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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凰为后全文阅读

作者:云月颜     引凰为后txt下载     引凰为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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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芳尘去

    黑沉沉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天空,预示着一场暴雨将至。

    这样的天气人们本不该在外滞留,赶紧回家避雨才是正理。

    然而,今日大燕京城的大街小巷却是人头攒动,甚至包括一些平日里不常在外露脸的妇人都走出了家门。

    每个人都异常兴奋,看起来甚至比过年都高兴,街上的气氛可以用欢腾来形容。

    凡事有因必有果,人们这么反常自然是有缘由的。

    其一是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雨。

    夏末秋初是多雨的时节,然而大燕宝应三十一年的夏季,京都附近却是近两个月未曾下过一滴雨,这一年的雨季已然成了彻头彻尾的旱季。

    日日晴空万里骄阳似火,护城河里的水只剩下不足二尺,本该郁郁葱葱的树木更是被晒得蔫头耷脑毫无生气。

    京城各条大街上的行人也是一日少过一日,尤其是那些王孙公子和贵妇贵女,这种鬼天气躲在府里纳凉犹自嫌热,哪里还肯出门遭罪。

    愿意花钱且花得起钱的人都留在府中,酒楼茶馆门可罗雀,各家商铺无人光顾,几乎等同于关门歇业了。

    或许是在酷热中煎熬得太久的缘故,从今日清晨发现变天的那一刻起,好些人都走出了家门,就盼着这场大雨早些降临。

    当然,如果仅仅是一场久违的大雨,尚不至于让满京城的人全都兴奋到这种程度。

    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第二个。

    据可靠消息,祸害了大燕三十一年之久的残暴昏君慕容敬昨夜突然暴毙了。

    皇帝驾崩于国而言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往小里说,皇帝丧期国人必须着素服,罢饮宴,戒百戏,对生活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往大里说,皇帝驾崩储君未立,谁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总之,往后大家的日子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即便是前途未卜,也不影响人们此时此刻借着这一场久旱甘霖为昏君暴毙这件事情好好高兴一回。

    真是老天有眼啊!

    那昏君用尽各种方法祈雨两个月,耗费无数金银未曾求得一滴雨,孰料他昨晚才刚咽气,今儿就迎来了这场大雨。

    什么宝应,报应才对!

    反正朝中无人主政,趁机高兴一回又能怎的?

    那些被贬谪到封地的王爷们争夺皇位还来不及,难道还能腾出手来治他们个大不敬?

    那些朝中重臣战战兢兢伺候了昏君几十年,好不容易才得解脱,心里不定多美呢,谁还顾得上他们?

    至于大燕的前程,呵呵,不管谁当皇帝都肯定比慕容敬这个昏君强一万倍。

    再说此时的皇宫。

    前朝无人主政,后宫同样无人做主,慕容敬不仅残暴且荒淫无度,在位几十年大燕后宫佳丽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个长久得宠且能在关键时刻压得住阵脚的女人。

    宫妃们、宫女们、太监们全都想挟带值钱物件儿逃出宫去,可负责守卫的禁军却不是摆设,一时间后宫中纷乱如麻,处处皆是尖叫声和打杀声。

    整座皇宫中,唯有东北角最不起眼的一座水榭和往日一样幽静且寂寞。

    一个面容极美身材窈窕的女子立在屋子中央,她穿着一身和长相气质完全不搭的粗布衣裙,略有些愧疚地望着窗边女孩儿的背影,欲言又止。

    良久,她用力紧了紧手中的小包袱,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

    “馥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软糯的呼喊声。

    女子吓了一跳,手一松小包袱掉便在了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屋里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女子有些羞恼,倒不是因为被抓了个现行,而是恼恨自己竟这般不争气!

    如今这般情势,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废物,就算是当面拿走这些物件儿,她又能把自己怎么样?

    她正准备弯腰拾起小包袱,只听那女孩子又叹道:“馥姨,再给我弹一曲《秋风》,就用‘凤灵’……明日……”

    女子的手顿了顿,别的要求她可以置之不理,可《秋风》和“凤灵”皆出自太子殿下之手,她实在寻不出理由拒绝。

    她闷声应道:“是,殿下。”

    女孩儿合上了幽深如墨的眸子,轻声道:“馥姨还是唤我凤凰儿吧,十五年朝夕相伴,咱们之间不用这般生分。”

    女子抿着唇默默走到屋子一角,优雅地跪坐在一架精美华丽的凤首箜篌前,屋里很快就响起了乐曲声。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今日她所奏的确是昭惠太子所作的那一曲《秋风》,曲调无误,指法娴熟,却已经彻底失了该有的味道。

    坐在窗前的凤凰儿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曲子很快便草草结束,女子迅速拾起地上的小包袱,这一次她不打算再为任何人任何事稍作停留。

    “馥姨……”凤凰儿低低唤了一声,音色有些暗哑。

    女子有些慌乱道:“你别怪馥姨凉薄,陛下驾崩的消息已经依你的意思散出去了……义军会很快进京……用不了多久皇宫就会换主人,我和你不一样……”

    “明日……”凤凰儿并不在意她的话,兀自嘟囔了一句。

    女子彻底失去了耐心,歇斯底里地尖叫道:“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那些个贱婢,包括你最信任的翠羽都被你早早儿打发了,凭什么我还得留下?更何况宫中已经彻底乱了,我没那个本事带着你一起走!我还不到三十岁,不想死!”说罢她抓紧手里的包袱,脚步仓惶地奔出了屋子。

    凤凰儿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她明日及笄,成年了啊。

    可惜这件事情除了翠羽,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包括她自己。

    所以馥姨想不起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她只是想告诉她的馥姨,大衣橱的角落里有一小包金叶子,是她很久以前就吩咐翠羽准备的,为的就是想要让陪伴了她十多年的馥姨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早就不想活了,却从未想过要让任何人给她陪葬。

    在准备替父王报仇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她希望身边的人都能有个好结果,所以昨夜就把身边本就不算多的人都打发走了。

    可司徒兰馥,她的馥姨和那些寻常的宫人不一样。

    年近三旬,出身高门,又空挂着太子良娣的名头,离开皇宫她还能去哪儿?即便是司徒府也不好收留她。

    唯有足够的金银才是她下半生最好的保障。

    可惜,相信这话的人同样只有翠羽。

    想起自己的贴身婢女,五岁后便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凤凰儿潸然泪下。

    那傻丫头估计还在宫外四处替她寻找那子虚乌有的“墨家村的甜瓜”。

    依照现在宫里的形势,她就算是拿着令牌也进不了宫门了。

    好在她手里还有自己让她拿去买甜瓜的十两金子,依她那抠门儿的脾性和过日子的本事,这辈子想来也不至于饿肚子。

    只盼着她别那么一根筋……

    正思忖间,狂风突然携带着暴雨呼啸而来,窗户被刮得开开合合,像是要被砸烂一样,凤凰儿瘦小单薄的身体也被大风吹得歪在椅子上,很快衣裙就便被雨水淋湿了大半。

    轰隆——

    一连数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头顶上的天空仿佛碎裂了一般,她的心都随之颤了颤。

    十年来她一直痛恨自己身上流着的,据说最为纯正的慕容皇族的血。

    因为猜忌,父王死在了皇祖父手里,他甚至从未见过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

    为了替父报仇她谋划了近五年,昨夜皇祖父终于死在了她的手里,死不瞑目。

    骨肉相残不死不休,人世间最荒谬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

    从记事起,母妃就在她面前不知咒骂过多少次——她这个“废物”是她最大的耻辱,她根本就不该来到人世。

    次数多了,就连她也觉得自己早就不该活着。

    让人心酸的是,她这个早就不想活的人,到了最后却连自行了断的能力都没有。

    不,也不是没有。

    凤凰儿努力偏了偏头看了看小案几上距离她不足一尺的,早已又干又硬的馒头,这还是是翠羽出宫前去膳房取的。

    她又抬眼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这是老天爷好不容易才恩赐的甘霖。

    渴死饿死不也是死么?

    从前就听积年的老嬷嬷说过,人不吃饭能活六七日,不喝水却只能活两三日。

    那指的大概是年轻力壮的人。

    像她这样孱弱的身体,大约不用等那么久便可以得偿心愿。

    凤凰儿最后看了一眼这丝毫不值得她留恋的尘世,慢慢阖上了双眼。

    就像这样去了也罢。

第二章 似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凤凰儿竟然又有了知觉。

    并不是之前想过的渴和饿,而是冷。

    那是一种纯粹的冷,彻骨的冷,就像是整个人都被浸在冰水里一般。

    冷到她觉得自己的上下眼皮都被冻得粘在一起,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还有她的牙齿,明明冷得直想打颤,却连抖也抖不动。

    这里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吧,否则怎会这么阴冷?

    接下来她一定会被打入所谓的十八层地狱,一个亲手弑杀嫡亲祖父的女子,不应该再有轮回的机会。

    不能轮回就不能轮回吧,如果还像从前那样活着,她宁可永不超生……

    然而,在这份彻骨的冰冷中她竟觉察出了身侧的一丝暖意。

    不像冬日里的炭盆那般直接而灼热,而是一种逐渐向她渗透的暖,一种非常舒适而温软的暖。

    就像她从前做过的最美好最奢侈的梦。

    这暖太有吸引力,诱惑着她用尽全身力气向它靠拢。

    终于,她伸出手把那温软舒适的暖紧紧拥在了怀里。

    凤凰儿舒服地长吐了一口气。

    可不等她这口气吐完,心就倏地一紧,气也戛然而止。

    不对!这绝不是在做梦!

    一个常年瘫坐在椅子上,吃喝拉撒,甚至连寻死都要靠别人帮忙的人,是不应该也不可能做得出伸手这样的动作的。

    不仅如此,已经彻底清醒的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下是一张十分舒服的床,身上也盖着一床不薄的被子。

    虽然它们并没有给自己带来温暖,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觉察出怀中的温软是什么了,这是一个人的身体,确切地说是一个成年女子的身体。

    凤凰儿不清楚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状况,对于自己突然间能动这件事也大为惊诧,但她依旧保持着之前的状态,并没有轻举妄动。

    她欠缺的东西很多,却从不包括耐性。

    她能等,更能忍。

    然而,她面对的情况似乎并不复杂。

    因为她方才的那一抱和那声长叹,被她抱在怀里的人反应比她想象中大很多。

    “哎,你终于醒了。”

    “你说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跑得还那么快,姐那么长的腿愣是没追上你。”

    “要是姐不会游泳,你小命就没了。”

    “我说你别装啊,我刚才看见你动了的。”

    “……”

    一连串的话让凤凰儿更加惊诧,也更加不敢动了。

    “借尸还魂”的故事她听过,但从来没有当回事。

    可今日她遇到的状况却只能用“借尸还魂”来解释,也就是说她是真的得偿所愿,真的死了。

    但死后却并没有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而是借着别人的身体重新活了一回。

    她来不及细想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她不可能一直这样装下去。

    单是醒过来要面对的事情就绝不简单,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得一个比上辈子更惨的结局。

    她首先得弄清楚这个被她占用了身体的“小姑娘”是谁,她又遭遇了什么事儿。

    小小年纪便寻死,想来她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

    当然,比起自己肯定是强得多,至少她还能跑会跳,不需要事事依赖旁人。

    可要弄清楚这些事情似乎也不容易。

    身边这人自称“姐”,大概她是这“小姑娘”,也就是自己现在的姐姐,那么她对自家妹妹的情况一定非常熟悉。

    自己不管怎么装也不可能瞒得过她的眼睛,该怎么办呢?

    还有,虽然这位“姐”并没有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凤凰儿总觉得她的言辞有些奇怪。

    譬如说“游泳”,她能猜得出她说的大概是游水,可为什么非要说“游泳”呢?

    不等她想清楚自己要不要听话地“醒过来”,那位“姐”又开口了。

    这次的话却并不是说给她听的,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去,落水必穿越,她该不会也是穿的吧!”

    “姐”突然挣脱凤凰儿的手,用力摇晃她的身子:“喂,醒醒!”

    她不得已只好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只见一个披散着长发,穿着领口大敞的薄纱裙衫的女子正直直瞪着自己。

    “……”凤凰儿大窘,一张小脸也憋得通红,甚至都没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就赶紧把眼睛再次闭上了。

    怎么可以穿这样的衣裳!

    就算是嫡亲的姐妹也不好这般暴露,这女子的教养真是……

    而且她的身段……同皇祖父这些时日最宠爱的那两个胡姬几乎不相上下,太……太勾人了。

    见小姑娘是这样的表现,“姐”的疑惑散去不少。

    看来是她太多疑了,如果对方和她一样是从现代穿过来的,怎会因为自己的穿着稍微暴露了点就害羞成这个样子。

    而且这小姑娘和昨晚初见时一样,虽然能听得见声音,却并不会说话。

    这也是她敢透露自己“穿越女”身份的原因。

    反正这宅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对方又不会说话,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只是……

    不害怕归不害怕,她这个没有分毫原主记忆的人,甚至连这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自己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的人,该怎么生存下去。

    “姐”颓然地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都说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她的霉运却从上辈子一直带到了这辈子,简直霉透了!

    本以为能遇上个“老乡”,大家有商有量地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方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没想到人家即便是落了水,即便是昏迷了半天,依旧是个原装货,还是个根本帮不了自己的原装货。

    莫非是自己水性太好,救得太及时,让人家没来得及穿?

    这想法太无聊!

    好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还能过回从前那种虽然不太满意,但基本还能掌控得了的生活……

    “姐……”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叫唤,把“姐”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

    这是几个意思?这小姑娘明明会说话,居然给她使诈!

    这样一来她不就彻底暴露了么!

    凤凰儿也被吓了一跳。

    她只是感觉对方好半天都没有反应,以为是自己的表现和“小姑娘”的区别太大,所以让人家产生了怀疑。

    不得已她才再次睁开眼睛并且轻唤了一声,没想到这位“姐”竟然……

    “姐”从地上爬起来,咬着牙道:“你叫我什么?”

    凤凰儿眨了眨眼睛:“你不是我姐?”

第三章 死生同

    凤凰儿上辈子只活了十五年。

    因为身体的缘故,她几乎从未出过皇宫,接触过的人也仅限于亲人和伺候她的下人。

    生活上事事依赖旁人,但在皇宫里苟延残喘了十几年的她却很擅长察言观色。

    之前因为“借尸还魂”这件事太过惊悚,加之只看了这位“姐”一眼的缘故,她没有来得及仔细琢磨。

    而方才这第二眼,她看出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她看不见自己如今的样貌,但单凭手脚的大小和刚开始发育的身材判断,大约是十一二岁。

    而眼前这位自称“姐”的女子,身材高挑丰满妖娆,长相成熟艳丽,想来年纪不会太小,至少也在二十五岁以上。

    虽然她披散着头发看不出发髻的样式,但这个年纪的女子肯定已经成婚,再看这屋子的大小和摆设也是个大户人家,所以她不太可能是自己的嫡亲姐姐。

    所以“你不是我姐”这句话她用的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其实是在质疑对方的身份。

    被她这么一问,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姐”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晕了。

    她上一世自称“姐”已经成了习惯,方才完全是说顺嘴了,难不成……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自己真是人家的姐姐?

    当然不可能,她还没那么蠢。

    这是人家在怀疑她所以用话试探呢!

    其实她莫名其妙地穿到这具身体中也就是昨晚的事情。

    原主也不知道是被人打的还是自己摔的,总之伤到了后脑勺,结果就这么躺在床上咽了气。

    等她这个倒霉蛋儿再次有了些知觉,只觉得头晕乎乎像是要炸了一样。

    联想到之前的遭遇,她还以为是自己受伤后在医院里接受治疗,脑震荡后遗症所以头晕。

    亏她还觉得搬家公司那几个搬运工人品不错,见她受了伤还能及时把她送去医院。

    迷迷糊糊中她还想过,等自己康复以后一定要去好好谢谢人家。

    谁知……唉!

    也不知是原主伤得太重还是她和这具身体没办法契合,一开始她人是清醒的,却丝毫也动弹不了。

    她清楚地知道床边有人守了一整夜,也哭了一整夜,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好容易天亮了,她也终于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掩面冲出了屋子。

    她一看情况有些不对,急忙下了床就往外追。

    可惜她身体尚未康复,脚刚落地头就是一阵眩晕。

    结果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能及时撵上那个小姑娘,等她追到湖边人家早就跳了下去,水面上只剩下一圈圈的波纹。

    然后……

    她这么一愣神差不多就是半盏茶的工夫,凤凰儿觉得自己的判断一点没错,这女子身上一定有秘密。

    只是看对方神情有些落寞,她也不好意思太过咄咄逼人。

    不管怎么说人家终归是个好心人。

    而且说起秘密,自己的遭遇才是最大的秘密,又有什么资格去盘问别人?

    所以她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凝视着对方那张艳色夺人的脸庞,等着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姐”大约是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面颊,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她打小性子就直,心里从来装不住事,此时只觉得有七八只小手在她心上挠,憋得难受死了。

    装是肯定装不下去的,索性敞开了说,大不了……

    她斜眼看了看依旧躺在床上的小姑娘。

    就这么个瘦不啦叽的小身板,万一翻脸的话……

    她的心突突了两下,自己可是遵纪守法了二十多年的良好公民,到时候真能下得了手?

    不管了,反正都已经暴露了,先痛快了再说!

    她心一横,往椅背上一靠顺势架起了腿,自认为气势够足了才道:“我自然不是你姐。”

    凤凰儿眉梢微动:“那你是……”

    见她一副柔柔弱弱特别好欺负的模样,架着腿的“姐”觉得自己的姿势非常别扭,果然自己真的只是个“良民”,根本做不来仗势欺人的事情。

    放下腿重新坐直身子,这才道:“我叫阮……”

    她突然想起自己那个时常被人打趣的名字,有些忿忿道:“我说了自己的名字你不准笑!”

    凤凰儿讪讪道:“我保证不笑。”

    这种保证其实什么也不是,但“姐”心里舒服多了,道:“我叫阮棉棉,不是软绵绵的‘绵’,而是棉花的‘棉’。”

    凤凰儿嘴角弯了弯,强忍住笑意道:“挺好的名字,听起来……”

    软软的,暖暖的,就像之前自己抱着她的感觉。

    阮棉棉见她果然没有取笑自己,道:“叫什么不重要,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你别害怕。”

    凤凰儿心里一紧,她的确是质疑对方并非“小姑娘”的姐姐,但并没有想那么深。

    现在听她这么一说,莫非她竟和自己一样,也是“借尸还魂”?

    果然是匪夷所思,但也让她更多了几分亲近感。

    “你说吧,我什么都不怕。”她点点头。

    阮棉棉觉得这件事情同一个古代的小姑娘不太好解释,她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后才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甚至不是你眼睛看得见的这个人……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她是真怕对方被吓到,毕竟古人都是敬鬼神的。

    万一把自己当做鬼魂附体,直接吓傻甚至吓死,自己可就真是罪过了。

    谁知这看起来非常柔弱的小姑娘竟面不改色地反问道:“就是戏文里说的‘借尸还魂’?”

    阮棉棉噗哧笑了。

    合着自己方才是白操心,古代小姑娘的胆子大得很,不仅不害怕,还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她凑到凤凰儿身边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看得见的是‘尸’,而我就是‘魂’。”

    凤凰儿被她的坦荡触动了,说白了她们俩不过是陌生人,对方却敢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自己,难道她就不怕么?

    果然皇室中人的心是阴暗的。

    从来不轻易把自己的信任给别人,同样也得不到别人的信任,大家全都在互相猜忌互相算计,哪里有半分亲情可言。

    而眼前这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阮棉棉,却敢把她身上最大的秘密和自己分享。

    换作自己,能么?敢么?

    重活一回,她不想活得那么累,正好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来历,索性……

    她咬了咬牙,扬起头看着阮棉棉:“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死过一回又重新……”

第四章 行路难

    “等等!”

    阮棉棉打断了凤凰儿的话,有些恼怒道:“你耍我?”

    凤凰儿一噎,自己生平第一次这般坦荡,人家竟还不相信?

    她无奈道:“从你方才的反应能看出,你一定察觉了我和之前那人不一样,更何况我没有戏耍你的必要。”

    “那可不一定,无聊的人多得很……”阮棉棉盯着对方的眼睛,撇着嘴念道。

    其实她倒不是怀疑对方换了芯子这件事,只是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既然一样都是穿的,至于对自己身上这件根本不算暴露的衣服大惊小怪的,连看都不好意思看?

    还有,穿越就穿越,还咬文嚼字说什么“借尸还魂”,这种人真是够够的!

    凤凰儿似乎有些明白对方的想法了。

    她耐心解释道:“我的确没有戏耍于你,只是你似乎误解我的话了。”

    阮棉棉疑惑道:“什么意思?”

    凤凰儿笑道:“我说自己和你一样也是重活一回,但并没有说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所以……”

    阮棉棉一拍脑门,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穿越小说实在太过泛滥,尤其是那种穿越到古代当公主王妃皇后的,都穿花了。

    她虽然不爱看,但备不住周围好些人喜欢,她的耳朵早就听出了茧子,甚至思维都形成了固定的模式。

    乍一听“穿越”就想当然地认为是今穿古,完全没想起来今穿今、古穿今、古穿古,还有那些快穿重复穿,花样不要太多哦!

    只不过想到自己对这种事的反应竟连个古人都不如,真是特、么、的!

    凤凰儿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而且我看你同我一样,像是也不清楚这儿是什么状况。”

    阮棉棉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这小姑娘上辈子是混哪行的,有什么本事虽然暂时还看不出来,但这小脑袋瓜真是灵的咧!

    “那你说怎么办?”既然对方这么厉害,她都懒得拿主意了。

    凤凰儿道:“你既然救了我,那就说明你比我先到这里,当时你也没有见到其他人么?”

    “当时……”阮棉棉刚说了两个字,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

    到这里至少十几个小时了,别说吃的,就连水都没轮上喝一口,胃不造反才怪了!

    她揉了揉肚子:“你饿不饿?反正咱们时间多得很,吃饱饭慢慢再说。”

    听她说起吃饭,凤凰儿的肚子像是被瞬间唤醒一样咕噜咕噜叫唤起来。

    她有些羞赧道:“我的确是有些饿了,但这宅子里没有下人,咱们吃什么?”

    阮棉棉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合着这位上辈子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没有下人在身边竟连吃什么都不知道。

    但又馋又懒的人她从前见得也多了,像她这种事必躬亲的勤快人天生就是劳碌命!

    “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你等着!”她甩了甩非常不习惯的宽大袖子,迈开长腿走出了屋子。

    凤凰儿能听得出来阮棉棉的语气很不善,也知道她很瞧不起自己方才说的话,但她也真是没有办法。

    她的确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别说做饭,连吃饭喝水都只能靠别人喂。

    而且她也想趁着阮棉棉离开的这段时间再试试。

    刚才她已经尝试着动过双手,发现虽然能动,但并不像之前拥抱阮棉棉时那样灵活,而是有些不听使唤。

    上辈子压根儿不会动的右手尤其笨拙。

    这副身体是没有问题的,那么原因只会出在自己身上。

    手如此,腿肯定也一样。

    她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下地走过路,绝不可能立刻就像“小姑娘”那样想跑就跑想跳就跳,总得先练习一番。

    阮棉棉的身影刚一消失,凤凰儿伸出上辈子勉强还能动一动的左手掀开被子,尝试着挪动双腿翻身下床。

    果然不出她所料,腿比手还要笨得多,刚挪到床边她整个人就重心不稳一咕噜滚了下去。

    摔在地上的凤凰儿一点也没觉得懊恼,而是异常兴奋。

    麻木了十五年的双腿第一次感觉到了疼!

    她用左手撑着地,努力想让自己站起来。

    她一定要用最短的时间学会走路,学会做一切应该会做的事情,这辈子绝对不要再做一个事事依赖别人的可怜虫!

    可惜事情比她想象的更加不顺利,她一次次爬起来,又一次次跌倒。

    很快她的一张小脸便热得通红,被汗水浸湿的发丝紧贴在额头和脸颊上,身上的衣裳也湿透了。

    她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打算休息一会儿继续努力。

    刚把气喘匀,出去寻找食物的阮棉棉回来了。

    她走到门口就见凤凰儿趴在地上,忙紧走两步扶住她的胳膊道:“你怎么了?”

    凤凰儿笑道:“没事儿,就是摔了一跤。”

    阮棉棉手上一用力打算把她搀扶起来,立刻就发现了异常——小姑娘的两条腿似乎不听使唤。

    她大为吃惊道:“我之前没发现你的腿受伤了啊,怎么……”

    凤凰儿努力稳住身体,声音有些艰涩:“我……不会走路。”

    阮棉棉心里酸酸的,非常愧疚道:“我这个人说话不过脑子,刚才那些话……对不起啊。”

    “没关系的。”凤凰儿扬起脸看着阮棉棉,笑道:“你找到什么好吃的了?”

    阮棉棉把她扶到床上坐下,自嘲道:“昨晚我只顾着救人,竟然没注意到这里居然还是一座超级大豪宅,我刚才出去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厨房,呵呵……”

    “豪宅?你的意思这是一座很大的府邸?”

    “大有什么用?鬼都没有一个!”

    凤凰儿用相对灵活一点的左手握住阮棉棉的手:“你扶我出去看看,说不定我能找到厨房在哪里。”

    “你?”阮棉棉显然不是很相信她的话,不过还是笑道:“说起来咱们认识也好半天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凤凰儿抿了抿唇瓣:“你叫我凤凰儿吧。”

    “你姓凤?”阮棉棉问。

    凤凰儿摇摇头:“这是我的乳名,是父……父亲给我取的。”

    阮棉棉不好追问,笑道:“我说话带不了那个‘儿’字,以后叫你……呃……就叫你小凤凰,你就叫我棉棉姐?”

    凤凰儿重重点了点头:“那便请棉棉姐扶我出去一趟。”

    阮棉棉伸手揽住她的腰,没怎么用力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我饿得不行了,这样能快一点。”

    凤凰儿惊呼:“你的力气真大!从前翠羽……就是我的婢女,她抱我的时候很吃力的。”

    阮棉棉边走边道:“我也是昨晚救人的时候发现的,这副身体天生神力,你这样的抱三四个绝对没问题。”

第五章 不堪听

    三四个?

    凤凰儿想象不出这该是多大的力气。

    不过真是让人羡慕,如果自己也有这么大的劲儿,当初大概就不用那么辛苦……

    见阮棉棉一脚已经跨出了房门,她忙停止住浮想联翩:“棉棉姐,我的衣裳……”

    她身上穿的是昨晚阮棉棉替“小姑娘”换上的一件寝衣,虽然浑身上下都遮得很严实,但寝衣始终是寝衣,青天白日的总不好穿出去。

    “嗳,我说小凤凰,你上辈子该不会真是什么金枝玉叶吧,毛病还真不少!这里又没有别人,再说了……”

    阮棉棉戏谑道:“就你这样的小身板,有什么好看的?”

    凤凰儿红着脸看了看对方身上的裙衫,凹凸有致的身体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的确是比自己的小身板儿有吸引力多了,只是……

    也不知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女子的言行举止竟这般大胆,竟不怕遭人诟病么?

    不过能这样活着似乎也很不赖。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院子中间。

    阮棉棉四下里看了看,有些头痛道:“瞧吧,一眼望去全都是房子,谁知道厨房在哪个犄角旮旯。”

    从前她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古建筑,但也只限于参观。

    而且她的方向感本就算不上特别好,昨晚救了人之后没有迷路简直都能算是奇迹了,更别说短时间内就分清楚这些大大小小的房子都是干什么用的。

    凤凰儿抬眼看了看:“依照这座府邸的规制,这儿的主人至少应该是一名侯爵。”

    “侯爵?”阮棉棉暗暗咂舌,难怪能住这样的超级大豪宅,敢情人家是地地道道的“贵族”。

    凤凰儿见这座院子位于府邸中轴线西边,但并不偏僻,规模也不算小,又笑道:“不过这里并非府邸的主院,只是其中一座规模比较大的院子,想来主人应该是府中嫡枝一脉。”

    阮棉棉哪里有心思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气无力道:“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找厨房解决吃饭问题要紧。”

    凤凰儿伸出左手指向小院的南边:“那是倒座,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如果这院子中设有小厨房,多半就会在倒座的东边。”

    “那还等什么,赶紧的!”阮棉棉抱着她顺着廊子朝倒座南房那边跑去。

    果然倒座东边有一间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的厨房。

    虽说是这院子的主人单设的小厨房,其实面积并不小,锅碗瓢盆色色齐全。

    阮棉棉把凤凰儿放在桌边的椅子上,啧啧赞道:“小凤凰,你还挺厉害的!”

    这其实只是常识而已,不过凤凰儿也并没有觉得阮棉棉不懂这个就是没有常识。

    兴许棉棉姐她们那里不讲究这个呢?

    她笑道:“厨房一般都设在正房东边,只不过这儿只是个小厨房,所以我猜测可能会在倒座的东边。”

    阮棉棉一边四处寻找食材,一边随口道:“那卫生间……呃……厕……就是茅房,也有规矩喽?”

    凤凰儿点头道:“茅房一般都在西南角。”

    “真是麻烦!”阮棉棉撇撇嘴,伸手拉开了橱柜。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天气潮湿炎热,现成的熟食很容易腐坏,所以橱柜里除了几个馒头外就是米面以及一些调料,

    其他诸如菜肉鸡蛋之类一应皆无。

    她有些失望地拿起一个馒头闻了闻,还好没有什么异味。

    “豪宅里的人也抠门,连块像样的糕点都没有……饿得不行了,咱们先把这几个馒头热了再烧点开水,填一填肚子再说。”她转头看向凤凰儿,算是征求一下对方的意见。

    馒头?

    凤凰儿不由得想起了身侧那个又干又硬的馒头,一时间唏嘘不已。

    看来自己和馒头还颇有渊源,怎么绕也绕不过去。

    阮棉棉以为她挑食,一边在灶前坐下一边好笑道:“就算真是金枝玉叶,肚子饿起来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你该庆幸姐在农村老家待过几天学会了生火,否则你就直接啃冷馒头喝冷水了。”

    凤凰儿醒过神来却并没有辩解,只是冲她笑了笑。

    不是不相信阮棉棉,只是她的过去实在是太过阴暗,不堪说与人听。

    还是再等等,等等吧……

    很快馒头热好了水也开了,阮棉棉倒了两碗开水,又把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放在小盘子里递到凤凰儿面前:“吃吧。”

    凤凰儿的眼睛里有一层水光氤氲升起:“谢谢棉棉姐。”

    阮棉棉也顾不上烫了,撕下一块馒头塞进嘴里边哈气边道:“这几个馒头也就够我俩吃两顿的,而且光吃米面也不行,我待会儿去别的院子看看能不能弄点菜。”

    凤凰儿把馒头拿在手里,笑道:“填饱肚子虽然重要,但咱俩也不能一直当瞎子聋子。”

    阮棉棉把馒头咽下:“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也回不去了,总不能连自己是谁,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始终要好好活下去的。”

    凤凰儿补充道:“还有,万一这府里的人突然回来,咱们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可就麻烦了。”

    阮棉棉听她说起这府里的人,只觉得嘴里的馒头都变了味。

    可不是么,大豪宅的确是好,但不明不白地住着心里真是不踏实。

    一个不小心被人家轰出去都是小事,古代的权贵可不是好惹的,要人命也容易得很。

    她喝了口水压了压嘴里的不适,道:“你现在走不好其实就是心理作用,等一下我扶着你多练习几遍很快就会适应的。其他事情不急,等你能一个人走了再说。”

    “嗯。”这话凤凰儿相信,因为她的手已经比之前灵活很多了。

    饭后两人立刻就开始了走路练习。

    大约一个时辰后就见到了效果,凤凰儿已经能够独自扶着墙走得很稳。

    阮棉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虽然动作还有些不协调,不过已经很不错了!”

    凤凰儿也很满意,笑道:“还是棉棉姐有办法,之前我一个人摔了不知多少次,听你的话后一次都没摔还这么快就会走了。”

    阮棉棉道:“坐下来歇一歇。”

    凤凰儿依言坐下,道:“棉棉姐,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俩如今是什么关系?”

第六章 试梅妆

    两人的原身之间是什么关系?

    凤凰儿看过府邸和院子的规模和布局之后,心里基本已经有了答案。

    能住在院子正房的只可能是一房的主母,阮棉棉原身的身份不难猜。

    而“小姑娘”的身份,同样也能在正房中发现一些端倪。

    练习走路的时候她仔细看过正房中的布局和摆设。

    除却方才她们躺过的那张精美的大床,内室的纱橱后还另设有一张小一号的床。

    值夜的丫鬟晚间都睡在外间,能住在主母内室的只可能是她的女儿。

    还有,大衣橱旁边另有一个小衣橱,里面都是适合十一二岁女孩子穿的衣裳,同样能够证明这一点。

    这也是阮棉棉从水中救起“小姑娘”之后,为什么能够寻到合身的寝衣替她换上的原因。

    所以,“棉棉姐”这个称呼也不知道她还能用多久。

    凤凰儿话音刚落,阮棉棉脸上的笑容就顿住了。

    从昨晚到现在她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只觉得自己一脑袋的糨糊,好些事情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去考虑。

    现在听凤凰儿提起两人的关系,她心里顿时生出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她用力咽了咽口水:“我……总不会是你妈吧?”

    “我……妈?”凤凰儿疑惑地看着阮棉棉。

    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毕竟“妈”这个称呼并不难理解。

    她点点头:“应该是。”

    “不是……我才二十多岁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大的……我特么……”阮棉棉都快哭了。

    她上辈子虽然活到二十五岁,但别说结婚,连恋爱都没有好好谈过,这就是传说中的喜当妈?

    她就说像她这么倒霉的人,怎么可能遇得上好事情。

    超级大豪宅住了还不到一天,这美梦碎得也太快了点。

    不过……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

    昨晚救人之后她是照过镜子的,如今的她和眼前的小姑娘长得并不像,所以……

    她存着一丝侥幸将凤凰儿拉到妆台前,指着铜镜道:“我肯定不会是你妈……娘,你看我们俩长得根本不像嘛!”

    不久前刚磨过的铜镜非常清晰地照映出了两人的模样。

    高挑丰腴的女子,虽然没有梳妆打扮,面容却比那些刻意浓妆过的人还要艳丽。

    单薄瘦小的少女,样貌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但五官十分清丽雅致,秀美极了。

    皮肤白皙是肉眼能看出的两人唯一的共同点。

    除非睁着眼睛说瞎话,否则谁也不会认为这两个人有血缘关系。

    阮棉棉凝视着镜中的少女,像是在等着她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而此刻的凤凰儿却呆滞了。

    原因无二,镜中少女的样貌竟和她上辈子非常相似。

    之所以说相似而非相同,皆因她上辈子一直瘫坐在椅子上。

    整个人气色非常不好,五官也有些变形。

    又因为种种遭遇,她的神态从来都是困顿的、阴郁的,看不出分毫属于豆蔻少女的天真明丽。

    而镜中少女不一样,完全就是一个稚嫩柔美的,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的小姑娘。

    原来没有经历过磨难和阴暗的自己也可以这么美好……

    见她迟迟不应答,阮棉棉忍不住喊了她一声:“小凤凰——”

    凤凰儿醒过神来,抬眸看向镜中的阮棉棉:“万一我长得像父……像你原身的夫婿呢?”

    阮棉棉脑海中一万匹某种马呼啸而过。

    谁不知道女孩子多半长得像老爸?

    这种时候别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补刀了好么?

    她忿忿地指着纱橱的方向道:“如果是那样你还能和我住一间房?”

    就算是在现代,十几岁的女孩子也没有和父母住一间房的道理,更何况是古代!

    对这个问题凤凰儿能有很多个答案,但她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再说下去棉棉姐肯定会炸毛的。

    现实是阮棉棉已经炸毛了。

    一想到自己莫名多了个老公,还是个古代的贵族老公,她要死的心都有了。

    她忿忿道:“万一我是个寡妇呢?”

    凤凰儿指了指大衣橱里样式繁多的衣裙,寡妇怎么可能穿得这么光鲜亮丽。

    阮棉棉重重坐在了妆凳上,生平第一次诅咒别人赶紧去死。

    就是当寡妇也比和许多女人共用一个老公强一万倍!

    凤凰儿虽然不知道阮棉棉此刻具体在想什么,但也知道她肯定不舒服。

    夫妻不同于世上的任何一种关系,是非常亲密的。

    突然之间多了一个陌生的夫婿,换成谁能坦然接受?

    她用适应得最好的左手拿起妆台上的一把梳子,一面试着替阮棉棉梳理长发,一面温声安抚道:“棉棉姐别担心,既然咱们住一间房,就说明那人平日里根本就不住在这里。更何况再麻烦的事情咱们也一定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阮棉棉用力揉了揉脸颊,小凤凰说得对,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车到山前必有路。

    别的不说,单凭如今的一身神力,哪个男人敢对自己毛手毛脚的?简直笑话!

    她的性格向来大大咧咧,很快就把糟心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意识到凤凰儿正在给她梳头,阮棉棉笑道:“你会梳发髻?”

    话是这么问,但她对此并不抱希望。

    小凤凰上辈子是那样的情形,怎么可能会梳那些繁琐的古代发髻。

    昨晚她就仔细看过了,原主是个非常讲究的女人,单是妆台上的首饰盒里就插着几十支各式各样的发簪。

    这些发簪从材质到样式都美得无可挑剔,是个女人都会喜欢。

    她自然也是喜欢的。

    如今自己拥有了一头乌黑亮丽且长得不可思议的头发,梳一个漂亮的发髻再配上这些美丽的发簪,想想都美得很。

    可惜她对梳古代发髻这件事一窍不通。

    凤凰儿笑道:“我虽然没有梳过,但我看别人梳了十多年,可以试一试。”

    阮棉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就当打发时间了。

    然而凤凰儿的聪明程度远超阮棉棉的想象。

    大概就是半个小时,她那一头有些凌乱的长发就被梳成了一个虽然简单,却并不难看的发髻。

    凤凰儿的手酸得不行,摇着头笑道:“比起人家梳的差远了。”

    阮棉棉放下手中的靶镜,又挑了一支梅花簪,赞道:“很不错了,替我把这个插上。”

    凤凰儿依言把梅花簪插上,笑道:“这样的簪子应该配梅花妆,只是我手艺不行,棉棉姐索性在眉心贴一个梅花形的花钿吧。”

第七章 剪不断

    梅花钿是寻常女子都有的饰品,凤凰儿很快就在首饰匣子中寻到了一个。

    阮棉棉一看花钿的样子,顿时觉得有些接受无能。

    一不演出二不拍照,平白无故弄那么大一朵花贴在脑门上,又不是脑子进水了。

    她忙摆摆手道:“我想出府一趟,别弄这么复杂。”

    凤凰儿收回手:“你想出去打听消息?”

    阮棉棉点点头:“既然府里没有人,那就只能往府外去,有些事情外人虽然不一定清楚,但总比咱俩这样摸不着头脑强。”

    凤凰儿深以为然:“那我和你一块儿去。”

    阮棉棉站起身道:“你就别去了,一来你走路的姿势还不够协调,被外人看见容易起疑心;二来我觉得你比我更懂这里的规矩,就留下来四处走走看看,说不定还能有所发现。”

    凤凰儿又一次被触动了。

    棉棉姐除了知道自己前生不会走路外,其他的情形一无所知。

    但她却能够考虑得这般周全,知道自己肯定不擅长和陌生人交往,所以寻了这样的借口让自己留下。

    虽然还没有最终证实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凤凰儿觉得自己重活一世能有一位像棉棉姐这样的娘亲,似乎也挺好。

    起码比她的母妃……

    她看着阮棉棉的背影,吸了吸鼻子道:“我听你的,只是你一定要记住回来的路,千万别走岔了。”

    半个身子都扎在大衣橱中翻找合适衣裙的阮棉棉手一抖。

    不就是没找到厨房么?这小姑娘竟把自己当做一个路痴!

    好吧,她承认自己的确是有那么一点路痴,可……

    扭头看了看娇娇怯怯的小姑娘,她认命地把衣橱中最素净的一件衣裙取出来往身上一套。

    小凤凰长成这副模样太占便宜了!

    像自己两辈子都是牛高马大身强力壮,一看就是不需要别人怜惜疼爱的女人。

    有些事情不服不行,人果然要认命哇!

    她整理好衣裙冲凤凰儿挥挥手,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棉棉姐——”

    凤凰儿稍微愣了愣神便赶紧追上前去,想要提醒阮棉棉走路别迈那么大的步子,万一被人家怀疑就不好了。

    可惜那道高挑妖娆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轻叹了口气,顺着廊檐一间间查看这院子里的房屋。

    西厢房、东厢房,布置得和正房基本是一样的风格,可以看得出原先的主人品味和她的长相一样,都是秾艳而热烈的。

    不知道棉棉姐的前身出自什么样的人家,似乎和这座府邸的主人不太像是一类人。

    勋贵世家婚嫁最讲究门当户对,这门婚事说不定有什么隐情。

    这难道就是棉棉姐的前身不得丈夫宠爱的原因?

    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自己前生没有机会得到父王的疼爱,重来一回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

    果然是没有父女缘么?

    正叹息间,一把样子很独特的铜钥匙突然撞入了她的视野。

    确切地说是一把插在门锁上的铜钥匙。

    凤凰儿看了看,这是东厢房一侧的耳房。

    既然门上有锁,就说明这里是主人放重要东西的所在。

    可既然是重要的东西,为什么钥匙会插在门锁中呢?

    她上前一步捏住钥匙试图打开这把锁。

    然而,咔嚓声过后,锁却并没有被打开。

    咦?

    凤凰儿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只见门锁上有一些淡淡的印迹,像是被人用重物砸过,但显然那人并没有得逞。

    莫非……

    她的眸子亮了亮,抬手朝门锁上方重重拍去。

    啪、啪、啪!

    三声响过后,门锁却并没有按她的想法被开启,依旧是纹丝不动。

    凤凰儿有些泄气。

    父王的札记中记载过一种很特别的门锁——三巴掌锁。

    这种锁不仅名称有趣儿,开启的方法也特别有意思。

    首先需要用钥匙打开第一道机括,然后用手掌在门锁附近用力击掌三次,只要将锁内部的另一处机括震开,锁也就成功开启了。

    她本以为今日机缘巧合下自己能够开开眼界,没想到……

    父王天纵英才学识渊博,他的札记绝对不会胡乱记载,而那本札记她九岁时便已经背得烂熟,同样不可能记错。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想太多了,这就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门锁。

    还是等棉棉姐回来商量之后再说。

    凤凰儿拔下那把铜钥匙塞进袖中,来到了东厢房另一侧的耳房。

    和方才的情形不同,这间耳房并没有上锁。

    她伸手推开房门,瞬间便惊呆了。

    原来这间耳房中央竟摆放着一架凤首箜篌!

    世间的凤首箜篌千千万,她最熟悉的却只有“凤灵”。

    而眼前这一架,除了稍微老旧一些,分明就是她的“凤灵”。

    凤凰儿跌跌撞撞地踏进耳房朝那箜篌奔去,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凤首下方。

    果然,那里用小篆镌刻着两个字——凤灵。

    她在箜篌前顿住脚,终于把颤抖的手放在了那两个字上,轻轻摩挲。

    这个动作她想了十几年,想了一辈子。

    谁能告诉她,她的凤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谁能告诉她,她的凤灵为什么比过去老旧了许多?

    谁能告诉她,现下是哪一年哪一月,又是哪一家的天下?

    凤凰儿痴了。

    她木然的地朝琴弦伸出了手。

    她从未弹过箜篌,也不会弹箜篌。

    但她此时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断断续续的乐音在耳房中响了起来。

    而此时阮棉棉已经出了府邸大门。

    果然是超级大豪宅,大门也是威武霸气得很呐!

    她仰着头端详着门头上的牌匾,仔细辨认了一番后念道:“敕造成国府。”

    所幸她还识得几个繁体字,否则就真成文盲了!

    她对历史说不上精通,不过《红楼梦》还是看过的,贾宝玉他们家就是“敕造荣国府”。

    小凤凰果然是很有见识滴,这户人家的爵位比侯爵更高,竟还是个国公。

    只是……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国公府所在地多半就是京城。

    不管哪朝哪代,京城不应该是最繁华最热闹的么?

    可她穿到这里都快一天了,除了小凤凰,愣是鬼都没有见到半个!

    府里没有人也就罢了,府外竟然也没有人。

    哪怕是没有人,鬼也出来露个脸啊!

    就在阮棉棉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之际,身后传来了一道嘶哑的男声。

    “三夫人……”

第八章 理还乱

    阮棉棉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夫人”这种称呼会落到自己头上。

    幸好刚才凤凰儿提醒过一次,她对自己“已婚妇女”的身份有所准备。

    加上视野范围内又没有别的女人,否则她真反应不过来这一声“三夫人”是在喊自己。

    她转身看过去,只见一名个头不高的中年男人缩手缩脚地站在角门处。

    “你过来。”阮棉棉收回已经迈出小半步的右腿,略微有些别扭地吩咐了一句。

    既然站在角门边,又唤自己“三夫人”而不是“夫人”,就说明这人一定是成国公府中的下人。

    在等级森严的古代,尊卑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阮棉棉庆幸自己的反应还不算太慢,否则依照前世早已经养成的尊重别人习惯,想要向人家打听事情她直接就过去了。

    那男子十分恭敬地小跑上前,躬身一礼道:“见过三夫人。”

    阮棉棉暗道,一般来说古代的男仆和女主子没有多少接触的机会,所以他们两人应该不太熟。

    她像是赌博一样硬着头皮道:“你是……”

    阮棉棉如今的样貌本就冷艳,刻意装模作样了一番后还颇有些气势。

    那男人哪里敢抬头,战战兢兢道:“小人是马房养马的刘大,从前给三夫人牵过马,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小人也是有的。”

    阮棉棉有些尴尬,一开口就打脸,她真是够倒霉的。

    不过瞧这刘大的情形,估计原主是个泼辣货,府里的下人似乎都挺怕她。

    这样子倒还挺合她的心意,泼辣的人往往活得都比较自在随性,更何况以她的脾气,要是装什么贤良淑德那才真是要命了。

    这个叫刘大的男仆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不妨从他身上多打听一点消息。

    她想罢又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刘大回道:“小人的老母亲昨儿犯了病,所以我们一家人没能随着主子们一起离京,却才见大门处的人像是三夫人,所以过来瞧瞧……”

    阮棉棉眉头紧锁,成国公府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阖府的人离京竟连个下人都不留?

    探亲?不像。

    流放?更不像。

    实在是有些诡异……

    刘大见她不说话,忙又道:“三夫人,小人不知道您昨儿是被什么事儿给耽搁了,只是……您最好还是赶紧离京。”

    阮棉棉不好接话,只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刘大虽不是个心眼儿多的人,但见她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开始着急了:“小人午后听人说燕军距离京城已经不足二百里,说话就要攻城,宫里的娘娘们早就跑了,您也得抓紧啊。”

    阮棉棉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难怪这破地方鬼都看不见一个,搞了半天自己居然穿到了乱世!

    连宫里的娘娘们都跑了,说明目前的形势非常严峻。

    老话说得好,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

    自己究竟要不要跑?人生地不熟的又该往哪里跑?

    她握了握拳对刘大道:“那你们一家人呢?不打算跑么?”

    刘大道:“早就听说过燕军从不屠城,小人们只是平民百姓,只要不强出头,应该无碍的。”

    阮棉棉都想骂老天爷了。

    上辈子生活在和平年代,她是个睁开眼就不得不去奋斗的平民百姓。

    这辈子好歹算是个贵族,福还没享上半天,居然又要准备去做难民?

    妈妈的!与其去做难民,她还不如一头碰死,说不定再穿一次还能遇上个命好的主。

    她轻嗤道:“本夫人就不走,我还不信了,人家放着大事不做偏要和我一个女人过不去!”

    刘大搓了搓手:“这……夫人这话也有理,生逢乱世谁管得了那许多,到时候您装作平民女子,大约也能……”

    阮棉棉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我留下一天就得好好活一天,府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你如果有办法弄到吃的便给我送些来,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刘大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身边如今可还有人伺候?”

    其实他也就是顺嘴一说,如果有人伺候,三夫人何至于亲自到府门口来打探消息。

    阮棉棉道:“你能给我寻到伺候的人?”

    刘大忙道:“小人的浑家做得一手好菜,家里的俩丫头虽然粗笨些但也能帮忙做事,如若夫人不嫌弃,小人便让她们去您身边学着伺候几日。”

    三夫人出手一向阔绰,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伺候一两日也能得不少的好处,刘大虽然老实,却也不想错过这种发小财的机会。

    阮棉棉想了想,听对方的语气,他的老婆和两个女儿从前并不在内宅中伺候,那么她们对自己和小凤凰之前的情况肯定不熟悉。

    她们来身边伺候显然利大于弊。

    一来自己不用那么辛苦,二来可以打探到更多的信息。

    她十分干脆地应道:“明天一早让她们到我院子里来。”

    “是,是,多谢夫人。”刘大满脸堆着笑应下了。

    阮棉棉嘴角微微抽了抽,看样子这“三夫人”真是钱多人傻,所以人家才这么高兴。

    小凤凰是个颇有见地的古代高门贵女,有些事情还是去和她商量一下比较妥当。

    她又嘱咐了刘大几句,转身回了国公府。

    因为心里装着事儿,阮棉棉比出来的时候走得更快,不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谁知她才刚跨进院门,耳边就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琴声。

    阮棉棉大吃一惊,这声音……

    她凝神分辨了一下方向,朝东厢房一侧的耳房飞奔而去。

    是的,看起来大大咧咧的阮棉棉曾经就读于某音乐学院,主修的乐器正是箜篌。

    虽然因为家庭的变故她只念了一年的大学,但箜篌却陪伴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甚至于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也和箜篌有直接的关系。

    曾经在盛唐时期广为流传的箜篌,因为种种原因十四世纪后期便不再流行,以至于最终慢慢失传,只能在以前的壁画和浮雕上看到一些箜篌的图样。

    直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音乐工作者和乐器制作师们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工作,根据古书的记载和保存下来的古代壁画的图形,才设计试制了几种类型的箜篌。

    而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能被用于正式演奏的雁柱箜篌才被研制出来。

    可即便如此,箜篌在现代也并不是什么流行的乐器,甚至于大部分人根本闻所未闻。

    能亲眼见到古代的箜篌,对于她这个学习了十几年箜篌演奏的人而言,意义之大简直无法言喻。

第九章 金满堂

    凤凰儿弹奏的正是那一曲《秋风》。

    初次弹箜篌,她弹出的乐音连流畅都达不到,更谈不上优美动听。

    然而这并不影响她的专注。

    曲谱如同父王留下的每一样东西,深深地镌刻在她心底的最深处,想忘也忘不了。

    箜篌的演奏技法于她而言也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所欠缺的不过是练习。

    用“凤灵”奏一曲《秋风》,曾经是她最大也是最奢侈的愿望,今日竟能成真。

    她的父王,风华绝代,名满京华的大燕昭惠太子慕容亓炎。

    曾被满朝文武和全天下的百姓视为大燕中兴的希望,最终却被他的父皇算计得尸骨无存。

    他再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甚至来不及等到他的凤凰儿……

    一声声,一段段,凤凰儿把对父王的思念全然倾注于指下。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本来怀着激动心情打算一睹古代箜篌“芳容”的阮棉棉,见此情形顿住了脚步。

    她甚至把那架心心念念的凤首箜篌都抛到了脑后,满眼只剩下了这个充满着孺慕之情,却又哀伤至极的小姑娘。

    箜篌曲阮棉棉听过的太多。

    自己弹的,同学弹的,老师弹的,演奏家的录音、视频。

    甚至于国内最著名的几位箜篌演奏家的演奏会她也去看过。

    然而她却从未有过今日这样的感触。

    从专业的角度来看,小凤凰弹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非常糟糕,连入门级都达不到。

    可就是这么糟糕的演奏技法,却让她听懂了演奏者心底最深处的伤痛。

    阮棉棉强忍住眼泪,生怕弄出声响惊扰了对方。

    终于,那断断续续的乐声停下了。

    凤凰儿调整好情绪,抬眼却看见了门口的高挑女子。

    她忙站起身道:“棉棉姐你回来了。”

    阮棉棉浅笑着走进耳房,温声道:“你很喜欢箜篌?”

    凤凰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确很喜欢,只是弹不好。”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阮棉棉自然也不能免俗,要说她对凤凰儿的前世一点也不感兴趣那是假话。

    只不过她不想去触碰对方的痛处,两人相处的时日毕竟还太短,有些事情急不来。

    她伸手拍了拍凤凰儿的肩膀:“你这么聪明,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嗯。”凤凰儿点头应了一声,她的想法也一样,有些事情不是不可以对棉棉姐说,但不是现在。

    阮棉棉做事不喜欢拖拉,遂把自己刚才在府门口遇见刘大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凤凰儿大吃了一惊。

    成国公府?燕军?

    她一把扯住阮棉棉的衣袖:“成国公姓什么?”

    阮棉棉摇摇头:“不好打听。”

    凤凰儿松开她的衣袖,这个问题的确不好打听。

    身为成国公府的三夫人,要是去向一名府中养马的下人打听成国公姓什么,那不成有病了么!

    不过……

    燕军、成国公府、凤灵。

    这一切看似没有太多的瓜葛,仔细一想却都和一个人有关联。

    那就是她的馥姨,大燕成国公府的嫡女司徒兰馥。

    莫非馥姨逃出皇宫之后另有际遇?

    莫非她那几位被皇祖父弄得灰头土脸,根本扶不起来的皇叔中竟还有人有那个本事撑得起大燕朝支离破碎的江山?

    凤凰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凤灵都已经变得老旧,想来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那些人大概都已经化为灰烬了,还有什么值得想的。

    她抬起头看着阮棉棉:“你真不打算离开这里?”

    阮棉棉叹了口气道:“那也就是赌气的话,谁会不怕死啊?可我仔细琢磨过了,咱俩人生地不熟的,留下来未必会死,离开了却未必能活,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所以想来同你商量一下。”

    她的话不难理解。

    不管所谓的“燕军”能不能破城,她们留在这里还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一旦离开了就真成了无依无靠的孤身女子,会遇见什么可怕的事情根本无法估计,说不定想死都死不了。

    都是好不容易才重新活一回的人,真不想去过那种根本无法掌控的生活。

    “我赞成你的想法,咱们不走。”凤凰儿十分肯定道。

    阮棉棉道:“就算是不走咱们也不能干等着,该做的准备一样都不能落下。”

    听她说“准备”,凤凰儿心念一动:“棉棉姐你跟我来。”

    “去哪里?”阮棉棉有些搞不懂她想干嘛。

    凤凰儿拉着她的胳膊走出了耳房,一直把她拉到了方才那道上了锁的门前。

    从袖中取出方才那把铜钥匙,她重复了一遍开锁的动作。

    又是“咔嚓”一声,第一道机括开了。

    “棉棉姐,你用力在这锁的旁边拍三下。”凤凰儿转头看着阮棉棉道。

    阮棉棉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凤凰这是在闹哪样?

    难不成是像她以前看过的那些古装电视剧,一道破门还有什么机关?

    凤凰儿见她在发呆,忙催促道:“快呀,就是试一试而已。”

    阮棉棉百无聊赖地抬起手,在那门锁的上方重重拍了三下。

    啪、啪、啪!

    她的力气比凤凰儿大得多,拍门的声音自然也大得多。

    凤凰儿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也跟着重重跳了三下。

    只听又是“咔嚓”一声,锁竟然真的开了。

    凤凰儿欢呼道:“果然是三巴掌锁,棉棉姐你真厉害!”

    阮棉棉懵了。

    搞什么飞机!

    三、巴、掌——锁?

    凤凰儿笑着解释了一遍三巴掌锁的掌故,又道:“之前我试过没打开,还以为这个不是,原来是我力气太小了,看来这锁也是认主的,只有棉棉姐能拍得开!”

    这一记马屁拍得阮棉棉都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古人的智慧她从来不敢小看,好些东西即便是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也没办法解释清楚。

    她也笑道:“赶紧进去看看,说不定里面有惊喜哦。”

    凤凰儿依言把那门锁一拉,手上一用力就推开了房门。

    “我的天——”两人齐齐惊呼了一声。

    放眼望去竟是一片金光闪闪。

    这间不大的耳房中摆放的器物居然全都是金的。

    即便以凤凰儿上辈子那般尊贵的身份,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纯金器物堆放在一起。

第十章 矜豪纵

    一声惊呼后,凤凰儿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并不是她真的清高到视金钱如粪土。

    而是因为上一世的经历,她这个从来没有主动花过半文钱的人对这些黄白之物实在没有多少概念。

    感叹过了也就罢了。

    只是她对阮棉棉的前身越发好奇。

    随便想一想也知道这间耳房里堆放的一定是她的嫁妆。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为自家姑娘准备的嫁妆居然全都是纯金器物。

    虽然这些“嫁妆”从价值上来看不输给任何一名高门贵女,但他们就不怕她被国公府中的婆家人取笑么?

    尤其是成国公府。

    当然,前提条件是这个成国公府也姓司徒。

    阮棉棉则不一样,惊呼过后她依旧大张着嘴迟迟合不拢,整个人像做梦一样晕晕乎乎。

    这家人也太……太土豪了吧!

    上辈子她富过,后来也穷过。

    但即使是在她们家里经济条件最好的时候,也从没敢想过拥有这么多的财富。

    更别提后来穷到只能用泡面充饥的那段日子了。

    一克黄金三百多块,就算古代的黄金不及现代的纯,眼前这些加起来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最重要的是,如今这个天文数字已经归到了她的名下!

    “棉棉姐——”凤凰儿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

    阮棉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扭头看着只及自己肩膀高的女孩子:“小凤凰,这……”

    凤凰儿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屋子最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几口樟木箱子:“咱们过去瞧瞧。”

    除却堆放得比较凌乱的金器,屋子里另有几口樟木箱子,想来也一定装着好东西。

    阮棉棉只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一夜暴富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这个倒霉蛋身上,虽然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不习惯却是真的。

    樟木箱子并没有上锁,两人一起动手掀开了最边上的一口。

    “卧槽——”自从穿到这个鬼地方,阮棉棉觉得自己骂人的话真是张口就来。

    因为除了这两个字,她真是寻不到更应景的话了。

    这家人就不能有点创意么!

    刚打开的大樟木箱子里居然又是一箱子金元宝。

    凤凰儿也忍不住道:“他们家除了金子就没有别的东西了么?”

    阮棉棉无奈道:“大约家里是开金矿的,金子就跟大白菜一样,根本不稀罕了。”

    说笑归说笑,两人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很快几口樟木箱子都打开了。

    果然不出她们所料,依旧是金子。

    只不过有的是金元宝,有的是金条,最小的一口箱子里竟是一箱金瓜子。

    阮棉棉伸手抓了一小把金瓜子掂了掂,啧啧道:“就这么一小把大概也有半斤,好几万块钱呢!”

    凤凰儿听不太懂这些半斤几万块的话,只是叹道:“太平古董乱世黄金,也难怪有人打这些金子的主意。”

    这次换成阮棉棉听不懂了,她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说成国公府的人想要谋财害命,所以……”

    凤凰儿把自己之前发现门锁被人砸过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有这些金器,尤其是这些金碗金杯,想来之前并不全是放在这屋子里的。因为是临时收拢的,所以堆放得比较凌乱。”

    阮棉棉听罢一松手,金瓜子哗啦一声落回了小箱子中。

    她冷笑道:“难怪我的后脑勺疼得很,肯定是他们下的黑手!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开锁的关窍,所以才没能得手。”

    凤凰儿道:“想来这间耳房也是专门请人建的,看起来虽然普通,其实非常不容易破坏,所以他们只能使暗招。”

    “不管他们。”虽然人家对付的是原主不是自己,阮棉棉难免还是有些烦闷。

    她想了想又道:“咱们既然不打算走了,也得好好规划一下将来的生活,一旦燕军破了城该怎么办?万一破不了又该怎么办?”

    凤凰儿道:“狡兔三窟,咱们不能在一个地方憋死,得提前准备好出路。”

    阮棉棉道:“你的意思是咱们拿出些钱来再买几处房子?”

    凤凰儿道:“城里的宅子倒是不一定要再买,去郊外买几个庄子更实在。毕竟燕军即将攻城的消息已经散播开了,大部分的人肯定都想逃离是非之地,但不是每个人手头都有足够的银钱,尤其是金子,所以……”

    阮棉棉接过话头道:“所以那些以为燕军一定能破城的人,八成会想把手里的庄子和田地都卖掉换成现钱,反正这一辈子他们也都不打算回来了。”

    凤凰儿点头道:“如今卖庄子卖田地的人一定很多,而咱们手头有他们最想要的金子,想来寻到合适的庄子不难。”

    阮棉棉道:“这种事情要赶早,明天一早我就让那刘大赶着车陪我出城一趟。”

    说罢她将自己的裙摆撕下一大块,又伸手从小箱子里捧了几把金瓜子。

    “这些差不多了,其余的金子等咱们买好庄子再说。”

    两人正说得投契,就听院子里有人喊道:“三夫人,奴婢给您送了些吃的,您在哪儿呢?”

    “大概是刘大的老婆。”阮棉棉把手里的裙摆打了个结,对凤凰儿道:“刘大虽然老实却不笨,这样的人其实挺好用,走吧,咱们俩出去瞧瞧。”

    两人携手走出了耳房,凤凰儿顺手把房门再次锁上了。

    来人正是刘大的老婆。

    她的样貌虽然生得十分普通,收拾得却很是清爽干净,看起来的确是个手脚利索的勤快女人。

    见两人出现在她面前也没有惊慌,大大方方地行了一个礼道:“奴婢见过三夫人和六姑娘。”

    凤凰儿拿不准“小姑娘”究竟会不会说话,选择了闭口不言。

    阮棉棉示意那妇人不必多礼,笑道:“你是刘大的媳妇?”

    妇人忙回道:“三夫人唤奴婢刘大家的便是,今日城里四处乱得很,只寻得这一点菜和一只鸡,请您和六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厨房整治。”

    阮棉棉心道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三夫人”钱多人傻,自己怎么也不能小气了。

    她摸出一粒金瓜子递给刘大家的:“这几日你便辛苦些,拿去给孩子们扯块布缝衣裳穿。”

    刘大家的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赏钱,千恩万谢道:“奴婢谢三夫人赏。”

    果然传言不假,三夫人出手的确大方得很!

第十一章 探究竟

    刘大并没有夸大其词,他媳妇不仅手脚麻利,做饭的手艺也的确不错。

    半个多时辰她就整治出了一小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道炖鸡汤外加几盘清炒的小菜,却让人看着就食指大动。

    “三夫人、六姑娘,奴婢只会些粗鄙的手艺,您二位尝尝可还合口。”刘大家的不仅会说话还很懂礼数,规矩地立在一旁准备伺候两人用饭。

    阮棉棉非常别扭。

    她可以勉强装出一副贵夫人的架势,却根本受不了吃饭的时候有人立在旁边伺候。

    而且忙了一整天她饿得狠了,当着“外人”的面还真是没法下嘴,细嚼慢咽的还不如别吃了。

    凤凰儿也很别扭。

    她十几年来用饭一直都是翠羽她们直接喂进她嘴里的,和刘大家的帮忙添饭布菜的这种伺候完全不同。

    方才学走路的经验告诉她,第一次用筷子吃饭也绝对不可能顺利,她真不想自己那笨拙的样子被“外人”看见。

    阮棉棉清了清嗓子道:“刘大家的,明天带着你的两个女儿早些过来,我们这边暂时不用人伺候,你先回去吃饭吧。”

    刘大家的以为她嫌自己伺候得不好,忙解释道:“三夫人,奴婢瞧您这边活儿还多着呢,收拾碗筷打扫屋子,叠被铺床烧热水,哪一桩都离不了人,奴婢待会儿在厨房里将就着吃一口也就是了。”

    人家的话说得非常有道理,态度又这般热情,两人还真是不好泼冷水。

    阮棉棉只好道:“既然这样,你干脆今晚就把你的两个女儿带过来,我瞧着这么多的事情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她的想法和刘大家的打算不谋而合,她笑道:“那敢情好,奴婢就先退下了,夫人和姑娘慢慢用。”

    说罢她笑着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棉棉姐,待会儿她的两个女儿来了,咱们想办法从她们身上套些有用的话。”凤凰儿并不急于用饭,只把筷子拿在手里摆弄。

    阮棉棉那边已经舀好了两碗鸡汤,把其中一碗放到凤凰儿跟前儿才笑道:“你是觉得小姑娘家多半都单纯,比她们的父母好糊弄?”

    糊弄这个词并不好听,但形容得非常贴切。

    凤凰儿道:“姑且试一试吧,她们始终是没有在内宅中伺候过的,能了解的情况大概也不多。明日你出城看庄子,我再去府里四处转转,看看还能不能有所发现。”

    阮棉棉觉得这主意不错,便一口应下了。

    两人各自用饭不提。

    饭后没过多久,刘大家的果然带着她的两个女儿来了。

    两个女孩儿模样随父母,长相只能算一般,但看起来倒像是挺乖巧。

    凤凰儿打量了两个女孩儿一番,给阮棉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口询问。

    阮棉棉道:“都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姐姐眉眼长得还算清秀,她上前一步福了福身道:“回三夫人,奴婢名叫青儿,今年十四岁。”

    妹妹睁着一双圆眼睛,看起来有些愣头愣脑的,也学着姐姐的样子福了福身,用还带着些稚气的嗓音道:“回三夫人,奴婢名叫红儿,今年十一岁。”

    因为只是暂时伺候几日,阮棉棉倒也没打算给人家另取名字。

    更何况她本身就是个取名废,真要取的话说不定还不如人家的青儿红儿。

    她笑道:“今后刘大家的你就负责采买和厨房,青儿暂时在我身边伺候,红儿和姑娘年纪相仿,就去姑娘身边吧。”

    “是,夫人。”刘大家的和两个女儿显然很满意这样的安排,笑着应下了。

    有了刘家母女三人,院子里多了些生气,所有的事情也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十分舒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后,阮棉棉和凤凰儿歪在榻上,开始了之前制定好的计划。

    当然,开口的依旧只有阮棉棉。

    闲聊了几句后,两个女孩儿之间就显出了差别。

    大约是年纪大了三岁的缘故,青儿说话做事都比红儿更有分寸,只用干帕子替阮棉棉认真地绞着头发,偶尔回答一两句。

    红儿则是一团孩气,略微混熟了些之后就彻底成了个小话痨。

    “三夫人,您真的不打算离开京城么?”她替凤凰儿打着扇子,一双眼睛却看着和她一样喜欢说话的阮棉棉。

    阮棉棉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我哪儿都不去,不想遭那份罪。”

    红儿又道:“人家都说燕军快要打进京城了,我才不信呢,阮大将军是……”

    “红儿!”青儿轻斥了一句,忙又道:“三夫人、六姑娘,她就是个傻子,整日胡说八道。”

    阮大将军?!

    凤凰儿不由得看了阮棉棉一眼,听这俩丫头说话的口气,莫不是棉棉姐原身也姓阮,和这位阮大将军有些瓜葛?

    阮棉棉则是完全没有把什么大将军和自己往一处扯。

    前世她们阮家连个当兵的都没有,更何况将军,还是大将军。

    她只是觉得一个国家的大将军姓阮,似乎有些不靠谱呐!

    自己一个女人,软无所谓,棉花也将就,可那是大将军哎,难道皇帝不觉得“软”大将军听起来不够威武霸气么?

    别的不说,将士们听见自家大将军的姓氏,哪里还能有什么士气!

    难怪京城都守不住,连宫里的娘娘们都作鸟兽散,根本就是因为那位阮大将军自己就是个怂包!

    直到发现凤凰儿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阮?

    难道自己这辈子依旧姓阮?

    难道那位怂包“软”大将军是自己如今的……爹?哥?弟?叔?伯?

    阮棉棉觉得自己的嘴里有些发苦。

    要真是那样的话,燕军打到京城,那位可能是自家人的“软”大将军还活着么?

    红儿虽然被姐姐呵斥了,心里却依旧不服气,嘟着小嘴道:“阮大将军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这次肯定也一样,不信你问三夫人!”

    她才没有瞎扯呢,三夫人是阮大将军最疼爱的女儿,消息肯定比谁都灵通。

    如果京城真的守不住,三夫人早就和府里其他主子一起离开了,才不会这般气定神闲地留在府里享清福!

第十二章 藕丝连

    刘家小姐妹俩终究是年纪还小,加之从前又没有在内宅中厮混过,本质其实很单纯。

    一晚上的时间,阮棉棉从两人嘴里套出了好些话。

    成国公府的事情不好问得太露骨,但关于原主的情况倒是打听出不少。

    阮棉棉的原身果然也姓阮,而且还是阮大将军唯一的嫡出女儿。

    据说阮大将军非常疼爱她,所以她嫁的虽然不是成国公府的世子,但在成国公府的内宅夫人中,除了国公夫人就数她最矜贵。

    包括身为嫡长媳的世子夫人都倒退了一射之地。

    从来不信神佛的阮棉棉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念了两声佛。

    希望各路菩萨千万别把她刚才的废话当回事,一定要保佑阮大将军平平安安,再立大功。

    不是她没有骨气,而是原主身上的教训太过深刻。

    因为燕军的到来,国公府那些混账东西以为阮大将军这座靠山快要倒了,所以他们才敢对原主下黑手。

    所以,古代拼爹比现代拼得更狠。

    尤其像她这种情况,一旦大宋转危为安,那些混账东西回来了,如果没有一个牛哄哄的老爹做靠山,她的前景真是不容乐观。

    阮大将军他老人家虽然同自己尚未谋面,但绝对比那个很有可能是渣男的丈夫靠得住。

    他好,自己才能好呐!

    另一个从俩丫头嘴里套出的情况是关于如今天下形势的。

    燕军是大燕的军队,她们则是大宋的子民。

    大燕和大宋是如今雄踞中原的两大强国。

    燕在西,国姓慕容;宋在东,国姓赵。

    甫一听到“大宋”两个字,阮棉棉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等听见“国姓赵”三个字,她险些叫出声来。

    不过她也清楚此“大宋”非彼“大宋”,所以历史上宋朝那些事情和当下这个“大宋”毫无干系。

    当然,就算真的是那个宋朝,对她这个历史半吊子而言也强不到哪里去。

    所以她的注意力依旧放在靠山身上。

    而一直没有吱声的凤凰儿表面看起来虽然平静,其实心中已经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大燕竟然真的没有亡国!

    只是什么时候中原大地上又多了一个大宋?

    而且瞧眼下的形势,仿佛大燕还压了大宋一头,燕军居然已经攻到了大宋京城附近!

    大宋的成国公府同大燕的成国公府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眼下距离她身死究竟过去了多少年?

    只是这些问题太大太复杂,即便她无所顾忌,也不是青儿红儿这样的小丫头能说得清楚的。

    凤凰儿蜷了蜷手指,明日她要去国公府主院那边看看,一定要从中得到一些答案。

    夜深了,万籁俱寂。

    大约是这两日累坏了,向来不爱存心事的阮棉棉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很快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凤凰儿则不然,从小到大她就没有睡过几个安稳觉,经历了这一番波云诡谲之后就更加难以入眠。

    辗转至深夜她好容易才有了一丝睡意,外间却隐隐传来了刘家小姐妹说话的声音。

    “姐,六姑娘是打小儿就不会说话么?”

    “你少在那儿乱嚼舌根子,我以前听二门上的胡妈妈说过一次,六姑娘小的时候口齿可伶俐了,是国公府所有的姑娘中说话最早最清楚的。”

    “那我怎的听大姑娘她们背地里都叫她小哑巴……”

    “嘘,小点儿声,让三夫人听见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姐,你就给我讲讲,小声讲……”

    “……总之从那时候起六姑娘就再也不说话了……睡吧,明日还早起呢。”

    “哦。”

    凤凰儿没能听清楚“六姑娘”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再说话,但今晚刘家姐妹的话着实给了她不小的惊喜。

    只要不是天生不会说话就好。

    虽然她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也有足够的忍耐力,但装一辈子的哑巴实在是太难了。

    明日一定要开口说话,她再也憋不下去了。

    第二日早饭后,阮棉棉嘱咐了刘大家的几句后便带着青儿去寻刘大。

    刘大家的自去做事,凤凰儿则带着红儿直奔国公府主院。

    让她失望的是,国公府主院书房上了两重锁,除非用重物硬砸,否则还真是进不去。

    红儿不是前世的翠羽,凤凰儿不可能什么都不顾及。

    她转头看着红儿:“走吧,去别处瞧瞧。”

    饶是昨夜青儿才同她说过缘由,六姑娘突然开口说话还是把红儿这个愣头愣脑的小丫头吓坏了。

    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凤凰儿:“六……六姑娘……您怎的……”

    凤凰儿浅浅一笑:“我只是不想说,而不是不会说。”

    红儿有些小激动,听六姑娘的意思,她见到谁都不想说话,单单想同自己说?

    不过六姑娘笑起来可真是好看。

    虽然只是浅笑,却比她见过的所有姑娘笑起来都甜。

    “红儿?”凤凰儿见她看着自己傻笑,又唤了一声。

    红儿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六姑娘。”

    凤凰儿笑道:“再陪我转转。”

    “哦。”红儿老老实实跟上了她的脚步,甚至都没敢问六姑娘为什么走路有些不自然。

    前世司徒兰馥是陪伴凤凰儿最久的人,单就时间长短而言,包括翠羽都及不上她。

    十五年的时间,凤凰儿因为身体的缘故从未有过机会出宫去司徒兰馥的娘家,大燕朝开国勋贵之一的成国公府看看。

    但这并不代表她对成国公府的情况一无所知。

    譬如说成国公府主要成员的名字、性情,再譬如说成国公府的一些陈年旧事。

    她带着红儿朝府邸最北边走去,一直走到了国公府的祠堂——嘉懿堂。

    一看到匾额上这三个气势磅礴的大字,凤凰儿就忍不住笑了。

    果然是藕断丝连,绕来绕去自己竟成了司徒家的人。

    只不过……

    身为大燕朝的开国勋贵之一,司徒家的富贵荣耀延续了近两百年,怎会摇身一变就成了大宋的臣子?

    这也就罢了,毕竟良禽择木而栖。只是他们既然背叛了大燕,难道还能当得起“嘉懿”这两个寓意十分美好的字?

    亏得他们还好意思把这座牌匾继续挂在祠堂上,也不怕把他们司徒家的先祖气得从棺材中爬出来!

第十三章 旧时怨

    从确认自己重获新生那一刻起,凤凰儿就下定决心不再纠结于上一世的恩怨。

    她的生命已经晦暗了十多年,该吃的苦吃尽了,该遭的罪也遭够了,该报的仇也报完了。

    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回忆和留恋的,甚至没有遗憾。

    她的愿望平凡而朴素,那就是好好活着。

    然而,只是短短的一日,这个平凡而朴素愿望就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随着一步步的探究,新的身份逐渐浮出水面,她仿佛又被拉回了那个阴暗的漩涡中。

    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让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站在庄严肃穆的祠堂前发笑,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时宜。

    红儿虽然不够聪明,也能察觉出六姑娘此刻的笑容不再像之前那样甜美,而是有些……反正就是觉得怪得很。

    “六姑娘……祠堂是不可以随意进出的。”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小声嘀咕了一句。

    凤凰儿的眉梢微微动了动。

    红儿这话倒也没错,按规矩女子的确不允许进出祠堂。

    只不过规矩这种东西都是立在那里给人看的,现下不是没人么?

    她转头看着红儿:“我只是看看,没打算进去。”

    红儿不懂“欲盖弥彰”“掩耳盗铃”这些掌故,但她清楚六姑娘明摆着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要不是为了进去,吃饱了撑着才到这种地方!

    可她能说什么?

    她只不过是个丫鬟,而且……还是个临时的。

    娘昨日拎着耳朵叮嘱了她半天,让她这几日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往后能在六姑娘身边伺候。

    她还是把嘴巴管好,六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些小心思如何瞒得过凤凰儿。

    小丫头同翠羽自然没有可比性,但也并不招人烦。

    她嘴角微弯道:“红儿,你回去告诉你娘一声,午饭我想吃那种切得细细的面条。”

    红儿磨蹭了一小会儿才应道:“是,六姑娘。”

    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凤凰儿才伸手推开了嘉懿堂的大门。

    她能肯定红儿一定躲在暗处偷看她究竟会做甚,但她并不在意。

    十一二岁是好奇心最盛的年纪,同时也是开始懂得权衡利弊的年纪。

    她相信红儿一定能够想清楚要不要忠诚于自己这个“临时”的主子。

    百年世家的祠堂修建得很讲究,加之平日里非常注重修缮和清扫,所以嘉懿堂内部并不陈旧,几乎可以说是一尘不染。

    凤凰儿一抬眼就看见了众多牌位上共有的两个字——司徒。

    真是一点意外都没有啊。

    她摇了摇头,提着裙摆缓步走了进去。

    司徒家的先人太多,她对这些早已经仙去很多年的人并不感兴趣。

    她进祠堂只有一个目的——看家谱。

    一般来说家谱都会供奉在祠堂里,和祖先牌位一起享受香火。只有家族中添丁,或者有什么重大事件的时候才会请出来。

    既然先祖的牌位还在,那就说明家谱也一定在。

    枉司徒家一直以家风清正自居,到了危难关头却只顾着自己奔命,竟连祖宗都不顾了。

    一群连祖宗都可以抛下的不肖子孙,想来行事早就已经无所顾忌。

    所以不管是背离大燕还是对自家女眷下黑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依旧没有任何意外,凤凰儿很快便寻到了司徒家的家谱。

    毕竟是几百年的世家大族,家谱足有厚厚一大本,记录在册的人不知凡几。

    她寻了一个蒲团坐下,把厚厚的家谱放在腿上,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既然刘大他们一家称呼棉棉姐为三夫人,那就说明她们是三房的人。

    她很快便寻到了“阮氏”这两个字。

    接着便是“阮氏”的夫君,成国公嫡出次子,在同辈的男丁中行三的司徒曜。

    再往下就是司徒曜和阮氏的子女。

    嫡长子司徒篌,嫡长女司徒箜。

    箜篌?凤凰儿手一抖,厚重的家谱直接滑落在地上。

    要知道司徒家在大燕朝可不仅仅拥有成国公的爵位,家族中出名的才子才女数不胜数,甚至还出过三任帝师。

    这样的家族同那些只凭军功封爵的人家自然有很大的区别。

    几时他们家替嫡出的子女取名变得这般随意了?

    显然,她就是“箜篌”中的那个“箜”,三房嫡长女司徒箜就是她。

    屋里摆放着凤首箜篌,给子女取名字也叫“箜篌”,真不知道这是谁的馊主意。

    好消息也勉强算是有一个——三房只有“箜篌”这一对嫡出子女。

    这是不是能说明司徒曜,也就是她如今的父亲还不算太糟糕呢?

    凤凰儿嗤笑了一声,自己真是异想天开。

    司徒家的男子多以风流才子自居,八成是阮大将军势力太大,所以司徒曜没敢给他老人家的宝贝女儿添几名庶子庶女而已。

    她重新拾起家谱,撇开了其他几房,直接看向这一代的成国公。

    凤凰儿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因为她竟然看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司徒恽。

    她连忙往前翻了一页,迅速找到了关于司徒恽父辈的记载。

    果然都是一些她非常熟悉的名字,包括她的馥姨,司徒恽的嫡亲姑母司徒兰馥。

    “呵呵……”凤凰儿又笑了,甚至笑出了声音,笑出了眼泪。

    本以为姓了司徒已经是老天爷在和她开玩笑,没想到更大的玩笑在这里等着她。

    上一世她几乎从来没有出过皇宫,同大燕的那些贵族子弟贵妇贵女并不熟悉。

    和她有仇的是皇祖父,有怨的是宫里那些年纪同她相仿,或者年纪比她还小的皇子公主们。

    “小瘸子”、“小废物”、“小瘫子”,这就是她的小皇叔和小皇姑们对她这个大侄女的“爱称”。

    然而她却顾不上和他们计较。

    她所有的恨,所有的精力只够对付有仇的那一个。

    除却这些“亲人”,同她有旧怨的人便只有成国公府的嫡长孙,司徒兰馥的嫡亲侄子司徒恽。

    那臭小子初次进宫探望馥姨时只有三岁,却是口齿伶俐可恶得很。

    一口一个“瘸子”说得非常顺溜,而且还趁人不备用石子儿扔过她。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自己对祖父下手的半个月前,那时他已经五岁半了,依旧是死性不改。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如今竟成了那臭小子的嫡孙女!

    世上还有比这更糟心的事儿么?!

第十四章 满载归

    凤凰儿始终还是那个凤凰儿。

    糟心归糟心,却还不至于气得昏了头。

    她又看了一眼书写得非常工整漂亮的那三个字,觉得自己真心没必要去和一个老头子计较过去的那点恩怨。

    纵然对方名分上已经是自己的祖父又如何?

    纵然在某些方面自己会暂时吃点亏,那又如何?

    老头子就是老头子,说句不好听的,他还能蹦跶几年?

    想到从前那张粉嫩俊俏的小脸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张皱纹堆叠的老脸,她觉得自己心里堵了半天的那口气立时便顺畅了。

    快速把如今成国公府各房的情况浏览了一遍后,凤凰儿把家谱重新放回原先的位置,推开嘉懿堂的门走了出去。

    大概是练习的次数多了逐渐适应的缘故,她只觉得自己的脚步比之前轻盈了许多。

    如果不是上一世养成的内敛性情一时间很难改变,她真是想一口气跑回院子里,把方才在家谱上看到的一切都告诉棉棉姐。

    想起阮棉棉,凤凰儿顿住了脚步,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真是糊涂了,棉棉姐今日是出城去买庄子,就算一切顺利也不可能这么早就回府,她真的跑回去也是白搭。

    可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昨日她之所以赞同棉棉姐的意见决定留下,除了不想去逃难,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还没有弄清楚成国公府的情况。

    如今她已经知晓了大宋成国公府和从前大燕的成国公府本就是一家,她们继续留下来似乎就不太妥当了。

    大宋其他的勋贵和官员眼下有没有逃跑她不知道,但成国公府的人之所以跑得这么干净,根本就是因为心虚害怕。

    身为大燕的叛臣,一旦燕军破城司徒家还能落得什么好结果?

    燕军的确没有屠城的习惯,或许也会放过那些愿意投降的大宋官员及家眷,但他们绝不会饶过叛臣府中的任何一个人。

    难怪那些人连祖宗都顾不上了!

    所以她们也必须赶紧跑,绝不能留下来当司徒家的替罪羊!

    凤凰儿加快脚步回到了三房主院。

    时辰还早,刘大家的并没有开始准备午饭,她正端着铜盆在院子里洒水。

    被提前支回来的红儿则依她娘的吩咐,拿着一把竹扫帚在扫地。

    母女两个见凤凰儿回来便一起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六姑娘回来了。”红儿没有来得及动,倒是刘大家的先笑着迎上前来。

    凤凰儿睨了红儿一眼,看来这嘴快的小丫头已经把自己会说话的事情告诉她娘了。

    她笑道:“我也没有什么事要做,就是四处转转,觉得累了便回来了。”

    刘大家的果然没有大惊小怪,道:“三夫人大约赶不回来用午饭了,您先回屋歇着,面条好了我打发红儿给您送过来。”

    凤凰儿点点头,因为心里装着事儿她并没有招呼红儿,自己一个人回了正房。

    红儿有些紧张地跑到她娘身边,小声道:“娘,六姑娘是不是嫌我多嘴了?”

    刘大家的道:“我瞅着六姑娘不像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只是你那张嘴今后真是得好生管住了,不然一辈子都别想有什么出息!”

    红儿嘟了嘟嘴,她今日已经算可以的了,六姑娘偷溜进祠堂的事情她连娘都没有说。

    刘大家轻斥道:“还愣在这里做甚?主子不叫你就不会动呐,还不赶紧去伺候着!”

    红儿把手里的扫帚就势一扔,踢踢踏踏地朝正房那边跑去。

    刘大家的只觉得脑仁儿有些疼。

    他们一家并非国公府的家生子,平日里也只是刘大一个人在府里做事。

    夫妻俩膝下一共就两个女儿,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两个女儿也是捧在手心里疼爱着长大的。

    尤其是这个小的,脾气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去。

    这次要不是婆婆病重家里缺钱缺得厉害,她真是舍不得让她们小姐俩也来伺候人。

    再说红儿,进了正房后见凤凰儿坐在书桌前,模样看起来严肃得很。

    她赶紧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小声哄道:“六姑娘,您别生奴婢的气。”

    凤凰儿哪里会和小丫头计较这点小事,她放下手中的笔笑道:“我并没有生气。”

    红儿嗫嚅道:“可……奴婢只是同娘说了您会说话的事儿,其他的一样都没有说。”

    这勉强也能算是个小小的惊喜。

    凤凰儿夸了她一句:“今后也要这样,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不该说的话不管是对谁都不能说。”

    红儿用力点点头:“奴婢记住了。”

    凤凰儿重新执起笔,却没有要写字的意思。

    并不是不想写,而是根本不会写。

    重活一世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可在生活彻底安稳下来之前,她根本没有学习的机会。

    只盼着大宋别那么轻易就垮掉,让她也能过几天太平日子吧。

    用过午饭小歇了一阵,本该晚归的阮棉棉却提前回来了。

    她还没有走进院门,凤凰儿就听见了她的笑声。

    “小凤凰,满载而归啊——”不等她迎出去,阮棉棉已经大笑着推门走了进来。

    饶是看惯了她艳色夺人的样貌,凤凰儿依旧被她此时的光彩所吸引。

    这或许才是真实的棉棉姐,自信、张扬、快活。

    虽然她不清楚她具体在高兴些什么。

    “六姑娘。”跟在阮棉棉身后的青儿行了个礼,非常识趣地把立在一旁的红儿拉了出去。

    凤凰儿这才问道:“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阮棉棉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又端起茶杯灌了一口水才道:“小凤凰,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大宋京城附近的田地真是便宜得不要不要的!”

    凤凰儿已经习惯了她有些“古怪”的言辞,笑道:“那你花了多少,又买了多少?”

    阮棉棉并没有急于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颇有兴致道:“今日一早我去找刘大,把要买田庄的事情告诉他,这才知道我本身也是有陪嫁庄子的。”

    凤凰儿并没有惊讶,虽然阮棉棉前身的嫁妆全都是金子,但身为阮大将军的女儿,怎么可能没有陪嫁的庄子。

    只不过她在正房和放嫁妆的耳房中都认真寻过,却并没有找到地契,所以才没有和阮棉棉提及。

第十五章 斗城东

    见凤凰儿情绪变化不大,阮棉棉感觉自己深受打击。

    就算小凤凰上辈子真是金枝玉叶,金山银山都可以当做石头山,小小年纪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在乎吧?

    她表现得这么淡定,岂不是显得自己这个“老阿姨”狗肚子里装不下三两香油,随便得一点好处就开始嘚瑟?

    除非……

    她把陪嫁庄子的事情暂时搁在一边,往凤凰儿身边凑了凑:“小凤凰,我还没问过你呢,你那什么的时候多大年纪了?”

    凤凰儿微微顿了顿才道:“刚及笄,比现在大了几岁。”

    及笄?十五岁!

    阮棉棉被虐到了。

    在她上辈子那个时代,十五岁的小姑娘不过是个初中生而已。

    果然年龄大小并不是一个人成熟与否的决定性因素。

    算了,难得今天心情非常不错,这种虐自己的话题未免太过扫兴,还是……

    凤凰儿不清楚她在纠结什么,笑道:“棉棉姐还是接着说今日买庄子的事儿吧。”

    这话正合阮棉棉的心意。

    她重新打起精神道:“我才刚和刘大提了想要买庄子的事情,他就问我是不是想趁着这次机会把京城东郊的陪嫁庄子往外扩一扩。

    我哪里知道什么东郊西郊的,只是觉得既然手里有陪嫁庄子,去看看也是应该的,所以就吩咐他赶车出了东城门。

    路上青儿那丫头还说,她爹之所以知道我的陪嫁庄子在哪里,是因为我屋里管事的王嬷嬷……”

    王嬷嬷?

    凤凰儿的眼睛眯了起来。

    能在“阮氏”屋里管事的嬷嬷,十有八九就是她的乳娘。

    这样的人按说应该是最靠得住的,可“阮氏”遭人暗算的时候她在哪儿?

    还是说这件事情本就是她和司徒家的人互相勾结,否则那把钥匙从何而来?

    阮棉棉讲得非常投入,浑然没有注意到凤凰儿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好看了。

    “……你是没见到,今天东郊那边比城里热闹多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离我的那座陪嫁庄子大约还有十几里,马车便被堵得动不了了。

    不得已我们只好下了车,结果却发现那些人都是卖地的。”

    “都是?”凤凰儿皱了皱眉头,又问:“那他们打算卖掉的地有多少?”

    阮棉棉不清楚她这么问的用意,讪讪道:“每个人也就是十几二十亩……也不算太多。”

    换作今日之前,谁要敢在阮棉棉面前说十几二十亩地不算太多,她一定呵呵那人一脸血。

    她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人多地少,尤其是京城,那真是寸土寸金。

    别说十几二十亩,十几二十平米都不是个小数目。

    可今日出府一趟她算是长见识了,敢情十几二十亩地在她阮棉棉的嘴里竟也有被称作“不算太多”的一日。

    凤凰儿喃喃道:“单个看的确不算太多,可加在一起却真是不少。”

    阮棉棉舔了舔嘴唇道:“是不少,好几千亩呢。”

    说罢从袖中取出了厚厚一叠地契。

    凤凰儿一挑眉:“几千亩全都买下了?”

    阮棉棉道:“还不止……”

    说着便又从怀中取出了稍微薄一些的一叠地契。

    凤凰儿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棉棉姐今日带的金瓜子虽然有一小口袋,但也未免太经花了。

    而且她们之前的计划只是买几个小庄子,大手笔买入这么多的地真的合适么?

    依照如今的形势,她们必须尽快离开京城,买那么多的地有什么用?

    阮棉棉见她神情有些涩涩的,忙解释道:“我也不想的,只是见那些卖地的百姓被恶人逼得太可怜了,所以就……一时没忍住,那人真的是心太黑了!”

    凤凰儿可算是明白了。

    她就说棉棉姐方才高兴得似乎有些过了。

    绝不仅仅是因为满载而归,肯定还有别的缘由。

    她浅笑道:“想来那人是趁机压价,打算用最低廉的价格把那些百姓手里的田地全部拿下,没曾想竟遇到了对手。”

    提起那人的恶行,阮棉棉忿忿道:“岂止是压价,他手头也就几百两现银,其他的都是银票,把人当傻子哄呢!

    一旦大宋京城被大燕攻破,那些大宋钱庄的银票说不定就成了废纸,拿来当手纸么?

    当手纸还嫌脏呢!”

    凤凰儿好笑道:“所以你便慷慨解囊把那些地全买了?”

    阮棉棉撇撇嘴:“我就是想着反正我手里的金子多得很,今天这些就权当打水漂了,至少能帮一帮那些百姓。”

    凤凰儿道:“那后来呢?”

    阮棉棉挠了挠头:“谁知那恶人见我手头的有那么多的金子,索性把他的两座庄子和之前买的几百亩地也卖给了我。”

    凤凰儿噗哧一笑:“就这么简单?”

    那人要是这么老实,还能称得上一个“恶”字?

    更何况棉棉姐之前买那几千亩还能勉强算是做善事,难道为了个恶人还愿意继续行善?

    加之财不露白,那么多的金子,恶人不起贪念才怪了。

    阮棉棉瞪了她一眼:“都说是恶人了嘛,他见我是个女的,身边又只有刘大和青儿父女俩,哪里肯轻易放弃。

    他本想指使手底下那几个混混把我们撵走,又见我随身带着一口袋金瓜子便想要动手抢夺。

    只可惜他和那几个混混全都是废物,被我三两下把胳膊腿都弄折了。

    两座庄子和那几百亩地是我逼着他卖的,不过我可不是他那样的恶人,给了他十粒金瓜子。”

    凤凰儿笑道:“这钱算是买庄子买地的,还是给他治伤的?”

    阮棉棉笑道:“不都一样么!”

    凤凰儿拿起一张地契看了看,道:“买卖田地需要去官府备案,可如今大宋京城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想来府衙中的官员也都跑得没影了,这笔买卖还能作数么?”

    阮棉棉道:“刘大提醒过的,我们连陪嫁庄子都没顾上去便直接去了府衙,那里还剩下一个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小官,把手续都办齐全了。”

    凤凰儿抖了抖手中的地契,又笑道:“给他送了几粒?”

    阮棉棉一把抢过那地契:“小凤凰,你要搞清楚身份,我现在是你的娘欸,不许这样和我说话!”

    凤凰儿敛住笑容道:“这些事做了也就做了,只是现下已经到了秋收的时节,你有没有想过地里那些成熟的庄稼该怎么处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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