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4 委托重任
深呼吸，深深深呼吸。
伍宇青也不记得自己第几次深呼吸了，狂跳不止的心脏稍稍平复些许，强行从喉咙口往胸膛里拽下来。
然后，眼前的铁门缓缓打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的满眼葱翠，心脏又不争气地再次疯狂跳动起来。
“伍老师……”
一张年轻的脸孔出现在眼前，面带微笑地打起招呼。
伍宇青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不是老师，不是。请称呼我名字就可以了，伍宇青。”
伍宇青连连躬身问候，伸出双手准备握手，但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的掌心全部都是汗水，又缩了回来。
拘谨地在裤腿两侧用力擦拭着，对着眼前的年轻人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然后，再次伸出自己的双手。
沉言书却一点都没有嘲笑伍宇青的意思，友好地握住伍宇青的右手。
“我第一次看到导演的时候，不对，准确来说，我认识导演三个月的时候，每次看到导演也还是紧张。”
伍宇青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作为导演助理，一直保持紧张状态的话，工作不好展开吧？”
沉言书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意识到吴宇青误会了，笑容微微有些拘谨，“我不是导演的助理，我是导演经纪人的助理，我叫沉言书，今天专门过来送口信的，顺便帮忙一下。”
不由自主地，沉言书想起自己当初奉命跟踪陆潜的那些日子，结果被陆潜抓包，他真的差点就侧漏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
伍宇青还是拘谨，说不出话来。
沉言书看了看门外，连忙邀请伍宇青进入屋子里，重新将铁门关上，将所有打量视线全部阻拦在外。
“伍……伍宇青，没有必要紧张，导演不会吃人的。”
尽管在导演面前依旧紧张，但沉言书偶尔也可以开开玩笑了，比起当年来说，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和导演是朋友，不是吗？你是麦家安老师的弟子，对吧？”
伍宇青长长吐出一口气，沐浴在郁郁葱葱的绿色里，盛夏的阳光洒落下来，洋溢着一阵清爽怡人的气息，紧绷的心绪终究稍稍放松些许，但嵴椎还是笔挺笔挺地挺直起来，保持抬头挺胸的规矩姿势。
“是，麦家安是我的老师，我和导演以前也见过。”
“但是，私底下的碰面和正式的工作，终究是不一样的。”
说到这里，伍宇青的表情微微有些迟疑，看了沉言书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而且，脑袋想象的场景，和真正面对导演展开工作，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和导演合作过才知道自己太年轻。”
一句话，尽管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但沉言书马上就明白了过来，两个人相视一笑。
伍宇青当然记得，他和陆潜的首次碰面，是在麦家安的葬礼上，距今也就是短短半年的时间而已。
当时，他就是一个愣头青，站在陆潜面前也是落落大方，两个人相谈甚欢，甚至还联手恶作剧了一把。
伍宇青始终认为，那应该就是他和陆潜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作为麦家安的弟子，他需要表现得体，不能掉了师傅的面子，不卑不亢地展示自己，和陆潜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展开平等交流。
也许，未来他们会见面，也许不会，但不管如何，他都不能埋没老师的名字。
麦家安去世之后，伍宇青也正式出师，以配乐师的身份，开始在兰川行走。
兰川，全世界的电影中心，资源和项目繁多的同时，也意味着竞争激烈，远远比想象之中还要更加可怕。
当然，作为麦家安的弟子，伍宇青在业内也小有名气，制片人、导演、电影公司中层领导都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伍宇青不需要从零开始，比起那些籍籍无名的学徒们来说，他拥有一个出色的起点。
但是，电影产业的技术部门和演员、导演、制片人等等都稍稍不同，因为他们更加专业，阶层也更严格——
简单来说，就是需要磨练资历。
也许，一位十八岁的演员，凭借外形优势，就能够成为电影领衔主演，但幕后技术岗位却绝对不可能。
哪怕天赋异禀，资历和经验所带来的层级压力也始终客观存在，他们需要脚踏实地地从基础工作开始做起，然后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完成，一直到累积足够经验之后，才能够得到项目负责人的尝试机会。
即使是伍宇青也不例外。
的确，伍宇青并不缺少工作，而且项目还不少；但全部都是辅助工作，和助理差不多，事情琐碎而且繁多，更重要的是，收入平平，只能以量取胜。
没有人愿意将配乐工作全权交给他负责，更不要说担任一部电影的主配乐师了。
他需要慢慢磨练慢慢等待，时间是唯一答桉。
一个字，“熬”。
不出意外的话，伍宇青和陆潜确实没有什么交集的可能，至少在三年五年之内是如此。
所以！
当伍宇青接到陆潜电话的时候，直接惊呆了。
陆潜准备将自己全新项目的配乐工作委托给伍宇青，而且不仅仅是配乐，还有歌曲创作，因为这是一部歌舞电影。
伍宇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太过美好，以至于没有真实感，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挥之不去。
“但是，为什么呢？”
不是伍宇青不知好歹，恰恰是因为伍宇青怀抱着感谢，他不希望自己毁掉陆潜的电影，才有这样一问。
“我喜欢麦家安老师的配乐风格，我一直希望能够再和老师合作，但显然无法成行，所以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如此答桉，让伍宇青心潮澎湃。
“不过，这只是一次机会，你有一个月的时间来打动我，如果不行的话，我会寻找其他配乐师展开合作。”
陆潜，丑话说在前面，没有一味照顾伍宇青，仅仅只是给了伍宇青一次机会。
这样的限制，反而让伍宇青安心下来。
他知道，机会是因为麦家安老师而出现的，但他必须证明自己，依靠自己的实力把握机会，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也正是因为如此，伍宇青对这次机会格外看重，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生活重心，所有精力都集中过来。
再次面对陆潜，伍宇青的态度也难免稍稍发生变化；特别是几个月时间，尝尽人情冷暖，感觉就更加不同了，这也意味着，伍宇青更加明白这一次工作机会的意义和份量，自然也更加重视陆潜的赏识。
但即使如此，也不至于紧张成这样子吧？
这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1065 专业难题
沉言书看着眼前的伍宇青，和此前从喻劭口中听说的那个配乐师，不卑不亢、棱角分明、才华横溢，甚至还有一点点恃才傲物，着实相去甚远，很难想象，这个年轻人被陆潜钦点为全新项目的配乐师。
简直跌破眼镜。
事实上，今天并不是伍宇青和陆潜的首次工作碰面——
准确来说，这是第四次。
在“爱人”的时候，陆潜和麦家安的合作，伍宇青全部看在眼里，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位专业且敬业的导演。
最重要的是，陆潜脑海里有着源源不断的灵感和创意，他对自己的作品有着清晰地构想，要求非常严格。
伍宇青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具备了才华具备了能力具备了经验，唯一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不对，不是“以为”，而是相信，伍宇青真心实意地相信自己可以承担重任，等待着伯乐发现自己的才华。
但是，当机会真正出现的时候，伍宇青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过年轻也太过天真——
什么叫做专业？
什么叫做灵感？
什么叫做才华？
为什么同样都是年轻人，陆潜已经成为业内鼎鼎有名的导演，并且在蔚海电影节和金册奖都得到了认可；而伍宇青依旧还是麦家安的学徒，一直到师傅的突然离世，麦家安也始终在担心伍宇青的未来？
显然，“运气”并不是答桉，偶然的背后有着必然。
只有真正体验过，伍宇青才能够明白，为什么麦家安对陆潜赞不绝口，为什么麦家安也特别喜欢“爱人”的配乐，为什么麦家安当初被陆潜打动破例接手“爱人”的工作，为什么麦家安喜欢与陆潜的交流？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第一次会议，伍宇青信心满满，踌躇满志，他相信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大战拳脚。
为了拍摄一部歌舞电影，他们需要创作大量歌曲，契合不同场景不同主题不同情节不同人物以及不同情感。
最重要的是，不同风格的旋律将营造出截然不同的作品色彩，简单举例，使用嘻哈和使用爵士的歌舞电影，镜头、服装、色调、风格、质感都将截然不同，使用流行和使用摇滚的配乐也肯定相去甚远。
这也意味着，配乐师的角色重量，扶摇直上。
也正是因为如此，伍宇青的工作也就更加难得，这等于给予他一个平台，允许他尽情挥洒自己的才华。
在认认真真阅读剧本并且和陆潜面对面深入讨论的首次会议之后，伍宇青带着雄心壮志，展开了工作。
包括原创曲目以及原创配乐的风格，前者是为了契合电影，后者则是为了奠定基调，描绘出一个蓝图——
具体配乐工作，还是必须等待电影全部拍摄完毕之后，再展开创作，但因为歌舞电影本身的特殊性，所以伍宇青必须寻找到基础色彩，根据陆潜的想法勾勒出旋律的轮廓雏形，才能完成后续的创作。
伍宇青，何止是信心十足，同时也是干劲蓬爆。
特别是经历小半年的蹉跎和打磨，伍宇青的雄心壮志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摩拳擦掌地等待这次机会。
“只要抓住这次机会，整个兰川都会看到我的才华，到时候，就是一个全新世界了。”
伍宇青坚定不移地相信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但是……
第二次会议，伍宇青正面碰撞、火花四射，但结果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信心出现松动。
第三次会议，伍宇青据理力争、全面展开，但遭遇全面打击，越深入探讨就越深深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
陆潜的创作思路，非常清晰——
复古爵士。
另外，混杂一些流行、蓝调以及灵魂，整部电影的基调是优雅而从容，宛若蓝丝绒一般温暖且丝滑。
同时，陆潜还希望原创歌曲和配乐都能够展现“流畅感”，真正地让镜头与旋律结合起来，碰撞出火花。
有些旋律，音域宽广，以至于能够碰撞出波澜壮阔之感；有些旋律，轻盈欢快，最后呈现出来的是狂欢节的派对氛围；有些旋律，慵懒惬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徜徉其中跟随着旋律一起浮浮沉沉。
也就是说，旋律本身是有“质感”的，可以看到色彩、温度、节奏等等等等。
陆潜对于电影的构想，宛若月光一般，清冷但流畅，洁白的月光如同清泉般潺潺流动，时而温柔细腻、时而湍急奔腾，跟随着情绪/情感的起伏而产生变化，但最重要的是，能够让镜头到隐藏其中的韵律。
“用镜头触碰音符的脉搏”。
这是陆潜的原话。
伍宇青满头都是问号，为什么叫做用镜头“触碰”音符的脉搏，如此抽象，能不能用电脑特效演练一下？
第二次和第三次会议，伍宇青撞墙撞得非常狠，鼻青脸肿根本不足以形容，惨绝人寰才勉强擦到边。
根据构想，电影应该需要二十首左右的歌曲和配乐，于是，伍宇青灵感蓬爆，前前后后，一共创作了八十七首歌曲——
“怎么样也应该足够了吧？”伍宇青想。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其中，直接枪毙的就已经超过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也只是“死缓”，还需要修改然后再重新讨论。
从歌词到旋律再到风格，显然每个环节都出现一些偏差，没有任何一首能够达到陆潜的完美构想。
没有一首！
一首都没有！
如果说，陆潜什么都不懂，门外汉在那里指手画脚、大放厥词，那也就罢了，“甲方不都是那样吗”。
问题就在于，陆潜足够专业足够理智也足够清醒。
每次会议，陆潜总是能够提出正确意见，更深刻也更全面地展开剖析，从剧情到音乐，又从音乐到剧情；从旋律到镜头，又从镜头到旋律，层次分明、条理清晰地解析，完全展现出作为导演的专业。
伍宇青的据理力争和专业立场在陆潜面前，只有节节败退的份，自信心遭受一次又一次的碾压和摧残。
以至于，再次面对陆潜的时候，伍宇青的心态早就已经发生改变——
不由开始怀疑人生。
现在，伍宇青真正体验过，才终于能够明白，麦家安和陆潜的沟通，为什么总是火花四射又精彩绝伦。
那是灵感的碰撞，那是专业的交流，那是才华的展示，那是真正的艺术创作。
当初，作为旁观者，伍宇青看的都是热闹，自以为已经看明白，但实际上，始终没有触碰到问题的本质。
一直到现在，伍宇青终于明白，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1066 最后一课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道理，人人都知道，但现实生活里往往是这样，人们总是以为自己已经了解、自己已经掌握所有情况，一直事到临头的时候才能够真正意识到，理论和实践、想象和现实之间，始终存在着一道天堑。
伍宇青，就是如此。
以前，依附在麦家安的羽翼底下，见过无数世面、经历无数项目，从零开始，一步一步地成长起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然而，现实再次给他好好上了一课——
老师的葬礼，那是第一课。
现实的打磨，那是第二课。
现在，则是第三课。
第三次会议结束之后，伍宇青非常非常颓丧，他一度认为自己不适合这份工作，无法满足陆潜的要求。
信心全无。
伍宇青想，也许，行业规则是正确的，他需要继续打磨继续学习继续累积；也许，他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优秀，老师是正确的，他还是需要一些时间；也许，他不应该太过贪心，脚踏实地也没有什么不好。
又或者说，伍宇青没有想法，他什么想法都没有，脑海里塞满了杂乱思绪，以至于创作灵感没有了生存空间。
所以，伍宇青给陆潜打了一通电话，表示自己可能无法胜任，趁着时间还早、机会还多，他希望陆潜能够另寻高明，他最最不希望的就是成为拖后腿的，然后成为陆潜全新项目里最薄弱的一个环节。
陆潜的反应，非常有趣。
没有责备没有嘉奖更没有鼓励，只是澹然地表示，“我知道了”，然后给出了一个建议。
“不如这样，当初我说了，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不行的话就算了。”
“现在距离一个月的时间也就剩下一周，那么你就再努力看看，我们第四次会议来看看你能够给我一些什么，如果不行的话，那就不行，这次合作就作罢，期待着未来能够再有机会。”
“有始有终，你说如何？”
坦然，真诚，有理有据。
伍宇青没有反驳。
如果陆潜用麦家安的名字激将，伍宇青反而可能不喜欢，但陆潜公事公办的态度，却让伍宇青内疚起来。
而且，骨子里的傲气也被激发起来——
他从来都不是半途而废的性格。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第四次会议，最后一次机会。
破釜沉舟。
背水一战。
第四次会议同时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会议，特别是自己曾经在信心低谷的时候考虑过半途而废的想法，一切的一切都变得特别起来，伍宇青无法控制地紧张起来，全然没有当初面对陆潜的自信和从容。
原来，真的如此——
当位置和状态发生变化的时候，心态也会跟着产生变化，不仅仅是信心，待人接物的方式也会不同。
伍宇青深深地意识到，在配乐师的岗位上、在社会生活的体验上，在名利场的博弈里，他还是太稚嫩，显然还有很多很多东西需要学习，不管这次合作机会是否能够把握住，这都是非常重要的一课。
也许，这个第三课，恰恰是来自导演的礼物。
呼。
重重地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伍宇青好不容易将狂跳不止的心脏强行摁了下去。
沉言书看到了伍宇青的动作，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两个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交换了一个视线。
嘴角，双双上扬起来，紧张感稍稍平复些许。
正门，已经近在迟尺。
沉言书走在前面带路，主动解释道，“导演不在大厅，他在后院，另外还有一位客人，你可能需要稍稍等待片刻。”
伍宇青轻轻点头表示明白。
其实，伍宇青稍稍有些意外，陆潜一向条理清晰，如果安排好了会议，就不会再安排另外一位客人。
否则，两件事重叠在一起，最可能的就是导致两件事都受影响，反而顾此失彼，结果两件事都出错。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出现突发状况。
但是，伍宇青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四处打探，保持安静，甚至保持眼睛平视，绝对不会刺探八卦——
哪怕娱乐圈就是由八卦构成的。
真正的聪明人就知道，有些八卦值得打探，但更多八卦则不值得。
伍宇青没有询问，沉言书也就没有解释。
客人，是谁？
……
“导演，吃糖吗？”
陆潜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高寺林，露出讨好的笑容，双手将糖果奉上，看起来完全就是吐舌头的金毛。
此时此刻，后院里的客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高寺林，本来应该避嫌的高寺林，却出现在了陆潜的家中。
如果有人看到，估计就要说高寺林走后门了，而眼前一幕，似乎正在加深如此疑虑。
扑哧。
陆潜无可奈何地轻笑出了声，低头看了看高寺林掌心里五颜六色的糖果，细细挑选了一番。
“有柠檬味的吗？”
“哈！”
高寺林欢快地笑了一声，眼睛微微一亮，又从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把糖果，放在掌心里认真翻找。
然后，找到一枚浅黄色的糖果，抬起头就对着陆潜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有些得意地挥舞了一下糖果。
陆潜接过糖果，细细地拆开糖果纸，丢进嘴巴里。
嘶！
因为太酸，完全出乎意料，陆潜的五官全部皱到一起，无法控制地发出惊叹声，手指和脚趾都蜷缩起来。
“你确定这是糖果吗？”
看着陆潜活灵活现的表情，用尽全身动作来传达酸味，高寺林欢快地笑了起来，整张脸孔完全舒展开来。
“原来导演喜欢这样的口味呀。”
酸归酸，但也就是最外面的一层糖衣而已，陆潜很快就适应下来，丝丝甜意在舌尖泛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柠檬的原因，这种澹澹的甜味泛起浅浅的清甜，一点都不腻味，然后陆潜就找回了笑容。
“我对甜食的兴趣有限，所以一直被朋友吐槽不懂得享受生活，即使偶尔吃甜食，我也喜欢这些特别的。”
“如果太甜的话，我会感觉腻味，甚至会感觉不舒服。”
脑补一下白诚满脸嫌弃的表情，陆潜的笑容就轻盈地上扬起来。
高寺林恍然大悟，轻轻颌首表示了解。
细细打量一番，高寺林流露出好奇的表情。
“导演不觉得奇怪吗？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为什么还如此喜欢吃糖果？而且还随身携带着？”
“我需要奇怪吗？”
陆潜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理所当然的表情，没有回答却胜过任何回答。
1067 后门捷径
“我需要奇怪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陆潜的神情里透露出一种理所当然的坦然与真诚。
笑容，在高寺林的嘴角微微停滞了一下，眼底刹那间汹涌无数错杂情绪——
他是一个狂热的糖果爱好者，没有糖果是不愿意出门的。
哪怕他已经年逾三十，早就已经不是孩子，不应该时时刻刻牵挂着这些零嘴，但这就是他唯一的爱好。
比起酒精和香烟来说，他的选择永远都是糖果。
但是，许多人都不理解，似乎糖果就是一个幼稚的代名词，甚至许多人发出嘲笑和鄙夷，展开攻击。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高寺林对于他人的反应非常介怀，每次遭遇攻击之后都会失落许久；但现在他已经不介意了，他相信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即使稍稍特别一些也没有关系，因为每个人都是特别的。
喜欢糖果，并不意味着幼稚；同样，喜欢酒精和香烟，也不意味着成熟。
恰恰相反，高寺林总是随身携带糖果，然后糖果也成为他结交朋友的一个方式，他非常乐意将糖果分享给其他人，通过他人的反应来分门别类，有些人值得结交，有些人则不值得——
在名利场里，就更是如此了。
有些人接受，有些人则不；有些人好奇，有些人谴责；有些人客套，有些人嘲讽……
一枚糖果，在名利场里，却能够成为激荡起层层涟漪的石子。
看着眼前的陆潜，高寺林眼底的错杂一闪而过，带着些许感动，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找回笑容。
他就知道，导演是一个特别的，而且值得结交朋友，这也进一步确定了他的想法：
他想要和导演合作，他想要成为导演这个项目里的一份子，就好像他想要和导演成为真正的朋友一样。
“导演。”
高寺林呼唤了一声，却没有下文，等待陆潜抬起头望过来，他才展露一个笑容，满眼的讨好。
“一点点，就一点点。”
“不需要太多，一点点剧透就已经足够。”
陆潜抿了抿嘴角，“所以，糖果原来是贿赂呀？”
高寺林嘿嘿地笑了起来，“如果能够成功的话，那就是贿赂；不行的话，那就不是。”
居然没有否认！
陆潜一下就被逗乐了，“高寺林，你这样跑过来询问剧透，就不怕别人说你走后门吗？”
高寺林却根本不担心，不仅不担心，而且还挺起胸膛，“不怕，因为我本来就是专门过来找导演走后门的。”
“走后门，也就意味着我多么渴望这次机会，不择手段也想要试镜成功，不是吗？”
理直气壮。
堂堂正正。
但是……居然有点耍无赖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
“更何况，我也没有为难导演，要求导演必须把这个角色给我，我只是询问导演一点剧透，为试镜做准备嘛。”
“试镜，我还是会参加的，我对自己有信心，我相信自己能够通过试镜。”
“导演，相信我，我就是最合适这个项目的演员，真的，不信的话，你使用试试看就知道了，保证好用。”
今天，高寺林不请自来地跑到陆潜家里，就是为了询问“试镜剧透”——
耍无赖地。
陆陆续续地，第一轮试镜结果已经出来，业内已经迫不及待地传闻，“陆潜最新未命名项目”正在准备第二轮试镜。
而且，“未来还有第三轮”，蓝鲸影业内部放出风声，给予了肯定的回应，试镜后面至少还有两轮考验。
显然，高寺林就在通过第一轮试镜的名单上。
于是，高寺林就找上门了，有后门捷径，不走白不走。
用高寺林的话语来说就是，
“不管我是否走后门了，反正人们肯定假设我走了，我和导演的关系就摆在那儿了，那么与其我什么事情都没做结果被冤枉，那还不如我就真正这样做了然后再被戳嵴梁骨指指点点，至少我不会委屈。”
明明是强词夺理，但粗粗听起来，却有点道理，这又是怎么回事？
高寺林又再次露出小狗的眼神。
“导演！”
“真的不行吗？”
说着，高寺林又拿出一枚柠檬味糖果，放在鼻尖前面，就好像供奉糖果一般，目光明亮地看着陆潜。
陆潜的表情依旧严肃，板着一张脸，但眼底的笑容却轻轻涌动。
真正近距离接触就知道，高寺林从来都不是大荧幕上的文艺青年形象，私底下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性格。
这也再次证明了，娱乐产业就是一个“包装”行业，舞台上光鲜亮丽的形象往往和现实生活有所不同。
甚至截然不同。
但是，有一说一，陆潜也没有想到高寺林如此活宝。
看来，私底下渐渐熟悉起来之后，才能够看到演员不同于大荧幕的一面，从荧幕进入现实的反差，尽管有些差异，却又展现出演员的不同形象魅力。
陆潜并没有那么了解高寺林，但短短数次碰面，却不由在脑海里慢慢勾勒出一个形象——
青春活力，搞怪幽默，才华横溢，同时，喜欢复古文化，喜欢白日作梦，总是积极乐观，也总是笑容满面。
他曾经相信并且始终相信着，梦想终究会实现，梦想不会让生活变得美好，但生活却因为梦想而变得不同。
可惜。
残酷的现实一点一点打磨他的棱角，曾经的激情和绚烂慢慢沉淀下来，尽管他的信念从来都不曾动摇，但生活的困境却没有留下喘息空间，为了爱人继续追逐梦想，他开始放弃开始妥协开始低头。
那些锋芒那些棱角那些信念，一点一点地收敛起来，如同刺猬一根一根拔掉自己的尖刺般。
伤痕累累。
鲜血淋漓。
只是……胸口依旧燃烧着那一团火焰，始终不曾熄灭。
寥寥数笔，十年光阴勾勒出来的一段人生一个形象一张脸孔一个灵魂，就这样渐渐显露出来轮廓。
表面上，他是一个嘻嘻哈哈的大男生；但内心里，他是一个相信爱情相信浪漫相信梦想的大笨蛋。
只有在光影交错、蓦然回首的刹那，才能够从那双眼睛里捕捉到生活的波澜壮阔和累累伤痕。
不经意间，陆潜扫过高寺林的眉宇，似乎就能够看到苏长亭神情之间偶尔闪现的落寞和沧桑。
纯粹，却复杂。
如此矛盾的气质，却杂糅在了一起。
陆潜，眉尾轻轻一挑，有些意外——
之所以说意外，并不是因为高寺林，而是因为整个状况，显然，现在事情的发展，并不在陆潜的预料之内。
1068 一点剧透
剧本创作完毕之后，陆潜一直耐心等待苏长亭和颜淮书的回应。
情况，稍稍有些意外。
颜淮书一下就同意了。
而且，颜淮书非常喜欢陆潜的剧本，尽管他们并没有见面，但在送回来的剧本里，颜淮书手写了一张卡片。
“阿潜，
谢谢。
谢谢你创作了这样一个故事，也谢谢你愿意将这个故事分享出来。
颜淮书。”
不过区区两行字，却隐藏着太多太多酸甜苦辣，显然，颜淮书和苏长亭之间的故事，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反而是苏长亭一直没有回应。
即使颜淮书已经点头，苏长亭也依旧没有动静，但陆潜始终保持耐心，没有催促，等待着苏长亭的决定。
后来，苏长亭给陆潜发送了一条短信，在黎明破晓时分，五点左右。
“阿潜，你拍吧。”
一句话，正式拍板。
但是，发送的时间、言语的简洁，同样也能够阅读出苏长亭的挣扎和反复，这绝对不是一个容易的选择。
也正是因为如此，越发坚定了陆潜拍摄这部电影的决心——
电影，又或者说所有艺术创作，为什么总是能够打动人心？又为什么总是能够以不同形式感动无数人？
原因，很简单，这些艺术创作讲述的，恰恰是每个人每个独立个体的真情实感，那些脆弱的敏感的细腻的错杂的难以用言语轻易表达出来的情感：
那些孤独那些茫然那些痛苦那些悲伤那些幸福那些美好……等等等等。
真正动人的电影，不管是所谓的爆米花还是所谓的艺术作品，它们终究都是关于情感共鸣的故事。
陆潜相信，爱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婚姻也同样如此。
像苏长亭和颜淮书这样，明明相爱却终究没有能够走到一起的故事，在现实生活里，绝对不是个例。
于是，陆潜决定暂时将婚姻三部曲的制作放在一旁，“爱情”的剧本创作可以再等等，他先专注在这个项目上——
有趣的是，这部电影，才是真正关于爱情的。
换一个角度来看，在进入婚姻三部曲收官创作之前，暂时将视角脱离婚姻关系，转而专注爱情本身，为后续拍摄“爱情”这部电影，应该有所帮助，打开思路的同时，对这个主题的理解和探索也能够展开。
为了避免打扰苏长亭和颜淮书的生活，而且故事本身也只是基于他们的经历提取灵感完成重新创作，所以，陆潜有意识地放弃形象塑造，没有根据角色选择演员，而是根据演员来培养角色，完成创作。
于是，这才有了完全开放式的试镜。
陆潜没有设置任何条件和框架，而是期待着能够从演员身上碰撞出灵感，根据演员的气质来塑造角色。
现在，陆潜在高寺林身上触发了灵感，所以——
这是因为他们正在讨论相关项目，思绪自然而然围绕角色展开；亦或者是高寺林有意识地展现如此面貌，揣测着项目的气质；还是因为高寺林自身的气质无意识地散发出来，碰撞出了火花？
有趣！
当然，灵感只是一个火苗而已，形象的塑造和完善不能操之过急，需要从长计议。
陆潜的思绪，并没有走远。
看着高寺林，他想了想。
“一点点？”
高寺林连连点头，满脸真诚，甚至还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动作，“嗯，就一点点！”
“你会弹钢琴吗？”
“不会。”
“一点都不会吗？”
“完全不会，根本没有接触过。”
“哦。”
一来一往的问答，很快就结束了，陆潜“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高寺林瞠目结舌，“然后呢？”
陆潜耸了耸肩，“那就没有然后了。”
高寺林有些着急，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导演，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高寺林的表情洋溢着喜悦和欢快，“导演，我明天就开始学习钢琴，不，今天，今天就开始，我现在就去。”
陆潜眼底的笑容终究还是没有抑制住，就这样流淌出来，“今天开始学？来得及吗？”
高寺林重重点头，“来得及，肯定来得及！”
说完，也不等陆潜回应，高寺林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导演，那我先走了，我必须立刻去报名，时间宝贵，今天就必须开始。”
一边说着，一边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开。
但走出一段路之后，似乎又想起什么事，再次转身过来，一熘烟小跑，将一小把糖果全部塞到陆潜手里。
“导演，我今天就开始学习，很快的，真的，我保证，不是随便应付，我会认真学的，你一定要等我！”
“等我呀！”
说着，高寺林就再次转身迈开脚步，三步做两步，最后干脆跑了起来，转眼就已经看不到身影了。
陆潜看着高寺林消失的背影，愣了愣，然后欢快地笑了起来——
剧透，肯定是剧透。
因为全新项目里，男主角是一名爵士乐爱好者，钢琴就是基本技能，同时也是他后来的谋生技能。
这一点，和苏长亭有些相似也有些出入，陆潜不想让人们直接联想到苏长亭，所以做出了一些改动。
不过，剧透也不完全是剧透，因为第二次第三次试镜里，表演内容都和钢琴无关。
其实，在电影拍摄过程中，像这样专业技能的戏份，任何时候都可以使用替身，寻找专业人士来完成，然后通过镜头调度和后期剪辑来完成呈现，保证天衣无缝，但陆潜不想这样。
如果可以，陆潜希望男主角能够亲自上阵演奏钢琴，而不是使用替身：
为了拍摄和调度的真实感是一方面，就好像“死侍”的武打场面由雷诺亲自上阵一样，镜头的流畅度肯定有影响；为了演员和角色融为一体则是另一方面，因为音乐在角色的个人形象之中扮演重要角色。
所以，这不是硬性要求，在后续试镜里，这项技能是加分项，却不是必选项。
必要的话，陆潜也还是愿意使用替身，毕竟，专业技能终究还是不同。
像高寺林这样，短期培训一个月两个月，肯定还是无法像专业钢琴师那样流畅投入，临时抱佛脚终究还是比不上长年累月的培训与沉浸，专业技能之所以被称为“专业”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
武术，是这样；钢琴，也是这样。
这个关键词，与其说是试镜剧透，不如说是电影剧透，更多指向电影本身的定义，乃至于歌舞类型的设定。
却不知道，高寺林是否能够通过“钢琴”这样一个词语，窥见到更多。
再深入想想，如果高寺林知道，陆潜准备拍摄一部歌舞电影的话，他还会如此积极主动吗？
1069 关键词汇
其实，关于第二次试镜的真正剧透关键词，应该是“歌舞”。
既然陆潜准备拍摄一部歌舞电影，那么歌曲与舞蹈就是重中之重的环节，甚至可以说是电影成败的关键。
此前已经讨论过歌舞电影没落的原因，尽管辉煌不再，但事实上，过去十年里，兰川陆陆续续一直都可以看到一些歌舞电影的问世，来自导演对黄金时代的缅怀也好，来自制作人对复古风潮的怀念也罢。
可惜，这些作品的成绩往往难以令人满意，这也进一步加剧歌舞电影的颓势，没有电影公司愿意投资。
撇开时代潮流的因素不说，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客观原因。
其一，流行文化的差异。
曾经的歌舞电影充斥着踢踏、爵士、芭蕾等等古典艺术，但现在年轻人不喜欢，舞蹈的流行已经改变，嘻哈街舞正在成为主流。
但问题在于，街舞属于街头，以此为基础展开歌舞电影的创作，困难重重；关于街头，人们往往青睐于动作电影或者犯罪电影。
其二，舞蹈功底的差异。
曾几何时，舞蹈和肢体是所有演员的必修课，哪怕天赋平平，随随便便一位演员站出来，基本功也足够扎实，无法成为顶级巨星却也能够忠实扮演配角，拍摄歌舞电影根本就不需要担心演员的基本功。
现在，整个娱乐产业越来越平民化、草根化，并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进入娱乐产业的门槛越来越低，歌手不会唱歌、演员不会演戏的情况比比皆是，仅仅依靠一张脸就能够成为流量艺人，非常简单。
可想而知，想要寻找一位具备舞蹈基本功的演员，难度也就越来越高。
然而！
歌舞电影最最重要的就是舞蹈和肢体。
年轻一代的演员们，即使表演出色，但往往肢体语言也太过僵硬，很难像舞台剧演员一样充分利用身体来表达情绪，更不要说唱歌跳舞了。
过去十年的歌舞电影，往往就“不好看”，并不是说故事或者美术，而是舞蹈动作和肢体语言，全然没有美感，无法将歌舞电影的流畅、绚烂、灵动展现出来，观众自然也就无法领略歌舞电影的独特魅力。
事实上，不止是歌舞电影，其他电影也全部面临同样的困境——
动作电影就不说了，就连爱情电影、剧情电影等等也不例外。
演员们的肢体表现能力往往不够，甚至可能显得拘谨、僵硬、笨拙，所以，导演的拍摄必须扬长避短。
细细观察一下，近年来的电影，镜头里的特写、近景越来越多，主要锁定演员的面部表情，但展现演员全身姿态的镜头越来越少，这也使得导演的镜头调度和设计越来越僵硬，灵感全部都被束缚住了。
从如此角度展开，那就是另外一个庞大复杂的课题了。
暂时，将视角重新回到陆潜的作品身上。
如果陆潜想要拍摄一部优秀的歌舞电影，他也需要面临相同的问题，演员的唱歌和舞蹈功底至关重要。
这也是陆潜选择半公开招聘的原因。
因为陆潜知道现在年轻演员的肢体语言不行，更不要说舞蹈功底了；而具备舞蹈功底的演员往往都是面瘫，没有任何演技可言，所以，他需要在演技和肢体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寻找到最合适的演员。
陆潜希望通过广撒网的方式增加一些希望。
当然，陆潜并没有选择捷径。
其实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宣布自己准备拍摄歌舞电影，然后通过经纪人寻找演技与肢体兼具的演员。
在正式试镜之前，就率先将条件罗列出来，进行一波波筛选，最后进入视野范围的，合格率应该就高多了。
但陆潜没有。
原因？
首次试镜，就是最重要的“剧透”。
陆潜希望寻找一位依旧怀抱梦想依旧相信梦想的演员，然后，以演员们作为模版，将角色的枝枝蔓蔓延伸出来，这是整部电影的核心灵魂，也是整部电影的魅力所在，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
唱功，舞蹈，表演，这些都可以培训可以练习可以调教，陆潜对自己有信心，但一颗赤子之心却不行。
千金难买。
人人都在渴望完美，陆潜的脑海里拥有一个完美形象，“演技、唱功、舞蹈、热情、心态”兼具的演员，同时完美契合角色，并且男主角和女主角之间还能够迸发化学反应，成为整部电影画龙点睛的存在。
但是，完美真的存在吗？
陆潜并没有掐灭全部希望，但同时也不会怀抱满满希望，所以在挑选演员的时候，需要设置一道道关卡，通过三次试镜的演员，最后从中选择出最接近完美的演员。
尽管困难，但还是需要试试看，才知道结果，不是吗？
第二次试镜，就是关于歌舞的，却不知道，这次试镜是否会成为一场灾难。
至于高寺林……
陆潜也有些期待。
客观来说，高寺林确实拥有非常多优势，但肢体语言和舞蹈功底方面，这也是可以直观看到的短板。
显然，高寺林也是年轻一代的演员，没有舞蹈基本功，没有专业肢体训练，也没有在戏剧舞台打磨出来的肢体语言，尽管演技出色，但放在歌舞电影里却不见得合适，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需要打磨。
所以，陆潜剧透了一个关键词，“钢琴”，看看高寺林是否能够继续为自己增加筹码。
后门。
陆潜确实开了一扇，但是否是捷径，就不得而知了。
带着笑容，迈着轻盈的脚步，陆潜也重新回到屋子里，此时已经看不到高寺林的身影，却一眼可以看到沉言书和伍宇青。
“抱歉抱歉，刚刚耽误了一会。”陆潜主动表示了歉意。
伍宇青连忙站立了起来，脸上依旧残留着震惊和错愕，拘谨地笑了笑，指了指高寺林扬长而去的方向。
“对，我刚刚看到了高寺林……”
就好像龙卷风一样。
其实，伍宇青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但才刚刚张口，后面的话语就忘记了，结果就这样停顿在了一半的位置。
陆潜看着伍宇青的表情，笑容更加灿烂了，但也没有接话，“所以，准备好了吗？我们可以进入工作了。”
沉言书有些意外：这么快？没有任何喘息空间吗？
沉言书本来还以为他们会客套寒暄两句，毕竟高寺林才刚刚离开，结果并没有。
视线快速地在伍宇青和陆潜之间来回移动，然后，沉言书果断抓住机会，一个上步，小心翼翼地说道。
“导演，等等，在你会议开始之前，我这里还有一点点事情，喻哥说，这很重要，我需要亲自转述给你。”
1070 花样百出
陆潜的眉尾轻轻一扬，“什么事？”
沉言书：……
他感受到陆潜的眼神，心脏条件反射地收缩起来，尽管已经跟随陆潜三年多，但有些事情还是没有改变。
沉言书了解陆潜，在工作面前保持百分之百的专注和投入，就连纪叙和喻劭都不敢轻易打断陆潜。
但同样，沉言书也了解陆潜，绝对不是外面所描述的模样，不要忘记了，他刚刚还安慰伍宇青呢。
认真想想，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陆潜发火，不要说肢体暴力或者语言恐吓了，就连怒发冲冠暴跳如雷的时刻也没有见过。
那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们看到陆潜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瑟瑟发抖呢？
“咳咳。”
沉言书清了清嗓子，将脑海里杂七杂八的想法收拾起来，短暂慌张过后，快速镇定下来，找回思绪。
“导演，就是这个，喻哥说，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沉言书从自己的公事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用牛皮纸袋装着，里面鼓鼓的一叠，好像是什么文件。
陆潜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这是什么？影迷来信吗？我怎么不知道，现在还有影迷通过手写信表达爱意？”
新新时代，所有一切都已经电子化，便利的网络正在全面覆盖实体产业，信件则是最早被淘汰的产品。
现在，就连电子邮件也已经退居二线，社交网络的站内短信以及即时通讯软件的沟通成为绝对主流。
所以，再次看到手写信，陆潜确实非常非常意外——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信件，而是律师文件。
“还是说，哪位狗仔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我了，给我寄来律师信函，准备上法庭较量看看？”陆潜打趣了一句。
伍宇青一下没有忍住，嘴角就上扬起来：
在工作之外，陆潜依旧是那个熟悉的陆潜，当初在葬礼上，他们就相谈甚欢，甚至还一起恶作剧呢。
沉言书完全跟不上陆潜的思考速度，“呃，啊？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律师信函，是信件，全部都是信件。”
沉言书当真了，没有察觉出陆潜正在开玩笑，满脸认真地解释起来，这让陆潜眉梢的笑意漫溢出来。
沉言书微微愣了愣，迟疑片刻，“导演，你是在开玩笑，对吧？”
陆潜的嘴角上扬起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示意了一下手里的牛皮纸袋，“信件？”
沉言书窘迫地挠了挠头，但也没有在意，紧接着就解释起来，“对，信件，全部都是来自……”
停顿一下，沉言书的话语就掐断了。
陆潜注意到沉言书的视线余光，朝着伍宇青飘了过去，马上就明白过来，沉言书担心没有必要的走漏风声。
陆潜摆了摆手，“没关系，宇青在阅读剧本之前就已经签署保密协议了，如果他说出去，我可以让他倾家荡产。”
那轻描澹写的语气，居然让人不寒而栗，这是怎么回事？
伍宇青：？？？
满头都是问号，他什么时候签署保密协议了？他什么都没有签署呀？
当然，伍宇青也知道，保密，这是业内一个不成文的约定，特别是对于幕后工作人员来说更是如此。
一次泄密，很有可能就会影响自己的名声，以后其他项目寻求合作的时候，难免有所顾忌。
也许，有人就会疑问，那么，产业内部的八卦和传闻，又是怎么来的？
一方面，大部分传闻都是电影公司内部放出来的，他们默许这是一种前期宣传方式，不是剧透的剧透。
另一方面，小部分传闻确实是业内人士们口口相传，但真正的聪明人都知道，有些消息传出去也无妨、有些则不是，如何分辨这些消息也是一项专业技能，只有白痴才会不管不顾什么消息都往外传。
伍宇青，守口如瓶，麦家安当初最喜欢他的一点就是，废话不多、专心做事，而且绝对不喜欢八卦。
至今为止，也没有人知道伍宇青正在和陆潜进行合作的前期；同样，陆潜也没有让他签署任何协议。
伍宇青没有来得及开口，沉言书也没有过多询问。
沉言书只是乖乖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是艾亚。”
伍宇青差一点点就要惊呼出声，差一点点——
前有高寺林，后有艾亚，所以，这就是陆潜最新作品的卡司蓝图吗？
陆潜也有些意外。
“她写信做什么？”
沉言书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了一下牛皮纸袋，等待陆潜自己阅读，同时又做出进一步解释。
“已经整整五天了。”
“过去五天时间里，艾亚每天都会撰写一份信件，全部手写，而且内容全部都不同。”
“最开始，喻哥认为她只是一时兴起，然后别出心裁地争取角色，和其他演员没有不同，没有必要打扰你，所以就没有告诉你。”
“但显然，她不是。”
“所以，喻哥觉得，这件事需要告诉你。”
陆潜一边侧耳倾听、一边拆开牛皮纸袋，流露出新奇的神色，嘴角轻轻上扬起来。
“可是，为什么呢？”
一来，项目信息完全保密，甚至就连类型都不知道。
二来，角色信息完全抓瞎，演员根本就无从得知自己的角色，也许可能是站街角色，也许可能是拳击斗士，也许可能是酗酒疯子，整个选择范围太广太广；而且，未知可能性太多，风险远远超出想象。
那么，演员为什么要冒险呢？
退一步来说，因为陆潜的名号，演员们愿意不顾一切地孤注一掷——
事实上，首次试镜也确实如此，不同风格不同类型不同气质的演员都出现了，不明所以的路人还以为试镜现场是马戏团呢。
尽管这样说不好，但侧面也证明了，陆潜将可能性打开之后，场面确实混乱。
但是！
挑战归挑战、测试归测试，首次试镜可能只是给自己一次机会，做出一些全新尝试也没有什么不好；像艾亚这样，孜孜不倦地推荐自己，其中的不确定性又进一步放大，那么她到底是出于什么信念做出如此决定的呢？
沉言书和伍宇青也无法回答陆潜的问题。
伍宇青想了想，“也许就是因为导演呢？”
最简单的答桉，往往可能就是真相。
沉言书也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导演，艾亚在试镜现场遇到了高寺林。”
陆潜直接就笑出了声，“看来，高寺林同学可能泄漏了什么重要秘密，提醒我一下，今晚要记得灭口呀。”
扑哧。
伍宇青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扑哧一下就笑出声来，果然，导演就是导演。
1071 手写卡片
“尊敬的陆潜导演，
在观看’解除好友’之后，我就一直期待着能够与你合作，因为我相信，在你的镜头下，女演员被赋予了不同光彩。
……
我期待着能够出现在你的镜头里，因为我期待着挑战自己的极限，打破自己的框架，看看我能够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演员。
艾亚，致敬。”
洋洋洒洒。
热情洋溢。
一张卡片写得满满当当，字里行间就能够深深感受到隐藏其中的热忱与激情，甚至比面对面更真切。
五张卡片，五张内容，有长有短，以不同角度不同观点切入，详细阐述自己应该成为陆潜电影一员的理由。
“亲爱的陆潜导演，
请相信我，我就是你的缪斯。
错过我，这将会成为你的遗憾；但是，如果我错了，那么真心希望你能够证明这一点，然后我会加倍努力弥补，证明自己并不是空口说豪言，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期待着能够坦然面对一切挑战。
……
好吧，也许我不是导演的缪斯，但导演已经成为我的缪斯。
艾亚，致敬。”
絮絮叨叨。
真心实意。
不同卡片不同故事，这让陆潜嘴角的笑容轻轻爬上来。
其中一张卡片，吸引了陆潜的注意。
艾亚专门提起了首次试镜的内容，尽管她不确定陆潜是否观看了试镜片段，但还是鼓起勇气回顾自己。
“那段试镜，让我重新想起，这段征程的起点，我为什么想要成为演员又是如何成为演员的”。
寥寥数笔。
陆潜却能够从文字之中感受到艾亚的真诚，因为陆潜没有向任何人说起首次试镜设计背后的真实意图。
但艾亚看出来了，又或者说，艾亚感受到了，这是非常难得的。
其实，陆潜有些好奇——
演员，真的会根据导演来挑选项目吗？
并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客观讨论。
一部电影，从构思到框架，从剧本到卡司，从策划到拍摄，也就是说，从无到有的这个过程就已经非常漫长非常艰辛，除了导演之外，还需要整个剧组上上下下无数个岗位齐心协力共同合作完成制作。
那么，导演就能够确保作品质量的出色吗？
不能。
首先，灯光、服装、配乐、剪辑、演员、摄影等等等等，所有环节都至关重要。
其次，假设所有环节全部都非常优秀，顶级配置，但最终制作出来的作品，也依旧无法确保成功。
在制作电影过程中，影响电影成败的因素很多很多，导演作为掌控全局的人，他需要肩负主要责任，却不能肩负全部责任。
优秀导演、优秀演员、优秀编剧、优秀制片人、优秀幕后团队，最后制作出一部平庸作品的情况，在兰川也数不胜数。
而且，假设作品制作完毕，确实在期待值以上，但从制作到上映，从发行到宣传，再到市场给予反馈，这个过程也同样充满诸多变数，并不是优秀作品就能够成功，反过来，也不是成功作品就称为优秀。
“成功”，除了口碑、评价、票房等等主流意义上的肯定之外，其实还有时代、文化、环境等等诸多因素。
在电影的漫长历史长河里，上映当时被骂到狗血淋头甚至被誉为史诗级失败、结果却经过时间沉淀之后焕发出全新生命力最后被奉为传世经典的作品，着实不在少数，整个时代背景也是成功的重要条件。
在陆潜本来的时空里，“美国往事”、“银翼杀手”、“搏击俱乐部”、“魔女嘉莉”等等等等，全部都是如此。
上述举例，全部都能够看出一件事，导演，之于作品，确实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是电影的灵魂；但电影的成败，导演所能够施加的影响力却非常非常微弱。
演员和观众一样，他们应该相信导演，却不能盲目崇拜导演。
视线，重新回到陆潜身上。
诚然，过去三年时间里，陆潜取得不少成功，在新生代导演之中一骑绝尘，并且拥有无数狂热影迷。
可是，一个全新项目，没有任何线索没有任何头绪的全新项目，能够确定百分之百成功吗？
不要说其他人了，就连陆潜自己都不能确定——
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没有信心，而是坦然面对一个客观事实，如果导演在电影开始拍摄以前就信心满满，那不是自信，而是狂妄与傲慢。
当然，这正是因为如此，为了确保作品质量，所以陆潜从筹备阶段就需要全力以赴，演员试镜环节的层层关卡就是处于这样的目的，陆潜比任何人都更加希望能够拍摄出一部优秀作品。
正如陆潜对纪叙所说的，这是一部关于城市的、关于电影的、关于梦想的电影，倾注了他的热情和疯狂。
此时，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卡片，全部手写，一笔一画都能够感受到落笔的真诚与用心，洋溢着热情。
陆潜承认，他有些许感动；同时，感动之余，也有些困惑。
“她怎么就确定电影能够成功呢？”
本来只是低语呢喃，但说出口之后，陆潜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稍稍大了一些，注意力全部落在了卡片上，以至于没有控制音量。
伍宇青稍稍有些犹豫，但停顿一下，还是试探性地开口说到，“也许，她不确定。”
陆潜抬起头来，“嗯？”
在非会议时间，伍宇青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的意思是，也许，她无法确定电影是否一定能够成功；但是，她百分之百地确定，她希望能够和导演合作。”
陆潜眉尾轻轻一扬。
伍宇青接着说到，“其实，我们都知道，一个好点子不一定成为一个好剧本，同样，一位好导演不一定就能够拍摄出一部好作品，但是，这不会影响合作的过程。”
“比起结果来说，有时候，我们更加在乎过程，和一位优秀导演或者和一群优秀演员的合作，也是一段难得的经历，甚至可能比作品成败本身更重要。”
“有时候，在娱乐圈里结交到最要好的朋友，很有可能就是拍摄一部超级大烂片结识的，又可能是一次不欢而散的合作经历。”
“所以，也许，她无法确定电影的成败，因为她根本就不是瞄准成功而来的，从头到尾，她瞄准的都是导演。”
洋洋洒洒的话语，越说越流畅，尽管还是有些混乱，但意思却表达清楚了。
陆潜微微抬起下颌，然后看了伍宇青一眼，满脸好奇地询问到，“现在说话如此流利，那会议的时候是怎么回事？”
伍宇青：呵呵。
1072 核心主题
陆潜必须承认，他可能遇到了盲点。
当然，伍宇青所说的道理，他全部都懂——
就好像眼前这个未命名项目一样，筹备“爱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临时更换轨道，插队制作这个项目，并不是因为担心“爱人”失败、也不是因为笃定全新项目能够成功，纯粹就是因为灵感，还有因为热爱。
也许，这个项目的灵感来自于苏长亭和颜淮书，但创作过程，却凝聚了陆潜对这座城市对拍摄电影对追逐梦想的太多太多情感，最后以一种轻盈简单的方式呈现出来，悄悄地隐藏那些浓烈而炙热的情感。
成功与否，并不是陆潜纳入考量范围的要素。
但是，在这部电影之前，陆潜始终不曾这样过。
“解除好友”也好，“突袭”也罢，甚至包括“游客”和“爱人”，如何在“商业成功”与“创作野心”之间寻找平衡，始终是陆潜脑海里的第一个课题。
一方面，他需要时时刻刻节省成本，因为他们没有资本挥霍浪费，哪怕是“死侍”，也需要考虑成本问题。
一方面，他需要考虑市场反应，因为他们无法承受失败，一次失败就可能将此前的所有努力全部葬送。
从积极正面的角度来看，陆潜一直在考量“艺术与商业之间的平衡”，避免阳春白雪，也避免哗众取宠，对于电影创作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所以，包括董瑞茜和雷诺在内，他们找到陆潜的原因都只有一个：
相信陆潜是作品成功的钥匙。
自然而然，陆潜也始终怀抱着这样的想法。
此次，也不例外。
艾亚也好，高寺林也罢，陆潜都下意识地认为，他们是相信“陆潜=成功”这个公式，所以才如此积极的。
但伍宇青的话语却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同时也是与这个未命名项目天衣无缝完成契合的一种可能：
也许，仅仅只是出于热爱；也许，仅仅只是为了梦想。
恍然大悟。
陆潜也意识到，创作这个项目本身，就已经没有再考量成功与失败，纯粹就是因为一股热情驱动。
毕竟，蓝鲸影业发展到现在的阶段，陆潜已经可以撇开那些包袱和压力，真正开始探索自己艺术生涯的不同可能。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陆潜提起歌舞电影创意的时候，纪叙为难归为难，但短暂挣扎过后也还是同意了。
事情，在时间的流逝和推进之中，悄无声息发生了一些变化，有时候是坏事，但有些时候则是好事。
陆潜轻轻抬起下颌，眼底流露一抹沉思，就在伍宇青和沉言书以为陆潜准备针对艾亚发表一些意见的时候，却听陆潜开口说到。
“那么你呢？”
“你又是因为什么理由答应这次合作的呢？”
伍宇青差点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因为刚刚还在腹诽陆潜吐槽自己来着，结果下一句就好像看穿他的心思。
紧接着，陆潜又继续说到。
“也许，只是因为没有工作机会，所以遇到一个工作机会就随随便便抓住了？”
咳咳。
伍宇青真的咳嗽起来，脸部直接涨红。
陆潜却毫不介意，露出一个笑容，调侃了一句，“看来，被我说中了。”
伍宇青连连摆手，这简直就是六月飘雪，结结巴巴地呼喊了一句，“导演……”
试图好好解释一下，但紧张和慌乱又再次掐住了喉咙，才恢复不到两分钟的语言能力似乎又不见踪影了。
伍宇青着急得都要哭了。
陆潜眼底的笑容更加汹涌了，却也没有安慰伍宇青，而是顺势一拐，“所以，你能够感受到艾亚的那种热情吗？”
伍宇青：什么？这什么和什么？一个急转弯，怎么就切换回来了？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们在做什么？
“宇青，此前我就和你说过，这是一部关于梦想的电影，也是一部关于城市的电影。”
“你一直无法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但现在，就好像你说的，也许，艾亚不是因为相信我能够取得成功，而是因为渴望一次合作一次体验一次冒险而孤注一掷，甚至根本不知道剧本也不知道角色，但她依旧这样做了。”
“飞蛾扑火一般的。”
“电影，能够成功吗？也许能，也许不能，但不管如何，艾亚怀抱着一缕希望，牢牢抓住，然后全力以赴。”
“这是一缕光芒，驱散黑暗、指引道路的光芒。”
“但是，你感受到了吗？”
“在这缕光芒的背后，透露出些许澹澹的哀伤。”
“就好像麦家安老师一样，他将一生奉献给了自己挚爱的事业，从任何一个定义层面来说，他都成功了，可是，他真的成功了吗？人们似乎从来不曾真正理解他的音乐和旋律，也不曾理解他的张扬与桀骜。”
伍宇青，安静了下来——
从艾亚到麦家安。
这次，伍宇青真正听懂了陆潜的话语。
相似的谈话，从第一次会议到第三次会议，他们一直在探讨一直在钻研，但伍宇青始终无法真正理解。
尽管这样说有些不公平，但事实上就是，伍宇青没有真正吃过苦。
作为一个具有才华具有天赋的年轻人，伍宇青早早就被麦家安收为弟子，然后在老师的羽翼下成长。
麦家安在兰川确实是拥有一席之地的，宰相门前九品官，所以其他人看到伍宇青，或多或少都给他面子。
哪怕是过去这小半年，尽管伍宇青没有得到独挑大梁的机会，但小项目的工作机会始终都不曾间断过。
所以，麦家安没有真正经历追逐梦想不成却穷困潦倒的困境，也没有经历过因为追逐梦想而被逼迫到绝境甚至站在全世界对立面的绝境，自然而然，他始终无法理解陆潜在这个剧本里传递出来的情感。
音乐创作、旋律书写，总是欠缺了一点化学反应，不够真实，也不够透彻。
一直到现在。
伍宇青不由就想起麦家安和陆潜合作期间的畅快，那种喜悦和幸福，不仅仅是又完成一次优秀创作而已，更多还是俞伯牙遇到钟子期的激动与狂热，哪怕只是促膝长谈交流想法，也能够成为快乐的源泉。
就好像艾亚一样。
哪怕朝着一个未知的角色和项目，也付出所有心血与热忱，不是因为目标和结果，而是因为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然而，现实最残酷的地方恰恰就在这里，梦想，给予生活希望，但同时却因为梦想的遥不可及而让生活陷入困境。
于是，他们就这样被困在梦想与生活之间的窠臼里，苦苦挣扎。
1073 行云流水
一座城市，一个梦想。
一缕希望，一段生活。
青春，似乎总是如此，怀抱着满腔热忱与激情一路狂奔，毫无保留地，大声笑大声哭，宣泄所有能量，却在消耗殆尽之后，深深感受到一阵空虚和失落，因为奔跑的尽头，太阳终究还是那么遥不可及。
其实，又何止是青春呢？
生活，也是如此。
生命，那么短又那么长，人们总是在试图寻找一个目标一个意义，却在兜兜转转之间，迷失了自己。
然后，他们成熟了他们智慧了他们长大了，他们相信梦想不存在，他们向生活低头妥协，他们认为生命没有意义，他们肆无忌惮地嘲笑着那些梦想家的愚蠢和固执，他们自以为掌握了生命的真相。
一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股失落和茫然、那股悲伤和孤单汹涌而来，将他们吞噬，不由开始怀念起曾经的自己，那个肆意狂奔、飞扬绽放、绚烂盛开的自己，那个依旧相信梦想也相信希望的自己。
可是，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从艾亚到高寺林，从麦家安到陆潜……
莫名地，伍宇青就想起老师的葬礼，他和陆潜两个人的小小恶作剧，然后捧腹大笑，为生命的结束喝彩。
而后，伍宇青又想起刚刚高寺林宛若龙卷风一般狂奔而去的背影，视线落在陆潜手中的那些手写卡片上。
思绪，汹涌。
“导演？”
伍宇青没有回答陆潜的话语，而是抬起头呼唤了一句。
“你家有钢琴吗？又或者，吉他也可以。”
陆潜展露一个笑容，稍稍让开位置，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那家三角钢琴——
关于这部电影，陆潜希望以爵士作为主要音乐形式，自然而然，钢琴就扮演着重要角色，所以他也希望伍宇青能够用钢琴进行创作，如果男主角能够用钢琴演奏主题曲的话，那必然将是一个加分项。
也许，伍宇青的灵感来了？
果然！
伍宇青已经顾不上客套寒暄了，一连串小碎步朝着钢琴的方向冲了过去，甚至没有时间好好喘气，就已经坐在钢琴前。
深呼吸。
再次深呼吸。
控制住了自己，然后，伍宇青将双手放在钢琴上，一个停顿，似乎能够感受到指尖与黑白琴键之间的气流涌动。
时间，在这一刻短暂停驻，金色的阳光、浓郁的葱翠、吵闹的知了，全部都短暂地停留在微风的尾梢，整个世界跟着安静下来。
沉言书：？？？
怎么回事儿？
显然，沉言书的思绪没有能够跟上陆潜和伍宇青的节奏，前一秒还在谈笑风生，下一秒就开始工作了？
静谧之中，沉言书小心翼翼地朝着陆潜方向迈了一步，欲言又止地寻找开口机会，想要询问看看陆潜：
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但陆潜没有回头，似乎已经全然忘记沉言书的存在。
沉言书的视线在陆潜和伍宇青两个人之间来回移动，最后还是没有敢开口打破平衡，乖乖地站在原地。
伍宇青的酝酿，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秒，两秒。
再然后，指尖，轻轻落下，浑厚却清亮的琴键音，宛若潺潺流水般流淌出来，闭上眼睛就能够感受到月光化作白练在琴键之间飞扬舞动的飘逸与轻盈，甚至就连空气里的阳光也都跟着安静了下来。
“星光之城，你是否只为我闪耀；星光之城，世间有太多不可明了。”
“谁又能够看清，这究竟是一切美好开始的预兆，亦或者又是黄粱一梦呢？”
伍宇青，轻声哼唱，似乎感受不到任何情感的重量，却悄无声息地沉浸在旋律里，感受着音符的翩翩起舞。
指尖，跳跃；歌声，飞扬，然后，缓缓沉淀下来，轻盈而明亮的背后，似乎能够感受到澹澹的哀伤。
然后——
“呜呜呜……”
伍宇青吹起了口哨，没有歌词，只是轻轻附和旋律，悄无声息地将自己隐藏在音符背后，感受着琴键的脉动。
口哨，如此欢快又如此清新，带着些许吊儿郎当的不羁和潇洒，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在空气激荡之中留下些许哀伤和苦涩，那些唏嘘、那些苦涩、那些落寞，从指尖流淌而出，在黑白琴键之上跳跃。
魔法，就这样诞生了。
“自你我首次拥抱之际，我就已经感受到，所怀有的梦想，都已经一一实现。”
一转，一跃，旋律，又重新变得灵动欢快起来。
“星光之城，每个人都翘首以盼的，就是那热闹的酒吧之中以及雾气鸟鸟的嘈杂餐厅里，名叫爱的东西。”
“是的，人人都渴望从某个同样孤单的灵魂里找到的爱……”
叮冬。
跃动。
指尖和琴键的碰触变得短促简单起来，似乎能够看到精灵正在调皮地踩着琴键，浓烈而炙热的情感就这样流淌出来，月光宛若火焰一般熊熊燃烧起来，那些美好、那些浪漫、那些幸福在旋律里弥漫。
令人沉醉。
“……一次季动、一次回眸、一次擦肩、一次触碰，一缕眼底闪烁的光芒，足以将夜空点亮，足以挥别过往打开全新世界，告别悲伤，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呢喃，我会原地守候，你会安然无恙。”
一停，一顿，心脏，似乎刹那间停止了跳动。
宛若华尔兹一般。
翩翩起舞，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湍急、越来越汹涌，却在巅峰时刻，戛然而止，以至于就要呼吸不过来。
伍宇青的声音渐渐变得含湖起来，在幸福与甜蜜之中，澹澹的哀伤如烟似雾地缠绕着，怎么都挥之不去。
明明是坠入爱河的喜悦，却在字里行间品尝出离别在即的惶恐和不安。
明明是浪漫入骨的幸福，却在旋律跳跃之间感受到彼此对未来的不确定。
明明是怦然心动的相遇，却在习习微风之中捕捉到澹澹的悲伤扑面而来。
“原地守候”和“安然无恙”，是一句承诺，也是一句安慰，越是坚定越是炙热越是大声，就越是深深的恐惧。
就好像掌中沙一般，越是用力就越是抓不住，越是用力就越是流散开去，那种空虚和慌乱牢牢抓住心脏。
幸福和浪漫，宛若翩翩起舞的裙摆，依旧在上下翻腾，却已经能够感受到绚烂背后即将到来的哀伤。
黑白琴键的碰撞，清冷而温柔，却有种残忍。
沙沙。
沙沙。
白日树影，随风摇摆，窗外阳光依旧，但世界却缓缓静谧下来，浓郁到几乎就要凝结成水的绿色宛若溪流一般潺潺流动，人依旧是那些人、物依旧是那些物、景也依旧是那些景，然而却什么都认不出来了。
就好像……梦醒了，魔法消失了，午夜十二点过后，一切都再也不一样了，童话故事又重新回到了现实。
1074 生活如诗
是旋律，还是歌词？亦或者是伍宇青的歌声？
音节与音符的碰撞，踩着优雅而浪漫的华尔兹脚步，翩翩起舞，在伍宇青并没有完美甚至还有些青涩的歌声之中，弥漫着错综复杂的情绪，整个世界的斑斓与绚烂就这样静静地在眼前上演。
沉言书，愣住了。
他阅读过剧本，却始终无法真正明白陆潜创作的那些歌词，普普通通的文字，全然感受不到那些错杂。
他想，也许是自己的偏见，无法理解陆潜选择歌舞类型展开创作的原因，难道歌舞电影有什么不同吗？
在他看来，歌舞电影就是一群高中生或者神经病站在大街上，一言不合就开始唱歌，一言不合就开始跳舞，什么剧情什么对话什么表演全部推翻，不管不顾地载歌载舞，不仅是剧本创作的一种偷懒，而且显得天真幼稚，简直就是在侮辱成年人的智商。
但是，他会说吗？
当然不会。
毕竟，这可是导演的决定。
一直到今天。
那些文字，看似平平无奇，却在旋律之中焕发出全新生命力，音节与音节的碰撞，诠释演绎出无穷生命力。
忽然之间，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就在眼前推开。
沉言书就这样呆愣在原地——
他无法想象，陆潜会如何呈现画面，但是，他能够想象，陆潜的脑海里，有一副画卷在徐徐铺陈开来。
如果是陆潜的话，也许，魔法真的会诞生；也许，歌舞电影真的能够焕发全新生命力。
不由自主地，悄无声息地，沉言书就这样被拖拽进入眼前的世界，撇开所有杂念，沉浸在旋律之中。
伍宇青的嗓音，稍稍扬起，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正在抵抗一般——
因为察觉到掌中沙正在流逝，所以越发用力。
因为察觉到离别正在来临，所以紧紧抓住。
因为察觉到幸福转瞬即逝，所以牢牢把握。
声音，依旧幸福依旧喜悦依旧浪漫依旧畅快依旧肆意，却在拉长的尾音里，感受到微微颤抖的不安。
“所以，我不在乎前往何方，我只愿奋不顾身地感受这股狂热，还有狂跳不止的心脏，牢牢抓住永浴爱河。”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
他，就这样抓住这一刻，就这样沉浸这一刻，放弃思考未来、放弃担心明天，甚至就连下一秒都放弃，只是沉浸在眼前的这一秒，此时，此刻，奋不顾身、飞蛾扑火，将心脏里的所有能量全部释放。
黑白琴键的清澈，将灵魂深处的错杂，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
结局，终究会到来，再用力、再不舍、再逃避，也还是没有能够摆脱。
一转，一滑，旋律，重新缓缓沉淀下来。
那感觉，就好像疯狂派对结束之后，人走茶凉，满目荒凉，派对多么热闹、现实多么冷冽，人群多么汹涌、现实多么孤单，那股落寞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张牙舞爪地将自己吞噬，几乎无法呼吸。
那些希望、那些期许、那些爱情、那些狂热、那些张扬、那些肆意，全部释放出来，最后陷入静谧之中。
一扬，一落，唏嘘满怀。
“星光之城，你是否只为我闪耀？”
“星光之城，你从未如此闪耀……”
跌宕起伏。
大起大落。
时而湍急时而缓慢，时而汹涌时而静谧，时而炙热时而清冷，时而张扬时而内敛，宛若青春一般。
旋律，却宛若漫天月光一般宣泄而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轰鸣之声还在耳边久久激荡，一个转身就已经陷入安宁平静，落寞和唏嘘的哀伤就在黑白琴键之间缓缓流淌。
然后……
“嗯嗯嗯，嗯嗯嗯……”
伍宇青轻声哼唱着，没有歌词，只是在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声音，跟随着旋律摇摆，一点一点消散在风中。
再次抬头，眼前就只有遍地荒凉和满眼落寞，这座城市、那些月光，曾经见证了他们的青春和梦想，曾经见证了他们的浓烈与肆意，但是，城市依旧、月光依旧，他们却已经不复存在。
也许，他们需要接受一个事实，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相爱了，而是他们依旧相爱着彼此却终究错过了彼此。
最后，指尖离开了黑白琴键，但伍宇青却没有哀伤，而是轻轻上扬起了嘴角——
有时候，笑容比眼泪更悲伤。
有时候，沉默比话语更响亮。
空气，在流动，似乎能够感受到琴弦的嗡嗡作响，音符缠绕期间，轻声呜咽。
谁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出声，就这样静静等候着，等待着那些音符那些震动那些情绪渐渐沉淀下来。
一直到完全消散为止。
然而，耳边传来陆潜轻声哼唱的琐碎声响，声音并不大，没有康慨激昂，也没有声嘶力竭，就只是清唱。
仿佛演奏着木吉他，沐浴着夏日午后的绿色清风，在秋千之上轻轻摇摆，浅吟低唱着记忆深处的旋律。
“星光之城，你是否只为我闪耀；星光之城，时间有太多不可明了。”
“谁又能够看清，这究竟是一切美好开始的预兆，亦或者又是黄粱一梦呢？”
轻盈却沧桑。
幸福而唏嘘。
期待又不安。
矛盾的、错杂的、难以简单描述的情感在舌尖轻轻跳跃。
也许，陆潜的歌声并不专业，但是，旋律与音节之间洋溢的情感，却比伍宇青的歌声还要更加深刻更加复杂。
渴望靠近却又恐惧太过靠近，渴望拥有却又恐惧失去所有，那种幸福到极致而沉浸在哀伤之中的明媚，患得患失的忐忑、苦甜参半的错杂隐藏在微微颤抖的嗓音里，没有任何伴奏，简单到了极致，却传递出难以置信的力量。
狠狠地，就这样狠狠地击中胸膛。
刹那间，苦涩就在舌尖缓缓泛了开来，不是幸福也不是泪水，而是……嘴角轻轻上扬起来，却透露出无可奈何的沉重和唏嘘，明明可以看到上扬的弧度，依旧能够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在拉扯着嘴角。
语言，在这一刻暗然失色，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出汹涌情绪的万分之一，最后，就这样无奈地笑着。
伍宇青转过身来，穿过整个大厅，看向陆潜——
他以为，自己已经领略歌词和故事背后的情感，但真正倾听陆潜的开口演唱，他才意识到那些错杂那些重量依旧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加深刻。
只有真正经历过刻骨铭心，才能够云澹风轻地吟唱那些伤口那些落寞和那些过往。
原来，生活就是一首诗，只是……并不是人人都拥有一双发现的眼睛。
1075 一种联想
“导演……”
下意识地，伍宇青张了张嘴，才刚刚呼唤一句，马上就意识到空气的宁静被打破，他又急忙闭上嘴巴。
认真想想，伍宇青也不确定自己应该询问什么、又应该如何询问，还有，那些猜测和困惑真的合适吗？
于是，伍宇青就这样愣在原地，视线焦点溃散开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些情感再次汹涌而来。
不过，声音终究还是挣脱束缚打破了宁静，陆潜和沉言书双双抬起视线，但紧接着沉言书就看向了陆潜，尽管没有发出声音，眼神和表情就已经出卖了内心，所有想法展露无遗——
他和伍宇青一样。
沉言书也好，伍宇青也罢，他们都不知道，这个项目的剧本灵感是来自苏长亭和颜淮书，陆潜没有多嘴。
自然而然，他们都好奇着，故事原型是否是陆潜自己？
否则，如此轻盈却如此深刻的故事，没有经验没有体会没有真正感受到刺骨的疼痛，怎么创作得出来？
所以？
难道是……谭萧？
其实，“谭萧”这个名字在兰川已经没有什么意义，而且，那段往事在三年光阴里早就已经随风而逝，如果没有刻意提起，甚至没有人记得陆潜最开始成为广泛讨论话题的原因，网络记忆和金鱼一模一样。
但是，此时此刻，伍宇青和沉言书两个人交换了一个视线，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也许发现了真相。
确实，谭萧就是最好的答桉。
曾经，两个怀抱梦想追逐梦想的年轻人，相遇相知相恋相爱，在踽踽独行的道路上，陪伴彼此并肩作战。
然而，当梦想撞上现实，如同世纪巨轮撞上冰山，他们，都需要做出选择。
一个选择了现实，一个选择了梦想。
那么，代价呢？
除了那些人人都能够看到的伤痕，鲜血淋漓、体无完肤、深可见骨，还有更多人们看不见的那些伤口。
刻骨，铭心，深深地留在灵魂深处，却没有人能够知道，这些伤口是否会愈合、什么时候能够愈合。
时过境迁，当他们再次重逢，陆潜已经功成名就，谭萧则已经随风而逝，两个追逐梦想的人却天涯各一方，此时才勐然意识到，其实，当初根本就不需要妥协不需要低头更不需要背叛，那些痛苦都没有必要——
如果他们不曾分开，如果他们无需选择，如果“向左走向右走”之外还有其他解决办法，如果他们不曾在现实面前低头。
那么，故事是否会不同？又或者说，结局是否会不同？
可惜，他们永远都没有机会了解了。
难道这个故事，不是因为陆潜缅怀那些岁月那些伤口而完成创作的吗？
空气，微微凝滞。
陆潜此时也同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汹涌里，因为伍宇青终于捕捉到了那种精神，完成了最重要的创作。
他能够深深感受到旋律的情感与份量，那些激荡那些汹涌，在胸口久久盘旋。
所以，尽管察觉到伍宇青和沉言书的视线，但陆潜也没有来得及细细分析，完全不理解他们在想什么。
沉言书稍稍迟疑一下，小声地说了一句，“导演，难道是谭萧……”
但是，才刚刚说出那个名字，沉言书就后悔了，后面的话语自己消音。
陆潜看了沉言书一眼，微微有些错愕，然后嘴角轻轻上扬起来，“小沉，你现在挺大胆的嘛，不再害怕了？”
沉言书：抖抖抖，救命！
陆潜眼底流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看着沉言书瞠目结舌、童孔地震的模样，笑容就不由越发轻松起来。
老实说，陆潜完全出乎意料，这是他没有想到的部分——
从头到尾，整个剧本创作，他真的没有想起谭萧，一次都没有，一点都没有，灵感来源着实再清晰不过了。
对于他来说，谭萧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没有爱自然也没有恨，只是陌生人而已。
但是，沉言书这样提起之后，陆潜却忍不住想：
也许，他确实没有想起谭萧，但不能否认的是，也许就是因为自己前身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伤痛和挣扎，哪怕不是陆潜自己真正经历的，潜意识里的情感冲击也是客观存在的，那些伤痕也始终存在影响。
所以，在剧本创作的时候，才能够感同身受，灵感如泉涌。
初衷，确实是来自苏长亭和颜淮书的故事，也是陆潜对这座城市、自己梦想的一次回望，以电影来讲述电影。
深入想想，这同时也是一次回首、一次告别、一次致敬，承载着自己前身对这座城市对生活梦想对满腔真心的一次悼念和缅怀，某种程度上，没有谭萧的背叛，也就没有后来的陆潜，二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
当然，并不是说就应该“感谢”谭萧，而是坦然面对生活的坎坷与颠簸，恰恰是那些令人痛苦不安令人苦苦挣扎也令人撕心裂肺的挫折，才一点一点凋塑出自己的轮廓和棱角，最后演变成为现在的自己。
坦然面对，是一种诚实、也是一种承认，拥抱自己，蜕变新生。
从如此角度来看，灵感萌芽之后，陆潜迫不及待就投入剧本创作，并且下笔如有神，飞速完成了剧本创作，不仅是因为苏长亭和颜淮书，还因为他自己、他的前身。
这部作品，对于陆潜来说，意义也就更加非比寻常起来。
想法，在脑海里涌动着。
陆潜以为自己会饱受困扰，但事实上，并没有，反而轻松下来，解开一个不算谜题的谜题，豁然开朗。
这样的话，在真正投入拍摄创作之后，思路也将会更加清晰，对于电影来说，其实是好事。
不过，陆潜并不准备正面回应这些猜测——
如果沉言书这样想，那也意味着，电影上映之后，媒体记者们肯定也会这样想，包括观众们也不例外。
但陆潜全部都不准备回应，留下一个可能性，由大家自己猜测自己解读，这也是艺术作品的一种魅力：
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解读，每个人都在这些艺术作品里寻找自己的情感共鸣，这种“可能性”才是最宝贵的。
今天，沉言书点破了这一点，同时也让陆潜提前做好了准备，挺好。
陆潜意味深长地看了沉言书一眼，沉言书的笑容有些僵硬，然后，眼神缓缓地、缓缓地朝着天空望去，就好像新兵训练营里不敢与长官直视却也不敢违抗命令的菜鸟一般，那僵硬的肢体动作喜感非常。
1076 守口如瓶
“咳咳。”
陆潜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一眼就可以看到沉言书的身体抖了抖，就连伍宇青也连忙转移视线——
显然，伍宇青和沉言书是相同的想法，但他们都唯恐自己触碰逆鳞，于是快速清空大脑，假装无事发生。
陆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就隐藏了起来，以波澜不惊的语调继续说到。
“你们应该认真阅读剧本。”
“故事，才是你们需要关注的，那些角色，全部都是真实存在的，不仅在电影，同样也生活在兰川。”
“他们身上延伸出来的情感触角和化学反应，才是重点，然后，通过旋律表现出来。”
沉言书，低垂脑袋。
伍宇青，乖乖点头。
两个人看起来就好像正在课堂上专心听讲的好学生。
“宇青。”
陆潜点名了，伍宇青只觉得皮肤一紧。
“刚刚的旋律，就是我所追寻的感觉。”
“但是，我有一个构想，同样的旋律，通过不同乐器的演奏和不同方式的编曲，呈现出不同的情感。”
“比如，男主角和女主角对唱的时候，两个人沉浸在甜蜜之中，那是一种纯粹的喜悦和幸福。”
“但是，男主角单独演唱的时候，却又深深感受到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不舍和唏嘘。”
“另外，作为配乐或者伴奏存在的时候，通过舞蹈和肢体语言展现出来的情感，又是一种浓郁到化不开的情绪，足以让所有观众深深沉浸其中。”
“歌舞电影和音乐录影带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后者只是一种展示，但前者却是一种叙述，从音乐到舞蹈再到歌唱乃至于表演，最终都是为了将故事叙述出来，真正让观众体会到音符和动作之中的情感。”
真正经典的歌舞电影，全部都是如此，歌曲和舞蹈，不应该只是简简单单的呈现和展示，而应该与角色的情感、故事的发展、情绪的流露形成互动，通过视觉和听觉的展现，将观众拖入整个情境里。
这也恰恰是最困难的部分——
看看“死侍”就知道了，摄像机的调度、演员的表演、其他部门的配合，缺一不可；而且现在还要加上歌曲的创作和舞蹈的设计。
伍宇青，还是紧张。
主要是因为前两次会议的讨论，他的所有创作和构想，全部都有所偏差，这对自信心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所以，再次听到陆潜提出意见，下意识就进入鸵鸟的防御状态，尽管他不断说服自己没有必要如此，但还是控制不住。
伴随着话语的进行，伍宇青渐渐冷静下来，因为他知道陆潜的话语绝对不是无的放失，他需要认真倾听。
慢慢地、慢慢地，大脑就再次开始运转起来，所以，陆潜是肯定了自己刚刚的创作吗？这意味着他终于走到正确的道路上了？
源源不断的灵感，在脑海里激荡着，刚刚这首旋律的创作，仅仅只用了不到三分钟而已，那些音符那些节奏那些韵律似乎就在灵魂深处，顺着指尖流淌而出，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这样浑然天成地成形了。
当一切因素都契合在正确位置上，事情也就变得行云流水起来。
“导演，你是说，就好像你刚刚最后的演唱一样？”
“一点沧桑、一点唏嘘、一点无奈、一点不舍，另外，还有一点茫然？”
“同样的歌词同样的旋律，却经过不同编排注入不同情绪，展现出情感的层次？”
“其实，这首歌本身就是幸福之中染上一层澹澹不舍与哀伤的，现在就是通过编曲，展现出不同面貌。”
“让旋律和人物产生共鸣，就好像华尔兹一样，你来我往的翩翩起舞，你往前一步，我就退后一步，在呼吸之中寻找到二者的火花？”
伍宇青，稍稍找回了一些自信。
眼前的模样，才是当初在葬礼上和陆潜平等对话的伍宇青，不卑不亢之中，能够感受到骨子里的骄傲和自信。
本来，能够被麦家安看中，又跟随麦家安学习如此多年，伍宇青的天赋就不容置疑，这也是陆潜找到他的原因。
客观来说，在当下的兰川，陆潜可以向任何一位顶尖配乐师发出邀请，由他们来操刀这个项目的配乐创作。
但陆潜没有，陆潜偏偏找到了伍宇青，仅仅只是为了报答麦家安的恩情吗？
当然不是。
和演员的试镜一样，陆潜选择伍宇青，其实就是看中伍宇青的青涩和热情，伍宇青需要这样一次机会，展现自己的才华，展现自己的野心和热忱，展现自己对梦想的追逐对配乐的喜爱对电影的坚持。
青涩，换一个角度来看，也是饥饿与渴望，因为不曾真正拥有过，所以灵魂深处依旧点燃着那簇火苗。
这是一部关于梦想的电影，陆潜需要每个制作环节的人都依旧相信梦想，那一点点细节的化学反应，很有可能就是电影焕发出全新生命力的关键。
所以，陆潜始终保持着耐心。
即使前几次会议的进程和结果都不尽如人意，但陆潜依旧耐心等待着，又再次给了伍宇青一次机会。
事实证明，陆潜是正确的。
陆潜迎向伍宇青的视线，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展露一个笑容，“不如你尝试更换一个编曲方式。”
“你还记得剧本细节吗？想象一下，这是由男主角弹奏、女主角坐在旁边，两个人一起合唱的场景。”
伍宇青全然没有慌张，而是冷静下来，细细琢磨了一番，那专注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他正在进入状态——
灵感，就是这样一回事，一旦冲破束缚推开了那扇门，然后所有事情都会变得顺畅起来。
沉言书站在旁边，又是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次，陆潜注意到了，瞥了他一眼，“喻哥那里还有什么事吗？”
沉言书连连摇头。
陆潜抬了抬下颌，“那就回去吧。对了，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谁都不能说。”
沉言书愣了愣，“包括喻哥吗？”
陆潜耸了耸肩，但笑不语。
沉言书没有得到答桉，也不敢追问，匆匆忙忙就转身离开。
此时，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他需要在谭萧话题引爆炸弹之前快点离开，否则可能就要沦为炮灰了。
可是……
他就这样闭嘴，真的好吗？
如果陆潜秋后算账的话，怎么办？如果谭萧话题后续又引发混乱，怎么办？
可是，导演明明说了，今天的事情谁都不能说，那么，他应该询问喻劭吗？
可怜的沉言书，正在经受生命里最严峻的考验。
1077 棘手难题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沉言书站在喻劭的办公室门口，内心深处正在拔河，天使和魔鬼的争吵让大脑头疼欲裂，几乎就要爆炸。
右手，虚握住门把手，几乎就要握紧，却又在关键时刻松开，乱糟糟的想法剧烈拉扯着，终究无法做出一个决定，大口大口呼吸却也感受不到氧气的充盈，那种窒息感牢牢地掐住喉咙，死去活来。
无语问苍天：为什么要给他这样严峻的考验？
他，应该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喻劭吗？
喻劭说了，他应该听导演的话，所以，导演说，这件事应该保密，他就应该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
但问题就在于，他是为喻劭工作、他是喻劭的助理，而不是陆潜的助理，所以，任何事，他都应该告诉喻劭，然后由喻劭这位经纪人来处理，喻劭才是陆潜的工作直接负责人，而且，这件事可大可小。
如果喻劭一无所知的话，到时候媒体记者挑事的话，他们不就措手不及了吗？
认真想想，就连他和伍宇青都联想到了，记者们怎么可能联想不到，那些狗仔恨不得时时刻刻挑事呢。
可是，作为经纪人，喻劭也完全信任导演，只要是导演吩咐的事情，喻劭从来都不会反驳，至少不会当面反驳，哪怕需要阳奉阴违、改弦更张，也应该事后讨论，寻找其他解决办法，这才是经纪人之道。
那么，就连喻劭都听导演的，他是否也应该听导演的呢？
更何况，喻劭也这样说，对吧？
所以，真的出事了，谁来负责？导演？他应该相信导演，对吧？反正导演面对记者，总是有办法的。
不需要担心，对吧？他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导演被那些记者激怒，对吧？
回想一下刚刚导演的表情和神态，哪怕他提起了谭萧，导演也没有慌张，这意味着导演做好心理准备了，对吧？
但是，如果喻劭得知来龙去脉，知道自己没有将导演的事情全部汇报，那喻劭又会如何判断对错呢？
反正，喻劭肯定不会和导演争辩，那就只有他来背锅了，所以……他应该提前做好自己的工作吗？
这算是告密吗？还是推卸责任？亦或者是尽职尽责？
啊！
啊啊啊！
脑袋，超负荷运转，为什么他需要担心这样的事情？他就是一个小助理而已，他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沉言书，泪流满面。
他想。
如果当时他果断一点，提前离开，不要打扰导演和伍宇青的工作，他就不会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需要面临如此严峻的考验，更重要的是，他不需要做出选择和决定，生活为什么要如此艰难？
啊，生无可恋。
伊呀。
办公室的房间门，突然推开。
“啊！”
沉言书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声，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喻劭，瞪圆眼睛，大脑刹那间就停止运转。
“嗝。”
着实太意外也太惊吓，以至于沉言书打了一个嗝。
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满脸惊恐地看着喻劭，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喻劭满头都是问号，上下打量了沉言书一下，然后轻轻招了招手。
“进来。”
沉言书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嗡”的一个声响，浑身肌肉保持僵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硬挺着走了进去。
喻劭关上门，绕过沉言书，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却没有落座，而是靠着桌子，双手盘胸，细细地注视着沉言书。
沉言书：……
如果他不开口的话，喻劭也不会读心术，应该就没有问题吧？
喻劭等待了一会，嘴角轻轻上扬起来，打趣了一句。
“呼吸，忘记呼吸的话，我可能还要叫救护车，事情比较麻烦。”
此时沉言书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脸色涨红——
呼哧。
终于找回了呼吸，然后大口大口呼吸起来，眼神惊慌失措地闪躲着，如同鸵鸟一般，能躲一时就是一时。
喻劭干脆就坐在桌角，稍稍调整了一下，找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态。
“你应该知道，我办公室的大门是磨砂，尽管看不清楚，但我在里面，还是可以看到身影轮廓的吧？”
沉言书：……
喻劭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这一前一后两句话，轻而易举就瓦解了沉言书的全部武装，他轻轻抬起下颌。
“说吧，导演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沉言书，终于再也没有能够控制自己，肩膀耷拉下来，乖乖地将刚刚在陆潜家里发生的事情阐述了一遍。
尽管还有遗漏，做不到事无巨细；但关键部分没有遗漏，一五一十地全部和盘托出，包括陆潜的嘱咐。
喻劭稍稍有些意外，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应，而是沉思起来。
对于陆潜的创作，喻劭很少很少干涉，大部分时候，他负责全权支持陆潜的工作，提供一切需要的帮助。
除此之外，喻劭也会持续不断收集业内的工作项目，确保陆潜需要的时候，他不需要额外的准备就能够给予相对应的帮助；只不过，目前为止，陆潜还是保持自己的原创姿态，没有喻劭的发挥空间。
当然，喻劭的工作依旧不可或缺，他扮演着陆潜对外窗口的角色，包括宣传、合作、沟通等等工作；同时，他也是雷鸣经纪和蓝鲸影业展开深入合作的唯一桥梁，站在更高层面上，对陆潜的工作展开规划。
总而言之，喻劭几乎不干涉陆潜的创作，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干涉不仅帮不上忙，而且还会造成妨碍。
如此工作态度，得到陆潜的肯定，喻劭也不准备改变。
但是，眼前这个项目，却显得特别。
从歌舞类型的题材，到推迟婚姻三部曲的计划，再到回声上线的时机，种种、种种都显得非常特别。
尽管喻劭一如既往地对陆潜的工作表示百分之百的支持，但同时，喻劭对于整个情况也做好了万全准备。
现在，沉言书传回来的消息，让喻劭不由深思，如果是谭萧的话，那么很多异常确实能够得到合理解释。
重点在于，他们应该如何处理？
他们需要给予重视吗？他们需要小题大做吗？他们需要提前准备吗？
沉言书所担心的可能，真的会发生吗？
陆潜的举动，又意味着什么？是否是一个不定时炸弹？平时一贯理智冷静的陆潜，这次真的情感用事了吗？
假设，他们真的准备做些什么，那么他们应该怎么做？是否需要担心打草惊蛇，不仅担心惊动谭萧，还要担心惊动陆潜？
事情，确实棘手。
1078 如此简单
沉言书，再次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喻劭的回应。
不说，也纠结。
说了，还是纠结。
这似乎就是一个无解难题，但沉言书还是必须承认，告诉喻劭之后，他稍稍松了口气，卸下了包袱。
因为这就意味着，现在难题已经转移到喻劭的肩膀上。
无论是谭萧的话题，还是保守秘密的重担，全部都由喻劭一力承担，如果暴露马脚，那也是喻劭的事情。
那么，喻劭会如何处理呢？
喻劭——
准备按兵不动，什么也不做。
细细沉思过后，喻劭就已经打定主意。
首先，他们也无法确定，这个全新项目是否真的和谭萧有关，毕竟，陆潜没有正面给予任何肯定。
其次，他们就按照“肯定”的局面来处理，假设，项目确实和谭萧有关，所以呢？
对，这就是喻劭此时此刻的想法，“所以呢？”
艺术创作，本来就是源于生活，陆潜以自己的生活经历完成创作，重新加工，最后演变成为一部作品，所以呢？
在电影产业里，数不胜数的作品都是这样诞生的，自传、半自传、以自身经历启发的作品如同过江之鲫，从导演到编剧再到演员最后到制片人，另外还有传记电影，种类繁多，百花齐放，其中不乏经典。
而且，谭萧的事情，早就已经公开，盛极一时，不是什么秘密，人尽皆知，没有什么好隐藏也没有必要。
对此，陆潜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陆潜真的以谭萧为灵感创作了一部作品，在喻劭看来，其实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那再也不是禁忌，他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回望那段往事，那些伤口再也无法成为伤害他的武器，这是一个进步。
同时，陆潜足够聪明也足够敏锐，他们能够预料到的事情，陆潜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呢？
陆潜肯定已经预料到媒体的反应，以他的口才和机智，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呢？
从方方面面来看，沉言书和他所担心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他们只需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即可。
更何况——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喻劭足够了解陆潜，导演应该不会以谭萧为灵感来创作故事。
导演并不是张扬外放的性格，也不是喜欢分享自己故事与情感的性格，相反，导演非常重视自己的隐私，更重视自己的世界。
无论是坚守导演位置减少自己的曝光率而回避宣传，还是远离社交网络乃至于远离手机保持清净与安宁，这些细节都能够看出来，导演并不希望将自己的个人生活展示出来，甚至没有把自己当公众人物看待。
也许有人会说，那么当初的直播呢？
为了回应所有指控，陆潜选择直播平台正面对峙，坦荡荡的姿态也是导演打开年轻观众局面的第一步。
但在喻劭看来，那次直播，与其说是一次坦荡的分享，不如说是一次战术的反击，釜底抽薪扭转局面；细细回看直播内容就可以发现，导演只是扭转了人们的错误印象，却没有讨论任何自己的私生活。
也就是说，即使当初面临如此困境，导演依旧拒绝把自己和谭萧的生活昭告天下，让所有人来评判。
那时候不会，现在也同样不会。
在沉言书看来，故事确实和谭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喻劭保留意见，他不认为导演会这样做。
当然，这是喻劭自己的判断。
总而言之，喻劭认为，他不需要做任何举动。
这也是他和导演共事三年之后得出的结论，永远！永远不要低估导演的智慧。
回想一下，这些年，喻劭也曾经咋咋唬唬过，听到劲爆新闻，然后就开始疯狂联系导演，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点点风吹草动就马上行动起来，网络时代的分秒必争让他也处于焦虑状态，停不下来。
但是，相似的处境和状况经历过不止一次两次，他也应该成长了，不是吗？
所以，他不需要担心，保持警惕、保持冷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就已经足够了。
那么，导演要求沉言书保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如果导演已经胸有沟壑，那为什么要隐瞒喻劭呢？
在喻劭看来，应该只是导演的小小恶作剧，不要忘记了，导演可是面对汤臣这样的大老也敢恶作剧的人。
显然，导演知道沉言书的处境，也知道喻劭作为经纪人的职责——
作为喻劭的助理，沉言书必须告诉喻劭，毕竟，每个月给沉言书发工资的人，不是陆潜。
得知消息之后，喻劭又会如何处理呢？喻劭是否能够看明白背后的脉络，做出正确判断？
呼。
喻劭轻轻吐出一口气，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抬起头，再次打量沉言书的时候，喻劭脑海里的思绪已经整理清楚，但他认为，“谭萧”不是整个事情的重点，“恶作剧”才是。
陆潜，一位导演。
平时看起来不拘小节、漫不经心，似乎除了电影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但冷静下来认真想想，蓝鲸影业的每次重大转折背后，全部都有他的影子，包括兰川电影行业的惊涛骇浪之中，蓝鲸影业总是恰到好处地把握机会却又不至于成为焦点，悄无声息地一步步完成扩张。
这位导演，真的那么简单吗？
人们总是因为陆潜的那副好皮囊，下意识地相信陆潜是一个好人，一个纯真善良的好人，但真是如此吗？
一种可能，恶作剧纯粹就是一种小小的戏弄，没有必要过度解读。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难道……陆潜也察觉到经纪人行业的暗潮汹涌了吗？
一来，雷鸣经纪和回声之间的全面合作渐渐浮上水面，其他经纪公司确实察觉到了雷鸣经纪的野心。
二来，雷鸣经纪内部也在向喻劭施加压力，从申春生对待喻劭微妙而矛盾的态度，就能够窥见端倪。
具体深入的话，错综复杂；但简单来说，其实就是利益之争。
回声，作为流媒体的前景，暂时不得而知，各大电影公司没有给予足够重视；但作为一个播放平台，提供的工作机会却是摆在眼前的，从制片人到导演再到演员，乃至于编剧，全方位迎来全新机遇。
经纪公司之间的竞争、经纪公司内部的竞争，已经渐渐铺陈开来。
即使是雷鸣经纪内部，喻劭的位置也显得特别，利益之争，错综复杂地交织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