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 所谓戏眼
王斯，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向堕落的呢？
从本质来说，其实和“游客”里的马文一样：
尊严和骄傲的毁灭。
马文，一直以为自己是家庭的顶梁柱，说一不二、掌控全局，他就是梦寐以求的完美丈夫，但是，当“雪崩”发生的时候，他本/能地选择抛弃妻子落荒而逃，高大勇敢的形象支离破碎之后，也击溃了他。
王斯，也同样如此。
在王斯和艾青相遇的时候，他们是平等的，一位事业如日中天的专栏作家、一位畅销书的儿童作家，他的风趣幽默、他的优雅从容，让他们之间的追逐如同探戈般，充满浪漫的张力，一切都是迷人的。
但是，事业的转折点出现了，王斯和艾青呈现出两条截然不同的发展曲线，一个持续往上一个则持续下跌。
甚至就连艾青为了体谅王斯的困境而选择搬家前来索证——
这里是王斯的家乡，他的父母和妹妹全部都在此定居，在王斯看来也像是一种迁就一种施舍一种……怜悯。
王斯就陷入了一种焦虑和烦躁之中。
艾青，是如此完美，至少看起来是如此，从工作到生活，从事业到家庭，她完完全全照顾得妥妥当当，并且坚持不懈地鼓励王斯重振旗鼓；然而，这些“完美”，却如同枷锁一般，让王斯渐渐喘不过气来。
所以，艾青的任何妥协、体贴和温柔，落在王斯眼中，都是对他的尊严和骄傲又一次的打击。
曾经，王斯也试图找回自己的事业，但索证却成为了枷锁，艾青这位畅销作家在小镇里就是绝对名人，无论王斯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艾青丈夫”的头衔，以至于家乡也成为囚禁自己的牢笼，濒临崩溃。
自暴自弃的背后，隐藏的是一种毁灭的冲动，毁掉自己的生活，也毁掉艾青的生活。
从如此角度来说，王斯和艾青是同一类人，当他们面临婚姻危机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有一种自我毁灭的气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区别就在于，王斯缺少骨气和勇气，他选择了消极毁灭，安采、酒精、冷暴力；艾青则足够强硬也足够决绝，她选择了付诸行动，绑架、消失、陷害。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斯的身上全部都是漏洞，然后用谎言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并且一个谎言又需要另外一个谎言来弥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守护婚姻还是在毁灭婚姻，所以他陷入了艾青的陷阱里。
其实，认真观看“游客”和“爱人”的故事发展脉络，就能够深深感受到婚姻枷锁的重量——
面对马文的“欺骗”，陶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进行谴责，并且将自己当作受害者，一遍又一遍拷问马文。
面对王斯的“欺骗”，艾青选择一种极端的手段毁掉王斯，因为她知道这段婚姻无法毁灭自己，她可以随时走开；但就这样走开，却便宜了王斯，王斯的存在似乎证明了她的愚蠢，浪费了如此多时间和精力在一个错误的选择上。
骨子里，艾青和王斯一样，都是骄傲的，所以，艾青拒绝就这样简简单单的“离婚”。
归根结底，陶丽和艾青对于婚姻都有自己的期待，同时也希望自己能够在婚姻关系里占据更多主动，进而折射出婚姻的本质，“控制和谎言”、“碰撞和妥协”，自然而然地，就让人思考：
如果没有婚姻枷锁的束缚，他们是否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马文是不是就不需要假装坚强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本能？王斯是不是就可以不需要背负那么多的压力而让自己陷入窠臼？
陶丽是不是就不需要认为自己是受害者从而能够宽容？艾青是不是就可以不需要怀抱希望而陷入对自己人生规划的怀疑？
也许是，也许不是。
但至少，通过电影，陆潜能够让观众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这就是成功。
所以，陆潜需要王斯这个角色变得饱满起来，只有这样，“婚姻”才不会是单方面的输出，而是双方面的呼应——
加害者和受害者，这是一场猫鼠游戏，没有人是无辜的，没有人是绝对加害者，也没有人是完美受害者。
毫无疑问，“爱人”这出戏是由艾青支撑起来的，所有戏剧所有冲突所有矛盾，全部凝聚在艾青身上；但是整出戏的戏眼却是王斯，因为艾青所有行动的源头都来自于王斯，并且通过王斯和艾青二者之间的镜像效果折射出婚姻的本质。
一个故事的精彩，取决于主线脉络；但一个故事的经典，却取决于戏眼的存在。
那么，这场戏，陆潜就需要张本卿完成他的工作。
第五遍拍摄，依旧没有任何起色之后，陆潜脑海里有着无数想法在涌动，而且其中掺杂着一些非常黑暗非常血腥的想法，但陆潜还是深呼吸一口气，控制住了自己。
“既然是自己的选择，那么也必须由自己来收拾烂摊子。”
其实，陆潜也是骄傲的，他有着自己的坚持和信念，既然选择张本卿的决定是自己做出的，那么他就必须负责到底，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所有后果都必须由他来承担。
现在，他就需要面对自己的“后果”。
陆潜不由想起当初拍摄“解除好友”的场景，调教夏颖佳显然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他终究寻找到了一个方法，那么现在面对张本卿，他也同样可以——
可以肯定的是，张本卿应该是比夏颖佳更加艰巨的任务，但陆潜最喜欢的是什么？
挑战。
所以，陆潜不仅没有沮丧和挫败，反而更加斗志昂扬起来，就让他们看看这场较量到底会走向何方吧。
稍稍整理一下思绪，陆潜抬起右手朝着纪叙示意了一下，也没有多说什么，绕过监视器，径直朝着餐桌方面走去。
拍摄现场，有些拥挤，摄影机、灯光、音响、拍摄轨道等等，全部围绕着厨房和餐厅铺陈，工作人员塞满了剩下的空间，反而是导演和监视器的位置在后方，和演员间隔着人群，实际上并没有面对面。
此时，整个剧组弥漫着一股低气压，因为陆潜没有开口发出任何指示，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地站在原地，窗外的蓝色时刻更是让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清冷的气息。
刹那间，一个冷颤，皮肤表面浮现出大批大批鸡皮疙瘩，心脏也跟着收缩起来。
526 恶人告状
鸦雀无声。
清晨的蓝色时刻本来就是万籁俱静，黑夜向白昼过渡的短暂空间，仿佛就连空气都在沉睡，世界屏住呼吸。
整个剧组都能够感受到微微紧绷的气氛，因为未知也因为茫然，所有人全部屏住呼吸，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纪叙站了出来。
他高高举起右手，打了一个响指，清脆的声响如同坠入湖面的一枚小石子，轻轻地漾起层层涟漪，然后四周的视线纷纷投射过来。
纪叙扬声说道，
“休息五分钟，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如同木头一般傻傻站着。”
声音打破了平静，但众人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视线余光仍然悄悄地打量着，但凝固的空气终究还是稍稍放松下来。
狭窄空间里的工作人员们假装忙碌着，视线余光悄悄地落在陆潜身上，不需要言语，一个个就自动后退，让开一条通道，清晰的道路就径直通往餐桌——
显然，大家都知道陆潜离开自己的位置，到底是为了谁。
然后，陆潜就出现在了张本卿的对面。
苗凯稍稍有些紧张。
不管怎么说，刚刚这场戏，她就是另外一个组成部分，拍摄始终没有通过，她自己肯定也有想法。
作为一位在电影行业打滚如此多年并且能够稳稳当当占据蓝领位置的演员，观察剧组的眼色和风向无疑是基本生存技能，苗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陆潜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
不是急风骤雨的暴怒，也不是风驰电掣的焦虑，而是一片风平浪静，但恰恰是这种平静，却酝酿着更可怕的风暴。
苗凯抬起眼睛，然后就在人群里寻找到了裴成琳。
剧组开机一周以来，裴成琳俨然已经成为整个剧组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演员展现出无与伦比的优秀表演，数次得到陆潜的称赞，戏里戏外兢兢业业的表现更是赢得剧组工作人员众口一致的称赞。
就好像今天凌晨，其实裴成琳没有戏份，不需要演出，但她依旧和剧组所有人一样，准时出现在片场，并且跟随大家一起准备戏份的拍摄，不仅仅是研究自己的角色，同时也在研究其他角色的脉络。
在剧组一众演员里，裴成琳无疑是最了解陆潜创作思路和意图的，难怪能够说服董瑞茜让步交出这个角色。
此时，苗凯就朝着裴成琳投去求助视线。
裴成琳对着苗凯展露一个微笑，然后视线就看向了陆潜。
苗凯若有所思，也顺着裴成琳的视线望了过去，看着异常平静的陆潜，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
空气，有些压抑。
张本卿没有抬头，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似乎有些懊恼也有些疲倦，因为看不到表情也分辨不清楚情绪，他只是将脸颊埋在手掌里，调整呼吸。
陆潜也不介意，就在张本卿的对面落座，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张本卿。
张本卿就如同鸵鸟一般，遇到危险就将脑袋埋在沙子里，掩耳盗铃地认为，只要自己看不到危险，那么危险就不存在。
唯一一个问题就在于，张本卿不是鸵鸟。
张本卿能够清晰感受到整个空间里的气氛变化，窸窸窣窣的声响渐渐消失，最后干脆就陷入一片沉默，死一般的寂静，这让张本卿心底有些发毛。
可是，他不敢抬头。
张本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但他至少知道，导演不满意，所以这场戏才会一遍又一遍重拍，那么，他应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该死！
张本卿在心底默默地骂粗口，对现状不满意，对自己也不满意；转念想了想，张本卿又忍耐不住怒火：
他为什么要躲藏回避？在陆潜这个年轻人面前，他为什么要气短？演员的表演不够到位就应该责备导演调教不力，好吗？
又不是他的错，他凭什么低头？
他喵的。
张本卿又骂了一句粗口，郁闷自己的窝囊，终于松开双手，猛地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地看了过去。
结果，一眼就看到正对面的陆潜，狠狠吓了一跳，心脏差一点就要骤停，以至于身体软倒在椅背上，不敢置信地看着陆潜。
“导演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也不发出一点声音？你是准备吓死人吗？”
劈头盖脸就责备了过去，这算是恶人先告状吗？
陆潜似乎全然不意外，也并不介意，只是耸了耸肩，但视线依旧没有转移，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本卿。
张本卿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被陆潜的眼神盯着发毛，脊梁骨隐隐冒出一股森森寒意。
咕嘟。
张本卿吞咽了一口唾沫，暗暗咒骂自己没有出息，陆潜又不是什么超级英雄男主角，眼睛一瞪霸王之气就震慑全场，他在这里自己吓自己做什么。
“陆潜，一大清早起床，我只是还没有睡醒，状态不好，给我十分钟，不，五分钟，然后来一杯黑咖啡，我就能够清醒过来，进入状态了。”
张本卿用一种轻浮油腻的姿态打趣着，为自己辩解，试图缓和气氛。
但陆潜依旧没有说话，他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张本卿。
张本卿和夏颖佳不同，调教方法自然也不同，陆潜正在思考也正在试验，他需要向张本卿施加压力——
从张本卿的称呼就能够听得出来，他并没有把陆潜放在眼里，讨好陆潜的时候就称呼导演，把酒言欢的时候就称呼兄弟，需要保持自己强势的时候就直呼其名，因为在他看来，剧组里最大牌的应该是他自己。
他，才是核心。
所以，陆潜需要让张本卿意识到，在导演面前，演员就应该做好演员的本分。
目光，沉静而平缓，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好像……在看一个物件。
这让张本卿非常不舒服。
张本卿调整了一下位置，微微抬起下颌，保持着高傲的姿态。
“陆潜，没有必要如此紧张，我只是状态不好，稍稍调整一下就可以了。”
“导戏的时候不能那么着急，三五次都是基本操作，我们需要耐心，慢慢引导演员，怎么能够动不动就摆脸色呢？”
张本卿居然还以导演的身份开始给陆潜上课，一副长辈的姿态，骨子里透露出一股居高临下的高傲——
不对，张本卿根本就没有掩饰的打算，所以不算“骨子里”透露出来，完全就是流于表面。
陆潜觉得，这很有趣。
527 局面扭转
行业内部，关于张本卿的传闻着实不少，尽管他不是金字塔顶尖的超级巨星，却一直能够在一线演员之中稳稳当当地占据一席之地，确实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毕竟，张本卿作为演员始终没有代表作，就好像现在的流量小生。
但问题就在于，流量小生转瞬即逝，更新换代的速度不要太快；而张本卿却十年如一日地稳居前列，始终没有掉队，自然而然，各式各样的传闻也就始终没有间断。
传闻，张本卿在业界得罪了许多人，影评人、制片人、导演都对他咬牙切齿，同行演员也看不惯他的作风。
传闻，张本卿在业界人脉强劲，枝枝蔓蔓的资源遍布七大电影公司，从来都不缺少机会，就好像这次的黑暗骑士。
那么，哪些传闻才是正确的呢？又或者说，以真亦假，二者兼有之？
可是，为什么呢？
看着眼前大放厥词指点江山、反客为主占据主动的张本卿，很难想象，他是印象中那种长袖善舞的类型，难道说那些所谓人脉，全部都是物以类聚，定期聚会在一起吹牛皮吗？
如果真的是如此，陆潜倒是很有兴趣想要看看他们互相吹捧又互相自夸的场面，那场面一定非常有趣。
张本卿沉浸在扮演“老师”的角色里，全然没有注意到陆潜的眼神，洋洋洒洒地，张本卿就越说越兴奋，口沫横飞地开始指导陆潜应该怎么怎么样，就好像此时此刻两个人的位置颠倒过来——
张本卿是导演，陆潜才是演员。
围观群众们瞠目结舌。
苗凯转头看向裴成琳，却发现裴成琳也隐隐约约有些不安，显然眼前的场景是他们全部都没有预料到的。
但渐渐地，大家就意识到了情况的微妙：
明明场面上是张本卿占据主动，指点江山；然而陆潜始终稳若泰山的从容姿态，却慢慢地扭转了局面，看起来就好像……正在倾听学生作报告的老教授，静静地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学生班门弄斧。
位置，又重新颠倒了回来。
为什么有种喜感？
张本卿浑然未觉，说的口干舌燥，左右看了看，然后挥手寻找自己的助理，
“……给我拿杯水。”
他全然忘记了刚刚拍摄连连出错的窘迫，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感，整个房间里所有工作人员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满脑子都是问号：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估计也就只有纪叙和陈慕两个人老神在在了。
有人询问陈慕的话，他肯定会轻描淡写地给出回答，“不要被陆潜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欺骗，他在挖坑的时候，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看着吧，张本卿被卖了估计还乐呵乐呵着呢。”
等待助理拿水过来，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张本卿意犹未尽地看向陆潜，重新找回了笑容。
“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看起来还准备继续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下去。
陆潜却始终没有打断张本卿的“表演”，因为他发现张本卿并不是不能表演，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表演：
简单来说，表现欲太过旺盛，屡屡试图证明自己，结果反而被自己困住，最终呈现出来的表演也就显得荒唐可笑。
要么太过油腻，就好像浸泡在一吨黄油里的牛排一般；要么太僵硬，躺在坟墓里一万年的僵尸可能都还要表情自然一些。
而且，张本卿始终相信自己，拒绝听从任何意见，不管导演如何执导，他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本质所在，我行我素地坚持自己。
也难怪张本卿前前后后已经在兰川打滚了二十年，演技还是没有任何进步，因为太过自恋，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没有天赋——
没有人是完美的，这位帅哥拥有了外貌，而且导演和编剧才能也不错，自然而然就在其他地方欠缺一些。陆潜就非常有自知之明，他不适合演戏，就连唱歌跳舞都非常勉强；可惜，张本卿始终不这样认为。
但是，如果把这些“想法”拿掉，找回张本卿现实生活里的自然状态，用镜头记录下来，那么他的某些情绪某些情感还是非常鲜活的，至少看起来不会像是坏掉的机器人。
问题就在于，陆潜应该怎么做？
“我们刚刚说的表演状态。”
陆潜终于开口了，张本卿的单口相声终于暂时到一段落。
张本卿流露出一丝困惑，他们没有说到表演状态呀？
陆潜却没有给张本卿开口的机会，语速不紧不慢，但衔接节奏却非常快，径直抛出一个问题。
“你是否知道王斯此时此刻的心态？”
一个问题，就让张本卿有些不自在起来，因为陆潜打破了张本卿的幻想，重新将他们拉回片场的现实，尽管张本卿依旧挺直腰杆，试图证明自己的强势，但内心深处的缺少底气，还是让他显得有些狼狈。
“我怎么可能知道？”
理直气壮地就直接反驳了回来，显然，张本卿并没有深入理解、剖析、解构王斯这个角色，不要说和裴成琳相比较了，即使和管舟相比较起来，角色的准备工作也远远不足。
看来，张本卿不仅是没有天赋，而且也没有付出努力。
但陆潜没有发火，嘴角轻盈地上扬起来，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了然。
“当然，这的确是有些为难你了，毕竟，你的人生一帆风顺，从来没有经历过压力也没有面临过质疑。”
张本卿愣住了，陆潜是什么意思？
陆潜的话语却在继续，一句接着一句，不紧不慢地，却没有喘息空间地，持续往外丢，层层叠叠地将张本卿淹没。
“现实生活里，像你这样的天才，着实不多了。”
“人生第一个剧本，就直接拿了金册奖最佳原创剧本；出演了两部三部作品，就马上成为青少年偶像；执导第一部电影，就赞誉如潮，到第三部电影就已经登顶金册奖最佳影片。”
“而且，接下来还即将出演黑暗骑士，多少演员穷其一生的梦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为你的囊中之物。”
“天才的人生，总是明亮的绚烂的肆意的，不曾经历过黑暗和挫折，又怎么可能理解王斯的窘迫和困境呢？”
“张本卿大导演，你说是吧？”
陆潜嘴角的笑容，依旧礼貌而灿烂，却刺痛了张本卿的眼睛。
528 钻心刺骨
又来？
陈慕全然没有掩饰的打算，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就好像恐怖电影一样：
激将法？
陆潜这家伙到底是愚蠢还是聪明，明明那么多策略，却翻来覆去就只有三板斧，他几乎要怀疑陆潜的智商了！
但细细想了想，却又好像不是激将法，而是捧杀策略，难道说，陆潜还留有后手？
然后，陈慕就注意到一个打量自己的眼神，转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尹书堂好奇的目光，他也不介意，身体微微靠了过去，在尹书堂耳边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说了一句，
“准备看好戏吧。”
尹书堂看着满脸兴致勃勃准备吃瓜的陈慕，一时之间也分辨不清楚，陈慕到底是支持陆潜还是支持张本卿；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尹书堂的兴趣也跟着上扬了起来。
这样，真的好吗？
整个拍摄现场，恐怕只有张本卿一个人例外。
陆潜的话语，一字一句就如同尖锐的匕首，狠狠刺向他的胸口，刀刀致命、刀刀见骨，以至于他全然喘不过气来，数次想要反驳却根本找不到缝隙，话语就这样堵塞在喉咙口，睚眦欲裂，濒临爆炸。
“张本卿大导演，你说是吧？”
张本卿看着陆潜嘴角的那抹笑容，自尊和骄傲就这样被狠狠刺痛，脑海里的理智瞬间崩断，就直接炸裂开来。
“我经历了什么，你懂吗？我因为接拍黑暗骑士而被网暴的时候，你知道我承受多少压力吗？我成为整整二十年来第一位赢得导演工会最高奖项却没有赢得金册奖最佳导演提名的时候，你又知道我是什么滋味吗？压力？还有谁比我更清楚压力？我几乎就要被压力吞噬了！”
“但我看不到。”
“废话，你当然看不到，你懂什么？刚刚进入兰川短短两年的小子，胎毛都还没有褪干净，你以为你懂什么？”
“我在王斯身上没有看到。我想，这位导演有点误会，我不需要对兰川多么了解，但我了解王斯这个角色，就已经足够；但显然，某人对兰川了如指掌，却对自己主演的角色一无所知，到底是谁可笑？”
“滚开！我做了我的工作！”
“但我没有看到。”
“你！”
“我？我怎么了？”陆潜的话语越来越急促，语速和节奏都在步步紧逼，无声无息之中就将张本卿逼到死角。
“你怎么敢这样和我说话？”
“呵，我怎么不敢？如果就连这一点点压力都承受不了，那干脆就不要在名利场打转了，不如回家种田，但我想，张本卿导演的纤纤玉指应该不适合干粗活吧。”
“***，XXXXX……”一连串粗口从张本卿的嘴巴里爆裂出来，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全场，一片死寂，纪叙第一个就卷起袖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目光犀利地注视着张本卿。
但显然，陆潜依旧是满脸淡定，甚至嘴角的笑容还轻轻上扬起来，不仅没有阻止张本卿，而且好像还在……欣赏。
是的，如同吃瓜群众一般欣赏。
“***，***……”张本卿的话语全部都需要自动过滤才行，看着陆潜的姿态，怒火直接在胸口爆炸开来，翻来覆去就是一句“你怎么敢”，另外还有一句。
“我知道我是谁吗？”
“是，我知道，张本卿，还是说，我弄错了？我们剧组签约了错误的演员？”
“……草。”张本卿所有的粗口全部卡在喉咙里，不敢置信地看着陆潜，就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陆潜嘴角的笑容轻盈地落在眼底，全然没有理会张本卿的粗口，然后继续说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张本卿的声音彻底消失。
“既然你知道压力是怎么回事？那么不如让我们来分析看看王斯是怎么回事？”
“当王斯和安采在沙发上打滚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当王斯和王戈对峙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当王斯被所有人质疑自导自演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你不是说，你对压力再熟悉不过了吗？当所有人都在质疑流光影业的选择，为什么会选择你出演黑暗骑士的时候，你感受到质疑的压力了吗？你在想什么？愤怒？羞愧？紧张？焦虑？还是其他什么？”
“当你以为自己对金册奖最佳导演十拿九稳而大放厥词之后，却在提名名单里没有看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一夜之间从巅峰跌落谷底，你能够理解王斯的困境吗？他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尊严没有地位，在家里需要看妻子的脸色，你知道他是什么心情吗？”
“此时此刻，面对王戈的愤怒，你在想什么？”
“你的灵魂，你的心脏，你的眼睛，是否能够看到那团火焰在翻滚？”
妙！
裴成琳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陆潜话术的细微变化，显然，陆潜是故意的，张本卿和王斯的称呼混淆在一起，滔滔不绝的话语排山倒海地朝着张本卿宣泄而去，然后悄无声息地，界线就这样被打破了——
张本卿就是王斯，王斯就是张本卿。
可以看得出来，陆潜正在帮助张本卿入戏，这绝对不是什么激将法或者捧杀而已，而是步步为营地打破张本卿的心理防线，摧毁他的自信和骄傲，摧毁他的春风得意和肆意张扬，让他感受到王斯的处境。
其实，自“爱人”开拍以来，张本卿一直都是自信的骄傲的得意的张扬的，仿佛拥有全世界，但这样的状态，和王斯的处境更是相去甚远。
而现在，陆潜正在重新唤醒张本卿的恐惧，黑暗骑士所面临的质疑还没有消失；金册奖最佳影片的得奖是事实，但他作为导演没有得到更多肯定也是事实，现在依旧是他的阿喀琉斯之踵。
压力？
张本卿确实再熟悉不过，但问题就在于，他知道如何表现出来又如何融入角色吗？
陆潜的眼神咄咄逼人地注视着张本卿，一步一步地摧毁张本卿的骄傲。
张本卿的眼睛里涌动着错杂汹涌的情绪，是愤怒是羞愧是懊恼是烦躁是凶狠，错综复杂的神色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
抓住了！
如果镜头能够捕捉到这个眼神，那么力量就完全立体地呈现出来。
可是，陆潜的喜悦还没有来得及浮现出来，事情就急转直下。
张本卿哗啦地一下横扫桌面，所有茶杯全部被推翻在地，哐当的破碎声响打破了平静。
“你怎么敢！”
张本卿出离愤怒了。
“你！怎么！敢！”
“你算哪根葱？你凭什么这样和我说话？草！我只需要一根手指头就可以灭了你，你明白吗？”
“你就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529 不可救药
张本卿，爆炸了，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整个人直接站立起来，怒不可遏地对着陆潜嘶吼咆哮着，滔滔不绝的粗口以倾盆暴雨的姿态朝着陆潜张牙舞爪地宣泄而去。
可以看得出来，张本卿失去了控制。
青筋爆突、怒目圆睁的模样显得狰狞可怖，可以清晰看到脖子上的青筋正在急速扩张，似乎随时都可能炸裂开来，整个空间就只有他一个人声嘶力竭的咒骂在激荡。
全场，噤若寒蝉。
视线，全部都聚集在张本卿的身上，但视线余光却忍不住围绕着陆潜打转：
他们不知道陆潜是如何说服董瑞茜的，裴成琳取代董瑞茜担任女主角也没有节外生枝地制造波澜，但现在，张本卿就如同脱缰野马一般横冲直撞，如果他们不及时控制住的话，始终在片场周围打转的狗仔们很快就会嗅到异常了。
怎么办？
陆潜呢？
陆潜显得……老神在在、游刃有余，静静地承受着张本卿的急风骤雨，而且眼神里带着些许好奇的探究。
好奇？
尹书堂的心脏已经蜷缩起来，即使他想要置身事外，但现在场面失控，他也没有办法保持完全冷静，注意到陆潜的姿态就更加紧张起来，担心张本卿可能会进一步被激怒——
如果张本卿真的当场爆炸了，怎么办？
但尹书堂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异常，陈慕非常淡定，纪叙非常淡定，白诚也非常淡定，更准确一点来说，曾经和陆潜合作过的剧组工作人员们都非常淡定，一副正在观看马戏团表演的兴致勃勃模样。
这……这不太对劲吧？
尹书堂有点头晕。
陆潜，确实正在看戏，看着眼前的张本卿，就好像正在看猴戏表演一般。
其实，陆潜是失望的。
自己花费那么多心思进行引导、暗示、推动，试图让张本卿真正感受到王斯的困境，模糊现实和表演的界线，进而真正入戏。
然而！
张本卿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枉费陆潜那么多口舌，结果张本卿就只听到i了陆潜对他的指责，这让陆潜不由猜想：
到底要多么自大又多么狂妄，才会认为整个地球都围绕着他公转。
现在陆潜终于相信，前年的颁奖季，张本卿大放厥词得罪一大批导演以至于丢掉金册奖最佳导演提名，这件事应该不是传说。
兜兜转转地，张本卿只是认为陆潜在攻击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王斯之间的联系，还有表演的内在联系，更不要说代入角色换位思考了。
这着实很难让人相信，张本卿已经在电影行业打滚十八年，出演过的电影作品没有五十也有三十——
但他对表演的理解依旧没有开窍。
事到如今，也许应该承认，张本卿在表演方面根本就没有任何天赋可言，最重要的是，一点灵性都没有。
不可救药。
是的，陆潜终究还是坦然面对这个事实，“不可救药”，现在他终于明白董瑞茜那个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了，如果董瑞茜依旧在索证，她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陆潜；而这一次，陆潜不会狡辩也不会否认。
躺平任嘲。
陆潜想，也许自己这次可能真的失策了。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
陆潜并不是迂腐之人，错了就是错了，他会坦然承认并且面对自己的错误，然后解决问题。
他意识到选择张本卿可能是一个错误，但错误依旧酿成，与其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不如思考出路：
放弃张本卿吗？还是调整拍摄策略？亦或者是……
脑海里，思绪涌动，然后，灵光一闪：
也许，另辟蹊径地冒险尝试一回，还能够打开局面。
然后，陆潜的瞳孔就微微一缩，看着眼前气喘如牛、面红耳赤的张本卿，眉尾轻轻一扬。
“这就结束了？”
不仅没有缓和气氛，而且还在持续挑衅，更重要的是，陆潜全然没有掩饰自己话语里的锋芒和尖锐。
张本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脑子进水了吗？”
“如果在这个屋子里有人脑子进水，唯一的可能性也就是你。”陆潜，寸步不让地撞击回去，因为太过直接也太过强硬，以至于张本卿一口气堵塞在胸口，脸部涨红成为紫色，完全说不出话来。
但陆潜才刚刚开始呢。
“我就没有看过比你更愚蠢的演员了。”
“演员，听到了吗？我说的是演员。”
“我是前来帮助你的，不是为了揭穿你的伤疤，我正在试图引导你，帮助你进入角色，但你那个塞满稻草的大脑里就只有自己自己自己，你一定觉得全世界都在辜负你，全世界都没有看到你的才华和天赋吧？”
“但你是否想过，也许你根本就没有，也许那些吐槽你演技的批评全部都是事实？毕竟他们又不是你的剧组工作人员，需要看你的眼色行事。”
“哦，对了，我也不是你的剧组工作人员，我是导演，这里，我说的算。”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毫不留情地正面直接撞了上去。
张本卿满眼错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即使是在初出茅庐的新人阶段，导演也从来不曾这样对着他直言不讳地怒吼，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所有伤疤，强大的冲击力让张本卿完全愣住了。
嚯！
猛地一下，陆潜就站立了起来，高大挺拔的身躯迸发出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气势，以至于张本卿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半步，他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自己的狼狈，就可以看到陆潜嘴角上扬，流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放心，我不打人。”
张本卿不由自主就握紧了拳头，那股羞耻和愤怒瞬间吞噬了所有理智。
可惜，陆潜没有给张本卿反击的机会。
“牢牢铭记这些耻辱和羞愧，然后代入表演，明白吗？”
“我正在试图帮助你进入角色，我第一次遇到如此愚蠢的演员，居然没有明白导演的意图，前前后后拍摄已经出错了那么多次，依旧自我感觉良好，全然没有意识到整个剧组工作人员都在等待他一个人。”
“等等，你也是导演，对吧？”
“所以，如果你的演员那么愚蠢的话，你会做什么？”
“让我来告诉你答案，你会暴跳如雷，在剧组大发雷霆，恨不得掐死那个演员，甚至可能你还会真的动手。”
“所以，你现在要不要动手自己掐自己？不对，你不需要，你当场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模样就应该羞愧致死。”
“丢人现眼。”
530 撕破脸皮
“丢人现眼。”
裴成琳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词汇，居然能够迸发出如此不可思议的杀伤力，比张本卿此前任何一句诅咒和粗口都要可怕也要残忍，如同一记耳光，响亮地甩在张本卿的脸上，留下清晰的五指印。
赫。
空气里涌动着倒吸一口凉气的声响，但声音才刚刚冒出来就已经被掐断，戛然而止的安静越发凸显出那些惊讶和错愕的情绪重量，排山倒海地朝着张本卿汹涌而去。
安静，一片安静，死寂般的安静。
但裴成琳不得不承认，心情舒畅。
张本卿，怎么说呢，他并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狂妄自大的个性，至少平时没有酒精摄入保持清醒的状态下不会如此；但问题就在于，他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对自己有着错误的认知。
日常排练，总是不提前阅读剧本，耽误其他演员的进度不说，排练效果也不好。
进入拍摄之后，出问题出状况次数最多的就是他，尽管他每次都真诚道歉，但屡教不改，道歉之后继续我行我素。
而且，他从来不背诵剧本，每次都是临时抱佛脚——结果也还是不行，总是需要依靠助理在旁边提醒，他不止一次抱怨剧组没有提词器，这“妨碍”了他的工作。
可是，要说张本卿多么盛气凌人、多么面目可憎、多么蛮不讲理，倒也没有，再加上他平时总是贡献饮料和甜点，笑容春风满面，所以工作人员也很难板起脸孔来抱怨张本卿。
着实令人气恼。
在裴成琳看来，场外社交只是附加价值，工作专业才是演员的核心价值，但现在张本卿就是本末倒置，附加价值可以算个八十分，核心价值却只有二十分，这样叠加起来绝对不是一百分。
今天，终于看到陆潜爆发了，虽然裴成琳忍不住担忧，但她也还是不得不承认，就好像打开碳酸饮料的瓶盖一般，刹那间就通畅舒爽起来。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张本卿并不这样认为。
张本卿瞪圆眼睛，死死地盯着陆潜，千言万语在舌尖打转，却发现大脑打结，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草！”
张本卿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却除了粗口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而这种窘迫困境又让他更加恼怒起来。
“草！”
张本卿扬起了声音，仅仅从紧绷的声线就能够深深感受到脑海里汹涌的情绪，似乎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然后，张本卿就再也没有能够绷住。
哗啦！
张本卿直接就掀翻了桌子，两个大步就直接冲到陆潜面前——
两个人身高相仿，但张本卿最近为了扮演黑暗骑士一直在健身，整个块头明显大了陆潜一个尺寸，体型的威胁顿时迸发出来。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会杀了你。”
“你听好，我会杀了你。”
“我不干了！”
咬牙切齿地，张本卿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字一句，竭尽全力压制也依旧能够感受到暴躁和愤怒地外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整个人无法控制地持续颤抖，似乎下一秒就可能爆炸一般。
陆潜，却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到威胁，嘴角轻轻上扬起来，正准备开口，但这次张本卿抢先了一步。
“老子不干了！”
灼热的鼻息喷射出来，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话，然后张本卿就转身大步大步地离开了。
真正离开了，如同龙卷风一般，浩浩荡荡地离开现场，身后留下一片狼藉，眨眼之间就已经消失不见。
张本卿的助理欧栋材已经惊呆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而且完完全全出乎意料，脑筋的转动速度完完全全跟不上，以前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情形，以至于他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看看陆潜，又看看张本卿离开的方向，整整慢了两拍，纪叙拍了拍欧栋材的肩膀，用眼神暗示他应该跟过去，欧栋材这才意识到：
他是张本卿的助理，从张本卿那里领工资，自然还是需要站在张本卿这边，于是大步大步追了上去。
呼嗒嗒。
转眼，欧栋材也已经消失，只是留下剧组的满地鸡毛和一片狼藉，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尹书堂已经彻底惊呆了：
所以呢？
他转头看向陈慕，结果就发现陈慕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他不明所以。
陈慕嘿嘿地轻笑了起来，“难得看到陆潜那家伙搞砸了，这次事情再棘手了，哈哈，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尹书堂：？？？这样真的好吗？
陈慕却是若有似无地哼着小曲，心情就如同六月的太阳，明亮而绚烂。
剧组的气氛，有些压抑——
即使是最熟悉陆潜的工作人员，也没有看懂陆潜的策略和套路，现在张本卿撂担子走人，那怎么办？
尽管工作人员们依旧相信陆潜能够化险为夷，这是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但心脏的跳动还是混乱了起来。
毕竟，那可是张本卿！
严格来说，比董瑞茜更大牌的张本卿，业内人脉可谓是根深蒂固，即使在电影公司面前也能够拥有话语权，没有人能够轻易得罪，那么，现在事情应该如何收场？
空气，微微有些慌乱。
纪叙扬起声音，安排了一些任务，道具组必须重新打理现场，连带着灯光和摄影也都需要重新调整，最重要的是，男主角不见了，这场戏肯定也无法拍摄了，接下来的计划全部都被打乱。
纪叙仅仅用了三言两语就控制住了局面，他的镇定和从容让工作人员的心绪安定下来。
然后，纪叙走向了陆潜。
陆潜似乎正在思考，注意到纪叙走过来之后才回神，眼睛里带着似笑非笑的光芒，等待着纪叙的开口。
“我们接下来拍摄哪场戏？”
“反正蓝色时刻也已经过去了，现在天空已经亮起来了，这场戏也没有办法继续下去，我们需要做调整。”
“不如先拍裴成琳的戏份？还是说，你准备先拍苗凯的近景特写？”
纪叙，非常淡定，不是一种表演出来的假象，他的声音平稳、思路清晰、状态平静，明明站在一片废墟的残骸之上，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这反而是让陆潜有些意外，因为这着实不像纪叙。
“嗯？你也太淡定了吧，怎么，你不担心张本卿吗？”
531 风暴过后
看着嘴角含笑的陆潜，纪叙稍稍挪动了一下脚步，背对工作人员，然后——
破口大骂。
不过是无声消音版本的，用口型传递出自己的愤怒，不堪入耳的粗口通过狰狞的表情和冒火的眼睛生动地传递出来。
显然，纪叙不是不担心，只是假装不担心。
陆潜却是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如此模样，让纪叙更是怒火中烧，对着陆潜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才终于稍稍平静些许，声音又回来了。
“在最后爆发前，我注意到你眼珠子滴溜滴溜转快速转动了，我知道，你这满肚子墨水又开始算计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盘算什么，但我知道，后面的事情都是你精心安排设计的。”
“即使是如此，你到底在想什么？那可是张本卿，你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对吧？”
陆潜耸了耸肩，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全然不在意。
纪叙一口气就卡在喉咙里，然后深呼吸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要和这家伙生气，否则吃亏的就是你自己，他就是一个神经病，神经病！”
这句话根本就没有避讳陆潜，当着陆潜的面就毫不留情的吐槽，吐槽完毕，纪叙又恢复冷静接着说道。
“他和马达都是龙泉帮出身的，你知道他们都是守望相助，自成一派的。”
龙泉，一地名。
龙泉帮，并不是黑社会帮派，而是一股势力的代称。
其实，一直以来，艺术创作也和地域文化紧密相关，不同生活环境所成就的艺术风格自然也是不同的。
整体来说，艺术创作可以简单划分为东西两侧。
位于西侧的，以兰川为首，整个艺术风格更加商业更加流行也更加现代；位于东侧的，以高潭为首，艺术家们更加随性更加浪漫更加纯粹也更加独特。
当然，事无绝对，更何况，艺术的商业界线本来就模糊，并不是说东侧和西侧就形成对立，但二者之间的创作理念确实有所分歧。
特别是在音乐的说唱领域，东西两派势不两立，甚至发生了多起命案，为艺术之争增添了一抹血腥气息。
同样，在戏剧领域里也是如此，西侧已经很难很难看到纯粹的戏剧了，然而东侧依旧是戏剧天堂，自然而然，脱口秀、单口相声等等舞台艺术形式也在东侧得到更多蓬勃发展的土壤。
但是，电影和电视领域，作为流行文化的领军人，西侧则拥有绝对优势。
东侧和西侧，这只是一个笼统的区域划分。
三大电影节，则介于二者之间，蓝夏稍稍偏向西侧一些，安桥则更加青睐东侧一些，蔚海和两侧都关系亲密，展现出长袖善舞的特质，这些“倾向”全部都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隐藏在背后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
龙泉，位于高潭东北方向三个小时车程的位置，按道理来说，他们的艺术创作自然也隶属于东侧派系。
事实，也是如此，但实际情况又稍稍复杂一些，龙泉和高潭之间也互相看不顺眼。
高潭，兼容并蓄，对于新生代、新世纪的文化敞开胸怀接纳，从经济到社会再到文化都更加错杂也更加地下一些；龙泉，固守传统贵族和上流社会的骄傲，始终有些排外，不仅是艺术，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相较于兰川来说，高潭已经称得上“曲高和寡”；但在龙泉面前，高潭已经算是和当代社会无缝接轨。
当然，龙泉生活着一批真正的老牌贵族，把持着传统行业的经济命脉，并且在社会不同领域都扮演重要角色；而且，他们守望相助，盘根错节的人脉关注深深地渗透在各行各业之中，自然也包括电影行业。
目前，一大批出身龙泉的演员、导演、制片人都活跃在屏幕前，尽管他们几乎都生活在兰川或者高潭，但他们身后却能够看到整个龙泉的势力，通过电影和电视产业进一步扩张势力，巩固他们的地位。
也正是因为如此，整个电影产业里，“龙泉帮”始终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兰川帮或者高潭帮，但龙泉帮的小小势力却稳稳当当占据了一席之地。
所以，张本卿和马达为什么能够在行业内部长盛不衰，这就是原因。
“哦，龙泉……”
陆潜确实是第一次得知，因为张本卿已经定居在兰川，马达也是，他根本没有将他们和龙泉联系在一起，但现在看来，他对电影产业背后各方势力的关系还是缺乏了解。
纪叙一看陆潜的表情就知道，陆潜全然不清楚，而且即使知道了，陆潜也不在乎。
纪叙露出一抹苦笑：
如果真的得罪龙泉帮，蓝鲸影业在行业内部确实是会困难重重，虽然龙泉帮不会像流光影业那样针锋相对，但可以肯定的是，蓝鲸影业在打开人脉局面的时候，肯定会遇到诸多问题。
但纪叙没有那么担心的原因就在于，龙泉帮是一个松散的、没有组织的派系，即使陆潜“得罪”了张本卿，他们也不会蛮不讲理地蜂拥而上，就连马达也不见得就一定会站在张本卿那边，事情还是有挽回余地的。
所以，看着陆潜，涌到嘴边的话语终究还是吞咽了下去。
“告诉我，你有自己的打算，你已经想清楚了。”
陆潜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如此迅速又如此干脆？纪叙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你是在敷衍我，还是真的有想法？”
陆潜抿了抿嘴角，“我以为你刚刚才说，你相信我呢。”
纪叙：……
纪叙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陆潜耍嘴皮子，“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不要更换场景，我们继续拍摄这场戏。”陆潜胸有成竹地说道。
纪叙满头都是问号：男主角都已经离开片场了，这场戏怎么拍下去？
陆潜神秘兮兮地对着纪叙露出一个笑容。
“书堂，我们继续拍摄这场戏，灯光方面，你能不能调整一下？”
“其实，我们想要蓝色时刻，主要还是时间方面的需求，证明这是黎明破晓时分，然后顺带通过这样的光线，营造出一种压抑的冰冷的质感，所以，没有自然光也没有关系，你是否能够通过灯光设置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呢？”
伴随着陆潜的话语，尹书堂也回过神来，他刚刚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此时就非常笃定地比划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剧组里，人人都是满头问号：
继续拍摄这场秀？怎么拍？苗凯对着空气演戏吗？
却看到，陆潜面带笑容地看着幸灾乐祸旁观吃瓜的某人，扬声说道，“陈慕，你来，这场戏由你来。”
瓜，掉了。
532 高空钢索
陈慕，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虽然陈慕也担心着事情如何收场，拍摄必然受到影响，但难得一次看到陆潜手忙脚乱、措手不及，如此情况着实太难得太珍贵，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看好戏。
忍耐了又忍耐，嘴角还是轻轻上扬，就连眉毛都跟着飞舞起来。
“小心一点，阿潜可能会看到哦。”
耳边施施然地传来白诚的声音，陈慕马上收敛一下嘴角，表情重新严肃起来，转过头就可以看见嘴巴正在咀嚼的白诚——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变出了一包苏打饼干。
陈慕用肩膀轻轻地撞了撞白诚，眉毛又按耐不住寂寞地飞扬起来。
“你难道就不期待吗？那家伙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一样，让他装，哈哈，现在再踢到铁板了吧。”
白诚慢慢吞吞地瞥了陈慕一眼，不紧不慢地反问了一句。
“你是嫉妒阿潜吧？”
陈慕：……他可以骂粗口吗？
但就在此时，旁边传来了一声呼唤。
“陈慕，你来，这场戏由你来。”
陈慕：……什么？
刹那间，全场所有视线全部熙熙攘攘地朝着陈慕投射过来，又是好奇又是惊讶，又是错愕又是亢奋，那典型的吃瓜眼神，陈慕着实是再熟悉不过了。
吧唧吧唧。
白诚咀嚼食物的声响在耳边涌动着，越发衬托出现场鸦雀无声的安静，陈慕只是觉得一阵烦躁，心跳如鼓地撞击着耳膜，轰鸣不断。
陈慕转头狠狠地瞪了白诚一眼，结果却发现白诚满脸淡定地又塞了一块饼干到嘴巴里，看到他的眼神，居然还把饼干伸了过来，询问他要不要。
陈慕：……
陈慕对着白诚皮笑肉不笑地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然后没有理会白诚，三步作两步地快速朝着陆潜冲了过去。
“陆潜！”
才刚刚呼喊出一声，陈慕就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夸张，全场所有人都在拉长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
陈慕有些不自在，马上降低音调，咬牙切齿地说道。
“陆潜！你在做什么？干玩笑也要有一个限度。”
他？演员？这是什么国际玩笑？
前一秒还在看热闹，没有想到，下一秒自己就成为了热闹。
他喵的。
不需要陈慕继续开口，纪叙也是满眼担忧地看向陆潜。
“阿潜，你在想什么？陈慕怎么可以。”
陈慕连连点头表示肯定，但点头完毕之后就回过神来，狠狠地瞪了纪叙一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我的长相很寒碜吗？注意你的语气。”
纪叙翻了一个白眼，“陈慕，你确定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还是说，你真的想要出现在屏幕上。”
陈慕一口气就卡在喉咙里，郁闷地瞪了纪叙一眼，迟疑片刻，终究还是闭嘴，选择和纪叙站在同一阵线。
陆潜眼底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我没有疯，我也没有开玩笑。”
眼看着两个人都争着开口，陆潜抬手阻止了两个人。
“我不能退让。”
“不是关于这场戏的，甚至不是关于这部电影的，而是在演员面前，我不能退让，我需要确立导演的绝对权威。”
“在片场，导演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其实，从“解除好友”开始，陆潜就一直在建立这种权威：
因为他的年轻也因为他缺乏经验，在行业内部肯定会遇到诸多困难和挑战；而导演这份工作的特性又决定了他必须拥有绝对话语权，才能够掌控作品的质量——
一位片场决定可能随时被制片人或者演员动摇乃至于推翻的导演，他是很难确保电影按照自己构想完成制作的。
所以陆潜一直在通过不同方式建立这样的形象。
“爱人”的最大挑战，就是一群业内中坚乃至于金字塔上层的演员们。
张本卿为什么始终拒绝做出改变，为什么始终拒绝配合剧组，除了自身演技天赋限制以及业内地位所带来的习惯之外，就是因为缺少对陆潜的尊重。
面对张本卿的冥顽不灵，陆潜不能退，也不想退。
其实陆潜完全可以选择折衷方案，这场戏不需要雕琢得那么细，勉勉强强也能够过去，但他不想。
退让和放弃一样，这是会养成习惯的，有了第一次就必然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需要他知道，在我的片场，没有演员是不可取代的。”
陆潜的意识非常清醒，而且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所以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也更加理智，电光火石之间就完成了布局。
纪叙是了解陆潜的，马上就意识到陆潜的策略。
“你是故意激怒他的？”
“也不能算是故意，就只是顺水推舟，毕竟我又不是他，我也无法预料到他的反应。”
“所以你是说，他会回来？”
“当然。他没有那个胆子消失。”
陆潜的笃定和自信，当纪叙和陈慕两个人都投来视线，眼里的困惑没有掩饰，显然无法理解陆潜的想法。
张本卿是骄傲的也是狂妄的，但他终究缺少了一点桀骜不驯的肆意和放纵，不要忘记他的背景——
龙泉。
保守是他们的核心标签，这一点在张本卿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看看张本卿的职业生涯履历表就知道了，他从来没有爆出打架新闻，也从来没有爆出破格行为，如果郁闷如果忧伤如果愤怒，酒精是他的宣泄途径，也许再加上一点点药物的帮助，但暴力绝对不是。
看看张本卿的导演作品也不例外，始终缺少一种打破框架的勇气，所以他能够得到金册奖的认可却无法在三大电影节得到更多瞩目，包括出演黑暗骑士的选择也同样如此。
陆潜就是在赌：
赌张本卿不敢真正消失，赌张本卿不敢推翻导演权威，赌张本卿不敢真正脱离轨道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情。
最最重要的是，陆潜还在赌，破而后立。
张本卿和王斯，确实有着诸多相似之处，从人生轨迹到性格特征，全部都是如此，这也是陆潜从雷鸣经纪那么多演员之中选择张本卿的原因之一，因为他相信张本卿能够为王斯注入更加深刻而复杂的灵魂。
现在，陆潜就是如同艾青摧毁王斯一样摧毁张本卿，期待着张本卿能够触底反弹，完完全全进入王斯的状态——
没有演技？
没有关系，陆潜直接打破现实和虚幻的界线，为张本卿制造出一个心理环境，然后张本卿在镜头面前做自己，这就可以了。
这是一次尝试，也是一次赌博。
陆潜，正在高空之上行走钢丝。
533 鸭子上架
纪叙：……
陈慕：……
空气，微微有些凝滞，最后还是纪叙率先开口了。
“阿潜，你有把握吗？”
“没有。”
“……阿潜？”
“我怎么可能有把握，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只是顺从自己的直觉做出选择罢了。”
陆潜是诚实的，至少在纪叙和陈慕面前，他可以完全坦然——
他不是诸葛孔明，他会犯错也会冒险还会冲动，电光火石之间，脑海里的想法也很难考虑到方方面面。
有时候，就是需要一点点冲动和一点点魄力，瞻前顾后只会错过时机，然后就陷入被动。
纪叙微微张了张嘴，却发现脑袋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陈慕却是着急了，视线在纪叙和陆潜之间来来回回转动着，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还是没有忍住。
“那我呢？”
“我是怎么回事？”
看着一脸懵逼的陈慕，陆潜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就是最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
“你需要证明，即使没有张本卿，任何一个人在我的镜头底下都可以胜任，张本卿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重要。”
“绝对不是不可或缺的。”
“陈慕，我需要你的帮忙，我相信你就是唯一能够胜任这个角色的人，除了你之外，我着实想不到谁更适合上镜了。”
看着陆潜诚恳真挚的表情，而且难得一见地陆潜如此放低姿态发出请求，陈慕涌到嘴边的拒绝就吞咽了下去，竭尽全力压制的嘴角也还是忍不住上扬起来。
“你确定就只有我上镜吗？”
“你自己就是摄影师，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地知道，不是任何人都适合出现在电影大荧幕之上的。”
“这倒是实话。”
陈慕撇了撇嘴，视线若有似无地瞥了纪叙一眼，眼底也浮现出一抹笑容，轻轻耸了耸肩。
“帮忙一下也没有关系。”
陆潜的眉眼完全舒展开来，满满都是笑意，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后就招呼着化妆和造型过来，简单地为陈慕打理一下。
糊里糊涂地，陈慕就开始准备演戏了。
纪叙目送着陈慕离开，稍稍移动脚步，来到了陆潜的身边，压低声音询问道。
“阿潜，你确定这样没有关系吗？”
“不，我不确定，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张本卿真的不回来了呢？”似乎察觉到陆潜投来的目光，纪叙翻了一个白眼，“陈慕诗当局者迷，没有想到这件事，我可没有那么容易糊弄。”
张本卿怒发冲冠地离开片场，按照正常操作来看，剧组肯定要派人前往安抚，然后好说歹说地将张本卿劝回来，哪怕他们不在意，至少也需要给张本卿一个台阶下，否则事情怎么收场。
但他们没有。
纪叙不确定陆潜的想法，所以只是暗示张本卿的助理追上去，实际上剧组工作人员并没有跟上去。
纪叙就是专程前来询问陆潜解决办法的，结果却面临这样一个局面。
现在张本卿就这样被晾在外面，骑虎难下，即使想回来也放不下面子，纪叙自然需要担心后续。
陆潜耸了耸肩。
“那么就用陈慕。”
轻描淡写、干脆利落，纪叙满眼都是意外地看向陆潜。
“我说过，在兰川，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这是真心话。”
“对了，如果是张本卿违约离开剧组，记得我们要索赔，他身价那么高，我们可绝对不能手软。”
纪叙本来是担心不已的，现在却被陆潜那摩拳擦掌的表情逗乐了，着实是哭笑不得。
陆潜拍了拍纪叙的肩膀，然后就迈开脚步忙碌了起来。
纪叙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他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思绪：
他应该如何确保陆潜的意图能够执行，并且确保剧组没有后顾之忧呢？
剧组，陷入短暂的震惊之后，很快就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尹书堂果然有两把刷子，他用一层浅蓝色的糖果纸蒙在窗户外面，又在公寓外面利用两个人字梯搭建两个光源，在帐篷遮挡住窗户上方的情况下，用弱光营造出破晓时分的氛围。
这还不是全部。
尹书堂又紧接着在室内忙碌起来，通过卧室和客厅等等空间的灯光设置，间接改变厨房和餐厅的光线。
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不仅完美复制蓝色时刻，而且不同于自然光，他们还能够现场调整光线效果——
进一步凸显出王戈和王斯的情绪对比。
显然，张本卿还在现场的时候，尹书堂就已经开始构思了。
而这里，苗凯和裴成琳两位演员经过短暂的慌乱，很快就镇定下来。
征得陆潜同意之后，他们充分利用陈慕梳妆的短暂时间进行剧本梳理。
虽然陈慕知道这场戏是怎么回事，但台词的对话和脉络，还是需要重新整理，两位演员的帮助让陈慕快速找到了方向。
短短不到十五分钟，剧组就已经做好了拍摄的准备。
陈慕，有些紧张，严格来说，应该是非常非常紧张——
表演，他不熟呀，怎么就赶鸭子上架了呢？
就在陈慕开始自我怀疑并且质疑整件事来龙去脉的时候，陆潜出现了。
“陈慕，不要多想。”
陆潜在陈慕的面前坐下来，保持视线的平行，苗凯和裴成琳两个人稍稍让开一些位置，没有打扰两个人的交流。
“我们现在需要专注在这场戏上。”
“你相信我吗？”
陈慕看着陆潜，他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正视陆潜了，毕竟，平时没有事的话，没有人会进行眼神交流，但此时，陆潜的眼神如此清澈又如此专注，悄无声息地抓住他的注意力。
其实，陈慕想说的是“不相信”，但在陆潜的注视下，话语只是在舌尖打转，终究还是没有能够说出来。
“还记得陶染吗？”
陆潜非常非常意外地提起了一个名字，陈慕的眼睛里无法掩饰地流露出错愕。
“记住那种愤怒和委屈。”
“显然，买咖啡、买榴莲，这绝对不是你忍气吞声的理由，你是一名摄影师，你的委曲求全是为了能够站在摄影机的后面，但他不在乎，准确来说，整个剧组都没有人在乎。”
“你的声音，你的追求，你的困扰，你的压抑，你的挣扎，全部都没有人在乎，他们都只是注视着陶染，一个卖弄外表的花瓶而已，而你甚至不想用你的摄像机镜头捕捉他的神态，但命运偏偏就是这样。”
“然后，你的狼狈被我看到了。”
话语，就到这里戛然而止，陈慕的眼神里涌动着难以言述的错杂，愣愣地看着陆潜。
534 朽木可雕
“……你这该死的白痴。”
王斯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间门，将安采送了出去，但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身后就传来平地惊雷般地怒吼。
是王戈。
王斯的肩膀肌肉完全紧绷起来，懊恼和羞愧、愤怒和烦躁的情绪全部汹涌而至。
清晨破晓时分的光线并不明亮，弥漫着一层湛蓝色的幽幽光晕，王斯微微低垂的脸孔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但紧绷起来的下颌线条就能够深深感受到他正在竭尽全力压制的错杂。
“你这见鬼的混蛋，该死地当着我的面说谎。”
王戈依旧没有停止，这让王斯感觉到一阵疲倦，深深的疲倦，其他人都不相信他，而现在就连自己的妹妹也不相信他，甚至不愿意听他的辩解，就这样劈头盖脸地训斥过来。
只是疲倦。
王斯的肩膀耷拉下来，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垮下来，胸口似乎含着一口气想要宣泄出来，却终究没有能够做出这个动作，只是轻轻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化作一声疲惫的抱歉。
“对不起。”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此时此刻，陆潜亲自掌镜，摄像机镜头呈现出中景构图：
王斯在左王戈在右，正中央则是餐桌和窗户，朦胧的蓝色光晕好似月亮又宛若太阳一般悬挂在正中央，温柔地洒落光线，清澈而透亮，静谧之中却透露出一股清冷与落寞，两个人之间的对峙就好像正在试图挣脱束缚的爆发一般。
然而，这股爆发却没有能够释放出来，而是在缓缓变焦的镜头里被牢牢压制束缚住，越汹涌就越沉闷。
工作人员们熙熙攘攘地站在监视器后面，观看这场戏的拍摄，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撼和错愕：
陈慕，并非专业演员，这场戏也已经是第三次尝试了，前两次拍摄，陈慕的表演都显得笨拙而僵硬，和张本卿比较起来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每次暂停拍摄，陆潜都会和陈慕细细沟通，然后一点一点调整。
谁都不知道陆潜和陈慕说了什么，但第三次拍摄的时候，陈慕的表演就脱胎换骨了。
宛若神迹。
眼前的陈慕，就站在原地，没有表情也没有台词——“对不起”是唯一一句，但仅仅从一个背影一个侧脸，却能够深深感受到那种拉拽着脚踝持续下沉的失落，窒息，缓缓将他吞噬。
情绪的力量，表演的张力，在镜头里持续蔓延。
即使亲眼所见，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短短五分钟前，人人都在揣测着陆潜是不是疯了，随随便便拉一个人就出镜表演？这确定不是异想天开吗？
短短五分钟后，人人都在惊叹着陆潜的化腐朽为神奇，脑海里全然已经没有其他想法，只是目瞪口呆着。
原来，朽木也是可雕的吗？
王斯，缓缓转过身来，但转身到一半，又停顿下来，下意识地又转身回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再次抬手触碰门把手，想要落荒而逃；结果右手才刚刚抬起来就再次低垂下去，深深的无力感捆绑住了脚踝。
终于，王斯还是转过身来，抬起头看向王戈，稍稍迟疑了一下，眼睛低垂了下来。
蓝色的光线，轻盈地落在王斯的睫毛上，洒落出一层浅浅的阴影，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但他的逃避他的迟疑他的落寞他的慌乱，如同一抹残念，在舌尖打转。
显然，王戈的怒火依旧处于巅峰，她没有注意到也不想注意王斯的情绪，打开冰箱，拿出一桶矿泉水，咕嘟咕嘟就往喉咙里灌，咄咄逼人的气势开始审问王斯。
“她几岁？”
“二十出头。”王斯机械地回答了，就好像喝了吐真剂的孩子一般。
“多久了？”
“一年半。”
“你居然欺骗了我一年半？”
看着王戈满脸的不可思议，王斯越发烦躁起来，莫名其妙地抬手挥了挥，就好像驱赶根本不存在的苍蝇一般，张了张嘴，所有辩解欲言又止，然后转身走向旁边的餐桌，却始终不敢正视王戈的眼睛。
“如果我告诉你，你肯定会阻止我。”
王戈猛地往前走了两步，身体微微前倾，展现出一种攻击性，紧绷的声音就能够感受到源源不断迸发出来的张力。
“她简直就是一个孩子！”
“你就是一个劈腿的骗子，你和爸爸没有两样！”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一句接着一句，急风骤雨般地朝着王斯冲过去。
空气，近乎凝结。
悄无声息地，王斯和王戈拉近了距离，但陆潜的摄像机镜头却没有直接拉近，反而是悄悄拉远了一些，通过大厅的拱门形成一个框架，将两个人牢牢地锁在里面，四周的黑暗依旧浓郁，而正中央那抹清澈的透亮越发显得轻盈起来，就好像——
就好像水族馆的画面一般，他们站在外面，看着玻璃里面的蓝色，令人心醉的蓝色，王斯和王戈就在水底畅游。
清冷，疏离，美轮美奂，却不寒而栗。
王斯不由自主地低垂脑袋，左手在桌面上画圈，就好像做错事被谴责的孩子一般，低声嘟囔回答。
“她是我的学生。”
王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嘴巴，第一反应居然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看着满脸愧疚的王斯，怒火不仅没有平复，而且越发窜起来：
王斯这是在假装受害者吗？
“我以为作家都厌恶这些恶俗套路。”
“我不是作家。”王斯辩解道，快速抬起头看了王戈一眼，但马上又别过脑袋移开视线，明显不想面对王戈。
“呵。”王戈冷笑一声，冷嘲热讽就这样脱口而出，模仿着王斯的语气说出王斯内心的想法，“我被裁员了，我想找个嫩草寻求心理安慰。”
王斯也愤怒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双手紧握成拳短促地捶打了一下桌面，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抗议，但说出口的时候还是死死压抑住自己的声音，惭愧和羞愤的情绪让他始终没有办法挺直腰杆。
“不是那样的。”
“你不知道和艾青在一起有多么糟糕吗？”
“她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堆垃圾，我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窝囊废，一无是处。”
说到这里，王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咬牙切齿起来，呼吸停滞，话语也就被切断，竭尽全力紧握拳头压抑自己的怒火，全身肌肉完全紧绷起来，但那双眼睛，那双隐藏在破晓时分朦胧蓝色光晕里的眼睛——
愤怒，憋屈，羞愧，压抑，挣扎，还有无止无尽的凶狠，一抹狠戾的杀气转瞬即逝，却足以令人心悸。
535 镜头魔力
陆潜的镜头，拉近，再拉近，微微晃动着旋转拉近，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光线，依旧不明亮，王斯的脸颊微微低垂，上半部分的脸颊隐藏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地能够看到眼睛里微亮的光芒，错杂的情绪交织碰撞着，刹那间汹涌又刹那间平复，转瞬即逝，根本来不及细细分辨。
却是如此冰冷。
宛若涟漪，在清澈的蓝色之中徐徐漾开。
整个拍摄现场，屏息凝视：
其实，镜头依旧是中景，刚刚陆潜拉远之后现在才拉近，但依旧保持中景，将王斯和王戈都纳入画面；然而，焦点的模糊与变化却让所有心神全部落在王斯身上，包裹在周围的光线泛着一层透亮的蓝色，宛若沉浸在湖泊之中，不知不觉就一点一点地缓缓坠落。
他们相信，真心实意地相信：
王斯，可能真的杀死了艾青。
王戈，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王斯没有察觉到自己不经意间泄漏出来的恨意，稍稍停顿片刻，也没有深呼吸，刚刚那口中断的呼吸又吐了出去，继续往下说。
“每天光是回家……”
王斯闭上了眼睛，所有的汹涌和错杂全部被隐藏起来，但下颌线条完全紧绷起来，然后再次说了下去。
“只要想象她坐在那儿，坐在沙发上，我的胃就开始打结。”
“我还没有进门就知道她会抱怨连连，她不满意，她对我什么都不满意……”
咬牙切齿的话语里透露出深深的恨意，失去控制地持续往外冒。
苗凯，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因为她能够清晰感受到陈慕话语里的力量和锋芒，甚至脱离了剧本开始自由发挥，这些话语都是剧本上没有的，但专业素养悬崖勒马，让她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强行打断陈慕剧本里没有的台词，然后延续表演。
“这真是太可怕了。”
王斯被王戈的声音惊醒，猛地抬起头来，睁开眼睛，震惊地看向王戈，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深深隐藏的愤怒和仇恨就这样暴露出来，自己变得如此赤果，眼神里的慌乱让他有种逃离现场的冲动。
王斯马上就低垂下视线，迟来地掩饰着自己，悄悄地将脸颊隐藏在阴影里，可是漫溢出来的慌乱依旧出卖了他。
但王戈依旧没有停下。
“如果有人发现这件事，你就完蛋了。”
“你明白吗？你完蛋了！”
王斯微微往后靠向椅背，屏住呼吸，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戈，但脑海里的思绪却根本停不下来，顺着王戈的话语往外延伸，瞳孔悄然溃散开来，明明依旧在注视王戈，焦点却已经消失，纷纷扰扰的思绪占据大脑——
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慌乱的思绪短促短促地往外窜，然后自己的漏洞就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在王戈之前，他就已经不止一次暴露出了漏洞，那么如果这些漏洞也产生联想的话？
“警探在我的办公室里发现了一条底裤，偶尔我和安采会在那里……我也不知道那代表什么。”
“它是那个蠢蛋的吗？”
“她有名字，她叫安采。她，她不确定。”
“呵。”王戈怒极反笑，“所以，我们现在有个二十岁的小女生，不知道自己的底裤掉在哪里？”王戈看着王斯，不敢相信自己说出这番话，那嘲讽的眼神盯着王斯，就好像在看着一个笑话。
王斯没有注意到，他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是一个漏洞，一个可能让自己陷入困境的漏洞；但同时，也可能是靠近真相的“漏洞”：
“如果不是安采的，那就是艾青的，她放在那里故意让我发现……”
王斯忽然意识到，艾青了解自己，艾青对自己了如指掌，如果说这一切全部都是艾青安排的陷阱呢？
更进一步的话，如果这一切都是骗局……
王斯的眼睛完全瞪大，瞳孔外张，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但话语没有来得及说出来，思绪也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清楚，就已经被王戈打断。
“王斯，你本来担心你，现在我吓坏了。”
“今天凌晨有巡逻队正在寻找你失踪的妻子，今天早上你还跟你的大学小女友吻别，你能想象吗？”
王戈的担忧，显然是另外一件事：王斯的所作所为，在外人看来多么可疑，甚至就连王戈都开始怀疑王斯了——
也许，是一个被发现偷吃的丈夫，冲动之下杀了妻子，然后制造出绑架案来混淆视听。
王斯依旧保持着震惊的姿势，他的思绪还停留在艾青制造陷阱的位置上，然后又被王戈转移了注意力，他就好像一个木头人般，完全愣在原地——
无力。
不再是愤怒憋屈懊恼羞愧的情绪，更多是一种无力，深深陷入流沙里却又被亲妹妹斩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无力。
王斯忍不住想，
如果一切都是艾青制造的陷阱，如果自己偷吃的事情早就已经被艾青发现，如果所有人都怀疑他自导自演了这一切，如果就连王戈都不相信自己……
一个冷颤。
王斯就深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里的错杂静静汹涌着，潮起潮落。
镜头，拉近，再拉近，逐渐靠近。
就好像观众想要拉近距离，真正看清楚王斯隐藏在阴影里眼神，窥探那个脑子里的想法，镜头就如同脚步般徐徐靠近，然后就可以看到王斯无法控制紧握的拳头，小臂之上的青筋暴突出来，但眼睛里却是一阵慌乱。
所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
嗖。
镜头，猛地一下又重新拉远，蛮不讲理地将观众从王斯身边拉开，一阵兵荒马乱头晕目眩，却没有来得及喘息，耳边就传来王戈炸裂般地声音——
“王斯！”
轰！
王斯猛地抬起头，从自己的思绪里清醒，然后惊魂不定地看着眼前的王戈，似乎刚刚出现短暂的断片，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仅仅从表情就能够感受到王斯狂跳不止的心脏。
“王斯！”
“你清醒吗？你意识清醒吗？你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事情多么糟糕吗？”
“啊？”
“你看了最近的电视新闻了吗？就连有线电视台都正在报道你的肮脏事，你知道事情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吗？”
王戈终于将王斯拉回了现实，然后怒发冲冠地离开厨房，大步大步地冲向大厅，烦躁地在沙发上翻找遥控器，试图打开电视机，让王斯亲眼看看现在的状况，铺天盖地全部都是关于艾青失踪的新闻。
但是，王戈找到了遥控器，却始终找不到按钮，因为紧张因为愤怒，摁了半天也不得要领，然后剧组就传来了声响。
“卡！”
536 心慌意乱
不同于兰川，索证的九月已经能够感受到秋天的清爽，微风习习，天高云淡，仿佛只要张开双臂就能够拥抱全世界。
但是，张本卿不喜欢。
前看看，后看看，笔直笔直的公路之上荒无人烟，只有大片大片的麦田，麻雀停靠在稻草人的帽子上，叽叽喳喳地欢唱高歌，似乎正在议论剧组的八卦，这让张本卿一股邪火窜起来，几乎就要爆炸。
草！一种植物。
草草草草草！很多很多植物。
张本卿肆无忌惮地破口大骂，但问题就在于，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任何回应，宣泄也只是骂了一个寂寞。
踏踏踏。
张本卿大步大步地往前走，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烦躁，走出去几步，却终究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猛地一个紧急刹车，转身看向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助理。
“你说！”
“剧组现在是不是已经乱套了？”
欧栋材看着张本卿狰狞扭曲的面部表情，如同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忙不迭地顺毛，平复张本卿的怒火。
“当然当然。”
“肯定是这样。”
看着欧栋材几乎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张本卿的怒火终于稍稍平复些许，但他还是忍不住抱怨起来。
“那家伙！”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他知道我是谁吗？他知道他自己是谁吗？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不，他不知道。”
“他一无所知！”
噼里啪啦地，张本卿就将胸腔里的所有憋屈全部倾诉出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全然看不到尽头，但欧栋材也不敢打断张本卿，就只是默默地倾听着，然后持续不断地点头表示肯定，这终于让张本卿稍稍顺心了一些。
浩浩荡荡地全部倾吐出来，然后呢？
张本卿下意识地继续往前走，但眼前空旷笔直的道路却让他一阵茫然——
在索证，电影明星的影响力真的真的非常有限，度过最初的短暂热闹之后，人们就回归自己的日常生活，全然没有在意“爱人”剧组的一举一动。
可是……
“记者呢？”
张本卿前后左右打量了一圈，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就连记者也销声匿迹了？
不是说记者和狗仔里三圈外三圈地将剧组包围，水泄不通、无孔不入吗？但为什么他这一路走来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要说人影了，就连苍蝇都没有看到。
就在此时，一只大黄狗慢慢悠悠地从眼前横穿马路经过，脚步在张本卿和欧栋材前面稍稍停顿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迟疑，又继续前进，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这让张本卿瞠目结舌，无名之火又再次窜了起来。
“这……”
“这！”
张本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着欧栋材，眼看着就要爆炸，但欧栋材及时制止了张本卿。
“剧组现在所有人一定都在等待着你回去。”
“你想，你是男主角，而且还是陆潜导演钦点的主角，整个雷鸣经纪、整个兰川，他就钦点了你担任男主角。”
“为什么？”
“因为他看到了你的才华和天赋，也因为他需要你的帮忙，你就是整个项目的核心，就连董瑞茜都不算什么。”
“今天的冲突，只是稍稍着急了一些，你是过来人，你也应该知道年轻导演的压力，难免有些心急，慌不择言，如果你不包容不理解的话，他在这行就真的不要混下去了。”
“现在，他应该坐在剧组里悔恨莫及，想要追出来，却又担心不会说话，让事情演变到无法收拾起来，到时候，他可能就真的要辞职谢罪了，你想，董瑞茜也肯定不会接受他这样无理取闹的。”
“本卿，你大人有大量，你就应该体谅他。”
“你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你比任何人都更加知道他的处境，所以，这时候就应该由你来展示宽宏大量的特质。”
“你看，事情传出去，恐怕整个行业里也没有人会站在他那边，就当做慈善，发发善心，拯救一下他的职业生涯。”
不得不说，欧栋材能够担任张本卿的助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一番话语连消带打，说得张本卿格外舒服，紧紧纠结在一起的眉毛就这样轻盈地舒展开来，表情已经有松动了。
欧栋材知道，自己需要再加一把劲，事情就可以挽回了——
其实，旁观者清。
欧栋材自然知道张本卿的人脉和能力，但他也知道雷鸣经纪背后的错杂关系，就连申春生和左万青两位大老板都对陆潜另眼相看，“爱人”项目更是随便由陆潜挑选演员，这一举动本身就说明了许多。
也许，张本卿背后的龙泉帮确实树大根深，但不要忘记了，雷鸣经纪能够发展到业内第一大经纪公司，背后没有资本的支持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也意味着，龙泉帮可能也是雷鸣经纪的背后利益相关人。
那么，如果雷鸣经纪站在陆潜这边的话，那么龙泉帮还会无条件帮助张本卿吗？
最重要的是，今天剧组的情况，确实是张本卿不占理，传闻出去的话，估计张本卿的名声又要更糟糕了。
欧栋材还有另外一个猜测：
记者呢？
当然，最近这两天，围绕在剧组周围的记者已经大打折扣，人数并不多，但张本卿一路离开剧组却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记者，这说明了什么？
在欧栋材看来，只有一个可能：
纪叙已经提前做好准备。
即使纪叙无法预料张本卿的动作，但为了避免消息走漏，他也提前将记者转移，可能只是制造一个烟雾弹调虎离山，在短时间内让记者们无暇照顾片场的情况。
所以，张本卿出乎意料离开片场的时候，纪叙全然没有慌张，还提醒欧栋材去追赶张本卿，整个情况似乎都成竹在胸。
越想就越心惊，欧栋材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虾米，无法承担任何后果，他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将张本卿劝回剧组，然后祈祷一切相安无事。
“本卿，你决定出演这部作品，不就是怀抱着雄心壮志吗？”
“如果你现在就放弃离开的话，和剧组的事情是小，但其他导演其他演员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才是大。”
一句话，恰到好处地抓住了张本卿的心理，然后整个事情就彻底扭转过来。
欧栋材看着张本卿明亮起来的眼睛，暗暗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这件事，尽管困难，但自己终究还是做成了。
张本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欧栋材的表情，“他们想看我笑话，没门！”
537 丢人现眼
空气里，传来一阵微微的震动，有些不合常理地安静，整个片场没有任何声响，也看不到工作人员的走动。
然后，环顾四周一圈，依旧没有记者的身影，一切的一切都充斥着一种怪异，令人心慌。
但想到剧组可能万念俱灰，所有人垂头丧气地不知所措，因为男主角的缺席而被迫罢工，张本卿也就理所当然了。
一直到靠近公寓的时候，才若隐若现地传来些许动静。
“……你看了最近的电视新闻了吗？就连有线电视台都正在报道你的肮脏事，你知道事情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吗？”
脚步，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清。
张本卿的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错愕和震惊，因为他识别出来了，那是苗凯的声音，那台词好像就是王戈的对话，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拍摄，还在进行？
什么！
张本卿全身的血液全部朝着心脏汹涌而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步大步往前走，欧栋材试图抓住张本卿的手臂，但只是扑了一个空，然后就看到张本卿用力推开了公寓正门，欧栋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拍摄，正在运转。
张本卿一眼就能够看到正在手持摄像机进行拍摄的陆潜，全神贯注，身后站着一位助理，扶着陆潜的腰部，帮助他在室内狭窄空间里移动脚步。
灯光，就位；收音，就位；演员，就位。
苗凯完完全全投入角色之中，富有张力的表演扑面而来。
一个男人背对着大门坐在餐桌前，完完全全沉浸在情绪里，即使看不到表情，从一个背影也能够感受到一股张力由内而外地迸发，与苗凯形成呼应。
弥漫着蓝色光晕的屋子里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爆发，含而不发，却持续涌动。
蓝色？
等等，室外已经是阳光大亮，但室内为什么依旧是蓝色时刻的环境？
自己也是导演，张本卿自然是再了解不过，所有细节串联起来，脑海里，警铃大作，一阵无法控制的慌乱和恐惧拖拽住了他的脚踝。
“卡！”
张本卿呼喊道，即使竭尽全力隐藏也依旧无法控制声音里的颤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中断了拍摄。
全场，万籁俱静。
苗凯愣住了，这声音……不像导演来着。
特别是导演此时正在扛着摄像机，为了保持镜头的稳定，此前两次中断拍摄的呼喊都特别沉稳也特别冷静，即使是作废的片段，也尽可能确保不要出现技术瑕疵——
谁知道呢？后期剪辑工作是否会运用到这些镜头？
毕竟，电影魔法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奇妙物语。
表演中断，苗凯第一反应不是看向声音来源，而是寻找导演的身影，然后就看到依旧保持拍摄姿态的导演。
等等，怎么回事？
心底有些慌，苗凯这才顺着声音来源望了过去，然后就看到满脸错愕欲哭无泪的张本卿。
这……
“卡！卡卡卡！”
张本卿失去了理智，他很难准确形容到底是一种什么情感，愤怒、羞耻、狼狈、委屈、不甘等等等等，也许全部都掺杂在了一起；但更多还是一种震惊，难以置信。
此时此刻，他就正在亲眼见证这一幕，却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怒火，刹那间就挣脱缰绳彻底决堤。
“你们正在做什么？你们脑子进水了吗？现在到底正在做什么？”
张本卿，暴跳如雷。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发出任何一点点声响，就连心脏的跳动都暂时陷入停滞，空气完完全全安静下来。
也许，白诚是唯一一个例外，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白诚就从口袋里掏出了苏打饼干，又开始往嘴巴里塞。
即使天塌下来也不能阻止他进食。
准确一点，用白诚的话语来说就是，如果天空真的塌下来了，那就更加要进食啦，谁想当饿死鬼呀？
呼呼。
呼呼。
因为太过安静，所以张本卿气喘吁吁的呼吸就显得格外刺耳。
陆潜站直身体，视线余光瞥了陈慕一眼：
显然，陈慕没有能够从戏里走出来，下意识地扭过头，满脸羞愧和狼狈，悄悄地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那种慌乱那种忐忑那种失落，完美诠释出王斯的心理状态。
也许，陈慕确实有表演天赋，不仅仅是比张本卿强一星半点的程度，这让陆潜忍不住回想，大学的时候，陈慕为什么没有尝试表演呢？
如果由陈慕扮演王斯的话，怎么样？不，不行，陈慕还是太年轻了，和裴成琳搭戏很难产生化学效应。
有点扼腕。
否则用陈慕担任男主角的话，就可以直接将张本卿踢出剧组，然后他们假装受害者狠狠地敲诈张本卿一笔。
遗憾。
张本卿就站在前面大发雷霆，但陆潜依旧不紧不慢，脑海里的发散思维还在一点一点地往外扩散。
张本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陆潜，结果却发现，陆潜正在……走神？
走神！
“陆潜！”
张本卿脑海里只剩下一阵“嗡”的声响，然后自己也丧失了意识，话语就这样在胸腔里炸裂，似乎能够听到肺泡一个接着一个爆破的声响，因为太过愤怒以至于后续话语全部被掐断，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然后，陆潜终于注意到了张本卿，一边将摄像机交给旁边的摄影助理，一边站直身体，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们正在拍戏。”
张本卿：……
一口气就差点没有换过来，理智之弦已经崩断，大脑丧失思考的能力，就连张本卿自己都不确定在说什么，话语就这样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谁不知道你们在拍戏？你当谁是白痴啊！我是问你，你们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我才是这部戏的男主角！明白吗？我才是摄像机镜头应该捕捉的主角……”
张本卿出离得愤怒了，因为太愤怒甚至能够听到血液汩汩沸腾的声响，特别是刚刚回来之前预想了无数种可能，但残酷的现实却把他狠狠丢进泥泞里，摩擦，再摩擦。
耻辱。
奇耻大辱！
张本卿不敢想象，自己居然会遭遇这样的羞辱。
“闭嘴！”
陆潜毫无预警地直接爆发了，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聚视线，牢牢锁定张本卿，就如同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张本卿的脖子一般。
张本卿才刚刚准备开口，陆潜又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朝着张本卿撞击过去。
“闭嘴！”
然后，一步，再一步，缓缓靠近，如同骇人的野兽，血腥味就这样弥漫开来。
538 忍气吞声
眼睛，沉静如海，没有急风骤雨，也没有惊涛骇浪，但恰恰是这份平静，却透露出深不可测的能量，从灵魂深处爆发出一股骇人的气息，仿佛能够嗅到一抹血腥气息在指尖萦绕。
噗通。
张本卿的心跳，漏了一拍。
看着陆潜那双可怕的视线，膝盖一阵发软，微微打颤，他相信陆潜是认真的。
如果陆潜此时此刻准备将他撕成碎片并且毁尸灭迹，他相信陆潜没有开玩笑，而且陆潜还能够做到天衣无缝，那双深邃的眼神牢牢锁定了他，如同天罗地网一般，完全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猎物被猎人锁定的恐惧，让全身汗毛全部竖立起来。
张本卿，怂了。
怎么办？
但陆潜依旧在靠近，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如同优雅的猎豹，然后，嘴角轻轻上扬起来，有种残忍的平静。
“闭上你的嘴巴。”
“在进一步暴露自己愚蠢到不可救药之前，你最好不要说话，否则兰川所有人都要知道你的脑袋里哐当哐当全部都是馊水。”
“亲眼看到了现场发生的一切，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吗？”
“呵。”
陆潜冷笑了一声，脚步在张本卿面前不远处停了下来，一字一句却如同雷霆万钧，不需要扬起声音就能够深深感受到不容抗拒的魄力和威严，混杂在一股杀气之中，张牙舞爪地朝着张本卿扑了过去。
空气，微微紧绷起来，整个片场所有人全部僵硬在原地，无法控制地屏住呼吸，唯恐自己的一点点动静就可能暴露行踪，然后自己也成为陆潜的猎物——
没有人想要成为猎物。
“我从来没有看过如此自大又如此愚蠢的人。”
一句话，如同利剑一般刺向张本卿的心脏，即使恐惧，但愤怒还是让他往前走了一步，“你！”
可惜，话语没有来得及说出来，陆潜咄咄逼人的话语就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鸳鸯大盗’的惊世惨案也不过就是十年前的事情，怎么，你觉得十年时间就能够让你从烂穿地心的面瘫演员摇身一变成为演技天才吗？你到底是天真，还是愚蠢？”
“你到底是被保护得多好，一直生活在无菌的温室里，所以才会以为自己是一位优秀的演员？以至于在电影产业里打滚了将近二十年也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看看你最新的作品，最令我惊讶的是，你变胖了变老了，但演技居然还是十几年如一日得烂到令人发指。”
字字诛心。
张本卿站在陆潜面前，呲牙欲裂，终于再也没有忍住，握紧拳头就朝着陆潜挥舞过来。
赫！
整个剧组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包括纪叙、沈言书、欧栋材在内的人们第一反应就是冲上前阻止这场灾难。
然而，根本就不需要。
陆潜就只是稍稍往后一撤步，让开身体位置，然后右手推挡了一下，就已经闪开张本卿的棉花拳头——
张本卿真的不会打架，一看就知道从来没有打过架，花拳绣腿真是一点威胁都没有，好歹陆潜还是和管舟他们学习过防身术一段时间，应付起来一点都不费力。
紧接着陆潜就顺势抓住张本卿的右手，一个反剪，直接就将张本卿压制住。
“啊。”
张本卿呼痛。
“啊啊啊！”
张本卿何曾吃过如此大亏，呼痛声根本就止不住。
陆潜冷笑一声，在欧栋材上来阻止之前，松开右手，往前推了一把，张本卿就踉踉跄跄得往前冲了几步，这才勉强控制住了重心，但膝盖一阵发软，差点就要摔倒。
张本卿有点蒙——
一开始，是因为陆潜如此大胆如此尖锐又如此直接，毫不留情地撕破脸；随后，又是因为陆潜的雷霆万钧、干脆利落，轻描淡写的两个动作就完成物理层面的压制。
张本卿完全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全方位形成压制，这对于身为天之骄子的张本卿来说着实冲击感太强烈，一时半会完全缓不过来。
懵……
但陆潜的攻击还没有结束。
“我不需要你，明白吗？”
“我不需要一个面瘫一个白痴一个狂妄自大却又满脑都是废料的蠢货。”
“随随便便一个人站在镜头面前都比你表演得更好，我可以让他们在镜头面前绽放光芒，重新演绎王斯这个角色，如果你还认为自己是什么表演天才，那才是彻彻底底的笑话。”
“哦，我忘记了，在兰川，你早就是一个笑话，请原谅我的失礼，有眼不识泰山。”
说着，陆潜还展露一个笑容，礼貌地微微鞠躬，仿佛真的在道歉一般。
张本卿已经彻底丧失了防御和攻击能力，在陆潜一连串组合拳面前节节败退，几乎就要抬不起头来。
“让我告诉你，如果你想要离开，没有问题，现在就滚，我马上就能够换一个演员投入拍摄，不会有任何耽误，而且，我会推翻重拍，全部从头开始。”
“相信我，我言出必行，我没有在开玩笑，虽然我是一个很幽默的人。”
说完，陆潜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无比，眼神里透露出一抹温柔和轻盈，却让张本卿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起来：
他可能被扫地出门。
张本卿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即使自己在业内已经打滚了将近二十年，但残酷的事实就是，他依旧可能被替换掉。
陆潜敢吗？
张本卿想起了董瑞茜。
更重要的是，董瑞茜还全然没有怨言，甚至在媒体面前维护陆潜，所以，这就是张本卿的未来吗？
张本卿忍不住再次打了一个寒颤，但陆潜已经不给他喘息时间了。
“所以，你做出决定了吗？留下来，还是滚出去？”
张本卿往后缩了缩，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又有些犹豫，但陆潜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声音马上就严厉起来。
“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张本卿蠕动了一下嘴巴，努力了一番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会留下来。”
“呵。”陆潜轻笑了一声，如此讽刺。
张本卿的脊梁又蜷缩了一些，正当他以为陆潜会继续要求他再大声一点，然后在整个剧组面前羞辱他的时候，陆潜却转身离开了，声音又重新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休息五分钟，然后重新拍摄，就按照刚刚这个版本进行。”
呼……
整个剧组微微松了一口气，但错综复杂的视线就这样交织在一起，暗潮涌动。
539 劫后余生
赫。
张本卿倒吸一口凉气，下一秒就察觉到膝盖发软，从小腿到大腿，肌肉持续瑟瑟发抖，几乎就要站不稳。
啪。
欧栋材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张本卿，抬起头来就可以看见脸色如同一张白纸的张本卿，大汗淋漓，双颊和唇瓣的血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瞳孔都在微微震动，焦点和焦距溃散开来，仿佛遗失了魂魄一般。
“……你没事吧？”
欧栋材压低声音询问道，但张本卿抬起头来，却是满眼空洞，全然没有听见欧栋材近在咫尺的话语。
欧栋材不得不再次询问了一遍，
“你没事吧，需要找医生吗？还是说，需要休息一下？”
张本卿愣在原地，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结果就是摇头这一个动作，却发现胃部翻江倒海，一种想吐的冲动就这样涌上心头。
欧栋材有些害怕，因为这样的张本卿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们需要联系公司吗？”
“我们需要寻找公关吗？”
“我们需要……”
“本卿，我们需要离开吗？”
一个接着一个问号，欧栋材持续不断地往外抛，他就是一个小助理，权限有限，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
又何止是欧栋材呢？
“阿潜？”
纪叙眉头微蹙起来，表情有些严峻。
“记者那里，我已经调虎离山全部引开了，还好，现在时间那么早，正是他们注意力最松散的时候，暂时不用担心消息传出去，但重点是，我们内部应该怎么处理，需要提前和喻哥那里打招呼交代一下吗？”
陆潜没有开口，而是满脸打趣地看向纪叙。
纪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我以为你会暴跳如雷，然后狠狠骂我一顿，我太冲动了什么什么的。”陆潜兴致勃勃地描绘着，比起张本卿来说，似乎更加好奇纪叙的反应。
纪叙翻了一个白眼，“我现在就想要掐死你，你没有看到我忍耐得多么辛苦吗？”
“哈哈。”陆潜欢快地笑了起来。
“但与其纠结事情是怎么回事，不如先想想事情怎么解决。”纪叙强忍住怒火，有些暴躁地狠狠瞪了陆潜一眼。
陆潜终于没有再开玩笑，“我是故意的。”
纪叙：……
“不用担心。其实，我们没有派人追上去，结果他还是自己乖乖回来了，其实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
“证明他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魄力。”
“你知道，在任何一行里，想要成大事，就是需要一点目中无人的狂妄和破釜沉舟的魄力，否则是很难杀出一条血路的。”
“他的身上，没有。”
顺着陆潜的话语，纪叙看向了依旧没有回魂的张本卿，欧栋材在旁边阵脚大乱却束手无策。
“他没有敢直接撂担子离开剧组，自己乖乖地去而复返，不管借口是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现在他也不敢直接和我撕破脸皮。”
“准确来说，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哪怕他背后有龙泉帮助阵，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运用，最多就是发发少爷脾气。”
纪叙的眉宇微微朝着中间靠拢，因为陆潜的话语，思绪也逐渐清晰起来，然后猛地转头看向陆潜，脑海里灵光一闪。
“等等，你刚刚的发怒，甚至那么过分的批评，全部都是为了引导他入戏？”
纪叙看到陆潜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这让纪叙的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难怪。
即使作为旁观者，纪叙也觉得陆潜刚刚有些失控，这绝对不是陆潜平时的一贯作风，即使陆潜想要发怒，那也是雷霆万钧，不至于在对手的伤口上反反复复地搓揉碾压，但显然陆潜刚刚的话语就有些越界了。
原来……
纪叙还是没有忍住，“你个变态。”
但话是这样说，纪叙嘴角的笑容还是忍不住上扬起来。
纪叙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小心玩火”，然后就询问道，“那接下来这场戏准备怎么拍摄？”
陆潜打了一个响指，“刚刚的效果就很好，但细节需要调整一下。”
陆潜转身朝着陈慕和尹书堂招了招手。
陈慕有些别扭，磨磨蹭蹭地挪了过来。
陆潜注意到陈慕的表情，涌到嘴边的话语就改变了内容，“怎么了？你不会是遗憾自己没有继续上镜的机会吧？”
陈慕给了陆潜一记眼刀，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你刚刚说什么随随便便一个人都可以比他好，我可没有那么随便。”
原来是因为这个。
陆潜哑然失笑，意味深长地打量了陈慕一番，“怎么，恋恋不舍了？的确，我听说一些人对演员不感兴趣，但真正上镜之后就觉得有趣了，然后舍不得离开聚光灯。”
“你才舍不得，你全家都舍不得。”陈慕直接就怼了回去，“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狂妄自大地以为全世界都围绕着你转吗？我对表演没有兴趣，我的热情在摄影上，否则你以为没有人邀请我出演作品吗？”
的确，以陈慕的外形条件，邀请他担任演员的经纪人应该不少。
“我只是不喜欢你的语气罢了。”陈慕毫不掩饰自己的抗议，又翻了一个白眼。
陆潜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老实说，你刚刚的表演非常出色，我是认真的，陈慕，如果你愿意的话，‘婚姻三部曲’不是还有第三部吗？我愿意以你为核心来撰写剧本，你绝对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某个人。”
陈慕瞪了陆潜一眼，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哈。哈。没有兴趣。”
话语虽然是这样说，但还是可以明显感觉到陈慕的心情重新飞扬起来。
陆潜深呼吸一口气，“陈慕的表演，确实是一个意外惊喜，我现在也担心换回男主角本尊之后是否能够达到效果，所以我想，我们在摄影和灯光方面给予一些帮助。”
普通观众肯定会好奇，导演到底应该如何“调教”演员，并且捕捉演员的表演呢？为什么有些优秀演员在一些导演的镜头里显得如此笨拙愚蠢，在另外一些导演的镜头里又显得灵气四射呢？
当然，真正顶级的演员，在任何镜头里都能够表现出色，但这样的演员，终究是少数，纯粹就是依靠天赋，十年难得一遇；更多时候，演员还是需要导演的辅助和捕捉，再加上剧本和角色的一些帮助，才能够绽放光芒。
那么，导演应该如何做到呢？
第一步，正是陆潜刚刚做的，引导和调教。
然后第二步，灯光，摄影，角度，呈现视角，用镜头为演员制造出一个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