150 火爆脾气
陆潜和陈慕，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就是能够感受到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下一秒就会卷起袖子来大打出手。
旁观者全部都不明所以，只有纪叙和白诚交换了一个视线，两个人都有些意外，陆潜居然会邀请陈慕担任摄像师，而陈慕居然还答应了，整个事情都透露出一种诡异，但谁都没有说出房间里的大象。
“为什么你就摆出一副准备吵架的姿态？”陆潜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
陈慕抬起下颌，“难道你不是准备过来吵架的吗？”
“……”陆潜无法反驳，清了清嗓子，“我想要的是恢弘是悲壮，不是煽情，这镜头……”
“什么叫做煽情？”陈慕直接打断陆潜的话语，直挺挺地顶撞了回来，“这是面到点再回到面，从自然到人物再回到场景，经典的运镜方式，这就是你要求的开篇效果，现在又来说什么煽情？请不要把我说得那么低级。”
电影拍摄是这样一回事，导演根据自己脑海里的画面，向各个部门各个环节提出要求，然后由相对应的工作人员来进行创作，与导演的灵感发生碰撞，看看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
从演员到灯光再到摄像，包括化妆、服装、布景等等，全部都是如此。
当然，其中偶尔也有特殊情况，导演对于某个表演、某个镜头有着自己的偏执想法，就要求一模一样地呈现出来，那么工作人员就应该发挥自己的能力来实现这一点。
“突袭”的开篇，陆潜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原版不同。
他希望能够从蓝色时刻切入，隐隐绰绰地勾勒出特警队的身影，然后落在眼前的贫民窟公寓之上，再重新回到特警队身上，跟随着镜头进入公寓。
从色彩、光线、角度等等方面切入，呈现出静谧而恢弘的悲壮之感，预示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但这不是全部。
陆潜还希望用开场第一场戏奠定整部电影画面的主色调：蓝色，从灯光到镜头都呈现出略显清冷萧索的蓝色滤镜，然后再加上一些作旧的铜黄色，展现出破败、肮脏、冷冽的视觉效果。
这些，全部都需要陈慕的专业知识来完成。
在一个月的前置作业里，其实陆潜和陈慕、苏子一、白诚等等团队都发生无数次头脑风暴的冲突和碰撞，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灵感，寻找到最合适的呈现方式，将陆潜脑海里的画面拍摄出来。
但纸上谈兵和实际演练还是稍稍有些区别，第一场戏就产生了分歧。
尽管陈慕终究还是进入了剧组，但并不意味着陈慕和陆潜就成为了朋友，准确来说，两个人依旧是两个火药桶，稍稍碰撞一下就点燃。
陆潜当然也是寸步不让。
但他不仅没有暴怒，而且还露出一抹微笑，那从容不迫的模样更加让人毛骨悚然，后背就直接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你甚至没有听完整我的话语就开始反驳，到底是真的理直气壮，还是强词夺理地掩饰心虚？”
“嗯？”
那轻描淡写的一个尾音轻轻扬起，让陈慕感受到了羞辱，怒目圆瞪地看着陆潜，但终究还是忍住了脾气——
虽然他不喜欢陆潜，但导演就是导演，他需要尊重导演的想法。
“哼，你是导演，自然是你说的算。但是……”
这次，是陆潜打断了陈慕的话语。
“没有但是。”
紧接着，陆潜就一鼓作气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的构图是，从蓝色时刻切入，呈现出全景，然后利用光晕勾勒出特警队的身形轮廓，只需要一个轮廓线条就可以了。”
“然后吊臂上升到全景，以无人机的方式俯冲进入大厦，从一楼的静谧与沉静开始，快速呈现出里面的几个生活片段画面，最后落在十四楼的监视器墙上，虽然房间里没有人看守，但这里就埋下伏笔，证明特警队的行动并没有那么隐秘。”
“最后再离开公寓，回到特警队的轮廓里，此时再一一呈现出队员们的脸孔，包括阿泰的紧张和僵硬。”
画面，全部都在陆潜的脑海里，但现在的版本和前置作业的构想又发生了些许不同，一方面是来自于陈慕的运镜方式，一方面则是来自于蓝色时刻的环境氛围，灵感又再次迸发。
作为摄像师，陈慕马上就明白了陆潜的意思。
按照原本的拍摄方式，先呈现出环境的静谧恢弘、再呈现特警队个人的表情，其实镜头衔接背后的用意就在于展现“个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整个肃穆和紧张的气氛也就弥漫开来。
如果配乐稍稍悲壮一些，那么确实太过煽情，好像提前预示着特警队悲惨的结局。
但陆潜后来所讲述的镜头路线，利用生活碎片的画面和特警队的画面做对比，则展现的是“这一个角落在恢弘宇宙面前的渺小”，预示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如果配乐再出其不意的话，整个观感顿时就截然不同起来。
区别在哪里呢？
简单来说，前一种，镜头的重点是落脚于阿泰，整个氛围的营造都是为了烘托阿泰一个人的形象。
后一种，镜头的重点是全局，反而是以寥寥数笔的个人镜头来勾勒出整个全景，烘托出整体的氛围。
重点的不同，带给观众的观感和视角也都全然不同。
陈慕的天赋，毋庸置疑，不需要陆潜解释得太详细太深入，他就能够明白导演的意图，并且快速在脑海里构思出整个拍摄线路和画面构图，甚至还能够更进一步地迸发出灵感，马上就跟上陆潜的节奏。
“难道你的运镜线路就不煽情吗？”
“最后镜头回到阿泰身上的时候，要不要刚好捕捉到太阳初升的第一缕晨曦，勾勒出个人英雄主义的悲怆？”
陆潜眼睛微微一亮，从蓝色时刻到太阳初升的切换，特别是以日出作为战斗的起点，是非常有冲击力的。
当然，焦点最后回到阿泰身上，确实是有着个人英雄主义的倾向，但对于商业电影来说，也不是坏事：
全景氛围已经烘托完毕之后，让观众的视线焦点落在阿泰身上，跟随着他进入故事，也是商业电影的基本拍摄手法，这是没有问题的，某种程度上还可以增加代入感。
至于陈慕所说的问题，陆潜并不担心。
“是否煽情，还是要看配乐的。”
151 灵感迸发
观看电影的时候，普通观众很少注意到镜头、光线、配乐等等的“存在”，因为大银幕的视觉冲击力是具有冲击力和压迫感的，但事实上，作为一项视觉和听觉综合起来的艺术，这些细节的重要性是超乎想象的。
比如“发条橙”那部电影，在血腥暴力发生的时候，以优雅的古典乐作为背景音乐，形成鲜明的反差，毛骨悚然的变态指数就直线上升，甚至制造出一种比恐怖电影还要可怕的心理震慑。
“突袭”也是如此。
像动作电影、科幻电影都有套路化的经典配乐，如果使用这样的套路、其实就相当于剧透，是否存在煽情嫌疑不说，但呆板和俗套是避免不了的。
在陆潜看来，他完全可以等待后期制作的时候，寻找静谧悠扬的配乐来酝酿气氛，制造出一种芭蕾翩翩起舞的流畅和优雅——
等等！
灵光一闪。
“如果用芭蕾舞的配乐，比如‘天鹅湖’之类的，然后让镜头轻盈地流动，从蓝色时刻到特警队聚集再到公寓楼内清晨刚刚苏醒的慵懒和静谧……”
陆潜越想就越亢奋，以这样一种方式做开篇，应该很有趣——
其一，酝酿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其二，高雅的配乐和落魄的环境形成反差；其三，从这时候就让观众感受到镜头的韵律和呼吸，无形之中慢慢地触碰到电影镜头的脉搏，增加沉浸感。
苏子一在旁边也是跟着亢奋起来，脑海里已经开始构思灯光效果，朦胧一点温柔一点，甚至可以制造出一些如梦似幻的效果，打破动作类型电影的惯性思维，灵感也跟着被打开。
“阿潜，你说，色彩是不是也应该跟着旋律的流动做出微妙的变化？”
苏子一马上就说出自己的想法。
“开始的时候，以蓝色调为主，融入蓝色时刻的氛围，然后伴随着推进公寓、太阳升起，色调渐渐明亮起来，最后跟随着特警队潜入公寓的时候，再重新将色彩暗淡下来，演变成为和走廊房间相近的光线，制造出视觉上的暗淡和压迫。”
影评人经常喜欢说，电影镜头具有一种“流动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其实描述起来非常抽象，简单来说就是能够感受到镜头的生命力，从构图、剪辑、光线、色彩以及配乐等等方面入手，呈现出故事潺潺流动的韵律感，这是一种视觉和听觉的综合体验，也是导演对于影像和声音掌控能力的体现。
许多导演都能够展现出这种“流动感”，包括许多商业电影也能够看到，但大部分都是灵光一闪的偶尔为之，只有非常非常少数导演能够炉火纯青地将这种观感融入电影之中。
伊朗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Abbas-Kiarostami）就是代表。
在阿巴斯早年执导的“村庄三部曲”里，“何处是我朋友的家”、“生生长流”、“橄榄树下的情人”就能够深深感受到镜头的流动感以及画面的生命力。
苏子一对于画面镜头的了解有限，但灯光方面却是绝对专家，从陆潜关于配乐的观点之中激发了灵感，话语就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
但陈慕和苏子一不同。
陈慕的第一反应就是吐槽，“灯光？流动？你以为这是什么霓虹灯吗？你要不要来一个红色和绿色的变奏？”
苏子一猝不及防地被噎了一下，上下打量着陈慕，眼神似乎在说：我们很熟吗？你说话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陆潜的声音就已经在旁边响起，反击回去，“阿一的意思是，统一色调的基础上，根据光线明暗引发不同的灯光效果，通过这种暗示来改变心理状态，然后与配乐、构图、调度融为一体，展现出一种呼吸感。”
“陈大摄像师，我以为你是一位摄像天才，理所当然应该知道阿一的真正意思，难道是传闻都太过誉了？”
后半句话，陆潜毫不留情地就直接正面攻击陈慕，硬生生地让陈慕的话语憋在胸口，看起来好像要爆炸的模样。
其实，最基本的道理人人都知道：
如果在夏日午后，突如袭来一场倾盆大雨，飞沙走石、乌云蔽日，整个天空黑压压的一片，自然就会感觉到压抑沉闷，哪怕时间是午后三点，也有一种世界末日的压迫感；但暴雨过后，太阳重新显露出来，万里霞光，与时间无关，就能够感受到心胸开阔。
光线变化所带来的心理影响，一目了然。
这是非常鲜明也非常基础的落差对比，以此为基础展开，伴随着光线的变化，心理状态也会跟着起伏。
苏子一的意思就是，通过这些微妙的变化，配合陆潜脑海里的其他环节，一点一点让观众进入电影世界。
这一点，陈慕不知道吗？
不，陈慕知道。
但陈慕依旧选择了“攻击”。
和苏子一一样，“攻击性”是他们在剧组里发出自己声音的唯一办法，条件反射地展开攻击，让别人注意到自己，只是陈慕比苏子一的进攻性还要更强一些，不是因为苏子一，而是因为站在眼前的陆潜。
结果，陆潜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直接堵了回来，明嘲暗讽的攻击蛇打七寸地掐住陈慕，果然还是技高一筹。
陈慕有些憋屈。
他怎么觉得，几年不见，陆潜的攻击性变强了，而且口才机智、临场反应什么的，全部都不一样了。
记忆中的陆潜，好像不是这样呀？
深呼吸一口气，硬生生地将磨牙声吞咽下去，但输人不输阵，气势还是不能丢，立刻就再次还击回去。
“你一句话说出来如此轻松，但你知道操作多么困难吗？”
“古典乐、流动感，前提是，到底是什么类型的古典乐，节奏和韵律是什么？镜头的流动感应该如何操作？”
“而且，这是一个长镜头，是，我们可以用镜头剪切来完成无缝衔接，但角度、剪切点、运镜等等都需要营造出一镜到底的效果，你知道多么繁琐吗？”
“你还想要呈现出公寓里的生活片段，以上帝视角的镜头捕捉那些瞬间，你以为这些镜头随随便便就来吗？我们又没有资金使用电脑特效，结果就只能实地拍摄，整个路线和角度设计都是肉眼可见的工作量，好吗？”
“你以为灯光组的工作就简单吗？苏子一现在话说得漂亮，但之后的工作还差得远呢。”
陈慕噼里啪啦地就顶撞了一大堆，就如同炸药桶一般。
152 妙不可言
轰轰轰！
轰轰轰！
陈慕就好像速射炮一般，噼里啪啦地展开一系列攻击，一气呵成的话语根本没有给陆潜留下开口的空间，因为没有换气，脸颊如同喝酒一般快速涨红起来。
苏子一兴致勃勃地注视着这一幕，暗暗有些亢奋：
居然有人敢这样和陆潜正面对决！而且，帅哥发怒起来也还是帅哥，看着两位帅哥针锋相对的画面，八卦之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是怎么回事？
但亢奋仅仅持续了片刻，苏子一马上就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悄无声息地稍稍拉开距离，不断提醒自己。
不要得意忘形！千万记住站在眼前的家伙是陆潜，如果是他，他就不会随便得罪陆潜，不是因为陆潜是导演，而是因为陆潜是魔鬼。
“所以，你做不到吗？”
陆潜根本没有搭理陈慕的话语，轻飘飘地就回了一句。
陈慕：……一口气差点就没有缓过来，他刚刚说了那么一大堆，陆潜的回应就只有这样？
陆潜耸了耸肩，“如果做不到的话，那么我们就回归简单版本好了……”
陈慕正在咬牙切齿，陆潜就是故意的！
陆潜明知道陈慕不允许自己的骄傲低头，更加不允许自己在工作上的马马虎虎，然后他就这样刺激自己。
“次次都用激将法，你就没有其他招数了吗？”陈慕恶狠狠地吐槽回去一句。
陆潜完全不介意，“奏效就好。”
陈慕：……
陆潜看着再次语塞的陈慕，“我们已经浪费了四分钟在这里争吵，距离日出时间还有……不到七分钟，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按照简单版本拍摄，还是明天再来？陈大摄像师？”
那一句礼貌客套的“陈大摄像师”，怎么都好像是嘲讽！
陈慕暗暗磨牙，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理会陆潜，转身就对着自己的摄像团体扬声说道，
“修改线路，我们这样拍摄。”
苏子一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怜悯，低声嘟囔着，“可怜啊可怜”，然后唇齿之间还可以听到什么“魔鬼”之类的音节，却听不清楚，转过头来就可以看见目光灼灼的陆潜，马上闭上嘴巴，假装很忙地转身离开了。
站在远处的纪叙，有些头疼，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他就知道陈慕是一个暴脾气，其实陈慕没有针对陆潜，他在工作的时候就是直来直往、据理力争，和任何人合作都是一个随时可能点燃的火药桶，然而和陆潜合作，以往的恩恩怨怨就更是让两个人水火不容了。
接下来的拍摄，陈慕和陆潜正面碰撞的画面应该会有不少。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陈慕是真的有才，画面和色彩方面的天赋总是能够令人惊艳，专业能力无可挑剔。
看看此时就知道了——
简短地和自己的摄像团队商量一下，还不到一分钟，就已经进入工作状态，抓紧日出之前蓝色时刻的最后一点时间投入拍摄，然后，场记就再次宣布了开拍。
“开拍！”
幽蓝，深邃的幽蓝，宛若巨兽的心脏正在徐徐跳动一般，记录着呼吸的节奏。
世界泛着一层浅浅的光晕，那一抹惊心动魄的孔雀蓝氤氲开来，朦朦胧胧地勾勒出远处山峦和城市的轮廓，却看不清楚，只有黑色与蓝色碰撞之间挥洒出来的线条，在视野里延伸开去，神秘而曼妙。
缓缓地、缓缓地，镜头往后退，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景色越来越多，蛰伏在黑暗之中的高楼让人不由心悸，然后就可以看到一条黑暗勾勒出来的线条在平缓地起伏着，借着蓝色幽光隐隐能够看到那一个个身型轮廓。
特警队。
掩护在黎明破晓前的夜色之中，特警队正在朝着那栋公寓楼靠近。
因为光线不足，看不清楚每一张脸孔，只能通过线条勾勒出全副武装的轮廓，然后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夜色之中，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几乎捕捉不到，却让沉默没有那么寂静，仿佛能够捕捉到空气流动的声响。
心弦，就这样悄然紧绷起来。
拉后，再拉后。
镜头始终没有对准任何一张脸孔，只有一个侧脸和背影，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天际边正在呼吸的蓝色，眼前这一片轮廓就好像另外一只鲸鱼正在缓缓靠近一般，不需要任何声响就已经能够感受到风平浪静底下的汹涌暗潮。
陈慕的镜头，每一次移动每一次调度都能够看到完美黄金分割线隐藏其中，如同画笔一般正在挥洒勾勒。
上扬，再上扬。
摄像机就好像振翅高飞的夜莺，轻盈地拍打翅膀蹿升起来，一直到将整支队伍全部收入视线范围内，徐徐上升、徐徐拉高，然后特警队队伍就重新变小，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团人影在涌动。
但同时，视野又再次开阔起来，远端的那一抹蓝色如同鲸鱼一般正在呼吸，与近端悄无声息潜水而行的鲸鱼交相辉映，两个庞然大物之间伫立着另外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三个端点形成犄角之势，狂风猎猎，寥寥数笔勾勒出黎明到来之前的寂静和喧闹——
如此矛盾的词语却正在同时发生，仿佛观众跟随着镜头插上翅膀翱翔起来一般。
明明没有台词甚至没有故事，一无所知，却因为眼前宛若油画质感般的镜头而忍不住屏息凝视起来，欣赏着眼前这一幕惊心动魄，着实……妙不可言。
整个剧组，鸦雀无声。
就连远处的记者们和工人们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似乎感受到空气里涌动的紧张和忐忑，也纷纷跟着安静下来，踮起脚尖，竭尽全力地朝着片场方向遥望过去，试图看清楚那一团妖艳蓝色之中发生了什么。
呼呼，似乎还可以听到风声吹拂过耳朵。
然后，一台无人机从吊臂摄像机上方升起，带着嗡嗡的飞行声响，就这样潜入夜色之中。
视线里就可以看到，陈慕扛着摄像机快速离开轨道，身后的助理扶住陈慕的腰部帮助他在平地完成移动，两个人一连串小碎步靠近特警队，已经准备好后面的拍摄；而现在，吊臂摄像机和无人机还有另外的专业摄像师专门负责，团队合作有条不紊地展开。
镜头，跟随着无人机掠过特警队的头顶，披着一层深蓝色的光晕，破空而行。
153 行云流水
整个世界，在眼前铺陈开来。
远端，蓝色鲸鱼正在酣睡；近端，一团人影正在井然有序地突进。
而中间呢？
那栋公寓楼依旧沉默而静谧地蛰伏在黑暗之中，陆陆续续地，可以看到两家三家打开灯光，微弱的光晕撕开夜幕的浓郁，绽放出微弱却温柔的一缕奶黄，还没有来得及氤氲开来就被四面八方的黑暗包围。
无人机镜头一路俯瞰地冲向公寓楼，降低高度之后钻入一楼，最靠近前方操场的入口处坐着一个中年人，踩着拖鞋走了出来，刚刚用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微弱的红点在黑暗之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再靠近一些，接近一楼通道的尾端，可以看到一个背影正在弯腰穿鞋，右手支撑着一把硕大无比的扫帚，看起来应该是准备前往扫地，就在无人机即将离开的时候，还可以瞥到他已经做好外出准备。
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到走廊另外一户人家，门板背后传来呼唤起床的声音，但并不真切，却依旧能够感受到清晨苏醒过来的生机，就只是日常生活再普通不过的片段，满满的生活气息却渐渐漫溢出来。
走廊，已经破败而老旧，两侧的墙壁布满了霉菌与污痕，斑驳的痕迹记录着那些下雨天的潮湿和闷热，铜黄色的灯光为米白色的墙壁染上些许时光的痕迹，微弱的光线驱散着室外的黑暗支撑起一方天地。
朦胧的光线静谧而柔和，一点一点地渗透到公寓楼之外，铜黄与深蓝交织在一起，似乎能够看到一缕一缕光线纠缠起来，无数触角互相渗透互相渲染，徐徐勾勒出黎明破晓前的一抹绚烂。
破败之中，却也透露出沾染生活气息的些许生机。
然后，无人机就这样穿行离开了公寓楼，绕了一圈之后又重新回到前方杂草丛生的操场上。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微风吹拂而过，草丛传来低低的声响，但转眼就已经消失在风声之中。
蓝色、公寓、特警队，依旧是一个三角形的站位，纵轴线以天际边的那一抹蓝色为原点垂直切下来，公寓和特警队站在对称的位置上遥遥相望，隐藏在浓郁夜色底下的人影线条宛若潺潺流动的清涧。
降低。俯冲。
无人机重新回到吊臂摄像机之上，轻盈地落下，然后吊臂摄像机又保持着相同的韵律下降，落在陈慕的肩膀斜上方。
此时，陈慕已经抵达位置，用肩膀扛着摄像机，从广角一点一点收回来，切入近景，视野就这样重新凝聚在前方不远处的特警队身上。
踏踏踏。
陈慕扛着摄像机前行，脚步保持着平稳，肩膀之上的摄像机微微有些震动，但不明显，只是微妙的区别依旧能够让人感受到，从平稳到波动的细微察觉，不知不觉就已经从上帝视角切换到第三者视角。
显然，这是有意而为之地切换，悄无声息地制造代入感和沉浸感，整个镜头调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真正能够感受到镜头的呼吸和生命力，从大自然到公寓楼再到特警队，全部都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踏踏踏。
陈慕的镜头逐渐靠近，对准特警队队员们的后脑勺，一个、再一个地经过。
迷茫夜色之中看不清楚那一张张脸孔的五官，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像轮廓，却在浮光掠影之中感受着安静肃穆的气氛，比起刚才的全景俯瞰来说已经清晰了许多，至少可以看清楚眉眼和鼻梁的侧面轮廓。
天际边的那抹蓝色依旧是户外的唯一光源，迷离的光线跟随着特警队成员们的身高连绵起伏延伸开去。
陈慕微微曲膝前行，有意识地保持着微微泛起涟漪的波动感，制造出呼吸的节奏，脚步的前进步频也天衣无缝地配合起来，不快也不慢，就这样一步步靠近，镜头里的模糊感也就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最后，悄无声息地在一个身影侧后方四十五度角的位置停靠下来，然后镜头一点一点靠近，从近景的位置再进一步拉近，但依旧不算特写，而是超级贴近的近景，可以看到胸口以上的模样以及头顶之上的一抹孔雀蓝。
脚步和对方的步频保持一致，没有再继续前行。
不远处，在陈慕镜头之外的空间里，苏子一猫着腰，拿着反光板调整角度，保持着屈膝下蹲的姿态跟随着摄像机镜头慢慢前进，将蓝色时刻仅有的光线凝聚起来，折射在陈慕摄像机镜头的焦点身上，并不明亮也不刺眼，只是让蓝色变得更加纯粹清澈。
然后，就能够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这是一张娃娃脸的侧面轮廓，哪怕光线不充足也能够看到白皙的婴儿脸，即使抹了一些炭灰来掩饰肤色也依旧能够看出原本的模样，神秘的夜色为这张脸孔染上一抹艳丽的光晕，不由自主就让呼吸放缓下来。
但此时娃娃脸有些僵硬，即使穿着制度也依旧无法掩饰紧绷的肩膀线条，而且线条还一路延伸到脸颊下颌，微微凸显出来的青筋血管就能够感受到情绪的汹涌澎湃。
原本就稚嫩的面容更是透露出一抹青涩，与特警队的井然有序微微有些不契合，此前拉远景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拉近景之后就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的无所适从。
咕嘟。
娃娃脸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结的滚动就能够感受到喉咙的干涩，无声之中又再次传递出紧张的焦虑感。
噗通。噗通。
因为近距离的代入感，以至于正在观看这一幕的观众也不由自主跟着紧张起来，明显能够感受到心脏撞击胸膛的声响，万籁俱寂之中甚至能够感受到一阵一阵的心跳正在撞击耳膜，莫名就滋生出一种恐慌。
监视器前，陆潜正在屏息凝视，他注意到了管舟的“小动作”，可以看得出来，这应该是管舟自己的紧张情绪，还是没有能够完全摆脱摄像机的恐惧——
毕竟，严格来说，这就是管舟成为演员的第一部作品，而且还是担任男主角，如果说没有紧张情绪，那才是荒唐。
但是，陆潜并没有出声打断拍摄，不是因为苏子一和陈慕已经进入状态，纯粹是因为他喜欢管舟呈现出来的状态，无形之中与阿泰完美融合，这也是陆潜所希望看到的效果。
154 见招拆招
管舟，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紧张的情绪已经穿透摄像机镜头，让此时此刻正在观看拍摄的观众都能够感受到。
陈慕微微有些意外，因为他能够察觉管舟的反应，并不是预期中的效果，吞咽口水之后，管舟的肩膀和手臂线条明显又更紧了一些，心底正在暗暗惊呼不妙，如果因此中断拍摄，那么今天上午的工作就可能戛然而止——
蓝色时刻，这是大自然的奇迹，通过摄影棚内拍摄很难展现出效果，电脑后期制作的话也不见得能够完全真实，至于制作成本什么的就没有必要讨论了，反正陆潜坚持实地拍摄，听从大自然的引导。
错过今天上午的蓝色时刻，就只能等明天了。
问题就在于，蓝色时刻每天都会出现，却不是每天都能够被捕捉到，如果下雨或者大雾的话就看不到了。
今天的天气，正好。
陈慕不想错过。
然而，陈慕并没有听到对讲机里传来陆潜的声音，他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重新进入专业姿态，继续拍摄，心里却在打鼓：
陆潜看出来了吗？陆潜看出来了吧？
喵的！
陆潜，当然看出来了。
不过，就和管舟的反应一样，陆潜也喜欢陈慕稍稍凝滞的镜头所带来的紧迫感，制造出一点点悬念。
不管是管舟还是陈慕，其实在电影开篇没有透露太多信息的情况下，观众很难了解这是多么困难的一项任务，但通过演员和摄像的情绪传递，却无形之中与阿泰的状态完美契合，下意识的动作不仅自然而且真实，赋予镜头语言更多解读的可能。
也许，观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但心理暗示却已经在悄无声息之中展开，再加上灯光、配乐的帮助，电影开篇的情绪渲染已经达到了陆潜的心理预期。
从如此角度来说，管舟也暂时“忘记”了摄像机的存在，没有直视摄像机也没有僵硬到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进入了自己也进入了阿泰的状态，至少脑海里的思绪没有混乱，那么如此表演就是最自然的。
这是好事。
摄像机，仍然在转动。
呼呼。
呼呼。
似乎能够感受到娃娃脸的呼吸稍稍浑浊沉重了一些，发生了什么？
空气，稍稍凝滞片刻，仿佛整个画面都跟着停滞片刻，也许只是一毫秒的时间，却让心脏的跳动也稍稍顿了一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和不安就在胸膛里弥漫开来，忍不住开始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探究——
就在此时，地平线的远端就涌现出一抹金色，绚烂而耀眼的金色。
刹那间，金色阳光如同利剑一般撕破夜幕、冲开黑暗，那一片深邃的蓝色浅浅蜕变为海蓝、蔚蓝、天蓝、浅蓝，仅仅只是一呼一吸之间就已经褪去所有瑰丽，紧接着又晕染出金色、橙色、橘色、红色。
转眼之间，天空就染出一片绚烂虹光，黑暗如同潮水一般滚滚退散，世界的轮廓和线条就浅浅清晰起来。
气势磅礴。
惊心动魄。
金色阳光就如同涟漪一般，从远端扩散开来，然后就在特警队成员的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边，特别是镜头正中央的娃娃脸。
柔和的光线一点一点勾勒出娃娃脸的五官，硕大的眼睛、高挺的鼻子、饱满的唇瓣和犀利的下颌，清秀之中带着点点稚嫩，隐隐约约还有一些稚气未脱的奶油，与身上的特警队制服形成鲜明的反差。
此时，紧绷起来的身体线条，从下颌到脖子再到肩膀，没有发力就爆突起来的青筋，无声地讲述着内心的汹涌。
管舟，有些紧张。
他能够注意到摄像机镜头就在自己身后，上半身肌肉完全紧绷，但不同于第一次拍摄，这次他始终牢牢铭记陆潜的话语：
你就是阿泰，不需要理解也不需要杜撰，你自己就是阿泰，只是更换一个名字而已。
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管舟不断说服自己，如果是自己前往执行任务的话，他会如何应对呢？
那么，他就需要进入专业姿态，如同武者一般，完完全全保持专注和投入，不能因为外界的变化而动摇。
就在阳光穿透黑夜的刹那，管舟稍稍有些动摇，但短暂的分神过后，反而更加投入——
危机。
当晨曦出现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特警队的天然保护色已经消失，尽管距离天色大亮还有两个小时左右，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需要更加谨慎才行，避免打草惊蛇。
一点点失误，代价可能就是特警队的全军覆没。
于是，管舟完全紧绷起来，那些杂乱的思绪全部消失，什么紧张什么恐惧什么慌乱刹那间全部无影无踪，不知不觉，注意力就已经完全集中在眼前的公寓楼之上，因为他知道，眼前就是一个修罗战场在等待着他们。
沙沙，对讲机里突然传出来一个声音，“突击！”
阿泰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分辨，那个声音到底是谁，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但神经的条件反射就已经做出了反应，踮起脚尖、踩着猫步快速前进。
他，不是一个人。
整个特警队都放轻脚步全速前进。
嗖嗖，嗖嗖。
轻盈在脚步声在脚踝深浅的草丛里前行着，就只有陈慕一个人停留在原地。
摄像机镜头里，阿泰的脸孔因为前进的脚步而失去了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和背影，然后渐行渐远，最后再也看不到，阿泰就和其他特警队成员融为一体，即使从身高体型也很难判断出谁是阿泰。
于是，画面主体就从阿泰又重新过渡到特警队成员们，一整支队伍悄然潜行。
转眼，他们就已经遁入那一片浅金色的阳光里，朝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快速靠近。
暴露在阳光底下的公寓楼终于显示出了全貌，但不仅没有变得清晰，反而越发狰狞，那些斑点那些霉菌那些斑驳全部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不是恐惧而是衰败——
没有任何生机的衰败，就好像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浑身上下散发着腐烂的气息，即使是阳光也无法驱散。
等待视线再次寻找的时候，特警队成员们就已经成为一个巴掌大小的身影，鱼贯进入公寓楼消失不见，如同被巨兽吞噬一般。
155 一镜到底
“卡！”
对讲机里，传来陆潜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的紧绷和不安刹那间烟消云散，然后就可以听到剧组工作人员们发出低低的喘息声，此时才意识到，刚刚不由自主就进入了屏息凝视的状态。
与此同时，视线全部齐刷刷地看向陆潜，人们都非常好奇——
这样拍摄出来的效果，导演是否满意？
包括陈慕和苏子一也都纷纷转过身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迫切，等待着陆潜的答案。
估计，全场的唯一例外就是纪叙。
纪叙不担心，不仅不担心，而且还信心十足，从“解除好友”到“突袭”，陆潜所展现出来的天赋与灵感都在一步步地增加纪叙的信念，以至于纪叙都忍不住猜测，也许陆潜就是被外型耽误的导演天才？
当初，就是因为外型出众，所以陆潜才被拉去挑战偶像歌手，结果呢？
呵呵。
现在，“突袭”这部作品，从剧本创作到武术指导，陆潜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打造出一部复古风格的动作电影，完完全全符合电影市场喜好的爆米花，如果放在暑期档，也同样是具备吸引力的类型。
但进入前置作业阶段，陆潜的个人风格又逐步展现。
从摄像到灯光再到配乐等等，陆潜追求的不仅仅是拳拳到肉的快感，还有视觉和听觉双重层面的享受，真正让坐在电影院的观众能够迎接一场视听盛宴，也就是说，这桶爆米花，不仅好吃还要回味。
今天，开机的第一天，观看第一场戏的拍摄，纪叙就再次确定了信心，他相信陆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应该怎么做，此时全场视线全部朝着陆潜投射过去的时候，就只有纪叙转头看向旁边的喻劭，准备商量一下如何充分利用前方的这些记者。
“准备下一场戏。”
陆潜的声音顺着风声传来，然后工作人员纷纷面露喜色，视线之中流露出惊叹，忍不住感叹第一场戏的精彩，特别是卡住日出时间完成拍摄，这着实太难得也太精彩。
只有真正在现场经历整个过程，才能够感受到其中的艰辛和难得。
然而，喜悦还没有来得及发酵，就再次被陆潜当头泼了一桶冷水。
“这场戏，明天再继续。”
呃……这……
第一场戏已经如此精彩，但导演还是不满意，明天还要继续？
陆潜似乎能够察觉到工作人员心底的声音，不需要询问就补充说道。
“临时改变拍摄方案，大家都尽全力做到最好，这个版本已经能够达到我脑海里预期效果的八十分，但没有人会为八十分的镜头拍手叫好，即使我们做不到一百分，至少也应该朝着一百分再努力看看。”
“刚刚的构图、线路都还有可以完善的地方，我相信摄像组能够做到。”
“灯光组的光线距离完美差很多，蓝色到黄色的过渡不够自然，细节还是需要调整。”
“另外，最重要的是，既然我们决定一镜到底地呈现出这个场景，那么吊臂和无人机的配合就需要更默契一些，还有，公寓楼里的画面需要补拍，和这个一镜到底的镜头衔接起来，不止是一楼而已。”
噼里啪啦地，陆潜的专业意见就一股脑往外倒，此时工作人员才发现，明明自己觉得已经完美的镜头，在导演眼中却还有如此多提升空间，而且足够专业也足够详细，不经意间就能够看出陆潜的底蕴和才华。
前一秒，陈慕还义愤填膺地准备发起强烈抗议，陆潜在最后时刻改变想法，导致他们摄像组和灯光组忙碌到人仰马翻，但他们终究还是完成拍摄了，结果陆潜一句话就让他们明天重来？这又算什么嘛！
下一秒，陈慕的话语就全部堵塞在胸口，眼冒怒火地死死盯着陆潜，残存理智不断在脑海里翻滚，“理智理智，他是正确的，虽然他真的很讨厌，但他都是正确的，你应该闭嘴”，握紧拳头克制了自己。
蓝色时刻和日出时刻的光影效果，无疑是完美的，而且是电脑特效所无法营造出来的氛围，今天的“时刻”已经过去，如果想要重拍或者补拍，那么就只能等待明天了，虽然无奈但就是唯一的办法。
陆潜所说的，陈慕全部都认同。
但是，一想到自己需要认可陆潜的所有观点，就觉得特别憋屈，怎么想也还是觉得不爽，于是就转身叽里咕噜地嘟囔了一番粗话。
“陈大摄像师，你在说什么？”
陆潜是魔鬼吧？这都能听见？
“我在说，我真是他喵地爱死这份工作了。”陈慕咬牙切齿，话里藏刀，一刀一刀地朝着陆潜飞过去。
陆潜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也是耶，看来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点了。”
陈慕：……他真的不能用双手掐死他吗？
陆潜却仿佛没有看到陈慕眼睛里的镭射光，依旧保持微笑地说道，“摄像组需要商讨一下，一镜到底的镜头衔接应该怎么完成，明天还有非常辛苦的工作，加油，我相信你可以！”
虽然陆潜很想说“加油，萌萌”，但理智还是悬崖勒马，否则陈慕直接在眼前爆炸了，他还需要重新找摄像师，多麻烦呀。
一镜到底，顾名思义，就是一个超级长镜头，贯穿始终地呈现全局，具有类似于纪录片的真实感又具有舞台剧的戏剧感。
然而，在现实的拍摄之中，有些“一镜到底”并不是真正一个镜头从头贯穿始终，而是用不同长镜头来完成衔接，但镜头和镜头之间的剪辑点和衔接点就非常讲究，不能轻易让观众看出破绽。
比如“突袭”开场的第一个镜头。
按照原本计划，陆潜就希望能够用长镜头展现全局，从陈慕的轨道摄像机捕捉远景，到吊臂摄像机捕捉全景，然后衔接无人机自上而下的俯瞰——三个镜头三种方式，却需要衔接在一起制造出一个完整长镜头的观感。
现在，长镜头又增加了难度，不仅需要进入公寓楼，而且还需要从一楼到十四楼，截取几个生活片段来展现众生相，最后来到十四楼的监控室看到监视器墙，这对于电影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线索铺垫。
自然而然，陈慕和摄像组的工作就需要进一步深入探讨，最终呈现出一镜到底的效果，没有那么简单，至少，一天之内是不可能完成的。
当然，陆潜也会加入讨论。
156 演技调教
其实，熟悉电影剧组运作模式的业内人士都知道，一场戏反反复复拍摄多遍，这是习以为常的日常，很少很少能够一遍通过，拍摄往往都需要多次反复进行。
更何况，有些场景需要切换不同景深不同角度进行拍摄，多次拍摄是基本操作。
像今天破晓时分为了捕捉蓝色时刻，剧组已经做好至少需要拍摄一周时间的心理准备，也就是接下来七天时间，每天早晨都会集中精力拍摄这一场戏，一直到过关为止，如果天气影响，可能还需要拉长阵线。
也就是说，心理预期已经做好。
按道理来说，陆潜的要求再正常不过了，但实际情况却是，拍摄现场临时修改镜头脚本，然后以陈慕为首的摄像组团队交出一份出色的工作成果，整个拍摄现场都不由屏息凝视，内心深处不由发出赞叹。
然而，陆潜却依旧能够提出上升空间。
陈慕知道陆潜是正确的，但情感层面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八十分？你是认真的？”
陆潜看着满脸郁闷的陈慕，也没有再继续解释，只是点点头。
“是的，八十分。”
陈慕不由噎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取其辱，明知道陆潜的回答是什么还是要跑过来询问一番，恶狠狠地瞪了陆潜一眼，然后就气鼓鼓地转身离开了，嘴里还在嘟囔地骂骂咧咧着。
什么“这样才八十分”、“怎么可能”、“我就要让那家伙好看”、“完美得让他闭嘴”……诸如此类云云。
苏子一是唯一一个近距离目睹一切的旁观者，一副兴致勃勃的吃瓜模样，结果就察觉到陆潜的目光望了过来，顿时心底一紧，慌张地说道，“呃，开会，对，我们灯光组也需要开会”，然后脚步就偷溜溜地滑了开来。
仓惶逃离现场之后，悄悄地回头瞥了一眼，结果就发现陆潜依旧是笑容满面地注视着自己。
“鬼啊！”
苏子一马上跳起来，一溜烟就逃窜开来，那背影就好像真的见鬼了一般。
陆潜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转身朝着另一侧方向走去。
八十分？
客观来说，陆潜认为刚刚这场戏的分数还可以再高一些，毕竟现场更改镜头脚本，时间如此紧迫之下，确实为难整个团队了，但同样，这场戏还有很多进步空间也是事实，摄像组和灯光组都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临场调整拍摄计划，难免还是不够完善。
另外还有演员组。
陆潜认为管舟还是缺少信心。
暂且不管表现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管舟现在依旧在质疑自己，这样的质疑，放在阿泰的身上是成立的，但放在“突袭”这部电影身上却不成立。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普通人的话，首次面临生命危险的场面，害怕、恐惧、犹豫、迟疑等等负面情绪都是成立的，也就是说，如果这是现实情况，那么管舟的自我怀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即使是特警队也都是普通人。
但电影却不同。
如果“突袭”是一部试图深入探讨特警队心理状态或者更加深刻主题的电影，那么人性和心理的弱点暴露出来，是没有问题的；但“突袭”是一部风格化的爆米花作品，节奏是生命，那么这些深入探讨的部分就显得多余。
因为观众走进电影院，不是真正想看一位菜鸟特警如何蜕变，而是想看打架的。
但是，阿泰的心理弧光要不要有？要！当然要！只是需要简化！
紧张生涩，但依旧肩负重任；危机来临，强迫自己进入状态；坚定信念，展开反击。
如此简单的三幕转换形成一个心理弧光，就已经足够，巧妙地融入剧情，让故事更完整的同时也让电影更加流畅，却又不会破坏电影的叙事节奏。
那么，陆潜就需要管舟相信自己才行。
看，对于一部电影来说，细节是非常重要的，如何掌控这些细节，多一点和少一点，呈现出来的效果都不同，这也是导演的工作之一。
然而并不是所有导演都具备如此能力的，也不是所有导演都能够调教演员的，最终拍摄完成的作品也就不尽相同，也正是因为如此，拿着一个豪华阵容的演员卡司，有些导演就能够拍摄出一部经典，然而有些导演却只能搅出一锅粥。
从“解除好友”来看，陆潜的小试牛刀还是取得成效的，现在他又将在“突袭”之中尝试看看。
不过，面对管舟和面对夏颖佳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方法手段自然也不同。
“导演！”
远远地，管舟看到了陆潜，马上就立正敬礼，神情严肃凝重，大老远就可以感受到紧张到几乎窒息的情绪。
等到陆潜靠近，不等陆潜开口，管舟就开口道歉。
“导演，抱歉，刚刚第一场戏，我的表现很糟糕。”
陆潜轻笑起来，摇了摇头，“管舟，我认为第一场戏其实很好，你应该是整场戏里表现最出色的环节。”
管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表情和眼睛里就直接表现出来。
陆潜眼底的笑容流淌出来，他说的都是实话，其他环节都还有提升空间，但管舟的表现是无可挑剔的。
“你知道当初在片场，我为什么当场就向你发出邀请吗？甚至没有看过你的表演，也没有要求你表现什么喜怒哀乐的情绪，好像非常随意地就拍板确定下来了？”
管舟的思绪跟着陆潜的话语延伸开来，他当然也考虑过这件事，冷静下来之后就意识到整个试镜过程完全打破预期，和想象中不一样，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陆潜是骗子的那种，因为美好得没有真实感——
替身演员华丽转身为电影男主角，这样的童话故事，在过去二十年里，也就发生过两次，堪称十年一遇，现在馅饼却落在管舟的头上，任何迟疑和担忧也都是正常的。
“因为我的身手？”
这是管舟唯一的猜想。
陆潜直接轻笑出了声，“还好你没有说因为外貌。”
这是一个玩笑。
但管舟现在着实笑不出来，只是礼貌地露出一个干巴巴的弧度，配合演出。
陆潜一眼就能够看出管舟的客套，笑得更加开心了，“准确来就是因为你的外貌和眼神，特别是你投入打斗时的眼神，专注投入、坚定果决，这能够形成一种反差，反而是让你具备了一种被大银幕喜爱的魅力。”
管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称赞，永远都是否定否定否定，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气质还可以这样解读。
157 建立信心
曾几何时，管舟也是在阳光底下肆意狂奔的少年，随风飞扬起来的白色衬衫浸透汗水和青春的味道。
但管舟早就已经记不起来自己青春年少时的模样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否认那些排挤和那些打压，慢慢地，他的棱角就这样一点一点消失，如同清涧底下的石头，时光荏苒之后渐渐变成圆润的鹅卵石。
哪怕陆潜一眼相中他担任“突袭”的男主角，哪怕“突袭”第一场戏已经开拍，管舟依旧被一种恐惧笼罩着：
担心自己时时刻刻都可能被淘汰被取代、担心自己的表现可能破坏导演的预期；担心自己拖后腿可能伤害到电影还可能伤害到洪家班。
那种恐惧，隐隐的不安，始终挥之不去。
一直到现在。
管舟认认真真地注视着陆潜的眼睛，不同于上次短暂碰面却被巨大惊喜冲击而一时之间丧失理智，这次他看得很清楚也很认真，他能够看到陆潜眼神里的真诚和坚定。
管舟有些发愣。
“我的意思是，我选择你担任阿泰这个角色，不是因为你的演技，这是显而易见的；而是因为你的眼神，也就是因为你，只需要你按照我的指导出现在大银幕上，那么就能够达到我的预期。”
陆潜，正在以自己的方式鼓励管舟，第一步就是让管舟确信自己是完全符合这个角色的。
管舟稍稍迟疑了一下，话语还是透露出一丝不安，“可是，没有表情的话，导演就不担心观众说是AI演技吗？”
这确实是一个好问题。
在流量小生当道的现在，没有灵魂的AI演技越来越多，以至于电影呈现出一种摆拍的效果，没有灵魂也没有生气，纯粹就是一种视觉效果的捕捉，演员成为耍帅的道具，影像的魅力自然也就全部消弭。
但是，面瘫演技和AI演技的区别在哪里呢？
其实，本质区别是大银幕魅力，是一种气质，但这样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却是不能强求也无法演绎的东西，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陆潜想到了两位演员，梁朝伟和张曼玉。
对于影迷们来说并不是秘密，当初这两位演员刚刚出道的时候都是花瓶，没有任何演技，张曼玉还曾经在片场被导演骂到落泪，他们的表演显得木讷而浮夸，除了一张脸之外，根本就没有演技可言。
如果他们就这样听之任之，那么未来也就没有横扫华语影坛无数奖项的影帝影后了，他们并没有放弃自己。
1988年，张曼玉遇到了王家卫，拍摄了“旺角卡门”；1989年，梁朝伟遇到了侯孝贤，拍摄了“悲情城市”，并且在次年遇到了王家卫，拍摄了“阿飞正传”。
当初，侯孝贤嫌弃梁朝伟的说话口音，不仅不符合电影故事背景，而且还显得非常笨拙，于是导演干脆将这一个角色设置为哑巴，要求梁朝伟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神来传达情感。
同样，张曼玉在王家卫的镜头里也脱胎换骨，因为导演要求张曼玉沉淀冷静下来，不需要将演技“表演”出来，而是从心理层面入手，通过眼神由内而外地传递出来。为了让张曼玉入戏，导演经常花费数个小时耐心地等待和捕捉，敏锐地抓住演员眼神的微妙变化，提升表演质感。
从那以后，两位演员先后脱胎换骨，奉献无数经典角色，并且全世界范围内都享誉声望的真正演技派，甚至不需要罗列数不胜数的奖项，普通观众就已经能够知道他们的辉煌成就。
那么，关键在哪里呢？
表演？台词？情感？肢体？还是眼神？
“管舟，你知道人类和机器之间的区别在哪里吗？”陆潜没有正面回答管舟的问题，而是切入另外一个问题。
管舟想了想，“情感。”
“对，机器是用数学用规律用理性按部就班地执行程序，但人类不行。同样，演技和演技之间的区别也在于此。”陆潜循循善诱地说道，“你看，阿泰在进入公寓楼之前的想法是什么？”
管舟没有迟疑就直接脱口而出，“担心妻子担心哥哥也担心自己能否完成任务。”
陆潜点点头，又在管舟的话语基础上进一步延伸。
“总结起来就是，担心自己能否顺利执行任务。”
“这一点，和你是一样的，你始终在担心自己是否能够胜任这个角、在担心自己是否能够顺利完成拍摄，这就是你们的相通之处。”
“所以，你不需要’表演’出来，只需要沉浸在这个想法里，然后情绪自然就会从眼神和表情里呈现出来。”
“这就是面瘫演技和AI演技的区别。你的眼神，是有温度的。”
伴随着陆潜的话语，管舟一点一点沉淀下来，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但还有一些事情不太确定，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眼神。
在陆潜看来，梁朝伟的眼神无疑是传递情绪的窗口，很多时候，他都没有太多的表情，却能够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气场和力量，这一切就是从眼神开始，然后慢慢进化到由内而外传递出来的情绪。
情感是基础，眼神是窗口，张曼玉和梁朝伟能够开窍，与自己的钻研和努力分不开，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够静下心来进入角色的情感世界，至于表现方式则是专属于演员自己的特色。
且不说管舟未来是否能够成为演技派，但可以肯定的是，眼神的灵动和丰富，对“突袭”来说就已经足够。
毕竟，这只是一部动作电影。
看着渐渐陷入沉思的管舟，陆潜又再加一把劲。
“思考。管舟，思考。”
“每一场戏开拍之前，你需要沉淀下来冷静下来，好好思考，阿泰到底面临什么情况，他又应该怎么处理。”
“如果不明白或者不确定的话，随时可以询问我，记住，阿泰是我创造出来的角色，但应该由你赋予灵魂，正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够完成这项任务，所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看到你的眼神，我就确定了。”
信任，如此简单又轻盈的一个词，却具有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
管舟抬起头来，看向陆潜，眼睛里微微闪烁着光芒，有些感动也有些激动，
陆潜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肯定。
“刚刚的第二次拍摄，非常好，记住这样的状态，不需要更多但也不能更少，维持这样的状态就好。”
这已经是陆潜第二次赞扬管舟了。
158 对症下药
作为导演，显然并不是人人都知道如何调教演员的，陆潜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以自己的方式完成工作。
面对夏颖佳的时候，陆潜需要植入潜意识的暗示，如同操纵木偶一般，指引着她呈现出角色的状态。
面对管舟的时候，陆潜则主要通过赞美完成引导，唤醒管舟内心深处的自信，展现自己的原本魅力。
两位演员的经历、性格、姿态都是不同的，融入角色的情感、方式、状态也都是不同的，自然地，演技调教的方式也必须做出相对应的调整，陆潜也在执导过程中慢慢地磨合调整，寻找到最佳方式。
称赞，就是陆潜这次前来寻找管舟的核心原因。
管舟能够清晰感受到陆潜眼神里的笃定和热忱，一股浅浅的暖流就这样充盈整个胸膛，不仅仅是喜悦和幸福而已，更多是一种充斥和笃定，哪怕赴汤蹈火也能够信心十足逆流而上完成任务的信念。
陆潜没有再多说什么，朝着管舟露出一个笑容，用手指点了点脑袋，示意了一下，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作为导演，片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忙碌，他现在就需要z前往灯光组一下。
目送着陆潜离开，曹笙马上一溜烟小跑过来，用肩膀撞了撞管舟。
“怎么样，导演说了什么？”
管舟的大脑转动还是稍稍有些慢，完全没有想到陆潜居然会称赞自己。
刚刚第二次拍摄结束之后他就完全手心出汗，一直在检讨自己的表演，总觉得什么地方都不对劲，看到陆潜的时候还以为导演是准备过来发火的，然而结果完全颠覆想象。
而且，导演刚才还说了什么来着？
转过头，管舟就发现不远处的洪元和以及其他小伙伴们都担忧地注视着自己，虽然没有开口，但关切之意着实再清楚不过。
其实，又何止是他呢？整个洪家班上上下下都非常紧张。
因为他们第一次以演员的身份走出阴影区域来到聚光灯底下，也因为经历内部分裂之后他们需要更加团结起来，还因为导演在前置作业期间就表现出巨大诚意真正地将重任托付在他们肩膀上。
这份工作，已经远远超出了工作的意义。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表现好，却又担心自己的表现可能拖后腿。
他们，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管舟不由再次看了陆潜的背影一眼——也许，导演都懂，全部都懂，只是他没有说破而已。
“导演说我的表现很好，但希望我能够再琢磨琢磨，他说，他相信我能够做到。”管舟条件反射地说道。
曹笙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无法抑制地激动，抬手就如同击打沙包一般捶打着管舟，“导演真的这样说吗？导演真的说相信你吗？没有想到，你居然也有演技，哎呀，看不出来！舟舟，你是不是要红了？”
管舟的笑容微微有些羞涩，没有正面回应曹笙的调侃，而是又说了一句，“导演说，他相信你们也可以。”
曹笙愣了愣，然后傻乎乎地干笑了两声，挠了挠头，全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突袭”这部作品，对于洪家班来说确实至关重要。
洪家班不仅负责武术指导、武打替身，而且还有大量成员进入摄像机镜头之内担任角色。
在剧本里，主要角色并不少，包括一支特警队、两位警方高官、三位反派头目以及一些主要公寓居民。
整体来说，有台词的出镜角色就已经达到了两位数，其中有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没有武打戏份的，一部分则是肩负武打重任的。
前者通过演员工会寻找到合适的演员，后者则几乎全部从洪家班成员之中挑选。
武打戏份最吃重的三个角色，一个是阿泰，一个是阿泰的哥哥阿木，一个则是反派大头目的第一打手铁拳，其他角色自然也有武打场面、枪战场面，但整体来说，这三个角色才是电影的重中之重。
阿木，最后由曹笙扮演；铁拳，则由洪元和亲自出马。
也就是说，洪家班就承担了整部电影的核心重量，在管舟之外，曹笙与洪元和也一直在担心自己的表现。
今天是第一场戏，两位“反派角色”都还没有登场，曹笙与洪元和就站在场边观看。
以前都是看着其他演员投入拍摄，现在轮到管舟出现在镜头的近景和特写之中，那种感觉非常怪异，亢奋和激动汹涌起来之后，紧张和焦虑就在胃部里燃烧。
而现在，先是听说管舟受到表扬，然后又听说导演的信任，紧张的情绪不由自主就放松些许。
曹笙就朝着洪元和快步跑了过去，“洪师傅，导演说管舟表现很好。”
可以明显看到，洪元和的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欣慰，这让管舟的鼻头有些发酸。
拍摄，中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重新开拍。
因为日出升起，整个光线环境已经截然不同，陆潜希望能够在公寓楼之内呈现出黎明破晓的光线状态，相对应地就需要更多准备工作，这也确保剧组不需要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准备，然后就抓住那短短两个小时来完成拍摄，能够在更充分的时间里保质保量地完成工作。
再加上今天陆潜临时改变的镜头脚本，苏子一的灯光调试也需要做出一些调整。
本来，苏子一的光线更加倾向于铜黄色，就是带着上世纪八十年代复古胶片影像气质的一种色彩选择。
但现在，为了与黎明的蓝色时刻更加契合也更加融洽，苏子一将光线调整为铅黄色，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恐怖电影的经典色调，与湛蓝色交汇能够形成一种妖艳的孔雀蓝，无疑能够为电影增加色彩。
整个拍摄现场，开机拍摄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然后休息一个小时，等待灯光组忙碌完毕，才再次拍摄。
刚刚开始的戏份，全部都是全景，难度并不大。
什么意思？
就是陆潜希望展示整个特警队的情况，以多线交织、平行剪辑的画面呈现出他们潜入公寓楼的情况以及公寓楼内部平静的生活日常，简单来说，没有聚焦在一个特别人物特别场景上。
得益于此，中景和全景是主要画面，演员们只需要呈现出剧本上的一个状态或者场面即可，不不需要近距离特写，表演难度系数也就相当于群众演员，确实没有什么难度。
159 初见成效
“你住哪个房间？”
“726。”
“别紧张，我们马上带你过去，现在跟着我一起退到后面，直到这里安全。”
“谁要保护我老婆的安全？”
阿泰，看着眼前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还有刚刚掉落在地上的药瓶，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迟疑和犹豫，停顿了一下，还是坚定地说道。
“我了解你的顾虑，但是你需要冷静。”
“胡扯！”中年男子根本就不理会。
阿泰阻止了准备离开的中年男子，“听着，你没有选择，你不跟着我，就只能跟着他。”
“卡！”
陆潜的声音传来，没有停顿地接着说道。
“再来一遍。”
“阿泰，你的妻子在家里临盆，如果有人阻止你回家探望她，你会怎么样？”
不止是管舟，所有人都能够听到陆潜的话语，但没有人说话，只有管舟站在原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看到这位中年男子，你可以理解他的焦虑，但为了特警队的任务，所以你不得不阻止他，但同时也是保护他。”
“所以，在说话的时候，语气坚定一些，眼神则可以脆弱一些。”
“用心体会，阿泰，用心。”
第一天的拍摄，已经接近傍晚时分，马上就要收工了，现在就是拍摄特警队进入公寓楼侧门的最后一场戏。
结果特警队发现一位平民准备进入公寓楼，于是上前抢走他的钥匙，其中一位特警队江涛对于这里的居民抱有偏见，他认为所有居民全部都是坏人，想当然就要压制这位中年男子。
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栋公寓楼里居住着诸多无辜平民，唯一的罪恶就是“穷”，而且他们反而还很感激居住在十四楼的犯罪头子，因为他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庇护之所，那么，这些平民是否有罪、又是否罪大恶极呢？
显然，江涛是准备格杀勿论，但阿泰还是保留了一点温柔。
比如这位中年男子，他结束通宵工作回家，专门携带了妻子的药，就是为了赶回家照顾重病卧床的妻子，却没有想到遭遇特警队的破门行动，而且特警队为了避免暴露行动，始终保持潜伏进去的状态，对任何潜在威胁都没有手下留情。
这就是江涛和阿泰意见分歧的来源——江涛差一点就要直接杀死这位无辜路人。
对于管舟来说，这是第一场有台词的戏份。
人人都知道，台词功底真的没有那么容易，一不小心就很像念说唱，没有灵魂也没有情感。
管舟的表现，不算惊艳，但也不算呆板，中规中矩，可以给一个及格分，所以陆潜的调教重点还是在于眼神的传递。
管舟认真想了想，然后向摄像机镜头的方向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拍摄，又再次开始。
“开拍！”
阿泰呵退江涛之后，中年男子蹲下来收拾散落满地的药瓶，阿泰也走了上去，帮忙收拾，低声询问道，“你住哪个房间？”
低垂的眼睑遮挡住了眼神，让人看不清楚，但若隐若现的朦胧光线却能够隐隐捕捉到阿泰侧脸的一抹温柔。
“726。”中年男子并不买帐，刚刚差一点点就要性命堪忧，对于眼前这群蛮不讲理的闯入者没有任何好感，他不在乎发生了什么，哪怕世界末日也不重要，唯一的想法就是照顾自己的妻子。
于是，中年男子从阿泰手中抢回了妻子的药瓶，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阿泰的右手动作微微僵了僵，抬起眼睛看了对方一眼，“别紧张，我们马上带你过去，现在跟着我一起退到后面，直到这里安全。”
中年男子马上就炸毛，抬起头来凶狠地瞪了阿泰一眼，“那谁来保护我老婆的安全？”话语又快又急，透露出一丝焦虑和愤怒。
阿泰，稍稍停顿了一下，在微光之中若隐若现的眼神透露出一丝不忍和迟疑，还有些许脆弱和感动，转瞬即逝的错杂却在短暂的停顿里展露无遗，然后——
“我了解你的顾虑，但是你要冷静。”
话语略显冰冷，可以看得出来，阿泰在控制自己，说话的节奏也慢了些许。
但中年男子根本就不理会，“胡扯！”撞墙式地就回了一句。
阿泰看到中年男子即将离开，抬手就抓住对方的手臂，尽管于心不忍，但话语还是变得坚定起来，可以明显感觉到隐藏其中的严厉。
“听着，你没有选择，你不跟着我，就只能跟着他。”
他，就是江涛。
但江涛根本没有理会他们两个，只是留下一个背影，中年男子保持着下蹲的姿势，他抬头一望就好像看见一座巍峨的高山，黑漆漆地压下来，让人无法喘息。
“卡！”
陆潜的声音再次从对讲机里传来。
“很好，表现很好。”
“这场戏没有问题了，我们换一个角度，再拍一条，然后就进入下一场戏。”
陆潜的视线从监视器上收回来，然后就看见纪叙眼底流露出的惊喜，感叹地询问了一句。
“你是从哪里挖掘出来的宝藏？”
“怎么样，不错吧？”陆潜耸了耸肩，眼底也是满满的欣慰和得意。
显然纪叙说的是管舟。
“虽然台词欠缺了一点，还是有些僵硬，但眼神是真好，整个情绪和情感都能够鲜活起来，太难得了，如果好好打磨调教一番，哪怕不是动作电影也可以试试看，比现在一线的那几个AI动作小生好太多太多了吧？”
陆潜点点头表示肯定。
管舟是一个历经沧桑且心思细腻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眼神能够诠释出情感的层次，这是非常难得的，他就像一块璞玉，等到雕琢。且不说他是否能够完成脱胎换骨，但轻松吊打当前一线动作演员还是没有问题的。
刚刚这场戏，管舟的表演，一个停顿、一个抬眼，就是简单的两个动作，却能够将情绪传递出来，这确实非常难得，阿泰和中年男子之间的羁绊感就已经初步建立——
显然，这位中年男子不是路过的路人甲，后面还会继续登场，那么这样的羁绊建立，对于观众观影的流畅感就非常重要了。
管舟缺少的，就是一个善于发现善于挖掘的导演，当然，还有一个合适的角色。
纪叙就非常意外也非常惊喜，他还以为管舟就是纯粹一个“打手”呢，不过这也就是第一场有台词的戏而已，考验还在后面，也没有必要兴奋得太早。
“啊，对了，记者的事情……”
纪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注意力就已经转移到了记者身上，这也是他来找陆潜的原因，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剧组远端就传来一阵骚动。
160 突发事件
嗡嗡嗡。
汩汩汩。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打断了纪叙和陆潜的交谈，也打断了正在准备不同镜头角度拍摄的剧组工作人员，视线全部纷纷朝着远端望了过去，然后就可以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正在快速靠近，应该是人群。
因为逆光角度，以至于看得不太清楚，宛若一群乌鸦。
纪叙的眉宇紧蹙起来。
“难道是记者？阿潜，我正想和你商量来着。”
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有时间了，陆潜大步大步朝着黑压压的人群走了过去，纪叙紧随其后，不远处的喻劭和沈言书等人也马上跟了上去。
“不准拍！不准拍！”
“马上给我停下！”
“全部都停止拍摄，否则就直接把摄像机、照相机全部砸烂！”
“不许看！看什么看！”
“草！全部都给我闭嘴！”
呼呼。
猎猎风声送来一片骂骂咧咧的粗口，不需要看清楚就已经能够感受到言语之间流露出来的痞气和暴躁，宛若滚滚巨浪般来势汹汹地扑面而来。
然后，画面就渐渐清晰起来。
率先进入眼帘的是武器，刀刃、枪支、棍棒等等都非常具有威胁性，但另外还有一些锄头、钢管和衣架之类的武器，刹那间就破防，显得荒谬可笑，但一张张脸孔之上的杀气腾腾却让人完全笑不出来。
不需要言语，脸孔之上就已经清晰地写着，“我是来找事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种大军压境的紧迫感让整个剧组都能够感受到危机，面面相觑的神色之中带着一些困惑和紧张。
怎么回事？
负责阻拦记者的工人们正在节节败退，但他们并没有做鸟兽散，依旧兢兢业业地保持阵线，哪怕脚步持续后退也没有丢掉自己的位置，哪怕防守线已经被冲破面临短兵相接的危险也没有转身落荒而逃。
同时，因为意外状况打破现场秩序，耐心守候一整天的记者们也终于得到了机会，如同旁观者一般举起自己的照相机，持续不断地瞄准眼前的混乱局面摁下快门，闪光灯的明亮与漫天夕阳交相辉映。
“不要拍照！”
“我让你不要拍照！”
然后，来人就和记者又发生了冲突，黑压压的人群还没有来得及抵达剧组就已经乱成一锅，情况错综复杂。
以至于纪叙和陆潜想要判断形势也就更加困难了。
嗡嗡嗡。
空气正在沸腾，剧组工作人员的表情或多或少有些慌张，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只是一群拍摄电影的普通人，和平年代又怎么可能看过如此阵仗呢？偶尔听到传闻也都当作是戏文，谈笑风生地不会当真。
“纪叙，你先安抚现场工作人员，不要外面还没有乱，我们就自乱阵脚。”
陆潜当机立断，马上和纪叙分配任务。
纪叙还想要争执一番：难道不应该是制片人出马吗？
但陆潜少有地呼唤自己的全名，言语之中透露出一股不容反驳的笃定，纪叙立刻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现在显然不是争执的最好时候，于是他坚定地朝着陆潜点点头，停下脚步，转身就开始安抚工作人员。
“冷静，没事，现在没事。”
“让大家聚集起来。”
身后传来纪叙有条不紊分配任务的声音，隐隐的骚乱也慢慢沉淀下来，陆潜前进的脚步也越发坚定起来。
然后，双方就这样交汇了。
“出来！”
“让话事人出来！”
“停止拍摄，这部电影现在必须停止拍摄。”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们在这里拍摄电影，向我们报备过了吗？嗯？没有我们的允许，怎么可以拍摄？”
“停下！马上停下！”
“找一个可以做决定的话事人出来。”
“马上！”
嗡嗡嗡。
嗡嗡嗡。
左右两波人马已经形成对垒之势，双双停下脚步，但现场人群混乱，阵营和阵营之间没有清晰的界限：
捣乱者，打工人，记者们，剧组成员……站在荒草丛生的空旷场地里，放眼望去就是一片人山人海，难以分辨。
不知道什么时候，洪元和、管舟、曹笙等人已经全部赶到前方，熙熙攘攘地站在陆潜身后，并肩作战。
因为管舟他们都穿着特警队的制服，真真假假分辨不清楚，以至于捣乱者的脚步也不由停顿了一下，叫嚣声跟着停了下来，似乎正在判断现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特警队会出现？他们是否应该撤退？
空气，又微微凝滞些许。
“导演，交给我们。”管舟有些焦急地说道，一个跨步就想要将陆潜保护在身后，结果被陆潜拦住了。
陆潜露出一个笑容，“你们的拳脚是用来观赏用的，还是真正能够派上用场？”
管舟看着陆潜眼睛里的笑容，全然没有担心中的紧张和慌乱，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他也不由愣住了：
这都行？
但也因为陆潜的镇定和从容，紧张的情绪也稍稍镇定下来，可以感觉到现场的混乱正在找回秩序。
陆潜没有再多说什么，扫视了一番眼前的混乱，然后扬声说到。
“你们不是在找话事人吗？但你们就连话事人站在眼前都认不出来就直接上门找事，确定是脑子没有忘记在家吗？”
小混混们：？？？我们现在是被羞辱了吗？
“嘴巴放屁！”
一个人明显就按耐不住，用手里明晃晃的菜刀指着陆潜，骂骂咧咧地呵斥着。
“你算哪根葱？我们上门找事，什么时候需要看你们脸色行事了？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
陆潜眨了眨眼睛，“不知道。”
现场：……
头顶上是有乌鸦飞过吗？
管舟看着满脸无辜的陆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潜耸了耸肩，“我是真的不知道。”
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陆潜又看向眼前的那群捣乱者，“不如你们向我科普一下？”
所以，这到底是要科普呢？还是不要科普呢？
菜刀同学有些骑虎难下，愣神片刻之后终于反应过来，然后暴跳如雷。
“你在羞辱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也许，你就要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居然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我劝你最好聪明一点，按照我们的要求做，否则后果会很严重的，缺胳膊少腿都是幸运的了。”
噼里啪啦地还说了一堆粗口，少儿不宜。
陆潜也没有打断对方，就是一脸侧耳倾听的模样，一直到对方口干舌燥，话语好不容易到了一个段落，然后才再次开口说到。
“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我正在和谁说话。”
161 剑拔弩张
全场，万籁俱寂，气氛有些尴尬。
区别就在于，剧组工作人员想笑，打工人也想笑，记者们也想笑，恐怕就只有捣乱者们笑不出来。
明明应该是剑拔弩张的气氛，结果却因为陆潜的连消带打而变得喜感非常，如果不是因为明晃晃的刀刃依旧在眼前晃荡，恐怕此时现场就要成为脱口秀摄影棚了，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所以……？
捣乱者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个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那位菜刀哥终于忍不住了，羞耻感从脚底一路蹿升到头顶，涨红的脸颊看起来马上就要爆炸一般，也许是感受到身后同伴们的视线，如芒在背的感觉狠狠刺激了他一番，然后他就再也忍不下去了。
“啊！”
菜刀哥嘴里骂骂咧咧着一堆脏话，手里挥舞着菜刀就朝着陆潜冲了过去，言语顶不上，那就直接上。
陆潜呢？
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实际上则是全神戒备，隐藏在衣服底下的肌肉完全紧绷，注意到对方失去理智地冲上来，右腿稍稍后撤，已经摆好架势，准备闪躲并且还击。
然而，陆潜还没有来得及发挥，身侧就已经闪现出一个身影，一个腾空飞踢——
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管舟整个人高高腾空飞翔起来，双手并拢地朝着来人胸口上重重地撞击过去。
砰！
然后就可以清晰地看见，菜刀哥直接飞了出去，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重重落在草丛里，发出一声闷响。
“落地完美，十分！”
后面传来陆潜的声音，耻辱感立刻加倍，明明没有动手，但伤害值蹭蹭蹭地往上窜。
刹那间，所有捣乱者们全部都警戒起来，抬起武器就准备冲上来。
与此同时，洪家班也全部握紧拳头——那些特警队们身上还背着重型武器，一个个也都下意识地举起来。
为了增加真实性，前置作业的时候，他们全部都派去学习相关专业知识，所以此时一个个的动作看起来真枪实弹，以至于全然忘记，自己的枪支全部都是道具而已，没有任何威力可言。
但是，那又如何？
反正对方又不知道。
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捣乱者们，以至于全面前冲的脚步齐刷刷地全部紧急刹车，尴尬地停了下来。
场面，再次僵硬起来。
其实，捣乱者们也有少数几人携带枪支，但大部分还是冷兵器，此时面对黑压压的一片枪口顿时就怂了，唯恐枪林弹雨就能够直接让他们全军覆没，生命威胁的恐惧让肌肉僵硬起来，动作全部停止。
兵荒马乱、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恐怕在场之人全部一时半会都忘记了，对面是一个普通电影剧组，应该没有配备大量枪支的可能，更加没有发动大型械斗的可能，否则就不是普通剧组了，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需要害怕。
但是，不要说捣乱者了，就连记者们都没有马上转过弯来。
现场一切着实发生得太快，众人都还在摸索情况；而且，剧组面临潜在生命威胁，记者也同样需要面对那些明晃晃的刀刃和枪械，不明所以的状态下，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被动地跟随着现场局势跌宕起伏，如同过山车一般。
就连记者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脚步已经不知不觉来到剧组的这一侧。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同行，和眼前的捣乱者们应该划清界限。
嗡嗡嗡。
空气，正在沸腾。
“你死定了。”
后方又走出来一个刺青哥，左青龙右白虎的刺青显得非常威武，而且他看起来也特别满意自己的“设计”，所以穿着背心，将两个膀子全部显露出来，右手抓着一根棒球棍，但威胁性就比不上利刃了。
只是，刺青哥依旧投鼠忌器，脚步稍稍有些迟疑，不断用视线打量地上的菜刀哥，试图确认对方的状况。
菜刀哥的胸口被狠狠重击，一口气差点就要喘不过来，此时捂住胸口在地上蜷缩成为一只虾米的模样，久久没有说话，但从动作来看，意识应该还是清醒的。
刺青哥又抬起头看了看摆出架势的管舟，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陆潜，他有些不理解——
明明是他们过来闹事的，但为什么现在看起来狼狈异常的是他们？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刺青哥没有想明白，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
“你死定了。”
同样的话语，就这样反反复复地重复，就连放狠话都不过关，陆潜真的很想为他上一堂“狠话”教学。
“我们是白莲堂的，在盆塘，没有人能够忤逆我们的意思。”
“不管什么剧组在这里拍摄，全部都必须过来拜山，经过我们允许，你们才能够开机，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们这是道上的基本规矩吗？”
尽管声音颤抖，但不管怎么样，终究还是把话说清楚了。
陆潜抿了抿嘴角：这些事情应该是纪叙打听的，反正他是没有听说过的。
虽然陆潜非常好奇隔壁神奇影业和天山影业正在拍摄的剧组是否拜过山，但此时还有一个更加好奇的问题。
“你们真的叫做白莲堂吗？”
刺青哥：……
洪元和：……
周围的工作人员和记者们全部都朝着陆潜投去视线，想要扒开陆潜的脑袋看看，这回路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管舟依旧兢兢业业地摆着架势，纹丝不动。
刺青哥也察觉到陆潜话语里的嘲讽，表情一变，但他还是保持了一点点理智，没有被陆潜绕进去。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拜山之前，你们不允许拍摄，得到允许之后才能够开机，这就是我们今天的目的。”
陆潜轻轻颌首，似乎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陷入沉思，这让刺青哥稍稍放松了些许——
不管怎么样，他们的名号终究还是有些用处的，现在情况似乎已经控制住了。
陆潜的视线细细地扫视对面的捣乱者们，捕捉那些脸孔上的表情，脑海正在暗暗判断，如果此时对峙的平衡被打破，最可能发生的情况是什么；又应该如何打破平衡，才能够有效地降低危险？
拜山？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反正陆潜是不相信的。
疑点，着实太多，一个两个三个……简直都要成筛子了，这也是陆潜刚刚开始有些慌乱但很快就站稳脚跟的原因。
162 局势逆转
拜山？
如果确有其事，纪叙在打听拍摄场地的时候，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即使纪叙真的错过了内线消息，在没有拜山的情况下，剧组前置作业就长达一个月，白莲堂怎么可能安分守己地不捣乱？
而且，最后千挑万选却偏偏选择了记者云集的开机日？白莲堂这只地头蛇的消息打探也太糟糕了吧。
如果确有其事，那么白莲堂是挑软柿子捏，还是所有在盆塘拍摄的剧组全部都没有例外？
后者的话，眼前的阵仗和组织着实混乱，逻辑不通；前者的话，也就说明白莲堂不成气候，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那么眼前的气势汹汹又到底有多少水分呢？
这也是陆潜在细细打量眼前捣乱者表情的原因，特别是那几位持枪人员的表情——
真枪实弹的话，难道不应该是关键人物持有，又或者是先隐藏起来然后在紧要关头出其不意地形成压制？
还是说，和他们剧组的枪支一样都是道具？毕竟剧组那么多，能工巧匠应该也不少，伪造拍摄道具不是什么难事。
眼前，着实是漏洞百出。
一点点沉默的时间，陆潜早已经心念百转。
然后。
陆潜转头看了看洪元和，又看了看曹笙，眼睛微微闪光，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往前踱步，来到了管舟身边。
因为陆潜的速度非常迟缓，刺青哥他们也就没有起疑心，只是全神警戒地注视着陆潜的一举一动，倒也没有轻举妄动，空气就再次紧绷起来，隐隐可以听见汩汩沸腾的声响在耳膜上涌动。
陆潜轻轻拍了拍管舟的肩膀，用力一捏，却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眼神交流，只是面对着刺青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白莲堂，久仰久仰。”
“但如果我们不拜山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对面的众人都微微愣了愣，没有理解陆潜这句话什么意思。
同时，话音才落，陆潜就直接冲了出去，紧接着，管舟、洪元和、曹笙以及其他洪家班成员也全部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冲了出去。
轰！
声势浩大！
多数工作人员和少数记者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然后稀里糊涂地跟着冲了出去，蔚为壮观的场面却有些喜感，尘土飞扬的画面看起来乱成一片，不久前还杀气腾腾的捣乱者转眼就被汹涌的人潮张牙舞爪地吞噬，优势与劣势的转变也就是一个响指的瞬间而已。
此时人们才意识到，其实捣乱者们才二十多个人而已，在剧组面前，着实不够看，再加上打工人和记者的话，那么人数对比的差距就更是进一步拉开。
局势，逆转。
正在控制剧组混乱的纪叙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
陆潜那家伙！平时也不莽撞冲动，也不打架闹事，怎么今天突然就忍不住气了呢？
显然，纪叙没有来得及近距离看清楚捣乱者的情况，自然也不知道陆潜的判断，此时心脏明显剧烈收缩起来，只是担心着情况，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抬手招呼着工作人员就扬声说道。
“我们占据人数优势，上！”
现在也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既然已经混战，那么人数优势就更重要了，虽然纪叙满脑子都是问号和粗口，但还是热血沸腾地冲了上去，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陆潜的位置。
喻劭站在旁边，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还是保持了一丝理智，当场拨通了报警电话。
然而，纪叙没有能够“加入战局”，因为他脚步抵达的时候，局面就已经控制住了。
纪叙眨了眨眼睛，看着刺青哥抱着脱臼的膀子嗷嗷叫，菜刀哥则抱着脑袋撞死假装自己不在现场，旁边苦苦求饶、声声哀嚎的声音此起彼伏，在洪家班扎实的战斗力面前，乌合之众的本来面目一下就暴露了。
所以，这算是虚惊一场吗？
怎么回事？
不要说纪叙了，就连近距离参与整个过程的洪元和、管舟他们都不明白，事情怎么就逆转了局面呢？
在陆潜眼中的漏洞百出，对于普通人来说未必如此，显然每个人看到事情和人物的角度都是不同的。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洪家班是具有真正实战能力的，绝对不是花架子，三下五除二就势如破竹地摧毁眼前的小混混们，严格来说一滴汗都没有掉，完全就是碾压之势，才刚刚开打，就有很多人匆匆忙忙地缴械投降，满脸都写着“我怕痛”。
嗷嗷嗷。
啊啊啊。
呜呜呜。
哀嚎声之中夹杂着哀求饶命的声音，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陆潜是专门前来剧组捣乱的大坏蛋来着——
问题就在于，现在陆潜看起来确实很像……大坏蛋。
在哀声遍野的地狱之中，陆潜在菜刀哥的面前蹲了下来，以一副研究昆虫的姿态看着紧紧闭上眼睛的菜刀哥，那专心致志、全情投入的模样就好像小学生完成暑假生活里要求研究昆虫的作业却意外激发兴趣的样子。
当然，地面上的菜刀已经踢开了，陆潜可没有那么冒失。
一秒。两秒。三秒。
陆潜始终没有开口。
菜刀哥听着身边的哀嚎稍稍平静下来些许，小心翼翼地睁开一个眼角，然后就看见近在咫尺的陆潜，满眼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视线才刚刚对上，陆潜就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却让人嗅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
妈呀。
菜刀哥差点就以为自己心跳要停止了，紧紧地闭上眼睛，满心想着“昏厥昏厥昏厥”，如果此时能够直接失去意识的话那就好了。
但是，不行。
陆潜的喉咙深处发出低低地轻笑声，“电影上经常这样演吧，惊吓到昏厥过去，但现实生活却没有那么容易，根本昏厥不过去，果然都说电影是骗人的。”
电影？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讨论电影？
他喵的！
菜刀哥紧紧地闭着眼睛，继续装死。
陆潜也不介意，继续说道。
“但你知道吗？很多人都以为电影是骗人的，其实人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打死，什么百步穿杨什么一击致命，这都是假的，嗯，的确，这些是假的。”
“不过，杀死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困难。”
等等，等等等等，为什么话题走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菜刀哥的脑海里正在尖叫。
163 乌合之众
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怎么就从电影讨论进入生物科普呢？而且，生物科普还让人如此毛骨悚然？
“你知道脊椎吧？”
“第三块脊梁骨和第四块脊梁骨之间是有一个脆弱死穴的，只要用手指抓住，你看，就好像抓小蛋糕塞入嘴巴一样，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用力一拽一扯，然后，人就死了，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复杂。”
“啊，具体是抓住哪块来着？第三块还是第四块？”
“管舟，你记得吗？”
菜刀哥非常痛苦，寒毛直竖，鸡皮疙瘩从脚底一路窜到头顶，强烈的尿意让头皮发麻，几乎就要尖叫出来：
喂！你们真的以为我是死人吗？不要用讨论小蛋糕的语气来讨论怎么杀人好吗？拜托！这也太变态了！
结果，管舟非常认真地回答到，“严格来说，应该是第四块，但具体手法可能还需要一些专业训练……”
寒颤，一个接着一个，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菜刀哥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因为他真的没有办法再继续听下去了，否则翻江倒海的胃部可能就要真的呕吐了。
扑腾。
菜刀哥终于再也没有装死，直接坐直身体，硬着头皮看向陆潜，恶狠狠地说道。
“要杀要剐随便你，没有必要这样精神折磨。”
脑海里预演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大义凛然、堂堂正正，但实际说出口的时候却是颤颤巍巍，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就差双膝跪地匍匐求饶了。
这不对劲呀。
陆潜对着菜刀哥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我又不是流氓黑帮，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这和我的形象也太不符合了。更何况，在这个时代，想要杀人，还有谁会亲自动手沾染血腥，脏了双手，你说对吧？”
菜刀哥看着陆潜云淡风轻、和蔼可亲的笑容，后背的汗毛已经全部站立起来，几乎就要哭了。
陆潜从皮带上掏出一把手枪，轻轻地划过菜刀哥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看到菜刀哥脸颊上的汗毛也跟着站立起来，浑身肌肉僵硬得一动不动，眼睛里已经可以看到一层朦胧的薄雾，可能下一秒就要失禁了。
陆潜轻轻摇了摇头，笑盈盈地解释道，“这是信号枪，我们拍戏用的，不是真枪。”
刚刚，陆潜考虑过两个方案，到底是直接前冲，还是用信号枪示威制造出开枪的假象压制住捣乱者们，但思来想去，为了降低应激反应的潜在可能，终究还是直接前冲了出去。
不过，信号枪现在也依旧能够派上用场。
菜刀哥已经要尿了——
即使是信号枪，对着脸直接怼的话，也会死人的，好吗？
陆潜眼底流露出一抹冷冽，明明嘴角依旧带着笑容，却丝毫没有暖意。
“我们都是文明人，你觉得呢？我和站在你们身后的那个人都是如此，所以，不如让我们这些文明人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他的身份就可以了。”
拜山？
事情发展到现在，陆潜一个字都不相信，肯定是有幕后指使之人，故意想要利用这件事恐吓“突袭”剧组。
但陆潜不认为是流光影业。
第一，太拙劣；第二，太愚蠢；第三，太粗糙。
简单来说，如果是流光影业，他们根本不需要借用这些手段，即使真的借用了，也应该更加高明才对，而不是眼前这……漏洞百出的手段，怎么看怎么显得智商不够，流光影业真的没有必要无事惹一身腥。
那么，是谁呢？
陆潜可以想到三个可能：
一个是从洪家班分出去的靳家班，一个是管舟和陈慕在不同时期都触怒过到陶染，另外则是蓝鲸影业成立之后的同级别业内竞争者。
当然，还有其他可能，但这三个无疑是几率最高的，陆潜愿意将自己的赌注压在陶染身上。
陆潜对于幕后黑手的身份也有些好奇，主要是好奇如此粗糙又如此笨拙的方案到底是怎么制定出来的，难道不应该认真一点吗？他们不会真的相信，他面对菜刀哥刺青哥就会被吓到腿软吧？
“刺头！”
刺青哥似乎察觉到了菜刀哥的岌岌可危，连忙扬声呼喊提醒到，唯恐菜刀哥被攻破防线就直接暴露了。
“是我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专门负责收保护费维持生计！”
“我们得知你们聘请了那些失业工人却没有聘请我们，心生嫉妒，于是就过来收保护费，没有其他人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是谁，哪里来得幕后指使者？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们完全听不懂。”
刺青哥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看似解释了来龙去脉，但话语和话语本身还是存在矛盾，更像是担心自己暴露之后勉强捏造出来的借口。
陆潜的眉毛轻轻一挑，微微抬起下颌，发出意味深长的声音，“嗯……”似乎就这样相信了刺青哥的说辞。
但是，就在菜刀哥放松下来庆幸自己没有说漏嘴的时候，毫无预警地，陆潜就直接举起信号枪瞄准菜刀哥的脸颊，没有威胁也没有话语，只是对着菜刀哥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说了一句“那就抱歉啦”。
抱歉？抱歉什么？
菜刀哥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陆潜就已经扣动扳机。
鬼呀！
菜刀哥死死地闭紧眼睛，整张脸如同包子一般紧皱起来，命悬一线的生死瞬间就将脑海里的所有话语全部倾吐出来。
“是流光影业是流光影业，是一个什么总经理助理。”
“他让我们组织一帮人上门威胁你们，然后借口你们拒绝支付保护费，把你们的器材砸烂，并且群殴一些人，给你们一个教训就要了。”
“但没有想到你们聘请了失业工人过来，我们根本找不到那么多人，而且很多人都希望帮助你们剧组，以至于我们不得不改变计划，就给你们口头威胁一下，然后准备今天晚上过来砸片场和拍摄装备。”
“是流光影业，都是他们指使的，他们就给了我们五万，让我们做这件事，这就是全部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菜刀哥一鼓作气全部都说了出来，旁边的刺青哥已经来不及阻止了，颓丧地低垂下脑袋，然后就可以看见，菜刀哥的裤子颜色渐渐变深，眼泪和鼻涕让脸庞看起来着实一言难尽。
但是，没有动静？也没有疼痛？那么耳朵之上的轰鸣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还活着吗？”
164 酒囊饭袋
……嗯？
菜刀哥一股脑全部说完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惧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呀。
缓缓地睁开眼睛，菜刀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身体，不要说血肉模糊了，就连一点划痕伤口都没有，下一秒抬起头就看到那个黑洞洞的枪口，没有任何开枪的迹象，可是，刚刚……
菜刀哥的脑袋直接当机。
怎么回事儿？
真相就是，陆潜的信号枪里根本就没有装弹，纯粹就是用来吓唬的摆设。
但此时陆潜没有时间理会菜刀哥和刺青哥的反应，眉头微蹙：
不合理呀，流光影业怎么可能那么愚蠢？找了这么一班酒囊饭袋前来威胁剧组？结果偷鸡不着蚀把米？这也……太没有脑子了吧？
难道是菜刀哥说谎？
可是，在生命威胁下，菜刀哥还能够说谎吗？
如果是，那么菜刀哥就是真正扮猪吃老虎的高手了，陆潜也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陆潜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菜刀哥的裤子和身体底下的泥土都变了颜色，一股骚味传来，看起来确实不像演技。
“阿潜，可以过来一下吗？”
纪叙的声音传来，他其实依旧糊里糊涂地在状况外，干脆也就没有掺合进去，只是负责处理旁边的情况，结果就看到保安工人之中有代表走了过来，表示有些事情想要告诉陆潜。
纪叙看着陆潜和菜刀哥的事情已经到一段落，这才呼唤到。
陆潜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轻轻拍了拍菜刀哥的肩膀，“注意健康，多吃一点蔬菜、少喝酒，保重身体呀。”否则，味道也太大了吧！
菜刀哥一愣一愣地目送着陆潜站起来转身离开，有种想哭的冲动，结果就看到管舟慈眉善目地站在旁边，那一张娃娃脸看起来人畜无害，他一下就想起陆潜刚才的笑容满面、如沐春风，终于再也忍不住，嗷嗷痛哭起来。
管舟眨了眨眼：我什么事情也没做呀。
这厢，陆潜已经来到了中年大叔的面前，简单讲述了一下盆塘当地的情况。
刺青哥、菜刀哥他们，的确是一个不成气候的帮派，就是叫做白莲堂。
其实也是一群无业游民，平时就做一些放利子钱、敲诈勒索的勾当，偶尔手头紧的时候也确实会威胁剧组收取保护费，因为他们游手好闲地天天在剧组周围晃荡，以至于剧组为了省事，很多时候也都会缴纳保护费——
不管如何，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不过，白莲堂一直都明白自己的斤两，很少招惹那些大型制片厂，所以纪叙当初过来探查片场的时候，确实没有听说风声。
事情，有些能够串起来了，但有些还是不行——
陆潜还是无法理解，流光影业怎么会犯傻呢？
从方方面面来看，幕后黑手是陶染的话，整个逻辑性都清晰合理许多。
因为“榴莲炸弹”的事情苦不堪言，他对陈慕肯定恨得牙痒痒，而打探到陈慕的去向也根本不是难事，如果意外得知曾经和自己相处不舒服的洪家班也在这里，哪怕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然后，通过经纪人找到小混混过来给陈慕和管舟一点小教训——又或者是瞒着经纪人自己偷偷亲自出马，结果没有正确的途径也缺少人脉资源，于是找到了白莲堂这样不成气候的家伙，专门过来捣乱。
如此的话，来龙去脉都完整了，但是……流光影业？
陆潜总觉得有些离谱。
“导演……”
眼前的工人代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陆潜的表情，欲言又止。
陆潜收回注意力，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杨叔，有事你说，没有必要这么拘谨，喊我小陆就可以了，接下来这段时间，还需要麻烦你们看守片场呢。”
杨叔连连摆手，还是拘谨地说道，“导演，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需要向你感谢才对。”
稍稍迟疑了一下，杨叔又继续说道。
“我知道，他们今天的行为给剧组带来了损失，我也不是能够为他们说话的立场，这些话说出来我也都觉得脸红。”
“但是，这样行不行，我和他们谈谈，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然后，你一会和警察说说，关他们两天就行了，就没有必要起诉了。”
杨叔是一个老实人，话语有些笨拙，说来说去也没有能够表达清楚意思，总觉得自己在强人所难。
他喜欢这群小混混吗？当然不喜欢。
可是，他们还能够怎么办呢？一个个无所事事，没有工作也看不到明天，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游荡着，吃了这一餐就不知道下一餐在哪里。
一方面，他知道即使如此也不是犯罪的理由，也许送他们到牢里还能够学到一技之长，自己不应该妇人之仁。
但另一方面，他又能够体会到盆塘的衰败和颓丧，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年轻人和他们这群老骨头一样渐渐失去生活的希望。
他自己也很矛盾，求情的话语才说出来就窘迫地想要钻到地洞里。
纪叙的想法是，绝不姑息，有些事情就是应该严惩立威，杜绝后患。
但陆潜的想法稍稍不同，都说小鬼难缠，送了一批小混混到里面去，其他小混混依旧天天骚扰剧组，不痛不痒却扰人不断，那也是烦不胜烦。
更何况，陆潜还有其他想法。
于是，陆潜就对着杨叔点点头，“行，就按你说的办，你问问他们怎么回事，然后每个人给我录一份录音口供，另外还有幕后指使者的身份信息以及证据，我需要全部留下来。”
“没问题没问题。”杨叔连连点头哈腰，黝黑黝黑的脸颊如同菊花一般盛开，然后就朝着菜刀哥和刺青哥的方向走去。
纪叙也没有着急争论，只是看向陆潜，等待下文。
陆潜对着纪叙露出一个笑容，“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现在没有更多线索，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如果真的是流光影业，那我们怎么能够一直被动挨打呢？怎么样都需要回敬一下才行。”
纪叙眉尾轻轻一挑，看到陆潜眼睛里明亮的光芒，不由就为流光影业默哀：
有人看来要大开杀戒了。
“你打算怎么办？”
纪叙也开始活动筋骨，如果可以让流光影业狠狠难受一番，他也是再开心不过了，这群小混混自然不是重点。
陆潜，没有说话，但纪叙却能够看到陆潜的视线，顺着眼神望过去，然后就可以看到惊魂未定的记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