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0 捕捉表演
“书堂，我想要整个画面呈现出这样一种光线效果。”
“王斯，就好像坠入湖水里一般，缓缓下沉、缓缓窒息。”
“然后，头顶正上方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层金色光线层层渗透进入湖水里，这束光线并不需要如同聚光灯一般聚焦在王斯身上，我希望的不是上帝视角的那种聚光灯，而是伴随着下沉的动作，光线一层一层黯淡下来的效果。”
“最终呈现出来的视觉效果就是，伴随着整个对话的进行，光线一点一点下沉，暗示着王斯也一点一点下沉。”
“一方面，暗示王斯的心境变化；另一方面，暗示王斯的现实处境。”
“但整个过程需要隐秘一点，我希望观众甚至察觉不到变化，却隐隐约约能够沉浸在光线制造的效果里，一种心理暗示就足够。”
“你可以做到吗？”
灯光，在电影里总是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而且，自然光和人工光的区别又能够制造出不同的效果。
一小部分导演，崇尚自然光，因为他们认为电影需要尽可能贴近现实，如果灯光太过抢眼，则会让电影失真。
一小部分导演，灵活运用人工光，他们相信大荧幕的力量，运用人工光来拱托气氛，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陆潜，介于二者之间，他既不希望电影太过失真，灯光喧宾夺主地抢走观众注意力；又希望能够通过光线、构图、音响等等效果植入心理暗示，就好像“盗梦空间”一样，悄无声息地在脑海深处种下一枚种子，然后等待种子生根发芽，留下袅袅余韵。
这也是陆潜喜欢和苏子一合作的原因之一：
苏子一总是敢于迎接一切挑战，“突袭”这部作品无疑是展现苏子一实力的最佳平台。
但艺术创作也需要勇敢地打破框架，所以陆潜也期待着他和尹书堂碰撞出来的火花。
尹书堂没有立刻点头也没有立刻反对，而是细细咀嚼思考了片刻。
“导演，你的意思是，整个画面的四周是黑暗阴影，然后色彩自然地过渡到中间，呈现出清澈的蓝色，就好像阳光洒落在湖面上，我们在湖底拍摄纪录片捕捉到的画面。”
“但区别就在于，我们需要光线的穿透性强烈一些，一点一点往下渗透。”
尹书堂的画面就更加清晰了，陆潜兴奋地点点头表示肯定，但尹书堂话锋一转。
“可是这样的话，情绪是相反的。”
“我的意思是，王斯是缓缓下沉的过程，所以王斯周围的光线应该是越来越暗，就好像跌入深渊一般，而不是周围光线越来越明亮。”
“所以，光线不应该是往下渗透，而应该是往上抽离，以至于包裹在王斯周围的蓝色渐渐变得越来越浓郁，这也是你选择蓝色时刻拍摄这段戏份的原因，对吧？”
蓝色时刻，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蓝色是越来越深、越来越暗的，在即将破晓前，世界会短暂地重新进入黑暗，然后太阳跃出地平线，撕破黑夜，短短时间之内就能够点亮整个世界。
对于光线，尹书堂才是专家，立刻切入要点。
陆潜眼睛一亮，点点头表示肯定。
“所以，一开始应该是光线抽离，黑暗沉淀。”
“然后，太阳出来了，光线又重新沉淀，驱散黑暗，此时，整个镜头视角就需要切换。”
“我们将整个客厅的遮光窗帘全部拉起来，确保厨房和餐厅是光线明亮的，但王斯和王戈却进入客厅观看电视新闻，也就是说，他们在逃离光线进入黑暗，我需要镜头呈现出这种混沌感。”
三言两语，陆潜就更新了自己的要求，因为脑海里有着清晰的画面，所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尹书堂，陷入沉思，然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可以。”
陆潜打了一个响指，紧接着转头看向陈慕。
“你可以先回看一下我刚刚拍摄的片段，我觉得，焦距应该稍稍调整一些。”
“你的表情细节非常好，即使是近景乃至于特写也能够呈现出情绪的层次，但他的话，我不抱太多希望，我们需要借助光线和镜头的帮助。”
“以近景为主，但切换都近景的时候，可以制造一些失焦效果，让他的表情遁入混沌，并且适当注入心脏跳动的轻微晃动感，传递出呼吸沉重浑浊的效果，配合光线，就能够制造出徐徐坠落的观感。”
“然后，王戈那里的台词，我会添加两句，但这两句是一个空隙，我会要求音响配合，这两句台词模糊掉，镜头焦点需要清晰起来，捕捉到王斯的表情。”
“这一个镜头可以是特写，即使他的表情僵硬尴尬也没有问题，主要是传达出情绪魂游天外失魂落魄的效果。”
“一秒，一秒就可以了，不对，短于一秒，我不希望这个停顿太长。”
表演，应该如何捕捉？
陆潜和尹书堂、陈慕的交谈就正在呈现：
通过镜头的调度和呈现，通过灯光和音响等等手段的辅助。
简单来说，可以分为两步。
第一步就是以视角来呈现，正面、侧面、后面，仰视、俯视，全景、中景、特写，不同视角所感受到的情绪压迫感是截然不同的，自然而然，演员呈现在观众面前的表演也不同，就好像一个魔方一般，由导演来决定观众看到“魔方”的哪个侧面。
第二步则是通过辅助手段植入情绪暗示，包括但不限于灯光、音响、配乐、画外音、剪辑等等手段，一个真正高明的导演就如同顶尖的近景魔术师一样，一切都呈现在观众眼前，但隐藏的花招却在混淆观众的判断，引导观众进入魔术的世界。
当然，如果张本卿的表演依旧如同僵尸一般，那么陆潜也没有办法无中生有地制造出一段惊心动魄的表演，他总不能让男主角全程都充当无脸人吧？
“另外，我刚刚尝试了一些景别变换和焦点变化的技巧，但有些笨拙，主要是为了制造出一种晕眩效果。”
“最后，王戈打破镜框进入客厅的时候，我需要摄影和光线配合，制造出那种混沌感，然后王戈和王斯一前一后地进入客厅，不需要单独补一个厨房满室光辉的特写，但我需要镜头能够感受到后方不在镜头之内的明亮感。”
“所以，还有问题吗？”
短短数分钟之内，陆潜就已经完成了全盘布局——
当张本卿在自怨自艾发脾气的时候，显然陆潜依旧完成了难以置信的工作。
541 从头开始
“各单位，准备。”
公寓里，对讲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带着些许沙沙的杂音，所有人都跟着安静下来，等待导演一声令下，摄像机就将再次开始运转——
经历清晨破晓时分的一场大戏，外出“游历”了一圈的张本卿还是乖巧地返回剧组，准备投入工作之中。
从张本卿的模样来看，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外表看来是如此，惊涛骇浪已经全部平复下来。
但对讲机里，陆潜的声音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又单独追问了一句。
“怎么样，准备好了吗？还是说，你需要再……‘调整调整’。”
陆潜没有指名道姓，但意味深长的话语却刹那间就让所有视线全部落在张本卿的身上。
张本卿本来已经恢复平静，此时又成为众矢之的，脸色顿时变得汹涌起来，下颌线条紧绷了又松懈、再紧绷再松懈，不需要言语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内心情绪的跌宕起伏。
难以想象，电光火石之间，张本卿脑海里闪过多少思绪。
纪叙也微微愣了愣，明明张本卿都已经乖乖地准备拍摄了，陆潜为什么又好好地刺激他呢？
纪叙是知道陆潜的，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在社交场合表现完美，寒暄客套和社交往来从来都不是问题；但重点就在于，陆潜是否愿意，否则，他气死人不偿命、骂人不带脏字的技能树也早就已经点满。
所以，陆潜“刺激”张本卿，明明没有必要却依旧不依不饶，应该是有目的；只是……恐怕张本卿应该再看到陆潜应该会恨到骨子里吧。
纪叙嘴角流露出一抹笑容，既然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了，那么就看张本卿接下来的表演了，他是不是真的烂泥扶不上墙，亦或者是陆潜化腐朽为神奇地扭转局面，就连张本卿这块朽木也能够雕刻出来。
张本卿没有回答，显然不想承认陆潜说话的对象是他。
但陆潜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张本卿，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有着无限耐心，整个剧组都在等着张本卿的确认。
张本卿的拳头已经握起来了，然而终究还是松了开来。
“准备好了。”
才说完，张本卿就耻辱地低垂下脑袋，不敢去看周围工作人员的眼神，紧绷的下颌流露出一抹羞耻的愤怒。
陆潜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笑容，这就是王斯的状态，这才是他想要的效果，现在就需要张本卿的镜头呈现出来——
他最好能够记住台词。
深深地，陆潜深深地“看”了张本卿一眼，即使张本卿没有抬头，也依旧能够感受到如芒在背的滋味，然后陆潜就扬声呼喊到，
“开拍！”
拍摄，开始了。
全场，屏住呼吸。
因为这一段插曲，因为整个剧组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息，也因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对劲的张本卿，还因为展示雷霆万钧手段的陆潜，现场工作人员都严严实实地闭上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然后，就可以注意到：
张本卿，不一样了。
“……你这该死的白痴。”
王戈，一字一顿地咒骂着，可以深深感受到骨子里的愤怒和厌恶。
张本卿背对着王戈，根本不需要看到王戈的表情，他就能够在脑海里浮现出陆潜的表情，轻蔑而鄙夷，仿佛他就是不值一提的蝼蚁一般：
白痴。
这一个词语被赋予了魔法，轻而易举就刺痛了张本卿，脑海里纷纷扰扰的思绪汹涌而出，以至于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烦躁、不耐、郁闷、失落、悲伤、挣扎、愤怒等等错综复杂的情绪几乎就要炸裂。
“你这见鬼的混蛋，该死地当着我的面说谎。”
王戈的咒骂，源源不断地全数释放，排山倒海地朝着张本卿张开血盆大口，整个公寓都充斥着她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张本卿想要爆发，但这种冲动转瞬即逝，随后就被一股疲倦捆绑住了脚踝：
他，厌倦了。
他厌倦了总是试图证明自己解释自己。
人们看到他光鲜亮丽的一面，然后就武断地作出判断，截取他的一点点生活片段或者一句话一个行动，放在显微镜底下研究，胡乱揣测他的生活胡乱指责他的人生，他时时刻刻都需要处理那些仇恨。
他真的真的累了。
“对不起。”
张本卿说，对着王戈，对着陆潜，对着那些不断指责他的人——
即使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什么道歉，但如果说一句抱歉就能够让那些声音消失，那么就这样吧。
然而，并没有。
王戈怒不可遏的声音依旧喋喋不休地汹涌着，从四面八方将张本卿包围，他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其实，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痛苦自己的纠结自己的烦恼自己的困顿，他也试图证明自己、他也希望人们能够喜欢他、他也希望自己的才华能够得到认可，但为什么，好像所有错都是他的？
金册奖最佳导演提名是这样，他是真心实意相信自己的导演天赋就应该得到认可，为什么那些人就不能接受他是一位出色导演的事实呢？
出演黑暗骑士这一角色也是这样，他会不知道那些纠结和挣扎吗，他自己也是反反复复经过无数思考，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最终选择接下这个角色就是希望自己能够重新赋予角色生命力，但为什么人们还没有观看他的表演就妄自判断呢？
他的烦恼，他的纠结，他的愤怒，又有谁看到？
没有人。
没有人！
他在辩解，他在申诉，他在求救，但是，根本没有人愿意倾听，他滔滔不绝地说了那么多，结果抬起头来，就看到王戈那双眼睛，充满鄙夷和不屑的眼睛，就仿佛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什么肮脏东西一般。
东西，就是一个物件，甚至不是人。
王戈的话语依旧在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地魔音灌脑，但张本卿的思绪却停滞住了，脑海里“嗡”的一声，彻底陷入空白，全部想法都消失了，就只是呆愣愣地坐在原地，看着王戈一张一合的嘴巴，没有任何反应。
空气，凝滞。
就在这一刻，张本卿和王斯不可分割地交错在一起：
时而是王斯，一个被怀疑杀了妻子但其实只是一个懦夫的清白男人；时而是张本卿，一个从来没有被认可却始终在坚持的花瓶演员，恍惚之间，谁是谁，渐渐就无法分辨清楚了。
542 腐朽神奇
“哔……”
陈慕故意突然将摄像机镜头拉近，就好像武术里的寸劲一般，往前推送十毫米，非常非常微小的一段距离，紧接着又马上收力停顿住，等待着镜头重新对焦，找回画面的清晰。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让人怀疑镜头出错的程度，但一切又复原得太快，以至于让人怀疑自己错觉的程度。
头晕目眩。
然后，镜头就已经重新完成对焦，画面再次清晰起来，短短一个眨眼的功夫，恍惚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人物和物件的位置动作都保持一致，但细细观看，整个感觉却已经不同。
张本卿，又或者说王斯，愣住了。
表情微微僵硬，五官乖乖地停留在原地，甚至就连瞳孔都没有移动，但是，那双焦点溃散的眼睛却能够深深感受到错杂的情绪。
是愤怒是憋屈，是郁闷是悲伤，是烦躁是痛苦，是一种濒临爆发却又心灰意冷地全部消散的深深疲倦，然而情绪并没有伴随着爆发能量的消失而平复下来，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入血液里，烙印在骨髓深处。
面瘫，依旧是那个面瘫，却又已经不再是那个面瘫，似乎就连“面瘫”都成为表演的一部分。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目瞪口呆地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本卿，怎么就脱胎换骨了？
其中，欧栋材最为震撼，脱臼的下颌几乎就要安装不回去了，他很难准确分辨出，此时此刻出现在画面上的到底是张本卿还是王斯，也就是说，张本卿到底是本色演出还是正在表演另外一个角色。
欧栋材跟随张本卿也已经有五年多了，不管出演什么电影，张本卿永远都在表演同一个角色：
“自以为正在表演的张本卿”。
这个版本的张本卿和平时生活里还是有着些许不同的，他更僵硬更油腻也更笨拙，屡屡试图挤出一些表情来传达情绪，但呈现出来的却总是僵硬和笨拙，偏偏他又自我感觉良好，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然而，眼前这个张本卿，到底是什么版本？
难道……难道张本卿真的在表演王斯吗？
这个想法在欧栋材的脑海里浮现的刹那，他直接就惊呆了，怎么可能！陆潜到底施展了什么魔法？
但是，眼前这一切真的正在上演——
正中央一片清澈透亮的蓝色，清冷而宁静，氤氲的光线朝着四周扩散开去，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深邃，一直到演变成为墨黑色，又浓又深的黑色，就连角角落落的家具轮廓线条也看不清楚。
就如同一个鱼缸般。
朦胧的光线勾勒出王斯和王戈的身影轮廓，王戈稍稍显眼一些，表情线条清晰可见，正在对着王戈怒吼着；王斯的表情稍稍模糊一些，若隐若现地隐藏在阴影之中。
然后，光线一点一点暗淡下来，仿佛笼罩在湖面之上的太阳被乌云遮挡，继而制造出一种王斯正在缓缓下沉的错觉，那种被冰冷湖水吞噬淹没却没有挣扎也难以反抗的平静，透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失落和疲惫。
甚至就连抵抗都已经懒得。
王斯，明明什么都没做，但世界已经翻天覆地、分崩离析，显然，当所有人都在关注艾青失踪的时候，王斯也正在经历一场煎熬；而且，早在失踪以前，艾青和王斯的婚姻就已经出现问题，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王斯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还有，艾青身上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稍稍一个停顿，陈慕又将摄像机镜头往后拉了拉，对准王斯的特写转变为近景，并且又再次模糊了焦点，以至于王斯的表情重新遁入模糊，隐藏在一团阴影之中。
视觉的模糊，伴随而来的就是听觉的清晰。
王戈的声音再次汹涌而至，就好像有人将控制音量的按钮先调小然后再调大一般，只是调大的速度有些快，于是世界的喧闹就突如其来地汹涌而至，轰鸣声重重地撞击着胸口，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将现场每一位观众拉入动荡不安之中。
“……今天凌晨有巡逻队在寻找你失踪的妻子，今天早晨你还跟你的大学小女友吻别！你能想象吗？”
王戈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紧紧地闭上眼睛，试图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王斯，难道不是无辜的？
一个想法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滋生，然后就再也无法阻止。
王戈重新睁开眼睛，怒火熊熊燃烧起来，特别是看着没有任何辩解的王斯，怒不可遏。
“你最近看过电视了吗？”
王戈对着王斯滔滔不绝地怒吼着，然而王斯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尸体一样，这让王戈释放所有能量怒吼了一句。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你个白痴！醒醒，从你小女友的体温之中清醒清醒！”
“草！”
王斯被震慑到了，一个激灵，生无可恋地看着王戈，然后缓缓站立起来。
撕拉。
就在此时，一缕阳光透过厨房的窗口洒落进来，应该是蓝色时刻结束，太阳挣脱束缚来到地平线之上，第一缕晨曦撕破了黑暗，整个世界就缓缓明亮起来，前一秒还陷入无止尽混沌的公寓又重新清晰起来。
蓝色，正在退潮。
王斯耷拉着肩膀，不情不愿地朝着大厅迈开脚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颓丧和失落。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厨房和餐厅越来越明亮，但王斯的脚步却跟随王戈进入客厅，又重新进入黑暗。
陈慕的脚步保持稳定地后退，跟随着王斯的脚步进入客厅，但是，他故意稍稍放慢速度，落后于王斯，在王斯已经进入客厅的时候，镜头依旧满了半拍，眼睁睁地看着王斯从镜头里消失，留下一个空镜头——
厨房，满室辉光，却因为一堵墙面而被隔离在外；大厅，混沌黑暗，明明是同一个空间却仿佛两个世界。
黑暗，就这样笼罩住了王斯和王戈。
更准确一点来说，是王斯自己迈步走向了黑暗。
一个平静的镜头，却因为光线的柔和与朦胧，制造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效果，心脏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慢慢地、慢慢地，陈慕又将镜头转移过去，王斯重新出现在镜头里，而王戈充满张力的声音又变得清晰起来，也跟着王斯一起回到镜头。
然而，却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一切都捉摸不定。
543 鸦雀无声
人类的视觉，是非常神奇的。
当周围一切都是光亮的，突然关闭所有光源陷入黑暗，那么视觉就会彻底失灵，丧失所有捕捉影像的能力。
同样的情况，在周围一切都是光亮的情况下，如果率先闭上眼睛，人为地阻断视觉，并且让眼睛“感受”光亮的存在，然后此时再关闭所有光源陷入黑暗，重新睁开眼睛，视觉反而能够在黑暗之中发挥作用。
显然，从医学或者物理角度切入，这必然可以得到一个解释，但陆潜并不是理科生，他对事情的原理没有了解，他只是知道这个原理能够运用在拍摄之中——
其实，这个小技巧，是来自舞台剧资深前辈的传授。
大学生排练舞台剧的时候，资金短缺、设备简陋，他们很难运用机械来更换舞台背景，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
人工搬运。
但是，有些场景，如果工作人员闯入的话，就会破坏观众的代入感，而戏剧表演也需要一些魔术时刻。
所以，他们就会借助“关灯”的突然性，让观众陷入第一种也就是正常情况，彻底摸瞎；同时让工作人员巧妙运用第二种也就是特别技巧，完成道具的替换。
当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魔术，也就完成了。
现在，陆潜也巧妙运用这一项技术，在电影画面里制造出魔术时刻——
陈慕的镜头故意稍稍停留在光线明亮的地方，然后缓缓遁入黑暗。
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闭上眼睛”，却依旧能够欺骗观众的视觉，保留一个“光源”，清晰无比地注意到王斯的表情；然而，不需要现场做任何调整，观众的视觉自然会慢慢适应黑暗，于是笼罩在王斯脸颊之上的“光源”就会慢慢消失。
其实，这个所谓的“光源”，从头到尾都不存在过；但观看体验却截然不同。
就好像此时一样。
“……你最近看电视了吗？就连有线电视台都正在报道你的八卦！”
尽管看不到王戈的表情和动作，因为镜头始终在跟随王斯的动作，但王戈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从右侧传来，然后，她就已经打开了电视。
“这个酒吧老板是怎么回事？他的妻子至今下落不明，但是王斯却有空调情。”
“照片可爱吧？”
显然，这应该就是新闻主播的声音，可以看到电视机屏幕上出现王斯和另外一个女子笑容灿烂的合照，从场景和画面来看，应该是不久前王斯号召新闻媒体帮助寻找妻子的新闻发布会现场。
王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满头都是问号，“那是谁？”
但是，画面里依旧看不清楚王戈的表情，她站在王斯的后面，也就是镜头的远端，隐藏在一片模糊的光影里，镜头焦点依旧跟随着王斯移动，来到沙发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屏幕。
王斯闭上了眼睛，但还没有来得及闭紧就重新睁开，有气无力地回答到。
“某个可悲的神经病。”
“这见鬼的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
王戈咄咄逼人地追问着，王斯没有忍住反驳了一句，但还是没有什么力量，转眼就能够感觉到肩膀耷拉下来，低声嘟囔了一句。
“她说要给我做饭……”
话语说到一半就没有了下文，然后王斯还是闭上了眼睛，浑身都是疲倦地在沙发的扶手坐了下来。
笼罩在王斯脸颊之上的光亮就如同魔术一般，悄然消散，和王戈的脸孔一样，遁入一片茫茫地昏暗之中。
画面，呈现出胶片的颗粒感，带着些许年代的模糊，最后两个人都只剩下一个轮廓线条，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般。
“观众朋友们，我们今天邀请到了全球所有杀妻凶手的福音……”
电视机里依旧能够听到那位女主持人高频率的声音，带着些许欢快些许八卦些许期待，不需要转头就能够想象出她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
但是，陈慕的摄影机镜头并没有对准电视机，依旧停留在王戈和王斯身上，电视机屏幕的幽幽蓝光照亮宽敞的大厅，如同通往异世界的窗口一般。
远端，王戈双手盘在胸口，保持着一种疏离警惕的姿态，但她的身影已经模糊，看不到脸部表情，只有一个动作而已。
近端，王斯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电视画面，流露出一种嫌恶，似乎可以听到胃部正在灼烧的琐碎声响，然后，刚刚似乎已经消失的那种疲倦又再次汹涌而上，并且在眼睛深处寻找到一丝失落和孤独——
就好像被困在孤岛之上，竭尽全力呐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于是，他就被独自遗弃在天涯海角。
王斯，眼睛的焦点又再次溃散开来，愣愣地坐在原地。
“卡！”
拍摄，被中断了。
这次，所有人下意识全部朝着声音来源看去，确定发出声音的是陆潜之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这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吐出去，紧接着又吊了起来，因为陆潜还没有说通过，这场戏是否能够符合标准，一切都还没有定论。
空气，微微有些凝固，就好像时间停下脚步一般。
陆潜抬起视线，没有理会周围的眼神，而是看向尹书堂，“光线还能够保持多久？”
室外，太阳已经越来越高，再等一会，天空就会大亮了，如果还要继续拍摄下去，光线又必须做出调整。
尹书堂想了想，“最多三十分钟。”
陆潜点点头，“足够了。”
然后陆潜就看向四周，“刚刚这场戏，过了，我们切换机位。”
呼，可以明显察觉到整个剧组都松了一口气——
“卡”，并不是因为张本卿的表演再次被打枪，而是因为切换机位的需要。
陆潜并没有打算一镜到底呈现这场戏，相反，他会用不同角度切入王斯和王戈之间互相帮助却又互相攻击的状态，通过切换机位来呈现不同状态，这是非常重要的。
而且，从餐厅进入大厅之后，因为如何配合镜头调度和画面切换也是有讲究的，切换机位进行拍摄非常有必要。
现在，陆潜就宣布他们进入同一场戏第二阶段的拍摄，这也意味着，最困难也最危险的部分终于通过。
等待反应过来之后，工作人员们纷纷交换视线，惊吓和错愕过后，却是无法控制的雀跃，亢奋和激动就这样源源不断地往外井喷，没有人开口，全场一点声响都没有，却只是通过眼神交流一个相同的问题：
导演，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544 难以置信
真实。
很快，裴成琳就意识到，陆潜为张本卿注入的是什么，是真实。
刚刚出现在镜头前面的，不是王斯，而是张本卿本人，又或者更准确一点来说，是披着王斯皮囊的张本卿：
灵魂深处由内而外传递出来的情绪力量和层次，全部都来自张本卿。
演员，是一个需要“说谎”的职业，因为表演本身就是一种骗术；但是，最高明的谎言是如何成就的呢？九成真一成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之间，就连自己都已经上当受骗，那么谎言也就成为了真实。
正是因为如此，体验派和方法派始终被认为是表演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派系，而且目前也在全球范围内得到更多赞成和支持，不疯魔不成活的表演方式更是为人们津津乐道。
就在刚才，张本卿就进入了欺骗观众也欺骗自己的最高境界。
想法冒出来的时候，裴成琳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给予张本卿如此高的评价——
那可是张本卿！
但细细想来，其实还是有些不同的，因为张本卿并没有在表演，而是延续他一贯而来最擅长的套路：
表演自己。
区别就在于，陆潜击溃了张本卿的盔甲面具，唤醒张本卿一直用光鲜亮丽的狂妄和骄傲掩饰的累累伤痕，寻找到其中能够与王斯产生共鸣的一面，以外力的方式将这一部分“召唤”出来，并且用摄像机镜头捕捉下来。
而张本卿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段表演是如何完成的，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没有意识。
陆潜的真正厉害之处就在于，他的敏锐和犀利、他的细腻和果决，悄无声息地打破第四墙，将虚幻与现实之间的壁垒打通，然后悄无声息地掌控全局，在张本卿的脑海里植入一枚种子，然后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最终，张本卿呈现在镜头前面的，是最真实也最脆弱的自我，没有任何表演成分，毫无保留地在镜头面前展示自己。
这，才是最可怕的，令人不寒而栗——
就好像魔术师当场被人戳穿魔术，所有秘密所有遮掩全部都公布于众，那种赤果感所带来的冲击是难以想象的，甚至比在镜头面前展示自己不着寸缕的真实还要更加可怕，因为后者只是展示物理层面的身体，但前者却是暴露精神层面的所有。
那是彻彻底底地真实。
而且，他们作为旁观者，在现场亲眼见证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也没有人能够分辨清楚真实与虚幻的界线——
哪些是精心设计，哪些是意外状况，什么时候从虚幻进入现实，又什么时候将现实导入虚幻？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陆潜不仅“欺骗”了张本卿，而且欺骗了剧组所有人，包括纪叙在内，全部都进入虚实交织的一个场景里，然后大脑的理智判断就失灵了，被迫跟着摄像机镜头的运动进入一个全新世界。
这应该已经不是魔术师，而是魔法师了吧？
裴成琳，不由打了一个激灵，一点点恐惧，还有一点点……亢奋。
显然，整个片场里，裴成琳不是唯一一个思绪汹涌的，几乎所有人脑海里都爆发出惊涛骇浪的海啸。
但是，只有小部分人能够想明白，占据高比例的大多数人都依旧云里雾里，即使亲眼见证所有事情的起承转合，也依旧无法明白陆潜到底是如何让张本卿脱胎换骨的——
那可是以糟糕透顶、油腻浮夸演技而举世闻名的张本卿。
当流光影业宣布张本卿成为最新一任黑暗骑士的时候，为什么社交网络之上一片哀嚎？质疑和咒骂占据压倒性的优势，甚至很难找出一点支持的声音？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张本卿的面瘫，人们普遍认为他会彻底毁了这样一个风度翩翩却又背负沉重的悲剧英雄，张本卿根本就无法诠释出角色的层次——
难道黑暗骑士又要退化成为只会摆姿势耍帅的初级版本超级英雄吗？
严格来说，不要说超级英雄了，就连在一些浪漫爱情电影里，张本卿的表演也油脂太多令人感觉不适，围绕着张本卿灾难般的演技，网友们还可以说上三天三夜，绝对是罄竹难书。
但是！
但是现在，面瘫依旧是那个面瘫，呈现在镜头前面的面瘫，却传递出了错杂的情绪，整个角色顿时就生动了起来；而且，张本卿正在表演，字面意义上的“表演”，这着实太令人震惊了。
以至于整个片场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们需要一点点时间消化一下。
事实上，张本卿好像也……
“卡”之后，拍摄暂时到一段落，苗凯就已经恢复常态，开始和剧务讨论下一个拍摄的机位，但张本卿没有。
张本卿愣愣地坐在原地，眼睛焦点溃散，有些失魂落魄又不知所措的模样。
欧栋材满脸担心地守候在旁边，试图帮忙，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入手，只是木讷地反复询问“你还好吗”、“你需要什么吗”等等。
张本卿倒也不是丧失自我，他安慰了欧栋材两次，表示自己没事，但话语说完之后，就又忍不住出神，烦躁和失落的情绪始终困扰着他，那种感觉就好像脚踝之上捆绑着千斤重的枷锁，他想要离开却无法迈开脚步。
一时之间，着实很难分辨眼前的，到底是张本卿还是王斯。
剧组工作人员们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朝着张本卿投射过去，越看就越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难道，张本卿现在是入戏太深以至于走不出来吗？
这是体验派演技最令人敬佩的境界，但此时此刻发生在张本卿身上，却有些荒谬，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笑的那种。
但是，看着悲伤而茫然的张本卿，显然不应该嘲笑他的状态，毕竟演员正在因为表演而憔悴失控呢。
然后，剧组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又是震撼又是荒诞，又是错愕又是感叹，又是惊奇又是纳闷，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够深深感受到错综复杂的情感在涌动，就连视线交错之间，眼神里也能够捕捉到太多太多。
冷静下来之后，比起震惊张本卿能够表演这件事，剧组成员们更加震惊的是陆潜真的完成了如此壮举。
于是，一个个投降陆潜的视线，敬佩、仰慕、赞叹之余，又多了些许怪异，就好像陆潜额头之上出现了第三只眼睛一般。
就连根本不在片场的喻劭也不例外。
545 进入轨道
“你是说真的？张本卿真的能够演戏？而且还完美契合王斯？”
“纪叙，你不会是一大清早就喝酒了吧？”
面对重点放错的喻劭，纪叙也有些哭笑不得，但纪叙能够明白喻劭的不敢置信，还是保持耐心解释整个情况。
“喻哥，我没有时间开玩笑。”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担心导演采用如此极端手段压迫张本卿，等待拍摄结束，张本卿是不是会秋后算账。”
“不是担心，我几乎是确定，他肯定不会罢休的。”
说到这里，纪叙稍稍停顿了一下，还是直言不讳地说道。
“喻哥，导演的话语非常非常尖锐，你应该知道，只要导演愿意，他可以多么具有攻击力。至于刚刚，我认识导演这么多年，见过无数血腥场面，这应该能够排进前三名。”
“啊，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有些感兴趣起来，扼腕，没有在现场见证奇迹。”
“喻哥，正事，我们需要讨论正事。”
喻劭连忙收拢起自己的好奇，“我知道，他在业内这么多年也没有栽过如此大跟头，导演如此强硬的风格，他应该还是第一次遇到，当头棒喝过后，现在暂时没有回过神来而已。”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他就是天之骄子。”纪叙还是有些担心，这也是他给喻劭打电话商量的原因，面对龙泉帮的威胁，他们需要雷鸣经纪的帮助。
“经纪公司这里，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能够确定，他的表演确实出色……”
“我不确定是否出色，但导演非常满意。”
“那就足够了。纪叙，你应该猜得到，其实我们现在对张本卿的职业规划也非常头疼，选择黑暗骑士是另辟蹊径的一个出口，看看他能不能发挥出花瓶的作品，赢得影迷的关心，否则他的表演生涯很难打开局面，所以，如果现在导演可以做到，甚至帮助他赢得一次提名什么的……”
“哦，喻哥，提名就不要奢望了，你确定我们在谈的是谁吗？”
“哈哈。”喻劭被纪叙毫不掩饰的吐槽逗乐了，欢快地大笑起来，“不管如何，只要表演能够突破以往，那就没有问题。事实上，不仅没有，而且我们还需要感谢导演，我们会让张本卿意识到他也需要感谢导演的。等等，记者呢？”
“我察觉到情况的变化，提前安排了一个借口，将他们调开了，没有人发现。他们也差不多就要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没有问题了！相信我，我们是站在导演这边的。”稍稍停顿一下，喻劭还是没有能够按耐住自己的好奇，“所以，是真的吗？”
纪叙愣了愣，随后就反应过来：
喻劭还是很难相信，张本卿居然能够演戏。
似乎感受到喻劭的轻松，纪叙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下来，没有忍住就笑出了声，非常认真地给出答复。
“其实，我们也依旧怀抱着迟疑的那态度，但我想，只有等待电影剪辑完毕之后才能够揭晓了。”
“我们应该相信导演。”喻劭给出了标准答案。
挂断电话，抬起头看向户外，太阳，已经挣脱束缚爬上地平面。
索证没有崇山峻岭，只有丘陵和平原，视野格外开阔，一眼就能够看到尽头，金色的阳光柔和而绚烂地铺陈开来，清晨短暂的兵荒马乱过后，事情终于重新回到轨道。
然后，纪叙就看到陆陆续续去而复返的记者们——
又一次地，陆潜证明自己对记者确实有着独特见解。
陆潜说过，记者是有好奇心的，就好像五岁的孩子，越是阻止越是禁止，他们的好奇心就越是无法遏止，并且会蛮不讲理地硬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比如，五岁的孩子想要吃冰淇淋，即使父母不允许，他也会直接在地上打滚撒泼，全然不会在意他人的目光——
到了七岁、十岁之后就有了羞耻心，他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很丢脸；但在五岁，他只是懵懵懂懂意识到这样一个可能，却终于抵挡不过自己想吃冰淇淋的迫切。
记者，也是如此。
所以，面对记者的时候，“堵不如疏”才是最正确的方案。
与其遮挡得严严实实，激发起记者的斗志，时时刻刻都需要和无孔不入的媒体斗智斗勇；不如不经意间泄漏一些“秘密”，让记者千辛万苦的追逐和探索能够有所收获，不至于做出任何冒险的过激举动。
最重要的是，“秘密”又能够掌控在剧组手中，由他们来决定记者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无形之中通过记者来完成宣传，这等于拥有了免费劳动力，同时劳动力还沾沾自喜。
刚刚，纪叙就是如此。
他意识到陆潜和张本卿的剑拔弩张，虽然他没有预测到张本卿暴怒离开剧组的举动，但他也知道记者们可能会察觉到蛛丝马迹而进入剧组挖掘内幕，到时候剧组就要进行严防死守的局面，反而陷入被动。
于是，纪叙就悄悄地派出摄影三组，前往下一个片场提前准备，但重点是，他们需要如同间谍一般做出偷偷摸摸的举动，并且确定一位核心工作人员，帽子、口罩、衣服等等全副武装，神秘兮兮地跟着团队一起移动。
果然。
记者上钩了，偷偷摸摸地尾随前往下一个片场，在被发现之后，摄影三组的工作人员还和记者们据理力争，发生了一点口角冲突，进一步让记者们确定这里隐藏着猫腻。
等记者们返回的时候，这里的事情已经全部解决，进入正轨。
纪叙，在看着记者们。
记者们，也在看着纪叙。
纪叙对着他们露出一个微笑，打招呼示意。
然后就可以看到，记者们也纷纷对着纪叙流露出一个笑容，嘻嘻哈哈地击掌庆祝着，似乎正在吐槽着“纪叙对刚刚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期待着纪叙看到新闻报道时候第三片场被爆料出来之后的表情。
双方互相看着彼此，然后互相认为对方是傻子，其实，这样很好，皆大欢喜。
然后，纪叙就转身进入片场，今天的第一场戏，还没有拍摄完成呢，但现在至少可以确定，记者应该不会前来捣乱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剧组工作人员们一个个都啧啧称奇，非常期待着后续拍摄，全然没有此前噤若寒蝉的模样，干劲十足地投入工作，整个剧组的运转格外顺畅。
而张本卿？
张本卿依旧是张本卿，他只需要“扮演”好自己，那么一切就都没有问题了。
546 同步后期
“汉洲，一切都还好吗？”
“……”
陆潜注视着电脑屏幕的前置摄像头，微笑地询问到，但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林汉洲坐在电脑屏幕前面，似乎正在忙碌着什么，视线焦点并不在陆潜身上。
陆潜也没有着急，耐心地等待着，注视着林汉洲的表情和眼神，虽然他现在有些着急，但他知道这需要时间——
所谓自闭症，落在每个人身上的症状和情况都稍稍有些不同。
像林汉洲这样，首先，他有着自己的思考方式，往往和常人不同，他看到事物事情的角度都非常特别。
得益于此，他总是能够捕捉到电影的不同质感，然后以自己的方式进行剪辑，注入色彩。
其次，他有着自己的节奏和频率，他经常性地沉浸在一件事里，然后就进入浑然忘我状态，周围所有事情全部都不重要，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一件事，哪怕天塌下来也无法打扰他。
正是因为如此，在日常生活里，林汉洲和其他人的沟通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对于陌生人来说，他们没有这样的时间和耐心去等待、去理解、去包容，毕竟每个人的生活都有着无数问题，自己都已经焦头烂额了，哪里有时间去倾听他人的情况呢？
对于家人来说，同样困难，因为他们需要日复一日地不断重复整个过程，所有耐心都在柴米油盐的日常之中被消磨殆尽，也许陌生人只是短短一次碰面，他们却需要从早到晚保持耐心，足以把任何一个人逼疯。
林长阳和卓玉英也不是圣人，在漫长到令人绝望的二十多年里，他们也会烦躁也会愤怒也会暴跳如雷，面对如同顽石一般生活在不同时空里的林汉洲也会失去控制。
但关键就在于，他们始终不曾放弃，并且，他们始终在学习在进步，一步一步地，在错误之中成长，然后靠近林汉洲，竭尽自己的所能去理解去支持林汉洲，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陆潜，也一样。
经历上一次“游客”的跟组拍摄之后，他才意识到照顾林汉洲是一份多么艰巨的任务，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
当林汉洲专注在剪辑工作上的时候，他就会保持百分之百的投入，仿佛另外一个人。
现在，陆潜也一直在慢慢学习如何与林汉洲保持长时间的合作关系，如果他需要时间，那么就给他时间，虽然陆潜这里真的很紧迫也很焦虑，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说服自己保持冷静。
今天，堪称灾难性又是历史性的一天，所有工作顺利结束，张本卿的表现超乎想象得出色，整个拍摄也异常顺利，拍摄速度马上刷了起来，破晓时分的一点颠簸和挫折，换来的是一整天行云流水的工作。
而且，完成质量超乎想象。
夜幕降临，剧组工作人员们能够稍稍放松休息一下，然后七嘴八舌地讨论今天在剧组发生的事情，但陆潜却不行，工作、工作、仍然还是工作，结束片场工作之后，又需要和林汉洲开始另外一部分工作。
纪叙看着保持耐心的陆潜，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
“有进步呀。”
“呼，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陆潜感叹了一句，惹得纪叙大笑起来，“但重点是，这里耽误的时间，对汉洲来说是思考和创作的必要时间，他完成工作之后，很少很少需要返工，所以，我也说服自己这是必要过程。”
纪叙走了过来，好奇地询问道，“你确定这种方式，没有问题吗？”
“我不确定。”陆潜非常心宽地耸了耸肩，“只有尝试过后才知道。”
所以，发生了什么？
简单来说，陆潜做出一次全新尝试。
一直以来，陆潜的作品全部遵循传统电影制作流程：
片场结束所有拍摄工作，然后再进入剪辑室完成后期制作，这也意味着，他们必须确保现场拍摄尽可能多捕捉一些镜头——
因为一旦离开片场就很难再进行补拍，为了避免后期制作找不到满意的镜头，自然就需要多多储备素材。
这种制作方式的缺点就在于，浪费。
同一场戏，即使导演满意了，往往也需要重复拍摄两次到三次，又或者是多拍摄几个不同角度和不同版本。
自然而然，后期剪辑的时候就会出现一大堆没有必要的素材。
现在已经不是胶卷拍摄时代，尽管陆潜是采用胶卷结合数字的拍摄手段，但胶卷的浪费并不是主要问题；整个拍摄进度、拍摄时间、拍摄精力的消耗才是，导演就好像储物癖一样，总是希望能够多多储备一些。
“游客”作为陆潜的第一部剧情电影，就遭遇了这样的问题，林汉洲后期剪辑的素材，是最终完成版本的五倍有余：
也就是说，“游客”最终成品约莫一百二十分钟，而拍摄素材则超过六百分钟。
这还是因为陆潜精打细算，一边计算一边拍摄，一边思考一边工作，剪辑画面基本都存储在脑海里，确保物尽其用，所以才如此“节约”。
其他导演的情况，拍摄素材是最终成品的十倍乃至十二倍的情况，是常态。
但是，陆潜并不喜欢这样。
拍摄“解除好友”的时候，素材约莫两百五十分钟，最终剪辑出八十五分钟的成片。
拍摄“突袭”的时候，素材约莫四百分钟，最终剪辑出一百分钟的作品。
整体而言，陆潜一直都是精打细算的导演，资金有限是一部分原因，拒绝没有必要的无效重复工作则是另外一部分原因，但陆潜也注意到了，拍摄工作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变得累赘起来，一部电影比一部电影“繁琐”。
当然，原因有很多很多，并没有那么简单，可以肯定的是，诸多原因之中有一点就是：
陆潜变得谨慎了，而且变得“偷懒”、“懈怠”了。
资金短缺的时候，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使用，所以每一次拍摄、每一场戏都必须进行全方位规划，整个拍摄效率必须提升。
现在没有资金的压迫，拍摄前的计算和规划也就变得简单省略了，这就是一种“懈怠”，同时也存在一种“侥幸”心理，即使一遍拍摄质量无法令人满意也没有关系，反正可以拍摄十遍二十遍，如此心态，对于工作的代入就是有影响的。
资金？
这当然不是问题。
态度，陆潜最最看重的还是态度问题，在进一步松散懒惰之前，他们需要重新找回精益求精的拍摄态度。
在“爱人”的拍摄期间，陆潜希望能够改变这样的局面。
547 全新尝试
艺术创作是这样一回事：
瓶颈，迟早会出现，即使难得一遇的天才也不例外，区别只是在于，早一些晚一些罢了。
而且，只有非常非常少数的一部分人能够突破瓶颈完成蜕变，而更多人则被卡在瓶颈里彻底迷失，光芒散尽之后，遁入平庸。
陆潜不确定自己的瓶颈什么时候出现，但是，通过拍摄“游客”，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懈怠，于是就希望做出改变。
时时刻刻保持创作活力，至少在创作灵感巅峰期之内，期待着能够创作出更多优秀作品。
“爱人”的拍摄，陆潜就希望能够重新找回态度，不过，“爱人”这部电影的拍摄环境又稍稍有些不同。
在野鬃，自然光是剧组营造气氛的最好手段，某种程度来说，长时间等待之后，尽可能抓住自然光线展开拍摄，不管成功与否，累积素材确实是有种强迫症的驱使作祟。
在索证，这里则是另外一种情况。
这里阳光明媚、天高气爽，秋天的美好天气让剧组时时刻刻艳阳高照，仅仅依靠自然光很难营造出“爱人”所需要的氛围，所以，他们一方面需要通过人工光线制造效果，另一方面则需要后期配合调整。
再加上陆潜希望能够提高拍摄效率，确保拍摄前的布置和拍摄后的剪辑能够完美配合，让整个剧组高速运转起来。
最后，陆潜拍板决定，他们寻找一家专业视觉特效公司合作，一边实地拍摄，一边同步制作后期：
唐塔视觉特效工作室。
这间工作室资历并不深，进入电影行业也就短短不到四年时间，但他们的母公司是制作动图格式以及文档阅读的唐塔科技。
唐塔科技是全球最顶尖的电脑程序/软件公司之一，位居金字塔顶尖超过十五年，但是伴随着电脑技术、移动信号技术等等的全面发展，动图格式以及文档阅读的上升空间越来越窄，甚至慢慢落后于时代，他们正在被缓缓淘汰。
唐塔科技也意识到，视频和影像才是未来，而且越来越高清、越来越真实的影像将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于是，他们在公司进入下坡路之前，就高瞻远瞩地做出盘算和行动，成立唐塔视觉特效工作室，开启全新业务。
成立之后，唐塔视觉特效工作室经历前期的软件开发、技术磨合之后，真正进入电影产业展开工作也就不到两年时间，依靠着母公司的深厚底蕴，聚集着一批顶尖人才，前期开发以及投入制作的工作都一切顺利。
陆陆续续地，唐塔视觉特效也参加了一些小项目和电影局部视觉特效的工作，小试牛刀——
普通观众对于视觉特效始终有着误解，他们往往认为，只有爆炸场面、超级英雄电影的打斗场面才需要视觉特效，但事实上，视觉特效一直是电影非常基础的组成部分。
比如，“游客”里的雪崩场面，就是视觉特效，画面并不恢弘，更多强调的是真实，但通过实际拍摄的话，耗时耗力不说，往往也难以制作出真正想要的效果，甚至可能出现危险，所以，电脑特效是最好的办法。
类似的情况，数不胜数。
比如，通过电脑特效打造出一座城市，让剧组在兰川就能够拍摄出全世界所有城市的风貌。
比如，通过电脑特效模拟出天气、人群、光线等等细节，往往可能只是画面里的一个细节或者一个背景，哪怕不是科幻电影而是普通的剧情电影，但拍摄现场很难达到导演的效果，也会采用后期制作。
比如，通过电脑特效进行调色、修图、改变画面质感，通过电脑特效模拟电影里必须出现的生活片段——飞机从头顶经过、猫狗在街角打架、火车车窗之外的景色等等，看似普通的画面也隐藏着无数后期制作。
虽然说电脑特效在商业电影里大放异彩，为观众制造出难以置信的视听体验；但其实电脑特效最为广泛也最为普遍运用的，却是剧情电影。
前者，那是大项目，往往都是业内顶尖巨鳄接手，一个项目可能就需要八个月一年。
后者，那是小项目，工作周期可能就在一周左右，但重在数量多，毕竟兰川每个月产出的作品就足够，这能够支撑大量小型视觉特效工作室的生存。
唐塔视觉特效，目前为止参与的，就是一些小项目。
然后，修仲均牵线搭桥，双方达成合作，唐塔视觉特效免费加盟“爱人”剧组，参与电影的开发制作——
这也是第一部全部由唐塔视觉特效后期制作软件独立完成的电影。
唐塔视觉特效工作室之所以愿意答应免费合作，原因有二。
其一，他们开发出一套全新软件，可以即时处理海量数据，保证所有数据都能够得到快速且流畅的加工，并且按照导演的构想完美实现，尽可能地克服现实拍摄的种种局限，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创作自由。
这一套软件，对目前市面之上的所有竞争产品都构成巨大威胁和挑战，处理速度、处理能力以及呈现效果都处于领先位置——
内部测试结果是如此，但他们需要一部作品来证明这一点。
其二，在软件之外，唐塔视觉特效工作室也需要一张名片，告诉整个兰川，他们已经拥有独立制作电影视觉特效的能力，而且还能够做得非常非常出色。
软件，开发出来之后，人人都可以使用，工作室收取版权费用就可以了，哪怕是普通人剪辑自己的生日派对、婚礼派对视频也同样可以使用；但工作室，则是一个专业团队，他们需要表示自己能够胜任一切电影后期特效工作。
他们期待着“爱人”能够成为这张名片。
于是，修仲均和唐塔科技谈妥了这次合作，并且让“爱人”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才是唐塔科技在电影产业最重要也最正式的第一步。
正是因为如此，林汉洲才没有跟随剧组前往索证，而是留在兰川，和唐塔视觉特效工作室展开合作。
这也是林汉洲第一次在没有父母或者陆潜的陪伴下，在一个陌生环境里，与一群陌生人展开合作，陆潜也难免有些担心：
他们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548 剪辑加工
电脑屏幕的另一端，依旧是一片沉默，林汉洲专心致志的模样就仿佛进入另外一个宇宙维度之中一般。
纪叙，耐心正在触底。
一直以来，剪辑以及后期工作就是非常繁琐非常枯燥的，甚至是一种折磨，纪叙从大学的时候就不喜欢后期制作，用他的话语来说就是，
“用枯燥的工作将电影的魔力全部扼杀”。
而这次，更是如此。
每一天，“爱人”在索证的拍摄片场都会产生大量素材，少则三个小时，多则六个小时，这些素材全部都会第一时间交给林汉洲。
林汉洲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进行整理和选择，再根据场景分类，观看每个镜头的素材，再将它们进行标签梳理，进而完成编剪以及组接，这就是第一遍粗剪工作。
粗剪完成之后，林汉洲会将数据转交给下一个环节，调色师和特效师登场，他们需要根据导演的要求完成各自的工作，最终呈现出来的，就是第一遍样片。
那么，后期剪辑工作，到底需要做什么呢？
在陆潜的构思之中，“爱人”的影像是特别的。
索证这座城市，阳光明媚、视野开阔，有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惬意和悠闲；但是，人烟稀少，即使是在城市中央行走，也许久许久很难看待人影，而再往前一些，就可能看到田野、山峦和乡村。
所以，最终画面呈现出来的是干净，带着阳光气息的干净；却又在无形之中透露出一种荒芜的清冷。
此前陆潜就和陈慕商量过，这部电影将采用蓝色滤镜，但并不是非常突出的深蓝、湛蓝或者海军蓝，而是近乎透明的浅蓝，为镜头带来一种干净透亮的质感，区别就在于：
细节。
这也是后期制作的工作。
其一，他们需要清除画面里多余的存在。
比如行人，比如垃圾，比如车辆，并不是说片场拍摄就做不到这一点，而是陆潜希望在一定程度内制造出一种空城效果，却不是简简单单的空城——
诺大的世界，来来往往的行人在彼此的故事里都彻底消失，婚姻生活，本来应该是属于夫妻二人的。
但是，电影进入后半部分，媒体、舆论、网络、公众却扮演了重要角色，这些“人影”，就如同鬼魂一般，突然之间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充斥着整个画面，甚至进一步介入王斯和艾青的婚姻，成为第三者。
这种前后对比，应该发生在悄无声息之中，没有人能够察觉，却能够深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其二，他们需要调整色彩比例。
蓝色，并不应该是一层滤镜，而应该是隐藏在所有色彩之中的底色，以渐变的方式出现在镜头画面里，然后突出画面里的主体，将人物困住。
就好像今天上午张本卿出走公寓又狼狈回归的那场戏一样，通过画面边边角角的阴影和黑暗角落来调整蓝色的深度，进而凸显出画面主体的清澈，制造出一种干净湖水的透亮之感，然后让观众缓缓溺水窒息。
特别是肮脏的地方，比如垃圾堆，比如脏乱旅馆，比如血浆横飞，比如夜晚，这些浓墨重彩的场景，以蓝色作为基调呈现出整个色彩的渐变。
最终效果，应该是通过色块和色彩的存在，“挤压”主要角色的活动空间，悄无声息地，根据戏份以及场景的变化，折射出人物的心理状态，这对于王斯和艾青两个角色的人物弧光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补充。
其三，他们需要调整光源对比。
尹书堂和陈慕在片场的工作非常专业也非常到位，但终究有些细节无法操控，此时就需要后期制作的帮忙。
他们需要确认光线的布局、细节的突出，让人物关系、剧情转折等等更加细腻也更加生动地呈现出来。
细节，细节，还是细节，整个后期视觉特效的制作，全部都与细节有关，而且依托在真实场景的拍摄之上完成，所以最终呈现出来的画面，观众完全察觉不到视觉特效的存在，但每一帧画面都和后期制作有关。
也正是因为如此，陆潜和后期团队的沟通也就越发凸显出重要性来——
陆潜提出要求和构想，后期团队根据自己的专业发挥想象力完成创作，灵感碰撞出火花，每一帧画面都需要细节调整，这样才完成第一个版本的样片。
样片，需要重新交给陆潜，由陆潜进行观看审视，提出意见，再把样片交给林汉洲，整个后期制作团队会进行第二遍优化处理工作，整个过程就是如此不断循环重复，一直到制作出符合陆潜预想的画面。
最重要的是，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些工作全部都在片场拍摄结束之后进行，后期制作团队聚集在工作室里，没日没夜地进行制作；如果疲倦了，那就暂时休息休息，按照电影公司制作的最后截止期限安排日程就可以了。
但现在，陆潜尝试“同步剪辑”、“同步后期”工作，除了配乐和音效之外，其他工作全部都跟进剧组的每天拍摄，压力顿时就来了。
效率，至关重要。
也正是因为如此，每天都有大量工作，一步跟着一步，一环扣着一环，往往需要当天工作次日完成，然后次日又会产生全新工作，一旦任何一个步骤延后推迟，那么后续整个制作环节都会被打乱脚步。
剧组拍摄时间是规定的八个小时，但剧组日常拍摄结束之后，陆潜和整个后期制作团队的工作时间又需要额外计算，即使不到八个小时，四个小时也是基本底线。
另外，陆潜还需要为次日的拍摄工作做安排和规划，睡觉时间已经被压缩到两个小时了。
幸好，纪叙亲自过来索证坐镇，每天的片场工作梳理、各个工作组之间的协调合作、里里外外的琐事，全部由纪叙经手处理，尽可能确保陆潜能够全心全意地投入电影制作工作里，避免被琐事打扰。
否则，还不知道陆潜会忙碌成什么样子。
每天晚上，陆潜结束剧组会议之后，就会进入自己的房间，和林汉洲为首的后期制作团队进行开会。
对于纪叙来说，这就相当于枯燥无味的工作需要日复一日地不断循环，这简直就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更重要的是，和林汉洲的沟通也是困难重重。
549 安全保障
后期制作工作，对纪叙来说，着实是一个严峻考验。
此时，才在旁边停留五分钟，纪叙的耐心就已经见底了——
准确来说，纪叙的耐心从来就不在剪辑之上。
“你确定这种方式，没有问题吗？”
“我不确定，只有尝试过后才知道。”
“我的意思是，现在就开始尝试，时机是不是太早了。”
“纪同学，艺术层面的尝试，从来没有早晚之说，灵感出现了，就应该抓住，我们需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又是灵感又是直觉，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纪叙看着波澜不惊的陆潜，忍不住想笑，然后拍了拍陆潜的肩膀，欢快地说道。
“你这话，有点神棍的味道了。”
“反正我不知道，我没有什么直觉，我就相信你了。”
陆潜倒是一点都不着急，视线余光看了电脑屏幕上的林汉洲一眼，他已经慢慢开始习惯林汉洲的节奏了——
反正，创作本来就是需要一点耐心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着急也没有用。
稍稍转过椅子，陆潜看向纪叙。
“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我记得你最讨厌后期剪辑了，每次进剪辑室都是这样，不到五分钟就开始浑身难受。”
纪叙瞪大眼睛咋咋唬唬地说道，“我哪有！”
即使纪叙如此突然地提升音量，电脑屏幕另一端的林汉洲也完全没有受影响，这份专注力也是异于常人。
陆潜撇了撇嘴，但笑不语。
纪叙肩膀耷拉下来，“十分钟，至少十分钟，我还是可以坚持十分钟的。”
这算是自我吐槽吗？
“过来找你，是有点状况，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但那些记者估计不会消停，我也不想你被杀一个措手不及。”
“上周，管舟在拍摄一场追逐戏的时候，脚底打滑，扭伤脚踝……”
话语还没有说完，纪叙就看到陆潜眉宇微蹙起来，凝聚出一股愤怒和担忧交织的严肃，他连忙摆了摆手。
”没有大碍。”
“进医院拍片子了，没有大问题，只是需要休息调整一周，等脚踝消肿就好了。”
虽然纪叙说的轻松，但陆潜却是知道的：
休息一周，对于管舟他们这些练家子来说，已经是有些严重的情况了，否则他们都是轻伤不下火线的，毕竟受伤对于替身演员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陆潜的神色有些凝重，“洪师傅怎么说？”
“洪师傅也说没事，他就是知道你肯定会担心，所以才让我不要说，避免打扰你的工作。”
“是洪师傅这样说，还是你们集体商议蒙骗我？”
陆潜却是敏锐的，一下就戳穿纪叙的谎言。
但陆潜倒没有生气，毕竟拍摄动作电影，伤病确实在所难免，特别是他坚持真刀真枪地完成拍摄，自然更加危险。
所以，比起受伤来说，真正重要的还是片场情况。
“是纯粹意外，还是可以避免的意外？”陆潜的神色流露出一抹厉色，任何意外，如果是人为制造的，那就不再是意外。
纪叙也没有再继续开玩笑，“纯粹意外，就是草地有些打滑，管舟发力没有站住。”
陆潜却有着其他担忧，抬起头看向纪叙。
“纪同学，复古动作电影的风潮是我们重新带起来的，接下来一段时间各大电影公司都会大量投入拍摄制作，像洪师傅他们这样有真材实料的武行，工作机会越来越多，这是好事。”
“但是，如果他们为了工作机会而拼命，结果葬送下半生，这就不划算了。所以，我们需要以身作则，确保武行们的安全，保险也全部都要买上，这些钱不能省。”
“我们现在吃着复古动作电影的福利，至少需要做好保障。”
从本质来说，陆潜依旧是普通导演，而不是电影公司老板。
陆潜没有办法用资本来考虑一切问题，这对于电影公司来说不是好事，但陆潜不希望自己是蓝鲸影业的老板，就丢掉最基本的人文关怀，否则蓝鲸影业也就迷失了初衷。
纪叙从短短的三言两语里就能够听出陆潜的想法，而且，他想得更加长远也更加全面。
“阿潜，不如我们率先开一个先河，和所有武行都签署正式演员协议。”
所谓正式演员协议，简单来说就是有基本保障，比如人身保险、比如病假工资、比如基本福利等等，哪怕只是一句台词的小配角，也能够享受这些福利。
但重点就在于，整个行业里，替身、群演、武行等等都不算“正式演员”，所以他们都不能签署这份协议——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电影行业里的弱势群体，基本相当于临时工和正式工的区别，来来去去的替换率非常高。
听到纪叙的话语，陆潜眼睛一亮，“如果可以这样，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这是我们打破整个行业的规矩，利益牵扯甚广，各大电影公司恐怕第一个就不同意，如果真的要执行，首先，我们必须把大门影业拉下水，然后，我们需要把经纪公司拉下水。”
纪叙听出陆潜话语里的猫腻，“你是说，不止雷鸣经纪？”
“不，五大经纪公司。”陆潜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
其实，经纪公司肯定愿意牵头的。
在电影产业将近一百年的历史里，演员始终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但在早年，演员都只是电影公司的附属物，他们就和普通上班族一样，拿的是每周的工资，演员没有谈判自己片酬的资格和地位。
一直到后来经纪公司联手展开反击，打破垄断，前后两次为演员争取片酬，第一次是整整三十五年前，开启了演员“一亿俱乐部”的先河；第二次则是二十年前，开启了演员纳入票房分红行列的先河。
得益于此，唐生才能够拿到三亿的片酬。
经纪公司的收入来源，就是演员收入的分成，五大经纪公司都能够抽10%，所以演员的收入越高，他们的收入也越高。
此前两次，经纪公司联手扭转了演员在业内的局面；那么第三次，经纪公司联手扭转弱势群体演员们的局面，他们也肯定非常乐意。
蓝鲸影业牵头，但经纪公司冲锋陷阵，转嫁危险，同时又能够为整个演员行业谋福祉，而且蓝鲸影业还能够赢得名声，自然再好不过了。
纪叙马上就品味出背后的弯弯道道，“你这家伙，果然还是你狡猾。”
陆潜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不不不，不要误会，我只是为演员着想而已。”
550 状况连连
为群演、替身、武行谋福祉，这是好事，但对于电影公司来说却不是——
成本的上升是肉眼可见的。
其实，相较于唐生这样顶级演员的片酬，为“非正式”演员们上保险的支出，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而已，但关键就在于，电影公司是商人，无利不起早。
电影公司愿意为顶级巨星多支付一亿片酬，那是因为他们相信能够取得更多回报，观众愿意为了这些演员们走进电影院；但那些花费在“非正式”演员身上的投资，却无法得到回报，亏本买卖自然不受欢迎。
所以，电影公司必然不愿意，甚至可能联手压制。
那么，这件事应该如何做成呢？
里应外合。
首先，电影公司内部需要寻求突破口，蓝鲸影业和大门影业牵头。
但如果只是依靠这两家公司的力量，却无法抵抗整个电影产业树大根深的盘根错节利益关系，甚至可能导致老牌电影公司们联手对付他们。
其次，他们需要外部力量的推动，也就是经纪公司。
对于经纪公司来说，他们从“非正式”演员们身上得到的收益分红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有限的；但这件事的好处就在于，他们能够以“代表演员福祉”的正义使者身份与电影公司平起平坐地展开交谈——
归根结底，其实就是话语权的争夺战。
经纪公司们以“非正式”演员们作为切入口，进而赢得为大牌演员、一线演员争取更多福利的谈话踏板，那么利益就是非常可观的；再加上这件事本身就带有“慈善”的义举色彩，经纪公司们还能够赢得一个好名声。
名利双收，经纪公司们不会拒绝的。
这也正是陆潜狡猾的地方，转嫁矛盾、转移焦点，不仅能够为那些演员们争取福利，而且还能够让蓝鲸影业和经纪公司站在同一个战壕，一旦产生利益牵扯，这就能够让蓝鲸影业在业内进一步站稳脚跟。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陆潜的出发点是不容置疑的，他只是选择最正确的方式达到效果的最大化。
纪叙欢快地笑了起来，但笑过之后，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陆潜一番，一直到陆潜都有些发毛的时候，纪叙才开口说到。
“阿潜，你知道吗？你变了许多许多。”
“同样的事情，当初在面对流光影业的时候，手忙脚乱，辗转难眠，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却举手投足之间就给那些金字塔顶尖的大佬们挖坑，运筹帷幄。”
陆潜的心底咯噔一声：这皮囊面具还是暴露了吗？但这转眼都已经过去一年半时间了，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完美无缺适应了呢。
但是，不等陆潜开口，纪叙就露出一抹苦笑，自言自语地继续说到。
“终究，我们都长大了。”
“唉，以前小时候，我们都渴望着长大，因为自己可以掌握命运；但真正长大之后才知道，其实越是大人、越是位高权重，束缚就越多，然后我们就渐渐改变成长，变成自己都认不出来的模样。”
“有时候，我很开心，我们现在能够坦然面对风风雨雨；但有时候，我又怀念，那时候笑得没心没肺的我们。”
是感叹，也是唏嘘。
看着眼前的纪叙，陆潜稍稍不安的心情又平复下来，“这就是生活，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地去战斗去拼搏，然后避免自己变成自己曾经最憎恨最厌恶的模样。”
纪叙微微愣了愣。
陆潜轻笑了起来，但笑容很快就平复了下去。
“成长，终究会到来，人们不是总说，最可笑也最可悲的现实就是，我们都终究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如果想要避免这一点，我们需要用尽全身力气去抗拒这一点。”
“纪同学，我们现在做得挺好，就继续坚持下去。”
“为那些‘非正式’演员们争取福利，就是第一步。”
听到这里，纪叙就轻声笑了起来，“一旦迈出这一步，我们可能就要成为电影公司们的公敌了。”
陆潜耸了耸肩，“媒体们不是称呼蓝鲸影业为搅局者吗？那么，就让我们来好好捣乱一下，不要辜负他们的赞美了。”
从最开始，蓝鲸影业就不是一家传统电影公司，这是一片承载他们梦想的自由之地，这也注定了他们将开辟出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
搅局者？
陆潜真心认为这是一个赞美。
纪叙不由自主地摩拳擦掌起来，眼神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疯狂和冲动，“有点期待呀。”
骨子里，纪叙是一个胆大包天的，比陆潜更加大胆也更加肆意，所以当初他才会冲动地递交辞呈离开流光影业。
但是论起无法无天，纪叙在陆潜面前就要甘拜下风了。
陆潜眼底也流露出了一抹笑意，然后轻轻抬起下颌，示意了纪叙一下。
“然后呢？”
“应该不止如此吧？只是管舟意外受伤的话，记者也不至于过来烦我呀。”
陆潜又重新将话题拉回轨道，纪叙微微张开嘴巴，“啊”了一声，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回答到。
“昨天，剧组休息整整一周之后，重新开工。”
“结果，在拍摄一场小型爆破戏份的时候，一位工作人员受了轻伤。”
话音才出，陆潜的眉宇就紧紧地纠结在了一起，神色严峻。
纪叙连忙补充解释道。
“第一时间就送往医院了，经过检查，没有大碍，只是皮外伤。”
尽管如此，陆潜依旧没有放松下来。
他们自己就是长时间沉浸在片场工作的，经过“突袭”的考验也清楚地知道，拍摄动作/武打类型电影，难免会遇到意外。
但重点是，即使明知道这一点，每次遇到意外也还是难免担心，从转述的话语来看，只是“一位工作人员受了轻伤”；然而实际情况却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可能波及更大，工作人员的受伤情况也可能更严重。
那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不是一组数字。
管舟是如此，那“一位”工作人员也是如此。
纪叙和陆潜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即使没有更多伤害，也应该给予重视，这也是纪叙告诉陆潜的原因——
记者们，不会放过这样的新闻。
这次，是轻伤，记者可能不会过来骚扰陆潜；但下次呢？毕竟，先有管舟，后有爆炸，谁能够确保没有下次。
纪叙也能够体会陆潜的心情，不等陆潜询问就继续说到。
“那位工作人员的医疗费和误工费，我们已经第一时间全部走流程了。”
“我在这里还有工作，不方便走开，所以修仲均明天会亲自去医院一趟。”
551 公司理念
空气，微微有些凝重。
尽管纪叙已经将来龙去脉全部转告，但陆潜紧蹙的眉宇依旧没有舒展开来，千思万绪在脑海里涌动着，最后还是演变成为一句话。
“明天正式工作之前，帮我连线一下那位工作人员吧，我想亲自转达一下歉意和关心。”
纪叙张了张嘴，他想说，修仲均已经亲自过去了，就没有必要陆潜再牵挂了，但话语在嘴边又停了下来。
他想起他们刚刚的对话，就在三十秒前，于是，最后出口的话语就变了变。
“嗯，我知道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剧组的制片人。”
但是，陆潜的眉头依旧没有放松下来。
纪叙安慰到。
“阿潜，我们自己也经历过，应该知道这些意外是无法避免的。”
陆潜抬手阻止了纪叙。
“我知道，没有人希望发生意外，但意外还是会发生，任何一项工作都是这样。”
“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没有责任了。”
“首先，我们需要确认意外是怎么发生的。”
“你看，短短不到两周时间，先是管舟，又是爆炸意外，显然，剧组的后勤出现了失责，我们需要确认这是谁的责任，是否有什么事情可以降低意外的风险，我们是否应该改进工作方式？”
纪叙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虽然陆潜的话语云淡风轻，但刚刚第一次听说管舟的情况，陆潜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到底是意外还是人祸。
纪叙相信，如果真的是人为失误，陆潜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在这一点上，陆潜又比纪叙更加杀伐果决也更加干脆利落。
纪叙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我知道了，我会和修仲均通话一下，让他深入调查一下所有情况。”
纪叙真心实意地希望，这就是单纯的意外，否则可能就要真的见血了。
纪叙的话语依旧没有让陆潜放松下来，又继续说到。
“其次，又回到我们前面讨论的事情。”
“剧组工作人员福祉。”
“电影是一个暴利产业，一天的运转就是上千万乃至更多，但残酷的是，这些钱真正作用在工作人员身上的，却微乎其微。”
“我们是小公司，没有能够改变整个行业的现状，那些替身、群演、武行的事情就交给经纪公司来推动，而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在意外状况出现的时候，确保他们能够得到保障。”
“我们没有必要避免意外，但至少我们能够对意外状况作出补救。”
纪叙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顺着陆潜的话语深入思考：
假设，意外状况出现了，剧组对工作人员的补偿，这是理所当然的，所有电影公司都不例外，但问题在于：
其一是补偿流程非常繁琐；其二是补偿金额往往不高。
按照陆潜的意思来看，蓝鲸影业内部希望能够在这两方面做出改良，尽可能给予工作人员更多保障。
简单来说，其实就是“金钱”的那一点儿事。
人们往往有一个错觉，越是大公司就应该越是不差钱，那“一点点钱”，又何苦小气吧啦地抠门克扣呢？
但现实是这样的，越是大公司就意味着家大业大，可能出现意外状况的几率也越高，他们看到的不是这“一点点钱”，而是很多很多次“一点点钱”，所以，为了扼杀这种可能，每次“一点点钱”的情况都需要斤斤计较。
所以，世界排名五百强的顶级公司，他们的法律部门往往都是公司内部人数和资源排名前五的机构。
蓝鲸影业不是大公司，他们就连中型公司都不算，所以，陆潜的想法，执行起来不是问题，重点还是在于他们能够执行多久、贯彻执行力度多大，否则，遇到无赖的话怎么办？过于善良而把自己拖下水怎么办？
不要忘记了，每年在兰川全新成立又悄无声息消失的公司，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纪叙需要考量的问题，还有很多很多。
不过，纪叙能够明白陆潜的意思，从一开始，蓝鲸影业就不是简单的电影公司，那么就让他们在这条不同寻常的道路继续前行下去。
也许，这些基础福祉，能够成为蓝鲸影业的一个重要理念，从洪家帮的武行替身开始，延伸到剧组所有工作人员身上，以绵薄之力为电影行业点燃一些希望。
如果蓝鲸影业能够因此吸引到更多电影人才，那自然再好不过；但如果不行也没有关系，因为陆潜本来就没有想要改变产业改变世界，他所坚持的，不过是一片属于自己自由呼吸自由创作的最后热土。
仅此而已。
“我知道了。”纪叙说。
干脆利落的回应，让陆潜阴郁的心情稍稍明亮些许，他看着纪叙，“我以为你会阻止我，毕竟这就是你的工作嘛。”
“说的好像我能够阻止你一样。”纪叙毫不留情地吐槽了一句，惹得陆潜欢快地笑了起来。
但是，笑声过后，陆潜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乔福永到底是怎么回事？剧组出现意外状况，不管是否他的原因，作为导演，他都应该承担责任才对。”
导演，整个剧组的掌控者，他们享受着掌握生杀大权的至高权力，那么同时也应该承担相对应的责任。
纪叙给出了一个可能性，“也许是因为首次进入如此级别的剧组，新手难免出现一些纰漏。”
陆潜抿了抿嘴角，“之前‘刑警双雄’也不是小剧组，‘简爱’也同样如此，我以为，他应该更加成熟一些。”
纪叙能够察觉到陆潜话语里的严厉，但目前的一切情况来看，意外都没有造成更多状况，这是好事，所以也没有必要引发更多矛盾，他就调侃了一句，“看你的样子，现在终于有了一点制作人的架势。”
陆潜摊开双手，“虽然我演技不行，但装一装还是可以的。”
那自嘲的模样让纪叙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你想要的是什么？”
就在此时，旁边传来第三个声音，陆潜和纪叙都稍稍停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电脑另一端的林汉洲。
刚刚短暂的讨论，对于蓝鲸影业来说非常重要，以至于两个人都忘记了另外一件正事。
“你想要的是什么？”
林汉洲却也不生气，就只是固执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如果陆潜没有听到，他可以就这样重复一百遍八十遍，一直到陆潜回应为止。
纪叙意识到陆潜需要投入剪辑工作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陆潜的肩膀，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552 灵感碰撞
“你想要的是什么？”
林汉洲微微有些拘谨地蜷缩成为一团，坐在椅子上，视线注视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但没有直视前置镜头，所以视线并没有和陆潜交错，偏执地侧着脑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问题。
陆潜率先表示了歉意。
“抱歉，汉洲，刚刚正在谈事情，没有听到你的问题，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但林汉洲依旧偏执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你想要的是什么？”
陆潜有些哭笑不得，经历一整天繁忙紧凑的工作，又需要应付这样的局面，他也必须承认有些疲倦。
面对面交谈的话，陆潜还可以通过位置的调整，确保他们眼神交流，就好像“外星人ET”的手指碰撞一般，产生联结；但现在隔着一个电脑屏幕，沟通难度就是成倍成倍上涨，又必须寻找全新的办法。
不过，陆潜还是深呼吸一口气。
“汉洲，你可以再重复一遍问题吗？”
“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需要看看样片。”
“你想要的是什么？”
面对着几乎如同故障机器人一般的林汉洲，陆潜着实有些哭笑不得，这次没有着急，而是认真想了想。
“我想要告诉汉洲，为刚刚忽略你而正式道歉，我应该专注工作的，但我没有做到，这显然很不好。”
非常正式的道歉，并且耐心等待林汉洲的回应。
“……嗯，没有关系。”
林汉洲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稍稍扭转了一些脑袋，虽然依旧是侧脸对着电脑屏幕，但视线终于稍稍进入镜头之内了。
“你想要的是什么？”
依旧是同样一个问题，就在陆潜一口气卡住的时候，林汉洲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想要什么剪辑风格？”
“加速还是减速？”
“我们之前在‘突袭’的时候，一直在加快剪辑的衔接速度，而‘游客’的时候，我们又尝试让剪辑速度放慢下来，制造出一种偷看的游离感。”
“那么这次呢？你想要的是什么？”
原来如此。
其实，从剧组开机到现在，陆潜和后期制作团队的沟通还是面临着诸多问题，因为前期就是奠定基调的磨合阶段，全新合作、全新方式也需要适应时间，返工率非常高，这也使得双方的工作时间都一再延长。
今晚，也是如此。
上午拍摄的那场戏，对于王斯来说，是一个向观众展示心态展示棱角展示人物弧光的戏份，所以陆潜又提出了更多要求。
反反复复的最后，林汉洲就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减速……”
陆潜条件反射地回答到，但话音又慢慢地拖长，思绪汹涌，认真思考片刻。
“汉洲，准确来说，我需要变速。”
“当镜头对准王斯的时候，我需要尽可能放慢，比‘游客’再慢一些，制造出缓缓靠近缓缓沉浸缓缓潜入缓缓溺水的效果，整个下沉感非常重要，除了镜头之外，剪辑层面也需要强调视角从上往下的感觉。”
“当镜头对准艾青的时候，我需要忽快忽慢，介于‘游客’和‘突袭’之间，更多是一种平行状态转圈圈的感觉，制造出晕眩的混沌感，我希望观众忽远忽近地感受艾青，继而产生捉摸不透的感觉，但需要隐秘，尽可能隐秘地埋入镜头里。”
“记住，这次我们不能炫技，一切都需要悄无声息地融入叙事里。”
因为林汉洲的提问，陆潜的思绪也慢慢清晰起来。
然后，陆潜脑海里就想到一件事：
今天上午的这场戏里，陈慕为了达到凸显王斯表情的效果，采用了一个“寸劲”的聚焦手法，虽然非常隐蔽，而且效果很好；但对于作品的整体性来说，却是一个小小的突兀，或多或少打破了自己的预想。
也许，他们应该剪掉那个镜头，然后使用缓缓推进的镜头。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陆潜正在思考，林汉洲也同样如此。
林汉洲微微抬起下颌，望天，然后想了想，这才徐徐说出自己脑海里的画面。
“你的意思是，两位主角沉浸在湖底，王斯正在不可避免地缓缓下沉，而艾青则始终在王斯周围打转，是这样的感觉吗？”
漂亮！
林汉洲准确地描述出陆潜脑海里的构思，生动而形象。
“对，汉洲，就是这样。”
因为艾青正在犹豫，最开始，她试图毁灭王斯；随后，她静静目睹王斯的“灭亡”；最后，她开始考虑是否应该拯救王斯。
所以，两位演员的状态是不同的，融入镜头里的叙事节奏也是不同的，就好像呼吸一样。
林汉洲又认真想了想。
“可是，这样的话，仅仅依靠剪辑是无法做到的哦。”
“摄影和灯光也需要配合，特别是你又不允许剪辑太花哨，没有其他条件的辅助，这是做不到的哦。”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告诉你哦，妈妈说，太贪心的话，可能自己绊倒自己的。”
林汉洲果然是林汉洲，如此诚实，估计整个剧组里，他是唯一一个敢这样反驳并且批评陆潜的人了。
陆潜没有生气，反而是欢快地笑了起来。
“汉洲，我认为这是可以做到的。”
“记得吗？剧组是不止有你和我，还有很多很多其他人。”
“就像你说的，我们需要摄影、灯光、音响等多方面的配合……”
渐渐地，陆潜和林汉洲进入正式商谈工作的阶段，交谈就变得顺畅起来，完全感受不到林汉洲的沟通困难。
再然后，唐塔视觉特效工作室的团队也加入进来，从全局层面了解陆潜对电影风格以及人物脉络的构想，再深入细节层面了解陆潜对于画面以及美学风格的要求，最后由他们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
话语和话语，就这样碰撞在一起，偶尔激烈、偶尔和煦，偶尔剑拔弩张、偶尔其乐融融，时间的流逝也就全部都被抛在脑后，不知不觉就已经进入深夜。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会议成功达成共识，当双方切断视频通话的时候，确定了目标，接下来就是执行阶段了。
那厢，后期制作团队紧锣密鼓地将陆潜脑海里的想法全部演变成为现实。
这厢，陆潜率领着拍摄团队在索证有条不紊地投入拍摄。
因为“爱人”选择后期同步制作，为了保证整个叙事的流畅性，所以剧组是按照电影最终呈现出来的时间线进行拍摄——
也就是说，并不是按照事件真实发生的顺序拍摄，而是根据剧本的时间线完成拍摄。
前半段，张本卿身上聚焦更多视线；后半段，裴成琳的戏份才陆陆续续闪亮登场。
553 挑战权威
“卡！”
安静的空气被撕破，陆潜的声音在片场上空回响，中断了这一场戏的拍摄。
尽管对讲机因为信号不稳定而传来沙沙声响，干扰陆潜的信息传达；却依旧能够感受到，陆潜情绪的稳定——
这与拍摄张本卿戏份的时候是不同的，因为现在正在拍摄裴成琳的戏份。
果然！
“很好，没有问题，我们准备下一场戏的拍摄。”
对讲机里持续传来陆潜的声音，对这场戏非常满意，直接就宣布这场戏的拍摄到一段落，前后只是耗时三十分钟而已。
“爱人”的拍摄工作，度过第一阶段的磨合期，进入第二阶段的高速运转期已经有一段时间，拍摄非常顺利——
也许，张本卿的戏份依旧是问题，耗时耗力，每次拍摄，陆潜总是需要和张本卿展开对话，长时间对话。
但至少，最终还是能够拍摄出期待的效果，那么消耗的时间和精力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而且，张本卿站在陆潜面前，再也没有发过脾气，就连剧组负责后勤的工作人员都表示，张本卿的少爷脾气似乎已经收敛起来，他们的工作也因此变得简单许多，连带着整个剧组气氛都变得情况起来。
然后，就有人调侃张本卿“牺牲”自己一个、造福整个剧组大家。
欧栋材也听到了这些玩笑，又不敢和张本卿说，只能私底下自己一个人气闷不已；但内心深处确实也悄悄地、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只要张本卿“不惹事”，那么他的工作确实也跟着轻松起来。
重要的是，拍摄重点渐渐地开始朝着裴成琳倾斜，裴成琳也用实际表现回报陆潜的信任，证明了击败董瑞茜等一众金册奖影后拿到这个角色，绝对不是运气：
内敛，冷峻，丰富，犀利，层次。
裴成琳对于艾青这个角色的解读和演绎，令人不寒而栗的同时，又令人欲罢不能，展现出独特的魅力。
其实，裴成琳和张本卿一样，是以“花瓶形象”开启演员生涯的，顺利打开局面，然而，却也因为出众的外型而带来诸多偏见。
多年来，裴成琳一直努力打破刻板印象所带来的束缚，但收效甚微，娱乐产业对于外型的追求和重视早就已经成为一套枷锁，一句“花瓶”就能够让演员的所有努力都“被消失”，不是看不到而是不想看。
饱受刻板印象苦恼的，裴成琳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正是因为如此，裴成琳击败一众强大竞争对手拿到艾青这个角色，业内的反应远远比想象中更加深远。
但也同样因为这个理由，董瑞茜对裴成琳产生一种共鸣，陆潜才能够通过试镜录像顺利地说服董瑞茜。
如果认真深入剖析的话，裴成琳和张本卿之间的相似之处比想象中还多：
两个人都家世不俗，世界名牌大学毕业，即使演员工作没有成功也不会穷困潦倒。
某种角度来说，选择这两位演员出演王斯和艾青，确实是天衣无缝地完美契合，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不过，裴成琳和张本卿的最大不同就在于：
演技天赋。
张本卿是自以为天赋异禀并且拒绝努力和学习，进入娱乐圈带着一种玩票性质的轻松，十年如一日地坚持自己的那一套表演方法，所以一直到现在仍然原地踏步。
裴成琳则确确实实有天赋，而且非常努力，她的目标一直非常明确，表演不是玩票，她真心想要成为一名优秀演员，所以成名之后，事业迟迟没有能够打开局面，她毅然决然地前往戏剧圈打磨自己。
戏剧圈，不仅辛苦，而且没有关注也没有收入，和孤独作伴就是入门的第一课，但裴成琳坚持了下来。
整个态度、立场、行为所折射出来的差异，也让裴成琳和张本卿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展现出不同的处理方式。
“爱人”，就是如此。
王斯这个角色，是陆潜钦点张本卿的，但裴成琳不是。
从一开始，这个角色就是裴成琳自己主动争取而来的，因为她相信这是扭转自己职业生涯的一部作品；自然而然，裴成琳在艾青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甚至亲笔完成了艾青在电影里捏造出来的日记——
故事里，艾青为了陷害王斯，伪造了一本日记，不是说日记是伪造的，而是说日记内容全部都是假的。
提前很长一段时间，艾青就假装自己用日记来记录她和王斯的点点滴滴，并且记录她和王斯生活一点一点走向崩盘的起承转折，最后营造出王斯准备杀死她的一种假象。
如果是其他电影，这本重要的日记肯定是由道具组来完成，因为道具在电影里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并且会出现大量特写，这也就意味着，不能用春秋笔法随便记录。
但是，裴成琳自告奋勇完成了这本日记。
不仅完整记录了艾青伪造出来的假象，同时还有另外一部分，完整记录了艾青从构思到完善再到执行计划的整个过程。
一点，一点地，裴成琳正在成为艾青。
由内而外地，裴成琳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都能够深深感受到艾青的烙印，却又赋予属于她自己的理解。
每一场戏，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线都越来越模糊，陆潜的工作也就变得轻松起来，他只需要稍稍指引，裴成琳就能够进入正轨，剧组在张本卿身上耽误消耗的时间，裴成琳的顺利拍摄总是能够弥补回来。
老实说，陆潜自己也承认，在裴成琳身上，他不需要花费什么精力。
不过，有一个问题，那就是——
裴成琳全然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和专注，她的投入和沉浸，近乎贪婪。
就好像此刻一样，明明陆潜已经宣布拍摄结束，这场戏已经没有问题，但裴成琳总是想要做得更好。
“导演！”
果不其然，裴成琳又再次开口了，剧组工作人员都已经见怪不怪。
其实细细想来，这是有趣的。
一来，剧组里真的没有人敢挑战陆潜的权威，越是深入合作，就越是能够感受到陆潜的奇思妙想和专业素质。
二来，演员自己都是希望“得到导演认可”，只要导演说没有问题了，演员们也都巴不得希望结束工作。
然而，裴成琳却不是。
“导演，可以再来一遍吗？我觉得，我可以表演得更好。”
554 野心勃勃
陆潜眉尾轻轻一扬，眼底流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其实，他一点都不意外，也没有认为裴成琳在挑战自己的权威，因为从头到尾，裴成琳没有隐藏自己的野心。
裴成琳是自己主动申请试镜的，这件事喻劭告诉过陆潜，他的评价是，“这是一个有野心也有能力的女人”。
野心，在很多时候被认为是一个贬义词，野心勃勃也总是与阴谋诡计、不择手段等等词语联系在一起。
但事实上，“野心”应该是一个中性词。
如果人们说，“有付出才有回报”，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如果人们说，“为了实现野心而需要付出代价”，大部分都会皱眉头产生一种本能的排斥。
在陆潜看来，其实二者是殊途同归的，重点应该在于：
自己的能力是否与野心相符，为了野心又能够做到什么程度，通往野心目标的道路上愿意牺牲什么，野心和贪心、野心和贪婪之间的区别是否能够清醒认知？
裴成琳有自己的野心，她希望拿到艾青这个角色，她希望“爱人”能够改变自己的职业生涯，她希望能够奉献完美表演，她希望能够在片场用自己的实力征服工作人员，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位优秀的演员。
也许，她还希望能够在名利场大放异彩。
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至少在陆潜看来，“没有”。
野心，有时候是一种动力，驱使人们挖掘自己的潜能；有时候是一种态度，怂恿人们与魔鬼完成交易。
就目前来看，裴成琳的野心，依旧是积极的，这也成为她在片场的每一次登场都表现出色的最大动力。
最重要的是，裴成琳没有如同夏颖佳那样，深更半夜摸着进入陆潜的房间里，“野心”全部都扑在专业上。
陆潜不仅没有阻止裴成琳，而且还嘴角轻轻上扬，视线余光朝着张本卿望了过去，似乎正在将两位演员形成对比。
张本卿正在装死，如同死鱼一般，生无可恋地看着裴成琳——
如此眼神，用镜头记录下来的话，完完全全就是王斯。
然后陆潜又看向裴成琳，抛了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过去。
“更好？怎么一个更好法？”
如果是其他演员的话，此时估计就被陆潜噎住了，但裴成琳没有。
不仅没有，而且还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给出回答。
“我希望稍稍外放一些。”
此时，正在拍摄的这场戏，主角只有一个，艾青。
在谋划了自己的“谋杀”之后，艾青隐藏在一家肮脏的汽车旅馆里，并且做了一系列动作隐藏自己的外貌，然后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将警方的调查朝着王斯谋杀自己的方向指引。
但是，艾青也需要了解情况，实时跟进，所以，她进入一家公共图书馆，使用里面破旧的电脑查询新闻。
艾青观看了王斯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并且又阅读了相关新闻，一切情况全部都按照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这让艾青松了一口气。
放松下来之后，一种得意和骄傲的快感油然而生，是在嘲笑王斯的处境，是在满意自己的精心策划，是在愤慨自己挥霍的光阴，同时也是高高在上地欣赏王斯缓缓坠入地狱的过程。
这一幕，艾青身上的情绪力量，是邪恶的，也是冰冷的。
“导演，一直以来，按照你的要求，表演都是往内收。”
“但我想，这场戏稍稍‘失控’一下，如何？”
裴成琳的眼睛，非常明亮，可以看得出来，她正在思考，而且脑海里的想法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自信就这样由内而外地展现出来。
有些时候，有些人，确实会发光。
“如果艾青一直冷血一直残酷下去，那么后面的故事就会显得不太合理，在这一刻，艾青应该展现出些许骄傲和自大。”
“她沾沾自喜地欣赏自己的杰作，她高高在上地审视王斯的狼狈，她得意洋洋地注视所有人的混乱。”
“你看，在这一刻，她就是造物主，她亲手铸就了这一切，那种得意那种满足那种狂妄，让她有种心满意足，她只是想要好好地享受这一刻，就好像我们这些演员一样，生活在聚光灯下，久而久之就会以为自己真的是世界之王。”
“那种自恋和骄傲，需要在此刻展现出来。”
“这就是最好的时刻，同时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说着说着，裴成琳就雀跃起来。
其实，刚刚这场戏，裴成琳的表现非常出色，确实没有必要返工，但陆潜不得不承认，裴成琳的观点非常有趣——
一个时刻，一个瞬间，暴露艾青的弱点，她的骄傲、她的自信、她的聪明，是她的优势，但同时也是她的阿喀琉斯之踵。
她需要这样一个破绽，让后续的故事发展和人物弧光变得更加合理。
当然，陆潜一直也都是这样策划的，但裴成琳提出一个大胆的可能：
表演稍稍过火一些。
增加一些戏剧效果，也许还能够达到不寒而栗的效果。
演员和导演的视角是不同的，演员专注自己的工作，但导演需要考虑整个画面，所以陆潜没有立刻答应。
“你应该知道，我们正在尽可能保证拍摄效率，如果这次拍摄质量不够好的话，你可以承担责任吗？”
陆潜故意挑衅了一句。
裴成琳却完全没有胆怯更加没有退缩。
“导演，我还是想要尝试看看。”
自信满满的眼神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
全场，所有视线全部都朝着陆潜集中过去，工作人员们正在忙碌的动作纷纷停下来，有点吃瓜的亢奋——
显然，裴成琳和张本卿是两种情况。
张本卿试图挑战陆潜的权威，结果被残酷地狠狠碾压；那么，裴成琳呢？
嗡嗡嗡。
空气里隐隐约约能够听见躁动在汹涌。
“好。”
陆潜说。
没有多余的话语，陆潜朝着工作人员大手一挥。
“这场戏，再拍两次。”
“行动起来行动起来。”
说着，陆潜就鼓掌击打着节奏，示意工作人员们脚步调动起来，然后大家才回过神来，纷纷忙碌起来，但匆匆脚步之间，却忍不住交换视线，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亢奋。
“爱人”剧组，确实太刺激了。
从立项到现在，隔三差五就有八卦发生，大牌演员、大牌制作人的加盟确实让整个项目充斥着诸多变数，也难怪那些记者们不惜沦为狗仔，日日夜夜在剧组门口守候，期待着能够挖到独家。
就连剧组工作人员们都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八卦之魂了，更何况是那些媒体呢？
真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