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敲山震虎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场面依旧有些混乱，错杂的人员交织在一起，有些人心有余悸地恐慌着，有些人手舞足蹈地激动着，有些人耳聪目明地打探着……小小的一群人却有着众生百相，如同一个浓缩的名利场，上演着喜怒哀乐。
因为情况危急，记者们也一窝蜂地进入剧组，全部混杂在工作人员之中保全平安。
有些人稍稍拉开了距离躲在后面、有些人则拥挤到第一线近距离观看，但相同点就是，照相机闪光灯一直在零零星星地闪烁着，职业本能倒是没有荒废，即使双脚在逃离，手指也仍然不忘摁下快门。
从表情和动作就能够判断出来，记者们在惊慌之中带着一点亢奋，显然对今天的意外状况非常好奇——
新闻来了！
陆潜只是一个视线，纪叙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嘴角的笑容也跟着上扬起来。
“正好，我和喻劭刚刚还在讨论着，既然今天记者出现，来都来了，让他们空手而归总是不太礼貌，我们可以利用他们为剧组好好宣传一下，现在素材就直接有了，挺好。”
“啊，对，我都有经纪人了，是吧？”陆潜对于喻劭出现在自己的工作团队里这件事，还是没有太多实感，“既然你和喻劭能够谈得来，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
至于陆潜自己？
导演要拍戏，没有时间和记者们玩游戏。
陆潜想了想。
“我的个人意见，我们应该模糊焦点，敲山震虎。谁知道能够震出什么牛鬼蛇神，而且遮遮掩掩对我们来说，有好处。”
反正，他们是弱者，弱小、无助、瑟瑟发抖，广大群众应该深深同情他们，然后狠狠唾弃背后的庞然大物才对。
纪叙一点就通，虽然在新闻触觉上，他比不上陆潜，但人情世故上，却是他的强项。
“阿潜，你说需要让公司加入进来吗？”
这是什么意思？
陆潜马上就明白了过来，这应该以“突袭”剧组的姿态发声，还是以蓝鲸影业的姿态发声，虽然他们都是一体的，但级别规格还是不同。
陆潜倒是认为蓝鲸影业不用掺合进来，因为这样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公司级别的竞争”，那么剧组和陆潜的弱势局面就不会那么明显了，毕竟“公司VS公司”总是让人感觉资本参与了较量，哪里比得上“个人VS公司”能够唤醒网友的共鸣呢？
不过，蓝鲸影业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告诉修仲均吧，看看他有什么建议，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们的首席执行官，以后公司的发展还要看他，现在正好有机会，测试看看他的能力也好。”
明面上不需要牵扯到公司，但暗地里却需要互相通气，并且做好准备。
纪叙轻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对他是百分百信任呢。”
“哈，百分百信任哪里有那么容易，一个就已经足够。”陆潜欢快地笑了起来。
“突袭”剧组的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天顺势收工之后，晚上就已经恢复常态，陆潜和剧组又展开会议讨论，为第二天拍摄开场的一镜到底做准备，井然有序的从容和镇定让剧组工作人员也跟着安定下来。
一夜无话，然而，新闻媒体正在大张旗鼓地酝酿一场风暴——
“‘突袭’剧组遭遇突袭”的关键词以火箭姿态冲上热搜，自晚上八点开始到凌晨两点，短短六个小时，讨论量就已经突破三千万，并且还在节节攀升，超过三十家媒体陆陆续续刊登相关报道，铺天盖地。
“黑帮突袭伯溪剧组，现场出现枪支兵刃，电影情节真实上演。”
“开机首日遇险，‘突袭’剧组遭遇黑暗势力的强烈冲击。”
“人红是非多，‘解除好友’导演新作开机却遭遇幕后黑手阻扰。”
“当头棒喝！‘解除好友’导演学习名利场的第一堂课。”
“惊魂两小时，‘突袭’剧组在生死绳索之上疾走。”
“陷入械斗，‘解除好友’导演新作开机首日就遭遇灭顶危机。”
“陆潜：我也不知道这部电影是否能够顺利完成，但我不会放弃。”
“‘解除好友’横空出世，陆潜到底动了谁的蛋糕？”
轰轰轰！
单单阅读新闻报道标题的话，还以为“突袭”剧组遭遇人员伤亡一般，整个事态非常严重，绝非一般事故，甚至开始脑补血流成河的电影画面，不得不说记者们如此擅长在新闻标题上制造冲击和震撼。
但是，细细深入阅读就会发现，媒体们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剧组本身倒是没有伤亡，不过没有人愿意深入探讨。
他们众口一致地提到，“事件有些异常”，因为同期在盆塘拍摄的其他电影剧组都没有遇到类似的事件，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有人刻意针对“突袭”剧组，但到底是针对陆潜还是其他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话语，点到为止、半遮半掩，这样才最具有效果，特别是针对娱乐圈八卦就更是如此了，充分发挥网友们的想象力，于是，一个又一个的发散思维就如同接力一般，在网络上发酵开来。
各式各样的猜想，层出不穷。
然后，热搜话题里就可以看到有人提起了陈慕担任“突袭”摄影师的事情，自然而然“榴莲炸弹”的事情又一次被提起，紧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不少网友们都猜测着也许就是“榴莲炸弹”的主人公策划这一切的。
陶染，坐立难安，乖乖地坐在家里却是锅从天上来，莫名其妙就再次提心吊胆起来。
经纪人和经纪公司高层双双杀上门，一再询问陶染，这事情是不是他动手脚的，如果是，他们必须提前做好解决方案，否则事到临头就来不及了。
陶染也是百口莫辩，明明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在铺天盖地的舆论攻势之中节节败退，就连自己的经纪人都产生了怀疑——更何况是其他网友呢？
惴惴不安之中，陶染甚至产生自我怀疑，“难道真的是我吗？”
然而，此前“榴莲炸弹”的事情没有承认，现在“攻击剧组”的事情自然也不能承认，陶染也只能在家里暴跳如雷、宣泄怒火，却不能暴露任何马脚，竭尽全力避免自己沾染到一丝一毫嫌疑，否则就正在跳进黄河水也洗不清了。
可怜的陶染，被架在烈火上烤，却无人知晓。
显然，“榴莲炸弹”不是网友们发散思维的唯一方向，陆陆续续地，网友们又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不同可能，焦点，远远不止一个。
166 福尔摩斯
这厢，某人正在被煎熬着；那厢，网友们发挥侦探精神的挖掘与探讨才刚刚开始而已，再次见证了网友们的神通广大和才思敏捷。
然后，就有人提出了一个观点：
如果是“榴莲炸弹”主人公的话，以记者们的情报能力，怎么可能查不到任何线索，应该早就已经曝光真实身份了，那么就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榴莲炸弹”主人公来头太大，媒体也不敢报道；一种则是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不要忘记了，陆潜导演‘时间管理大师’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他还需要面对一只庞然大物呢。”
不需要明说，视线就已经若有似无地朝着流光影业聚集了。
流光影业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样的局面，和陶染一样，他们也不能解释，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只能装聋作哑，假装没有听到，在舆论狂潮面前，他们都需要谨慎再谨慎，除非是有完全的把握，否则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然后，“娱乐周刊”江士奇记者的报道则成为打开异想天开大门的一把钥匙。
“难道，有人想要毁掉陆潜的职业生涯？”
如此新闻标题就是真正惊悚了，即使在热搜熙熙攘攘的观点之中也显得威力十足。
其实，江士奇在文章里也没有罗列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证据，只是话里话外都在含沙射影地表示幕后还有指使之人；而且目标直指陆潜，就是想要持续不断地打压这位新兴导演，希望陆潜从眼前消失。
至于如此举动的背后原因，那就是“不可说不可说”了。
哪怕江士奇根本就没有提起任何具体的对象，但广大网友们的视线余光还是朝着流光影业聚集过去，另外还有谭萧以及站在谭萧背后的云翔娱乐身上，“时间管理大师”的事情又再次浮现，沉淀下去的沉渣零零星星地又再次闪现。
在这里，需要说一点题外话，为什么“时间管理大师”的疑点会再次被提及呢？热点不是早就已经过了吗？网络时代的热点都只有三分钟期限，时效一过就再也没有人关注了，不是吗？
答案，因为“青春训练营”。
七月中旬，也就是上个月，前后耗时超过四个月的“青春训练营”终于迎来大结局直播，通过观众票选出来的十一位练习生们将组建成为一个限时偶像团体正式出道，为又一档选秀节目画上一个句号。
然而，大结局直播的时候，爆出三个惊天冷门，三位超高人气练习生先后跌出前十一名，没有能够出道。
粉丝们自然悲痛欲绝，但直播结束之后，粉丝们却发现猫腻，决赛前二十名的投票票数全部都是按照等差数列排序的，简单来说就是，每一名和每一名的票数差距都是相同的，相差同一个数字的倍数值。
这，可能吗？
幕后操纵的痕迹，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
于是，粉丝们顿时炸锅了，关于比赛黑幕的说法喧嚣甚笃，越来越多数据证明直播投票存在着明显作假的行为，他们纷纷要求电视台公布真实的投票数据。
但问题就在于，粉丝们划分为两个派别。
一派，就是没有出道练习生的粉丝们，特别是决赛直播爆冷跌出前十一名的那三位练习生的狂热粉丝们，他们强烈要求电视台证明比赛的公正性，因为决赛投票尘埃落定而沉寂的希望又死灰复燃起来。
一派，则是已经出道练习生的粉丝们，他们认为那些都是无稽之谈，节目是公正的，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粉丝们只是不甘心而已，显然他们拒绝重新审视票数，唯恐自己支持的练习生可能成为“受害者”。
另外还有一些左右摇摆、客观立场的中立粉丝，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转眼就已经被滚滚声浪吞噬，很难找到自己的存在感，结果就只是让争论越来越汹涌、越来越猖狂，浩浩荡荡地覆盖全网。
其实，“青春训练营”的收视率、讨论热度都远远没有达到预期，比较此前的其他选秀来说并不算成功，却没有想到因为直播投票数据可能造假而得到难以想象的关注，但电视台官方始终拒绝承认“造假”，不断回避激进粉丝们的迫切要求。
不过，这些也不是重点，真正和陆潜相关的是，这些狂热粉丝们很快就找到了“证据”，正是“时间管理大师事件”。
他们认为电视台在节目开播以前就已经内定了出道名单，各大娱乐公司的幕后博弈更是刺刀见红，结果陆潜因为秘密交往女朋友的事情被抓住小辫子，撞上枪口，然后成为公司利益交换的牺牲品，被冠上一个捏造出来的无须有罪名直接出局。
尽管细节不太准备，但惊人的是，脉络是正确的。
不得不承认，网友们被冠以“福尔摩斯”的头衔，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总是能够在庞大而繁琐的信息之中抽丝剥茧，寻找到蛛丝马迹，探索背后的逻辑与联系，拼凑出一个属于网络版本的真相。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也许事实真相还有另外的版本，但不可否认，网友们对于某些事情的嗅觉确实敏锐。
随后，谭萧、云翔娱乐、流光影业等等关键词也粉墨登场。
虽然这些网友们无从得知内幕秘辛，很难找到证据，但从结果逆推的话，陆潜就是受害者，这是毋庸置疑的。
至于云翔娱乐和流光影业之间的矛盾还是勾当，又是怎么回事，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
谁都没有料想到，“时间管理大师”事件沉寂数个月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时过境迁、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被提起了，却因为“青春训练营”而被网友们再次翻了出来；并且整个舆论风向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明显地朝着陆潜一方倾斜。
网友们纷纷感叹着唏嘘着“陆潜的命运就这样被改变了”。
当时秒针直播之后，不少人愿意相信陆潜，但仍然还有许多人秉持着怀疑的态度，又或者是相信谭萧的说辞，高呼着“让子弹飞一会儿”，娱乐圈的纷纷扰扰背后又有谁能够真正说清楚？
现在，那些质疑、那些批判、那些居高临下的嘲讽和戏谑，似乎都已经消失不见。
正是在如此背景下，盆塘事件火热出炉。
167 不明来信
以“青春训练营”直播投票黑幕为起点开始的一场侦探狂潮，席卷整个网络，讨论热度始终居高不下，“时间管理大师”也成为黑幕的最有力证据，网络似乎终于给了陆潜一个清白，并且赢得无数同情票。
正是在如此背景下，盆塘事件火热出炉，吃瓜群众们没有花费任何力气就再次完成联想——
看来，凭借着“解除好友”强势冒头的陆潜，又碍着某些大人物的眼睛了，一个“时间管理大师”还不够，还要直接动手打压？
“福尔摩斯”们非常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找到了真相，通过剧组事件进一步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云翔娱乐和流光影业都被频频提起，但因为流光影业家大业大，自然成为第一目标，首当其冲地聚集了所有焦点，窸窸窣窣的讨论完全停不下来。
从夜幕降临到太阳升起，短短一个夜晚的时间，话题热度就节节攀升，特别是“青春训练营”的狂热爱好者们更是自发性地帮忙刷热点，期待着陆潜事件能够刺激真相浮出水面，热度就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然后，又是崭新的一天。
最近一段时间，祁云光的心情一直不错，流光影业在“青春训练营”最终出道名单里占据了两个席位，虽然功劳都被邵漫占有，但公司高层也清楚地知道祁云光在公关、媒体、策划等等方面发挥的重要作用。
至于粉丝争论，在祁云光看来不成气候。
之前几次选秀节目都出现了相似的情况，自己支持的练习生没有能够出道，狂热粉丝想当然就认为存在黑幕，嚷嚷来嚷嚷去也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不久之后就会偃旗息鼓了，一点也不影响那些限定组合的人气。
而且，在电影方面，流光影业又陆陆续续开机了几部作品，其中一部明年暑期档重头戏，祁云光亲自出马邀请到了三位顶级人气巨星汇聚一堂，这部作品早早就被认为是流光影业明年暑期档的头号种子。
自然地，祁云光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至于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也就无伤大雅，很难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一大清早，祁云光迈着轻快的脚步，推开办公室大门，但短短不到两分钟，他就再次用力推开办公室大门，右手拿着一个牛皮纸袋高高举起，快步来到秘书办公桌前，耳朵一阵轰鸣，仿佛能够听见心脏撞击的声响。
“这到底是谁送过来的？”
不要说秘书了，整个办公室都被狠狠吓了一跳，魏佳莹更是如同小兔子一般往后缩了缩，惊恐地望了过来，祁云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地声音没有控制住，直接就吼了出来，但此时也没有时间安慰魏佳莹。
呼……
祁云光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暂时忽略胃部的灼热，然后努力用平常的声音再次询问一遍：
“这是谁送过来的？”
秘书还是见多识广，马上就冷静了下来，接过祁云光手里的牛皮纸袋，打量了一番。
大型公司里，有独立的收发室，所有信件全部统一收集在那里，然后经过整理，再一一分发到相关部门，最后再由部门相关人员进一步分发到具体对象手中。
也就是说，秘书将信件放在祁云光的办公桌上，已经是最后一个步骤了。
问题就在于，这份牛皮纸袋只有收件人的信息，也就是祁云光，但没有寄件人信息，这样的信件又是怎么到收发室的呢？又是怎么经过安检来到祁云光秘书办公桌前的呢？
这不合理。
秘书马上展开调查，层层筛选地落实下去之后就发现，这份信件就是凭空出现在收发室里，而且已经通过安检，顺利地进入分发环节——
要么是内部人士帮忙，要么就是真正的内部员工。
可是，为什么呢？
牛皮纸袋里到底是什么，让祁云光如此失态暴怒呢？
在等待消息的期间，祁云光的血管几乎就要炸裂了，整个人就如同置身地狱一般，被烈火灼烧着；但稍稍冷静下来，他就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应该是陆潜或者纪叙在幕后操纵。
不管怎么样说他们都在公司几年了，熟门熟路的门道还是有不少，寄送一封信件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如果愿意的话，他们亲自进入公司大楼放置信件然后又悄悄离开也可以。
这些事情，调出监控录像看看情况，就能够一目了然，重点不是信件怎么来到祁云光办公桌上的，而是牛皮纸袋里面的内容。
于是，秘书在调查牛皮纸袋来龙去脉的时候，祁云光就已经找回理智，把自己的助理王晓光呼唤了过来。
啪！
王晓光才刚刚进入办公室，祁云光就直接将牛皮纸袋丢在地上，这让王晓光才刚刚抬起的脚步不由轻轻放下，又稍后退了一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迟疑地看向祁云光。
“是不是你？”
祁云光没头没脑地就一句话砸了过去，但王晓光不明所以，根本不知道什么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推卸责任。
“不，不是我。”
祁云光的怒火瞬间就冲上脑门，抬手抓起办公桌上的笔筒就砸了过去，全然没有平时温文儒雅的模样：
“不是你？还不是你？除了你之外，谁会那么蠢？”
“说，是不是你找人去‘突袭’剧组捣乱的？”
“而且找人也舍不得花钱，就找了一群小混混？”
先是笔筒，而后是文件夹，然后是键盘……一个接着一个，丢到办公桌上的物件几乎已经全部被清空，但祁云光的怒火依旧没有能够平复下来，整个胸腔燃烧着一团火焰，正在肆无忌惮地炸裂开来。
伴随着祁云光劈头盖脸的话语，王晓光有些蔫了，缩头缩脑地往后退了退，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无路可退，就只能下意识地把脖子缩进去，蜷缩成为一团，甚至不敢对视，只敢用眼神余光悄悄打量。
不需要回答，祁云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轰！
祁云光的大脑就直接炸了开来，瞬间血压飙高，眼前一黑。
“我只是让你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感受到压力，不要以为电影开机了，事情就会顺利。”
“你可以找媒体发稿子唱衰他们，你可以找记者前往剧组围堵他们，你可以利用业内资源挖角他们的工作团队，你可以利用社交网络制造舆论声势，你可以选择的办法千千万万，却偏偏选了最愚蠢的一种。”
168 血管堵塞
两周前，“突袭”剧组已经准备就绪随时都可以开机的新闻出现在多家媒体上，虽然没有引发大范围热议，但依旧进入祁云光的视野范围。
祁云光不喜欢。
“解除好友”仍然在院线热映，成绩斐然；而电影续集拍摄版权直接高价卖给七洋传媒，陆潜和纪叙狠狠赚了一笔；然后，蓝鲸影业成立，“突袭”开机，一系列消息都证明着，陆潜已经在兰川站稳了脚跟。
祁云光马上就意识到，也许陆潜就真的要阴魂不散了，至少短期内，这个名字恐怕还会频频见诸报端。
祁云光认为他们应该给陆潜一点点教训，让陆潜明白，流光影业仍然有着无数种办法能够让陆潜难受。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利用新闻媒体和网络舆论。
要么，就是唱衰，铺天盖地的吐槽和指责持续不断地打压“突袭”剧组，进而让广大观众的兴趣慢慢地消失，哪怕后续宣传重新谋划也已经很难扭转偏见，自然而然就不会有太多观众愿意走进电影院。
要么，就是捧杀，持续不断地强调“突袭”值得期待，将观众的期待值提升到一个全新高度，一旦电影成品低于预期，那么陆潜瞬间就会从云端跌落地面，摔得粉身碎骨，分分钟就被打入绝望的深渊。
在祁云光看来，陆潜是一位新晋导演，拥有一部爆款电影，而且还是剑走偏锋的题材类型，或多或少带有运气成分，不管陆潜是否有真材实料，至少观众还没有形成惯性思维，未来也就存在无数可能。
这也意味着，陆潜的第二部作品必然承受着巨大压力。
一旦失败，那么“解除好友”累积下来的观众缘就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泡沫一般，经受不起任何考验；哪怕不是惨败，只是低于预期，“伤仲永”、“前一次只是运气好”、“显出原形”的声音也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冒头。
也就是说，流光影业有着一百种一千种方法让陆潜难受，虽然他们没有能够阻止蓝鲸影业的收购，也没有能够阻止“突袭”剧组的开机，但他们只需要一个响指，就能够让陆潜的下一步面临重重困难。
于是，祁云光打响了手指——
然而，祁云光没有阿拉丁神灯，也无法像灭霸带着无限手套一般随心所欲，他只是召唤到了入职不到半年的助理：
王晓光。
祁云光认为，这样一点小事，助理就能够独立完成，自己根本不需要操心，但是，他显然还是太天真了。
“基本常识！”
“你知道什么是基本常识吗？”
“在娱乐圈，不要轻易给别人留下把柄！如果找了小混混捣乱，那么就找专业一点的，做事情干净一点不要留下尾巴，不要愚蠢到暴露行踪然后还被对方狠狠教训一顿。”
“专业？”
“你知道吗？”
祁云光高血压到几乎就要昏厥过去，堵塞的血管随时都可能爆炸，因为太过愤怒以至于说话都语无伦次，不得不停顿下来喘两口气。
王晓光终于找到了一点点缝隙，怯生生地回答到。
“可是，他们说是高手……”
祁云光眼前直接一黑，抓起那个牛皮纸袋就朝着王晓光丢了过去，办公桌上残留的东西也全部都当作飞镖丢了出去。
“高手？高手！高手！高手！去他喵的高手！”
“事情就给我办成这样子？”
“你看看那个牛皮纸袋！你看看那些高手到底是什么模样？”
“录音、口供、签名，全部都留下来了，事情来龙去脉全部供认不讳！”
“这就是所谓的高手吗？”
“如果公布到媒体上的话，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啊！”
因为太愤怒也太激动，祁云光脑袋一片空白，训斥都已经陷入词穷状态，就这样嘶吼出声，办公室玻璃开始剧烈震动，仿佛能够感受到霸王龙正在咆哮一般。
整个楼层的工作人员都纷纷抬起视线，用余光打量着祁云光的办公室，试图探知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秘书兢兢业业地站立起来，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眼神就如同灭绝师太一般横扫全场，然后视线就乖乖收了回去，但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气压依旧在整个楼层传播开来，人人都知道发生严重事故了。
难道……又是和陆潜有关吗？
眼神交换之间，办公室八卦就再次流传开来。
与此同时，办公室里，王晓光也正在抱着一丝侥幸，缓缓抬起头看向祁云光。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些证据寄送过来呢？”
“难道是为了敲诈勒索吗？”
王晓光此时也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居然发展到现在的地步，看完牛皮纸袋里的证据，衬衫转眼就已经被湿透，就连额头上都能够清晰看见一层冷汗，不由流露出苦苦恳求的眼神。
对，为什么呢？
祁云光刚刚着实太过愤怒，以至于没有时间冷静下来思考，暂时忽略了这个问题，现在王晓光提起，他也觉得有些纳闷：
如果真的是纪叙和陆潜，他们绝对不是手下留情的个性，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公布证据呢？反而把证据寄送过来了？
勒索？
祁云光表示强烈怀疑，陆潜并不是这样的风格，但细细回想当初解除公司合约的做法，又预示着陆潜绝非善类，那么陆潜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呢？
“不管怎么样，只要暂时没有曝光，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祁云光定了定心神，怒火宣泄完毕之后，终于让自己找回了理智。
王晓光拼命点头，就如同点头娃娃一般，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里。
“叩叩”。
敲门声响起，然后办公室门推开，秘书探出一个头来，视线避开王晓光，只是低垂眼睑注视着地面。
“经理，你需要看看现在的热搜。”
如果不是要事，秘书是绝对不会打断祁云光的，这一个举动就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了。
祁云光有种不详的预感，背后的汗毛竖立起来，然后冰冷地瞪了王晓光一眼，那堪比零下的眼神让王晓光打了一个寒颤。
但此时祁云光没有时间搭理王晓光，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办公桌，因为没有鼠标键盘也没有办法使用电脑，于是干脆就掏出手机，快速打开应用程序，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就在热搜榜冠军的位置上看到了关键词。
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就没有换过来。
169 全神贯注
“……各单位，准备就绪，最后一次确认，摄像组？灯光组？音响组？演员组？”
片场，鸦雀无声，全场高度紧张的同时，又带着跃跃欲试的激动和雀跃，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社交网络上，热闹非凡，沸沸扬扬的争议和讨论始终在涌动着，流光影业的沉默和云翔娱乐的骚动似乎都在若有似无地证明着网友们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
盆塘片场里，则是另外一番面貌。
“突袭”剧组完全一片风平浪静，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任何网络热浪的气息，那些纷争那些八卦全部都与他们无关
同时，白莲堂的撤退也带走了记者，无冕之王迫不及待地返回兰川，准备挖掘惊天大料，相较而言，一个陆潜的份量着实不够看，闪光灯的消失也让空气安静了下来。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导演扮演的角色。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陆潜就满脸淡定地继续拍摄，专注而投入的模样让所有猜测和议论的声音全部平复下来，连带着整个剧组都慢慢镇定下来，注意力回到电影的制作之上，然后拍摄很快就回到了轨道上。
盆塘的最大优点就是，如同一个世外桃源，远离兰川的纷纷扰扰，让所有杂音都能够暂时被排除在外。
今天，剧组准备拍摄非常非常重要也格外困难的一场戏，他们前前后后已经排练了一周，而且拍摄也尝试了四次，但全部以失败告终，每次失败，剧组都会聚集在一起，深入探讨失败的原因和改进的办法，在失败之中汲取经验，争取能够更上一层楼。
按照陆潜的想法，他准备用一个一镜到底的长镜头衔接到陈慕手持摄像机的运动镜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观影体验。
其中，一镜到底的部分，陆潜借用了“老男孩”经典走廊打斗戏的灵感，展现一条走廊的侧剖面画面，如同透视图一般，跟随着主角的打斗一路横向移动，如同一幅画卷徐徐展开一般，从走廊头杀到走廊尾，一气呵成。
然后，走廊拐弯过后，镜头就切换。
从中景覆盖全景的视角进入贴近皮肤呼吸的伪纪录片第一时间，跟随着主角的动作，没有喘息空间地进入第二轮打斗，而且是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贴身肉搏，血浆迸发、骨头断裂的声响扑面而来。
真正凸显出第一视角镜头的代入感和真实感。
仅仅从描述就能够感受到其中的困难了，而进入实际拍摄就更是困难重重，整个剧组所有团队都需要协同合作，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失败，但依旧很难达到陆潜的要求。
失败，总是让人沮丧的，但“突袭”剧组的氛围却不同。
因为陆潜的存在，也因为陈慕、苏子一等等关键人物总是如同斗鸡一般保持旺盛的斗志，反而能够让失败成为进步和成长的土壤，忍不住就被激发出好胜心，不由自主地期待着能够拍摄出一次完美的镜头。
现在，即将展开第五次尝试，剧组没有疲倦没有困顿也没有烦躁，一个两个都全神贯注地紧绷起来。
为了拍摄这场戏，剧组单独在公寓楼的后面搭建了一个临时摄影棚，以一比一的比例，将公寓楼里面的景象搭建起来，白诚花费了将近三周的时间才完成，栩栩如生地还原现场——
整个摄影棚是正方形的，贴着其中一个墙角，呈现出九十度的两条走廊。
正前方的走廊，是侧剖面，呈现在剧组工作人员眼前的就是一个切面，就好像钻入走廊的墙壁里面，然后以三维立体的方式欣赏走廊的构造；但在实际片场，走廊的侧面外延衔接的是地面，全黑景象，铺垫了摄像机的运行轨道，也就是剧组工作人员拍摄工作的地方。
走廊尽头，九十度拐弯之后，衔接的就是一个完整走廊，如同盒子一般，摄像机必须钻入盒子里才能够三百六十度完整展示走廊的实景；而实际情况，剧组就被隔离在走廊的墙壁外，看不到内部情况，只能通过监视器来实时观看。
整个摄影棚现在怪异而特别，再加上摄影机镜头、拍摄轨道、灯光和音响设备，就好像一个机械舱被解构了一般。
这场戏，从导演技法来说，其实是陆潜刻意炫技呈现出来的画面，充分展现出导演对镜头的调度和画面的构建；但从呈现效果来说，则是陆潜制造出阿泰强势登场的第一个高潮画面，引爆肾上腺素。
在此之前，“突袭”是多线交织，呈现出整个特警队和公寓楼交锋的全景，阿泰只是众多成员中的一部分，远远没有彰显出主角光环；但这场戏则是故事转折点，特警队陷入全军覆没的危险，反而成为瓮中之鳖遭遇强烈狙击，阿泰在困境之中稳住脚跟，用自己的拳脚功夫杀出一条生路。
然后，整个叙事重心也就从群像进入主角模式。
电影制作工业已经日渐成熟，节奏和结构对于商业电影来说就是生命，而大部分成熟的商业电影都是三幕式结构：
第一幕，确定人物的目标并且设置冲突，让观众能够参与到故事之中。
第二幕，通过剧情冲突展现主角需要克服的困难，并且突出困难的难度，让观众感受到主角所经受的重重挑战，以及在各种剧情冲突里，建构主角的人物弧光，增强观众的共鸣和带入，然后迎来终极挑战。
第三幕，主角迎接终极挑战。
简单来说，可以总结为“设置事件”、“激发事件”、“解决事件”，然后以三幕为基础，再进行情节支线的细分，进一步发展出五幕剧、七幕剧等等，这也被称为“结构精良的戏剧”，可以认为是商业电影的基本写作法则，
这场戏，恰恰就是第一幕和第二幕的衔接与转折，发挥承上启下的作用之余，还承担着建立主角形象的重任，整个镜头视角由大入小，拖拽着观众进入“阿泰视角”，自然而然，也是电影成败的关键——
否则，太生涩太僵硬的话，从群像到个人，叙事就容易“散开”，反而让观众觉得莫名其妙；而且主角没有“光环”的话，观众也会拒绝“进入”主角视角。
原版“突袭”就根本没有这样一场戏，叙事流畅性和带入感都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影响。
也正是因为如此，陆潜才自己构想，以这样一种方式构建出了全新的拍摄手法。
170 技惊四座
从侧剖面一镜到底的切面展示到第一视角写实镜头的运动代入，陆潜以这样一种方式让观众进入阿泰的“脑袋”，完成群像到个人的视角转换；并且，用一种炫技的方式制造出第二幕的第一个高潮点，引爆肾上腺素。
当陆潜提出整个拍摄构想的时候，整个剧组都惊呆了，包括陈慕也是瞠目结舌——
原来，动作电影还可以这样拍？
摄像机镜头还可以这样调度？画面构图还可以这样解剖？视角切换和叙事焦点还可以这样完成转换？
难以想象。
“解除好友”通过电脑前置摄像头拍摄就已经是奇思妙想了，但终究没有展现出导演对于镜头语言的创造力，但这次就能够真正感受到，陆潜对于电影画面的掌控，打破常规又创造规则，用全新的语言来完成叙事。
创意，已经超越想象；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应该如何完成呢？
每天日常拍摄结束之后，从摄像组到武术指导组，从灯光组到布景组，整个剧组上上下下都需要开会讨论，以陆潜为中心展开头脑风暴，充分发挥每个人的专业知识，试图呈现出一个完美的镜头。
拍摄电影，不再是一份简单的重复性作业，而是需要创造精神的艺术性创作。
他们又怎么有时间理会社交网络上那些纷纷扰扰的八卦呢？
在陆潜的带领下，“突袭”剧组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日常工作也成为一种挑战，每天都有新东西。
转眼，剧组就即将展开第五次尝试，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那么，这次是否能够成功呢？
“……开拍！”
伴随着场记的口令，整个剧组就如同一台精密仪器般，高速运转起来。
此时，陈慕的摄影助理坐在摄像机轨道上，由他来负责拍摄横向移动的一镜到底，因为摄像机被固定在轨道上，由另外一名助理推动架子就能够完成移动拍摄，摄像机的所有参数都已经由陈慕提前调试完毕，所以，掌镜的核心主要是稳定，由摄影助理完成就可以了。
而陈慕自己，则亲自上阵负责第二段的拍摄。
左侧，走廊尽头，一扇门被推开，两个身影踉踉跄跄地出现。
一个是娃娃脸阿泰，一个则是满脸横肉的江涛。
江涛的腹部受伤，用左手捂住腹部却依旧能够看到血液缓缓渗透出来，迷彩制服已经被染成黑色，步履蹒跚，每一次移动都能够深深感受到伤口牵扯的痛苦，他不得不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阿泰身上。
阿泰搀扶着江涛前行，神情紧张地不断打量四周，竭尽全力地控制他们的动静，避免惊动潜在的敌人。
“我们要去哪里？”江涛已经就要支撑不住了。
“找住在这一层的那个大叔。”阿泰知道他们需要一个避风港，暂时避开火力，否则江涛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大叔，就是他们在一楼遇到的那个人，江涛显然不相信对方，认为对方也是坏蛋，但阿泰有着不同的想法。
“不……”
“相信我的直觉，他不是他们的人。”
“不要把我丢给他。”
“他值得信任。”
“如果那个该死的家伙折磨我的话，相信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江涛浑身紧绷起来，试图反抗，却发现他的力气正在流失，就连说话都已经不利索，那么他还能怎么办？
咯噔。
就在此时，传来了开门声，一个身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挥舞着砍刀就冲向阿泰和江涛。
阿泰稍稍一个矮身，江涛勉强支撑着阿泰的肩膀，依靠一只脚站立，跟随着阿泰蹲下来，闪过来对方的第一刀。
然后，阿泰右手稍稍放低，反持的匕首就从对方胸口猛地一划一扯，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任何伤口的痕迹，下一步又用左手的警棍一个甩腕动作一转，狠狠击打了对方的脸颊一下。
呃啊。
对方被正面击中，往后仰了仰身体，胸口前的血浆顿时爆裂出来，膝盖一软就已经倒地。
咯噔。
紧接着下一个房间门也打开，然后再下一个、再下下一个，房间门陆陆续续打开，一个接着一个敌人粉墨登场，转眼之间，狭长的走廊就变得拥挤起来，大约六个人前仆后继地手持武器朝着阿泰冲了过去。
右刀左棍，阿泰双手武器的灵活运用令人眼花缭乱，江涛仅仅依靠一只手臂支撑着阿泰的肩膀保持平衡，脚步如同醉拳一般踉踉跄跄的前进，然后两个人居然就这样摇摇晃晃地一路过关斩将破敌前行。
一棍一刀，撕拉，就将对手的大腿撕裂成为两半，血浆如同喷泉一般汩汩往外冒。
一撞一扯，右手的匕首就连续划出“之”字形，胸口、腹部、大腿、小腿，快如闪电的动作根本反应不过来，一直到抬起右脚狠狠地朝着腹部一踢，血浆才全面爆射出来。
一拐一拉，用警棍控制住对手的脖子，快速拉近，破坏对方重心，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正面撞击在一起，匕首朝着喉咙一插一拔，迸发的血浆刹那间就让灰色T恤变成黑色，然后左腿来了一个侧面三段踢，直接将对手踢飞出去。
割喉。砍手。断腿。斩筋。撞胸。
砰砰砰的闷响和哧哧哧的划痕如同交响乐一般奏响，而江涛宛若牵线木偶般地绕在阿泰左右晃动，阿泰的脚步始终围绕着江涛展开不曾远离，翩翩起舞的脚步展现出芭蕾舞的轻盈与流畅，妙不可言。
一切，全部都被摄像机从左到右的呈现出来，如同清明上河图一般，以画卷的方式徐徐地铺陈开来。
惊心动魄又妙不可言，强烈的戏剧感却因为一镜到底的写实呈现而弥漫着血腥与暴戾，仿佛可以嗅到死亡的气息，却因为阿泰和江涛若即若离的舞步配合而增添了些许美感，刹那间就掐断了呼吸。
令人屏息凝视。
十二个，整整十二个，侧剖面的镜头完全就是一幅“最后的晚餐”油画，用血浆和骨头勾勒出曼妙的线条。
然后，江涛终究没有能够支撑住，因为拐角处就在眼前，熙熙攘攘地就可以看到四个人一窝蜂地冲了出来，阿泰的脚步顿时被打乱，两个人就朝着不同方向分离。
阿泰试图拉住江涛，但眼前的死亡危机却让他刚刚伸出去的右手又收了回来，一个转弯，视野顿时就被层出不穷的人潮淹没。
危险！
危险！
危险！
171 缜密配合
这一场戏，可以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侧剖面图的透视镜头，真正的难点在于一镜到底的演员配合。
以阿泰为核心，对手陆续登场的时间点如何设计，如何在狭窄空间里完成打斗，而且画面不会显得太过套路也太过虚假，武打演员之间的配合如何在套路之中保持真实，并且确保拍摄的流畅和自然。
同时，血浆和伤口等等特殊化妆与实际打斗动作的配合，在一镜到底的纪录片式镜头里不要暴露马脚，甚至还需要呈现出真实感，这无疑又是难上加难，毕竟投入实战之后，可能出现无法预知的意外。
终于！
这一次的拍摄堪称完美，整个摄影棚片场所有人全部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正在上演的拍摄。
甚至在某个瞬间，恍惚忘记了这是拍摄现场，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血浆迸发的肾上腺素之中，浑然忘我地投入其中。
动作，完美；配合，完美；血浆，完美。
包括阿泰和江涛两个人如同芭蕾舞步般的脚步也是完美，真正展现出侧剖面镜头的画卷式艺术美感，仿佛亲眼见证一副油画的创作一般。
接下来则是第二部分，这一部分的难度还要更上一层楼，难点在于陈慕和演员们之间的默契配合。
从进入剧组第一天开始，摄像组就在和武术组配合，探讨如何用近距离伪纪录片的方式呈现出第一视角的真实感和冲击力——
摄影师的脚步应该如何保持距离，同时，动作演员的武打应该如何设计动作，双方的配合如何不会出错？
当然，这不是一镜到底，可以采用多次不同角度来完整捕捉整个武打场面，然后通过后期剪辑点的控制来制造出场面的“呼吸感”，但前提是，摄影师的镜头就必须具备韵律和节奏，演员的打斗就必须具备角度和构图。
难度，不止一点两点。
陈慕，全神贯注、屏息凝视，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血液在汩汩沸腾的声响，宛若万马奔腾准备挣脱束缚一般。
陈慕喜欢这样的挑战，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持续不断地挑战自己的极限，寻求突破。
近了。
更近了。
陈慕的视线余光始终在观察逐渐靠近走廊右侧尽头的阿泰。
一方面是在观察自己切入镜头的时机，另一方面则是在观察阿泰动作场面的节奏，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
又近了。
阿泰和摄像机同时慢慢靠近，然后陈慕稍稍躬身往前走了两步，与摄影机轨道保持平行，身体重心稍稍压低，保持平稳状态，尽可能接近轨道拍摄的稳定性，确保画面能够无缝衔接，方便后期剪辑。
踏踏。
踏踏。
阿泰正在越来越近，陈慕扛着摄像机开始横向移动，提前一步切入镜头，由远及近地将视角拉拽过来。
走廊拐角已经近在咫尺，阿泰的脚步稍稍一顿，就可以看到两把长刀激荡着空气破空而来，硬生生地将他的上半身往后逼退，勉强避开了血光之灾。
同时，陈慕的脚步大胆果敢地往前上步，一个弓步突进，身形就已经匀速拉近成为近景特写模式，来到阿泰右侧肩膀的斜后方，近距离地捕捉到那张娃娃脸的侧面，仿佛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起伏。
嗖！
长刀横向挥舞，阿泰一个后仰弯腰，完成一百八十度的绕圈；却见陈慕的摄像机在手腕里一个翻转，跟着阿泰的动作下沉、转动、绕圈，小碎步的脚步调整保证自己能够贴身跟上阿泰的一举一动。
监视器里，陆潜就能够看到画面跟随着阿泰的动作急速转动，镜头却依旧保持清晰，将明晃晃的长刀和刺眼的路灯光芒尽收眼底，甚至还能够看到天花板之上的霉斑和水渍。
从轨道拍摄的平稳到细微晃动的呼吸再到手持摄影的运动，摄像组天衣无缝的配合将整个镜头行云流水地连贯下来，不仅没有丝毫违和感地制造出一镜到底的错觉，而且就如同进入阿泰的大脑一般将观影视角一步一步钻入树洞——
当然，后半部分的镜头，陆潜不打算一镜到底，在衔接过渡部分结束之后，就会以干脆利落的剪辑来制造出镜头的呼吸感。
至于能否成功达到陆潜预期的效果，就看陈慕手持摄像机的拍摄功力了——
下一秒，就能够看到阿泰重新挺直腰杆，连续挥舞警棍完成横扫，架开左手边试图上步突击的敌人。
与此同时，匕首就已经连续走着“之”字型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快速前冲，蜻蜓点水地在右手边敌人胸口划出三道痕迹，然后左手警棍直挺挺地朝着喉咙口一刺。
扑哧。
一层薄薄的血浆从喷洒出来，那个家伙就在凄厉的尖叫声之后连连后撤。
阿泰的动作却没有停顿，左手顺势画圆一个横扫，朝着另外一个家伙脑袋锤了一棍，身体腾空三百六十度旋转，用大腿和小腿内侧掐住对方的脖子，充分利用身体重量的压力，伴随着地心引力的拉拽重重下落。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陆潜注视着摄像机镜头，眼神的焦点完全凝聚，他可以清晰描绘出陈慕镜头移动的轨迹，确保每一个画面都不会丢掉焦点的同时，阿泰的动作都能够停留在黄金分割线上，展现出阿泰武术动作的线条。
宛若舞蹈。
曼妙而轻盈，干脆而利落，饱满的力量从肌肉之中爆发出来，一举一动都能够深深感受到韵律的舞动。
最重要的是，伪纪录片的最大忌讳就在于，摄像机镜头在高速运动状态下，剧烈的晃动可能带来生理层面的不适，就好像晕船一般，剧烈起伏让胃部翻滚，然后观影结束就会想吐，当然，陈慕也不例外。
但陈慕的镜头在高速运动状态下，焦点依旧没有模糊，而且将韵律和节奏形成高度统一，仿佛让观众身临其境一般，即使胃部翻滚，也可能因为暂时的肾上腺素迸发而抛到脑后，完全沉浸在镜头里。
那种感觉，着实奇妙，就好像正在搭乘过山车的同时，四周的景象又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放大地呈现在眼前。
不由自主地，就跟随着画面、跟随着阿泰一起呼吸，感受着血脉喷张的强烈张力。
噗通。
噗通。
172 屏息凝视
画面的真实感冲破镜头扑面而来，仿佛整个画面都具有了生命力，刹那间就变得鲜活起来，陆潜全神贯注地捕捉着镜头里的每一个细节，用心脏感受着呼吸的节奏和韵律，恍惚之间就与镜头融为一体。
又何止是陆潜呢？
此时此刻，整个片场鸦雀无声，所有工作人员全部屏息凝视，不知不觉就已经完全进入眼前的世界，噗通噗通的心脏撞击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有力也更加强壮，仿佛能够清晰感受到血液喷薄的力量。
缜密的配合、流水的运镜，堪称天衣无缝，拉拽着观众的思绪丝丝入扣地进入阿泰的世界，然后视角就已经完成了转换。
这也恰恰是陆潜所希望达到的效果——正如陆潜所想，陈慕能够完成如此高质量的拍摄，果然没有辜负他之前花费的心思和努力。
画面，还没有结束。
连续击倒两个对手，脚步稍稍一顿，阿泰警惕地左右打量一番，还以为可以稍稍喘息，但下一秒就可以看到左侧又有一个人挥舞着长刀冲了过来，抓住阿泰喘息的缝隙全速冲刺，惯性加速度的压力扑面而来。
危险！
可以明显感觉到，摄像机镜头和阿泰的动作齐齐一顿，刹那间的凝视感让整个摄影棚的呼吸都微微一凝，汗毛倒竖的反应真正能够感受到身临其境的恐惧，肾上腺素瞬间炸裂。
嗖……
猛地，一阵狂风从眼前呼啸而过，明晃晃的刀刃折射着走廊里稀稀落落的灯光，不经意间恍了眼睛，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就只能看到一个人影从身前冲了过去——
阿泰一个紧急刹车的后仰动作就险之又险地避开突袭冲刺。
然而，摄像机镜头的焦点却第一次从阿泰身上转移开来，跟随着那个呼啸而过的身影一起快速转移，看着那个踉跄前冲却在竭尽全力控制身体的背影，重心不稳，已经丢掉了突袭的优势。
下一秒，阿泰就从镜头侧面重新冒出来，全力前冲，紧接着摄像机镜头的角度保持不动，但快速跟随着阿泰前冲，一进一出之间就让观众完美感受到阿泰视角的变化，短暂的一秒沉浸在阿泰的眼睛里，然后阿泰“冲”出来的这个动作就制造出一种冲破镜头画面闯入现实的代入感。
仿佛观众的心脏也跟着牵扯起来，差一点就要挣脱束缚飞蹿出去。
助跑。蹬地。起跳。飞踢。
阿泰整个人高高跃起，双脚并拢准确地踢中对手的后背。
轰！
那个家伙就直接飞了出去，但不等阿泰落地调整重心，顺着刚刚那个家伙飞出去的方向就可以看到又有敌人手持双棍冲了出来。
一个，接着一个，再接着一个。
应接不暇！
但阿泰全然没有慌张，借助着前冲的惯性顺势上前，不退反进，主动迎前。
落地，柱棍，在站立起来之前朝着地上那个身影补了一棍子，手腕快速翻动，如同架子鼓的鼓手一般，一番花样式的连续击打确保对手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站立，前冲，一个由下往上的刺击，戳中软肋，并且顺势埋头拱背持续前冲，利用自己的身体重心破坏对手的平衡，右手在下方快速左右横向来回划刀，轻盈而犀利的刀刃破空而刺，最后猛地完全站立起来，下蹲起立的动作爆发出的力量就将对手掀翻，同时对手的左小腿血流如注。
翻转，欺身，一个脚步的上前就将右侧敌人的动作空间全部压缩，匕首顺势刺入小腹，然后一鼓作气地往上一拉，就如同拉拉链一般，耳边能够清晰地听到哗啦的声响，下一秒就可以看到血浆和内脏扑了出来，甚至能够听到血肉撕裂的声音，在耳膜之上跳动着。
下一个，割喉。
下一个，碎膝。
下一个，击中太阳穴。
下一个，身体正面刺出七个血洞。
下一个，肘击脊梁。
人潮，源源不断地涌现，并且越来越多同时出现，阿泰的动作也越来越干脆利落，招招致命步步惊心。
每一个对手都能够演变出不同的花样，以最简洁也最干净的招式终结对手。
监视器里，镜头宛若水银泻地一般势不可挡地流动着，焦点如影随形地跟在阿泰肩膀和脑袋后方的位置，或近或远地呼吸着，在辗转腾挪之中敏锐地捕捉到阿泰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出击。
摄影棚里，陈慕的脚步如同蝴蝶一般翩翩起舞，亦步亦趋地跟随着管舟的身后，进退得宜，轻盈灵动，一来一回的互动之中演绎出一曲惊心动魄的探戈，一招一式都散发出致命的魅力。
屏住呼吸。
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即使做不到，越来越轻的呼吸也几乎就要听不见，唯恐任何一点点动静都可能导致这场戏前功尽弃，不是因为前后多次尝试的心血让他们全情投入，而是因为此时此刻的韵律和节奏所带来的冲击力让他们无法自拔。
探戈，散发出危险却迷人的致命吸引力，在拉扯与对抗之中深深感受着热情的张扬与肆意，宛若火山喷发一般；但这股火焰，却又平静如水地沉入镜头画面里，所有激情全部都被封印在一举一动之中。
妙不可言。
阿泰的呼吸粗粝而灼热，明显能够感受到连续车轮战所带来的体力消耗，那张青涩稚嫩的娃娃脸也变得越来越严峻起来，汗渍和血渍混杂在一起污痕为脸颊增添了一抹英挺，深邃的眼睛里迸发出一抹杀气，仿佛能够感受到下颌线条也跟随着击打动作一起紧绷起来。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因为遭遇到人数压制，源源不断的敌人让阿泰屡屡面临困境，双手武器先后都被对手的联手攻击而剥夺，然后就陷入赤手空拳的肉搏战之中。
断骨。脱臼。击头。拳击。
拳拳到肉的击打声响动起一曲曼妙的旋律，似乎就连走廊灯光都变得柔和起来，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挥洒的血浆如同颜料一般泼墨成画，以至于镜头都跟着呼吸起来。
邦邦邦！
邦邦邦！
小手臂撞小手臂，扎实的响动仿佛正在奏响骨头碰撞的旋律，阿泰勉强抵挡住了对手一阵狂风骤雨的暴击，终于寻找到一个间隙，左手一记直拳攻击狠狠砸中胸口，顺势膝盖上步顶向对手的胃部。
呃。
一声闷哼。
173 惊心动魄
左拳。
右膝。
一声闷哼。
阿泰抓住转瞬即逝的空隙快准狠地连续发起攻击，眼神余光里迸发出一抹犀利的狠辣，瞬间就扭转了局势，从那一声闷哼就能够听出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整个身体就如同橡皮人一般软倒了下来。
然而，对手的战斗本能依旧没有熄灭，仅仅依靠着一股杀气，仍然试图反抗，左手和右手连续挥舞抗击，但力量明显已经不足，阿泰干脆利落地阻挡住了对手的反击，下一秒眼神里的杀气就开始翻涌起来。
直接下狠手。
只见，阿泰用左手抓住对手的头发，肱二头肌的力量突发爆起，蛮不讲理地朝着走廊墙壁上的路灯砸了过去。
啪。
伴随着玻璃碎响，灯光破灭了一盏，走廊光线马上就失去平衡，仿佛能够看到黄色光晕如同流沙一般倾斜。
这依旧不是结束。
啪。啪啪啪啪啪。
阿泰抓住对手的脑袋，小手臂的力量连续爆发，沿着墙壁一路撞击、一路下滑，在墙壁上砸出纵列的一排坑洞，彻底将对手击昏，然后右腿膝盖一个上蹿的顶撞，对手身体软倒后仰，鼻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轨迹。
原始野生的暴力美学，展现得淋漓尽致。
此时，摄像机镜头并没有跟随着阿泰的脑袋，而是聚焦在阿泰的手部，完成连续撞墙击打之后就跟随着鼻血飞扬的轨迹上抬仰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弯，整个世界跟着一起转动，在圆圈闭合之前停下，然后就可以看见正在地上爬行的江涛。
视角的转换，悄无声息地完成。
江涛已经没有站立的力气，但他的右手依旧拔出了自己的匕首，一路爬行，并且收割了那些丧失行动力敌人的生命，所到之处血流成河、鸦雀无声，在光线失衡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死亡气息。
呃啊……
啊！
江涛正在低声嘶吼着，沙哑的声音在走廊里持续回荡，如同哀嚎，又如同怒吼，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残暴的气息，甚至比阿泰还要凶残，猩红的眼睛流露出一丝疯狂，仿佛已经彻底丧失理智。
镜头焦点里能够捕捉到眼睛里的一抹狂暴，死亡气息正在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然后，一双军靴重新出现在镜头，硕大的军靴抵挡住了镜头视角，仿佛整个世界都跟着昏暗下来，伴随着灯光被阻挡，又能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黑暗全面降临，视觉效果所带来的压迫感让人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有人弯腰下来，抓住了江涛的肩膀，是阿泰。
阿泰就这样再次出现在画面里，搀扶起江涛，在满地横尸之中行走，摄像机镜头的主角再次回到正轨。
江涛手指的力气一松，匕首就已经丢下，但他依旧试图弯腰捡起来，喉咙深处发出类似于丧尸的嘶吼声，哪怕伤口始终在汩汩流血，他的眼睛里也依旧散发出一股杀气，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杀杀杀”的话语。
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够看出性格了。
阿泰却已经没有时间顾及这一些，“别管了”，微微紧绷的声音透露出一股狂暴，他神情紧张地扫视着走廊的前后，担心着是否又有敌人源源不断的冒出来，就好像蚂蚁一般，哪怕单只不具有威胁，但群体优势却足以将他们两个人淹没。
可是，他们应该前往哪里呢？
阿泰站在走廊的交叉路口，眼神有些茫然，左右打量了一番，没有能够找到方向，脚步不由稍稍停顿下来。
然后，就可以看见陈慕扛着摄像机，对准阿泰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丝茫然，与脸颊之上的汗水血浆形成鲜明对比，格格不入的冲突感有种难以言喻的错杂。
慢慢地。
慢慢地，陈慕开始后撤，用脚步拉开距离，以物理的方式从特写切换到近景再切换到中景，此时就可以看到摄影助理猫着腰偷偷进入走廊，用双手扶住陈慕的腰部，快速拉拽着陈慕后撤，助理担任导航仪的作用，陈慕的脚步马上就提速起来。
嗖嗖。
嗖嗖。
摄像机镜头拉远的速度从慢到快，然后就转变为远景和全景，将整个走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寂静景象全部收入眼底，萧索的死亡气息让阿泰和江涛两个人的身影显得特别孤独无助。
灯光，依旧如同流沙一般缓缓流淌下来，然后又有一盏路灯似乎短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瑟瑟血腥气息之中又增添了一抹恐怖与危险，一股世界末日的气息悄无声息的凝聚起来。
时间，有着刹那间的凝滞。
下一步呢？
阿泰似乎“察觉”到镜头的存在，猛地望了过来，茫然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迸发出一股骇人的傻气，层层叠叠、浩浩荡荡地倾轧下来，仿佛随时都可能打破镜头冲出画面之外。
全场，鸦雀无声。
弥漫，沉默正在悄然弥漫，明明能够感受到心脏正在跳动，但浑身肌肉却在持续收缩，清晰感受到灵魂的颤栗，然后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悄无声息地放大，真实感受着空气里漂浮的血腥和死亡气息。
时间，遁入虚无。
“卡！”
对讲机里传来陆潜的声音，如同魔法一般，一个响指，就解除了全场封印，然后，呼吸终于回来了，在沉默之中感受着起伏的心跳，即使没有人开口说话，却终于能够重新感受到生机。
仿佛这才活过来一般。
但没有人存在着侥幸心理，也没有人贸然打破沉默，视线全部纷纷朝着后方监视器的方向投射过去：
导演呢？
“可以！过关！”
仅仅只是一句话，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重若千钧，当工作人员们看到陆潜那双坚毅而明亮的眼睛再次传递出肯定的神色时，全场欢呼。
啊！
啊啊啊！
全场所有工作人员全部振臂高呼，用声音用动作用身体来表达自己的喜悦和幸福，经历漫长的彩排演练和多次实际拍摄，经历反反复复的打磨和调整，他们处理了一次又一次的困难战胜了一次又一次的挫折，终于！
不仅仅是苦尽甘来而已。
更重要的是，整个团队牢牢团结在一起，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并且经历千辛万苦之后终于达成目标，那种满足感和幸福感是语言所无法形容的。
啊啊啊！
尽情宣泄！
174 赞誉有加
啊啊啊！
哦哦哦！
整个摄影棚顿时进入狂欢节模式，互相拥抱、互相击掌、互相咆哮，毫无保留地表达内心的幸福和喜悦。
苏子一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尽管灯光的设置已经提前完成，但拍摄过程中的意外状况还是不少，而且没有办法像演员或者摄像师那样临场调整，一旦出错了，就必须停机调整，然后推翻重来。
站在场边观看拍摄，苏子一的心脏始终高高悬挂，甚至因为自己不能亲自操控灯光的无力感而更加紧张。
一直到现在，才重新感受到了氧气的涌入。
然后，苏子一就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个回头，就可以看到陆潜那张面带微笑的脸孔。
“干得不错。”
一句肯定，简洁明了，却让苏子一的心情刹那间飞扬起来，嘴角的笑容也跟着完全绽放，但话语却是另外一回事。
“累死累活了那么久，终于得到导演大人的肯定，感激涕零，怎么办？我觉得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那耍活宝的模样让陆潜眼底的笑容翻涌起来，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看你神龙活虎的样子，还有心思耍宝，我就放心了，休息三分钟，调整一下灯光，我们还需要切换镜头进行第二轮拍摄。”
苏子一的笑容顿时就凝固在嘴角。
可是陆潜已经没有理会他，迈开脚步就继续前进了。
被冷落在原地的苏子一一阵无语，对着陆潜的背影大声嚷嚷着，“你这是摧残祖国稚嫩的花朵幼苗，明白吗？呵护！你需要呵护幼苗才对！你这个辣手摧花的狂魔！”
这场戏，拍摄完成了吗？
拍完了，也没有拍完。
说是拍完了，那是一镜到底的镜头与切入第一视角的镜头，一气呵成地完成，这是剧组首次完成两条走廊的打斗戏份拍摄，如此层面来说确实已经完成。
说没有拍完，那是第二组第一视角的镜头，还需要切换不同角度、不同机位覆盖全局，为后期制作的剪辑提供素材，全方位展现打斗戏份的节奏和韵律。
切换机位的拍摄，对于灯光组来说是严峻挑战。
因为不同角度需要搭配不同光源，凸显出不同效果；但同时，又不能差异太大，整体来说需要保证观感的一致，连戏是非常重要的。
正如陆潜所说，苏子一接下来的工作非常繁重。
可怜兮兮的苏子一站在原地咬牙切齿，目送着陆潜的脚步朝着陈慕走去，暗暗磨牙，心想着摄像组表现如此出色，灯光组也不能落于人后，然后就重新振作起来，转身招呼着灯光组成员，磨刀霍霍地投入工作。
“导演，刚刚这次拍摄是不是称得上完美？”
旁边，工作人员群之中有人对着陆潜高声呼喊到。
陆潜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是扬声回了一句。
“这就已经算完美了？你们的追求是不是太少了一些？”
带着调侃的一句打趣，让工作人员嘻嘻哈哈地全部起哄起来，纷纷吐槽刚刚开口提问的那个家伙。
气氛，好不热闹。
这厢，陆潜的脚步就已经在陈慕的面前停了下来。
陈慕，膝盖有些发软。
因为他全程跟着阿泰的脚步移动，对于体力和精力的双重消耗都非常严峻，从光线到构图再到运镜，方方面面的每个细节都需要时时刻刻保持高速运转——而且，还需要避开随时“倒地”的那些尸体们。
哪怕陈慕依旧年轻气盛，这才二十岁出头，但此时也依旧体力透支，大汗淋漓之余，唇色也有些发白。
于是，陈慕不得不依靠着墙壁调整一下呼吸，让自己喘过气来，但看到陆潜的身影，陈慕马上就站直身体，微微抬起下颌，流露出倔强而高傲的眼神，拒绝在陆潜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仿佛这就是认输一般。
陆潜能够察觉到陈慕眼神里隐隐透露出来的挑衅，似乎正在说：
这样的表现足够了吗？如果不够的话，我还可以更加出色。
如同高傲的公鸡。
陆潜展露一个礼貌的笑容，轻轻颌首，真心实意地说道，“干得漂亮。”
陈慕微微停顿了一下，“我知道。”
理所当然就这样接受了赞美。
陆潜是认真的，如果要评价这场戏最出色的环节，陈慕当之无愧，他的工作难度比监视器表现出来的还要难上许多倍。
在排练的时候，陈慕就一直扛着摄像机和武术组练习磨合，让演员们适应摄像机的存在，同时也让自己真正熟悉武打套路的线路和位置，今天这场戏的行云流水和技惊四座，背后是无数汗水沉淀的战绩。
但是陆潜知道，陈慕是骄傲的，他不同于苏子一，他不需要陆潜的认可——他只是需要导演的点头通过，所以，陆潜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公事公办地说道。
“下一场戏，你需要和阿一他们讨论一下光源的问题，我们先从东往西拍，依旧是捕捉阿泰这一侧的视角。”
陈慕没有点头也没有出声，只是看了陆潜一眼，然后就迈开脚步离开了。
但是，稍稍走出几步，陈慕又停了下来，脑海里再次回想了一遍今天的镜头——
尽管不情不愿，但陈慕也还是不得不赞同，也许陆潜真的是一个天才，对于镜头轨迹、画面构图、灯光营造等等细节的运用，最终构建出一个画面整体，完美制造出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充分将电影的魅力推向极致。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陈慕也好、苏子一也罢，白诚也好、管舟也罢，所有人都在陆潜的手中挖掘出自己的潜力，发挥出自己的极致，最终团结成为一个整体，成功完成拍摄。
包括陈慕自己也不例外。
他原本以为这场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陆潜就是异想天开地提出一个难题，然后用激将法刺激他来完成，在讨论会议上的时候，他曾经和陆潜发生过无数次争吵与碰撞，强烈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
然而现在呢？
不仅完成了，而且陈慕也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有没有挖掘出来的潜能，当初陆潜所描绘的画面全部都成为了现实。
陆潜，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陈慕没有得出一个答案，稍稍停顿的脚步就继续往前，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而陆潜则在管舟面前停了下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心情似乎飞扬起来。
175 导演心术
陆潜，是专程上前向苏子一、陈慕、白诚以及其他工作人员表示感谢的。
作为导演，灵感和构思全部来自于此，从全局高度来看，整个画面和镜头全部都是在导演脑海里完成的；但执行层面上，则需要整个团队的配合与协作，最终画面质量的高低，取决于团队的个人能力。
陆潜非常清楚地知道这场戏的拍摄难度，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得益于整个团队激发出各自潜能通力合作的团结努力下，最终才完成了近乎完美的一场戏。
一句称赞，是陆潜应该给予的赞赏——
毕竟，后面还有三分之二的工作，还有更加艰难更加辛苦的戏份在等待着他们呢。
还有眼前的管舟。
刚刚这场戏，如果说陈慕被激发出自己的潜能，那么管舟就是绽放出万丈光芒。
打斗场面的配合与呈现完美地将陆潜对“突袭”这部作品的构想演变成为现实，在陆潜看来，完完全全能够和原版相媲美。
而且，最后一个画面所捕捉到的眼神与表情，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整个情景的灵魂，乃至于氛围营造跟着焕然一新，也直接证明了陆潜对管舟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的眼神确实是有力量和温度的。
然而，陆潜的脚步来到管舟面前的时候，却一眼就能够感受到管舟的拘谨和僵硬，青涩的娃娃脸透露出一种无所适从，甚至不敢直视陆潜的眼睛，只是持续不断地用视线余光打量，焦点却在不断移动。
“即使对自己没有信心，也应该对我有信心，我不会拿自己的作品开玩笑，如果你的表现不够出色，我会随时更换男主角的，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陆潜开口并没有称赞管舟，而是用一个小小的玩笑打开局面，然后就可以看到管舟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些许，他轻轻点了点头。
管舟知道陆潜没有开玩笑，笑容背后的杀伐果决透露出瘆人的寒意，如果需要更换男主角，恐怕陆潜不会有任何迟疑，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管舟不由猜想着，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目前为止做得还不错？
“是的，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你的表现很好，我是专程过来赞扬你的。”
陆潜仿佛能够看透管舟的想法一般，一句话就点破了真相，管舟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往其他地方飘了开来，但微微放松下来的嘴角还是透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最后一个眼神，很棒。”
简洁明了的话语直截了当地表达陆潜的赞扬，刹那间就可以看到管舟的表情有些愕然，不敢相信地看向陆潜，试图用眼神来探寻陆潜眼睛里的神采，进一步得到确认，癫狂的幸福压抑在眉宇之间涌动着。
客观来说，管舟的台词功底还是有待打磨；但不说话的时候，从眼神到动作再到气场是具有生命力的，由内而外传递出来的情绪是具有感染力的，更重要的是，管舟的独特气质是具有大银幕魅力的。
陆潜喜欢管舟在镜头面前流露出来的气质，混杂着一点点脆弱的强硬和杀气，赋予故事与众不同的质感。
在刚刚这一场戏，管舟的眼神无疑是画龙点睛之笔，虽然前面的拍摄才是重点，但这个眼神却赋予阿泰这个角色更多灵魂——
经历连续冲击和死亡考验，阿泰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茫然和困惑，这是因为他内心依旧有着柔软的部分，哪怕是面对罪犯也始终对“杀戮”有所保留，这也是他和江涛之间不同的地方。
但这栋公寓楼却如同巨兽一般，一点一点吞噬他的温柔和善良，以至于站在走廊交叉口，就如同面临人生抉择一般，不知所措。
紧接着，那些茫然和困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定，不是杀气也不是残暴，而是守护内心善良、守护人性底线的坚定，如果以暴制暴能够保护自己的队友、能够让他回到怀孕妻子的身边、能够让他将哥哥带回家，那么他愿意用自己的双拳厮杀出一条血路来。
这一场戏，也就因为这个眼神而达到了真正的完满。
对于“突袭”来说，陆潜也没有打算深入探讨心理转变的弧光，点到为止但细节丰富的铺垫就已经足够，确保叙事流畅的同时能够保证人物的完整，所以管舟的一个停顿、一个眼神，就显得格外恰当。
当然，很大程度上，管舟还是“本色演出”，演技几乎没有雕琢痕迹，纯天然地展现出自己对角色的理解，他和阿泰之间的共同点也是陆潜一眼选中管舟的原因；但陆潜认为，管舟具有潜力，即使离开“突袭”、离开阿泰，他也依旧能够在大银幕上拥有更多可能。
管舟需要的，是一点点信任和一点点指导。
陆潜注视着管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觉得你已经是一名演员了。”
说完，陆潜对着管舟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交代了一句。
“准备好下一场戏，注意心境转换之后的连戏，眼神和动作都可以更加坚定一些，全面进入战斗状态。”
管舟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思绪依旧没有能够从陆潜的称赞走出来，然后就目送着陆潜转身离开的背影。
一路上，陆潜朝着剧组工作人员挥手示意，然后就顺势停下脚步，讨论刚刚这场戏的得失，转眼就再次进入工作状态，没有留下太多喘息空间，就已经准备好继续工作了。
管舟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
他觉得有些奇怪。
其实，陆潜非常非常年轻，二十岁出头而已，这样的年龄在电影行业里，几乎就是小娃娃的水准，相较于导演普遍四十岁、五十岁的年纪来说没有任何经验和名望，自然也就没有权威可言，比管舟也要年轻许多。
也就是说，陆潜很难让剧组信服自己，作为导演，指挥整个剧组的难度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但陆潜就是拥有这样一种魄力，全心全意投入工作的时候，他能够用自己的专业、自己的灵感和自己的实力，在强强碰撞之中让人信服，并且最终让整个团队都跟随着陆潜的指引，一起投入创作。
陆潜是专业的也是严格的，奇思妙想的灵感更是层出不穷，剧组不少工作人员暗地里为陆潜起了一个外号：
“大魔王”。
176 顺利杀青
“大魔王又开始了……”
“……呼，这才刚刚休息三分钟吧？”
“不然你以为大魔王为什么亲自感谢陈组长、苏组长他们，就是给一颗红枣，让我们能够继续投入工作呀。”
“哈哈，所以你是骡子吗？胡萝卜加大棒才能够好好投入工作？”
“我好奇的是，大魔王难道不会累的吗？昨晚我半夜起来去卫生间的时候，他还在工作；今天早晨又五点多就起来了，我怀疑他只睡了两个小时，我们的工作内容全部都在他的脑袋里，结果现在还这样生龙活虎？”
“不然怎么说是大魔王？就是轻而易举就能够把我们榨干却自己依旧能够精神奕奕呀！”
“我现在就靠一股鸡血在支撑着了，我觉得我可能站着就能够睡着了。”
“但你也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好奇‘突袭’的电影成品到底会怎么样，刚刚这场戏最后会如何进行后期剪辑。”
“看，你这就上当了吧——想看这场戏怎么剪辑，那么接下来切换镜头的拍摄就必须全力以赴才行，大魔王这就催上了。”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片场，悄然弥漫着工作人员们半玩笑半抱怨的吐槽，眉宇之间洋溢着介于疲惫和幸福的错杂神色，恐怕没有人能够例外，包括管舟也是如此。
看着苏子一不断被折磨、再看看陈慕隔三差五就被气得暴跳如雷口吐芬芳，就能够知晓背后原因了，陆潜被称为“大魔王”绝对不是没有理由。
工作人员私底下也是叫苦不迭，高强度高质量的工作，将每个人都逼迫到极致。
但奇妙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是“痛并快乐着”，就好像刚才，这场戏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完成，那种满足感和幸福感是语言所无法表达的，于是，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跳跃起来，用本能的动作来传递喜悦。
也许，这就是陆潜的魅力，让人愿意跟随着他披荆斩棘、翻山越岭的魅力。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反正管舟是愿意的。
而且，管舟也非常非常期待“突袭”接下来的拍摄还会发生什么，最终又会呈现出什么模样？
想到这里，管舟就再次充满了动力。
“各单位准备就绪……”
拍摄，依旧在继续。
对于“突袭”这样的商业动作电影来说，真正的关键始终是导演，镜头调度、画面构图、叙事节奏以及剪辑控制等等，从画面到叙事再到人物全部都掌控在导演手中，至于演员魅力、剧情故事等等都是锦上添花的因素。
换而言之，如果导演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么拍摄进程就是一场灾难；但反之，拍摄则能够轻松起来。
“突袭”，就是如此。
尽管陆潜提出一个又一个近乎无理的要求，尽管剧组每天都在迎接挑战，尽管每一场戏都可能面临重重困难，但拍摄依旧有条不紊地持续推进，如同一台繁琐却精密的仪器一般，一旦运转起来就能够全速前进。
因为一切画面全部都在陆潜的脑海里。
盛夏的绚烂与繁华逐渐消散在阵阵秋风之中，蔚蓝的苍穹、蓬松的白云、连绵的山峦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遥远，知了的蝉鸣声安静下来之后就能够捕捉到燥热与喧嚣缓缓沉淀下来的萧萧，连带着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从八月到九月，当“突袭”剧组宣告正式杀青离开盆塘的时候，地平线远端的翠绿似乎隐隐约约染上了些许鲜红，前前后后整整五周的繁忙工作终于落下帷幕。
置身其中的时候，高强度的工作对体力、精力和脑力全部都是严峻考验，几乎以为自己可能坚持不下来，时时刻刻都在放弃边缘挣扎、分分秒秒都在爆发边缘试探——不对，他们都已经不止一次爆发过了。
但时过境迁，等待所有工作全部结束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有放弃，而且曾经那些濒临崩溃的瞬间也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他们都能够云淡风轻、自信满满地告诉别人，“那些都不过是小事而已”。
人生，有时候就是如此，稍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也许就是柳暗花明。
然而，休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享受的幸福。
比如，导演。
任何一部电影，导演的工作都必须贯穿始终，从前期筹备到中期拍摄再到后期制作，导演的灵魂是所有工作环节的核心，比起“解除好友”来说，“突袭”的后期制作更加复杂一些。
首先，音效。
“突袭”的一个最大特点就在于，拳拳到肉的打斗，自然而然，拳击、断骨、流血的声音是对画面的一个重要补充。
想象一下，男主角架势十足地做出一个拳击动作，狠狠发力地砸在对手身上，结果却没有一点声音，这正常吗？
也许在现实生活里是正常的，毕竟拳拳到肉的声音也没有那么明显，但放在电影里，却无法形成听觉与视觉的互动，画面感也就是残缺的。
其实，以恐怖电影为例是最直观的。
比如说，万籁俱寂的夜晚之中，耳边传来高跟鞋下楼的声音，“叩叩叩”的声响在房间里幽幽回荡着，哪怕没有画面，仅仅依靠声音也能够制造出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效果。
以现实生活参考，高跟鞋的声音应该没有那么大声，放在电影里，自然就需要后期制作来放大声音，制造出心理暗示，和灯光、特写等等一样，通过这样的呈现方式来达到导演冲击观众的预期效果。
而不仅仅是恐怖电影而已，所有电影都是如此，出色的音响效果、音效剪辑是从听觉层面上的一个补充，同时也是一部电影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一名顶级的音效师，简直就是万能的。
平时，他们需要前往自然和城市，录制各式各样的背景声音，同样一条街道，清晨、中午、下午、傍晚、晚上的声音全部都是不同的，这些细微的偏差对观众来说往往很难区别出来，但声音与画面、人物结合起来，传达的信息真实性却有着天壤之别。
工作，他们则需要在录音棚里，用不同的道具来模拟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比如说拳拳到肉的声音，击打胸膛、击打手臂、击打后背的声音都不同；骨头是否断裂、血浆如何喷发的拳击声音也都不同。
也正是因为如此，音效在“突袭”这部电影里扮演特别的角色，与镜头、灯光、演员等等形成互补效果，呈现出陆潜所期待的武打效果——
在真实的基础上凸显出电影的震撼力和感染力。
177 剪辑难题
继摄影、灯光之后，“突袭”在后期制作需要面临第一个重要环节，那就是音效，用优秀的音效为画面注入生命力。
显然，这项工作非常非常重要。
音效师，陆潜是通过喻劭找到的，同样是雷鸣经纪的签约艺人。
其实，对方手头已经签约了另外一个大型项目，正在等待开机，这段时间正好是项目和项目之间的休息空档，他并不准备接项目——虽然他不是业内最顶级最著名的音效师，但也从来不缺工作邀约，休息自然就要好好休息。
但纪叙和陆潜三顾茅庐，循序渐进地展示“突袭”项目，甚至还展示了一小段粗剪的电影镜头，证明音效的重要性，最终他们的诚意打动了对方，说服他点头接下来了“突袭”这个项目，毕竟那个大项目甚至还没有开机呢。
不过，音效制作也不是说开始就能够马上开始的，音效、配乐、调色等等工作全部都需要等待剪辑工作完成之后才能够启动。
其次，剪辑。
准确来说，剪辑才应该是后期制作的第一步。
剪辑工作是一项完整的任务，但可以从两个角度去理解剪辑的目标：
第一，通过剪辑来展现叙事的节奏，就如同节拍器一般，哪怕是剧情电影也不例外。
简单举例地话，“突袭”这部作品，第一个镜头可能是阿泰的匕首快速划破对手的喉咙、第二个镜头可能是对手抬头后仰的动作、第三个镜头则可能是血液喷溅的动作、第四个镜头可能是阿泰上步撞击的动作、第五个镜头是对手直接飞出去的画面。
看，一个镜头一个动作，平均每个镜头可能只有短暂的四分之一秒，以快速利落的剪辑切换画面制造出节奏感。
剪辑点的切入和导出，控制的是叙事的节奏感。
放在剧情电影里也不例外，画面和画面如何衔接、一个画面停留多少时间，传递出来的情绪和力量都是不同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影评人们在说“画面会呼吸”、“画面会流动”的时候，摄影是一部分原因，剪辑则是另外一部分原因。
第二，通过剪辑来展示叙事的脉络，就如同起承转合一样。
非常简单，第一个镜头有人开枪，第二个镜头的衔接则能够展现出截然不同的叙事脉络：
如果是对准悠远的天空，那么就没有人知道开枪的结果，可能需要根据画外音来判断，这是具有诗意的叙事手法；如果是对准一个倒地的尸体，那么就直接展现枪击的结果；如果是对准旁边惊讶或抽泣的旁观者，那么重点在于开枪之人和周围其他人的互动。
剪辑，就是在不破坏故事本身的基础上，通过画面和画面的衔接来呈现人物的关系以及情绪的传递。
就好像开枪击毙对手的剧情里，分为四个镜头：开枪、倒地、尖叫、画外音，这四个镜头的排列组合不同，可能电影就演变成为不同风格，艺术电影、商业电影、剧情电影、喜剧电影等等。
而且，剪辑点的选择也可能带来不同的节奏，重点到底是开枪之人的冷血、倒地之人的痛苦还是旁观之人的惊恐。
这些，全部都是剪辑的魅力。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顶级的剪辑，也许无法化腐朽为神奇，但至少能够让一部平庸的作品具备风格化；糟糕的剪辑，则可能将一部出色的作品毁于一旦。
业内顶级电影公司和导演之间对于“剪辑权”的争夺，也就来源于此：剪辑具备了改变或者颠覆一部作品的力量。
一般来说，一部电影需要剪辑多次才能够最终定型，所以包括了初剪权和终剪权两个概念。
在陆潜的时空里，最赫赫有名的“剪辑权争夺”故事，就包括了“异形3”、“正义联盟”这样的经典案例。
“异形3”是大卫-芬奇（David-Fincher）的长片首作，在那之前他是专门拍摄音乐录影带和广告的导演，被二十世纪福克斯选中前来拍摄这部作品，系列前两部作品都是大名鼎鼎——
“异形”是雷德利-斯科特（Ridley-Scott）执导的；“异形2”的导演则是詹姆斯-卡梅隆（James-）。
这也意味着芬奇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二十世纪福克斯也背负着巨大压力；但芬奇依旧信心十足地投入拍摄，并且根据自己的想法剪辑出了第一个版本——
这就是“初剪权”。
然而，二十世纪福克斯对该版本并不满意，剥夺了芬奇后期剪辑的权利，于是又自己找人进行剪辑，没有“终剪权”的芬奇只能看着自己的作品被糟蹋却无能为力，最终电影上映的版本就是二十世纪福克斯剪辑的版本，堪称一场灾难，票房和口碑双双失利。
芬奇始终拒绝承认“异形3”是自己的作品。
在整个行业之内，韦恩斯坦兄弟和华纳兄弟就是以干涉后期剪辑而赫赫有名，劣迹斑斑、数不胜数。
现在，陆潜倒是不需要担心制片人或者制片公司的干涉，反正纪叙对于电影制作的相关问题始终都是全权信任陆潜的，但“突袭”的剪辑依旧是一件难题——
武打场面的节奏、镜头调度的轨迹、情绪力量的迸发，这些全部需要通过剪辑工作来完成梳理和串联。
当今电影行业里，其实是有专业剪辑师的，他们能够根据导演的想法和构思完成剪辑工作，顶尖的剪辑师还能够如同摄影师、灯光师、配乐师、音效师一样，将自己的灵感融入其中，与导演碰撞出火花。
但是，剪辑师和摄影师一样，往往有着自己的风格与特点，如果和导演的风格无法契合，那就是一个问题，许多顶级电影大师都拥有自己固定合作的几个剪辑师伙伴，根据不同类型的作品寻找不同的合作。
陆潜暂时没有能够寻找到像陈慕那样的候选人，于是剪辑工作就只能自己亲自上阵。
比起“解除好友”来说，“突袭”的剪辑工作不仅量大，而且更加复杂，叙事脉络和节奏都需要更加紧凑。
剧组拍摄杀青，从盆塘回来之后，陆潜就全身心投入电影的后期剪辑工作之中。
一方面，是因为音效、配乐等等工作都在等待着，为了配合音效师的档期，陆潜需要加快自己的工作进度。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剪辑工作本身的繁琐与困难，需要陆潜全心全意地投入闭关状态。
178 闭关状态
“嗯……啧……”
陆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往后靠向沙发，正在思考着应该如何剪辑，但脑海里的想法都无法令自己满意，短暂地陷入一个灵感断层的空白里，他需要整理一下思绪。
显然，这并不容易。
本来，“突袭”的后期制作终于能够进入正规的剪辑工作室完成，不用再像“解除好友”那样呆在自己家里，但这两天，剪辑工作稍稍遇阻，仿佛思绪被困在一个盒子里，于是陆潜又干脆离开工作室返回家中。
也许，在熟悉的环境里能够找到更多灵感。
然而，并非如此。
电影拍摄制作过程堪称完美，从摄影到灯光，乃至于演员，全部都百分之一百二十地完成了陆潜的要求，这也让陆潜的信心达到全新高度，自然也希望后期制作能够突破自我突破极限，成就拼图的完整。
正是因为如此，剪辑工作感受到巨大压力，目前为止的进度很难令人满意，追求完美的强迫症让陆潜被自己限制住了手脚。
现在在家里，陆潜看着电脑屏幕，构思剪辑的思路，他已经连续否定了三十多个方案，依旧没有能够让自己满意，这就是一个自我较量、自我折磨的过程，越是用力就越是纠结。
身体，重重地陷入沙发的海绵里，注视着电脑屏幕散发出来的幽幽光芒，陆潜的眼神微微有些走神。
一直到旁边有人调整了一下坐姿，陆潜才稍稍回神过来，一个转头就看到坐在旁边咬指甲的林汉洲。
此时陆潜才想起来，自己不是一个人。
今天上午，隔壁邻居家出现了一起意外，林汉洲的爸爸在工作的时候遭遇车祸，急救车将他拉到医院，林汉洲的妈妈临时请假前往医院，但没有人照顾林汉洲，在一阵兵荒马乱之中，她无可奈何地询问陆潜是否能够照顾林汉洲一天。
陆潜义不容辞地答应了下来。
说是照顾，其实就是陪伴着而已。
林汉洲自己就能够独立行动，更多就只是需要有人陪伴，确保小家伙不会落单就好，然后提供一日三餐，避免林汉洲饿肚子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解决。
果然。
林汉洲一整天都在家里陪伴着陆潜，没有任何事情需要麻烦陆潜的，反而是让陆潜感觉到不再孤单，全心全意投入工作思绪里，也没有陷入黑洞的时间维度里迷失自己，但不知不觉就恍惚忘记了他的存在。
“……居然已经这个时间了？”
陆潜看了看手机时间，吓了一跳，居然已经凌晨两点了。
明明不久前才刚刚吃完晚饭来着，没有想到一转眼午夜都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全然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虽然陆潜不确定林汉洲晚上什么时候休息，但可以肯定，应该不会是现在。
打开手机就可以看到一系列消息。
林汉洲的妈妈打了两通电话还发送了一堆消息，说是林汉洲的爸爸幸运地逃过一劫，没有生命危险，但接下来三天还是需要留院观察，今晚她就留在医院守夜，麻烦陆潜护送林汉洲回去睡觉就可以了。
陆潜稍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精神奕奕的林汉洲，“……汉洲，是不是应该准备睡觉了？”
林汉洲摇了摇头，从表情和眼神来看，甚至比陆潜还要精神。
陆潜注意到林汉洲的眼神，目光灼灼得格外明亮，顺着视线的方向望过去，然后就落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
嗯？
“难道你刚才一直在看我工作？”
也不知道林汉洲看了多久，难怪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就如同猫咪一般，安静地在旁边蜷缩了几个小时。
林汉洲没有回答，但眼神传达的意思却再明确不过，于是陆潜也没有催促林汉洲休息，干脆低低地解释了起来。
“我正在试图寻找镜头拼接的节奏，什么地方切入什么地方结束，片段和片段之间的衔接又应该如何调整，什么地方全景什么地方特写，这些视角框架的变化、镜头构图的变化都能够影响到观众的观感……”
说着，陆潜就在自己的电脑上拼接起来。
“你看，如果连续特写镜头的衔接，那么就会产生一种密不透风的窒息感，身临其境的效果特别明显，但持续时间太长，又会导致刺激感太过紧绷而变得麻木起来，所以需要增加一些镜头景深和灯光的变化，但如果太过贸然改变构图，又显得突兀，让观众脱离整个情景，破坏代入感。”
商业电影，其实是一门学问，想要拍摄好一股精彩的爆米花电影，绝对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在陆潜的时空里，奥斯卡最佳剪辑奖就曾经多次被商业电影拿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谍影重重3”，这部作品犀利而干脆的剪辑风格就是陆潜所追求的。
然而，剪辑也是一项专业工作，陆潜脑海里有灵感有构思，却不见得能够通过自己的剪辑技术完美呈现，不是专业就终究不是，此前的“解除好友”还没有感觉，这次的“突袭”就隐隐感觉到了些许吃力。
看来，和摄影师、灯光师一样，未来还是需要找一位优秀的剪辑师长期合作。
一边解说着、一边掩饰着，正好，陆潜一直在寻找灵感，和林汉洲的交流也是将自己的想法展现出来，不知不觉地，陆潜好像又进入了工作状态。
而林汉洲是一位出色的聆听者，全场安静，而且高度集中，仿佛真的能够听懂陆潜的所有话语一般。
盆塘拍摄工作结束之后，陆潜就处于闭关状态，从头到尾就只有自己和自己较劲，难免陷入闭门造车的窠臼，此时能够和一个活生生的人对话，而不是自言自语，似乎在闭塞的环境里打开了一扇窗。
这样的林汉洲稍稍有些陌生，因为陆潜以前很少看到林汉洲如此安静又如此投入的状态，更多时候还是处于一种动荡不安的躁动状态，也许以后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帮助林汉洲培养注意力的集中能力。
说不定还能够帮助林汉洲适应社会生活，再重新找到工作。
陆潜也就暂时忘记了催促林汉洲去休息，絮絮叨叨地讨论着自己卡壳的几场戏剪辑工作，让思维发散。
滋滋滋。
滋滋滋。
刚刚随手放在电脑旁边的手机震动起来，一直被忽略被无视的手机又重新进入视线，陆潜的话语稍稍停顿了一下——
这个时候的来电？
179 陌生熟悉
滋滋滋。
滋滋滋。
陆潜的视线余光瞥了一眼手机，没有太多迟疑，就准备习惯性地无视，尽管已经被纪叙碎碎念了无数次，但工作状态下，他还是需要保持专注力，不希望被打扰，手机往往都是被遗忘在角落的摆设。
收回视线，陆潜又继续看向电脑屏幕；没有想到，却注意到林汉州的眼睛一直盯着持续震动的手机，微微有些出神，仿佛正在观察黑洞一般，专注的神情让陆潜的注意力也重新回到手机上。
想了想。
陆潜还是拿起了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动作不由微微一凝。
齐眉。
接？还是不接？
其实，陆潜稍稍有些意外，他居然还有齐眉的电话，但思绪没有来得及飘远，就再次被拉了回来。
滋滋滋。
滋滋滋。
就在这短短愣神的间隙里，陆潜又再次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投射过来，转过头就可以看见林汉州殷切期待的眼神，这让陆潜稍稍有些无奈，露出一个浅笑，终究还是接通了电话。
“齐眉？”
“啦啦啦，啦啦啦……”
电话另一端传来轻声哼唱的歌声，微微有些低沉微微有些沙哑，似乎染上一层夜色的寒露，在无人的街头翩翩起舞。
陆潜：？？？
拿下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确定没有打错电话，但满脑子全部都是问号，齐眉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齐眉？”陆潜又再次呼唤了一句。
“啦啦啦，哦，陆潜！”齐眉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欢呼了一声，就好像正在庆祝一般，但高亢的声音很快又平复了下来，隐隐透露出些许疲倦，嗓音里的沙哑又变得清晰了一些，她只是呼唤着他的名字。
“陆潜……”
那低语呢喃之中的亲密，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以前。
他和她，陆潜和齐眉，曾经的青梅竹马，结识十二年，相爱四年，却终究以分手收场，从朋友到恋人，从恋人到陌生人，时间不能逆转、关系也回不到从前，分手以后却再也无法回到朋友的位置上。
分手将近七个月后，陆潜结识了谭萧，坠入爱河，再次迈开脚步，勇敢地继续生活，但齐眉依旧没有能够走出来，尽管身边始终有着追求者，却从来没有能够答应任何人的邀约。
两个人的生活轨道，就这样错开，渐行渐远。
但是，他们真的结识彼此太久太久，不要说朋友了，就连家人都互相认识，彼此的关系并不是因为分手就能够说断就断的，扯不断理还乱的缘分让他们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如果不是必要，他不会联系她，她更加不会联系他，他们彼此都只是朋友谈话之中出现的一个名字符号。
却没有想到，今晚齐眉拨通了他的电话。
“陆潜……”
沙哑声线之中透露出一抹淡淡的哀伤，却不知道是心情的关系，还是深夜的关系。
陆潜能够察觉到齐眉话语里氤氲的情绪，但不确定自己应该如何回应，只是有些无奈，“现在已经很晚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齐眉被稍稍拉了回来，清了清嗓子，找回些许清醒，“抱歉，我需要帮忙……帮忙，需要帮忙。”
陆潜有些意外，“你还好吗？”
“没事，我很好，很好，我只是……我只是想唱歌，啦啦啦……陆潜，你记得这是什么歌吗？我总是想不起来。”
齐眉絮絮叨叨地嘟囔着，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正在说胡话，不等陆潜回答，就已经自己主动转移了话题。
“我只是喝醉了，我真的真的喝醉了。哈哈哈。”
说着说着，齐眉自己就已经笑了起来。
陆潜有些头疼，“是吗？”
齐眉全然没有察觉出来。
“你还记得纪叙杀青宴请客那次吗？这次的醉酒完全可以把那次的当做小儿科，我觉得自己好像很清醒，但往下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站在云朵上，哈哈哈，这简直太荒谬了对吧，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站在云朵上，所以我想我应该醉得非常厉害。”
陆潜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好奇宝宝林汉洲，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需要出去一趟了。
“陆潜，我们的派对结束了，所有人都消失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掉到云层底下，还是我自己跑到了其他地方，反正我现在找不到任何人，我就只能……”
齐眉有些迟疑。
“我想着，你能不能……”
但话语就没有了后半句，而且停顿了一下也没有声音，陆潜有些担心，“齐眉？”
“嗯？”齐眉的声音传来。
陆潜翻了一个白眼，“我还以为你睡在自己的呕吐物里了。”
齐眉没有读懂陆潜的笑话，“陆潜，我想着，你能不能过来接我？”
陆潜吐出一口气，这样的局面已经预料到了，“你在哪里？”
“放心，我不在傅傅这里。”齐眉似乎能够穿过手机看到陆潜此时无语的表情，主动解释道。
陆潜果然翻了一个白眼，重复询问了一遍，“你在哪里？”
“呵呵。”齐眉傻乎乎地笑起来。
“好吧，我在傅傅这里。我想我应该是在浴缸里，但我不确定这是浴缸还是云朵。她办了一个盛大的派对，大家都玩得更开心，但现在大家都不在了，就只有我一个人特别清醒，却不知道怎么回去。”
所以，到底是喝醉还是清醒？
但陆潜可以听到齐眉有些大舌头，他就已经知道了。
“我觉得我可能弄丢了一只鞋，我是说我弄丢了鞋子，但我不知道它去哪儿了。有一只还在我的脚上，但另外一只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想吐槽辛德瑞拉的故事，但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另外一只鞋子应该很孤单。”
辛德瑞拉的吐槽已经来到舌尖，但陆潜还是吞咽了下去——
他意识到，对于齐眉，他以为自己很陌生，然而事实上远远比想象熟悉。
轻轻吐出一口气，陆潜简单地说道，“好了，让我先穿上衣服，好吗？”
挂断电话，陆潜转身看向林汉洲，先是耐心地带着林汉洲到房间里休息，然后又在储藏室角落里的箱子里翻找了一番，居然真的找到了齐眉的运动鞋，还有齐眉家的钥匙。
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还给齐眉了，但这箱杂物，齐眉始终没有过来拿走，于是东西也就一直放在角落里积灰，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这箱杂物了，如果不是齐眉刚刚说她丢了一只鞋，脑海里也不会唤醒记忆。
提着一只鞋，拿着一把钥匙，陆潜在凌晨两点的时候，踩着满地夜色，离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