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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月颜     引凰为后txt下载     引凰为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主仆聚

    司徒曜外任六年,身边自然有不少亲信。

    其中最得用的管事有两名。

    一个是专门负责替他处理外事的陈菽。

    司徒曜回京城那一日就是由他护送青青去的枣花巷。

    另一个是专门替他管理内事的洛衡。

    除了内外之别,两人的背景也不一样。

    陈菽是司徒曜外任之后在江南结识的,洛衡则是少年时就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

    陈、洛二人年纪相仿,都是三十刚出头,司徒曜身边的仆从们俱以“管事”呼之。

    诸如胡妈妈这样的成国公府里的老人儿,虽不认识陈管事,但同洛管事是非常熟悉的,不一会儿就在账房里寻到了他。

    听闻来人是三夫人身边的两名小厮,洛管事不敢怠慢,同胡妈妈一起来到了院门处。

    完成任务的胡妈妈不便多做停留,替三人引荐之后便告辞离去。

    洛管事态度十分和善,问过两名少年的名字和年纪后,带着他们走进了院子里。

    正待向他们简单介绍一下院子的布局,就见一名搬着硕大藤箱子的小厮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洛管事高声唤道:“梧桐过来一下。”

    小厮抬眼朝他们这边一看,快速把手里的藤箱子往地上一放,乐颠颠儿地跑了过来。

    “洛管事有何事吩咐小的?”

    嘴里亲热地喊着洛管事,小眼神却直往他身后飘。

    爷终于来了!

    今后他又可以在爷身边伺候了!

    赵重熙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谁能告诉他,梧桐这小厮什么时候竟混到了司徒曜身边?!

    而且瞧他的穿着打扮,竟像是比自己混得要好很多!

    他咬了咬牙。

    肯定又是袁谟那假牛鼻子老道出的馊主意!

    洛管事并没有注意他们这些小动作,对梧桐笑道:“他们俩是咱们夫人身边的小厮,阿福和阿奈。账房那边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抽个空带他们去安顿一下住处。”

    “是,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当当。”梧桐答应得十分干脆。

    洛管事冲赵重熙和史可奈点点头,转身朝账房那边走去。

    他一离开,梧桐便没有了顾忌,看向赵重熙的眼神也越发热切。

    要不是碍于还有外人在场,估计一声“爷”就直接出口了。

    这份热切太过明显,一旁的史可奈心里有些毛毛的。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够厚的了,可同眼前这名叫做梧桐的小厮比起来,压根儿算不了什么。

    福大哥长得再好他也是个男的,这梧桐的眼神太不正常了。

    就像他从前听说过的那种人……

    “梧桐,爷让你搬的箱子呢?”

    正房门口传来了一道温润的男声,直接打断了三名少年的思绪。

    梧桐给赵重熙使了个眼色,快步跑向正房门口。

    赵重熙却根本不顾上看梧桐,眯起眼睛看向了那名身材修长气质若仙的男子。

    司、徒、曜!

    这厮果然还和从前一副德行!

    一把年纪的人做这样的打扮,莫不是又想去勾搭什么人?

    他轻嗤了一声。

    是了,这一世的阮氏不再痴恋司徒曜,司徒箜和司徒篌也不把他当回事儿,所以这厮是打算利用美色去挽回妻子儿女的心。

    呵呵……

    这种馊办法也只有司徒曜能想得出来。

    不过,他也的确有那个“资本”。

    寻遍整个大宋,能有几个人拥有这样的容貌和气质?

    他要真想去勾搭什么女人,绝对是手到擒来。

    一旁的史可奈也看呆了,隔了好一阵才问:“福大哥,那便是司徒三爷么?”

    “嗯。”

    “他长得真是……不过这身衣裳也真是衬他,浑身上下就跟冒着仙气一样……”

    赵重熙撇撇嘴。

    冒仙气?

    冒骚气还差不多!

    司徒曜哪里知道不远处站着一名“仇人”,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冻得都有些木了。

    为了营造这份谪仙气质,大冷的天儿他连棉袍都不敢加一件,就怕穿多了看起来显得臃肿。

    只盼着待会儿能给阮氏和箜儿篌儿留下一点好印象。

    然而……

    “阿嚏——”

    一个大大的喷嚏让他的谪仙气质碎了一地。

    梧桐想笑不敢笑:“三爷,要不小的还是去给您取一件大氅吧?”

    司徒曜摆摆手:“不用了,东西都拾掇好了?”

    “都好了,一箱给六姑娘,一箱给五少爷。”

    “那便走吧,随爷去见夫人她们。”

    “爷……”梧桐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人:“他们就是夫人身边的小厮,高的那个叫阿福,另一个叫阿奈。”

    “哦?”司徒曜抬眼看向两名少年。

    高的那一个大约十五六岁,容貌和气质都相当不错。

    矮的那一个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虽不及前一个那般俊美,模样倒也生得讨喜。

    只是……

    司徒三爷心里有些小小的不舒服。

    贵妇人身边有几个负责跑腿的小厮,或者是会武的少年,这在大宋几乎已经成了惯例。

    但阮氏不一样。

    以前她身边全都是丫鬟仆妇,从未想过要用小厮。

    看来这几年她的变化也不小,自己还真不能继续用老眼光看她。

    他提高声音道:“你们俩过来。”

    赵重熙和史可奈并肩走到他身前,行了个礼道:“阿福(阿奈)见过三爷。”

    “是夫人让你们到我这里来的?”

    “是,内院多有不便。所以夫人让小的们住到这里来。”

    “都安顿好了么?”

    “还没有。”

    司徒曜想了想又问:“梧桐,谷雨呢?”

    “还在书房里。”

    “阿奈,你去书房找谷雨,让他带你去倒座那便安置。

    阿福,你和梧桐随我去夫人那里,顺便把我给六姑娘和五少爷的礼物一并带过去。”

    “是。”三名小厮一起应道。

    史可奈接过赵重熙手里的包袱,又行了个礼后去了书房。

    赵重熙和梧桐则一人搬起了一只藤箱子,随着司徒曜去了内院。

    藤箱看起来非常硕大,其实分量并不算太重。

    走在前面的司徒曜衣袂飘飘,广袖随着轻风微扬,越发不似凡人。

    梧桐在他身边伺候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依旧很难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就连赵重熙也不得不承认,把这么个风华绝代的人物除掉,似乎有些暴殄天物的嫌疑。

    可一想到上一世临死前的情形,他的心再次变得冰冷。

第一百八十二章 获新生(上)

    司徒曜带着两名小厮,没过多久就进了二门。

    因为天气寒冷,府里各房的主子们都不爱出来走动,一路上除了几个粗使的婆子,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

    他们加快脚步朝三房走去。

    然而,在距离三房主院大门不足五十尺的地方,假山后突然窜出了两名少年。

    两人二话不说便噗通一声跪在司徒曜面前,算是堵住了他的去路。

    司徒家的人口比大将军府还要多,赵重熙和梧桐认识的不过十之一二,这两名少年他们都从未见过。

    但从二人身上精美的服饰便可以看出,他们绝非府里的仆从。

    出现在内院且不是仆从的男子,只可能是府里的少爷。

    既然是府里的少爷,大冷天儿的不好好在自个儿屋里待着,为何要堵住司徒三爷的去路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一起摇了摇头。

    司徒曜险些又想骂娘了。

    这两名少年他当然认识。

    大的一个是司徒明的嫡长子,府中小一辈男孩子中排行第四的司徒竼。

    小的一个是司徒明的庶子,排行第七的司徒策。

    他才刚从衢州回来不久,最近又忙着学契丹语,同府里这些侄儿们也不过是打了个照面,其实就比陌生人强了一点点。

    他们今日堵住自己去路的原因,不用猜也知道。

    司徒曜用力握了握拳,老二实在是太过分了!

    之前以陪着杨氏回娘家过年为借口逃避自己的逼问,如今又把孩子们派来做说客。

    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蠢货还是烂好人?

    还有苏白和云娑。

    之前明明已经知晓老二一家已经回到府里,却半分消息也不透露。

    这下好了,两个半大小子堵住自己的去路,直接影响了自己和妻儿们团聚,真是烦透了!

    他轻斥道:“小四小七,你们俩这是要做甚?!”

    尤其是小七。

    明明是个姨娘养的,和那杨氏没有分毫的干系。

    这些年背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磋磨,今日竟还陪着小四来替那杨氏求情!

    司徒竼重重磕了个头:“三叔,求您看在侄儿的面上,放过我母亲吧。

    您要杀要剐,要打要骂都只管冲着侄儿来,只要您能出气,怎么着都行。”

    一旁的司徒策也重重磕了个头,倒是没有吱声。

    赵重熙和梧桐并不知晓事情的原委,加之身份不合适插话,只能选择在一旁看戏。

    要杀要剐?要打要骂?

    司徒曜忍不住冷笑起来。

    害人的是他们,自家是是受害者。如今倒是反过来了,自己这个受害者竟成了欺负人的一方。

    司徒竼被他笑得头皮直发麻,哀求道:“三叔……”

    司徒曜并不打算顺着他的意思接话。

    不就是耍赖皮么,当谁不会呢!

    他拢了拢宽大的袖子道:“小四,你言之凿凿请我饶过你母亲,可我根本不知道你母亲犯了什么错,这个‘饶’字又从何说起?”

    “三叔,说了也不怕被您笑话。我们一家虽是回外祖家过年,其实……”

    “其实什么?”司徒曜快要失去耐心了。

    “其实这些日子在外祖家,父亲日日和母亲吵架,甚至还说要休了母亲……

    外祖和外祖母因此都病倒了。

    三叔,如果母亲真被父亲休了,她下半辈子该怎么活,侄儿和弟妹们又该怎么办?”

    司徒曜越听越生气,铁青着脸道:“小四,你口口声声说请我饶过你母亲,那我便请问你,你母亲做了什么恶事,竟然需要求到我的头上?”

    其实司徒竼也不太清楚杨氏具体都做了什么。

    只是听父亲每次和母亲吵架是总会提起让她去求三叔,所以他今日才会跑这一趟。

    三叔离京外任时自己还小,不太了解他的性情。

    但听府里好些老仆都说三叔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想来他一定不会把娘逼上绝路。

    司徒曜气不打一处来。

    果然是司徒明的好儿子,都一样自私自利!

    “小四,你最好还是先回去问一问你母亲,她究竟做过些什么。

    你方才说一旦你母亲被休弃,她的下半辈子该怎么活,还有你们兄妹又该怎么办。

    那我告诉你,我的孩子们因为你母亲险些就没有了娘,他们又该怎么办?”

    “三叔……这是真的?”司徒竼大为震惊。

    母亲那般温柔善良,竟能做出谋害三婶的事情?

    司徒曜不想再和他纠缠,冲小厮们一挥手:“咱们走。”

    他绕过司徒竼和司徒策,继续朝三房主院那边走去。

    赵重熙和梧桐抱着藤箱跟了过去。

    “三叔——”

    跪在地上的两名少年醒过神来,站起身也追了上去。

    司徒曜才刚走到大门口,就被司徒竼和司徒策一人一边拽住了胳膊。

    “我方才的话说的还不够清楚?放开!”司徒曜怒了,厉声呵斥。

    司徒竼兄弟俩和司徒明兄弟俩不一样,是打小儿就开始习武的。

    虽然远不及司徒篌那么厉害,但无论是力气还是招数他们都远比司徒曜强得多。

    司徒曜努力挣扎了几下,居然纹丝不动。

    梧桐在后面看不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司徒三爷如今也算是他的主子。

    主子遇到麻烦的时候小厮当然应该挺身而出。

    他把手里的藤箱放下就准备上前帮忙。

    然而,他才刚迈了一步就被赵重熙一把拉住了。

    梧桐十分不解地看着他。

    爷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们这个小厮是临时的,但也不好一直在旁边看热闹吧?

    更何况司徒三爷对他一直都挺好的。

    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赵重熙无声道:“别多管闲事!”

    梧桐:“……”

    几个月不见,爷怎的也变得这般冷漠了?

    而那边司徒曜被拉扯得火气直往脑门上窜,他抬起腿就往司徒竼的肚子一脚踢了过去。

    司徒竼往侧边一让,手上的力道没掌握好,顺势把司徒曜带了过去。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司徒策那边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手上跟着一用力。

    歘地一声,司徒曜的两只袖子都被扯掉了。

    他的衣裳本就穿得单薄,这么一来两条雪白的胳膊就全都露了出来。

    司徒曜虽然不似从前那般目下无尘,但骨子里还是矜贵的。

    似这般在人前出丑,真是让他羞愤不已。

    他顺手拾起门闩就冲两个侄儿打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获新生(中)

    司徒曜的两条胳膊一露出来,司徒竼和司徒策就知道今日事情要糟。

    这些年三叔虽然不在府里,但他从前的“光辉事迹”他们听得实在太多。

    三叔和大宋绝大多数的勋贵子弟截然不同,甚至和祖父以及府里其他叔伯也不一样。

    他并非魏晋时那种放浪形骸的贵族子弟,对自身仪表方面的要求几近苛刻。

    当着仆从的面被侄儿扯掉衣袖还露出整条胳膊,于他而言绝对是天大的羞辱。

    他们本是来替母亲求情的,没曾想却反而把三叔给得罪透了。

    只不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俊美斯文的三叔竟也会有这般“粗鲁”的举止。

    不等他们想明白,又粗又长的门闩已经朝二人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两名少年哪儿会愿意挨打,拔腿就往外跑。

    司徒曜举着门闩追了上去。

    他虽是个文人,但胜在身高腿长又正值盛年,很快就追上了司徒竼兄弟二人。

    小兄弟俩被他这股气势震得双腿有些发软,慌不择路地躲到了湖边的大榕树背后。

    梧桐实在是待不住了,苦巴巴地看着自家爷:“爷,咱们去劝一劝三爷吧,天儿这么冷他穿得又少,风吹多了会生病的。”

    赵重熙微微勾了勾唇。

    司徒曜那厮向来最懂拉拢人心,这才多长时间就把梧桐哄过去了。

    不过他真是越来越想不明白这一世究竟什么地方发生了错乱。

    司徒箜、司徒阮氏、司徒曜……这一家人全都变了。

    换做上一世,他宁可相信太阳打西边升起,也不相信司徒曜会对人动粗。

    可事实证明,太阳无论如何都不会从西边升起,但被逼急了的司徒曜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个看起来又蠢又笨的司徒曜的确比上一世那个假仙顺眼很多。

    他把手里的藤箱放在地上:“走吧,去看看。”

    主仆二人快步走到了湖边的大榕树下。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直接把他们惊呆了。

    只见司徒竼和司徒策齐齐软倒在树下,一看就是被吓傻了。

    而不远处的地上,司徒曜直挺挺地仰躺着,额头上多了一个窟窿,还在汩汩地流着鲜血。

    要不是他的腿和手还在微微挣扎,活脱脱就是个死人。

    梧桐喃喃道:“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儿的么……”

    赵重熙推了他一把:“顾不上那些了,你赶快去三房叫人!”

    梧桐不敢耽搁,撒丫子朝三房那边跑去。

    赵重熙走到司徒曜身侧蹲下,从他的衣摆上撕下一块布团在一起堵住了那血窟窿,一面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司徒竼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连滚带爬地凑到赵重熙身侧。

    “三……三叔……他还好么……”

    赵重熙收回手,冷声道:“还有一口气。”

    司徒竼双手紧紧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要是三叔有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赵重熙被他哭得心烦,轻斥道:“还不赶紧把大氅脱下来给三爷盖上。”

    “哦,哦……”司徒竼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小心翼翼地盖在了自家三叔身上。

    而那边司徒策也醒了,却怎么挣扎也站不起来。

    赵重熙在心里又把司徒家的人鄙视了一遍。

    这就是所谓的百年世家子弟,无事时成天耀武扬威人五人六,一旦有事全是废物!

    “待会儿梧桐带人过来,我们先把三爷扶到三夫人院子里,四少爷要是还能走动的话,烦劳您去把府医请过来。”

    “我……”

    司徒竼不敢耽搁,站起身跌跌撞撞朝二门处跑去。

    ※※※※

    夜已经深了,司徒曜的房间里依旧亮着灯。

    苏白和云娑围坐在桌旁,眉宇间全是愁容。

    云娑重重掐了自己腿上一把,觉出疼痛后松了一口气。

    “苏白,我直到现在心里还是凉嗖嗖的。要是三爷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俩该怎么办?”

    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苏白从袖中抽出一块丝帕塞进她手里:“三十多岁的人了,遇事还是只会哭,你能有点出息么?”

    云娑哽咽道:“咱们俩伺候三爷几十年,无儿无女不说,连个姨娘的名分都没有。

    三爷自小就心善念旧,只要有他在,咱们就算年老色衰也不会缺了衣食。

    万一他……咱俩下半辈子该依靠谁?”

    苏白如何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其实不止云娑,她的心里又何尝不担心。

    三夫人对待三爷都能这般绝情,更何况是她们。

    只不过云娑的话她也不完全认同。

    就算三爷在又如何?

    难道人活着就是为了衣食?

    求人总不如求己,只要手头有足够的银两,在哪儿都能把日子过起来。

    可惜她就是拿钥匙不当家,一辈子丫鬟的命!

    她轻叹道:“云娑,十几年都过去了,你的梦还没有醒么?

    三夫人进门之后的确没有立时把咱们撵走,也不像别人家的主母那样磋磨咱俩。

    可她进门之前三爷就被吓怂了,哪里还敢有什么庶子庶女。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防住了咱俩,却漏掉了一个吕氏,这就是命啊……”

    云娑忿忿道:“三夫人如今真是……爷都伤成这个样子了,她居然还不愿意让爷留在她屋里养伤,愣是让人把爷送回来,心太狠了!”

    苏白笑道:“她要愿意把爷留下,还有你什么事儿?好生把爷伺候好,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云娑也忍不住弯了弯唇:“也是……”

    两人说得投趣,浑然没有发现床上的男人眼皮动了动。

    司徒曜是热醒的。

    府医说他之所以一直醒不过来,主要是流血过多又受了风寒。

    搬回他自己屋子里后,苏白和云娑就立刻吩咐人在屋里燃了五个炭盆。

    除此之外还在他身上盖了两床厚厚的大棉被。

    司徒曜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热。

    明明他是活活埋在雪地里被冻死的。

    昌隆二十六年,他遭遇了三十六年的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他空有满腹才华,白白花费了十几年的心血,最终却落得了一个身败名裂身无分文的下场。

    趁人不备,他驾着偷来的破马车仓促逃跑。

    本以为只要出了京城就能天高地阔鸟飞鱼跃。

    然而……

    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那些人的魔爪。

第一百八十四章 获新生(下)

    司徒曜正觉得脑子里一团糨糊,两道熟悉的女声就传入了他耳中。

    苏白?云娑?

    他暗暗吃了一惊。

    这两个贱人不是早就背叛了自己,跟着她们的新主子,自己那个“宝贝女儿”去享福了么?

    而且她们此时谈论的人,竟是自己早已经故去好几年的发妻阮氏?!

    他的脑子越发乱了。

    阮氏五年前就已经病逝了,之后自己……

    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眼皮却重若千斤怎么也睁不开。

    “苏姑娘,云姑娘,你们回屋去歇着吧,后半夜交给小的们就行。”

    一道同样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司徒曜的耳中。

    谷雨!

    竟是三年前就被人打死的小厮谷雨!

    司徒曜觉得整个天地都凌乱了。

    莫非自己被冻死后,在阴间又和这些故人重逢了?

    可也不对啊,苏白云娑明明还活得好好的,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阴间。

    而且阴间不应该是冰冷阴森的么?

    似这般高床软枕温暖如春……夏,绝对是阳间才有的待遇。

    苏白和云娑早就困了。

    见谷雨梧桐以及新来的小厮阿福打算替她们值夜,自是求之不得。

    苏白站起身打了个哈欠:“那你们几个仔细些,郎中说三爷烧退了之后很快就会醒了。

    方才我试过,三爷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待会儿他要是醒来,你们给他多喝点温水,去厨房把粥热一热,也端来喂他喝一些。”

    “是,苏姑娘。”三名少年一起应道。

    “那我们就先走了。”苏白挽着云娑的胳膊,两人一起走出了内室。

    谷雨在司徒曜身边已经伺候了七年,一直都是专门负责他饮食起居的。

    论起司徒曜的信任,他丝毫不比陈、洛两位管事逊色,甚至超过了苏、云这两名通房。

    更不用说是梧桐这样刚来几个月的小厮。

    三人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一起看向躺在床上的男子。

    见司徒曜还是没有醒,不仅是谷雨,就连梧桐的眼睛都红了。

    谷雨探了探司徒曜的额头,果然触手温凉。

    “梧桐,爷的高热真的退了。”

    “谷雨哥,要不咱们把爷叫醒吧,他都两日没吃东西了。”

    “嗯,咱们试着叫几声。”

    两名小厮一起轻声呼喊起来。

    赵重熙则是眼睛都不带眨地看着司徒曜的脸。

    这厮居然熬过来了!

    他并不后悔昨日出手救了司徒曜,但多少还是有些膈应。

    自己好像又犯上一世的老毛病了。

    司徒曜这一世的确没有害过他,但他们之间绝不可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昨日并非自己出手对付他,而是司徒曜想要打人却险些把他自己打死。

    换句话说即便司徒曜真死了,也和他没有半文钱的干系。

    结果就是,他依旧没能替自己报仇解恨!

    这是他几个月前不敢相信的。

    赵重熙暗暗咬了咬牙。

    司徒曜对自己的用处还多得很,姑且让他这条烂命再多活些日子吧!

    两名小厮的呼喊效果十分明显,司徒曜的眼皮终于睁开了。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谷雨面带焦虑的脸庞。

    司徒曜总算是有些明白过来了。

    三年前谷雨被打死都时候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大小伙子,而不是面前这个尚且还有些稚嫩的少年。

    这么说来……

    自己是回到了几年前,重新活了一回?

    可世间真有这种古怪离奇的事情么?

    他的视线又转向了谷雨身边的少年。

    咦?

    这人怎的这么眼熟?!

    司徒曜努力想了一会儿。

    他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这不是皇长孙身边的那名叫做梧桐的小厮么!

    几年前皇长孙偶尔会到成国公府来看望箜儿,身边就总是带着这个小厮。

    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床前?

    “你叫梧桐?”他试探着问道。

    梧桐一愣。

    三爷这是怎么了?

    记得谷雨却记不得自己?

    可要是记不得,他为什么还能唤得出自己的名字?

    司徒曜本想询问梧桐,长孙殿下是不是也一同来了。

    抬眼却看见了立在床尾的赵重熙。

    “这……”

    司徒曜只觉一阵眩晕,赶紧合上了双眼。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昌隆二十四年,皇长孙莫名其妙失踪了。

    正是因为他的失踪,箜儿同他的婚事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他才知道,皇长孙的失踪并非莫名,而是箜儿一手策划的。

    今日再次见到这张熟悉的脸庞,让他怎能不心虚。

    他表情间的变化如何逃得过赵重熙的眼睛,那俊美的脸庞瞬间就布满了寒霜。

    司徒曜绝对有问题!

    他并没有暴露身份,这厮受伤之前同他见面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妥。

    为何受伤之后突然就变了?

    莫非他也……

    不是他有多精明,实在是因为本身有过同样的经历,对这样的情形如何能够不起疑心。

    他不动声色道:“谷雨、梧桐,三爷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你们去弄些吃的,顺便再弄些热水来给三爷擦把脸。”

    “那你在这里照顾三爷,我们去去就来。”

    谷雨之前就打听过,知道阿福名义上是夫人的小厮,其实他真正的身份是六姑娘的小护卫。

    端茶递水这样的事情他自是不好麻烦阿福。

    “嗯,你就放心吧。”赵重熙温声应道,顺便给梧桐使了个眼色。

    谷雨和梧桐并肩走出了内室。

    赵重熙屏住呼吸,慢慢靠近了司徒曜。

    “三爷,是不是头上的伤口又痛了?”

    司徒曜紧张得快要窒息了。

    这人绝不是皇长孙!

    皇长孙虽然是个十分温和的人,但他毕竟是天潢贵胄,不可能半夜来探望自己。

    而且他是从来不称呼自己为三爷的。

    可无论他怎么欺骗自己也没有用。

    因为眼前这人的的确确就是皇长孙。

    赵重熙冷笑道:“司徒三爷不用装了,我知道你刚刚经历过什么。”

    司徒曜眼皮一翻就晕了过去。

    这一次他彻底陷入了混乱中。

    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

    “爹爹,箜儿又学会一首诗了,阿篌那个笨蛋一句都不会念呢!”

    “爹爹,司徒箜骗人,篌儿早就回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成“知己”

    两道稚嫩的小嗓音,一对可爱的小身影。

    那是他的一双儿女,箜儿和篌儿。

    箜儿自小聪颖,完全继承了他过目不忘的本事。

    篌儿其实并不笨,不管学什么都比其他侄儿快。

    只是同灵慧的姐姐比起来,弟弟稍显鲁钝莽撞,但一样惹人喜爱。

    两个孩子是他和阮氏的心头肉,也是他们的希望。

    寒来暑往春去春回,去哪儿都手牵着手的一对宝贝儿六岁了。

    曾经令他绝望的婚姻,也因为一双可爱的儿女而开始有了点滋味。

    然而好景不长,吕氏带着青青出现了。

    “司徒曜,你敢说这小姑娘同你没有关系?”

    “你再不是我爹爹,再不是!”

    “……”

    门闩打在背上却痛在心里。

    妻子的冷漠,儿子的愤恨,女儿的悲伤,都是他此生无法承受的痛楚。

    而青青……

    司徒曜的身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司徒曜!司徒三爷!你这一生就是个大笑话,而且这个大笑话是你自己作出来的。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偏要同我为敌,同祖父为敌,同世间所有人为敌。

    既然不安分,那便由我这个女儿来教会你安分!”

    冰冷的眼神,无情的话语,全都来自那个他疼爱了十多年的女儿“司徒箜”,也就是这一世的青青。

    身败名裂且身无分文的他寻机逃了出去。

    当时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饿死冻死也绝不仰人鼻息,绝不和那些人同流合污。

    老天爷听到了他的祈求,不仅成全了他饿死冻死的愿望,甚至又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

    可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呢?

    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在他的行为还没有伤害到阮氏和一双儿女之前。

    尤其是他的箜儿。

    上一世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睁眼……

    赵重熙看着在床上剧烈抖动的“仇人”,耐心彻底消失殆尽。

    他伸手在司徒曜人中处用力一摁。

    “呜……”司徒曜终于再次醒了过来。

    此时他也转过弯来了。

    皇长孙说出方才那番话,说明他知晓自己经历过些什么。

    要不是拥有同样的经历,他凭什么知晓?

    他只觉得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皇长孙明摆着就是来找“司徒箜”复仇的!

    可他明明已经知晓箜儿并非上一世的那个“司徒箜”,为何还会混到阮氏和箜儿身边,甚至做了一名小厮?

    还有那个该死的婚约……

    他的箜儿才不要陪着皇长孙一起去当靶子。

    所以他今日必须一赖到底,绝不能轻易被皇长孙拿住把柄。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连自己这样的小人物都担心重生的事情暴露,身份尊贵的“大人物”皇长孙会不担心?

    他故作茫然道:“阿福……你怎么在这儿?”

    赵重熙被气笑了。

    蠢猪和假仙一结合,竟让司徒曜这厮生出了一张无敌于天下的厚脸皮。

    他一把捏住司徒曜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你信不信爷再让你重新来一次?”

    司徒曜呼吸一窒。

    他用全力去掰对方的手,却根本无济于事。

    赵重熙正想再威吓他几句,外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手一松,司徒曜的脑袋重重砸在了枕头上。

    “爷,粥和热水来了。”

    不一会儿谷雨和梧桐就一起走了进来。

    赵重熙依旧站在床尾处,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司徒曜暗暗咒骂了两句。

    上一世的青青手段十分狠辣歹毒。

    皇长孙落在她手里,结局可想而知会有多惨。

    也难怪一个温和善良的少年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真是被生生逼出来的。

    青青为了达到她的目的,究竟做了多少孽?!

    谷雨见他脸色虽有些异常,但精神还算不错,便没敢多问。

    他拧了个热帕子替司徒曜擦了脸和手,又从梧桐手里拿过粥碗:“爷,您将就着喝点白粥。”

    昏迷了将近两日,司徒曜是真的饿得狠了。

    他也顾不上讲究,接过粥碗三两下就喝了个底朝天。

    谷雨:“……”

    梧桐:“……”

    赵重熙嗤笑。

    经过这一遭,司徒曜这算是破罐子破摔?

    当然不可能。

    无非是觉得这屋里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这厮连装都懒怠了。

    司徒曜把空了的粥碗塞进谷雨手里:“爷感觉好多了,你们几个这两日辛苦,都回屋歇着去吧,不用值夜了。”

    “爷,您只管歇着,小的不累。”谷雨哪里肯离开,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司徒曜温声道:“既如此你便留下,让阿福和梧桐去歇着。”

    赵重熙蜷了蜷手指。

    这厮明摆着就是不想同自己待在一起,生怕自己追问上一世的事情。

    他做梦!

    谷雨也觉得自家爷的安排挺好。

    梧桐是伺候笔墨的,阿福又是六姑娘的小护卫,论伺候人的本事都及不上他。

    与其三个人都在这里熬夜,不如让他们先去休息。

    他刚想开口,就见赵重熙浅笑着走上前来:“三爷,还是让谷雨和梧桐去歇着,小的还有些话想要同您说。”

    “是六姑娘交待的。”他又及时补充了一句。

    果然一提“六姑娘”,谷雨立刻就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他在爷身边伺候好些年了,又怎会不知道六姑娘在爷心中的分量。

    这么说吧,虽然都是女儿,青姑娘就属于那种爷挂在嘴边的,而六姑娘则是爷装在心里的。

    可惜这么多年六姑娘都不愿意搭理爷,难得这次……

    他忙道:“那小的们就先下去歇着,爷也不要说得太久,就算睡不着也不能太伤神。”

    说罢拉着一脸别扭的梧桐又走了出去。

    赵重熙自然知道梧桐在别扭些什么。

    无非是觉得自己有事瞒着他,而且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他印象中的爷了。

    可惜有些事情他即便是对梧桐也不能说。

    而且是一辈子。

    他冷眼睨着歪在床头的男子。

    这厮是自己的仇人之一,偏偏什么都能对他说,而且只能对他说。

    同样是一辈子。

    想想也真是讽刺,分明是水火不相容的仇敌,却不得不视对方为“知己”。

    司徒曜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长孙殿下,我知道您也是满腔的仇怨,可箜儿并非是算计过您的那个人,她是无辜的。

    且如今您已经回京了,圣上一定会有许多事情要交给您做,总不好一直窝在成国公府……”

第一百八十六章 针锋对

    司徒曜的一长串话,最能吸引赵重熙注意的只有那个“也”字。

    什么叫做“也”是满腔的仇怨?

    莫非上一世这厮也遭“司徒箜”算计了?

    赵重熙又一次冷笑起来。

    这可能么?司徒曜那般疼爱“司徒箜”,为了女儿能在京城扬名,他简直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更何况他上一世根本没有涉足官场,就算“司徒箜”是一只白眼狼,也不会平白无故去对付他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他又往前迈了一步,俯视着司徒曜道:“她呢?”

    司徒曜有些喘不过起来,他扯了扯衣襟:“请殿下明示。”

    “呵……”赵重熙坐在床边,冷声道:“司徒三爷,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居然还在装。”

    “微臣没打算装,只是有一事不明。”

    “说!”

    “殿下明知箜儿不是那人,为何还要一直留在她身边?”

    “司徒三爷,人不能太贪心了。”

    “殿下何意?”

    “你既不愿意告诉我那人的下落,又不准我接近司徒箜,莫非在你心里那人的分量和司徒箜是一样的?”

    其实他也能大概猜出上一世那“司徒箜”的身份,无非就是司徒曜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大概是真正的司徒箜早夭,所以才把她养在司徒阮氏身边充作嫡女。

    前世司徒曜那般疼爱“司徒箜”,未必没有爱屋及乌的意思。

    所以“司徒箜”的生母定然是他真正喜欢的女人。

    虽然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但也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

    说句不好听的,司徒曜这样的男人风流好色就像狗改不了吃.屎。

    上一世都能弄出个假嫡女,这一世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所以“司徒箜”这个人一定存在。

    听他反复提起青青,司徒曜有些烦躁。

    “殿下,在微臣心目中没有任何人能同我唯一的女儿相提并论,包括微臣的妻子和儿子。”

    赵重熙讥讽一笑。

    唯一的女儿,这厮可真会装!

    不过他宠女儿这一点倒没有胡乱吹嘘,区别只在于宠的是哪一个女儿罢了。

    如今的司徒箜是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子,不仅对亲人们,就连对丫鬟小厮们都非常好。

    可她偏偏不待见亲生父亲司徒曜。

    这其中的缘故他虽然不清楚,但显然是司徒曜做了什么对不起妻子儿女的事情,所以才招致被孤立的下场。

    而这件事情八成就和上一世的“司徒箜”有关。

    赵重熙脸上毫不掩饰的讥讽之色让司徒曜有些懊恼。

    自己的目的是让皇长孙离箜儿远些,说这些无用的事情做甚!

    他轻咳了一声又道:“殿下,微臣可以告诉你那人的下落,但前提条件是您必须应承一件事。”

    赵重熙嗤笑道:“司徒三爷这是打算同我做交易?你以为只要你不说,我就找不到她?”

    别忘了这是谁家的天下。

    只要那人真的存在,他就不信找不到“司徒箜”。

    而且他又不傻,怎会听不出来司徒曜想让他应承什么。

    无非就是怕自己纠缠司徒箜,把那纸婚约变成赐婚圣旨罢了。

    他当自己是毒蛇猛兽?

    司徒箜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但只要她的父亲是司徒曜,他们之间就绝不可能。

    见他根本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儿,司徒曜的俊脸有些扭曲,加之额头上又裹着白布,看起来既可怖又可笑。

    可惜他们二人此时都顾不上这些。

    司徒曜几乎在恳求了:“殿下,箜儿不仅容貌像我,性情也像。读书比谁都聪明,人情世故却什么也不懂,更不用说和人斗心眼。

    您是有远大抱负的人,需要的是一位能同您比肩而立,性情果决刚毅,能力和手段都特别强的妻子。

    箜儿自小柔弱,微臣夫妇只盼着她这一世能平安喜乐,所以……”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长孙殿下看他的眼神越发冰冷,就好像他是个死人一样。

    “说完了?”赵重熙冷笑。

    司徒曜突然意识到,对方恨的似乎不止上一世的“司徒箜”。

    还有……他。

    否则怎会一直咬着不放?

    可除了“司徒箜”是自己的女儿这一点,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竟像是恨不得立时就把自己弄死一样!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殿下,微臣上一世连官都没有做过半日,他们对您做的那些事情微臣也没有参与,您……”

    赵重熙又往前凑了凑:“司徒三爷,你还记得上一世我是怎么死的吗?”

    “殿下……”司徒曜努力回想,可直到头都想得有些痛了,他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昌隆二十四年,契丹人使团离开大宋后,便传出了皇长孙失踪的消息。

    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皇长孙,甚至没有听说过他的半点消息。

    直到昌隆二十六年的年底,也就是他最后一次同“司徒箜”见面时,才得知了皇长孙失踪本就是她一手策划的。

    没过多久他自以为寻到了逃跑的良机,却落得了那样的结果。

    他自己过得那般落拓,又怎会知道皇长孙是怎么死的?!

    赵重熙见他不像是在说谎,幽幽道:“我给三爷讲个故事吧……昌隆二十六年的冬天,冰冷刺骨的寒风,漫天的鹅毛大雪。城西庆隆坊门口,有一名身着破烂单衣,骨瘦如柴的青年人好容易从别人手里抢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司徒曜一听“昌隆二十六年、寒风、大雪”这几个词,身子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赵重熙却并没有看他,兀自道:“他迫不及待地就想把那馒头喂到嘴边,不料却被一辆飞驰而来的马车把他和他的馒头一起撞飞了。

    青年眼睁睁看着他的馒头咕噜咕噜滚得老远,上面不仅沾满了泥浆和碎雪,还有他的鲜血和脑浆……”

    司徒曜的脑子嗡地一下。

    谁都能听出皇长孙说的那名青年是谁,可城西庆隆坊,飞驰而来的马车……

    故事的另一半莫不是在说自己?

    那日为了逃命,他的确是下了死力抽打那匹拉车的老马。

    可……那辆破马车的速度也能称作“飞驰”?

    而且他真的撞到人了么?

第一百八十七章 谈合作

    司徒曜的眼神有些慌乱。

    因为那一日的事情对刚刚才重获新生的他而言,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

    而且他一向自诩聪明绝顶,记忆力更是比寻常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一句“不记得了”真是没法儿说出口。

    或许……是那一日自己太慌乱了,所以没注意?

    赵重熙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司徒三爷是想不起来了,还是不愿意想起来?”

    “不……”司徒曜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时的情形他真是记不起来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顾得上看清楚。

    但他并没有怀疑皇长孙的话。

    且不说对方的人品,都已经重活一世了,谁还会刻意编造这样的谎言?

    所以那一日他的老马拉破车真的在“飞驰”中把骨瘦如柴的皇长孙给撞死了。

    白面馒头、鲜血、脑浆……

    真的是太惨了。

    同皇长孙比起来,自己上一世的死法温和多了。

    不过是被大雪活活埋死了——而已。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纵然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皇长孙今日如果真要自己的命似乎也不算过分。

    可他真的不想死,不舍得死。

    他还没有同妻儿见面,还没有看着女儿风光大嫁,还没有看着儿子封侯拜爵,怎么甘心去死?

    司徒曜略挣扎了一下,哑着嗓子道:“殿下可否把手松一松,微臣有下情回禀。”

    赵重熙并没有打算现在就要他的命,冷哼一声顺势松开了手。

    “殿下,那一日的情形微臣的确是想不起来了,可您仔细回想一下,当时我是怎样的形容?”

    怎样的形容?

    赵重熙的眉头拧了起来。

    当时他被马车撞了之后,在看那馒头之前,的确先看见了赶车人的脸。

    虽然两年多没有见面,但司徒曜那时的容貌变化并不大,依旧是面若冠玉俊秀绝伦。

    不过……

    他那一日似乎穿的是一件褐色的粗布短衣,神色也十分慌乱。

    而且上一世的司徒曜是个假仙,是从来不会亲自赶车的。

    莫非他是在逃难?

    司徒曜见他已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忙道:“不瞒殿下,那一日微臣的确是在逃难,而且刚出西城门没多久,我的马车便……”

    “行了!”赵重熙哪里想听他念叨这些破事,道:“是为了躲避你那位好女儿?”

    听他一口一个“好女儿”,司徒曜有些心塞。

    可他真不敢辩驳。

    那些糟心事实在是太丢人了,就算重活一世也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提起。

    他勉强嗯了一声。

    这样的态度让赵重熙不免又有些误会。

    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有司徒箜一个女儿,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放不下另一个!

    “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他的语气越发冷冽。

    虽是刚开始变声的少年声音,其实算不上威严,却让人分毫都不敢大意。

    “殿下请说。”司徒曜坐在床上拱了拱手。

    “上一世谁最终坐上了那个位置?”

    “这……”司徒曜快为难死了。

    皇室子弟果然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方才耐心听自己把话说完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不得已,他还是只能耐下性子道:“微臣委实不知,因为我也只比殿下多活了十几个时辰。”

    “什么?”赵重熙狭长的眸子瞪圆了,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司徒曜把自己那一日的遭遇详细说了一遍。

    赵重熙摸了摸下巴:“你的意思是说,那辆马车是被人动了手脚的?”

    司徒曜苦笑道:“您觉得凭微臣的本事,真的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顺利偷到马车?”

    赵重熙:“……”

    “出城之后那老马实在是跑不动了,微臣便没有再让马车跑得太快,而是松了缰绳慢慢走,结果还是出事了。”

    赵重熙心里一阵厌恶。

    那女人太狠了!司徒曜是她亲爹,而且十多年来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她竟连一条活路都不给他留。

    他又问:“既然重新活了一次,司徒三爷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司徒曜苦笑道:“殿下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一定能够理解微臣的苦楚。如今微臣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几乎分不清哪些事情是前世发生的,哪些事情又是今生重生之前发生的,得先把这些事情先捋捋顺。”

    这些话是实情,但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已经有了打算,只不过不太方便告诉皇长孙。

    赵重熙知道不能把他逼急了,轻笑道:“司徒三爷,你觉得整个大宋……不,应该说整个天下,还会有和咱们俩有同样经历的人么?”

    司徒曜微微一愣:“微臣也不知晓,但这样的事情太过离奇,总不会太多。”

    赵重熙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司徒三爷,你是世上唯一一个我什么话都敢说的人,相信你也一样。”

    “所以呢?”司徒曜不笨,如何听不出对方有合作之意。

    “所以咱们不妨在某些事情上配合一下。”

    “哪些事情?怎么个配合法儿?”

    司徒曜虽然没有做过大事,但对这些想做大事的人还是很了解的。

    同他们合作必须多加小心,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重熙笑道:“就目前而言,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司徒三爷容我继续留在府上,且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真实身份。”

    司徒曜道:“敢问殿下,既是合作,只有一方受益不太妥当吧?”

    赵重熙眼中的笑意更盛:“自是不会让三爷吃亏。”

    “那可未必!至少到目前为止,微臣并没有看出来同殿下合作能得到什么好处。”

    “三爷如此高才,眼光应该放长远一点……”

    司徒曜干净利落制止了对方的话:“殿下所说的好处太大,微臣不感兴趣也承受不了。既然殿下不嫌弃成国公府庙小想要在这里住上一段,微臣也不好拒绝。

    但请殿下顾及自己的身份,有些事情切莫做得太过火,尽快离开为好。”

    赵重熙本来也没想邀约他一起做“大事”,只不过是想要继续留在成国公府而已。

    听他这么说便笑道:“三爷请放心,我不会待太久的。”

    司徒曜拱了拱手道:“微臣实在是有些困乏了,殿下如果没有其他要紧事的话,请回屋歇着去吧。”

    赵重熙笑道:“那三爷便好生歇息,我先走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褪层皮

    赵重熙走后,司徒曜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身边终于清静了,他也终于可以好好整理一下思路,他顿时惊觉自己要做的事情简直多如牛毛。

    前世今生他都活得太糊涂,今后绝不能再继续这么糊涂下去。

    皇长孙上一世的仇人他知晓的主要有两个,一是青青,二就是他。

    青青和皇长孙之间的恩怨由他们自己去了结,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至于他,今日已经同皇长孙把话说清楚了。

    皇长孙如果想要他的命当时也就要了,不会容他活到现在。

    也就是说他们前世的那笔账算是基本了结了,至于今生,他暂时不去想。

    现下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最重要的有三件。

    一是要尽力修复同妻儿之间的关系。

    这必将是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一时之间急不得。

    二是要彻底解决身边的各种麻烦,不管明的暗的都一并解决掉。

    那些人心黑皮厚,招数层出不穷,如果不尽快解决掉,他们一家四口这辈子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三是要努力做事,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官职再往上挪一挪。

    前世的他从未想过要入朝做官,结果无权无势也无钱,最终连自己都护不住,更别提护住妻儿。

    今生虽然在岳父大人的逼迫下当了一名小小的外州通判,可他这些年太过安于现状,从来没有做过长远的打算。

    所幸他年前勉强算是得到了圣上的赏识,得了个和谈副使的位置。

    虽然没有具体的品级,但却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只要把握住了不愁将来没有好前途。

    一、三两件事急不得,第二件却是需要快准狠。

    借着自己有伤在身的机会,有些事情可以立即着手进行。

    首当其冲就是吕氏母女。

    从前念及青青是自己的骨肉,虽然来得太过意外,但他也不能一点责任都不讲。

    如今事情真相他已经彻底清楚,在加上上一世对方给自己造成的伤害,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们逍遥自在。

    接下来便是……主动发

    谁也别想跑得掉!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司徒曜就醒了。

    唤来谷雨替他穿戴整齐后,他把苏白和云娑叫了过来。

    “给爷请安。”两人略有些忐忑地行了个礼。

    今日三爷真是……

    都这副德行了还不躲在屋里好好养病养伤,瞧那脑袋上层层叠叠的白布,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司徒曜并不想同他们继续说这些没用的话题。

    他睨着两人吩咐:“待会儿你们俩带够人手去一趟枣花巷。”

    苏、云二人一头雾水。

    三爷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明前几日才骂过她们,让她们从今往后少提枣花巷的事情,怎的突然就变脸了?

    莫非吕氏那贱人背地里又做了什么?

    云娑素来胆小,心里有再大的疑惑也很少敢问。

    苏白可管不了那些,不把事情问清楚她绝不甘心。

    “爷,咱们带着足够的人手去枣花巷,是为的什么事儿?”

    司徒曜道:“你们待会儿去把枣花巷宅子里值钱的东西全都搬回来。”

    “啊?”苏白和云娑的嘴巴都长得大大的。

    爷的这个回答也未免太过干净利索了。

    云娑也忍不住大着胆子问:“爷,青姑娘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万一她闹起来……”

    青青和她们一起生活了六年,也算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又怎会不了解她的脾气。

    那姑娘的温婉贤淑全都是装出来的,骨子里其实比谁都泼辣。

    她们虽然是奉命前往,又带了人手,可真的闹起来她们未必弄得过人家。

    始终都是爷的骨肉,总不好下狠手。

    司徒曜见两人还在犹豫,轻嗤道:“她只是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小姑娘,再闹还能闹到哪儿去?别忘了你们的主子是谁!”

    苏白和云娑脸色有些发白。

    三爷从前是那种脾气最温和的人,可最近却是……

    还不等她们想清楚,司徒曜又补充道:“你们俩带了青青六年多,应该清楚她手里的银子有多少。

    事情顺利的话,把那些银票也给爷取回来。”

    苏白和云娑彻底惊呆了。

    爷这是不打算让吕氏和青姑娘活了么?

    司徒曜见不得两人磨磨蹭蹭的样子,呵斥道:“还在那里干站着做甚?”

    “是。”苏白和云娑不敢再耽搁,福了福身后出了正房。

    她们一走,谷雨忙把之前备好的小菜和米粥端了上来。

    简单用过早饭后,司徒曜迈步走出了正房。

    这两日躺得太多,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有些酸痛,必须出去活动一下筋骨。

    然而,他才刚在院子里走了没几步,司徒竼和司徒策如同那一日一般,又是突然出现并且直直跪在了他面前。

    “三叔——”

    一见这俩侄儿,司徒曜的额头就一阵剧痛。

    虽然那一日侄儿们并没有对他下手,但自己受伤一事多少都同他们有点关联。

    要说一点也不计较,他承认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度量。

    可他还是很快就释然了。

    要不是这俩大侄子闹上门来,自己哪里会有重获新生的机会。

    甚至连他们的父母,有些事情他都不打算急着去找他们他讨要说法。

    杨氏既然做了恶,就必须得到惩罚。但在罚她之前,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温声道:“你们俩先回去吧,三叔一切都好,这次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不能怪你们。”

    然而两名少年却还是没有依言站起身。

    司徒曜隐隐生出了些怒气。

    “你们这是想要做甚?”

    司徒竼道:“三叔,您去父亲那里替侄儿求个情吧。”

    司徒曜嘴角微勾,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老二这是想要和自己谈一谈,所以才支使儿子们上演了这一出。

    谈就谈,谁怕谁呢?

    前有杨氏因妒生恨,后有俩侄子导致自己险些丢掉性命,老二不着急才怪!

    上一世他就没少听人说老二在生意圈里混得风生水起,除了打理成国公府的产业外,自己也挣了一份不小的家业。

    既如此他还客气什么?

    这次一定要让他不死也褪层皮。

    他浅笑道:“小四,回去告诉你父亲,我明日午后去寻他。”

    司徒竼和司徒策果然不再执拗,给他磕了几个头后便离开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连环套(上)

    司徒竼兄弟俩离开后,陆陆续续就有府里的人前探望司徒曜的伤情。

    要换做从前的他,亲人们的关怀一定会让他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可如今他只觉得烦,烦透了!

    他随意敷衍了前两拨人,后面的直接连面都懒得露,让洛管事去替他支应。

    回到书房打算写几个字,却又不想唤梧桐过来伺候。

    那小厮也不是个好人!

    看着模样挺老实,实际上也是一肚子的坏水。

    竟是皇长孙早就派到自己身边的奸细。

    亏得自己那时还实心实意教他作诗,想要替他谋个好前程。

    如今想来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宰相门前七品官,皇长孙身边的小厮,将来的前程还需要自己这个芝麻小官去替他操心?

    作诗,作个屁诗!

    他把手里的镇纸随意一扔,情绪越发低落。

    不想见的人来了那么多,想见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几年不见面,阮氏的心竟然已经变得这般冷硬了么?

    犹记得新婚时,她对自己是那样的热情。

    不管自己怎么甩脸子,怎么挑刺,怎么讥讽,她总是一张笑脸。

    时间长了谁还好意思不理她?

    可如今别说笑脸,就算想让她骂他几句甚至揍他一顿都成了奢望。

    还有他的箜儿和篌儿,他们都不担心自己的伤情么……

    司徒曜很伤心,但一点也不敢埋怨妻儿。

    上一世的教训太过惨痛。

    就在这一年,昌隆二十一年的春天,阮氏走了,他成了一名鳏夫。

    从那以后他也就没有了家。

    他再也不想重蹈覆撤,这一世他们一家四口都要好好的。

    就算不能四个都好,也让他们娘儿仨好好的,所有的霉运全都落到自己头上。

    他越想越难过,最后竟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爷,醒醒……”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被谷雨摇醒了。

    “怎么了?”司徒曜睡眼惺忪地看着身侧的小厮。

    “苏姑娘和云姑娘回来了。”

    “回来了?人呢?”司徒曜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朝窗外探了探头。

    “在院子里跪着呢,没敢进来。”

    司徒曜站起身,披上大氅忍着眩晕走出了书房。

    果然见苏白和云娑两个哭丧着脸跪在廊下。

    他慢悠悠踱到两人身侧,冷笑道:“爷要的东西呢?”

    他话音刚落,云娑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司徒曜恨不能一脚把她踹飞。

    这个女人太假了,简直比极度贪婪的苏白更可恨。

    上一世她就是倚仗着这说来就来的眼泪,把他最后的一点积蓄全都骗走,让他成为了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事情办砸了还好意思哭,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比那正经的夫人奶奶还矜贵。

    这样的下人谁家用得起?

    苏白剜了云娑一眼,挺直腰回道:“爷,奴婢们依照您的吩咐,一早便带着人去了枣花巷,结果……那里就剩了个空壳子。

    真是半点值钱的东西都寻不着,比那叫花子晚上睡觉的破庙也强不到哪儿去!”

    司徒曜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枣花巷的宅子并不是他给吕氏置办的。

    但里面的摆设却全都是吕氏用他的钱添置的。

    当时他就想赶紧把这女人解决掉,便一次性给了她两万银子。

    那时候的他可不比现在,就是个靠府里的月钱过日子的人。

    要不是娘心疼他,上哪儿去找两万银子?

    吕氏出身官宦之家,眼光自是不俗,很快就把枣花巷的宅子布置得非常有特点。

    同真正富贵的人家自是不能比,但那小宅子本就不算大,那些摆设一万银子尽够了。

    当然,这些都是听苏白云娑形容的,那所宅子他压根儿就没有去过。

    依照上一世吕氏母女二人的感情,这一世青青也绝对不会不管她娘。

    所以这些年他明里暗里给青青的那些钱,多半也进了吕氏的口袋。

    呵呵……

    自己就是个大傻X,还以为把青青带在身边好好教养,会让她离她那个不要脸的娘远些,没想到……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任凭自己怎么花费心思教养都是白搭!

    他又问:“东西没了,人呢?”

    苏白道:“宅子里就剩下一个看房子的老妪,耳朵还是个聋的,奴婢问了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

    司徒曜眯了眯眼睛。

    换做重生之前,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母女二人去了哪里。

    可如今么……

    他倒是要看看,没有了“司徒箜”这个身份加持,聪明绝顶心狠手辣的青青姑娘还有没有上一世那样的能耐!

    只是可惜了他的那些银子。

    好几万银子,拿去喂狗都比给她们强!

    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目光淡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女人。

    “苏白、云娑,你们俩在爷身边伺候多长时间了?”

    两个女人完全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但心里都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爷这是要拿今日的事情做由头责罚她们么?

    见她们不说话,司徒曜讥笑道:“想不起来了?”

    苏白忙道:“奴婢六岁上便在爷身边伺候,那时爷只得三岁,算起来已经二十七年了。”

    云娑也道:“奴婢也是六岁上便在爷身边伺候,已经二十六年了。”

    司徒曜叹了一口气。

    二十七,二十六。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二十七,二十六。

    可就是这样两个可以说是陪着他一起长大,和亲人几乎没有区别,甚至连名字都出自他的女子,在权势和利益面前也能出卖他。

    太让人寒心了。

    这一世,她们俩未必会有机会出卖他,但一朝被蛇咬,他身边已经容不下她们了。

    “你们俩愿意消了奴籍,离开成国公府么?”司徒曜的声音若冰泉一样冷冽。

    苏白和云娑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被那声音冻住了。

    在她们伺候了爷二十六七年之后,爷竟要撵她们走?

    “不——”

    这次率先发出声音的是云娑。

    惊呼过后她凄然道:“爷,奴婢都三十二了,您怎么忍心?”

    司徒曜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负手而立。

    虽然额头上依旧缠着白布条,他看起来却越发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俊美、冷漠、无情而伤人。

第一百九十章 连环套(中)

    伺候了司徒曜二十多年,苏白和云娑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他。

    明明人就站在她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像是隔了千里万里,永远也触碰不到一般。

    云娑捂着脸,眼泪顺着指头缝儿流了下来。

    苏白自小就掐尖儿要强,怎会愿意不明不白地被主子撵出府。

    她抬起头看着司徒曜:“三爷,奴婢们自小得主子们悉心调教,虽不敢说知书识礼,但道理还是明白一些的。

    您要把奴婢们打发走,总得……”

    “想要理由?”司徒曜的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

    “是。”苏白扬起脸,倔强地看着他。

    “没有理由。”司徒曜简单吐出四个字。

    苏白险些没气晕过去。

    没有理由是什么狗屁理由?!

    她不是十三,也不是二十三,而是三十三了!

    离开成国公府她能去哪儿?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那等穷得当裤子的老光棍都看不上她!

    司徒曜又拢了拢大氅:“如果你们干脆一点,爷便一人赏你们一千两,总不会让你们下半辈子挨饿受冻。”

    一千两?

    苏白直接气笑了。

    这是在打发叫花子?

    三爷有多少家底自己和云娑一清二楚,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上百万的家资。

    打发两个伺候他二十多年的通房,竟只舍得拿出两千两?

    当初打发吕氏还用了两万银子,难道她们两个大活人加起来连吕氏的一根指头都不如?

    更何况她是缺一千两银子的人么?

    不得不说苏白这几年随着司徒曜外任,把眼界和野心都一并养大了。

    在十两银子便足够四口之家生活一年的大宋,一千两银子绝对是一笔巨款。

    她儿时被爹娘卖进国公府,身价银子也不过五两。

    像她们这样年长色衰的通房,换做真正心狠凉薄的主家,别说消奴籍给银子,白送给人牙子的都不少见。

    也就是她命好,遇到的主子是司徒曜夫妇,这些年别说被磋磨,连气都很少受。

    尤其是这六年在衢州,通判府里没有当家主母,她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

    不仅忘了自己只是个通房丫鬟,甚至把司徒曜挣来的银子中的一部分当作是自己的财产。

    如今被一盆冷水泼醒,她如何能接受这么“残酷”的现实?

    不等她出声辩驳,云娑哽咽道:“爷,奴婢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您别撵奴婢走……呜呜……”

    司徒曜脸上带着浓浓的讥讽之色。

    多么感人肺腑的一番话,可惜连个屁都不如。

    “明儿便是上元,立时就让你们离开未免太过仓促。

    爷不为难你们,你们也别为难爷。这几日先去收拾一下,月底之前就走吧。”

    说罢他转身走回了书房,再也没有朝她们这边看一眼。

    云娑哭得越发伤心了。

    “别哭了!”苏白拉扯着她站起身,忿忿地瞪着书房那道门。

    她算是看明白了。

    三爷果然是司徒家的男人,一样的凉薄无情。

    与其在这里不死不活地招人厌恶,不如早些离开。

    云娑哽咽道:“苏白,我觉得咱俩没做错什么呀,爷为什么突然就……

    难道就因为今早办事不利,没能把吕氏那些破东西弄回来?”

    这样的理由鬼都不会相信!

    那破宅子里的东西,从前置办的时候虽然花了一万银子,可这又过来了六年多,还能值几个钱?

    别说主子们,就连她们俩都不会放在眼里。

    苏白嗤笑一声:“别费那个脑子了,爷这次已经下了狠心,绝不会再留咱们了。

    咱俩还是赶紧回去收拾一下,趁早离开的好。”

    云娑:“你……”

    她不敢相信性子要强的苏白会甘心离开。

    见她还在磨磨蹭蹭的,苏白索性撒开手,自己一个人朝住处走去。

    云娑咬了咬唇,一狠心提着裙摆朝院门处奔去。

    春茂堂。

    卢氏正在听秋意向她禀报司徒曜的伤情。

    得知三儿子已经能够下床走动,气色也恢复了七八分,她算是松了口气。

    好容易阮氏把最有出息的孙子带回来,一家人算是真正团圆了,老三却又出了这样的事。

    她原先就对莫老姨娘和司徒明极度不满,经此一事更是愤恨不已。

    趁着屋里没有外人,卢氏忍不住把司徒明一家从老到小狠狠咒骂了一遍。

    正骂得兴起,就听一名小丫鬟在屋外回话:“老夫人,三爷房里的云姑娘来了。”

    卢氏心里一紧。

    云娑来寻自己,莫非是老三的伤……

    她忙提高声音道:“让她进来。”

    云娑很快就来到了卢氏跟前,重重跪了下来。

    “老夫人,您要替奴婢做主哇——”

    老夫人这时才看清楚了她的样子。

    散乱的发髻,红肿的眼睛,满脸的泪痕。

    说句不吉利的话,就跟家里死了人一样。

    卢氏越发焦急了,忙道:“是不是曜儿的伤又……”

    云娑抹了抹眼泪,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说了。

    “什么?”卢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曜儿自小就心善,连小猫小狗都舍不得打骂,怎可能做出撵身边的老人儿出府的事情。

    可这事儿要不是真的,云娑也不可能是这般模样。

    她看向身侧的唐嬷嬷,唤了一声:“阿唐。”

    “老夫人。”唐嬷嬷忙凑了过来。

    “曜儿的伤还没有痊愈,这事儿我亲自出面又不合适,你替我跑一趟吧,去问问曜儿是怎么回事。”

    “是,老夫人。”

    唐嬷嬷福了福身,同云娑一起走出了正房。

    云娑会把事情捅到老夫人那里完全在司徒曜的预料之中。

    他稳稳当当坐在书房里等着自家老娘派人过来问话。

    而苏白的计划却被彻底打乱了。

    她刚把这些年明里暗里积攒的金银细软归拢,就有小丫鬟来回话:“苏姑娘,唐嬷嬷来了,请您过去一趟。”

    苏白握了握拳。

    云娑这是疯了么?!

    做母亲的人从来只会向着儿子,连正经的儿媳妇都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她们这样的人。

    莫非她还指望老夫人能替两个通房丫鬟做主,硬逼着爷留下她们不成?

    真是天真得可怕!

    只盼着别拖累自己才好。

    她忙把收拾好的包袱藏在暗处,匆匆走出了房间。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连环套(下)

    其实云娑并不像苏白所说的那样天真愚蠢。

    她们两人今日之所以做出不同的选择,究其根源还是苏白愿意离开,而她一心只想留下。

    一是不想失去成国公府这个能替她遮风挡雨的地方。

    二是舍不得离开司徒曜。

    她们从前虽然并未真的在老夫人屋里伺候过,但其实也算是老夫人赏给儿子通人事的“屋里人”。

    把老夫人赏赐的“屋里人”随意打发掉,等同于在打老夫人的脸。

    三爷是个孝子,是不应该做出这种事情的。

    所以这种时候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去求老夫人,否则就等着被撵走吧。

    唐嬷嬷是卢氏身边第一得用的人,就算是司徒曜也不好随便在她面前拿架子。

    他把唐嬷嬷让到自己下首的椅子上才再次落座。

    唐嬷嬷看了看脸都哭花了的云娑,叹了口气道:“三爷,苏白和云娑伺候了您二十多年,向来也没听说过哪里不周到,您这是……”

    其实唐嬷嬷是想问,三爷是不是为了讨好三夫人,所以才弄了这一出。

    毕竟夫妻二人生分了这么多年,要想重修旧好不是那么容易的。

    总得做点事情让三夫人高兴,接下来的一切才好商量。

    而让妻子最高兴的事情不就是丈夫主动把身边的人打发干净么?

    当司徒曜存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他的脑袋一向灵光。

    唐嬷嬷今日是代替母亲来问话的,所以她此刻说的话便是母亲想要说。

    方才她虽然没有提半个“阮”字,但话里的意思他全都懂。

    言下之意就是为了讨好阮氏,自己才急于把苏白和云娑打发走。

    他承认自己这么做多少也有些讨好阮氏的意思在里面,但另一个原因才是更加重要的。

    苏白和云娑这两个女人虽不至于用毒如蛇蝎来形容,但吃里扒外的事情是真能做得出来的。

    重活一世不代表他就能够事事顺遂。

    相反,因为这一世变故太多,他觉得自己面临的形势比上一世更加复杂。

    所以身边的隐患必须尽早消除,以免将来被算计的时候措手不及。

    打发苏白和云娑只不过是个开始,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比这更加惊人。

    换句话说,这件事只不过是连环套中的第一环而已。

    他微微笑道:“嬷嬷,您是看着我长大的,自是清楚我的为人。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不会用非常手段的。”

    这话一出,不仅是唐嬷嬷,就连云娑都停止了哭泣。

    她和苏白一直在爷身边伺候,怎的没有发现他遇到了什么万不得已的事儿?

    竟然到了容不下她们俩的地步?!

    唐嬷嬷好奇道:“您与老奴说说看。”

    “去看看苏白来了没有?”司徒曜冲云娑使了个眼色。

    云娑如何不明白他的用意,无非是不想让她听见他们二人的谈话罢了。

    她略有不甘地福了福身,之后便退出了书房。

    唐嬷嬷忙问:“三爷,您老实对嬷嬷说,您做这件事儿是不是为了三夫人?”

    “嬷嬷怎会这样想,阮氏如果真容不下她们,早在十几年前就把她们打发了,如何会等到今日。”

    “那……”唐嬷嬷都有些迷糊了。

    “嬷嬷,实话对你说,苏白是莫老姨娘的人。”

    “你确定?”唐嬷嬷微微吃了一惊,但显然并不全信。

    老夫人最在乎的人就是她亲生的三个儿女。

    能到他们身边伺候的人,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后又认真调教的。

    苏白和云娑自然也不会例外。

    她们都是六岁时便跟着三爷的,那时司徒家还是大燕的成国公府,远比如今富贵煊赫。

    虽然那时老夫人娘家已经没落,但也远不是莫老姨娘这个罪臣之女可以相提并论的。

    莫老姨娘那个时候既没有权又没有钱,拿什么去收买人心?

    更何况她那个时候整日忙着狐媚国公爷,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去操心少爷们挑选丫鬟的事。

    所以三爷方才这番话她真是有些不敢相信。

    司徒曜笑道:“嬷嬷还记得我五岁那一年父亲送给莫老姨娘的那一套十二花卉的金锞子么?”

    唐嬷嬷讥讽一笑,这件事情是埋在老夫人心里的一根刺,她怎么可能会忘记?

    那时国公爷可不像如今这般不得势,而是大燕真正的权贵。

    一套金锞子本不值什么,但淑妃娘娘雕刻的模具,燕帝亲手所铸,当世只此一套,谁敢说它不是价值连城?

    这样的东西本不该拿出来招摇,更不应该随手赠与一名小妾。

    可成国公那时偏偏就这么做了。

    司徒曜提起金锞子,目的不是要和唐嬷嬷一起痛批他父亲那些不妥当的行为。

    他冷笑道:“可我前几日竟在苏白的梳妆匣里发现了其中的一枚海棠。”

    这事并非他杜撰,更不是故意栽赃。

    苏白最喜欢的那个梳妆匣的暗格中的确有一枚海棠金锞子。

    那海棠也确实是燕帝亲手所铸的那一套金锞子中的一枚。

    只不过那海棠金锞子并非莫老姨娘赠与苏白,而是她无意中捡得的。

    至于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会轻易被人捡到,那就只能去问那名真正被莫老姨娘收买的人了。

    上一世司徒曜无意中发现了暗格中的金锞子,当时便仔细询问了苏白。

    苏白也没有隐瞒,把整件事的经过对他交待得清清楚楚。

    而且他后来也证实了苏白并非莫老姨娘的人,所以这枚海棠金锞子确实是她捡来的。

    司徒曜之所以提金锞子的事情,就是因为他能肯定,唐嬷嬷听说这件事情后,一定会去仔细搜查苏白和云娑的行李。

    只要去查,有没有那海棠金锞子就不重要了。

    因为她们行李中不该出现的东西实在多得很。

    所以经此一事,苏白云娑离开国公府势在必行。

    至于那一千两……

    上一世她们两人害得他身无分文,如今还想让他继续给她们钱?

    要不是怕把她们逼得太狠狗急跳墙,那一千两他绝对不会给。

    唐嬷嬷对司徒曜的话没有半分怀疑。

    三爷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即便是一枚小小的海棠金锞子,他也绝对不会认错。

    那么……

    苏白果然是莫老姨娘的人么?

    唐嬷嬷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司徒曜道:“唐嬷嬷如果不信,待会儿一查便知。”

第一百九十二章 搅家精(上)

    唐嬷嬷伺候了卢氏几十年,什么样的荣华富贵都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内宅阴私也都不陌生。

    可今日……

    她看着粗使婆子们从苏白和云娑屋里搜出来的物件儿,一双手都颤抖起来。

    还好老夫人顾及身份没有亲自过来,否则还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而一旁的司徒曜情况更糟糕。

    失血过多加上才刚重生不久,他的脑袋本就有些晕晕乎乎的。

    看了搜出来的东西后,他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苏白的贪婪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也没想到她手头竟握有这么多的财产。

    而云娑……

    见他都开始打晃了,一旁的小丫鬟赶紧伸手把他扶到了椅子上。

    唐嬷嬷伸出尚在颤抖的手指着跪在地上的苏白:“说!这么多的银子从哪儿弄来的?”

    苏白之前收拾的包袱虽然不大,里面的东西却价值不菲。

    一千两一张的银票足有几十张,还有十锭金元宝以及几十颗浑圆的珠子。

    粗略估计一下都不止十万。

    苏白梗着脖子,用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瞪着司徒曜。

    要不是他今日莫名其妙抽风,自己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司徒曜被气笑了,忍着眩晕道:“别以为你不开口爷就什么都不知晓!”

    他指着混在那几十颗珠子中间的那个海棠花样的金锞子:“他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

    上一世还是他太天真了。

    这女人满嘴都是谎言,她的话就没一句是能相信的。

    有果必有因,人的行为总是有缘由的。

    莫老姨娘未必看得上对付自己这个嫡次子,可司徒明不一样。

    打小他就看自己不顺眼,尤其是自己做了阮大将军的女婿后,他更是愤恨不已。

    所以做出收买自己身边的人做眼线这种事情,真是一点不奇怪。

    而且除了司徒明,府里其他人基本都是靠月钱过日子的,怎么可能随手拿得出几万银子去收买一个小小的通房丫鬟?

    苏白微微一愣,随即忿忿地移开了眼睛。

    司徒曜道:“难怪六年前的事情会那般凑巧,原来是你这个内鬼在作祟!”

    六年前的事情不仅是司徒曜心里的痛,同样也是卢氏的。

    要不是有人通风报信,身处内宅里的三夫人母子三人怎会知道吕氏带着青青闹上门来?

    三夫人本就是个急脾气,突然知晓这样的事情哪里肯听人解释,结果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身为卢氏的心腹,唐嬷嬷如何还能忍得住。

    她厉声道:“苏白,你最好把事情原原本本交待清楚,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苏白冷笑道:“唐嬷嬷,你我都是一样的出身,都是伺候人的,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你这辈子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又怎会懂得我们的苦楚。

    无宠、无子、无名无分,你倒是教教我,除了图钱我还能图什么?”

    唐嬷嬷一噎,一时间竟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见此情形司徒曜嗤笑:“无宠、无子、无名无分!心里这么大的怨气,当初干嘛去了?

    为了争着做爷的通房,你问问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有些事别人不说那是给你留几分脸面,你别给脸不要脸!

    爷打从一开始就明说过,这辈子都不会要庶出的子女,当时你又是怎么说的?”

    这次轮到苏白说不出话了。

    那些事是她做的,话也是她说的。

    可十几岁的女孩子懂什么?

    同身份尊贵俊美绝伦的主子一起长大,心早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哪里还看得上别的男人。

    总觉得这辈子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满足了,还要什么名分子女?

    可再傻再痴的女孩子都有长大的一日。

    只有长大了,才会知道什么情啊爱啊都是假的空的,唯有能看得见的好处才是实在的。

    司徒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也不用再浪费口舌了,悖主的人会有什么结果你心里清楚。”

    他转头对唐嬷嬷道:“嬷嬷,让人把她带下去吧,仔细审问之后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唐嬷嬷对候在一旁的婆子们使了个眼色,苏白就被堵上嘴拖了出去。

    司徒曜睨着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云娑:“你又怎么说?”

    云娑的房间里也搜出了不少的东西。

    值钱的东西有一些,但数量不算惊人,也就价值一二千银子,还算比较正常。

    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各种各样的符纸和药方子。

    不用问都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一个三十出头身体健康的妇人,整日摆弄这些玩意儿的目的很简单,她想要儿子。

    可她明明知晓自己无子的原因,弄那些有什么用?

    这是魔怔了么?

    云娑茫然道:“奴婢想要儿子。”

    司徒曜道:“爷大婚前给过你们机会,甚至把夫婿的人选都给你们挑好了,你当时为什么不愿意?

    那时你还不满二十岁,要多少孩子没有?”

    云娑苦笑道:“爷,奴婢的确是想孩子想得快发疯了,可奴婢想要的从来都只是您的孩子。”

    司徒曜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指着那一大堆符纸道:“那这些……”

    云娑伸手拿起一张符纸:“这是刚到衢州那一年一位道长给我的,一共十张。

    他说只要让奴婢的心上人喝了这符水,奴婢就能心想事成。

    还有这个……”

    她又拿起另一张符纸:“这是另一位道长给的,据说男子喝了之后便会对女子死心塌地……”

    司徒曜的眉头拧了起来。

    既然符纸还在,就说明……

    孰料云娑却突然用力将那些符纸撕得粉碎。

    “道士全都是骗人的,我都让爷喝了那么多次,却什么用都没有!

    我依旧没有儿子,爷的眼里心里也没有我,甚至还要把我撵走!”

    司徒曜的胃剧烈翻腾起来。

    他这几年到底喝了多少那玩意儿?!

    唐嬷嬷听得毛骨悚然。

    云娑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符水是能乱喝的么?

    三爷自小矜贵,衣食住行无不是精挑细选,她怎么敢让三爷喝符水,还喝了这么多!

    她沉声道:“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和苏白关在一起!”

    又有两名婆子上前,把云娑拖了下去。

    唐嬷嬷忧心忡忡道:“三爷,要不要请府医来替您把把脉?”

    司徒曜摇摇头:“喝了这么多年,要出事早出了。

    嬷嬷审问之后便把人打发掉吧,我再不想看见她们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搅家精(中)

    司徒曜想要迅速解决的麻烦很多。

    他的本意只是想用打发通房这件事情起个头。

    没想到……

    苏白和云娑上一世对他并没有这么上心。

    譬如喝符水这种事情就是从未发生过的。

    细想来原因也很简单。

    上一世他虽然得了个“琴书双绝”的名头,却真正是个没有“出息”的男人。

    不做官,不经商。

    虽然日子过得不错,其实一粥一饭一丝一缕都得依靠父母兄长。

    苏白和云娑也不是傻子,又怎会对一个没有前途,不能给她们带来荣华富贵的男子真正死心塌地。

    而这一世他虽只是一名芝麻官,却给了苏白和云娑对他死心塌地的理由。

    他疲惫地笑了笑:“嬷嬷,我本该亲自去一趟春茂堂,把整件事情亲自告知母亲的,但又怕她心疼我现在的模样。

    所以烦劳您回去替我解释一二,并好生安抚母亲,就说我明日一早再去给她请安。”

    见他精神非常不好,唐嬷嬷忙应了一声便带着其余的丫鬟婆子退了出去。

    然而,方才还疲惫不堪的司徒三爷突然间又精神起来,拢了拢大氅快步走出了书房。

    把候在门口的小厮谷雨惊得目瞪口呆。

    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快步追上去问道:“爷,您不好生歇着,又打算去哪儿呐?”

    司徒曜头也不回地说道:“去二房!”

    “您方才不是对四少爷说明日午后才去找二爷的么,怎的现在又……”

    “爷高兴,爷乐意,谁也管不着!”

    谷雨:“……”

    自从受伤之后,爷变得让他都快不认识了。

    莫不是脑袋被砸坏了?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换做平日,这个时辰司徒明是肯定不会窝在府里的。

    但今日是正月十四,天气寒冷且尚在年节期间,很少有人愿意外出。

    司徒曜心里清楚,眼下司徒明正盘算着如何应付他,所以八成会在杨氏那里。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么!

    可惜阮氏现下还不愿意搭理自己,否则他们夫妻一起出马,老二夫妻算个屁!

    不过就算今日司徒明不在,找他老婆杨氏算账也一样!

    司徒曜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二房主院。

    因为天冷,二房主院这边也没有什么人在外走动,只有四五个小丫鬟在院子里踢毽子。

    但年节期间处处张灯结彩,加上小丫鬟们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二房这边不仅不冷清,反而显得很是热闹。

    司徒曜冷哼了一声。

    这是夫妻二人闹不和,准备休妻的样子?

    害人精们个个都比他这个受害者过得好!

    他扬起声音道:“二爷在不在?”

    小丫鬟们的笑闹声戛然而止,一个个缩着脑袋小跑过来行礼。

    她们年纪都很小,并没有机会见过传说中脾气温和的三爷。

    但那一日二爷被三爷训上门来暴打一顿的事情私底下还是听说了。

    眼瞅着这位都伤成这样了还这么气势汹汹的,她们哪里还敢怠慢。

    果然鬼都怕恶人!

    司徒曜真是越来越感觉出耍横的好处了。

    一名胆子稍大一点的小丫鬟道:“回三爷,二爷在呢。”

    “带路!”司徒曜冲那小丫鬟一抬下巴。

    “是。”小丫鬟不敢有异议,带着他去了暖阁。

    其实司徒明夫妻俩早已经听见了司徒曜的声音,二人同时皱了皱眉。

    老三不是让竼儿传话说明日午后才来么,怎的突然间就杀过来了?

    相比于司徒明的疑惑,杨氏更多是愤恨。

    竼儿和策儿两个臭小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还没有计划好该怎么报复老三一下,他们就已经把事情搞砸了!

    如今倒是好,明明老三的伤并非竼儿和策儿弄的,却不得不背了这个黑锅。

    夫妻二人如今是真惹不起司徒三爷了,一并站起身

    迎到了暖阁门口。

    “二哥二嫂好兴致,大白日的躲在暖阁里说私房话”

    司徒曜嘴角扯出一丝坏笑,迈步走进了暖阁中。

    司徒明:“……”

    杨氏:“……”

    大白日躲在暖阁里说私房话?

    老三这话说得可真是不中听!

    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在自己家里说个话还要躲着?

    说得好像他们躲着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可惜如今老三手里拿着他们好几根小辫子,哪里还敢辩驳。

    杨氏亲自倒了一杯茶:“三弟受了伤也没说好好养着,有事儿想同你二哥说只管让人捎个话,又何必自己亲自过来。”

    司徒曜浅笑道:“二哥乃是大忙人,我这个闲人怎好耽误他赚大钱。”

    听他一口一个大忙人,赚大钱,司徒明夫妻俩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老三今日八成是来讹钱的!

    司徒明勉强堆起笑容:“三弟过谦了,你如今已经是和谈副使,虽然未定品级,但前途已然明朗,岂是为兄能比的。”

    司徒曜摇摇头:“明朗什么——”

    他指着头上裹得层层叠叠的白布,哀声道:“同燕国和谈,代表的是大宋的脸面,似我这般容貌破损,岂不有失国体?

    和谈副使的事情八成是黄了,吏部考功司郎中的职位也被圣上否了,今后我又只能像从前那般做一名闲人。”

    司徒明忙道:“距离和谈还有两个月,只要寻些上好的药膏抹一抹,三弟的容貌决计不会有损,依旧是俊美无匹的副使大人。”

    司徒曜道:“可惜我不似二哥这般能耐,每年就指着那一二百银子的俸禄过日子,真是好衣裳都做不了一件的,哪里还有余钱去寻什么上好的药膏?”

    司徒明夫妇鼻子都快气歪了。

    谁说老三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书呆子耍起无赖才叫可怕!

    司徒明咬了咬牙:“三弟这般说就是在打为兄脸了。为兄这些年四处奔忙,还不是就为了让家里人过得好么?

    你且稍等一两日,为兄定然托人给你寻到最好的药。”

    “还是自家兄弟亲呐!”司徒曜慵懒地笑了笑:“如今我容貌损伤,手头又拮据,连妻儿面前都不好露脸。

    给箜儿和篌儿准备的礼物也寒酸得紧,根本拿不出手……”

    寒酸你还笑?!

    司徒明夫妇真是受够了!

    这哪里像个出身国公府的爷,分明就是个搅家精!

第一百九十四章 搅家精(下)

    搅家精,通常指的都是那些搅扰得全家不得安生的女人。

    司徒曜并不知晓在二哥夫妻心目中他已经成了一个搅家精。

    但能肯定的是,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因为他重生之后最想做的事本就是要把成国公府搅乱。

    一旦府里这些人乱了阵脚,暂时就腾不出手来算计他们一家,算计他的箜儿。

    他也就可以利用这段日子努力往上爬,爬到没有人再敢小觑他的位置。

    上一世发生的一切犹如悬在头顶上的利剑,让他时刻都不敢放松。

    他不会再相信,更不会再倚靠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甚至包括自小就疼爱他的母亲……

    司徒明最近真是被搞得快没脾气了。

    半个多月前老三的简单粗暴就让他受伤的同时也大开了眼界。

    今日老三的这份无赖直接让他无话可说。

    在商场上混了十多年,无赖的人他见过无数。

    不是没有办法对付,而是要对付这样的人,付出的心血和代价通常都很大。

    除非有十倍百倍的利益,否则他宁愿暂时退一步。

    就好比现在,他完全可以不搭理老三,毕竟杨氏对阮氏下黑手的事情老三并没有切实的证据。

    他甚至可以把事情捅到父亲那里。

    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这件事情最终只会不了了之。

    届时老三又能拿他们一家怎么办?

    可他不能那么做。

    阮大将军已经回了京城,一旦事情闹大了,不仅是成国公府,就连杨家也难逃干系。

    而且,他也不想那么做。

    生意场上最讲究多个朋友多条路。

    老三虽然不是世子,但照这个趋势下去,将来他的地位绝不会比大哥低。

    不管怎么说大家总是亲兄弟,遇到麻烦事的时候总能搭把手,比外人强多了。

    司徒明拍了拍司徒曜的肩膀:“是为兄疏忽了。三弟回京述职,上司同僚需要应酬,从前的关系也要重新捡起来,侄儿侄女又是刚回京,这几样均是花费不菲。

    单靠着三弟那点俸禄够做什么的!”

    一面就给杨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把装银票的小匣子拿过来。

    杨氏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那眼神一样,依旧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斜睨着“搅家精”。

    司徒明用休书威胁杨氏,一开始她真是被吓坏了。

    她的女儿即将及笄,差不多该把亲事定下来了。

    儿子也一样,读书进学最注重名声,千万不能受影响。

    一旦她被休回娘家,孩子们这一生就被毁了。

    后面她渐渐回过味儿来。

    自己不愿意被休,司徒明又何尝真的愿意休妻?

    她的父亲是户部金部司郎中,品级虽然不高,手里的权力却着实不小。

    金部司掌天下库藏出纳、权衡度量之数,管理京市、宫市等交易,恰是司徒明最需要讨好的官员。

    除非司徒明今后不想再在京城的生意圈子混下去,否则自己的地位就一辈子都是稳固的。

    所以她根本不需要害怕,反正在那件事上司徒曜也只是起了疑心,并没有切实的证据,她又何必怵了他!

    她表情上的变化悉数落入了司徒曜和司徒明眼中。

    不等司徒明发话,司徒曜便嗤笑道:“二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因小失大。”

    杨氏既然被下人们称作温柔标志,长相和气质都是非常出众的。

    可惜此时她一张脸有些扭曲,哪里还能看得出半分的温柔标志。

    她看都不看自家丈夫一眼,只冲司徒曜冷笑道:“老三,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又何必这般逼迫?

    如今你们一家也团圆了,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要论银钱,咱们整个府里加起来也不及三弟妹多,你……”

    司徒曜冷笑着打断她的话:“二嫂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难道没有出人命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当那事从未发生过?

    既如此,索性赶明儿我也给你来一出?反正又没有出人命,也拿不出证据不是么?

    有些事情没有挑明不代表我就不知道。

    六年前三丫头究竟做了些什么你心里不清楚?

    要不是她,我女儿至于六年来一直不肯开口说话?!”

    杨氏:“……”

    老三说这些话屈不屈心?

    导致六丫头不愿意说话罪魁祸首明明就是他自己!

    筠儿那时也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她怎么知道自己做的事会伤害到别人?”

    司徒曜懒得听她聒噪:“二哥,你看这事儿闹的……后日便要去衙门办差了,我额头上的伤却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万一同僚们要问起我是怎么受伤的,我可就要直说了……”

    直说?明明就是瞎说!

    司徒明快被自作聪明又抠门儿的老婆给气死了!

    他这辈子已经不会有什么出息了,所以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儿子们身上。

    尤其是嫡长子竼儿,那真是从开蒙之后便精心培养,无论如何将来是一定要走仕途的。

    要是被老三这么出去瞎嚷嚷几回,竼儿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一言不合就

    把自家叔叔的脑袋打出一个窟窿,甚至险些送命。

    这口黑锅真是背不起!

    他面沉似水道:“杨氏,你还傻愣着做甚?!”

    事关女儿和儿子的前程,杨氏还是不敢大意的。

    虽然依旧不甘心,也不舍得那些银票,她还是走过去把小案几上的匣子抱了过来。

    司徒曜暗暗好笑,老二夫妇居然大白日躲在暖阁中数银票。

    莫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要来讨债,所以提前做好准备么?

    大约一刻钟后,“搅家精”司徒三爷心满意足地走出了暖阁。

    身后跟着面色不怎么好看的司徒明。

    司徒曜把一个比方才那个更小的小匣子塞进候在门口的谷雨手中。

    “二哥请留步。”他转身拱了拱手。

    司徒明勉强笑着还了一礼:“那三弟慢走,愚兄就不留你了。”

    司徒曜带着谷雨扬长而去。

    “天杀的司徒曜,那一日怎的不直接把他砸死!”

    暖阁中传来了一阵咒骂声。

    司徒明阴沉着脸走了进去:“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杨氏嗤笑了一声:“从前我看老三还有点样子,如今竟成了个无赖!”

    “如果他还是以前的样子,我压根儿不会理会他!”司徒明坐回椅子上,端起茶啜了一口。

    “你的意思是……”

    “一个才华横溢的人,目下无尘时并不可怕,一旦他愿意做个无赖……”

    前程定然无可限量!

第一百九十五章 咫尺间

    刚走出二房主院,司徒曜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谷雨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他:“爷……”

    司徒曜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摆摆手道:“不妨事,爷就是有点儿累……”

    谷雨道:“爷,要不您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小的去二门处寻一乘软轿。”

    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爷了。

    之前还只是说话的语气和脾气变了,现在却……

    自小就养尊处优的人,向来吃不了半分苦受不得丁点儿痛。

    前日流了那么多的血,额头上的伤所有人看着都瘆得慌,可他自个儿却愣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非但如此,才刚一清醒他就不愿意好生养着。

    先是闹腾着把苏、云两位姑娘撵走,后又急急火火带着他来寻二爷和二夫人。

    方才他还觉着奇怪,爷额头上虽然缠着白布,整个人的情绪却无比亢奋,走路更是直接带着风,浑然不似一个才刚受了伤并且发了高热的人。

    如今看来爷并非钢筋铁骨,之前就是靠一口气硬撑着,现下终于撑不住现出原形了……

    虽然他不清楚爷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但看着真是让人心里揪着疼。

    想着想着谷雨的眼圈就红了。

    司徒曜偏过头看了看他,轻笑道:“算了,你这一去难免又惊动各处的人,爷就更别想休息了,咱们慢慢走回去吧。”

    “是。”谷雨强忍着眼泪把小匣子往怀里一揣,用力搀住他的胳膊。

    司徒曜边走边打趣道:“知道你方才揣进怀里的是什么吗?”

    谷雨闷声道:“这种样式的小匣子,除了装银票还能装什么。”

    见他情绪不高,司徒曜叹道:“是不是觉得爷变得越发俗气了?”

    “没有。”谷雨低着头嘟囔了一声。

    爷不管是雅还是俗都是他的主子,只要他别再折腾就行。

    司徒曜苦笑了下。

    他也不爱折腾。

    可不折腾的话他们一家人就别想过得好。

    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嘴,慢慢朝二门那边走去。

    司徒恽虽然偏疼莫老姨娘和司徒明,但内宅中事情一直是卢氏做主。

    所以嫡出的大房三房居住的院子不仅位置比庶出的二房四房好,也宽敞很多。

    二房和三房虽不在同一个方向,但中间其实就隔了一座很大的花园。

    左右各有两条小径通往二房和三房,在花园门口形成了一个岔路口。

    来时司徒曜满腹心事,强忍着没往三房那边看。

    此时行至岔路口,他的脚下不禁顿了顿。

    谷雨知道他的心事,忍不住开口道:“爷,您回去看看吧。”

    司徒曜朝三房那边张望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朝那边走。

    “爷现在这个样子,让夫人看见她又要担心了……”

    这话别说谷雨,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阮氏早已经不是那个热情纯粹,一心一意恋慕自己的女子了。

    不是他喜欢诅咒自己,就算是丧了命,她也未必会掉半滴眼泪。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灰心。

    阮氏变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变了?

    从前他总觉得没能娶到一位处处合心意的妻子,自己的人生多少有些缺憾。

    如今……

    要说一点也不遗憾那是假话,但他已经懂得了珍惜。

    他不想同上一世那样,隔着一座坟向再也回不来的妻子忏悔。

    “走吧。”他迈开长腿,加快脚步朝前方走去。

    然而,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主仆二人又一次停下了脚步。

    谷雨看着前方轻呼道:“爷,那是六——”

    司徒曜早已经呆了。

    前方大约一百尺左右,一位身披雪貂斗篷的少女带着两名丫鬟正迎面走来。

    少女十二三岁,样貌秀美绝伦,文雅的气质中隐隐带着一丝尊贵之气,让人见之忘俗。

    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根本不给人半分猜错的机会。

    “箜……那是我的箜儿……”司徒曜的身子晃了晃,踉跄着脚步朝前方走去。

    他的箜儿,他的宝贝女儿……

    上一世没来得及看他一眼,这一世分离了三年……不,应该说是六年的宝贝女儿,终于……来了。

    不再是上一世那个没有呼吸的婴孩,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满眼疏离的小女孩儿,而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娇美少女。

    凤凰儿也呆了。

    她本想去三房寻阮棉棉说话,没曾想才刚走出小院子迎面就遇上了“父亲”。

    上一世她是个遗腹女,从来没有见过父王。

    但她对父王的容貌并不陌生。

    俊美若仙惊才绝艳的大燕昭惠太子,从来不缺人挂念。

    虽然东宫里原有的画像被绝望到近乎疯狂的母妃付之一炬,但每逢父王的生辰和忌日,司徒兰馥总会为父王画一幅新的画像。

    还有……

    说来也可笑得很。

    明明是皇祖父亲手算计了父王,让他英年早逝尸骨无存。

    却又在失去了最出色的儿子后做出一副沉痛追忆的模样。

    不仅追封了父王“昭惠”的谥号,还在他的寝殿和御书房中都挂上了父王的画像。

    皇祖父每次召见她,总会指着父王的画像对她念叨许久。

    她每次流的眼泪都比上一次多,心里的恨意也比上一次更浓。

    同时,父王的容貌也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地刻在她的心上,永不磨灭。

    然而画像终究只是画像,和有血有肉的真人不可同日而语。

    原来她的父王就是长成这个样子的么?

    凤凰儿的身子晃了晃,头脑却瞬间后便清醒过来。

    不,这不是她的父王,这是“司徒箜”的父亲,棉棉姐口中的“渣男”司徒曜。

    他虽然长了一张和父王一模一样的脸,但他永远也不可能像他的父王那般出色,那般耀眼,那般让人仰慕。

    一百多尺的距离并不遥远,对于长了一双长腿的司徒曜来说更算不了什么。

    很快他就来到了离凤凰儿不足十尺的地方。

    他鼓足勇气朝女儿伸出了手,却再也没能往前再靠近半步。

    咫尺间,天涯处。

    箜儿眼中没有了三年前那样的疏离,却多了一种更加能刺痛他的东西——陌生。

    箜儿不认得他了么?

    不,箜儿自小过目不忘,短短三年而已,怎么可能会不认得他。

    她是打心底里不想认他这个父亲,所以才……

    司徒三爷哀伤之极悲愤交加,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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