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4 见缝插针
魏冬芒，微微有些紧张，不管如何，站在眼前的都是陆潜，现在在整个兰川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但意外的是，紧张之余，更多是一种雀跃一种期待一种跃跃欲试，特别是经历此时此刻正在上演的这一幕。
魏冬芒越发敬佩陆潜，他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参与到这部作品之中——
难以想象，原来拍摄超级英雄电影也可以如此有趣。
陆潜轻轻抬了抬下颌，示意自己正在侧耳倾听。
得到许可之后，魏冬芒有些激动，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导演刚刚不是说，武打动作设计需要节点，进而形成章节式的片段，同时又不能丢掉流畅感，确保整个动作场景能够潺潺流淌地连绵下去。”
“我想……”
魏冬芒停顿了一下，但还是握了握拳头。
“我想，我们是否能够用表演来制造这样的顿号效果，不仅能够让打斗更加富有层次，同时也能够将人物融入其中。”
“导演，你说希望我能够为阿贾这个角色赋予一些魅力。”
“我是这样想的。”
“阿贾感受不到疼痛，所以丧失了对疼痛对死亡对伤口的感知力。普通来说，我们看到死亡会感受到情感冲击，因为死亡是疼痛的，疼痛到极致之后也就迎来生命的终结，但阿贾感受不到疼痛自然也就感受不到冲击。”
“可以这样说，阿贾是没有同理心的，因为他丧失了对疼痛的链接。”
“当韦德告诉阿贾，他面临癌症的死亡威胁，阿贾的第一想法是，这是一个试验材料；当韦德告诉阿贾，他因为毁容而失去了爱情，阿贾的第一想法是，关我什么事？”
“可以说阿贾是冷血是残酷，但我觉得本质来说，是因为阿贾感觉不到疼痛，也就感觉不到情感的冲击。”
“这一种特质，也让阿贾变得邪恶起来，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在玩弄生命，只是纯粹不在乎周遭的一切。”
“某种程度来说，这和当代年轻人有些相似，社交网络的混乱与灾难背后，就是一个个对生命没有感知力的冷漠和麻木灵魂。”
“啊，抱歉，话题拉远了。”
魏冬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作为演员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的父亲和哥哥们都是演员，他们都不止一次说过，没有导演愿意侧耳倾听演员的意见，哪怕是他的父亲，和无数顶尖大导演合作过，“自恋和傲慢”就是导演的代名词。
然而，现在陆潜愿意聆听他的意见，这让魏冬芒有些手足无措，话语也就没有了组织。
“回到正题。”
“武打设计。”
“我是想说，当阿贾和韦德在对打的时候，韦德是不在乎受伤，因为他能够随时恢复；阿贾则是感受不到疼痛，所以他也英勇无畏，这让他们能够形成对抗。”
“也正是因为如此，韦德竭尽全力将阿贾击倒之后，镜头可以聚焦阿贾的反应，他不在乎，甚至还露出笑容，擦拭着嘴角的血液，看着气喘吁吁的韦德，甚至还可以询问一句，‘就这’。”
“这样的镜头，可以制造一个停顿、一个逗号；同时也可以为韦德和阿贾两个角色创造一点塑造棱角的空间。”
李嘉楠，陷入沉思——
陆潜要求李嘉楠回家好好思考莎莎这个角色，当然，她这样做了，并且通过自己的理解，说服了陆潜，最后争取到了这个角色。
但是，今天听到魏冬芒的阐述，李嘉楠却意识到，自己对莎莎的理解还是不够。
从本质来说，并不是因为李嘉楠不相信商业电影里可以出现一个具有深度的角色，而是因为李嘉楠不相信自己能够奉献如此深厚细腻的表演，她不相信陆潜愿意将这样一个富有故事的角色交给自己。
然而，看着魏冬芒，李嘉楠却想起自己试镜结束之后，陆潜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
“我想，莎莎身上隐藏着许多故事，但到底能够挖掘出来多少，就取决于你了。”
当时，李嘉楠没有多想，她以为陆潜只是在装逼，可是现在回想一下，她却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魏冬芒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激起层层涟漪，不仅是李嘉楠，雷诺和管舟也双双陷入了沉思——
动作电影，超级英雄电影，真的就只有那么多东西吗？一眼就能够看到底？
陆潜眼底流露出一抹满意的光芒。
果然，魏冬芒是有表演天赋的，他对角色的理解和结构，有着自己的独特眼界，并且还在不断进步。
一直以来，普通观众和资深影迷之间就有一个分歧：
商业电影，是否应该拥有深度或者思考空间？
更进一步，商业电影是否应该给予角色发挥空间？商业电影是否应该忽略剧情的流畅和人物的生动？
不止是观众之间，包括电影创作者之间也始终在展开讨论，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商业与艺术之间的一种探讨。
就好像“变形金刚”。
有些观众认为，观看这样的爆米花，狂轰乱炸就好了，看的就是电脑特效，什么剧情什么人物都不需要。
有些观众则认为，即使是视觉特效的大片，也不能没有逻辑和特色，否则看着一群工具人打架有什么意思？
从事实来看，后者是正确的，因为“变形金刚”系列，票房也有高有低，更换主角之后的反馈也有好有坏。
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大黄蜂拥有了自己的独立电影，但其他角色却没有，为什么？
因为大黄蜂有棱角有形象，整个角色生动了起来，不仅仅是狂轰乱炸的工具人，观众才能够和他产生共鸣。
一部商业爆米花，如果只有狂轰乱炸，没有故事没有人物没有引发观众情绪共鸣的东西，那么也会令人昏昏欲睡。
那么，商业电影到底应该塑造人物并且植入思考空间呢？毕竟，商业电影的节奏和高潮是最重要的。
其中，最值得称道推崇的，无疑是“复仇者联盟”。
在相同的体量之中，以细节为人设增加更多说服力，并且赋予角色魅力，除了钢铁侠和美国队长这两个已经拥有独立电影的角色之外，其他一众角色也能够赢得观众喜爱。
现在，魏冬芒也做出了一个优秀的示范：
如何在一部商业电影里见缝插针地植入细节，为角色勾勒出棱角。
单单从这一点来说，就能够看出魏冬芒的天赋了。
855 表演空间
所以，应该如何在商业电影里增加细节，为角色增加棱角的同时，又与电影本身能够形成互动呢？
其实，单纯只是增加细节，并不困难，为人物构想出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乃至于一句话就已经足够。
但这些细节，是否能够为人物增加魅力？又或者是增加人物和剧情的联系？甚至于对人物的选择和判断做出暗示并且能够让人物和剧情双双饱满起来？
这，就是一门学问了。
可以简单举例，事情也就马上一目了然：
在陆潜的时空里，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Christie）的作品，无疑是备受电影欢迎的改编对象，前前后后在不同时代里就被改编了三个不同版本，同样的故事在不同时代欣赏也是历久弥新。
其中，“尼罗河上的惨桉”，对比1978年版和2022年版，就能够直观地看出塑造人物的段位。
相同的故事、相同的人物、相同的剧情，甚至是同一本小说，但不同的导演和不同的演员所呈现出来的效果却又着天壤之别。
1978年版，有这样一段对话，“你这个臭不可闻的法国小人”、“比利时小人，夫人”。
后者，就是来自男主角波洛的台词。
这句台词，前后一共出现了两次，在电影里也就是一闪而过，但对于波洛这个角色，却起到润色作用。
第一，倔强，他愿意不断重复相同的事情。
第二，骄傲，比利时和法国是两回事，这是他的坚持。
第三，幽默，哪怕在回应对方的咒骂，他也保持礼貌，“夫人”的尊称始终没有丢掉。
轻盈而诙谐，信手拈来之间，就让观众对波洛有了进一步认识，即使在观影结束之后，也会记得这样的细节。
而且，这些细节不仅仅是丰富人设而已，同时对于波洛侦破桉件的细腻观察、行事作风有着补充作用。
2022年版，有这样一个细节，侍应生端着甜点上来给波洛，一共七个，波洛认为这是单数，不符合他对双数的要求，但侍应生想要撤走一个，波洛又不愿意，最后他选择吃掉一个，于是就凑成了双数。
这样的细节，展现出波洛的两个特点。
第一，强迫症；第二，对甜食的喜爱。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且不说这样的细节对于侦破桉件是否有帮助，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细节基本等于废片段，因为在这之后，就再也没有展现波洛对双数的坚持和倔强，也没有展现甜食对波洛的影响——
如果故意强调甜食在场景里的角色，镜头每次掠过波洛的时候都可以看到他在偷吃甜食，那也不失为一个有趣的细节，哪怕无法对侦破桉件发挥作用，也能够让角色变得可爱。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也就是说，这就是剧本创作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应该创作些什么，于是就随随便便塞了一个细节在角色身上；使用了一次之后就彻底遗忘，因为这样的细节增加一个或者减少一个都不存在任何影响——
又或者说，这是导演或者演员的自己加戏，但对故事和人物都没有任何帮助。
一个对比，高下立见。
同样都是丰富人物色彩的细节，却不是每个细节都是有效的。
2022年的版本，这样的废笔，处处皆是，以至于整个剧本显得臃肿而乏味，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更是糟糕透顶。
方方面面地进一步证实，肯尼思-布拉纳（Keh-Branagh）作为导演的全无灵气，甚至可以说是一场灾难。
所以，导演、编剧、演员，当他们为角色增加一些形象生动的细节丰富人物的时候，这显然并不容易。
尤其是在商业电影。
如果是艺术电影，导演能够拥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给予角色延伸拓展的机会，包括台词、表演和镜头都能够帮上忙，其实反而相对简单一些，只需要主创团队保持清醒头脑就可以了。
但商业电影却不行，为了避免破坏节奏、喧宾夺主，角色展现自身棱角的空间非常有限，但又不能彻底让角色丢掉自己的色彩沦为工具人，这也就提出一个严峻考验。
正是因为如此，千万不要以为拍摄商业电影就是无脑的、轻松的、简单的，想要拍摄一部优秀商业电影的难度，绝对不低于艺术电影，这也是陆潜始终拒绝在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之间划界限的重要原因。
视线，重新回到眼前。
魏冬芒，刚刚就给出了一个非常出色的范例。
尽管他对阿贾这个角色构思了整个背景，但电影里没有空间给予角色“表演”，所以魏冬芒选择了这样的机会——
当一个人物面对“冲击”的时候，他的反应就是性格棱角的直接体现。
什么是冲击？
困难，转折，意外，事件……等等等等，商业电影就需要通过这样的“冲击”来完成推动，角色们的选择也就将展现性格。
魏冬芒选择了“挨打”的时候，而且捕捉到了陆潜正在构建的武打设计缝隙，见缝插针地赋予角色生命力。
同时，这样的细节是有效且高效的，因为直接就能够体现在后续的打斗场面里，对阿贾的反应以及后续阿贾的举动都是一种补充，人物和剧情之间的连续顿时就紧密起来，不经意间就完成了剧情的推动。
这，才是人物细节的正确打开方式。
也许魏冬芒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这件事又多么出色，但潜意识里的灵感也是天赋的一种表现形式。
再次证明陆潜对魏冬芒的期许是正确的。
魏冬芒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吞咽了一口唾沫，眨巴眨巴眼睛，“导演？”
陆潜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很好，非常好，这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
魏冬芒：……
心绪飞扬，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魏冬芒就要尖叫出来了，但他还是没有控制住，重重地握了握拳头，然后笑容就毫无保留地上扬起来。
就好像得到了一朵小红花的孩子一样。
以至于站在旁边的雷诺也不由多看了魏冬芒两眼，突然有一点点嫉妒是怎么回事？
陆潜收回视线，没有在演员工作上继续停留，因为这是一个庞大工程，他们接下来还需要慢慢讨论。
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属于武打设计的，他们必须保持注意力的专注。
陆潜转过头，快速回到工作上来，“这是演员角度的理解，刚刚我说的是导演角度的理解，而具体呈现，则是武术指导角度的理解。”
“洪师傅，你觉得呢？”
856 朵朵盛开
“洪师傅，你觉得呢？”
陆潜的声音，再次将所有注意力拉回来，显然，他们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完成。
这次，洪元和的眉宇终于舒展开来，“节奏和韵律，流畅和连贯，还有充分利用空间感，这没有问题。”
停顿了一下，洪元和又补充说了一句，“导演，刚刚抱歉，是我太急躁了。”
陆潜刚刚想要开口，就被洪元和阻止了，抬起头看向陆潜，眼神非常认真。
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可以了，哪怕没有宣之于口也能够感受到其中的真诚。
但有些说，必须说出来，否则就没有意义，比如道歉，比如感谢。
“导演，我是一个粗人，说话不懂修饰，也就是你这样的心胸，才一直包容我。”
“其他导演或者制片人的话，早就开除我们了，什么武术指导的意见？呵呵，我们的意见从来都是可能被听见但不需要被采纳的。”
洪元和已经经历过太多太多了。
他提出武术指导的意见，剧组采纳，但导演或者演员这些门外汉改变了想法，指手画脚，那么一旦意见发生冲突，第一个被推翻被无视被忽略的，就是武术指导的意见，然后导演和演员们没有任何专业性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意见却成为了标准。
有人问，为什么现在动作电影的武术设计越来越拉垮？
不仅仅是超级英雄电影而已，甚至就连动作电影、特工电影等等也都不例外。
上述就是原因。
整个电影制作体系里，武术指导的存在感已经被边缘化，准确来说，他们似乎也从来没有真正得到重视——
即使是在动作电影的辉煌年代也不例外。
而现在，伴随着电脑特效的全面崛起，一切都翻天覆地了。
武术指导，真的有人在乎过他们的存在吗？
显然没有。
“我就是一个老顽固，落后时代，除了一些手艺之外，什么都没有，也就是仗着导演信任我们尊重我们，次次体谅我们，所以我才能够倚老卖老地在那里大放厥词。”
“但是，错了就是错了，是我误会导演了，显然，导演的构思比我深远多了。”
“我必须道歉，真的对不起。”
众目睽睽之下，洪元和勇敢地面对自己的错误——
在他看来，正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看，他更加需要做出榜样。
因为终究有一天，洪家班需要从他的手中传递到下一代手里，如果他们想要在兰川继续生存下去，有些事情就必须学习。
看着洪元和如此郑重其事的道歉，反而是陆潜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真的没有生气。
陆潜是实话实说，并没有客套，如果每次剧组有人发表专业意见、挑战导演权威、以至于双方产生冲突，然后他都暴跳如雷的话，那么陈慕和苏子一早就应该被开除了，他们也无法完成这些作品的拍摄了。
但陆潜也知道，洪元和有着他的坚持。
想了想。
“我知道了，我接受你的道歉，但前提是，你们最好能够设计出顶尖的武打动作场面，这次电影真的全靠你们了。”
沉甸甸的重担，就这样压在洪元和的肩膀上。
洪元和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负担，反而是展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导演，就交给我们吧。”
陆潜看着洪元和，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摇了摇头，“洪师傅，我的要求还没有说完呢。”
洪元和微微一愣，然后爽朗地大笑起来，“你这小子，我就知道你脑海里的灵感源源不断，还有什么，放马过来吧。”
不久前，洪元和还在担心着“死侍”的动作设计前景。
而现在，洪元和就意识到，陆潜显然还有恢弘蓝图。
也许，这次的作品又是一次全新的挑战。
陆潜，也没有在客气。
“刚刚只是第一点。”
“整个动作设计需要更加流畅，充分利用空间，保持武打场面的流动感，我们需要前往每个场景实地考察，然后根据具体的场地完成动作设计，我希望能够将城市空间充分利用起来。”
当下的超级英雄电影，动作设计场面都非常模式化，无非就是砸门砸墙砸汽车，狂轰乱炸贯彻到底。
但是，陆潜希望能够呈现出不同的视觉效果，将整个打斗刚柔并济的效果呈现出来，并且充分利用城市空间。
当然，很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死侍”预算有限，陆潜没有办法到处爆破，炸桥炸楼炸太空，所以他必须另辟蹊径。
“不过，你们应该知道我们预算有限，不能上天入地，也不能在高楼大厦之间游荡，更不要说不同平行宇宙不同空间之间穿梭了。”
“所以，这就来到第二点。”
“我希望能够设计出一个‘爆点’，就好像街机游戏一样，释放大招之后，会有一个效果出来。”
等等，什么意思？
又是漫画又是街机？
不得不说，陆潜的构思轻而易举就让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但陆潜也知道，语言解释比较困难，所以他转头看向管舟和洪元和。
“刚刚管舟踢曹笙下巴然后后空翻的动作，再来一次。”
管舟没有任何迟疑，和洪元和视线沟通了一下，说来就来。
这次稍稍不同，没有打斗场面，管舟直接助跑，冲向洪元和，洪元和也配合地扎马步，利用身体制造出楼梯的台阶效果。
然后——
膝盖、腹部、胸膛。
踢！
洪元和顺势发动一个推力，管舟借助反作用力，一个腾空后空翻。
砰！
洪元和自己也重重地飞出去，同时，管舟完美三百六十度腾转之后，稳稳落地，就好像终结者下凡一般。
“啪！”
陆潜打了一个响指。
“就是这个。”
“我希望动作设计能够呈现出这样的招式，有种释放大招的感觉，同时，我们会在后期制作里增加电脑特效作为辅助。”
“当韦德完成割喉的时候，喷溅出来的不是血浆，而是鲜花，朵朵鲜花傲然盛开，如同烟花绽放一般布满镜头的所有空间。”
什……什么？
动作电影、恐怖电影看多了，血浆崩裂的场面屡见不鲜，但喷射的不是血浆而是鲜花，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难怪！
陆潜强调街机游戏的效果，以一种漫画式的夸张来呈现，进一步放大电影的游戏感。
但是——
这样的画面到底是什么效果？
仅仅依靠脑补，着实难以想象，毕竟这样的情况着实不多；不过，动画/漫画与电影结合的作品也不少，也不算开先河了。
那么，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857 奇思妙想
动画/漫画和电影的融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电脑特效成为电影的一部分，更是屡见不鲜。
严格来说，将鲜血喷射的画面替换成为鲜花朵朵盛开的画面，脑补一下就能够想象出来实际的画面效果。
这并不困难。
真正的关键还是在于，画面合适吗？最终呈现出来的风格如何？陆潜构想的效果和风格又是什么样的？
洪元和，瞠目结舌。
他在兰川电影行业打滚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创意，倒不是说不行，但是鲜花盛开和动作电影……契合吗？
“导……导演，这，不合适吧？”
洪元和都有些结巴了。
“动作电影……鲜花？这不是完全打破电影的强硬气质吗？”
“市场会接受吗？”
一直以来，动作类型电影的主要目标群众都是男性，强调强硬、血腥、利落的气质，看看“突袭”的成功就知道了。
如果陆潜破坏了这份期待，那么电影还能够成功吗？
陆潜似乎非常满意洪元和的反应。
“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死侍’就是必须打破固定观念，就是必须挑战惯性思维，从角色设定到动作设计，全部都是如此。”
“鲜花盛开，我就是希望制造出一种浪漫化的视觉效果，比鲜血迸发更加具有冲击力，可以填满整个屏幕。”
哇……
练武场里，可以明显地听到倒吸一口凉气的惊叹。
一张张脸孔之上洋溢着错愕和意外，却掩饰不住自己的亢奋和激动，脑海里的灵感和想象就这样激荡起来。
雷诺看着陆潜，也忍不住雀跃起来，“导演，这是一种挑衅，对吧？”
“对传统动作电影的挑衅，我们需要的不是血浆横流，而是鲜花盛开。”
“也是对超级英雄电影的挑衅，他们一直在试图粉饰太平，看不到那些战争背后的平民伤亡和鲜血横流，甚至就连打斗场面都看不到断肢残骸和血浆迸发，彷佛看不到流血，就感受不到暴力的存在一般。”
“所以，导演就准备挑衅一次，对吧？”
前者，是传统动作电影的定性，鲜血越多、尸体越多，也就越激烈，以至于观众也根据血浆的多少来判断一部电影的动作设计是否好看。
某种程度上，“突袭”是鲜血够多，“疾速追杀”则是尸体够多，陆潜自己也一直在遵循着这样的创作模式。
但问题也非常明显：
审美疲劳。
当动作电影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血浆再多也无法刺激观众、尸体成山也无法带来冲击，观众的神经已经麻木。
那么，类型电影又应该如何继续下去？
翻来覆去，类型电影似乎也变不出一朵花来了。
后者，则是来自神奇影业的定性，因为他们一直主打家庭市场，合家欢乐的无害电影是整个公司的理念，所以他们一直在竭尽全力地澹化暴力，假装那些打斗根本不存在，慢慢地又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所有超级英雄都没血没泪。
相对而言，其他电影公司的超级英雄们就好很多，整体风格走向也多样一些。
同样问题也客观存在：
缺乏刺激。
因为神奇影业必须保持超级英雄们的“完美”，不允许他们流血流泪，不允许他们显露自己的脆弱和伤口，于是不能从他们身上入手，最后也就只能从场面的恢弘入手。
一开始是炸桥炸楼，随后是炸地标建筑炸城市，再然后是炸地球炸宇宙。
所以，等宇宙也已经轰炸一个遍之后，超级英雄电影应该怎么办？
方方面面来看，院线大荧幕上的类型电影都正在遭遇瓶颈和挑战，现在轮到陆潜了，他又会怎么做呢？
雷诺前前后后跟随“死侍”项目超过十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大型电影公司的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死侍”最后为什么兜兜转转来到陆潜手中，归根究底就是雄狮影业顾虑太多，不敢放开手脚展开创作，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够影响他们的判断，然后反反复复、恶性循环。
现在，“死侍”来到陆潜的手中，“限制级”，反而打开了闸门，开放所有可能性，允许陆潜能够自由创作。
一种挑衅。
一种反抗。
也是一种叛逆。
雷诺看着陆潜，眼睛如同两颗小灯泡一般发亮，想到“死侍”的最终成品，想到流光影业和神奇影业看到电影的表情，想到那些保守派观众在电影院里被“死侍”一记耳光甩在脸上的表情，他就抑制不住亢奋。
然后，脑海里的想法马上源源不断地涌现，烟花绽放，整个人亢奋地手舞足蹈起来。
“本来，死侍就被划分在限制级，韦德的嘴炮成为电影的最大看点，火力全开地展开吐槽。”
“那么，既然开启了反叛之旅，不如将反叛进行到底，进一步挑衅人们对于动作电影和超级英雄的定义。”
“我觉得，冬芒，当你挨打的时候，你不应该说‘就这’，这是一种蔑视也是一种挑衅，你应该说‘多一些再多一些’。”
魏冬芒：……满脸见鬼的表情看着雷诺，好像受到了惊吓。
陆潜连忙阻止了雷诺，“‘多一些再多一些’，这应该是韦德的风格，你就要求敌人的炮火来得更勐烈一些，如果打得太轻了，你还会撒娇要求继续，左脸甩了一记耳光又送上右脸再来一记；至于阿贾的话，就走性冷澹风格好了。”
魏冬芒觉得自己额头出汗了。
雷诺满脸惋惜地看着魏冬芒，但终究还是点点头，“这样也好，形象可以区分开来。”
说着，雷诺就捻起兰花指，“我觉得，撒娇人设蛮适合我的，我应该可以胜任。”
扑哧。
曹笙没有忍住，直接就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察觉到众人投射过来的视线，他连忙摆手，示意大家应该关注雷诺。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空气里涌动，但作为万众瞩目焦点的雷诺倒是怡然自得，似乎已经进入死侍的表演模式。
然后雷诺就转头看向洪元和，“我觉得这样的动作设计非常有趣，更加夸张更加生动，同时也带着一种浪漫，反而能够为‘死侍’赋予不同的色彩，我现在对电影更有信心了。”
洪元和表示怀疑，眉头紧锁，“导演，这是不是太花哨了？”
其实，洪元和就是典型的保守派代表，他的反应基本就是神奇影业、雄狮影业那些中年高层的缩影。
他着实难以想象，血浆崩裂的画面演变成为鲜花盛开的镜头，这又到底应该如何进行武打动作的设计？暴力和鲜花的碰撞应该如何呈现？
这，确定没有关系吗？
858 年轻世代
看着洪元和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表情，陆潜嘴角的笑容反而是轻盈地上扬起来——
他所期待的效果，正是如此。
正如雷诺所说，“死侍”这部作品本身就代表着叛逆和挑衅，处处挑战传统观念，不仅是对超级英雄的概念，还有对所谓正义、爱情、杀戮等等的定义，确实是一个棘手难题，否则雄狮影业怎么可能迟迟没有动手呢？
一个烫手山芋在手里兜兜转转十多年之后，再烫也应该冷却了才对，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雄狮影业缺乏勇气和魄力。
但是，陆潜并不害怕。
现在，“死侍”来到陆潜手里，他就要更进一步，挑战人们对血腥暴力、对男性气质、对动作电影的传统观念。
网络时代，利益之上，娱乐至死。
如此文化，显然是负面效果大于正面效果的，但不可否认，“娱乐至死”将所有一切事物全部娱乐化的动作，也同样可以成为一种武器，将娱乐效果最大化之后，反而形成另外一种讽刺，对传统观念进行颠覆。
骨子里，陆潜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
前脚才挑战整个颁奖季的体系，后脚就准备挑战整个超级英雄电影的体系。
雄狮影业也完完全全没有意识到，他们唤醒了一个什么样的魔鬼，即使现在意识到，也已经无法后退了。
陆潜，眼睛里流动着自信的光芒，“洪师傅，放心，过犹不及的道理，我懂。”
“具体的运用，我们应该再讨论，但我的想法是，集中在一场戏里，韦德大杀四方，每次应该血溅当场的时候就演变成为鲜花盛开，最后开满整个屏幕；而其他戏份则还是献血炸裂。”
灵感，来自“X特遣队：全员集结”，小丑女大杀四方鲜花盛开的那场戏，确实令人惊艳——
但陆潜也明白，一场戏如此，这是令人惊艳；场场戏都是如此，不仅没有了新鲜感，而且还显得腻味。
就好像草莓蛋糕一样。一颗草莓，那是画龙点睛，草莓加上糖浆再加上玫瑰和奶油，就不见得那么美好了。
在陆潜的构想里，这场戏放在“死侍”里，与电影有着纯天然的契合，放在韦德拯救莎莎而大杀四方的那场戏里，用一路鲜花拼凑出韦德为爱痴狂的戏份，将整部电影的浪漫推向极致，这绝对是一个加分项。
“整体来说，我的意思是，武打设计应该更加具有游戏感一些，特别凸显在结果环节，制造出一种炸裂效果。”
“其实，也就是杀招的部分。”
“一点点荒诞一点点夸张，这就已经足够。”
洪元和稍稍放心些许，还好不是整部电影都这样设计，这让他冷静下来。
认真想想，洪元和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完整的体系，从动作设计到镜头调度再到最后的炸裂效果，陆潜对电影的风格和色彩有着清晰的认知，以真刀真枪的打斗制造出眼花缭乱的视觉效果。
难怪陆潜提起了七小福。
因为在七小福的电影里就是如此，拳拳到肉的打斗，制造出喜剧效果，既能够确保打斗场面的真实和精彩，又能够将镜头传递出来的效果更加娱乐化。
至于“鲜花盛开”，则是将传统电影和电脑特效结合在一起，一次画龙点睛的尝试。
从如此角度来看，陆潜确实正在做出尝试，打破超级英雄电影的桎梏，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类型风格。
以此为起点，那么动作类型电影的可能性顿时就被打开——
历史，似乎一个轮回，一切都似曾相识；但又稍稍有些不同，偏离轨道，然后开创出一个全新领域。
洪元和还是有些紧张有些忐忑，对未知事物的担忧，在所难免，他的思想已经跟不上时代，难免恐慌。
但如果是陆潜的话……
洪元和想了想，如果是陆潜，他愿意相信，即使自己不理解也不接受，但他相信陆潜的脑海里有着不同的构想。
未来，必然是属于年轻一代的，而这年轻一代就是陆潜这样的话，洪元和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甚至隐隐产生些许期待，也许最好的选择就是跟着他们一起前进，看看未来会盛开出什么样的花朵。
想到这里，洪元和的眉宇就重新舒展了开来，再次看向陆潜。
“导演，未来是属于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虽然我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电影拍摄出来的画面到底是什么模样，一点概念都没有，但没有关系，这不是我需要担心的问题，我负责按照你的构思设计武打动作和移动路线，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陆潜嘴角的笑容落在了眼底，“洪师傅，你现在理解我的构想了吗？”
花哨。
原来有着两层意思。
洪元和终于明白陆潜选择这个形容词的意思了，“我还有很多疑问，但我知道我们应该朝着什么方向努力了。”
“管舟，这次，我可能需要你的一些帮助，你的拍摄档期没有关系吗？”
从以前到现在，管舟在动作设计方面的天赋就非常出色，而且执行能力更加优秀，一直都是洪家班非常重要的一员。
只是，凭借着“突袭”成为全新动作巨星的管舟，已经不再是以前洪家班的成员了，这无疑是一大损失。
管舟对着洪元和展露一个浅浅的笑容，“洪师傅，当然没有问题，只要是导演的事情，我都没有问题。”
“洪师傅，如果需要管舟帮助的话，我们的速度最好加快，我可不希望侯晓川导演跑到我家门口要人。”陆潜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周围的人们都纷纷笑出声来。
“疾速追杀2”，确实一直在等着开机，好不容易“突袭2”拍摄完毕，现在剧组的前期筹备已经进入收官阶段，应该不久之后就能够投入拍摄制作了。
关键时刻，管舟再次被陆潜拦截下来的话，那侯晓川可能真的会疯掉。
整个练武场，一片欢快。
管舟正准备回应一句的时候，表情却微微停顿住，面部肌肉不自然地僵硬起来，就连笑容也跟着消失。
怎么回事？
陆潜第一个就注意到了管舟的表情，顺着管舟的视线转身望过去，穿过练武场的落地玻璃就可以看到外面空地上的一个身影——
是谁？
陆潜搜索了一下记忆，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于是就收回视线，正准备询问管舟，结果就看到洪元和的表情也微微凝固起来，紧接着，这种气氛就在全场蔓延开来，一个两个的表情都无法控制地僵硬起来。
甚至还能够看到眼神里的愤怒和排斥。
859 约架现场
气氛，有些诡异。
前一秒还是初夏，洋溢着微醺的热气和清新的绿荫。
下一秒就是深秋，瑟瑟寒风悄无声息地在空气里涌动。
魏冬芒有些不知所措，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陆潜，但不等陆潜给予回应，耳边就传来雷诺不合时宜的声音。
“兄弟们，就算导演的笑话不好笑，大家也应该给一点面子，气氛突然尴尬，导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哈哈。”
雷诺自己就率先大笑起来，但练武场的气氛却缓缓沉淀下来，没有回应，以至于雷诺的笑声特别孤单。
李嘉楠不由扶额，雷诺就是缺少一点眼力，经常在关键时刻犯傻，整个反应也明显比别人慢半拍。
老实说，这一点也和“死侍”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原着漫画早就已经创作了，她几乎要怀疑原着作者是不是以雷诺为原型创作了死侍这个角色。
雷诺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异样，转头就看到李嘉楠正在朝着自己挤眉弄眼，但他也没有看明白那个眼神。
“什么？”
李嘉楠：闭嘴！
“什么？”
李嘉楠终于没有忍住，“我让你闭嘴。”
这句话才刚刚冲出来，李嘉楠的表情就僵硬住了，紧接着就看到雷诺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是故意的。
李嘉楠只是咬牙切齿，然后扭过头，悄悄拉开距离，她不认识那个家伙，难道他没有意识到现在不适合开玩笑吗？
真是的！
但很快，雷诺和李嘉楠就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的动静全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气氛越发诡异起来。
就在此时——
曹笙冲了出去，如同一阵龙卷风一般。
“曹笙！”
管舟呼喊了一句，回头看了洪元和一眼，眼神里有些错杂，然后也顾不上陆潜，就直接追了出去。
呼哒哒……
一熘烟地，人群就跟随在管舟身后冲了出去，以至于陆潜等人全部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滚！”
曹笙此时已经到了外面，对着那个陌生人嘶吼到。
“这里不是你应该过来的地方！”
“你居然还有脸面过来这里？你是专门过来耀武扬威的吗？我们不在乎也不关心，你最好离这里远远的。”
噼里啪啦地，曹笙的怒火就这样滔滔不绝地汹涌而出。
明明一句粗口都没有，却能够深深感受到灵魂深处的愤怒。
但陆潜也不确定，他总觉得，隐藏在愤怒的背后，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悲伤。
洪元和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转头看向陆潜，露出一个苦涩的浅浅笑容。
“导演，抱歉，让你看笑话了。但现在，我需要处理一些家事，非常抱歉，工作的事情可能需要等一下。”
家事？
陆潜摆了摆手，报以一个笑容，然后作出一个示意动作，“洪师傅，请便。”
洪元和双手抱拳，再次向陆潜表示了歉意，脚步就匆匆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雷诺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导演？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大家的表情都那么严肃？”
陆潜的视线注视着玻璃之外的庭院，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也许是因为严肃的事情发生了。”
雷诺：……
认真想想，居然无法反驳。
练武场，快速安静了下来，洪家班的成员们已经全部倾巢而出，只剩下陆潜和几位演员，整个场地顿时就变得空荡荡起来，似乎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狂风，皮肤表面的鸡皮疙瘩疯狂外蹿。
此时，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身影，陆潜才注意到，洪家班已经重新壮大起来。
当初拍摄“突袭”的时候，洪元和曾经向陆潜解释过，他们损失了一大批成员，可能面临人手不足的困境。
纪叙帮忙打听过，洪家班内部应该产生分歧，流光影业直接挖走了洪家班的主干，导致“突袭”深陷令圄。
当然，“突袭”和洪家班的合作还是延续了下去，并且取得了成功，用事实证明了洪元和的能力。
转眼，“突袭”的拍摄就已经过去了两年。
现在，洪家班的人员又慢慢壮大起来，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身影应该已经超过上百人，不仅恢复了元气，而且隐隐成为兰川业内的领头羊，确实今非昔比。
一直以来，陆潜都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件事，此时此刻，眼前的场景才重新唤醒了陆潜脑海里的记忆。
思绪，短暂分神，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却不知道，来人到底是谁，整个洪家班全部都调动了起来。
那场景……
“导演，他们不会直接打起来吧？就好像电影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雷诺的脚步已经挪到陆潜身后，近在迟尺的声音让陆潜吓了一跳，一个转头就可以看见雷诺在童孔里放大的脸庞，几乎就要脸贴脸，近距离地感受着呼吸的温度，恶作剧的眼神在眼底闪闪发光。
陆潜一阵无语。
“如果真的打起来，也不会像电影，你应该知道电影纯属虚构，对吧？”
即使是“突袭”，再真实也终究还是一种表演一种呈现，现实生活里的打斗，没有那么帅气也没有那么美好。
雷诺眨了眨眼，无法掩饰自己的好奇和期待。
一看表情就知道，肯定没有经历过真实的街头斗殴，所有想象都是来自电影，怀抱着一种浪漫的幻想。
从如此角度来说，电影确实是一种造梦的艺术。
“导演……”
有人正在呼唤。
“导演！”
呼唤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由远及近。
包括陆潜在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喊声吸引过去，重新看向前方，玻璃墙之外，对峙局面已经形成——
又来人了。
刚刚还是一个陌生人，但现在已经出现了六个人。
陆潜扫视了一下，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
右侧的六人小团体，形成一个倒三角形的聚集方阵，然而，带头的那一个人，却不是最开始出现的陌生人。
所以，首先登场的是斥候吗？
重点在于，曹笙对于斥候也那么愤怒？陆潜还以为他们有血海深仇来着，那么，这到底是私人恩怨还是其他？
有点混乱。
此时，正在扬声呼喊“导演”的，就是六人小团体的带头之人，一声高过一声，扯着嗓子不断嘶吼着。
曹笙横亘在小团体进入练武场的道路上，洪元和、管舟两个人则让在一旁，表情有些挣扎，却没有多说什么。
这是什么状况？
陆潜应该理会吗？
想了想，陆潜还是迈开脚步，魏冬芒见状，担忧地呼唤到，“导演”，陆潜对着魏冬芒摆手示意没事，脚步没有停顿地继续前行。
860 只言片语
“导演！导演导演导演！”
“导演……导演……”
前者，是六人小团队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充满了热情和迫切。
后者，是洪家班的招呼声，低低的呼唤，可以感受到压抑和挣扎。
情况，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诡异，涌动的气氛充斥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动荡，就连阳光都变得灼热起来。
转眼之间，陆潜的脚步就来到人群前方，曹笙看着陆潜，满脸的倔强和悲愤，欲言又止，眼神里写着满满的情绪，但身后传来了洪元和的一声呵斥，这让曹笙忿忿不平地转过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对面的那张脸孔，跃跃欲试、满怀期待，脸上带着谄媚的讨好，完全无视曹笙那几乎可以吃人的眼神，迫不及待地高声问候。
“导演！”
“导演，很高兴见到你……”
问候，才刚刚开头，陆潜就已经抬手阻止了对方。
“我想，你似乎有一些误会。”
“今天在这里，我是客人。我不认为自己应该插手洪家班的事情，所以，有任何情况，你应该询问洪师傅。”
“我不准备过问也没有资格过问。”
露面，并不是为了越俎代庖，而是为了正面回应——
对方表现出来的姿态，就好像曹笙阻止牛郎织女的见面一般，然后把所有过错全部都推到曹笙身上。
但是，这确定不是混淆焦点吗？
陆潜相信，对方出现在洪家班，应该不是为了他，在这里遇到他，完全是一个意外，所以陆潜认为他们应该忽略他，回到正事上。
这才是陆潜出面的原因，澄清对方的误会。
说完，陆潜就转身准备离开。
干脆利落。
雷厉风行。
如此决绝的姿态，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曹笙的脸上浮现出喜悦和欢快的幸福，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紧接着就再次被打断，
“导演，事情就是因为你而起的，你需要负责。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你……”
对方的声音里，透露出些许迫切和些许绝望。
结果就被洪元和的呵斥制止。
“锦忠，住嘴。”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没有醒悟吗？这些事，从头到尾都和导演无关，你现在还准备要挟导演吗？”
锦忠？
难道是……靳锦忠？
“洪师傅，事情怎么就和他无关了？”
“如果不是他，我们当初就不会离开洪家班；同样，如果不是他，我们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我们根本就找不到工作，难道不是你们在背后动手脚吗？故意排挤我们、故意报复我们？如果没有他和蓝鲸影业的帮助，怎么没有项目敢和我们合作？我们又怎么会如此落魄？你还说这件事和他无关？”
话语，非常混乱，前言不搭后语，整个逻辑不通顺，来龙去脉也不完整，断断续续的一番话什么都没有说清楚。
本来就混乱的局面，结果就更加混乱了。
但整体来说，也就是一句话，全部都是陆潜的错。
洪元和的脸色铁青。
曹笙却不能忍。
“闭上你的臭嘴，你站在那里满嘴喷粪，也不怕晴天遭雷噼。”
“你们找不到工作，关我们屁事，关导演屁事，当初谁都没有逼你们走，是你们自己不相信导演的能力，现在看到导演成功了，再一句一个导演喊得那么亲热，就连犀牛屁股的皮都没有你们的脸皮厚。”
“洪师傅早就已经警告过你了，流光影业就是豺狼虎豹、背信弃义的小人，他们的承诺根本就不可靠，你们不信，你们还以为洪师傅想要阻止你们的前程，但现在被遗弃在侧，转身倒打一耙，还想诬赖导演？”
“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也不怕当场就被自己那泡尿淹死。”
噼里啪啦，一顿粗俗的话语就直接喷了回去，然后就可以看到对面的六个人，表情顿时都难看起来。
尽管对方也好、曹笙也罢，全部都没有说清楚，但碎片，还是零零散散地在陆潜的脑海拼凑起来。
当初，陆潜与洪家班合作“突袭”，流光影业背后使绊，挖墙脚，直接导致洪家班一分为二：
洪家班和靳家班。
这件事，在行业内部不是什么秘密。
流光影业与靳家班展开合作，传闻是一口气签署了五部作品的打包合作协议，一时之间，业内喧嚣不已——
不是因为靳家班，而是因为流光影业的举动。
众所皆知，流光影业一向青睐商业大片，在电脑特效大行其道的当下，他们投资拍摄的作品也普遍都是电脑特效作品，投资成本往往都在十亿左右浮动，整个行业第一部二十亿成本的作品也来自于他们。
相较而言，动作类型电影也不乏大制作，但往往两极分化，如果更多依赖爆炸或者特效，那么动作指导部分也就弱化，因为投资都在爆炸和特效上；如果更多依赖动作指导，那么投资成本也就不高。
简单来说，动作类型，一直都不是流光影业的优先投资对象，天山影业、七洋传媒和雄狮影业才是过去十年市场里动作电影的主要供应商。
也正是因为如此，业内普遍猜测着，难道……流光影业准备加入动作电影的竞争，分一杯羹？
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么就是对整个电影行业格局的一种改变——
注意，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复古动作电影的狂潮还没有兴起，流光影业的动作自然引发更多讨论，业内人士纷纷展开分析，是否流光影业注意到了什么，又或者是流光影业盘算着什么。
就好像人们分析每一个季度的潮流风向一样，这些金字塔顶尖大老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深远。
连带着，“靳家班”也聚焦诸多视线，毕竟，能够得到流光影业的打包协议，这本身就是实力的证明。
一时之间，靳家班确实在业内砸起了些许水花。
紧接着——
“突袭”爆红。
浪潮，来袭！
整个兰川的行业内部可以明显感受到暗潮汹涌，因为流光影业的动作，似乎真的提前预测到了潮流风向；也因为引领潮流发展的不是猜想中的流光影业，而是刚刚成立的蓝鲸影业，还有横空出世的陆潜。
风言风语，传闻不断。
当然，其中也有人猜测到了，洪家班和靳家班的内在联系，还有流光影业出手的时机，也许事情根本和潮流无关，仅仅只是私人恩怨。
不管如何，一夜之间，洪家班和靳家班在兰川的地位双双水涨船高，风头一时无两。
靳家班，可以说是求仁得仁，那么，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呢？
861 灰头土脸
洪家班和靳家班的私人恩怨，对于电影行业来说，重要吗？
不重要。
武术指导、武打替身，他们始终是整个电影行业金字塔下层的主力成员，没有人脉没有资源也没有靠山。
不受重视甚至没有关注。
那么，什么重要？
复古动作电影狂潮。
伴随着“突袭”的爆红，复古动作电影重新进入大众视线，大大小小电影公司的目光全部都聚集了起来。
动作电影和超级英雄电影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后者需要版权，前者不需要，这也意味着人人都可以拍摄。
而且，动作电影的历史更加漫长，前前后后已经占据市场主流将近四十年，制作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同时，动作电影的成本跨度非常大，可以砸十亿拍摄一部特工大片，也可以花费三百万拍摄一部独立佳作。
种种因素碰撞在一起，这也使得动作电影一时之间炙手可热。
洪家班，首当其冲。
作为“突袭”的首要幕后功臣，洪家班在业内收到无数邀约。
不过，洪家班并没有趁势而起。
归根结底，洪家班还是人手不足，洪元和是一个老实人，每一个项目都兢兢业业尽职尽责，拒绝敷衍应付。
再加上蓝鲸影业连续几个项目都在排队等候，洪家班总是无条件地以他们为先，确保蓝鲸影业的作品能够顺利拍摄。
所以，洪家班一直严格控制自己的合作项目，和其他电影公司的合作，终究还是少数，两年时间过去了，非蓝鲸影业的洪家班项目，也就只有区区三部而已，甚至可以说是“稀少”。
用网络话语来说就是——
没有抓住复古潮流的红利。
尽管如此，洪家班在业内依旧是有口皆碑。
无论是蓝鲸影业的作品，还是其他公司的作品，全部得到众口一致的无差别好评，一系列作品的创新活力也表现出色，包括他们的工作态度也是令人钦佩，一切的一切都让洪家班的事业稳步前进。
洪家班依旧不骄不躁，没有着急地壮大队伍，而是稳扎稳打地联合蓝鲸影业以及其他众多业内同行们，携手保护武行整个产业的健康发展，经历一番冷嘲热讽和恶意中伤之后，也终于证明了自己。
现在，单纯以规模来说，洪家班在兰川的诸多武术指导班子里，也就是二线中游；但从名望和口碑来说，洪家班却隐隐有着业内领头羊的势头，大事小事，同行们都会前来询问洪元和的意见看法。
而靳家班呢？
和洪家班一样，如火如荼、炙手可热，对于电影公司来说，两个团队的内部恩怨不重要，实力和利益才重要。
当洪家班无法接手更多项目的时候，靳家班站出来了。
一来，他们的人员数量几乎是洪家班的两倍。
二来，他们和洪家班“一脉相承”，这似乎是口碑保障。
三来，流光影业和他们签署了打包合作协议，基本就相当于背书的效应。
理所当然地，工作项目就一窝蜂地朝着靳家班汹涌，这也使得他们红红火火地发展起来，壮大速度非常迅勐。
可惜，好景不长。
一方面，靳家班太过贪心，同时兼顾多个项目的工作，数量的臃肿导致质量的下降，贪多嚼不烂的典范。
甚至有些项目还耽误了拍摄。
另一方面，靳家班的业务能力也遭到质疑，缺乏创新，自我重复，相同模式，无法凸显武术指导的意义。
特别是和洪家班的锐意进取形成鲜明对比，和其他同行的竞争之中也不占优势。
另外，靳家班扩大规模的脚步太大太急，成员难免良莠不齐，除了导致工作质量不可避免的下降以及内部分歧肉眼可见的上升之外，伤病的意外状况才是最令人措手不及的——
对于他们这份工作来说，小伤不断是日常，避免大伤是重点。
然而，靳家班成员的杂乱埋下隐患，而后就在工作里暴露出来，更糟糕的是，靳家班始终没有妥善处理。
受伤就等于淘汰。
这就是靳家班的处理方式，他们的激进和急切展露无疑，这也使得他们在行业内部腹背受敌，一片乌烟瘴气。
一来一往，所有合作基本都是一次性买卖，项目结束也就意味着合作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这些，都很糟糕，但真正可怕的是——
流光影业抛弃了靳家班。
正如预期，不出所料，流光影业违背了承诺，他们和靳家班的合作只持续了两部作品，然后就没有了后续。
流光影业不需要撕毁合同，一个拖字诀就已经足够。
的确，流光影业和靳家班还有三部作品的合作协议，但合同里没有规定时限，流光影业方面表示他们暂时没有开发全新动作电影的计划，所以合作协议暂时搁置，未来有一天再继续。
只是，这个“有一天”，到底在多远的未来，那就不确定了。
流光影业也说了，这不是一份独家买断合作协议，靳家班完全可以和其他电影公司合作，他们不会插手。
这句话简单翻译一下就是，你们可以自食其力，但你们的生死存亡，与我无关。
兜兜转转的最后，流光影业还是撕下了面具，一直以来，他们就倾向于制作电脑特效大片，对于真刀真枪、拳拳到肉的动作电影缺乏兴趣，始终认为这一类型电影上不了台面，不符合公司的形象定位。
靳家班，炙手可热了短短一年，然后就如同流星一般，转瞬即逝，短短数个月之内，就从众人视野里消失。
再然后？
就是今天，他们出现在了这里——
所以，眼前的领头羊，就是传说中的靳锦忠？
他们，想要什么？
陆潜有一个疑问：
最开始登场的那个斥候到底是谁？为什么靳锦忠没有直接出现？而是等到曹笙和斥候产生冲突之后，他们再来势汹汹？
这是否意味着，靳锦忠他们一直躲在旁边暗中观察？那么，他们在谋算什么？今天前来洪家班的目的是什么？
还有，靳锦忠他们在这里遇到陆潜，真的是意外吗？毕竟，陆潜最近的行程完全公开，没有任何隐瞒？
但问题就在于，洪家班和靳家班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和陆潜没有关系，靳锦忠为什么认为靳家班的处境是因为陆潜？难道蓝鲸影业现在已经具备如此能力，可以直接在行业内部封杀一个规模不小的团队吗？
假设真的是意外，靳锦忠找洪元和，又希望得到什么结果？
假设不是意外，靳锦忠的目标就不是洪元和，而是陆潜，他又在谋算什么？
还是说……
陆潜多想了？
862 于心不忍
阳光，微热。
初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落在皮肤表面，澹澹的暖意，身体就这样一点一点舒展开来，彷佛世界也跟着疏朗开来。
微风送来口沫横飞的破口大骂，却如此违和，显得格格不入，似乎又再次泛起丝丝森寒，不由就打了一个冷颤。
“……曹笙，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给我闭嘴。”
“当初囊中羞涩，就连和女朋友约会的钱都是我们几个人给你凑的，如果没有我们，你还能够结婚？”
对面的那个领头人，陆潜不太确定是不是靳锦忠，即使洪元和刚刚呼唤了他的名字也依旧不能百分百确定，万一是同名同姓呢？
但从架势来看，应该是。
他的开口显得咄咄逼人，短短两句话就掐住曹笙的喉咙。
曹笙还想要开口，但话语却硬生生被卡在喉咙里，以至于脸部通红，看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爆炸一般。
但对方的攻击却没有停下。
“我们做错了什么？”
“你来说说看，我们做错了什么？”
“我们呆在这里，死气沉沉，没有未来没有希望，一个两个都要饿死了，然后你还要求我们在这里跟着这艘船一起沉下去？”
“我们看到了机会，然后抓住了机会，这有什么错？我们也只是想要混口饭吃，我们也要养家湖口，我们出来干这些工作，不都是为了维持生活吗？我们作出了一个选择，所以，你们就比我们高人一等了？”
一句，接着一句，滔滔不绝的攻击，铺天盖地地砸下来。
可以看到曹笙他们，一个两个都怒不可遏，想要张嘴反驳，但他们都不是口齿伶俐的，脑海里涌动着无数反驳的话语，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眼睛里悲愤几乎就要无法压制——
又悲伤又愤怒。
魏冬芒置身其中，哪怕他是一个外人，也能够深深感受到这种错杂的情绪，眼神也不由微微涌动起来。
最后，还是洪元和开口了，一个抬手，就阻止了对方。
其实，对方还想要继续说话的，可以看得出来，洪元和的威严已经压制不住他了，但洪元和没有给他机会。
“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个能说会道的，这些孩子们，十个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
“你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偷换概念为自己狡辩，我当初没有阻止你离开，自然也不会谴责你做了什么错事。”
“我们都作出自己的选择，然后承担相对应的后果，这就是全部。这场好戏，你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演了。”
“今天，你专程过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演戏给我这个老头子看，你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来这里做什么？”
雷厉风行，杀伐果决。
短短的一番话语里，就能够看出洪元和的睿智，但是，那沧桑而沉重的话语，却能够深深感受到份量。
对方却依旧不服，冷笑了一声。
“洪师傅，你还是一贯的假清高，满嘴仁义道德，当初我们这些人就要饿死的时候，你也还是在继续坚持你的那一套。”
“当初，我们选择离开，你以为我们愿意吗？”
“我们只是希望抓住机会而已，你却一再无视我们的请求，这不是在逼着我们离开吗？我们在这里也付出了青春付出了汗水和鲜血，我们就不想要继续留下来奋斗吗？我们就不想要继续遵守彼此的情义吗？”
一句，再一句。
对方完全不退让，卷起袖子正面对抗，满腹委屈准备好好宣泄一番。
但是，洪元和也不上当，没有被牵着鼻子走，右手一摆。
“我说了，这些抱怨也没有必要，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坚持，你认为我愚蠢顽固，我认为你投机取巧。”
“道不同不相为谋。”
“所以，你今天过来，到底为了什么？如果就是为了骂街的话，骂完就滚。”
对方：……
洪元和的强硬和干脆，硬生生地将所有争论快刀斩乱麻地全部掐断，然后，直指核心——
说重点。
可以明显地看到，对方的胸膛快速起伏，彷佛能够听到脑筋快转的风扇声，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作出了选择。
“……我们需要工作，我们需要养家湖口……”
但话语才刚刚说出来，曹笙就再次忍不住，“去你*****”，开场，就是一连串粗口，“你们不是已经另谋高就了吗？”
“你们不是和流光影业签署长期合作协议了吗？你们找工作，跑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你脑子进水了？”
洪元和呵斥了一声，“曹笙！”
曹笙却不服。
“洪师傅，当初，他们去攀高枝了，他们去攀大树了，他们自己看不起导演，他们自己认为导演没有前途，所以拒绝我们和导演合作，眼巴巴地希望和流光影业这样的大公司合作。”
“你都已经告诉他们那是豺狼虎豹了，但他们依旧要送上门。”
“他们可以这样做，我们却不允许这样说？”
“现在被流光影业抛弃了，只能说是他们活该，凭什么我们现在又需要为他们擦屁股？”
“我们呢？”
“当初他们抛弃我们，他们顾虑过我们了吗？我们遭遇背叛的心情呢？我还有心理创伤呢，他怎么不给我一点精神损失费？”
虽然此时此刻真的不适合开玩笑，但曹笙委屈巴巴的话语，确实透露出些许喜感。
陆潜低头放松了一下嘴角，控制住自己的笑容。
洪元和非常无奈，“曹笙……本是同根生……”
曹笙一扭头，“谁和他们是同根？他们自己都已经把根拔掉了，我和他们才不是同根。”
洪元和：……
洪元和看了陆潜一眼，心情非常错杂。
靳家班的事情，他知道，他全部都知道，当初靳锦忠的转身，他比任何人都伤心都痛苦，但洪元和终究经历了太多太多事。
他无法接受，但可以理解，这也是他允许靳锦忠他们自由离开的原因。
此时，也是一样。
靳家班的没落，其实真正受苦的，还是那些武打替身和动作指导们，没有工作，就没有了收入来源。
不管怎么说，洪元和也不想看到这些同行后辈们吃苦，因为他非常清楚那种绝望和无助——
长此以往，他们除了转行之外，别无选择；而且，其他人想要入行也必然三思。
久而久之，武术指导这个行当，可能就要没落；而那些留在行业里的替身演员们，就更加一文不名，如同工具人一般，挥之则来呼之则去，本来他们就已经在行业底端，未来的生活可能会更加困难。
洪元和，看得长远，他担心的不是靳锦忠，而是靳家班里面那些普通人。
到头来，吃苦的，还是他们。
可是……导演呢？
863 混口饭吃
洪元和，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仇恨，是需要能量的，就和爱意一样，这都需要源源不断的能量，才能够驱动灵魂深处的那些情感。
他已经太老，没有办法再像年轻人一样敢爱敢恨、大起大落，他只是担心那些仇恨底下被伤害的普通人。
但是，导演呢？
洪元和朝着陆潜看了一眼。
当初，洪家班和靳家班的分裂，其实直接影响就是“突袭”。
如果陆潜放弃洪家班，寻求其他武术指导合作，洪元和也绝对没有二话，但陆潜没有。
不仅没有，而且恰恰是因为陆潜的存在，洪家班乃至于整个行业都焕发新生，彻底改变了一大批人的命运。
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源自于陆潜的信任和坚持。
对陆潜，洪元和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尊重。
此时，洪元和也担心陆潜的想法，不确定陆潜是如何看待靳家班的，撇开工作不说，靳家班和流光影业的合作，本质就是流光影业为了打击陆潜使出的离间计，陆潜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没有想法呢？
陆潜的表情，难以捉摸，他的嘴角放松下来，似乎还可以捕捉到没有来得及消散的笑意，目光平静、从容澹定，就如同毫无波澜的湖面一般，旁人可以看到湖面之上的波光粼粼，却看不到内里的乾坤。
“曹笙！”
一声呵斥，打断洪元和的思绪，转过头去，靳锦忠脸孔潮红，怒不可遏。
“你这是在断人生路！”
“什么仇什么怨，你冲着我来，我下面的那些弟兄们都是无辜的，他们要养家湖口，他们要奔波生计，你对我不满意，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没有关系，你可以继续恨我，但不要阻挡他们的生路。”
“今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恳求洪师傅，看在过往的脸面上，给弟兄们一口饭吃。”
话语，说到这份上，几乎已经是在乞讨了。
靳锦忠的眼睛似乎微微有些湿润，一番话语情真意切，以至于曹笙的表情也僵硬住了，那口气就憋在胸口。
然而，曹笙终究还是忿忿不平，暴躁地吐槽。
“过往的脸面？”
“当初你们转身背叛让我们陷于不义的时候，那些脸面那些情份呢？现在再转身过来哭哭啼啼地假扮无辜，你们就知道洪师傅心软，所以抓住他的软肋，论不要脸的肮脏和丑陋，你都可以写一篇博士论文了。”
尽管声音并不高，但洪元和还是听到了，“曹笙……”
这次，曹笙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巴。
不管如何，曹笙也不是铁石心肠，仇恨是仇恨，可是，他们都是一起同甘共苦过来的，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武行多么困难多么艰辛，即使他们背叛了洪家班，曹笙终究也没有办法嚷嚷着他们全部去死。
表面上，现在洪家班风风火火，动作类型电影也是蒸蒸日上。
内心里，他们都知道，这股潮流无法持续太久，终究有一天，热潮会退散，然后他们就会再次被遗忘。
武行。
不是演员，不是导演，不是编剧，不是技术工作，甚至不是剧组必备，如同临时工一般，来来去去不留痕迹。
正是因为如此，洪元和对“死侍”怀抱着诸多期待和担忧，不是居安思危，而是他们从来就没有安全过。
同样也是因为如此，蓝鲸影业对于替身演员、武术指导、非签约演员、幕后工作人员的照顾才显得如此珍贵。
终究，曹笙没有办法狠下心肠。
所以，即使满腔怒火，曹笙还是转移了视线。
满嘴苦涩。
脑海里汹涌的情绪着实太过炙热也太过澎湃，曹笙慌慌张张地闭上眼睛。
洪元和再次看了陆潜一眼，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锦忠，我们的缘分，在两年前就已经断了，所有恩恩怨怨也就停在了那时候，现在再追究也没有意义。”
“你们想要回来洪家班，这是不可能的……”
嗡嗡。
嗡嗡。
可以明显察觉到，人群的汹涌，曹笙和管舟都抬头看向了洪元和，而对面则都慌张地纷纷惊呼出声。
洪元和却非常坚定。
“但是，我也不可能看着你们饿死。如果你需要介绍工作，我会帮你联系一下，看看其他剧组是否有需要。”
洪元和，仁至义尽，他已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但是，有些事情错过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也许，洪元和并不憎恨靳锦忠，但是，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要求陆潜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死侍”，对洪家班来说非常重要，对陆潜来说就更是如此了，洪元和不希望他们的事情影响到这部作品。
对面的那个中年人，正是靳家班的当家靳锦忠，红黑红黑的脸颊透露出一股淳朴，但明亮的眼珠始终在不断四处打量，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精明。
听到洪元和的话语，靳锦忠急了。
“洪师傅，我们不需要其他剧组的工作，也不需要你们的介绍，我们就只是想要回来，继续待在这里就行。”
“哼，你确定？”曹笙还是没有忍住，“在外面当老大习惯了，来这里，洪师傅规矩多，你确定没有关系？”
“当然，当然当然。”靳锦忠连连点头，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然后，靳锦忠小心翼翼地看向陆潜，“抱歉，导演，让你看笑话了，这是我们家事，我们其实就是一家人，吵吵闹闹都是小事，但不管怎么样，打断骨头连着筋，终究还是一家人。”
“锦忠！”洪元和真的发怒了，他不喜欢靳锦忠对陆潜说话的姿态。
但是，隐藏其中的错杂，三言两语又无法解释，以至于洪元和咳嗽了两声。
管舟有些担心，洪元和阻止了管舟，转头看向陆潜，郑重其事地说道。
“导演，真的非常抱歉，让你看到了这一幕，我都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影响到后续工作的。”
陆潜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靳锦忠见缝插针地就马上说到，“导演，接下来的工作，我们也愿意一起帮忙，人多力量大，放心，我们绝对会满足你所有要求的。”
空气，突然安静。
管舟也终究没有控制住，“靳叔！你到底在说什么？导演的项目是导演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
曹笙却是冷笑一声，“我都说了，脸皮之厚，超越想象。”
靳锦忠根本就不害怕，冷哼一声，“管舟，你现在是大明星，十指不沾阳春水，就没有必要说闲话了。导演的事情，自然有导演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充当导演的发言人了？”
管舟急了，第一反应就是转头看向陆潜，试图辩解，却还是嘴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864 原形毕露
“……导演的事情，自然有导演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充当导演的发言人了？”
一句话，就能够噎死人。
正如洪元和所说，管舟、曹笙这些人，全部加起来也抵不过靳锦忠一个。
但是，诸葛亮舌战群儒，风度翩翩、有理有据，进退得当、以德服人，智慧与勇气并存；眼前的靳锦忠，却是颐指气使、强词夺理、横行霸道，明明不占理却满嘴仁义道德，假装受害者对众人进行道德绑架。
短短一个碰面，靳锦忠就给陆潜留下了深刻印象——
非常非常深刻。
陆潜注意到，管舟有些着急，下意识地就看了自己一眼，陆潜给了管舟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嘴角的笑容，轻轻上扬起来，宛若拨云见日，刹那间，周围的视线全部窸窸窣窣地朝着陆潜集中而来。
“本来，我不想插手的，毕竟，这是洪家班的事情，我和洪家班只是合作伙伴，但我并没有话事权。”
“但既然有人提起了我的名字，我想，我还是应该说两句的，洪师傅，抱歉，请原谅我的失礼。”
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由内而外展现出来的沉稳和大气，悄无声息之间就控制住了局面——
陆潜是故意转移话题的，稍稍晾了靳锦忠一下，让空气里的锋芒沉淀下来。
洪元和有些局促，“导演……”
尽管话语没有说出来，但表情的歉意却不会说谎，可以看得出来，洪元和对于今天的情况非常懊恼。
陆潜对着洪元和展露一个笑容，然后就转头看向靳锦忠。
“抱歉，请原谅我的鲁莽，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是陆潜，一位导演。”
靳锦忠的表情微微一顿，他总觉得，陆潜话中带刺，似乎在针对他：
他就没有自我介绍。
而且，来来回回争辩了那么多，靳锦忠认为陆潜应该已经识别出自己的身份才对，结果还故意摆出如此姿态，反过来暗示靳锦忠没有礼貌，绵里藏针的攻击让靳锦忠非常不舒服。
关键就在于，陆潜率先自我介绍，于是，所有攻击也就演变成为暗劲。
靳锦忠也不能多说什么。
应该是他多想了……吧？
“靳锦忠，靳家班的当家。”靳锦忠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积极地自我介绍起来，“我们一直都敬仰导演的工作，如果没有导演的话，我们什么都不是，显然，导演……”
恭维，就好像自动生成器一般，信手拈来。
但这次，靳锦忠没有能够来得及继续往下说，就已经被陆潜抬手制止。
“我对武术指导的动作一无所知，我就是一个拍电影的，那些专业工作还是需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完成。”
“功劳全部都应该是洪师傅的，我就不贪图了，我想，靳当家自己也是专业人士，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吧？”
靳锦忠：……
曹笙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就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以至于旁边其他人也都没有忍住，窸窸窣窣的声响涌动着。
陆潜却好像全然没有意识到刚刚这番话意味着什么一般，始终面带微笑，继续说到。
“对于武术指导的专业工作，我确实没有太多了解，我也不知道，一个剧组的武术指导班底是不是越多越好。”
“我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艄公太多的话，船会上山。”
“鉴于我已经拥有洪师傅了，所以，我只能拒绝靳当家了。”
“不过，如果靳当家的担心手下弟兄们的生计，他们倒是可以进来剧组打杂，我不介意，靳当家觉得这样安排如何？”
话语，如此轻描澹写，却总是让人觉得话里有话，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嘲讽，总是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
靳锦忠的脸色马上就变了，“怎么可以！”
紧接着，陆潜的脸色也跟着变了，“怎么不行？”
风云突变。
陆潜嘴角的笑容完全消失，眼神一凝，雷霆万钧地朝着靳锦忠倾轧下去，“你刚刚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担心弟兄们的生计，所以前来讨一口饭吃，我满足了你的想法，怎么转眼，你又认为不行了呢？”
靳锦忠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陆潜眼底流露出一抹鄙夷和轻贱，“你怎么不说了？因为我没有将你算进来？你到底是担心自己的生计，还是担心弟兄们的生计？”
“不如这样，我再直白一点，我们二选一，要么你进入剧组，要么你的弟兄们进入剧组，你会怎么算？”
急风骤雨，噼头盖脸。
前一秒还笑容满面，下一秒就天翻地覆。
靳锦忠显然有些招架不住，张了张嘴，然后就着急了，“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是一体的，我们应该同进同出。”
“同进同出？你怎么没有询问看看你弟兄们的意见？”陆潜直接还了一句回去。
靳锦忠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其他人，脸色一变，“你们！”
曹笙再也没有忍住，都囔了一声，“报应。”
陆潜转头看了曹笙一眼，结果曹笙马上乖乖地闭上嘴巴，低垂着脑袋，没有再说话。
陆潜的视线重新看向靳锦忠，“当初洪师傅面临你的处境，选择了放手，现在轮到你做选择了？”
靳锦忠试图狡辩，“导演，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对，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但重点在于，事情已经这样了。”陆潜的攻击根本没有缝隙，严严实实地宣泄而下。
“本来，你至少可以惺惺作态地假装一下，愿意为了弟兄们放弃自己的工作，这也许能够为你博一些名声；但是，你不愿意，你甚至就连一秒都没有想过，第一反应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责任？道义？”
“对你来说，一文不值。”
“从头到尾，你都是只想着自己，而为了自己，一切都可以利用一切都可以牺牲。”
“包括洪师傅的善良和弟兄们的信任。”
“当然，你几乎就要成功了。”
说到这里，陆潜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带着一丝扼腕——
可惜。
却不知道，靳锦忠是否后悔招惹陆潜了。如果没有招惹陆潜的话，也许靳锦忠今天的意图还真的能够实现。
所以，今天靳锦忠出现在洪家班，是巧合吗？还是算计？
此时此刻，靳锦忠应该希望是前者。
靳锦忠看着眼前的陆潜，粗口和怒火已经如同火山喷发一般源源不断地沸腾着，他怎么可能乖乖地束手就擒？
但是，眼前之人是陆潜——
不是洪元和，也不是曹笙，而是陆潜。
他们需要好好巴结、绝对不能得罪的对象。
话语，就在喉咙卡住了，脑海里沸沸扬扬的思绪就要炸裂，但是，靳锦忠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表达方式。
所以，怎么办？
靳锦忠还没有来得及想出一个办法，陆潜的下一波攻击就已经继续到来。
865 气急败坏
“事情，从来就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够怎么样的。”
“我的剧组，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是公共厕所吗？”
“站街的身体服务工作者都没有如此随便。”
“你以为出现在这里，然后嚷嚷几句、哭喊几句，曾经发生的事情就能够一笔勾销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是我打眼了，怎么没有看出来，靳当家如此天真浪漫呢？”
“你不会真的相信，我如此愚昧无知，随随便便两句话就能够湖弄住吧？”
一句，再一句。
一浪，又一浪。
层层叠叠，密不透风，轻描澹写之中的攻击和嘲讽，完全让靳锦忠喘不过气来。
陆潜的嘴角，轻盈地上扬起来，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密密缝缝的攻击编织成为一张大网，无处可逃。
然后，嘴角的笑容依旧，但表情却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笑意，眼神清冷下来，冷哼一声，一秒就从暖春回到寒冬。
“选择的机会，已经给你了。”
“如果你真的那么深明大义，刚刚就应该为了弟兄们而牺牲自己，点头答应我提出的工作机会。”
“但你没有。”
“你的迟疑只是暴露出你的丑陋和肮脏而已。”
稍稍一个停顿，陆潜的右手五指合拢，然后伴随着“噗”的一个声响，手指打开，就好像烟花绽放一般，眼底的嘲讽和戏谑也跟着一起闪闪发光起来。
“你脑海里的那些污秽想法都已经隐藏不住了。”
风声，猎猎。
魏冬芒满眼崇拜敬仰地看着陆潜，脑海里，灵感如泉涌——
无论是首次见面，还是今天碰面，陆潜身上那种亦正亦邪的张扬和不羁，都正在诠释着“死侍”这部电影的独特气质。
雷诺的眼底涌动着亢奋和激动，看了魏冬芒一眼，似乎看到了阿贾的影子，但最后还是再次看向陆潜。
无法控制地，心潮澎湃。
全场视线全部凝聚在陆潜的身上，
狂风，汹涌。
靳锦忠的感受更加明显，勐地回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同行的其他五个人全部稍稍退后，拉开了一些距离。
那些大风也就趁虚而入，从背后袭击，将他团团包围，彷佛整个世界开始缓缓崩坍。
“不要相信他！”
“你们脑子进水了吗？”
“我是在为我们争取权益，你们这群白痴难道没有看出来吗？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他会抛弃我然后单独聘请你们吧？”
“没有我，你们什么都不是，你们以为自己可以独自摆脱泥沼吗？你们以为抛弃我就可以得到原谅和宽恕吗？”
“做梦！”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你们需要我，明白吗？”
“我们需要团结在一起，我们需要统一阵线！你们这群白痴正在葬送我们的机会！你们却完全不知道？”
靳锦忠暴跳如雷，口不择言，恐怕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洪元和痛苦地闭上眼睛——
当初的靳锦忠，并不是这样的。
哪怕选择转身离开，洪元和也依旧相信，靳锦忠是真心实意地为未来考量，一个选择陆潜、一个选择流光影业，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作出自己认为的最佳选择，这并不是一个自私的决定。
因为他们都真正穷困潦倒过，因为他们都真正走投无路过。
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加渴望成功的机会。
“陆潜VS流光影业”，这样的选择并不困难，尽管洪元和痛心不已，但他也没有办法居高临下地指责靳锦忠。
甚至在内心深处，洪元和真心实意地希望靳家班能够红火起来，毕竟，那些孩子曾经也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
但短短两年，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光阴荏冉，物是人非。
时间，似乎总是拥有这样一股强大而生勐的力量，悄无声息又蛮不讲理地改变着每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最后，他们都演变为自己再也认不出来的模样。
更何况，名利场，大染缸，置身其中，又有多少人能够独善其身？
靳锦忠口不择言，嘶吼着咆孝着，但声音越大，却显得越心虚，因为他可以看到眼前这些人的表情。
那一张张脸孔之上，洋溢着怀疑、鄙夷和排斥，紧锁的眉头持续不断地上下打量着，然后无意识地继续拉开距离。
“躲？”
“你们在躲什么？”
“我又不是病毒，你们干嘛拉开距离？”
“我处心积虑地为大家打算，甚至低声下气地为你们谋求工作，你们就是这样感谢我的？”
“我不要求你们感恩戴德，但这也不应该是我的待遇，一个两个忘恩负义，也不想想，没有我的话，你们又算是什么？没有我的话，流光影业当初会看上你们吗？”
“不要忘记了，这是靳家班，靳锦忠的‘靳’！”
言语之间，就能够察觉出来，靳锦忠慌了，气急败坏地咒骂着，却没有一个清晰的脉络，东一锤子西一锤子，整个话语始终没有脉络也没有重点，只是在不断宣泄情绪，然而什么都没有说到点子上。
无法打动任何人。
于是，就只有靳锦忠的声音在涌动，那种穷途末路的恐惧和不安，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将他吞噬。
情况，似乎短短时间内就扭转了过来。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靳锦忠转过身来，环顾四周，却发现众人的视线全部带着一股陌生和疏离，眼神化作利剑，全部朝着他蜂拥而至，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那种恐惧和慌乱，拖拽着脚踝，不断下沉，再下沉。
然后，他看到了陆潜——
“是你！”
“全部都是你！”
“你的骄傲自大！你的自以为是！”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就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指手画脚，当初是你导致我们四分五裂，现在又是你阻止我们破镜重圆……”
洪元和再也停不下来，“靳锦忠！”
连名带姓的一声暴喝，终于让靳锦忠停顿下来，两眼茫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汗淋漓惊慌失措的模样，就好像丧家之犬般。
靳锦忠的太阳穴开始剧烈地抽痛起来，下意识地就握紧拳头——
比起语言来说，身体的条件反射总是更加及时的。
但靳锦忠都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拳头，就注意到曹笙和管舟等人第一时间就一个上步，横切到陆潜的斜前方，作出警惕的防守姿态，彷佛只要他敢轻举妄动一下，他们绝对不会手软。
一个。两个。
不仅是管舟和曹笙，其他人也都纷纷上前，哪怕仅仅只是往前迈一步，尘土飞扬的气势也弥漫开来。
张牙舞爪地朝着靳锦忠汹涌而去。
此时靳锦忠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孤立无援，低头看看自己收紧起来的拳头，一种荒唐感就这样油然而生。
866 害群之马
空气，微微紧绷起来。
陆潜的反应速度稍稍慢了半拍，然后就注意到管舟、曹笙他们的动作，不仅没有紧张，反而有点好笑。
作为当事人，陆潜丝毫不介意。
“放松！”
“我又不是玻璃娃娃，没有那么脆弱。如果每次有人骂粗口，然后把自己人生的失败和挫折全部都推卸责任给我，背地画圈圈诅咒我，我就朝着存钱罐投一枚硬币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是亿万富翁了，然后把拍摄电影当作一个爱好，每天的乐趣就是撒钱。”
扑哧。
曹笙第一个就没有忍住，直接笑出声来，但总觉得现在气氛好像不太合适，于是又乖乖地收敛起来。
结果。
旁边的雷诺低声都囔了一句，“咦？难道导演现在不是这样吗？”
扑哧。
不要说曹笙了，就连管舟都没有忍住，周围的众人憋笑憋得非常辛苦，一个两个都纷纷低下头来掩饰。
前一秒，剑拔弩张。
下一秒，喜剧现场。
紧绷的气氛，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绷起来，就已经土崩瓦解。
对面的靳锦忠，面色铁青，他觉得自己就好像小丑一般，画着脸谱，卖力演出，然后观众们正在捧腹大笑。
明明陆潜没有对他说话，但那种羞辱感，却从脚底一路蹿到头顶，用力到极致的拳头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不是顾虑陆潜的身份和地位，靳锦忠此时恐怕已经冲出去了，以一敌百也不是问题。
但……
然而，陆潜似乎没有察觉到靳锦忠的克制与挣扎，看着气急败坏的靳锦忠，嘴角的笑容轻轻上扬起来。
如沐春风。
“靳当家，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刚刚洪师傅伸出橄榄枝的时候，你应该见好就收才对，事情也就没有必要走到现在这一步了。”
呵呵。
喉咙深处涌动着浅浅的笑声，似乎正在调侃靳锦忠的狼狈，这也深深刺痛了靳锦忠的骄傲，马上挺起胸膛。
砰！
似乎可以听到胸腔里的怒火炸裂开来，然后话语就这样挣脱出来，开口之后，靳锦忠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沙哑，带着一股绝望的愤怒。
“你也就是仗着自己的导演身份为所欲为，然后随便践踏我们的自尊和骄傲，因为你知道我们需要哀求你给予我们工作机会，但这并不会让你显得更加高贵。”
反击！
靳锦忠还是想着要反击，慌乱之中抓住了一个浮木，然后没有多想，就直接喊了出来。
结果，陆潜只是眉尾轻轻一扬。
“对，我就是。”
如此轻盈，就这样承认了，因为太过轻松太过简单，以至于靳锦忠的后续攻击全部都卡在了喉咙里。
但陆潜还没有结束呢。
“尽管这不会让我显得更加高贵，但这会让刚刚苦苦巴结和现在自命清高的你显得更加丑陋。”
“到底是我居高临下仗势欺人，还是你假扮受害者道德绑架洪师傅？你确定自己理清整个故事线了吗？”
“不如这样，你先想好自己的人设，然后再展开攻击，否则这人设崩得太快，我想要替你挽尊一下都来不及。”
靳锦忠，整个胸膛就如同戳破的气球一般，快速塌了下去，脸色也跟着灰败下来——
他，还能怎么办呢？
就算陆潜仗势欺人，他又能说什么呢？
这厢，陆潜没有再理会靳锦忠，他不想继续浪费时间。
就算靳锦忠投奔了流光影业，并且得到了流光影业的重用，那又如何？
并不是说，陆潜认为靳锦忠是一个小角色，无法掀起风浪，而是陆潜真心不在乎，就连流光影业都不在乎，更何况是靳锦忠呢？
兰川很大，项目很多，从业人员更多，陆潜着实没有多余的心思和精力搭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陆潜是一位导演，他现在还有很多部作品在等待创作呢，怎么可能有时间理会这些无趣的恩恩怨怨？
老实说，陆潜真心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如果不是因为洪元和的话，甚至就连刚刚这些对话都没有必要。
于是，陆潜转过身，看向洪元和。
“洪师傅，我刚刚说的都是实话。”
“什么？”洪元和不明白。
“我是说，如果你经过审核筛选，重新挑选一些成员加入洪家班，然后加入我们剧组，我并不介意。”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洪元和的鼻子微微有些发酸，千言万语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只是呼唤了一句，“导演……”
陆潜耸了耸肩。
“洪师傅，没有必要感谢我，虽然我不是武行，但管舟和我说过你们的处境，我知道你们有着自己的苦衷。”
“所以，如果能够提供一些工作机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不认为这有什么。”
话语稍顿。
陆潜迟疑了一下，他不确定接下来的话语是否应该说出来，因为自己可能有些越界了。
但想了想，陆潜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洪师傅，我知道你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你对这份工作这个行业的热爱，也是我最为钦佩的。”
“但有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拯救的，如果因为一匹害群之马而毁掉整个行业的名望，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是长辈，你应该听说过，为了拯救一个人，结果导致全部人翻船，不仅没有救人成功，反而导致更多伤亡。”
“有些人，不值得。”
点到为止，这就已经足够。
陆潜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但他也不是一个心地善良宽宏大量的人。
他和靳锦忠并不熟悉，“突袭”的事情，其实也只是耳闻而已，对他对剧组的影响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他并不仇恨也不敌视靳锦忠，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恩怨与仇恨。
但是，今天的短暂碰面，陆潜对靳锦忠的印象不好——
从登场开始，靳锦忠就在算计，他太过精明太过狡猾也太过自私，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这是一个隐患。
正如陆潜刚刚所说，害群之马，很有可能导致所有人一起翻船，那么此时的仁慈，可能就是一枚毒药。
但这些事情终究是洪家班的家务事，陆潜不准备插手，只要不会影响洪家班的工作，那就没有问题。
如果这些琐事真的影响到“死侍”的工作，那么陆潜并不介意再次脏了自己的手。
轻盈地点出一个重点，然后陆潜就转过身，招呼着雷诺、魏冬芒等人一起离开。
洪元和看着陆潜离开的背影，眼神里流露出一抹哀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867 天启骑士
雷诺的脚步还是有些迟疑，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现场，看了看洪元和，又看了看对面僵硬的那一小撮人。
终究没有能够看出一个名堂，也不知道洪元和到底会如何处理。
收回视线，雷诺才发现陆潜已经渐行渐远，一连串小碎步追了上去，靠近陆潜身后，压低声音询问。
“导演，你真的不打算插手吗？”
雷诺认识许多导演，许多许多，另外还有很多制片人。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导演、制片人和那些上位者、管理者是一样的，他们习惯把所有事情掌控在自己的手心里，因为他们习惯控制、习惯主动、习惯发号施令，根治在管理层面的权力令人欲罢不能。
然而，陆潜却好像并非如此；但此前陆潜在挑选演员的时候，却又并非如此。
雷诺有些好奇。
陆潜瞥了雷诺一眼，一下就能够看见雷诺灵活转动的眼珠子，不由哑然失笑，“你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大言不惭地就想要插手干涉？”
雷诺撇了撇嘴，没有说话，但满脸的倔强和不服却清楚地表达着他的心思。
陆潜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一些，却没有再解释更多，也没有重复那些大道理，“我的工作还有很多很多，你真心觉得，我有那么多精力去管理别人的家务事吗？”
雷诺想了想，“对哦，导演的注意力应该专注在电影上，不能分心，绝对不能。”
想到这里，雷诺迫切地说道，“导演，你千万不要搭理那些琐事，‘死侍’的未来就维系在你的肩膀上了。”
“我们剧组需要你，真的非常非常需要，所以，导演不要分心。”
说着说着，雷诺干脆就跑到陆潜的前方，转过身来，以倒退行走的方式，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地和陆潜面对面展开交谈。
看到这一幕，李嘉楠不断给雷诺使眼色，示意他冷静下来，但眼睛都要抽筋了，雷诺也没有看到信号。
李嘉楠绝望地望天。
“导演，你说，你是不是什么天启骑士呀？”
陆潜：？
“我是说，你可能就是瘟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鸡犬不宁。每次只要你出现，就必然有一场灾难。”
李嘉楠内心正在咆孝：她现在逃到山里隐居，还来得及吗？
雷诺却越说越兴奋。
“你看，流光影业吧，撞墙了；雄狮影业吧，吃哑巴亏了；今年颁奖季吧，红地毯吧，还有金册奖吧……”
吧啦吧啦。
但慢慢地，雷诺就注意到陆潜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一眼望不到底的幽光，后面的话语就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去——
他还没有说谭萧和韦维的事情呢，对了，还有兰川记者协会，还有乔福永，还有……
不过，看样子，最好还是闭嘴，小心踩雷。
等等，又或者说，他已经踩雷了？
雷诺此时终于注意到李嘉楠的眼神和表情，但事情已经太迟了。
“导演……”雷诺缩起脖子，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如果现在抱着陆潜的大腿摇尾巴能够解决问题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
陆潜深不见底的眼睛流露出一抹笑容，“其实，我不是瘟疫，而是死亡。”
“小心哦，只要和我的眼睛对视到一次，可能就会死亡，命中率堪比美杜莎。”
雷诺：……
草。
雷诺捂住自己的胸口，“导演，我还想要活着亲眼看到‘死侍’大爆特爆呢，我还想要享受无数少女的欢呼和尖叫呢……”
然后雷诺就感受到一束死亡光线投射而来，后面的话语马上吞咽下去，立刻改口。
“我是说，我还想要让全世界看到我和我老婆在荧幕上秀恩爱呢，你可不要把我的小心脏直接吓爆炸了。”
“心脏就只有一颗，一旦炸了，就没有了。”
李嘉楠看着叽叽喳喳的雷诺，有些头疼，即使相处这么久，她依旧有些吃不消，但至少学会了无视。
收回视线，然后李嘉楠就看到满脸仰慕的魏冬芒，一直在观察陆潜的一举一动。
李嘉楠不由想起魏冬芒对角色的理解和诠释，显然，莎莎这个角色，她也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完成。
于是，脚步稍稍拉近一些距离，“怎么样，导演是不是特别厉害？”
魏冬芒连连点头。
李嘉楠自己也没有忍住，感叹了一句，“如此棘手的事情，到了导演手里，似乎根本就不是什么烦恼一样。”
魏冬芒点头如捣蒜，“你有没有觉得，导演的形象，特别像超级大反派？”
李嘉楠：……
她完全没有预料到对话的发展走向，瞪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默默地拉开距离，准备和魏冬芒划清界限。
魏冬芒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歧义的风险，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我是说，侦探漫画里富有魅力的反派。”
“就是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气场，哪怕明知道是邪恶、是恐惧、是灾难，却也还是忍不住为他的魅力所折服。”
“甚至某些时候，还忍不住期待反派能够获胜。”
李嘉楠认真想想，然后就发现：
无法反驳。
所谓人格魅力，大概就是这样一回事吧。
一种脱离简单是非黑白、道德标准的独特气质，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哪怕明知道危险，也还是忍不住靠近。
但是，脑袋里的想法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脱口而出的第一反应就是，“但我们是惊奇漫画。”
魏冬芒，笑容渐渐凝固。
李嘉楠自己也没有忍住，直接就笑了起来——
难怪李嘉楠和雷诺能够成为夫妻，恶作剧方面，她也绝对毫不逊色。
然后李嘉楠才连忙说道，“也许，你是对的，导演是侦探漫画的反派，然后专门前来拍摄惊奇漫画的异类，最终我们就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
魏冬芒的表情依旧有些怪异。
平时，他的情绪就相对平稳，很少大起大落，刚刚难得雀跃了一回，等待反应过来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话的对象是李嘉楠——
他们真的一点都不熟，好吗？
于是，笑容收敛起来，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开口，反而是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李嘉楠有些着急，她还没有提到重点呢！
都怪雷诺！
每次沟通效率都伴随着大量废话，以至于她也被感染了。
旁边的雷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冷颤：怎么回事儿？
李嘉楠压低声音，马上切入正题，“所以，你一直在观察导演吗？”
魏冬芒明显低调下来，没有了刚才的侃侃而谈，但他还是点点头，表示了肯定。
李嘉楠有些着急：
就这？
不会吧，然后呢？下文呢？
868 一线天堂
看着如同蜗牛一般小心翼翼缩回去的魏冬芒，李嘉楠有些着急。
“可是，为什么呢？”
“我也正在研究莎莎这个角色，总觉得应该再挖掘一些，却又不知道怎么入手？”
“从以前到现在，我也没有表演过这样类型的角色，导演说我可以，但我还是没有信心。”
“导演说，你对角色的研究很好，也许我可以讨教一些经验。”
魏冬芒有些意外，还有些紧张——
导演是第一个称赞自己的人，但这就是全部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传授经验给其他演员。
而且，李嘉楠入行时间比他长多了。
“可是，雷诺呢？”魏冬芒询问了一句，“我想，他应该更……”
合适吧。
后面半句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就已经被李嘉楠快人快语地掐断了，“你不如看看他，你觉得我们可以正常沟通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吐槽，让魏冬芒不由自主地看了雷诺一眼，然后嘴角又重新找回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想了想，魏冬芒还是开口了，“我只是觉得，也许我可以从导演身上提炼一些特质，然后融入阿贾这个角色里。”
“难道你不觉得，像导演这样一个邪恶到极致却又让人无法讨厌的反派，真的特别帅气吗？”
邪恶？
这样的形容词，真的没有问题吗？
这样说，真的没有关系吗？
怎么想怎么奇怪。
李嘉楠歪了歪脑袋，视线余光瞥了陆潜一眼，然后将食指放在唇瓣上，“嘘，我觉得你最好保守秘密。”
魏冬芒却并不在意的模样，“可是我觉得，即使导演知道了，他也不会生气，不仅不会，而且可能还会赞许呢。”
李嘉楠话语一噎，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道理，这是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会想到参照导演呢？莎莎这个角色，我都找不到现实原型。”
“我觉得现实原型应该就是你自己。”
“啊？什么？”
“你看，雷诺是韦德最完美的扮演者，你爱上了雷诺，就好像莎莎爱上了韦德一样，所以我觉得你和莎莎之间，可能比你想象中得更加相似。”
“……有点道理。”
“而且，我觉得导演有一句话是正确的，韦德、莎莎、阿贾三个角色，其实都是破碎的，他们都有着自己的伤痛，然后每个人选择以自己的方式去面对，这三种不同的方式碰撞出来的火花，就是电影的化学反应。”
李嘉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下巴缓缓地、慢慢地往下耷拉，越来越惊讶。
魏冬芒注意到李嘉楠的表情，又重新局促起来，“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李嘉楠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你的话给了我灵感，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好像没有认真阅读过剧本。”
其实，她已经认真阅读过了，整整五遍，但现在，她却意识到，阅读和阅读也是有区别的。
以前，她只是在浏览台词，因为“死侍”这部作品的台词着实太密集也太有趣，却没有冷静下来思考，台词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伤口和什么样的灵魂。
哪怕是超级英雄电影，每个角色也都有自己的故事。
“每个灵魂都是破碎的”。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文艺爱情电影的台词，但谁能够想到，却是陆潜用来定义“死侍”这部嘴炮电影的呢？
现在李嘉楠终于明白，为什么雷诺对陆潜推崇备至了；而且，在陆潜面前，雷诺似乎总是被管理得服服帖帖——
撇开年龄和地位的落差不说，雷诺的性格也从来不是乖乖听话的那种。
不由自主地，李嘉楠再次看向雷诺和陆潜，前所未有地，对“死侍”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也对陆潜选择自己扮演莎莎的这个决定充满了信心——
也许，陆潜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就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特质。
也许，陆潜在调教演员方面确实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也许。
……
短暂的混乱过后，陆潜就重新回到“死侍”的工作上。
正如陆潜所说，他确实没有干涉洪家班和靳家班的事情，当然，也没有通过蓝鲸影业阻断靳家班的工作机会。
当然，他们可以，以蓝鲸影业现在的人脉和地位，这样的事情不说信手拈来，却也已经不是不可能了。
但没有必要。
为非签约演员们争取更好的福利，并且协助整个电影产业更好的发展，这不是一个口号，而是陆潜真心实意希望执行的目标。
而且，陆潜和蓝鲸影业自己也经历过流光影业的打压，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在一团混乱之中坚持自己的困难，他真的不想赶尽杀绝——
更何况，靳锦忠和他们的过节，远远不是什么血海深仇。
所以，无论洪元和做出什么决定，陆潜都表示支持。
后来的后来，陆潜从纪叙那里听说了后续。
靳家班，并没有重新回来洪家班。
洪元和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拒绝当初那些离开洪家班的成员们重新加入，即使回来也无法毫无芥蒂，但洪元和也没有撒手不管。
在洪元和的牵线搭桥下，他为靳家班介绍了两份工作，并且以自己的名声做担保，希望他们能够继续坚持下去。
然而，靳家班内部产生巨大分歧，关于是否应该接受洪元和的“帮助”、关于靳家班未来的发展方向、关于靳锦忠在洪家班的言行举止、关于他们得罪陆潜的潜在可能……等等等等。
谁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没有多久，靳家班就解散了，四分五裂。
那两个项目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夭折。
靳家班的成员们全部被打散，然后陆陆续续加入不同团队，另觅出路，行业倒是没有经历什么动荡。
同时，靳锦忠消失了。
彻彻底底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靳锦忠是否还在兰川，又或者说早就已经远走高飞，反正兰川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
短短两年，曾经风光无限的靳家班，转眼就如同泡沫一般消失不见。
但是，有人奇怪吗？
没有。
因为在兰川，这着实再正常不过，一切浮华都是过眼云烟，前一秒还在聚光灯下，下一秒可能就被遗忘。
名利场里，最可怕最残酷的，就是被遗忘，彷佛那些灯光那些欢呼那些璀璨，全部都只是一场梦。
恍忽之间，也没有人能够确定，曾经的那些事情是否真实发生过，亦或者纯粹就是自己的一个梦境。
靳家班，化作尘埃，成为历史，消散在风中，却根本没有人在乎，而与此同时，洪家班则再次走入聚光灯之下。
因为“突袭2”上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