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隔壁邻居
“啊……”
陆潜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整个身体完全舒展开来，然后就可以听到肌肉和骨骼发出爆豆一般的声响，浑身上下每个零件都在发出强烈抗议，稍稍用力过猛一些可能就要散架；但舒展完毕又通体舒畅，胸腔里仿佛终于能够感受到新鲜空气了。
放下手臂，陆潜左右打量了一番——
最初，自己就是在完成短片剪辑工作之后来到了平行世界，那么现在完成长片剪辑工作之后是否又回去了呢？
答案是，没有。
他依旧在这个时空里，因为长时间专注工作而显得凌乱的屋子，有点陌生却又慢慢开始有些熟悉起来，电脑屏幕上则依旧是“解除好友”的画面。
呼……
陆潜长长吐出一口气，现在看来应该是确定回不去了，那么就在这里大展拳脚，其实也是不错的选择。
虽然陆潜现在真的非常非常疲倦，闭上眼睛应该能够昏天暗地地睡上一天一夜，但刚刚完成长片后期制作的激动正在分泌多巴胺，以至于神经依旧非常雀跃，反而察觉不到睡意。
有点亢奋。
咕噜咕噜。
耳边传来一阵擂鼓般的轰鸣，陆潜还左右望了望，看看到底是什么声音，结果才发现赫然来源于自己的肚子。
站在原地认真想了想，上一餐是什么时候，又到底吃了什么，但脑海一片空白，仔细搜索了一下也没有记忆，也许应该到厨房翻一翻外卖盒子才能够知晓，但现在的重点不是上一餐，而是现在的空腹状态。
虽然陆潜真的很想就这样出门，但这一副通宵工作的邋遢模样，吓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所以还是强忍着饥饿，冲进浴室里洗了一个战斗澡，然后又更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这才推门外出，准备觅食。
啊……
阳光刺眼，陆潜忍不住就闭上了眼睛。
为了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家里的遮光窗帘全部都拉得严严实实，日夜颠倒，生物钟紊乱，不要说今天是什么时候了，就连外面是早晨还是晚上也分辨不清楚，然后脚步才出来，就好像吸血鬼看到阳光一般。
抬起右手遮挡住眼睛，温暖的阳光细细地落在掌心里，紧绷的肌肉也就跟着缓缓舒展开来，渐渐地适应下来。
“……哇，你真的好厉害………”
“等等我，哥哥，我也要玩儿。”
“小心！小心！不要冲过来。”
嘻嘻，哈哈。
欢快的笑声顺着微风吹拂而来，陆潜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然后就可以看到三个五个孩子正在追逐着，最前面的大孩子踩着滑板乘风翱翔，后面跟着一溜烟地小尾巴，欢快地笑着跑着，哪怕他们没有滑板，但追逐游戏也同样能够让笑声插上翅膀。
呼啦啦。
如同一阵旋风，从陆潜眼前冲了过去，转眼就已经看不到身影，但风声里依旧能够听到雀跃的呼唤和灿烂的笑容，为空气里涌动的金色阳光染上一层薄薄的暖色，嘴角的弧度也跟着一起轻盈地上扬起来。
以至于陆潜也蠢蠢欲动地想要踩踩滑板了。
但是，饥饿的困窘还是战胜了玩耍的念头，迈开脚步朝着街角口的早餐店走去。
“来咯来咯，菜包肉包豆沙包，油饼油条大烧麦，豆浆牛奶胡辣汤，应有尽有。”
热情的吆喝声打破清晨的宁静，来来往往的上班族已经陆陆续续吃完早餐，正在匆匆赶往地铁或者公车，然后远远地就能够闻到弥漫在空气里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迫不及待地打滚起来，不由自主就吞咽了两口唾沫。
稍稍加快一些脚步。
“老板，四个肉包两个烧麦一根油条，再给我来一大碗豆浆。”
“甜豆浆还是咸豆浆？”
“甜的吧。”
“好嘞！马上就来！四个肉包两个烧麦一根油条再配一碗甜豆浆！您稍候，这就给您端上来！”
仅仅只是听着老板那爽朗清亮的吆喝声，心情就跟着敞亮敞亮起来，陆潜也不由摩拳擦掌地期待起来。
转身在一张小小的木头双人桌落座，能够清晰看到木头纹路的手工木桌让人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摩挲，然后，陆潜就看到不远处的一张熟悉脸孔。
“汉洲。”
陆潜展露出一个笑容，对着那个高高的身影挥了挥手，欢快地招呼着。
但是，那个身影不仅没有靠近，而且还转身一溜烟就跑开了——也没有完全跑开，跑了几步就躲到一颗大梧桐的后面，悄悄隐藏自己的身形，停留在那儿没有彻底离开。
林汉洲，陆潜隔壁邻居的孩子，今年已经二十岁，一脸书卷气的俊朗，179厘米的身高也已经完全长大。
从外表看起来，林汉洲应该是一位大学生，正在学校肆意挥霍青春的最后时光，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从小，林汉洲就有轻微的自闭症，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平时看起来和其他孩子没有什么区别，但为人处事的社交能力几乎为零，而且置身于陌生人太多的环境，容易紧张也容易出事。
父母操碎了心，花费无数心血才保护着小汉洲慢慢长大成人，但其他孩子们都已经步入大学进入社会，林汉洲却依旧很难与普通人展开交流沟通，脾气心性依旧如同一个孩子。
林汉洲不是没有尝试融入社会，但总是困难重重。
最近，本来林汉洲在一家修理厂工作了三个月，却因为女同事认为他的目光阴森猥琐，造成自己强大的心理负担，发起了投诉；随后林汉洲又遭遇一群男同事的围殴和排挤，事情逐渐就闹了开来。
最终还是以林汉洲被开除告终。
这已经是他在过去两年时间里的第三份工作了。
陆潜是大二的时候搬家到这里的，因为一次意外冲撞事故，林汉洲撞到了陆潜，他们误打误撞地相识。
当时陆潜被吓了一跳，明明被撞倒的是他，结果却是林汉洲杯吓得瑟瑟发抖，如同碰瓷一般蜷缩成为一团。
后来林汉洲的父母专门前来道歉，陆潜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以此为契机，陆潜却意外地和林汉洲成为了朋友——当然，花费了一些时间。
但慢慢地，陆潜的耐心和友善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口，两个人一起画画、一起拍照、一起摆弄摄像机，甚至就连林汉洲第一份工作的第一天上班，也是陆潜陪着他一起去的。
同样，因为两家就在隔壁，林汉洲的父母平时也没有少照顾陆潜，着实拉近了不少距离。
032 保持耐心
转眼之间，陆潜也已经在这个时空里生活了将近三个月，灵魂深处的所有记忆都已经全部接收融合，即使是纪叙这样亲密的好友面前，也绝对不会露出马脚——偶尔有些性格的不同，他们也不会多想。
毕竟，经历人生的重大转折，一点变化都没有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以说，陆潜已经完全适应了全新身份。
但是，林汉洲却是特别的。
林汉洲似乎能够感受到陆潜这具皮囊底下的灵魂发生微妙变化一般，特别敏感地警觉起来，反而是拉开了距离。
目前为止见过几次面，林汉洲的表现都有些奇怪，似乎想要靠近却又似乎有些困惑，一直在摇摆不定。
就好像现在，林汉洲应该是偷偷摸摸跟踪陆潜的脚步，但陆潜真正招呼他的时候，他却又转身逃走。
也许，在这些孩子的眼睛里，世界是不同的模样；也许，在林汉洲的眼睛里，真的能够看到灵魂的颜色。
陆潜曾经想过，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他们保持距离应该是一件好事，但短短数次碰面却改变了陆潜的想法，他能够看到林汉洲眼神里的困惑和焦虑，也能够看到林汉洲眼睛里的探究和迫切。
其实，林汉洲和所有人一样，都是普通人，他也需要陪伴与拥抱，他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看待世界的方式和角度不同，只是感知生活表达情感的节奏不同。
至少，陆潜是这样想的。
于是，陆潜也调整了心态，没有刻意接近，也没有转身离开，而是顺其自然，看看他们是否有成为朋友的缘分。
朋友，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对林汉洲来说尤其重要。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孤单而寂寞的，“陆潜”很有可能就是他唯一的朋友，如果就连这一个朋友都没有，那么他又应该如何独自面对黑暗呢？
虽然那个“陆潜”已经回不来了，但这个陆潜也同样可以尝试成为林汉洲的朋友，建立一段全新的友谊。
此时，又再次看到这位隔壁邻居，陆潜也没有给予特别的回应，抬起头看着躲在梧桐树后面的林汉洲，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然后就收回了视线，仿佛没有注意到林汉洲的存在一般。
林汉洲没有动作。
稍稍一会，早餐店老板就已经上菜了，食物将小小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陆潜端起豆浆喝了一大口，新鲜研磨的豆浆清甜暖洋洋地滑入胃里，丝丝甜蜜渗透开来，忽然之间就感觉整个五脏六腑都舒展开来一般。
然后，就可以看到林汉洲迟疑了片刻，还是磨磨蹭蹭地挪到陆潜身边，用一个别扭的姿势歪着脑袋，悄悄地打量着陆潜，毫无预警地又抓起一个包子塞入嘴巴，墨黑色的眼眸静静地关注陆潜的反应。
就好像小心翼翼试探绿洲水温的沙漠狐狸一般，如果陆潜有任何动作，他就会落荒而逃。
陆潜哑然失笑，还是没有搭理林汉洲，只是扬声说道，“老板，肉包子再来两个。”
其实，陆潜现在是穷人，穷得叮当响的那种，一分钱最好掰成两半用，但一顿早餐还是没有问题的。
更何况，陆潜也不知道这是自己多少时间以来的第一次进食，节省了那么多顿的餐费，总是要找个时间花出去的。
林汉洲似乎明白陆潜话语的意思，一个包子没有吃完，又再次拿走了一个包子，如同留记号般咬了一口，然后捧着两个包子，一步一步退后，眼睛不断偷偷打量陆潜的反应，在陆潜隔壁的桌子坐了下来。
陆潜也没有询问他，“你还要吗？”
甚至没有迎向林汉洲的视线。
就只是专心致志地进餐，风卷残云地横扫餐桌，仿佛这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不对，不是“仿佛”而是肯定，此时此刻，眼前的早餐就是全世界最珍贵也最幸福的事情。
有些事情，有些问题，有些生活，无法找到答案，但至少，一顿早餐的幸福，能够静下心来慢慢享受。
陆潜的专注与投入，似乎让林汉洲察觉到了些许心安，然后也专心致志地开始吃包子，只是他的视线始终在偷偷打量陆潜的反应，也无从得知这样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陆潜不想知道也没有探究的打算，就这样落落大方地放任林汉洲观察。
一顿早餐下肚之后，饱足感所带来的惬意和满足让陆潜发出了幸福的低呼声，结果就看到林汉洲也有样学样地拍了拍肚子，那眯着眼睛的模样就好像龙猫一般，陆潜忍不住轻笑起来。
林汉洲察觉到了笑声，立刻警惕起来，表情也充满了疏离，再次拉开了些许距离。
陆潜连忙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笑容，顺势招呼林汉洲，“走，回家。”
支付早餐费用之后，陆潜向老板道了一声谢谢，然后就摇摇晃晃地朝着公寓方向走去，身后传来老板朝气蓬勃的声音，“诶，您走好，希望下次再继续光顾。”
林汉洲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却稍稍保持着一定距离，如同一根毛茸茸的大尾巴一般，竭尽全力试图隐藏身形，却处处都是破绽。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沿着种满梧桐树的长街，缓缓前行，空气中已经可以嗅到初夏的清爽气息。
陆潜想着，应该回家睡觉，吃饱喝足之后，眼睛真的有些睁不开，仿佛站着都能够睡着，这样的日子就应该抱着松软的被子，昏天暗地地睡到天荒地老，但清晨的阳光又着实太好，令人贪恋。
内心挣扎了一下，陆潜还是没有着急回去——
在室内闭关太久，他也确实需要一点光合作用才行，否则可能真的就要化身为吸血鬼了。
于是，重新回到公寓楼下，陆潜没有上楼，直接在路边长椅坐了下来，放松身体靠着椅背，脑袋微微后仰，斑驳的金色阳光穿透梧桐树的枝桠洒落下来，稀稀落落的温暖在脸颊之上翩翩起舞跳跃着。
耳边，传来孩子们嬉戏追逐的欢笑声，偶尔还有车辆的引擎轰鸣穿行着，时间久好像放慢了脚步，恍惚之间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然后，指尖就轻轻跳跃起来，细细地感受着空气流动的轨迹与世界呼吸的韵律。
林汉洲稍稍迟疑了一下，也有样学样地依葫芦画瓢，在陆潜旁边的长椅坐了下来，仰头沐浴着阳光，指尖也在座椅上轻盈地跳起踢踏舞。
谁都没有开口，却渐渐能够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在微风之中起伏着。
夏天，来了。
033 标准结局
当纪叙抵达陆潜公寓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两个人高马大的成年人却如同孩子一般，心无戒备地坐在路边长椅上，阳光静静地洒落在微微扬起的脸颊上，在浓密的睫毛和柔软的唇瓣之间穿行跳跃，平稳的呼吸和耷拉的脑袋就能够看得出来，应该是熟睡正酣，似乎等一下就能够看到口水掉下来了。
纪叙正在匆匆前行的脚步，差一点点就要错过陆潜，视线余光不经意地看到路边长椅的两个高大身影，心底正在犯嘀咕吐槽连连，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多看了两眼，然后？
然后就被狠狠吓了一跳。
陆潜这是流落街头了吗？
但片刻愣神过后，却是有些无奈又有些荒诞，扑哧一下就轻笑了起来——
这看起来不像是陆潜以前会做的事情，不过，现在陆潜敢于打破常规，展现出更加“人性美”的真实，其实也挺好。
纪叙想了想，马上用手机拍下照片留作证据，流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以后遇到危险的话，就可以要挟陆潜了。
“阿潜？”
纪叙拍拍陆潜的肩膀，扬声呼唤到，结果陆潜还没有反应，隔壁长椅之上的林汉洲就如同惊弓之鸟般地跳了起来，纪叙被狠狠吓了一跳。
陆潜慢了半拍才被惊醒，迷迷糊糊之间就看到了浑身警惕的林汉洲，下意识地挥了挥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汉洲，抱歉，我睡着了。”
林汉洲的视线在陆潜和纪叙之间来来回回移动着，虽然依旧非常紧绷，但终究没有落荒而逃。
纪叙看着眼神迷离的陆潜，又好气又好笑，翻了一个白眼，咋咋唬唬地吐槽起来，“阿潜，想睡觉的话，回家躺着，你就这样大剌剌地躺在这里，被蚂蚁搬走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哈，那估计要很多很多蚂蚁，你说，一亿只够不够？”陆潜依旧在打呵欠，话语也不知道是不是认真的。
结果，“哈哈哈”，林汉洲突然笑了起来，但才刚刚笑了两声，马上就再次害羞起来，又止住了笑声，脚步微微有些拘谨地往后挪了挪。
陆潜也跟着展露一个笑容，对着纪叙说道，“你应该向汉洲学习学习，为什么那么严肃？”
纪叙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哈。哈。”
陆潜并不介意，抬头看向林汉洲招呼着，“汉洲，抱歉，我需要回家了，改天有空的话，来我家玩，我们拿摄像机拍东西去。”
简单地招呼过后，陆潜就站起来，招呼着纪叙转身进入了公寓楼。
林汉洲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同尾巴一般跟着陆潜进入公寓，就在拐角的时候，他一溜烟就蹿了出去，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着，抢在陆潜和纪叙之前回到自己家里，却依旧偷偷留了一条门缝，静静地观察着陆潜的出现。
踏踏踏。
陆潜和纪叙并肩而来。
陆潜似乎注意到了林汉洲的小动作，朝着门缝方向眨了眨眼，却没有更多动作，就和纪叙径直进入隔壁自己的公寓里。
林汉洲站在原地，嘴角的笑容就上扬了起来，但停顿一下，又愣住了，歪着脑袋，满眼都是困惑。
这厢，纪叙进入陆潜的公寓，看着眼前台风过境的混乱，一口气就卡在胸口。
“……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但每次过来，还是大开眼界，这里真是一塌糊涂。”纪叙面无表情地吐槽着。
陆潜回头看了纪叙一眼，顺着他的视线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屋子，“你不知道吗？脏乱是一种全新的清洁。”
“就在刚刚，你彻底毁了‘清洁’这个词的定义。”纪叙一阵心塞。
陆潜却已经朝着床铺方向走了过去，“你专程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讨论‘清洁的定义’吗？我现在眼睛就要睁不开了，你最多只有三分钟，否则我就要昏死过去了。”
纪叙，“……”
“不要死，不要昏。”纪叙也是有些慌张，胡言乱语脱口而出，“后期呢？后期已经全部制作完毕了吗？”
“嗯，全片八十一分钟，再加上片头片尾的话，估计八十三分钟左右吧，前提是有公司愿意在前面添加片头。”陆潜将自己重重地丢进床铺里，床垫就深深地陷了下去，如同一个黑洞般，将他的精力全部吸收进去。
一般来说，商业电影都是九十分钟，这是有理由的，因为这是观众注意力能够保持集中的最佳时长；同时也是三幕式结构电影的最成熟篇幅——平均每幕三十分钟；另外也是有利于院线排片的最佳时长。
一旦电影超过两个小时，观众往往就会开始走神。
不过，现在电影发展进入全新阶段，爆米花商业大片的常规时长已经从九十分钟提升到了一百二十分钟，两个小时左右的电影正在成为普遍主流。
“解除好友”只有八十一分钟，这其实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于院线排片来说，二十四小时能够安排的场次就多了。
纪叙轻轻颌首表示满意，但看到陆潜已经闭上的眼睛，又慌张起来，“喂，你就不好奇我和电影公司的会议结果吗？这位导演，你对电影的生死问题一点都不关心吗？”
“不是我不关心，而是没有精力关心。”陆潜嘟囔着——
他已经超过两周时间没有好好睡觉了，平均每天睡眠时间都只有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好不容易结束后期制作，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但其实，陆潜也还是关心电影的状况，于是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所以呢？会议结果有什么惊喜吗？”
虽然后期制作一直在进行，但纪叙和陆潜都知道流光影业肯定不会轻易让这部作品问世的，他们需要做好面对困难的准备。
所以早早地，纪叙就拿着陆潜粗剪的一个三十分钟版本，前往各大电影公司访问，希望选片经理们能够看到这部作品的闪光点。
“按照我的猜测来看，应该全部都是拒绝吧？”陆潜微微睁开眼睛，透过一条缝打量着纪叙。
然后就看到纪叙露出尴尬的表情。
陆潜瞥了撇嘴，“看来我猜对了。”
“阿潜，你应该对自己也对我有一些信心才对。”纪叙不开心了，郁闷地吐槽到，“你就那么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不是陆潜不相信纪叙的能力，而是陆潜相信流光影业的能力，从当初祁云光的态度就能够看出端倪了。
但陆潜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询问道，“所以是好消息吗？”
纪叙，“……”无言以对。
看来，还是标准结局。
034 发行难题
在兰川，电影公司数不胜数，大大小小的公司和工作室足足有数千家，每个月都能够看到新公司的成立，但每个月也都能够看到一片公司的消失，很难准确说清楚，这座城市到底有多少工作室在制作电影。
曾经就有人戏言，如果能够在兰川生存两年以上，那么就可以说是“老牌公司”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笑话，侧面也能够看出电影产业的繁荣，还有竞争的激烈，人人都想要分一杯羹，却不是人人都能够玩得转的，哪怕背后拥有石油、高科、宇宙行业的资本支持，也不见得就是成功保障。
经过百年沉淀与发展，现在兰川已经形成第一集团的七大巨鳄，每一家电影公司都拥有悠久的历史，并且在电影产业耕耘许久，如同榕树一般，树大根深地形成自己的风格与体系，成为电影产业的一部分。
顶尖七大电影公司分别是神奇影业、流光影业，巅峰娱乐、雄狮影业、七洋传媒、天山影业以及大门影业。
不仅仅是在兰川，即使在全球范围，这也是最顶尖的电影公司，毫无疑问的行业巨头。
这些年，电影产业的发展已经越来越专业也越来越细分，电影制作、电影发行、电影院线成为不同体系，为了反垄断，电影公司允许兼顾制作和发行，但不允许拥有院线，这也使得电影问世的流程被分为两个步骤。
第一，由电影公司拍摄制作作品，然后进行宣传、发行等等工作。
第二，由专业院线上映作品，但是电影的排片量、场次数量以及时间，则全部掌握在院线的手中。
这也意味着，电影公司和专业院线之间需要协商，进行利益瓜分；否则，一部电影再出色，电影院不安排场次，又或者不在市中心交通便利的电影院安排场次，那么票房也很难有所作为。
也正是因为如此，发行环节也就变得复杂起来——
所谓发行，其实就是宣传、定档、和院线协商。
七大电影公司之中，除了大门影业之外，其他六大电影公司都拥有自己的发行部门，作为代表掌控相关事宜；而在他们之外，大部分电影公司都没有自己的发行部门，而是交给专业的发行公司负责。
自然而然地，一部电影的票房收益，就需要由电影制作公司、发行公司、电影院线这三方来进行瓜分。
如果是拥有自己发行部门的六大电影公司，前两部分的收益则全部收入他们囊中，但收益归属则分别给制片部门和发行部门，公司内部的不同部门也是需要合作协商的；至于大门影业，他们的发行也拥有常年合作的发行公司专门负责。
普通来说，一部电影想要上映，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七大电影合作，制作和发行一条龙服务。
其次就是直接找发行公司，由发行公司买下版权，然后制定发行策略。各大电影节都拥有专业的“发行市场”，允许独立制片人们把自己的作品带到平台来展示，然后发行公司就如同进入跳蚤市场一般自行挑选。
最后则是直接找院线合作，由他们安排上映，但是档期、宣传、定位等等工作，就没有专业人士负责了，反正院线是不负责的；而且，顶级院线的排片档期都已经被占满，留下的空位显然也是寥寥无几。
“解除好友”，就面临着发行和上映的难题。
陆潜和纪叙都知道，得罪流光影业也就意味着在业内寸步难行，无论是找发行公司，还是找电影院线，恐怕这些公司都不会愿意为了一个无名导演、一部独立作品而得罪流光影业，甚至就连面谈机会都拿不到。
不过，纪叙还是怀抱了一线希望——
流光影业这样的巨鳄，真的真的没有必要为了陆潜和纪叙这样的无名小卒花费力气，甚至就连封杀都没有必要。
而且，邵漫可能早就已经忘记陆潜的存在，自然而然地，流光影业也就没有必要继续“针对”陆潜和纪叙。
认真想想，当初花边新闻轰轰烈烈地铺天盖地，但热度没有持续太久就消失殆尽，“陆潜”的名字转眼就被人们遗忘，行业内也没有出现任何动静，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对于流光影业来说，陆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
纪叙忘记了一件事，对于流光影业来说，他们对付陆潜，根本就没有必要“兴师动众”，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态度，就已经足够，其他人自然而然就会解读巨头的意思，然后自行划清界限，将陆潜打入冷宫。
“解除好友”拍摄杀青之后，陆潜和纪叙兵分两路，陆潜进入后期制作，纪叙则在行业内部打听消息。
结果，不容乐观。
前期，因为“解除好友”的后期制作才刚刚开始，纪叙也就没有着急联系发行公司，只是建立人脉试试水温，却不止从一个制作人或者发行人口中得知，事情比想象中更糟糕。
“他们不想看到陆潜。”
“他们不喜欢陆潜。”
难道是因为邵漫依旧对陆潜念念不忘吗？
“……不，小公主早就已经有了新欢，她的心情不错。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没有人希望陆潜的名字再次被提起，也没有人希望陆潜的名字和流光影业一起出现。那些沉到湖底的新闻，就永远在那里腐烂。”
“否则，如果旧事重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青春训练营’马上就要开播了，你也知道的，对吧？”
那么是正式封杀令吗？可以向媒体爆料申诉的那种吗？
“哈，纪叙，你真幽默。”
流光影业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陆潜下达这种封杀令呢？也就是私人派对上放出一些风声，社交场合摆明一下立场，这就已经足够了，错综复杂的人脉网络之中，一个两个都是狐狸，自然就知道应该怎么做。
“就连经纪公司都告诉自己旗下的艺人，最好和陆潜保持距离。”
当初，“解除好友”重新挑选演员，前来试镜的演员数量远远比想象中多，这让纪叙稍稍放松了警惕。
但现在认真想想，这些都是没有经纪公司甚至没有经纪人的底层演员，流光影业这样的巨鳄着实太远了，甚至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流光影业的态度，哪怕知道也无妨，因为他们必须抓住自己眼前的任何机会。
于是，事情就陷入了绝境。
035 四处碰壁
电影拍摄制作完成，却无法上映，“解除好友”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如此情况在电影产业里屡见不鲜。
那么，纪叙应该怎么办呢？
然后，纪叙的视线就落在了七大电影公司的身上。
纪叙当然知道七大电影公司的门槛更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同级别的巨鳄公司才不会害怕得罪流光影业，不仅不会害怕，他们甚至还乐于挑衅流光影业的权威，反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包括大门影业在内，只要他们愿意接手“解除好友”的发行和上映，那么就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电影后续问题，而且还能够借此机会与顶级电影公司展开合作，为后续的工作打开局面，可谓是一举两得。
纪叙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神奇影业——
它和流光影业旗鼓相当，过去五年时间里都处于行业巅峰状态，年年的盈利数字都是第一名和第二名轮流坐庄，一直在竞争老大的位置，行业话语权更是不相伯仲。
正如预期地，哪怕整个行业都将陆潜和纪叙两个名字列进了黑名单，但神奇影业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
纪叙发送给选片部门和发行部门的邮件前后都得到了回应，他们表示愿意和纪叙碰面一下。
主要目的就是看看纪叙的片子，是骡子是马，总是要拿出来溜溜才知道。
从发送邮件到得到回应，也就是四个工作日，纪叙甚至怀疑，能够如此快速得到回应，就是因为陆潜的名字，否则在茫茫海洋之中，每天发送邮件投递作品的独立电影人数不胜数，怎么那么快就看到他们了呢？
然而，内部试映会的结果并不好。
神奇影业很少很少发行惊悚/恐怖类型的作品，他们的整体方针还是倾向于阖家欢乐的题材，又或者是肾上腺素飙升的爆米花大片，“解除好友”这样的作品，不符合他们的取向。
而且，神奇影业是一家非常传统的公司，旗下作品很少很少做出创新或者出格的尝试，新颖的拍摄方式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个减分项。
“我认为这样的想法很有新意，但我不认为观众能够在电影院里坚持八十分钟。”
“事实上，不要说八十分钟了，恐怕三十分钟都很困难。”
仅仅观看了五分钟，选片经理就直言不讳地给出自己的意见，但他还是保持了大公司的礼貌和姿态，至少没有居高临下地说出更多过分的话语，从头到尾都保持了态度，这就已经非常难得了。
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
纪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神奇影业有太多太多的选择，他们确实没有必要为了一部小成本电影而打乱自己的计划，同意面谈就已经是一个突破了。
尽管如此，纪叙还是难免有些失落——被拒绝，总是无法开心的。
但随后，纪叙还是重新打起精神来，又分别给其他几家大型电影公司发送了邮件，等待了又等待，陆陆续续得到了回应。
消息，很难简单总结。
神奇影业的拒绝，虽然失望却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但从消极之中寻找积极因素，至少流光影业确实没有办法一手遮天，他们想要彻底抹杀“解除好友”这部作品，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毕竟这不是他们的一言堂。
果然，纪叙陆陆续续又受到了其他电影公司的回应。
巅峰娱乐和雄狮影业分别发送了一封制式回信：
他们非常感谢纪叙对他们公司的信赖，愿意将自己的作品递交过来，这本身就是一种肯定；但遗憾的是，他们对于这部作品并不感兴趣，希望未来还能够有机会合作云云。
制式邮件，基本就是复制黏贴的模版，然后稍稍改动一些细节就可以了。
有趣的是，两家电影公司对于“电脑桌面式电影”这种全新模式的作品都提出了质疑，他们不认为这是一个正确呈现电影的方式。
某种程度上，他们和神奇影业一样，观点还是相对保守，对于新兴事物秉持观望态度，并不热衷冒险。
拒绝，可以说是预料的结果。
七洋传媒则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邮件的一来二往之中就敲定了会面时间。
这也是纪叙怀抱最大期待的一家公司。
七洋传媒一向喜欢“物美价廉”，他们特别热衷发行低成本制作的电影，不限题材，最重要就是成本控制。
因为这样的发行策略往往能够以小博大，即使票房失利也损失有限——当然，很多时候即使票房成功，收益比也不是很高。非常非常偶尔地，他们能够找到一部大爆特爆的作品，低成本就能够让他们赚得盆满钵盈。
在七大电影公司里，七洋传媒是最小家子气的，经常被人们嘲笑“没有大公司的气度”，但他们依旧我行我素，哪怕每年收益在七家行业巨头之间都是倒数的，但精简节约的运营策略却让他们这些年来一直表现稳定，没有突破却也没有危机，反而是稳稳当当地在顶尖行列占据一席之地。
“解除好友”的制作成本，纪叙写了一个四十万，对于七洋传媒来说，眼睛顿时就一亮，自然再喜欢不过了。
可惜，七洋传媒也说了“不”。
成也保守，败也保守。
七洋传媒听闻“有便宜可占”，第一时间就敲定了会面；但面谈里确认了电影的呈现方式，“电脑桌面电影”是一个全新类型，他们又拒绝冒风险，哪怕成本低廉，也不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仅仅看了五分钟，纪叙就带着一份礼貌的拒绝转身离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天山影业和大门影业根本就没有回复纪叙的邮件，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失望，还是失望的，但如此局面也并不意外。
七大电影公司确实不需要看流光影业的脸色，但他们同样也不需要照顾陆潜和纪叙这样无名小卒的心情。
选片经理的工作，就是从千千万万的邮件投稿之中筛选出值得关注的作品，在自己公司制作的作品之外寻求适合发行的新人作品、独立作品等等，所以他们愿意回复纪叙的邮件，却不是必须回复。
连续遭遇拒绝之后，纪叙的心绪也有些纷乱。
但这就是兰川，整座城市的血液里都流淌着电影的因子，激烈的竞争总是在吞噬着一个又一个梦想。
036 身陷囹圄
欢迎来到兰川，一个外表光鲜亮丽万众瞩目但光芒之外的阴暗却在吞噬梦想扼杀生命的巨大名利场。
但是，生活也同样如此——
可以放弃，可以低头，也可以抗争，不管如何，生活终将继续下去。
短暂的烦躁过后，纪叙就重新振作起来。
哪怕流光影业就是笼罩在陆潜头顶之上的恢弘阴影，但他们依旧不打算缴械投降，纪叙还是竭尽全力地寻求发行渠道。
于是，他开始联系专业发行公司，兰川那么大、发行公司那么多，总是能够找到突破口的。
特别是热衷发行惊悚/恐怖电影的那些发行公司，期待着他们能够看中“解除好友”，接手发行工作。
然而……在这里，纪叙就更加深刻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流光影业的强大影响力。
邮件回复，要么是系统自动回复模版，“尊敬的某某先生/女士，感谢你与我们公司的联系，我们会进行审核，等待有决定之后再联系你，请耐心等候”之类云云。
要么就是制式回信，“……非常感谢您对我们公司的信赖，但是……”后面的话语就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无非就是表示遗憾但是拒绝，十动然拒。
纪叙广撒网地挑选了至少三十家发行公司，不同类型不同规模的公司都挑选了出来，然而，无一例外！
虽然说兰川的电影产业发达，每年都有超过三千部电影被制作出来，但其中能够登上院线大屏幕的却只有区区五百部，大部分作品都被放在仓库里积灰，永无出头之日，发行公司也从来都不会缺少选择。
而且，“陆潜”这个名字也不是名声在外的才子，甚至还是一位前职偶像，这些发行公司没有反应实属正常。
但是三十多家发行公司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如果说他们没有在看流光影业的眼色，那么纪叙是不相信的。
三个月前，纪叙头脑一热就递交辞职信，跟着陆潜离开流光影业，陆潜大翻白眼，狠狠地吐槽了一番，表示纪叙做出了一个愚蠢的选择。
但纪叙不这样认为，“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又不是一手遮天的存在，他们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都拒绝我们？”
当时陆潜就只是说了一句话，“的确，他们没有办法一手遮天，但他们的手掌足以遮挡我们头顶的阳光。”
纪叙认为陆潜太过悲观。
且不说流光影业是否能够影响整个电影产业的风向，即使他们具备，也不至于为了一个陆潜做到如此程度；而且，不就是潜规则失败嘛，至于直接封杀一个人的整个职业生涯吗？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真的没有必要！
一直到现在，纪叙才明白陆潜的意思，他比自己看得更加透彻。
四面楚歌。
四处碰壁。
身陷囹圄。
陆潜全心全意埋头在后期制作的这段时间里，纪叙则在现实里一次又一次遭到拒绝，被摁在地上狠狠摩擦。
其实，虽然从事电影行业，纪叙自诩见过大风大浪和生活黑暗，在流光影业的工作，来来回回也遇到过碰壁也遇到过失败，纪叙也会大发雷霆也会遇到挫折，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辛苦”。
但现实就是，从学校到社会，纪叙的生活始终一帆风顺，如同太阳之子一般，总是沐浴在赞美与追捧之中，哪怕在流光影业的工作遇到一些困难，但那些都只是利益博弈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冲突和搓磨。
也正是因为如此，纪叙才会一时意气用事，跟着陆潜一起离开流光影业。
一直到现在，脱离“流光影业”的光环，处处捉襟见肘，曾经以为的铁杆关系也转眼就变成随时可能破裂的酒肉朋友，曾经轻而易举就能够完成的事情则需要花费十倍二十倍的精力才能够看见些许曙光。
一夜之间，纪叙就成长了起来。
满嘴苦涩，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预料到了困难，但现实却更加残酷，困难可能比想象中还要艰辛十倍百倍。
“所以，是好消息吗？”
陆潜的声音传来，纪叙却无法开口做出回答，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看着黑眼圈就要化身成为熊猫的陆潜，他有些伤心，也有些羞愧，总觉得自己没有能够帮上忙。
空气，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沉默片刻，就在陆潜即将昏睡过去的时候，纪叙的声音又再次传来，“阿潜，如果真的全部都是拒绝，电影拍摄完毕也无法上映，怎么办？”
这不是一个威胁，而是现实生活发生过无数次的事实。
陆潜没有回答，就好像真的已经睡过去了一般，就连呼吸也跟着平稳下来，空气里的尘埃都开始缓缓沉淀。
然后——
“我准备去卖身，就往东城的三十二街一站，先把你们的债还了再说。”
陆潜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因为疲倦和困乏而沾染些许醇厚的沙哑，带着满不在乎的戏谑，调侃着说道。
纪叙一阵无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阿潜，我是认真的。”
陆潜无语地吐槽了一句，“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你应该直接说，不如向邵漫低头看看怎么样。”
纪叙却只是觉得有些心塞，“然后你就成为小狼狗，是吗？阿潜，这一点都不好笑。”
“小狼狗，哈哈。”陆潜被纪叙的形容词逗乐了，闷闷地笑了两声。
停顿了一下，陆潜又重新睁开了眼睛，这才终于认真起来。
“我一直在想着，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吃喝拉撒、生老病死，我们总是顺应着社会规定的轨道前行，似乎总是有些任务需要完成，却忘记稍稍停下脚步扪心自问，自己想要什么。”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有人穷其一生都找不到意义，就这样碌碌无为地随波逐流；而有些人则幸运地看到一线曙光寻找到灵魂深处的色彩和重量，点亮黑夜的那一抹绚烂，那么，你说这些人应该追逐下去吗？”
安静，在房间里蔓延，如同黑胶唱片空白盘缓缓旋转的声响在流动一般，烦躁的心绪都缓缓沉淀了下来。
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没有热血沸腾的号召，也没有心灰意冷的顿悟，相反，在那些带着疑问的话语背后，却能够清晰地听到来自内心深处的回答——是说话者的，也是倾听者的。
“纪同学，你会因为害怕挑战而选择随波逐流，然后因为放弃挑战而后悔？还是不管不顾地挑战尝试，然后因为自己的勇敢而后悔？”
037 新的希望
沉默，在蔓延，似乎可以看到尘埃在阳光之中飞舞的轨迹，一直到纪叙打破了宁静，低低地询问道。
“所以，你不准备放弃，对吧？”
这次，陆潜没有停顿太久，直接就反问了一句，“那么你呢？你准备放弃吗？”
纪叙：……难道不是我在提问吗？
陆潜的喉咙深处传来低低的笑声，但可以听得出来，他确实非常疲倦，就连笑声都能够感受到浓浓的倦意，“回避问题的正确方式，就是把问题重新丢回去，然后话题就会转移到对方身上，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效？”
纪叙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嘴皮子逞能一下，很开心吗？”
“嗯。”陆潜居然就直接承认了。
纪叙：……
虽然他真的很想很想骂粗口，但还是强忍了下来，“我没有打算放弃，你最好也继续坚持，不管如何也要把电影继续拍下去，绝对不要让流光影业的计谋得逞，他们越不喜欢看到你，你就越要在他们面前溜达。”
“嗯。”陆潜又应了一句。
不管不顾地宣泄了一番，纪叙的心情稍稍舒畅了一些，此时才说出自己今天的真正来意。
“其实，回信并不全部是拒绝，除了神奇影业和七洋传媒之外，最重要的一封回信，昨天晚上才过来。”
“大门影业，阿潜，大门影业同意和我们碰面了，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希望，你也知道，以他们的风格，无疑是最适合我们这部作品的，果然！他们不负众望！昨晚发送邮件过来，邀请我们明天去面谈。”
“哈！”
说到这里，纪叙的笑容就重新回到了嘴角。
“我想着，也许这次你应该和我一起过去，你更加专业，应该能够面对面地说服大门影业的选片经理。”
“如果大门影业愿意签约的话，那么所有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了。”
叽叽喳喳地，纪叙欢快地将脑海里的想法一股脑全部说出来，前面等待了又等待、压抑了又压抑，还故意卖关子，就是希望制造出过山车的体验，让陆潜也感受到那种跌宕起伏的喜悦，现在终于可以释放了。
但是——
“阿潜？”
纪叙呼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这让他不由站了起来，朝着卧室方向走了两步，又扬声呼唤了一句。
“阿潜？”
然后，纪叙就发现陆潜已经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平稳的呼吸能够感受到酣睡的甜蜜。
纪叙也是……哭笑不得，“所以，他到底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
自己小小制造一个惊喜，结果却扑了一个空，满腔喜悦就这样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难受得厉害。
纪叙真的真的很想骂粗口，但是看着陷入沉睡的陆潜，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握紧拳头，高高跳跃起来，原本准备高呼怒吼的动作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地落地。
“我们可以的！”
自言自语的悄悄话完全没有庆祝的气氛，但心情还是忍不住飞扬激荡起来。
大门影业，兰川七大电影公司的新兴力量。
在任何一个行业里，想要跻身成为金字塔顶尖，往往都需要多年累积与沉淀，并且经受时间的考验才能够完成质变，产业的风风雨雨可能让巨头也经历兴衰成败，见证历史的变迁，电影行业自然也不例外。
在历史上，七大电影公司最早是三大，而后演变为五大，在最巅峰时期曾经有八大，然后又重新沉寂下去缩减为六家，一直到五年前，大门影业经过十年的发展与壮大，跻身顶尖，才又形成了现在的格局。
大门影业最初是做恐怖/惊悚电影起家的，而且非常专业，因为两位联合创始人就是恐怖电影的狂热爱好者，所以他们非常乐意开发该类型的电影，并且各个细分类型都愿意开发探索，成为业界特立独行的存在。
虽然说恐怖电影相对小众，很难成为阖家欢乐一起欣赏的作品，但它也始终拥有一群铁杆的忠实观众。
特别是优秀恐怖电影越来越稀少的情况下，大门影业依旧愿意不断支持创作者们的各种奇思妙想，这也得到观众的诸多好评。
甚至于，大量恐怖电影/小众电影爱好者们为了表示自己的支持，不管电影质量如何，只要是大门影业出品，他们就愿意购买电影票前往观看，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大门影业，请不要放弃，继续坚持。
慢慢地，大门影业又一点一点地拓展自己的类型范围，从怪兽电影到悬疑电影，从侦探电影到科幻电影。
从本质来说，他们还是喜欢冷色调的作品，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类型都能够接受；但同时，受众范围也在逐步打开局面，连续五年推出票房大卖的成功作品之后，他们终于在兰川真正地站稳了脚跟。
在那之后，他们又花费五年时间打开青少年市场。
冒险电影、密室电影、乌托邦电影、末世电影……其实电影风格依旧是冷色调，只是相对没有那么多血浆和尸体，而且更加符合年轻人的口味，然后他们就另辟蹊径地打开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五年前，在连续奉献四部一百亿票房的作品之后，大门影业被正式认为加入顶尖行列，成为第七大电影公司。
而接下来的这五年时间，大门影业的发展依旧保持持续上升曲线，年度盈利报告先后超过了天山影业和七洋传媒，现在已经能够在金字塔塔尖坐五望四，确确实实打破了平衡，并且展现出竞争力。
伴随着公司越来越壮大，大门影业的短板也越来越明显：他们没有自己的发行渠道。
虽然他们常年和专业发行公司合作，但发行环节的收益就必须分割出去，这也限制了公司快速发展的步伐。
业内传闻，最近一年时间，大门影业一直在试图建立自己的发行渠道，但整个市场格局已经相对稳定，其他六大电影公司和大型发行公司都不希望大门影业下场分蛋糕，可以想象他们面临的阻力。
目前来说，进展缓慢。
但不管如何，大门影业依旧是七大电影公司里的一个异类，从作品风格到发展路线，全部都是如此。
如果说“解除好友”能够在七大影业里找到合作伙伴，那么七洋传媒和大门影业无疑是可能性最高的，被七洋传媒拒绝之后，大门影业也终于发来了面谈邀请。
这是真正的好消息。
038 伯溪南乔
金色阳光，懒洋洋地洒落下来，初夏的躁动在空气里汹涌着，指尖都能够感受到微风里的雀跃和清爽，身体里的细胞也忍不住跟着翩翩起舞，竭尽全力地张开双臂，拥抱眼前的绚烂。
视线微微抬起，看着眼前砖红色的建筑，碧绿的爬山虎缠绕着墙壁，盛满早晨的灿烂，一片郁郁葱葱铺陈开来，似乎一砖一石都能够感受到历史沉淀的痕迹，百年光影的重量凝聚在那些斑驳之中。
如果是首次前来兰川的游客，完全有理由误解，这里应该是一家百年公司，但其实，这就是大门影业试图达到的目的。
其他六大电影公司，历史最年轻的七洋传媒也已经超过八十岁，从公司总部的选址和外观就能够看出时间的痕迹。
当年，电影公司纷纷前来兰川落脚，全部都选择了兰川西北方向的郊区，因为面积足够开阔能够用来建立摄影棚。
后来，前来兰川定居的居民越来越多，选择落脚地的时候，自然而然避开了西北位置片场林立的密集空间，于是城市人来人往的繁华中心也就稍稍偏离，进而形成现在全球最顶尖的大都市之一兰川。
再后来，城市的发展和电影的发展齐头并进，兰川因为电影而闻名，却又不是只有电影，所以兰川也就逐渐成为城市的名字；至于西北郊区电影公司的聚集地，则因为横穿整个区域的一条河流而得名，谓之伯溪。
再再后来，伯溪慢慢成为电影公司和经纪公司的驻地，然而，陆陆续续前来兰川创业的新兴电影公司，在伯溪却已经找不到驻扎的空间，即使只是租赁写字楼也昂贵非常，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在兰川站稳脚跟。
于是，伯溪之外，在兰川市中心靠东南方向也发展出一片全新区域，新兴的电影公司、经纪公司和模特公司等等都坐落在这里，尽管底蕴比不上伯溪，但公司数量却遥遥领先，能够在这里坚持下来，也并不容易。
简单来说，通过一家公司的地址，就能够看出蛛丝马迹了——
前者，那是伯溪，哪怕伯溪是隶属于兰川的一个区域，也已经能够单独具备代表意义了；后者只是兰川市南乔区，前缀是绝对不能去掉的。
而现实就是，在南乔区之外，还有大把大把电影公司，数不胜数。
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些电影公司为了门面，专门租赁伯溪或者南乔区的写字楼，通过这样的方式骗骗外行、展现底蕴。
大门影业，创业历史只有短短不到二十年，从作品风格类型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并不热衷于打肿脸充胖子，公司就坐落在南乔区的中心，也始终没有试图搬家。
但五年前，公司规模与阵仗都上升到一个全新层次，他们也意识到门面是公司品牌与形象的一部分，哪怕创始人不在意，宣传层面上也还是需要做出一些妥协。
于是，他们更换了一栋写字楼，依旧在南乔区，但建筑本身就能够看出历史底蕴，对于不了解兰川或者不了解电影行业的外行人来说，非常具有欺骗性，甚至比“远在郊外”的六大电影公司还要风光。
前来兰川旅游的人们，也许不会专门前往伯溪溜达，但当地旅行团总是会带着他们前来南乔区的大门影业参观参观，留影纪念。
在建筑正前方的小广场上，竖立着一个标志性的后现代艺术品，那是一个两人高的黑色金属门框，没有任何多余的点缀，而且人们可以自由穿行其间，就如同与宇宙衔接的时空门一般，成为大门影业的标志。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可以看到游客在这里逗留照相的身影，今天也不例外。
“阿潜，走吧。”
纪叙招呼着陆潜，两个人穿过两个旅行团的喧闹人群，一前一后地进入建筑里，在一楼前台登记之后，根据提前预约的记录拿到了临时通行证，根据指引来到了七楼，找到目标办公室之后，就在门口等待着。
对于在流光影业工作多年的两个人来说，如此流程、如此氛围，全部都非常熟悉，大公司总是有着自己的做事方式。
约定面谈时间是上午十点整，现在才是九点四十六，还有一点时间，还需要耐心等待片刻。
陆潜在细细打量整个办公环境，而纪叙则在观察办公室人员的活动，两个人的重点显然是不一样的。
“阿潜，他们在观察你。”纪叙压低声音，在陆潜的耳边轻声说道，甚至就连坐在对面的那位秘书也不例外，就在说话的时候，纪叙和对方的视线碰撞在一起，两个人互相微笑地轻轻颌首，算是打了招呼。
陆潜轻轻耸了耸肩，“看来邵漫喜欢帅哥的传闻在业内已经得到了肯定。”
纪叙愣了愣，等等，这句话是在自我夸奖的意思吗？
但不等纪叙吐槽回去，办公室大门就已经打开，探出一个非常年轻的脑袋。
“年轻”，是相较于选片经理这个位置来说的，业内普遍来说还是以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为主，但眼前这个人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微微松开领带的着装也能够看出不拘小节的性格，嘴角更是带着笑容，视线灵活地四周打量着。
来人，视线投射了过来，“纪叙？”
纪叙连忙站立起来，“江浩文先生？”
江浩文笑盈盈地点点头，简单寒暄了两句，却在陆潜完成自我介绍之后，视线意味深长地落在陆潜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正在感叹什么。
陆潜却没有羞涩也没有闪躲，落落大方地迎向江浩文的视线，“江浩文先生难道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江浩文有些意外陆潜的坦然，还有陆潜的直接，但他也不慌乱，“是的，曾经听说过几次，原本还以为可能在选秀节目上欣赏你的舞台，可惜。”
停顿了一下，“另外，还有一些传说。”
尽管江浩文没有说是什么“传说”，但一个暧昧的眼神就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纪叙微微有些恼怒——难道今天不是过来讨论电影的吗？怎么如此八卦？就连中层领导都是如此吗？
但不等纪叙回应，陆潜就已经微笑地回应到，“是，我就是传说中的那个陆潜。”
堂堂正正的姿态，让江浩文的话里有话也就不攻自破，那些魑魅魍魉的暧昧刹那间就这样烟消云散。
039 有备而来
陆潜知道，名利场就是一个八卦云集的地方，越是行业内部的人反而越是八卦，因为他们知道得更多，表面光鲜亮丽与现实八卦传闻之间的落差往往会让他们更加亢奋，乐此不疲地探讨那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在陆潜凭借自己的能力闯荡出名堂之前，“邵漫”都将是贴在他名字前面的标签，人们恐怕都会好奇那个“花瓶男人”是什么模样，到底是“不过尔尔”、还是“名副其实”，纷纷扰扰的视线绝对不会轻易消停下来。
对此，陆潜看得很开，从办公室里的视线到江浩文的打量，他都非常淡定。
面对八卦视线的最好姿态，永远是风光霁月的直白与坦然。
果然，江浩文有些意外，微微抬起下颌，玩味的表情在眼底停顿了一下，似乎正在打量陆潜的姿态。
反而是江浩文落了下风。
然后，江浩文就再次主动开口了，“那么，就让我们谈谈电影吧。”
如此突兀的转折，纪叙很是意外，他还准备卷起袖子大吵一架呢。
江浩文却已经径直迈开了脚步，“让我们到放映室去，先看看这部作品再说，其他事情都可以再等等。”
说着，他就已经走到前面，直接带路。
纪叙满头都是问号，他刚刚甚至产生了一个想法，江浩文故意戏耍他们，同意会面，就是为了看看陆潜或者陆潜拍摄的作品是什么模样，带着一丝偷窥八卦秘密的羞耻；但转眼，江浩文就邀请他们回到电影上来？
这到底算什么？
陆潜似乎能够察觉到纪叙的情绪涌动，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然后就跟上江浩文的脚步。
其实，电影公司的办公室也是普通的办公空间，和其他行业都是一样的，唯一的不同就在于电影周边手办和电影海报，一点一点装饰着工作空间，点点滴滴都能够感受到属于大门影业的历史和底蕴。
“……这张海报？”
走进一条长廊，如同电影院一般，左右两侧一共有六个小型放映厅，在公司内部也能够享受大屏幕体验，正是电影公司的内部福利之一，两侧墙壁上悬挂着不同的电影海报，彰显着属于他们的电影品味。
然后，陆潜就意外看到了一张海报。
“传闻，这部电影的海报，当年就只制作了一千张，现在已经绝版，就连大门影业自己也已经找不到了，在二手市场上，一张海报就已经炒作到了七千元，却依旧有价无市，但你们怎么还有这张海报呢？”
其实，从刚才开始，陆潜就在打量办公室的装潢摆设，处处都能够看到属于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特征，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这些电影周边，能够分别与脑海里的记忆对上号，进一步了解这个时空的历史。
陆潜意外发现，这位原主确确实实非常喜欢电影，所有信息都如数家珍。
江浩文停下了脚步，顺着陆潜的视线望过去，有些意外，“哦？你也喜欢这部作品？”
“喜欢，称不上，难免还是有些猎奇心理，但不得不说，这样一部作品的诞生与问世，本身就证明了对于任何一件事物的热爱与沉浸都是格外宝贵的。”陆潜微笑地回答到。
江浩文轻轻挑了挑眉，“普通人来到这里，往往注意到的都是‘逃跑’系列、‘高校’系列，你却注意到了这部‘房间’，着实难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第一个知道这部电影海报来龙去脉的人。”
“逃跑”、“高校”，全部都是大门影业扬名立万的系列，系列电影都已经拍到七部以上，俨然已经形成了一种全新文化。
但“房间”却是另外一回事，这部电影制作粗糙、不知所云，被誉为“烂片之王”，当年足足花费了三千五百万的费用拍摄而成，然而最终票房收入只有不到三万，堪称电影历史长河里一朵绚烂的奇葩。
知道这部电影的，应该都是资深电影爱好者；而真正深入了解这部电影的，则凤毛麟角。
此时，纪叙就是满头雾水，一副“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
江浩文和陆潜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种只有他们能够交流的共同话题，稍稍拉近了一些距离，而后就转身再次迈开脚步，“我们就在三号厅吧。”
一边前行，江浩文再次打开话匣子，和陆潜闲聊着那些冷门电影，一个个鲜为人知的作品名字往外抛，江浩文却意外发现，陆潜都能够接得上——
哪怕有些作品真的只是听说过，陆潜也会直接表明，这份没有刻意卖弄的坦诚，让江浩文明显话多起来。
推开房间门，就是一个小型家庭电影院，只有三十个座位，屏幕尺寸也做出相对应调整，同样能够带来沉浸式的体验。
没有寒暄客套，纪叙就掏出笔记本电脑，里面就有陆潜完成最终后期制作的作品，连接到放映厅的电脑上，简单操作一下，电影就开始播放了。
故事的开端，开端就是电脑桌面，鼠标光点在移动，先是看社交网络平台，然后又看在线视频网站，接着还搜索了一名高中生结束自己生命的相关新闻。
没有声音，只有画面。
如此新颖的打开方式就已经和大部分电影截然不同，江浩文流露出些许好奇。
然后，两个高中生视频聊天、谈情说爱；再然后，朋友们的加入打断小情侣的亲密，包括一个没有头像的用户加入聊天室，却没有人知道那是谁。
电影画面就如同电脑桌面一般，始终在切换窗口，以女主角为视角，可以看到她私底下和男朋友的聊天，也可以看到她和朋友们的互动，庞大的信息全部隐藏在画面里，却没有给予观众充分的时间浏览。
这样做，有好有坏。
好处就在于，以电影的方式讲故事，线索全部都隐藏在里面，就看是否足够信息，这对于悬疑/惊悚电影来说，无疑是非常巧妙的，因为电影结束之后，观众们就可以发现，其实故事线索全部都隐藏在画面里。
坏处则在于，信息量太大，观众不见得有耐心观察，反而会被如此特别的开篇吓退，还不等故事开始就已经做出判断，“这是一部烂片”，特别是电脑桌面的表现形式，介于电影和电视之间的画面很难将观众吸引进入电影院。
重点还是在于，江浩文怎么看？
040 艰难抉择
“……就到这里吧。”
江浩文抬手停止了放映，不等纪叙暂停电影，江浩文就已经打开了房间的灯，明亮的灯光顿时让电影营造出来的气氛土崩瓦解。
纪叙也知道，再继续坚持放映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就摁下了暂停键，快速和陆潜交换了一个视线。
此前在七洋传媒和神奇影业，电影都只播放了五分钟左右就被叫停，而后得到拒绝的答案，今天则播放了约莫十分钟，这可以算是一个积极信号吗？
纪叙和陆潜的视线双双朝着江浩文望了过去。
“嗯……”
江浩文似乎正在沉思。
“我必须承认，电影的光线运用非常巧妙，心理氛围的营造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绝对不仅仅是跳跃式惊吓而已，悬疑和惊悚的气氛非常好，很容易就能够将观众带入情境里，而且一切都发生得不知不觉。”
“这很高明！”
果然是大门影业，一眼就能够看出陆潜作为导演对电影的掌控能力，而不是像其他公司一样只看到电影的叙事形式。
纪叙的眼睛微微一亮。
江浩文抬头看向了陆潜，“那些电脑画面的卡顿，是你故意制作的吗？”
除了光线之外，陆潜还在电影的特别节点里悄悄塞入电脑画面卡顿和花屏的帧数，制造出心惊肉跳的模糊心理暗示，这也是后期制作中非常消耗精力的部分，节奏控制、叙事节点等等都提出了严格的要求。
陆潜微微有些意外，因为前十分钟里，就只有一次卡顿而已，发生在这群年轻人试图解除聊天室然后重新登陆的时候，看看能否将那个看不到头像的未知用户踢出去，然后陆潜塞入了一次画面卡顿。
按照常理来说，观众肯定会认为，就是普通的电脑卡顿，一闪而过，但江浩文还是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是，我后期制作的。”陆潜轻轻颌首表示肯定。
江浩文微微抬了抬下颌，“可以看得出来，这部电影带来的恐惧应该是不同层面的，而且发生在悄无声息之中。”
纪叙见缝插针地说道，“这就是陆潜的用意，在拍摄过程中，包括演员的表演和音效的使用也都能够看到他的巧思。”
“哦？还有音效？”江浩文感兴趣起来，“这我倒没有注意。”
陆潜微笑地解释道，“其实就是耳机里的杂音或者电脑风扇的声响，这些琐碎的音响效果制造出异常的一种暗示。”
“啊……”江浩文恍然大悟，“不仅仅是拍摄方式新颖，整个呈现方式也经过充分考虑，确实很有趣。”
对于电影来说，这些注意不到的细节都会在电影院的空间里，将观众团团包围，制造出独特的视听体验。
江浩文再次看向陆潜的眼神，就微微有些迟疑。
对于一位新人导演来说，而且是第一步长片，就能够展现出如此功力，确实值得期待，今天已经超出预期。
但是……
江浩文所不能说的是，今天这次面谈是另有目的的。
专程面对面地进行，并且正式进行整个流程，就是让纪叙相信大门影业是认真的，但是最终目标就是为了狠狠羞辱纪叙、狠狠打击纪叙，让他知道“解除好友”这部电影是绝对不可能发行上映的。
原因？
其实，流光影业正在和大门影业讨论发行渠道的合作，由流光影业帮忙牵线搭桥，打开一道口子，让大门影业能够建立自己的发行渠道。
当然，这件事对于流光影业来说没有太多利益，主要还是看大门影业提出的条件是否能够让流光影业点头。
双方正在初步谈判阶段，事情已经有几个月了。
本来，大门影业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陆潜正在为“解除好友”寻找发行渠道，毕竟就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他们怎么可能关注？
但流光影业内部人士透露出风声，提了提“青春训练营”开播在即，这是他们当前投入精力最多的一个项目，非常希望旗下的偶像们能够闯荡出名号。
这就是全部了。
大门影业方面听弦音知雅意，于是准备了这一出戏，他们能够理解，流光影业肯定不希望看到陆潜这样的“负面新闻”为“青春训练营”制造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掐灭。
就如同马戏团表演一般。
当然，并不是说这样一件事就能够促成合作，以陆潜的分量来看，最多也就是一个花絮一个趣闻而已，对大局没有任何影响；但在谈判初期，却能够传递出一种积极、友好的善意，如同茶余饭后的调剂一般，拉近彼此的关系。
人情往来，大概就是如此。
反正，对于大门影业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即使做了之后没有任何效果，也无伤大雅；但如果发挥了作用，那就是价值千金了。
于是，事情也就这样拍板下来，落在了江浩文的头上。
在公司未来发展格局的大事面前，江浩文自然是没有发言权的，甚至就连过问的资格也还差了一些。
他，只是一个打手，负责执行而已。
不过，江浩文也已经算是部门中层领导，不是没有眼力价的，他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也知道事情的不可逆转，虽然他不喜欢这样的事情，但也知道关键时刻理智与情感应该如何选择，今天的事情早就已经注定。
没有想到，纪叙来了，而且还买一送一，陆潜也来了。
又没有想到，陆潜确实是一个人物，谈笑风生、从容不迫，短短的相处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更没有想到，“解除好友”确实是一部优秀的作品，而且，江浩文个人非常喜欢。
准确来说，由大门影业来发行“解除好友”，着实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事情就棘手了起来。
按照原计划，江浩文应该好好羞辱陆潜一番才对，但是……
“陆潜，我很喜欢这部作品，我是认真的……”江浩文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有些事情是没有解决办法的，他们都只是小虾米而已，情感在理智面前终究还是需要让步，“但是……”
隐隐地，陆潜就能够察觉到不对劲。
主要是江浩文的表情，他始终带着一种扼腕的挣扎。如果大门影业愿意和他们签约，自然就没有必要挣扎了；但问题就在于，江浩文对电影的欣赏也是真心实意的，那么为什么不能签约呢？
陆潜暂时没有能够想到如此矛盾想法的背后原因，然后，“但是”就来了。
“但是，非常遗憾，大门影业不能和你们签约。”江浩文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惋惜。
该来的，还是来了。
041 天人交战
“……但是，非常遗憾，大门影业不能和你们签约。”
兜兜转转的最后，该来的，还是来了。
陆潜和纪叙交换了一个视线，眼底流露出一抹无奈，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
纪叙还是肩负起制作人的责任，并没有简单接受这样的答案，“可是，为什么呢？我以为你喜欢这部作品。”
“我喜欢，当然。”江浩文半真半假地说道，否则谎言就要被戳穿，那么，这场马戏表演也就不够精彩了，“但是，我的个人喜欢不能代表市场态度。”
稍稍镇定下来，江浩文已经想好了说辞，他还有工作需要完成，以一种专业的姿态，表明自己的立场。
“以电脑桌面来呈现整部电影的方式，这不仅仅是拍摄手法太过超前的担忧，而且还需要考虑到是否适合大屏幕播放的情况。”
“在我看来，这部电影在电脑上播放，应该会比大屏幕播放更加合适，带给观众的错觉能够制造更多惊悚效果。”
“也就是说，我们没有办法购买一部电视电影，这显然和我们公司的追求不符。”
江浩文始终面带微笑，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居高临下，但恰恰是这样的友好，才让话语的锋芒更加尖锐，透露出一种专业的冷漠，以一种温柔却坚定的姿态完成了羞辱。
“电视电影？”
陆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的表现始终沉稳从容，但此时情绪按耐不住地翻涌起来，首次扬起了声音，显然，江浩文的这句评价刺痛了陆潜作为导演的底线。
“一时之间，我也分辨不清楚，你到底是在试图贬低电视电影，还是在试图侮辱电影？”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冷嘲热讽，全然不到脏字地吐槽江浩文的审美品味，尽管话里话外都在说电影和电视电影，但隐藏在话语背后的主体却是江浩文，火力全开地展开攻击。
江浩文也被微微刺痛，言语也稍显尖锐起来，“一个拍摄处女作的新人导演，张口就是贬低电视电影、闭嘴就是羞辱电影，好大的口气。”
陆潜却没有被激怒，冷笑了一声，“江经理，你这是在侮辱自己的审美，你应该听听自己刚才发表的评价，有哪部电视电影会这样拍摄？”
江浩文一时语塞。
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情不自禁的称赞，现在已经成为打脸的证据，如果再继续说下去，丢脸的只是自己。
看着眼前的陆潜，不卑不亢的傲骨并没有咄咄逼人的尖锐，却有种无法侵犯的坚定，这让江浩文终究还是有些心虚。
他不喜欢这样的时刻，明明应该是关于电影的创作，却演变成为利益的博弈，事情早就已经不再单纯。
今天，他本来应该狠狠羞辱纪叙和陆潜一番的，现在已经错过了机会，但至少他应该把拒绝的任务做完。
轻轻吐出一口气，江浩文还是重新找回了镇定，没有再继续纠缠。
“总之，这就是我的判断，很遗憾，大门影业没有办法买下这部作品的版权，你们在这里继续纠缠也只是自取其辱，我们没有必要走到那一步，也许，你们可以再询问看看其他公司。”
快刀斩乱麻，江浩文直接就宣布了结果。
陆潜竭尽全力压制情绪，但还是忍不住暗暗咬了咬牙关，下颌线条紧绷起来。
纪叙的视线余光注意到陆潜的表情，胃部一阵灼热。
他真心以为，大门影业就是他们的机会，但残酷的现实还是再次狠狠地掐灭了他们的希望，他们又应该何去何从？
但愤怒和失望之中，纪叙的大脑却开始快速运转起来，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无法具体说出哪里不对劲，他需要从头理清一下思绪，看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呼……
陆潜轻轻吐出一口气，将理智重新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对着江浩文点点头。
“我知道了。”
陆潜的表情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真诚地继续说下去。
“不管如何，谢谢你今天愿意抽出时间来和我们碰面，并且度过一段电影的时光。任何时候，在电影院欣赏一部作品都是令人开心的。”
江浩文非常意外，意外陆潜的沉稳克制，其实他能够感受到陆潜的肩膀和手臂肌肉线条紧绷了起来，竭尽全力才压制住情绪的涌动，但终究还是展现出了落落大方的气场——
应该据理力争的时候勇敢表达自己的观点，应该明辨事理的时候又不会胡搅蛮缠，这一份胸襟和睿智就已经格外难得。
江浩文喜欢陆潜的处事方式。
“任何作品吗？”江浩文反问了一句。
陆潜耸了耸肩，“当然，看到烂片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破口大骂，浪费了自己的生命，有那两个小时做点什么不好呢；但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还是会冒着烂片的风险走进电影院。”
“因为大银幕上用光影构建起来的世界，多么迷人。”
说着，陆潜的嘴角就重新上扬起来，能够看到发自真心的幸福，简单却坚定。
“虽然今天我们没有能够合作成功，但我相信，这是出于商业层面的考量，而不是电影本身的问题。”
江浩文内心深处的柔软部分被轻轻撞击了一下，他知道，陆潜是真心喜欢电影的人。
其实，对于兰川七大电影公司来说，电影是一门生意，已经不再是一个兴趣爱好了。
但是，从事电影行业的千千万万人们，依旧有着不少人怀抱着一个热爱电影的赤子之心，只是单纯地喜欢而已。可惜，在残酷的现实生活里，他们往往就这样被资本吞噬淹没，梦想的光辉再也无法绽放。
看着转身准备离开的陆潜和纪叙，江浩文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他很想说，我喜欢这部作品，我们公司愿意签约；但他不能，因为即使他作主签约了，公司也不会发行。
他很想说，这部作品确实是我们公司的风格，只是因为我们为了更大的目标，不得不做出一些取舍；但他不能，因为大门影业和流光影业的谈判依旧是秘密，任何一点泄密就可能导致上百亿的项目破产。
他很困惑，为什么两家顶级公司的合作需要在意一个小导演的一部作品，这着实太荒唐了，难道不应该是利益交易吗？但他也知道，在利益之外，人心才是最难测的，陆潜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场马戏表演。
天使与恶魔，在江浩文的头顶之上争吵。
042 一线生机
“陆潜……”
江浩文非常意外自己的举动，明明理智已经做出决断，但情感还是冲破喉咙呼唤出了声音。
然后，看着停下脚步转身过来的陆潜，江浩文就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困境。
天使与恶魔的拉扯，让江浩文露出一丝挣扎的表情，话语已经涌到嘴边，却依旧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对，他知道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这样做。
现实生活就是这样，不是正确的事情就一定应该做，也不是错误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做，正确与错误掺杂太多因素之后也就变得不再纯粹起来，站在十字路口的抉择，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是非对错而已。
纪叙也已经转过身来，看了陆潜一眼。
但两个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电光火石之间，江浩文脑海里的想法就已经来来回回拉扯了无数次，但既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那么不如顺应自己内心深处的呼唤？
“我们公司没有办法和你们签约……”这依旧是不可逆转的决定，江浩文也没有办法，“但也许你们可以试试看穹顶影院。”
话语说出来之后，江浩文终于找回了坚定，眼神也重新凝聚起来，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
“你们过去那里，就说是我介绍你们过去的，然后你们把这部电影播放给影院经理看，看看他是否愿意做点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纪叙和陆潜又一次交换了视线，但眼睛里都是困惑，两个人都没有能够理解江浩文前后言行不一的举动。
那么，他们应该接受江浩文的“橄榄枝”吗？
陆潜重新回头，看着江浩文递过来的名片，稍稍迟疑片刻，脑海里又想起江浩文讨论那些海报和那些冷门电影的表情，那种纯粹的热情与喜欢是不会说谎的，于是，就礼貌地将名片接了过来。
“我们会过去看看的。”
停顿了一下，陆潜又补充说道。
“谢谢。”
江浩文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表情又重新找回了镇定。
简单寒暄过后，带着一种怪异的困惑，陆潜和纪叙收拾好笔记本电脑，一头雾水地离开了放映厅。
一直到双脚再次来到户外的时候，望着头顶之上明晃晃的太阳，才稍稍回过神来：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的起承转合处处透露着诡异！
“阿潜？”
“饿了。”
“……这不是重点，好吗？”
“相信我，这是；而且非常重要。”
十五分钟后，纪叙看着陆潜将最后一口果汁倒进嘴巴里，发出心满意足的哼声，面前则是风卷残云的包装袋，就好像蝗虫过境一般。
又荒唐，又好笑。
“叮咚，欢迎光临六十秒便利店，我们时时刻刻守侯在您的身边。”
便利店门口传来录制好的招呼声，但望过去，根本没有人进来，只是看到门口匆匆经过的行人身影。
呼呼。
呼呼。
便利店里的空调声和冰箱声就显得格外突出，仿佛店内和店外就是两个世界一般，有种宁静之感。
纪叙收回视线，看了陆潜一眼，“所以，接下来呢？”
“纪同学，你才是制片人，不是应该由你决定吗？”陆潜满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纪叙一阵心塞，“……”狠狠瞪了陆潜一眼，“我说，我们过去穹顶影院看看怎么回事，然后再来决定。”
离开大门影业之后，纪叙终于有时间整理思绪，隐隐约约地，他总觉得江浩文的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难道是流光影业？
纪叙自然无从得知背后的错综复杂，也完全无法理解流光影业怎么能够影响到大门影业的决策判断——
陆潜的份量应该还没有达到如此高度，能够让流光影业愿意出手与大门影业完成利益交换执行封杀。
但如果不是流光影业，事情又说不通，到底还有谁试图阻止陆潜的发展？否则以江浩文的反应和态度来看，他们今天应该是能够签约成功的。
换一个角度来看，如果背后真的是流光影业，那么不止是大门影业，恐怕其他发行公司也不会敢于冒险，再加上“解除好友”本来就另辟蹊径的创新叙事方式，更是难上加难。
综合考虑来看，也许穹顶影院就是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了，甚至可能是仅有的一线生机，虽然纪叙对江浩文的意图还是有所保留。
“好。”
纪叙试探性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陆潜却二话不说就直接点头答应下来。
这让纪叙稍稍愣了愣。
结果陆潜就已经准备离开便利店了，“走啦！我们现在就过去穹顶影院看看。”
纪叙深呼吸一口气，快步追了上去。
“叮咚，欢迎光临六十秒便利店……”
伴随着自动感应门的声音，陆潜和纪叙一前一后地重新出去，身影很快就再次消失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之中。
穹顶影院，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首先需要说说院线，就和其他产业一样，电影院线经过长期发展之后，也渐渐形成了巨头的集团模式。
当今全球范围内，足足有八大院线，全部都是连锁影院，这些院线往往坐落在城市最繁华最中心的地段，同时也和商场、社区、游乐场等等结合在一起，如同生活设施一般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这些院线，和七大电影公司一样，全部都是上市公司，有的是纯粹做院线的，有的则是做娱乐集团的，有的则是从房地产跨行业进入市场的，但相同的地方就在于，全部都是巨鳄，旗下的电影院数量都在五千间以上。
像纪叙和陆潜这样的独立电影人，是根本不可能和他们展开谈判的，就连进入会议室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在八大院线之外，还有零散的院线组织，大致分为三种。
一种是当地院线，规模不大，也就是在自己的城市或者自己的地区建立的区域性院线，电影院数量基本都在五十家以下，他们往往和专业发行公司也有合作关系。
一种是艺术院线，电影院数量不在少数，三大艺术院线在全球范围内的电影院数量都达到了一千家，但这些电影院的地理位置、放映厅数量、场馆规模都远远无法和大型连锁电影院比较。
最后一种则是独立院线，简单来说，就是私人所有的电影院，在时代的洪流里，渐渐处于被淘汰的边缘。
穹顶影院，就属于最后一种。
043 穹顶影院
在电影诞生初期，“院线”的概念还没有成型，大部分电影院都是私人所有，少则只有一家、多则拥有三家五家。
这些私人电影院，购买版权之后，由自己决定电影清单、播放档期等等，整个喜好都非常私人也非常独特。
而观众们也习以为常，他们经常在不知道播放什么电影的情况下，直接买票进场，然后等待电影院带来惊喜。
早期，这些私人电影院就是市场主流，百家争鸣、百家齐放，电影院之间也存在着属于他们的竞争。
其中就有一些专门播放类型电影的地方，比如一天二十四小时播放恐怖电影，然后那些恐怖电影爱好者们随时都可以前来观看，也可以购买连票一口气观看多部电影马拉松，电影院就以这样的独特概念从市场里脱颖而出。
然而，伴随着院线概念的形成，连锁电影院慢慢成为市场主流；随后，电影档期的概念也相继成型，每部电影都根据自己的目标群众安排档期在全球同步上映，档期与院线排片、发行宣传紧密相连，全面迎来票房的爆发井喷，时代也就进入一个全新阶段。
就如同工业革命一样，大型工厂蚕食小型作坊，电影产业也不例外，大型院线开始蚕食这些个人电影院，资本的洪流呼啸而过，私人电影院也就一步一步退出了历史舞台。
时至今日，整个发行的概念都已经截然不同。
尽管如此，得益于电影产业的发达，电影爱好者的目标受众细分化越来越专业，一小部分私人电影院得以成功存活下来，延续了电影产业初期的模式——
由电影院老板或者影院经理来决定播放片单，吸引不同的受众。
有时候，一整天播放某位大导演的经典作品；有时候，一整天播放经典爱情电影的特辑；有时候，举办特别艺术电影的回顾。
这些电影院，拥有自己的独特观众群体，一部分是社区居民，一部分是资深电影爱好者，他们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不过，那些大型电影公司往往不愿意将自己的版权授权给这些独立电影院，所以它们很少很少能够“与时俱进”，最新上映的作品基本和这些电影院无缘，往往都是播放经典老片，甚至包括黑白电影、默片等等。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电影院的受众都非常局限，很难很难打开局面，也绝对不可能撼动电影市场走向。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异类，比如穹顶影院。
在兰川市中心的北面，有一条伯溪大道，从名字就可以听得出来，这是与电影息息相关的一条大道。
最初是因为“直通伯溪”而得名，后来又在这条大道两侧涌现了无数私人电影院，渐渐发展成为电影爱好者的圣地，然后城市规划建设的时候，一边保留了街道的古老建筑、一边又开发成为城市的观光胜地。
在伯溪大道上，见证了私人电影院的没落，也见证了伯溪百年历史的兴衰，还见证了无数巨星的诞生与没落。
一直到现在，依旧还有三家独立独行的个人电影院保留了下来，在当今电影行业里扮演着重要角色。
其中两家都已经被财团收购，重新冠名，尽管它们都不是连锁院线的一员，却是得益于地理位置而成为各大电影全球首映式的首选之地。
具有象征意义！
这最后一家，就是穹顶影院，因为电影院的屋顶是一个圆形穹顶模样而得名。
站在穹顶影院背后的，是一个传承三代的富豪家族，不差钱，他们和电影行业也没有什么直接关系，而是一家做珠宝生意的，因为白手起家的第一代家主喜欢电影，才赶潮流地在伯溪大道建立了一座电影院。
后来继承家族事业的第二代家主，因为从小在这里度过很多美好时光，所以他也一直没有舍得卖掉，这才使得穹顶影院得以保留下来，哪怕大型连锁院线持续不断地冲击市场，这里也依旧没有放弃初衷。
正是因为经济独立，穹顶影院并不需要看各大电影公司、各大院线的脸色，始终我行我素；哪怕收益平平，甚至偶尔还有亏损，也依旧静静地守候在伯溪大道的西端，见证着电影行业的兴衰与起伏。
而且，因为前后两任家主的长袖善舞，他们与各大电影公司的关系一直都保持得不错，依旧有着不少电影愿意在这里举办全球首映活动——就和另外两家电影院一样，包括神奇影业、流光影业等等都不例外。
可惜的是，穹顶影院始终坚持自己的初衷，不曾翻新放映厅，目前依旧只有一个厅，而且只允许容纳六百人，与那些大型院线的容量相去甚远，所以即使想要扩张首映式业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在，更多是那些定位复古、定位小众的特别电影，才会将首映式放在穹顶影院，成为宣传策略的一部分。
当年，大门影业还是一个制作恐怖电影的小公司，大型院线要么拒绝与他们合作、要么对票房分红狮子大开口，大门影业根本就没有坐下来谈判的资格，处境艰难，每一部电影的上映都需要花费无数心力。
后来，还是穹顶影院敞开怀抱递出橄榄枝，“逃跑”的首映就是在这里举行的；而且，许多风格独特的小众作品，穹顶影院也愿意给它们一个机会，让观众在大屏幕上欣赏，然后看看口碑是否能够发酵。
得益于此，大门影业许多剑走偏锋的冷门作品可能没有大范围公映的机会，往往就直接发行蓝光碟，但那些狂热爱好者们收藏蓝光碟之余，还是希望能够在大屏幕欣赏自己喜欢的作品，穹顶影院就提供了这样的平台。
毫不夸张地说，穹顶影院对于许多电影爱好者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
陆潜和纪叙也不例外。
作为电影爱好者兼从业者，穹顶影院对于他们来说都并不陌生，他们都不止一次前来这里观看电影，体验那些经典佳作的光影魅力，自然也或多或少听说过这里的诸多传闻。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前来敲响穹顶影院的大门，却不是为了前来买票观看电影。
感觉，有点奇妙。
044 观影为先
穹顶影院，虽然有着种种缺点，但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再加上业内位置特别，其中不少独立电影都梦想着能够在这里上映，作为一个通往资深电影爱好者的窗口，展示自己，就如同一个特别勋章。
著名导演昆大彬就对这里情有独钟。
虽然他自己的导演作品因为电影公司的关系，发行和首映的拍板权都不在他手上，但他依旧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
“我的梦想就是自己的电影能够在穹顶首映”。
电影公司方面屡屡劝告却次次失败，他们也是头疼不已。
至于昆大彬本人，隔三差五就专程赶来穹顶影院捧场，喜欢这里的氛围也喜欢影院经理的选片口味，并且一直不遗余力地向自己的朋友介绍这里，许多观众都曾经在这里碰见过他，而且不止一次。
不过，也正是因为名声在外，数不胜数的独立电影人都拥有这样的想法，穹顶影院自然不可能满足每个人。
所以，穹顶影院的门槛非常非常高，一年到头下来，平均能够有五部全新的电影登上这里的大屏幕，就已经非常难得。
机会，着实太渺茫。
客观来说，比起穹顶影院来说，电影节反而是更好的平台，
当陆潜和纪叙站在穹顶影院门口的时候，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瞳孔里的困惑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我们应该怎么做？”
“……直接上前询问吗？”
“那位应该是售票员吧？他知道影院经理吗？”
“他们有官方网站吗？可以直接发送邮件或者致电联系吗？”
“……不，他们没有官方网站。”
脚步已经抵达目的地，但脑海里依旧是满头问号，想到两个人的处境，纪叙就没有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但是，这就是兰川，这就是伯溪，即使已经在这里打滚数年，但依旧在金字塔的底层，笼罩在头顶之上的重重迷雾还有着太多太多问号等待解答，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摸索前行，然后，随机应变。
准确来说，欢迎来到娱乐圈！
纪叙还是拉回了理智，拍了拍陆潜的肩膀，“那就直接上前询问吧，我们一直在这里猜测，也不会有答案的。”
陆潜耸了耸肩，“我不介意，就当作前来看电影好了。”
眼前的穹顶影院，依旧保持着复古的装修风格，一个硕大的银色穹顶如同冰淇淋球一般点缀在深棕色的甜筒上，斑驳的大门因为多年没有翻新而略显破旧，霓虹色的斑斓色彩点缀着影院门口的玻璃橱窗。
远处望过去，就好像移动马戏团的帐篷一般，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一间电影院。
不过，靠近之后，正门上方的招牌一下就能够显示出建筑的整体，因为招牌依旧保持着半个世纪前的老派风格，白色为底的看板，黑色或者红色的字体，每天都进行重新排列布置，向来来往往的路人们展示今天的排片——
“绿荫树下”、“深入太空”、“绑架邻居的狗”。
全部都是以前的经典佳作，值得在大屏幕面前重新细细品味；而且，三部电影分别是爱情、科幻和喜剧，全部都是不同风格，可以满足不同类型片爱好者的要求。
陆潜正在和纪叙说着“待会应该看看‘深入太空’，此前就一直想要在大屏幕欣赏一回却始终没有机会”，然后脚步就已经进入电影院的门口范围，靠近售票窗口。
里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留着拉渣的络腮胡，一头凌乱的头发掺杂着银色、黑色和褐色的不同色彩，如同喜鹊窝一般；一件深灰色的衬衫皱巴巴得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说是街边的流浪汉也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他的眼睛很好看，因为懒洋洋的笑容而微微眯成一条细缝，带着和蔼可亲的温柔注视着来人。
可以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把售票当作工作，而当作是一种享受。
“上午好，下一场放映五分钟之后就开始了，你们要进去吗？”
因为只有一个放映厅，所以前来穹顶影院是没有多项选择的，对于电影院正在放映的作品，就只能选择看或者不看，但售票员还是积极地招揽每一位前来的客人。
纪叙主动靠了上去，微笑地说道，“给我两张门票。”
也没有说明来意，就先购买了两张电影票，等待电影票拿到手里之后，这才将江浩文的名片递了过去，却也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否正确，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我们是一部独立电影的制作人和导演，刚刚从大门影业出来，江浩文经理让我们带着名片过来这里寻找影院经理，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在影院这里？”
想了想，纪叙又补充说道。
“亦或者，你可以将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们，哪怕邮箱也可以，我们可以直接和他联系。”
其实，还有一种办法，可以将他们的联系方式留下，等待对方的联系，但是这种方式就着实太过被动，除了苦苦等待就没有办法了，所以纪叙没有说出来，他还是倾向于他们主动出击。
问题就在于，事情不是由他们决定的。
售票员似乎见过无数次类似的场景，丝毫没有意外或者慌乱，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名片，然后展露一个笑容，“不如你们先进去看电影，我联系看看经理，等待电影结束，应该就有消息了。”
就这样？
纪叙表示怀疑，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比如说，售票员现在联系影院经理，然后他们就在这里旁听；如果他们能够和对方直接对话沟通，那就再好不过了。
售票员似乎能够看透纪叙的想法，他又紧接着说了一句，“刚刚买了电影票，可不要浪费了，这部‘深入太空’的胶片经过修复，色彩更加清晰，画面也更加完整，特别是太空部分的黑暗对比更加突出，着实是难得的大屏幕体验。”
陆潜的眼睛猛地一亮，因为他想到了自己时空里的科幻经典“2001太空漫游”，也许可以和这部电影对比看看。
“是吗？我一直都想在大屏幕看看这部电影，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但画面效果绝对不能和大屏幕相比较。”陆潜微微有些亢奋，说着说着，身体就忍不住微微前倾，肢体语言就透露出一股压抑不住的雀跃。
纪叙：……等等，这位先生，你没有搞错吧？我们不是来看电影的！
045 映后交谈
纪叙有些无奈。
明显地，整个谈判节奏被打断了，陆潜的注意力焦点被售票员成功转移，就好像他们真的是前来观看电影的一般。
纪叙一口气就卡在胸口，但他一直在观察售票员的表情，他也知道，对方应该是故意转移注意力的，现在再强行把话题拉回来也没有什么效果，反而可能制造反效果，显得他们太过贪婪也太过迫切。
想到这里，纪叙知道此时应该怎么做。
于是，纪叙拉住了滔滔不绝的好友，对着售票员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我的朋友提起电影就容易亢奋过度，刹车都刹不住，我们还是先进去观看电影，不要错过开头部分了。”
“那么，就麻烦你联系一下影院经理，请务必表示我们的诚意，我们期待他的回应。”
当机立断地，纪叙就改变了策略，然后拉着手舞足蹈的陆潜，一路朝着放映厅走去。
陆潜依旧激动不已，眉飞色舞地说着。
“……没有想到居然是修复版的，我记得去年在蔚海电影节上，首次上映了修复版，三位导演监制了整个修复过程，然后还进行了一轮全球放映，我遗憾地错过了，还以为再也看不到，结果居然能够在这里看到……”
着实难得一见，陆潜如此亢奋又如此激动，言语之间就能够感受到漫溢出来的雀跃和欢喜。
纪叙欲言又止。
本来，他还想要吐槽一下陆潜没有眼力价地打断了自己的谈判，事情的轻重缓急都放错，但看着眼前的陆潜，根本找不到缝隙，而且也能够感受到陆潜发自真心的那种幸福，连带着他也被感染了起来。
涌到嘴边的话语，最终还是吞咽了下来，无可奈何地轻轻摇头——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先看电影吧。
身后的售票窗口里，那位中年售票员瞥了一眼两个年轻人的背影，而后就重新低头看向桌面的那张名片，耳边传来陆潜欢快的声音，连带着他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但没有停留太久，他就将名片放到了一旁，又开始翻阅桌面上的杂志，全然没有拨打电话的意思。
这厢，纪叙和陆潜进入放映厅，此时还没有熄灯，可以清晰地看到被占据三分之一空间的观众席。
有些意外。
这是工作日的上午十点二十八分，而且放映的不是正在热映的新片，只是一部上映三十多年的经典老片，却依旧能够吸引如此多观众，确确实实完全没有料想到。
认真想想，六百人席位的穹顶影院，不是两千人的大厅、但也不是两百人的小厅，空间着实不少，此时将近三分之一都要坐满，也就意味着有将近两百的观众。
两百名！
陆潜和纪叙快速交换一个视线，眼睛里闪烁着惊喜，但两个人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陆潜想到的是，原来喜欢电影的观众真心不少！
纪叙想到的是，如果“解除好友”能在这里上映！
尽管想法不同，但眼睛里的亢奋确实一样的，隐隐地，身体里都充满了干劲。
然后，两个人就找到两个空座位落座——
和现在大型连锁电影院不同，穹顶影院依旧保留着古老的电影票习惯，也就是说，电影票就是一张单纯的票据，没有座位安排，观众们进入电影院之后，挑选没有人的空座坐下来即可，先到先得。
嗡嗡嗡。
空气，微微荡漾，观众们友好礼貌地颌首示意，交换一个眼神，尽管素不相识，却因为一部电影而将在一个狭窄空间里共同度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然后等待电影结束，他们又将擦肩而过、渐行渐远。
至少，曾经在生命里的两个小时里，他们的生命线交集重叠在了一起。
缓缓地，放映厅的灯光熄灭，周围的世界就这样陷入一片黑暗，然后，属于他们的个人标签就这样消失，跟随着大屏幕的光芒进入一个全新的时空里，短暂地离开现实，进入光影构建的不同世界里。
光线、声响、画面交织在一起，重重叠叠地落在人物身上，让观众跟随着他们的命运一起呼吸一起流动。
一直到灯光重新亮起，然后，梦醒了。
“哇哦，太空那场戏真的真的太精彩了，三十多年前根本就没有电脑特效，他们到底是怎么拍摄出来的？”
“经典不愧是经典！确确实实震撼！”
“我真的庆幸，自己没有在电脑上观看这部电影，一直保留着机会，将初次观看的体验留给大屏幕，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三十年前的电影，依旧轻松秒杀现在的作品。”
“大师就是大师。”
汩汩。
汩汩。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在耳边汹涌着，却并不吵闹，而是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涌入心脏，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感受着不同灵魂共鸣的声响，波澜壮阔、蔚为壮观，那种奇妙的体验是语言所无法形容的。
然后，就这样沉浸其中，沉浸在视觉和听觉所制造出来的幻觉之中，梦醒了，却又好像依旧在梦里。
即使是纪叙，也短暂地忘记了“解除好友”的发行事宜，又重新想起了以前单纯喜欢电影热爱电影的那种心情，电影院就好像一个造梦空间一般，将导演脑海里最不可思议又最朴实无华的影像投射在大屏幕之上。
“怎么样，喜欢吗？”
纪叙和陆潜正在跟着人潮离开放映厅，却发现售票员迎面走来，面带微笑地询问，不等他们回答，又紧接着说了一句。
“我需要检查一下屏幕和放映设备，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吗？”
隐隐地，陆潜两个人都能够察觉到些许异常，但他们都没有显露出来，纪叙就已经笑容满面地说道，“当然没有问题。”
售票员在前面走着，陆潜和纪叙则在后面跟着，然后纪叙就转头看向陆潜，用口型说道，
“他不对劲”。
陆潜点点头表示肯定，也用口型说了一句，“影院经理？”
难道说，售票员就是影院经理？
这的确是一种可能，但纪叙也不能肯定，只是耸了耸肩，然后两个人就收回注意力，快步跟了上去。
“怎么样，今天的电影一切都还喜欢吗？”
“我认为画面的蓝色太饱满了一些，已经有些偏青色了，从视觉效果来看，其实有些偏离导演的最初意图。”
“啊，你应该是第一个这样认为的，人人都说修复工作是四位电影大师携手完成的，肯定是值得信赖的，但你好像有不同想法。”
“我绝对不是第一个这样认为的，最多就是第一个说出来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