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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月颜     引凰为后txt下载     引凰为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二章 飞凤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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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离亭是个很优秀的少年郎,容貌俊美才华横溢,性格也相当不错。

    如果与他没有那一层关系,凤凰儿承认自己还是很欣赏他的。

    但也仅仅是欣赏而已。

    同他相比,阿福因为小护卫的身份所限,甚少有机会在她面前展才。

    除了不俗的武功,凤凰儿甚至不清楚阿福还有什么特长。

    可在同他半年多的相处中,凤凰儿一直都觉得很舒服。

    阿福的眼神虽然时常都是阴郁的,但却真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而且那一日在陈州郊外两人论起国事时,阿福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如同镀上了一层金光一般耀眼夺目。

    或许那才是皇长孙该有的样子。

    接受这般优秀出众的少年郎做自己的未婚夫,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事。

    虽然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喜欢阿福,也不清楚他的打算以及对自己的看法。

    可她愿意听从父王的建议去试一试。

    见凤凰儿表情有所松动,慕容亓炎暗暗松了口气。

    “凰儿,虽然父王觉得你的那个婚约挺不错,也盼着你能寻到一心待你的夫婿,但你也不可没有防人之心。”

    凤凰儿道:“父王的意思是……”

    慕容亓炎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递给她:“这是飞凤令,你把它收下。”

    凤凰儿接过玉牌凑到眼前。

    玉牌纯净无暇,同之前那座小宫殿似乎也是同一块玉料所雕刻。

    正面刻着凤鸣九天的纹样,反面则刻有“飞凤”二字。

    纹样灵气逼人,字体洒脱飘逸,二者可谓相得益彰。

    她紧紧握住那玉牌:“父王,这飞凤令算是兵符么?”

    慕容亓炎道:“可以这么说,不过你不要以为它像真正的兵符那样可以调动几十上百万的人马。

    为父并非想要交给你一支足以夺天下的军队,而是替你培养了一批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护你周全的人。”

    凤凰儿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女儿能明白父王的用意。

    一个连天下都需要我去替他夺的夫婿,不配做天下之主。”

    慕容亓炎欣慰地笑道:“飞凤令能调动的是飞凤卫,他们虽然只有一千人,却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绝顶高手。

    十三年前司徒阮氏生下龙凤胎那一日,我便让亲卫们挑了一批十岁左右的孩子精心培养。

    如今他们都是二十出头正值最好的年纪,护你一生的周全不成问题。”

    说罢他又一次提高声音冲屋外唤了一声:“阿伊进来。”

    很快方才那名黑衣男子就推开门了进来。

    “主子。”

    慕容亓炎对凤凰儿道:“这是飞凤卫的统领夏侯伊,今后他就跟着你了。”

    夏侯伊冲凤凰儿单膝跪下:“属下参见小主子。”

    凤凰儿抬手道:“夏侯统领免礼。”

    “谢小主子。”夏侯伊站起身立在一旁。

    慕容亓炎又道:“凰儿,今后飞凤卫的给养以及人员的俸禄,一切都由你自己负责,为父不会再插手半分。”

    凤凰儿嗓子有些发堵。

    倒不是怕自己养不活这一千人,更不是不愿意负责。

    而是……

    父王把一切都交到她手里。

    慕容离亭是个很优秀的少年郎,容貌俊美才华横溢,性格也相当不错。

    如果与他没有那一层关系,凤凰儿承认自己还是很欣赏他的。

    但也仅仅是欣赏而已。

    同他相比,阿福因为小护卫的身份所限,甚少有机会在她面前展才。

    除了不俗的武功,凤凰儿甚至不清楚阿福还有什么特长。

    可在同他半年多的相处中,凤凰儿一直都觉得很舒服。

    阿福的眼神虽然时常都是阴郁的,但却真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而且那一日在陈州郊外两人论起国事时,阿福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如同镀上了一层金光一般耀眼夺目。

    或许那才是皇长孙该有的样子。

    接受这般优秀出众的少年郎做自己的未婚夫,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事。

    虽然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喜欢阿福,也不清楚他的打算以及对自己的看法。

    可她愿意听从父王的建议去试一试。

    见凤凰儿表情有所松动,慕容亓炎暗暗松了口气。

    “凰儿,虽然父王觉得你的那个婚约还算不错,也盼着你能寻到一心待你的夫婿,但也不可没有防人之心。”

    慕容离亭是个很优秀的少年郎,容貌俊美才华横溢,性格也相当不错。

    如果与他没有那一层关系,凤凰儿承认自己还是很欣赏他的。

    但也仅仅是欣赏而已。

    同他相比,阿福因为小护卫的身份所限,甚少有机会在她面前展才。

    除了不俗的武功,凤凰儿甚至不清楚阿福还有什么特长。

    可在同他半年多的相处中,凤凰儿一直都觉得很舒服。

    阿福的眼神虽然时常都是阴郁的,但却真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而且那一日在陈州郊外两人论起国事时,阿福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如同镀上了一层金光一般耀眼夺目。

    或许那才是皇长孙该有的样子。

    接受这般优秀出众的少年郎做自己的未婚夫,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事。

    虽然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喜欢阿福,也不清楚他的打算以及对自己的看法。

    可她愿意听从父王的建议去试一试。

    见凤凰儿表情有所松动,慕容亓炎暗暗松了口气。

    “凰儿,虽然父王觉得你的那个婚约还算不错,也盼着你能寻到一心待你的夫婿,但也不可没有防人之心。”

    慕容离亭是个很优秀的少年郎,容貌俊美才华横溢,性格也相当不错。

    如果与他没有那一层关系,凤凰儿承认自己还是很欣赏他的。

    但也仅仅是欣赏而已。

    同他相比,阿福因为小护卫的身份所限,甚少有机会在她面前展才。

    除了不俗的武功,凤凰儿甚至不清楚阿福还有什么特长。

    可在同他半年多的相处中,凤凰儿一直都觉得很舒服。

    阿福的眼神虽然时常都是阴郁的,但却真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而且那一日在陈州郊外两人论起国事时,阿福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如同镀上了一层金光一般耀眼夺目。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迷心阵

    夏侯伊是在慕容亓炎身边长大的。

    尤其是最近十年,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此时听见“风烛残年”这个词从主子嘴里说出来,铮铮铁汉忍不住红了眼圈。

    慕容亓炎拍了拍他的肩膀:“阿伊不必如此伤感,我尚未到油尽灯枯时,总是要看着你们都有个好结果。”

    夏侯伊道:“主子放心,属下一定尽全力保护小主子。”

    慕容亓炎欣慰地点了点头。

    “走吧,送我回去。”

    “是。”

    再说凤凰儿。

    刚一转身,她的视线就被眼泪模糊了。

    强忍着折返回去的冲动一步步走出了小院,泪眼婆娑间,她看见了翠羽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庞。

    “翠羽……”她伸手抱住了对方的腰。

    “殿下莫要再伤心,瞧您眼睛都肿了。”翠羽拍着她单薄的肩背,心疼不已。

    凤凰儿吸了吸鼻子,哽咽道:“能亲眼见到父王,是我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儿,所以我不伤心,我高兴……”

    翠羽取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脸:“殿下,您同太子殿下见面不易,何不多留些时日?”

    凤凰儿道:“翠羽,我好想留在这里陪伴父王,那儿都不去,什么都不想。

    可父王不希望我一直沉溺于过去的种种,更不希望我见到他一日比一日衰老……”

    翠羽温声道:“殿下一片拳拳之心,定不会辜负了太子殿下的良苦用心。

    就好比奴婢的那些孩子们,我也想让他们日夜陪伴左右,可他们终有一日会长大,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况且总窝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趁着年轻总要出去闯一闯。”

    凤凰儿的心中的阴霾总算是散去了一些。

    “翠羽,你说得很对,我绝不能辜负父王的良苦用心。只有我过得好了,父王这几十年的心血才没有白费。”

    翠羽笑道:“殿下能想明白就好,随奴婢回去吧。”

    “阿福,就是我的那个小护卫,他现下还困在迷心阵中,你带我去瞧瞧。”

    翠羽道:“他竟能闯到迷心阵?那真是很不错了。”

    凤凰儿挽起她的胳膊:“你几时竟也能通阵法了?”

    翠羽边走边笑道:“奴婢哪儿懂那些,只是几十年来进出那么多趟,再笨也记住了。”

    “这话我可不信,阵法可不是寻常的道路,变化无穷诡异莫测,岂是进出次数多了便能记住的。”

    翠羽打趣道:“殿下既不相信奴婢的话,也没有同奴婢说实话。”

    “什么实话?”

    “奴婢没有猜错的话,阿福便是殿下的未婚夫。”

    凤凰儿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笑道:“阵法既名‘迷心’,想来对闯阵人的心智会有极大的考验。”

    翠羽点点头:“殿下说得不错,如果不通阵法的人闯入迷心阵,的确会遇到一些麻烦。”

    主仆二人说话间已经进入了花阵。

    正如翠羽所言,赵重熙的确是遇见了不小的麻烦。

    今日早起他发现司徒箜和那老太太都不见了,心中略有些不适。

    司徒箜还是不肯相信他!

    她明明就是同那老太太一起去登凤凰台了,却根本不叫他作陪。

    他知道自己是不应该计较的。

    事情之所以发展到今日这一步,根源就在他身上。

    谁让他一直都没有坦陈身份,人家司徒箜有所隐瞒也是应该的。

    当然他也清楚,就算是当面承认自己就是大宋皇长孙,司徒箜今日也绝不会让他随行。

    不过是一个尚未正式定亲的未婚夫而已,凭什么去触碰人家的秘密。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可以在墨家村安然等候司徒箜归来,却鬼使神差地向那几名大汉打听了凤凰台的方向。

    大汉们虽然告知了他凤凰台的位置,却也把话说得清清楚楚。

    ——凤凰台是昭惠太子为爱女修建的,一直以来就有不允许外男擅入的规矩。

    但他听完规矩后,却还是还是在大汉们惊诧的目光下走出了墨家村。

    这一趟会受到拦阻在他预料之中。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拦阻他的不是人,而是一片花海。

    花海绵延数里,各种奇花异草可谓应有尽有。

    然而在这份美轮美奂之下掩盖的却是一个精妙无双的阵法。

    赵重熙拜在欧阳先生门下十年,加之身边又有一个悉心钻研五行八卦的假牛鼻子。

    在他们的影响下他虽远远达不到精通,但也颇有心得。

    他很快便进入了花阵中。

    然,一路顺畅的他刚一踏入满是桃花的阵中,瞬间感觉不妙。

    因为上一世应了袁谟所说的“遇桃花”,重生之后他就一直不喜桃花。

    而今日的桃花不仅开得繁盛,香气也格外浓郁,让他闻了立时便有些气闷。

    赵重熙屏住呼吸,试图退出这桃花阵。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很快便陷入了迷茫。

    前世那些最不愿意想起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出现在他眼前。

    “司徒箜”、司徒曜、父王、母妃、弟弟、皇祖父、皇叔们……

    赵重熙笑了。

    上一世他其实也有过一段不错的时光。

    父王和母妃奉旨回京,弟弟整日缠着他四处游玩。

    “司徒箜”虽然在守孝,但每次他去成国公府探望,她还是很愿意同他谈论一些两人都感兴趣的话题。

    毕竟是司徒曜精心培养的女儿,她比寻常的贵女们多了几分见识,加之又很懂得逢迎,总是让他觉得她是个很适合自己的女子。

    然而好景不长。

    大约司徒阮氏周年祭之后,“司徒箜”对他的态度就有些变了。

    但他那时被皇祖父安排了许多公务,也顾不上去细细思量她究竟是怎么了。

    两人从三五日见一回,到半个月见一回,直到后面一个月也未必能见一面。

    终于到了昌隆二十四年,她出孝了。

    他们两人那时的关系已经有些疏离,但皇祖父并不知情,依旧按照之前的打算,决定在契丹使团离开之后就赐婚。

    然而……

    赵重熙突然痛苦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可惜这样的姿势也未能减轻他分毫的痛楚。

    他异常惨烈地大叫了一声,重重倒在了地上。

    漫天飞舞的桃花瓣就这么飘落在他身上。

    凤凰儿和翠羽走进迷心阵时,他整个人几乎被厚厚的桃花瓣淹没。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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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赵重熙今日穿的衣裳是黑色的,凤凰儿和翠羽险些寻不到他。

    见厚厚的桃花瓣几乎把他淹没,翠羽道:“殿下,花瓣落了这么多,显然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好半天了。”

    凤凰儿往前紧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赵重熙的神色。

    只见那本来白皙俊俏的脸庞,此刻竟像是白纸一样毫无血色。

    那一双狭长的眼睛用力闭着,双肩紧缩双拳紧握,像是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之中。

    嘴唇被他死死咬着,血渍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在惨白的脸色映衬下,那血渍格外触目惊心。

    凤凰儿和翠羽一起上前,轻轻拂去他身上的桃花瓣。

    “司徒箜,你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躺在地上的赵重熙突然怒骂了一声。

    凤凰儿的手一顿。

    十八层地狱?

    这个地方她上一世临死前想过,认为一定会是自己的去处。

    毕竟亲手了结了嫡亲祖父的老命,去那里也算合情合理。

    可阿福……

    自己从未得罪过他,他为何会用这般恶毒的话诅咒?

    翠羽听了这话却不干了。

    虽然已经是七旬老妇,她的火气却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小。

    如果不是赵重熙今日穿的衣裳是黑色的,凤凰儿和翠羽险些寻不到他。

    见厚厚的桃花瓣几乎把他淹没,翠羽道:“殿下,花瓣落了这么多,显然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好半天了。”

    凤凰儿往前紧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赵重熙的神色。

    只见那本就白皙的脸庞,此刻像是白纸一样毫无血色。

    那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闭着,薄唇被死死咬着,血渍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在惨白的脸色映衬下,那血渍格外触目惊心。

    凤凰儿和翠羽一起上前,轻轻拂去他身上的桃花瓣。

    “司徒箜,你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躺在地上的赵重熙突然大骂了一声。

    凤凰儿的手一顿。

    十八层地狱?

    这个地方她上一世临死前想过会是自己的去处。

    毕竟亲手了结了嫡亲祖父的老命,去哪里也算合情合理。

    如果不是赵重熙今日穿的衣裳是黑色的,凤凰儿和翠羽险些寻不到他。

    见厚厚的桃花瓣几乎把他淹没,翠羽道:“殿下,花瓣落了这么多,显然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好半天了。”

    凤凰儿往前紧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赵重熙的神色。

    只见那本就白皙的脸庞,此刻像是白纸一样毫无血色。

    那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闭着,薄唇被死死咬着,血渍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在惨白的脸色映衬下,那血渍格外触目惊心。

    凤凰儿和翠羽一起上前,轻轻拂去他身上的桃花瓣。

    “司徒箜,你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躺在地上的赵重熙突然大骂了一声。

    凤凰儿的手一顿。

    十八层地狱?

    这个地方她上一世临死前想过会是自己的去处。

    毕竟亲手了结了嫡亲祖父的老命,去哪里也算合情合理。

    如果不是赵重熙今日穿的衣裳是黑色的,凤凰儿和翠羽险些寻不到他。

    见厚厚的桃花瓣几乎把他淹没,翠羽道:“殿下,花瓣落了这么多,显然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好半天了。”

    凤凰儿往前紧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赵重熙的神色。

    只见那本就白皙的脸庞,此刻像是白纸一样毫无血色。

    那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闭着,薄唇被死死咬着,血渍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在惨白的脸色映衬下,那血渍格外触目惊心。

    凤凰儿和翠羽一起上前,轻轻拂去他身上的桃花瓣。

    “司徒箜,你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躺在地上的赵重熙突然大骂了一声。

    凤凰儿的手一顿。

    十八层地狱?

    这个地方她上一世临死前想过会是自己的去处。

    毕竟亲手了结了嫡亲祖父的老命,去哪里也算合情合理。

    如果不是赵重熙今日穿的衣裳是黑色的,凤凰儿和翠羽险些寻不到他。

    见厚厚的桃花瓣几乎把他淹没,翠羽道:“殿下,花瓣落了这么多,显然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好半天了。”

    凤凰儿往前紧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赵重熙的神色。

    只见那本就白皙的脸庞,此刻像是白纸一样毫无血色。

    那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闭着,薄唇被死死咬着,血渍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在惨白的脸色映衬下,那血渍格外触目惊心。

    凤凰儿和翠羽一起上前,轻轻拂去他身上的桃花瓣。

    “司徒箜,你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躺在地上的赵重熙突然大骂了一声。

    凤凰儿的手一顿。

    十八层地狱?

    这个地方她上一世临死前想过会是自己的去处。

    毕竟亲手了结了嫡亲祖父的老命,去哪里也算合情合理。

    如果不是赵重熙今日穿的衣裳是黑色的,凤凰儿和翠羽险些寻不到他。

    见厚厚的桃花瓣几乎把他淹没,翠羽道:“殿下,花瓣落了这么多,显然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好半天了。”

    凤凰儿往前紧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赵重熙的神色。

    只见那本就白皙的脸庞,此刻像是白纸一样毫无血色。

    那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闭着,薄唇被死死咬着,血渍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在惨白的脸色映衬下,那血渍格外触目惊心。

    凤凰儿和翠羽一起上前,轻轻拂去他身上的桃花瓣。

    “司徒箜,你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躺在地上的赵重熙突然大骂了一声。

    凤凰儿的手一顿。

    十八层地狱?

    这个地方她上一世临死前想过会是自己的去处。

    毕竟亲手了结了嫡亲祖父的老命,去哪里也算合情合理。

    如果不是赵重熙今日穿的衣裳是黑色的,凤凰儿和翠羽险些寻不到他。

    见厚厚的桃花瓣几乎把他淹没,翠羽道:“殿下,花瓣落了这么多,显然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好半天了。”

    凤凰儿往前紧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赵重熙的神色。

    只见那本就白皙的脸庞,此刻像是白纸一样毫无血色。

    那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闭着,薄唇被死死咬着,血渍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在惨白的脸色映衬下,那血渍格外触目惊心。

    凤凰儿和翠羽一起上前,轻轻拂去他身上的桃花瓣。

    “司徒箜,你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都是梦(上)

    赵重熙一脸尴尬。

    凤凰儿并不着急追问,而是对一旁的翠羽道:“老太太,能把您的帕子借我用一下吗?”

    翠羽嘴角微勾,自家殿下行事依旧这般冷静谨慎。

    看来这位宋国的长孙殿下想要赢得她的芳心并不容易。

    她从袖中抽出一条素色的帕子,又取下腰间的小水囊一起递了过去。

    “多谢。“凤凰儿赞许地笑了笑,打开水囊倒出一些水把帕子浸湿。

    她把帕子递给赵重熙:“阿福,你方才把嘴唇咬破流了不少的血,先擦一擦吧。”

    赵重熙这时方才觉出自己的嘴唇有些刺痛。

    “多谢。”他接过帕子轻轻擦了几下。

    凤凰儿笑道:“你方才问我,是什么时候知晓你身份的。”

    赵重熙捏着手里染血的帕子,看了看站在凤凰儿身边的翠羽。

    不是他疑心病重,这位老太太虽然一直隐居,但始终还是一名燕国人。

    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也就罢了,可他和司徒箜的谈话让她一字不落地听见真的没问题么?

    凤凰儿并没有理会他的眼神,而是继续道:“去年在汾州时,有一日外祖父到小院里来找我,这件事你一定有印象。”

    “那时我便猜测大将军定然把婚约的事情告诉你了。”

    “是,那一日外祖父的确把婚约的事情告诉了我。”

    说到这里凤凰儿抬眼看着赵重熙:“咱们相处了半年多,你应该知晓我是怎样的人。”

    赵重熙苦笑道:“以你的心性,自是不愿意蹚皇家的那一滩浑水。”

    “所以我当时便向外祖父借了一些人暗中调查皇长孙。”

    “知晓我行踪的人寥寥无几,想必你一定花费了不少心血。”

    凤凰儿道:“的确不容易。一开始我安排了四路人马,分别去往密州、京城、苻家祖籍以及左家老宅,试图从中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可惜圣上对你的消息保护得太好,我派出的三路人马都无功而返,唯有密州那边传来了一些稍微有用的讯息。”

    赵重熙挑了挑眉,司徒箜竟是从密州那边探得的消息?

    父王不是个性格强硬的人,但小心谨慎处却不输给任何人。

    司徒箜派去密州的人,居然能在太子府中发现端倪?!

    凤凰儿笑道:“密州太子府守备森严,下人们也都训练有素忠心耿耿。

    而且你在外求学的事情也算是秘密,即便是太子府中知晓确切讯息的人也没有几个。”

    “那你所指的有用的讯息是……”

    凤凰儿笑道:“二皇孙在府中宴客时,无意中向友人问起了澶州的一些事情。”

    赵重熙恍然,原来是重华那臭小子把自己给卖了!

    一般人或许不会注意这么寻常的问话。

    可司徒箜……

    果然凤凰儿接着道:“二皇孙同我年纪相仿,随太子殿下离开京城去往密州的时候不过是个两岁的孩童。

    十一年来他也从未离开过密州半步,对大宋其他州府的情形都不了解,自然也就谈不上偏爱。

    要说哪个地方还能引起二皇孙的兴趣,非多年未曾见面的嫡亲兄长求学的地方莫属。”

    赵重熙叹道:“你真是太过精明了!”

    凤凰儿道:“这只不过是猜测而已,澶州地方那么大,岂是那么容易查清楚的?

    后来我又派人多方打听,知晓了十多年前圣上曾经十分欣赏一位博学多识的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字勤澜,祖籍恰是澶州。

    而那一日你我初次会面的地方,山中恰有一座问澜山庄。”

    赵重熙说不出话了。

    难怪假牛鼻子老道总说司徒箜是最适合做皇长孙妃的姑娘。

    抛开她强大的背景不说,娶这么个精明能干的妻子,他将会得到的助力有多大,一时间真是不好估量。

    他笑了笑:“即便如此,你依旧不能肯定我一定就是皇长孙。”

    凤凰儿道:“的确不能。毕竟世上巧合的事情虽然不多,但也绝非没有。

    只不过有了这样的怀疑之后,你的言谈举止在我眼中就有了另一层意思。

    但我最终确定你的身份,还是在陈州郊外那一日。

    不过那时你也一定察觉出了我的用意。”

    赵重熙道:“的确如此,否则我也不会同你大谈国事。”

    凤凰儿话锋一转:“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身份如此尊贵,为何明知我这一趟燕国之行充满了不可预知性,还要同我一起来呢?”

    赵重熙一噎,又一次说不出话来。

    他跟随司徒箜到燕国,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搞清楚皇祖父暗中交待的那些事情。

    另一部分的原因则是不忍心看着司徒箜孤孤单单一个人上路。

    可这样的缘由真是难以启齿。

    他勉强道:“因为那时我还不确定你会不会揭穿我的身份。

    身为一名小护卫,自然是主子上哪儿就跟到哪儿。”

    凤凰儿噗哧一笑:“阿福,你是不是忘了,临行前我是想把身契还给你的。”

    赵重熙越发尴尬了。

    莫不是被这些花香味儿给熏昏头了么,竟然把这件事情都给忘了!

    凤凰儿又道:“这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阿福还是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吧,你为何要骂我?”

    赵重熙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

    然而这事涉及到他重生的秘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司徒箜的。

    起码现在还不能。

    他反复思索后才道:“其实,就在你和这位老太太找到我之前,我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凤凰儿咯咯笑了起来。

    方才她就觉得阿福会用这个理由搪塞自己,可真的听到这样的解释,不免有些遗憾。

    阿福的戒心太重,是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就好比自己,同样也不会把转世重生的秘密轻易告诉他。

    还是再等等吧……

    赵重熙听她笑得开心,忍不住又道:“你这是不相信我么?”

    凤凰儿敛住笑容道:“哪里,大约你还不知晓,这里虽然满是桃花,看起来漂亮又有生气,其实却有一个挺吓人的名字——迷心阵。”

    迷心阵?赵重熙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难怪自己方才被迷了心智。

    凤凰儿道:“来的时候这位老太太同我仔细说过,这一片花海虽然美丽,其间却蕴藏着五行八卦,是由好几座小的阵势组成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都是梦(下)

    赵重熙在花海中走了好几个时辰,对里面的情形已经非常了解,自是不会怀疑凤凰儿的话。

    两世为人,他看得透名利看得破生死,对上一世的那些仇怨却依旧耿耿于怀。

    所以被这迷心阵迷了心智也就不奇怪了。

    他抬眼看向翠羽:“老太太,此阵厉害非常,您既然能在这里随意出入,想来定是识得此间主人。”

    翠羽道:“老身自然同这里的主人相熟,只不过我乃是一介民妇,用了几十年才学会了如何在这花海中行走,内里的关节却是一窍不通,实在是惭愧得紧。”

    凤凰儿见赵重熙又想岔开话题,笑道:“噩梦虽然可怕但毕竟也只是梦而已。

    阿福不妨同我说一说,在你的梦里我究竟做了什么恶事,竟让你痛恨至斯。”

    赵重熙不得已只好道:“我梦见你伙同旁人算计我,把我关在一间密室中长达两年之久……”

    他讲述得既生动又仔细,让人恍若身临其境。

    凤凰儿的笑容顿了顿。

    如果阿福梦里的场景真像他说的那样可怕,骂“司徒箜”一声下十八层地狱倒也不为过。

    只不过这真的是梦么?

    自从她和阿福相识,他的眼中就很少能看见发自内心的愉悦。

    正如翠羽方才所言,以他的年纪和出身,又在问澜山庄足不出户地待了十年,怎么可能遭遇巨大的绝望和痛苦?

    唯一的解释就是……

    不等她进一步深思,赵重熙道:“司徒箜,来燕国之前我并没有询问你此行的目的,后来在归云庄你才告诉我要来凤凰台。

    你那日给我的解释是司徒家同昭惠太子有血缘关系。

    那时我不好问得太仔细,可后来一想,这一点血缘关系在昭惠太子那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而你却如此轻易就进入了凤凰台,不觉得太过顺利了么?”

    凤凰儿笑道:“阿福那个时候根本没有询问缘由便随我来了,今日为何又要寻根问底?”

    “凤凰台乃是昭惠太子为唯一的女儿修建的陵寝,他定然不喜旁人打扰此地的清净,所以他才设了防线又布下了花阵。

    可你竟毫无阻拦地来去自如,甚至还有这位老太太陪伴,实在让人有些想不明白。

    我那时是因为身份所限,不好过问主子的事情。如今既然大家把话说开了,索性问个清楚明白。”

    凤凰儿忍不住又笑了。

    同阿福认识半年多以来,他对自己一直是言听计从。

    不管自己要做的事情有多大,他都很少过问缘由。

    棉棉姐说过,钱是男人的胆。

    当时她只觉得好笑,今日却深觉有道理。

    阿福的身份一揭穿就相当于有了钱,胆儿果然就肥起来了。

    只不过……

    自己方才询问他的话,他都可以用子虚乌有梦境搪塞。

    轮到自己头上,难道不可以依葫芦画瓢?

    她敛住笑容道:“其实我也曾经做过一个梦……”

    听完她的讲述,赵重熙顿时哑口无言。

    这便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他总算是体会到了慕容离亭当日的心情。

    司徒箜实在是太狡猾了!

    不过他并不着急。

    他们今日才刚把话说开,远远达不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今后……

    翠羽在一旁暗暗好笑。

    这位大宋皇长孙倒也配得上自家殿下,只是他们二人之间还少了些情意。

    只盼着他能像太子殿下一样是个重情义的好男子,那样她也就安心了。

    见赵重熙和凤凰儿都不再说话,她忙笑着建议:“时辰不早了,二位随老身回墨家村用饭休息吧。”

    凤凰儿站起身抖了抖衣摆:“好吧,正好我肚子也饿了。”

    赵重熙也站起来道:“那便有劳老太太了。”

    翠羽笑而不言,带着二人朝花海深处走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三人回到了墨家村。

    今日的墨家村却不如昨日安静。

    远远就听见了一大群人说话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女孩子的笑声和小孩子的打闹声。

    翠羽笑道:“二位莫要担心,这是我家那口子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翠羽的夫婿带着外孙去了外孙女家,这事凤凰儿昨日就听她提起过。

    那时她还有些遗憾,自己此行大约是见不到翠羽的丈夫和孩子们了。

    没想到今日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她笑盈盈地看着翠羽:“我昨晚还对老太太说,这地方好是好,就是太过安静了,没想到今日还能赶上这份热闹。”

    翠羽道:“老身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女儿也只生了一双儿女。

    不过到了老身的外孙这一辈就不一样了。

    外孙女有三儿两女,外孙有两儿一女,每次回来闹得我头痛。

    二位如不嫌弃便进去瞧一瞧吧。”

    赵重熙和凤凰儿相视一笑,随着翠羽走进了墨家村。

    很快凤凰儿就见识到了翠羽家的热闹。

    除却她女儿一大家子,还有昨日那四条大汉的妻子儿女们也在。

    翠羽的屋子在整个村子里是最大的,依旧被人挤得满满当当。

    见翠羽回来了,一大群人忙着行礼问安,把凤凰儿和赵重熙弄得险些没地方落脚。

    翠羽的丈夫年纪比她大几岁,如今也是须发皆白皱纹堆叠。

    不过他身体依旧非常硬朗,又是个天生的大嗓门,越发显得精神矍铄。

    他本就是慕容亓炎替翠羽寻的夫婿,夫妇二人又在一起过了五十多年,对凤凰儿的事情也是一清二楚。

    只是当着孩子们和赵重熙这个外人的面,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更不方便过来给凤凰儿行礼。

    翠羽对贵人们的脾性非常了解,知道他们对这样的场合肯定都不太习惯。

    她提高声音道:“你们带着这些小的先出去吃饭,我们老夫妻二人有话要和客人们说。”

    翠羽在墨家村向来都是说一不二。

    众人不敢违逆,带着孩子们走出了屋子。

    翠羽这才对凤凰儿和赵重熙道:“让二位见笑了,这便是老身的丈夫,你们随外间那些人,唤他一声齐老爹即可。”

    赵重熙不清楚翠羽和凤凰儿究竟有何瓜葛,见那老丈偌大年纪,便给他行了个礼道:“晚辈见过齐老爹。”

    见他竟这般谦和,翠羽越发满意。

    凤凰儿今日穿的是女装,福了福身:“齐老爹安好。”

第一百五十七章 思关窍(上)

    不多时,翠羽的几个孙媳把精心准备的吃食端进了屋里。

    齐老爹笑着招呼二人入席。

    凤凰儿和赵重熙以及翠羽今日没有吃午饭,此时都有些饥肠辘辘。

    四人围坐在桌旁边吃边聊,直到天黑透了才散席。

    赵重熙依旧随着大生子几个去了昨晚的住处安歇。

    翠羽却带了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来到凤凰儿跟前。

    “阿暖,快来见过六姑娘。”

    “六姑娘好。”阿暖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

    凤凰儿之前进屋时,一大家子人中她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个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女孩子。

    因为她和五十多年前的翠羽长得有七八分相似,想不注意都难。

    此时见阿暖行止有度落落大方,显然是受过精心调教的。

    凤凰儿立刻便明白了翠羽的用意。

    阿暖定然是她的重外孙女,一早就想好要送到自己身边伺候的。

    翠羽甚至没有把她和自己的渊源告知阿暖,只以“六姑娘”称呼,为的就是让自己安心。

    这样的女孩子她很喜欢,这份苦心她本不该辜负。

    可……

    凤凰儿笑着扯了扯衣袖:“这一定是阿暖的裙衫。”

    阿暖脸颊微红:“是。”

    “今次我来得太急,没顾上带换洗的衣裳,昨晚你曾外祖母便把这身裙衫寻出来给我穿,多谢阿暖了。”

    阿暖的脸更红了。

    这位六姑娘的身份她尚不知晓,但看曾外祖母的态度便能知晓,她一定不是普通人。

    自己的样貌生得像曾外祖母,她猜出自己的身份不奇怪,可这裙衫……

    “六姑娘,您是如何得知这裙衫是我的?”

    凤凰儿笑道:“方才我进屋的时候,阿暖的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这裙衫。”

    阿暖忙分辩:“我是觉得六姑娘生得好看,所以才……”

    凤凰儿对翠羽道:“这么可爱的曾外孙女,老太太定然是喜欢到心坎儿里的。

    将来寻婆家的时候千万不要太远了,时常能够承欢膝下才好。”

    翠羽如何听不出这话的意思。

    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放弃了。

    “阿暖,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安歇吧。”

    阿暖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乖巧地福了福身:“曾外祖母和六姑娘也早些安歇。”

    凤凰儿微微颔首,目送着阿暖离开了屋子。

    “殿下为何不肯留下阿暖?”屋里没有了旁人,翠羽终于把话问了出来。

    凤凰儿道:“翠羽,你们如今虽然算不上大富,阿暖她们也是受长辈们疼爱着长大的,你如何舍得她去与人为奴为婢?”

    “能在殿下身边伺候是阿暖的福气。”

    “不,翠羽。”凤凰儿叹道:“今生我能走到哪一步谁都不好预测。但你应该知道,我的位置越高,身边人受委屈的可能性就越大。

    阿暖长得这么像你,一看见她我就会想起从前咱们在东宫相依为命的日子。

    翠羽,此生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已经无以为报。

    至于阿暖,就让她做一名快乐无忧的女孩子,将来好好替她寻一门婚事,别让她再去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殿下……”翠羽强忍着快要滴落的泪水,笑道:“您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还是早些睡吧。”

    洗漱后,主仆二人并肩躺在床上。

    白天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凤凰儿自是没有什么睡意。

    翠羽见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帐顶,忍不住劝道:“殿下就是睡不着也闭着眼睛休息一下,别再胡思乱想了。”

    凤凰儿翻了个身看着她:“翠羽,这次我来得太过匆忙,都没有来得及给父王亲手做衣裳鞋袜。”

    “殿下的意思是今后想让奴婢替你把礼物送给太子殿下?”

    凤凰儿追问:“方便么?”

    翠羽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大燕京城西边有一家张记果子铺,墨家村的甜瓜就是在那里寄卖。

    那里的东家同奴婢的夫婿是几十年的交情,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今后殿下有什么东西要托奴婢带与太子殿下,便着人悄悄送到那里,一准儿误不了事。”

    凤凰儿道:“本来不需这么麻烦的,只是凤凰台不能随意出入,密道又不方便泄露。

    父王倒是给我了不少人,可他的意思很明显,那些人不是用来让我同他联系用的,所以只能烦劳你了。”

    翠羽替她拉了拉被子,笑道:“殿下同奴婢还这般客气,虽然奴婢也不一定能同太子殿下见面,但把东西送到他手里的办法还是有的。”

    凤凰儿点点头,轻轻合上了眼睛。

    翠羽伸出手揽着她,道:“殿下,奴婢有一事不明。”

    凤凰儿闭着眼睛道:“你是想问皇长孙的事?”

    “是。”

    “问吧。”

    “那皇长孙放着好好儿的福不享,偏生要混到殿下身边去做一名小护卫,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而且他今日虽然用噩梦为借口解释了骂您的原因,可奴婢总觉得有些不对。

    莫非……他是因为想要寻仇,所以才忍辱负重以求伺机报复?”

    凤凰儿笑道:“你觉得以他的身份和经历,和我能有什么样的仇怨?”

    翠羽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奴婢……奴婢是这么想的,您如今已经是司徒家的六姑娘,有了新的父母亲人,可您依旧能记得上一世的那些人和事,依旧放不下上一世的心结。

    那么,他呢?”

    凤凰儿刷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如水地看着翠羽。

    果然是日夜陪伴自己十年的心腹,竟连想法都几乎一样!

    “你觉得他也同我有一样的经历?”

    翠羽道:“奴婢不敢妄下结论,但这位皇长孙的确非常可疑。”

    凤凰儿笑道:“的确不能胡乱下结论。父王天纵英才手握重权,为了让我转世重生尚且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其他人又如何敢想?”

    翠羽道:“是奴婢多想了,您还是赶紧睡吧。”

    “嗯。”凤凰儿应了一声后翻身向里。

    翠羽拢了拢身上的被子,也合上了眼睛。

    其实凤凰儿并没有睡觉的意思。

    翠羽的话算是彻底打开了她的思路。

    阿福的确是有问题的。

    可有问题的人只有阿福么?

    譬如说满身都是疑点的渣爹……

第一百五十八章 思关窍(下)

    世间的事情皆是一通百通。

    思考问题的时候尤其如此。

    翠羽的一番话,让凤凰儿对远在千里之外的司徒曜起了疑心。

    她首先想到的是渣爹写给妻女的那些信。

    信中明明说,让卢氏为女儿物色一门合适的婚事。

    可为何他回京之后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尤其是闹腾着分开单过这件事,很大的原因就是不想让司徒恽和卢氏插手自己的婚事。

    一前一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充分证明司徒曜定然遭遇了什么奇特的事情。

    还有,他反复强调让自己离阿福远些。

    当时她只觉得渣爹太过啰嗦和小心眼。

    如今看来却不然。

    渣爹那时多半已经知晓了阿福的真实身份以及那婚约。

    否则他明明看阿福不顺眼,为何一直没敢用强硬的态度把他撵走呢?

    想到这里,凤凰儿耳畔不禁又浮现出了父王今日说过的话。

    让自己转世重生的事情,父王他们一共做了两次。

    其中第一次因为操作不当,她还未见天日便已经胎死腹中。

    然而,她死了,却不代表那一世便从此终结。

    “司徒阮氏”毕竟怀了双胎,她没有了,司徒篌却活下来。

    那么之后呢?

    既然她不存在,司徒篌用门闩砸司徒曜这件事也就不存在。

    那么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就不应该破裂。

    可……

    凤凰儿突然想不下去了。

    阿福所谓的“噩梦”多半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也就是说他真的曾被“司徒箜”伤害过。

    那么问题来了。

    她没有来得及睁眼便已经夭折了,阿福上哪儿去同“司徒箜”有瓜葛?

    还是说,“司徒箜”另有其人?

    凤凰儿越想越复杂,头脑却没有出现半分的混乱,依旧清醒得很。

    她不会忘了渣爹还有一个模样和年纪都同自己相仿,名叫“青青”的女儿。

    那“司徒箜”会不会就是青青呢?

    如果这便是事情真相,阿福恨的人就只可能是上一世的“司徒箜”,也就是青青。

    凤凰儿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渐渐睡着。

    翠羽不忍心叫她起床,轻轻披上衣裳趿着鞋走出了屋子。

    孰料才刚走出门,迎头便撞上了赵重熙。

    翠羽心里装着事儿,眼神中不免多了几分探究。

    赵重熙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

    昨晚大家用饭的时候,齐老爹和这老太太对自己的态度分明是很热情的。

    这才过去了一夜,为何什么都变了?

    他冲翠羽抱了抱拳:“老太太,姑娘起床了么?”

    翠羽笑道:“姑娘昨日太过劳累了,估计此时还没能恢复。

    反正你们二位又没有什么要紧事,还是让她多歇一会儿。

    早饭应该已经做得了,公子随我去用饭吧。”

    赵重熙不便多言,道了谢之后随着翠羽一同去了正房。

    凤凰儿并不如翠羽想象中那般好眠,辰时刚过她就醒了。

    洗漱过后她梳了男子发髻,并且换上了慕容离亭替她准备的暗红色军服。

    见她竟是这样打扮,翠羽压低声音道:“您竟不打算走密道,而是想沿着来时的道路折返回去?”

    凤凰儿点头应是。

    “密道很是平整,不比走山路那般艰辛,而且直接通往燕京,可您为何……”翠羽真是拿她没办法。

    凤凰儿道:“我答允离亭世子的事情还没有做到,不好食言的。”

    翠羽只好把她请进了正房,把替她准备好的吃食端了出来。

    吃过早饭,凤凰儿和赵重熙告别了墨家村的人,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又一次站在山脚下,凤凰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阿福,我这算不算是自找苦吃。”

    赵重熙笑道:“山势陡峭,的确不容易行走。如果我是你,一定听从老太太的建议走密道。”

    凤凰儿苦笑了下。

    天知道她的腿有多酸,腰有多痛。

    前日爬了高山,昨日走了两趟花海登了一次凤凰台,她都不敢想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如今立刻又要爬山,真是想想小腿都发抖。

    “走吧。”她长出了一口气。

    赵重熙把之前就准备好的绳子递给她:“拉着这个。”

    凤凰儿没有拒绝,伸手拉住了绳子。

    因为前日才刚砍过那些杂草和树藤,今日的山路非常清爽干净。

    赵重熙虽然拽着一个人,感觉却比前日轻松很多。

    凤凰儿见他脚步轻盈,心里不免生出些羡慕。

    “阿福,你是几岁开始习武的?”

    赵重熙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从会走路那一日起,就有人开始教我习武。

    虽然看上去更像是瞎胡闹,不过底子却打得真是不错。”

    凤凰儿撇撇嘴。

    小孩子大多都在一岁左右开始走路,阿福真够可以的!

    不,应该说大宋皇帝真够狠心的!

    那么小的嫡长孙,一个不小心练废了,他就不心疼么?

    赵重熙见她的神态颇为生动,笑道:“我在问澜山庄求学十年,不分寒暑不惧雨雪,也是日日习武,儿时那点苦不算什么。”

    凤凰儿抬眼看着他:“既是这般辛苦,想来你的武功在同门师兄弟中应该算是拔尖儿的喽?”

    赵重熙道:“师兄弟们同样非常辛苦,大家资质也都很好,很难分出高下。”

    凤凰儿才不相信他的话。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十年的时间你们定然日日切磋,岂会不知谁高出一筹?

    不过去年在汾州我看你和八哥哥交手,倒是没能分出胜负,是你让着他,还是故意隐瞒了真本事?”

    赵重熙转过头,拉着凤凰儿继续朝前走:“阮家的少将军们才真正是习武的好材料。

    只是他们所学乃是战场上的功夫,而我所学是江湖上的手段,不好比的。

    不过要说习武资质最好的人,非司徒篌和涂浚莫属。

    他们俩如今年纪还小,再过几年一定会成为威震一方的名将。”

    又在和稀泥!

    凤凰儿冲赵重熙的后脑勺做了个鬼脸。

    赵重熙像是看见她的神情一般,噗哧笑道:“司徒箜,来了一趟凤凰台,你怎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凤凰儿自己也觉得好笑:“那你呢?昨日我都没来得及问,你混到我身边做了一名小护卫,究竟是何目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拦路者(上)

    挑明身份后,赵重熙的防备之心明显比之前淡了很多。

    加之凤凰儿此时的神情和语气都很轻松,他也生出了些玩笑的心情。

    “那一日偶遇,听闻你便是司徒家的六姑娘,我便临时起意,想要看看皇祖母为我定下的未婚妻是怎样的女孩子。”

    这话凤凰儿自是不会相信。

    就算是为了深入了解未婚妻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他也没必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甚至还签了身契。

    要知道身契上签的虽然是假名,摁的指印却是实打实的。

    自己虽不能利用那指印真把皇长孙怎么样,但这件事情一旦泄露出去,足以让他颜面扫地。

    而一个想要争夺那个位置的人,面子是万万不能随意丢弃的。

    凤凰儿笑道:“那看过之后,殿下是不是非常失望?”

    听她又称呼自己为“殿下”,赵重熙反问:“姑娘竟这般不自信?”

    “不是我不自信,而是殿下行事实在大异于常人。”

    “莫非姑娘也觉得我应该一开始便亮明身份?”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殿下不像是个喜欢做赔本买卖的人。既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所求自然也不会小。”

    赵重熙扯了扯薄唇:“姑娘言下之意是说我是个野心很大的人?”

    凤凰儿顿住脚:“野心大未见得就是坏事,从古至今但凡有所成就的人,谁没有野心?”

    赵重熙再一次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她:“姑娘竟不怕被我利用?”

    “利、用。”凤凰儿笑道:“这个词殿下用得非常贴切。十多年前殿下的皇祖母元后娘娘定下婚约,本就是为了利用阮家。

    如果殿下真的是那种自命清高,连摆在眼前的势力都不屑利用的人,你大概只会选择一辈子在问澜山庄避世而居,永远都不出山。”

    赵重熙低下头,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土块儿。

    半晌后才再次开口道:“司徒箜,我的确有野心,很大很大的野心。

    有些时候我甚至会觉得,自己的能力和野心根本不匹配。”

    “阿福。”凤凰儿拽了拽手中的绳子:“人的能力从来都不是天生的,更不是个定数。

    你只是一名不满十六岁的少年,纵然从出生那时起便一刻不停地学习,也不可能达到你期盼的高度。

    可同样是因为你还非常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去提高自己。

    你难道会对自己没有信心?”

    赵重熙的呼吸一滞。

    他尚不满十六岁?

    他的确不满十六岁!

    重生这半年多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前世那个惨死在大雪天,早已经及冠的成年男子。

    浑然忘了自己如今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的少年郎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快速回忆了一下上一世自己的十六岁。

    真是……既单纯又天真!

    凤凰儿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

    她笑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愿意同你合作。”

    赵重熙挑了挑眉:“司徒箜,你真是……”

    凤凰儿咯咯笑道:“不可爱对吧?”

    “是有那么点,毕竟你还是个聪明人。”

    “这个词在大宋的时候离亭世子就形容过我一回了。”

    赵重熙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慕容离亭和方才的自己都不过是说笑而已。

    其实司徒箜这个女孩子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露出什么样的面容,都是可爱的。

    凤凰儿又道:“阿福,绕弯子故作高深莫测,只会让听话的人觉得反感,却未必是真聪明。

    真正的聪明人应该懂得把握时机,我如是,你亦然。”

    赵重熙终于忍不住笑了:“司徒箜,似你这般年纪的女孩子,不是应该更在乎情意,而非利益么?”

    凤凰儿道:“阿福,你别光顾着说我,你这般年纪的男孩子,最在乎的难道会是利益?”

    赵重熙不置可否道:“如果有朝一日我出手对付阮家和司徒家,你……”

    “阿福想得太过长远了,目前两家人均没有妨碍你的大事。

    且你方才也说了,你的野心很大很大。

    既是很大很大,那便更应该懂得拉拢人心。

    阮家自不必说,司徒家的底蕴和人脉也是成就大业的人所需要的。”

    她提起司徒家,目的就是想要试探赵重熙对司徒家的态度,从而弄清楚他对司徒家那一份几乎掩饰不了的恨意从何而来。

    果然,赵重熙的面色微微变了变:“你说的很有道理,这方面我做的一直都不够好。”

    见自己一番试探成了空,凤凰儿叹了口气:“阿福,此行你带了多少人?”

    赵重熙并不打算隐瞒:“一共二十人。”

    凤凰儿道:“等我把杂事处理好,把咱们两人带来的人集中一下,以免产生误会。”

    赵重熙点头道:“正该如此。”

    凤凰儿笑道:“那咱们赶紧走吧,尽量早一点下山。”

    赵重熙应了一声,手上一用力拉着凤凰儿朝山顶走去。

    大约一个半时辰后,两人回到了那日同慕容离亭分别的地方。

    刚一站定,就见一名身着军服的男子牵着三匹马迎上前来。

    “二位,小人乃是离亭世子的人,特意在此地等候你们。”

    凤凰儿赞道:“离亭世子果然信守承诺。”

    赵重熙上前接过那士兵手里的马缰:“姑娘,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

    凤凰儿刚准备上马,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三人一起抬头眼看去。

    不一会儿,大约二三十骑护着一辆高大的马车朝她们这边疾驰而来。

    凤凰儿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

    慕容离亭向来都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这种时候断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毕竟这里还不由他说了算。

    而且,二三十骑已经很过分了,更不用说那高大华丽的马车。

    赵重熙的想法和她是一致的,轻声道:“这件事有些蹊跷。”

    凤凰儿嗯了一声:“咱们先看看再说。”

    不容二人多言,马车和骑兵们已经来到近前。

    领头的那名骑兵在马上冲凤凰儿抱了抱拳:“敢问这位便是司徒六姑娘么?”

    凤凰儿也抱了抱拳:“正是。”

    嘴里回答着,眼睛已经看向了那掀开了一半的车帘子。

第一百六十章 拦路者(下)

    马车高大而华丽,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拥有的。

    就连那车帘子所用的布料都异常精美。

    凤凰儿并不在意这些,她看着那掀开的车帘子下露出的小半张脸,心中顿时了然。

    她轻笑道:“康莺姑娘是奉了楚王妃之命到这里来的么?”

    饶是身手了得,康莺听了这句话还是一脚踩空,险些从马车上直接摔了下来。

    经过短暂的相处,她非常了解司徒六姑娘有多聪明。

    可万万没有想到她竟厉害到这种地步,而且还这般爽快。

    好容易稳住身形,康莺红着脸给凤凰儿行了个礼:“司徒六姑娘。”

    其实这件事情上凤凰儿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

    康莺是楚王妃的远房侄女,不是谁都能支使得动的。

    今日这一遭不可能是慕容离亭安排的,那便只能是楚王妃。

    她保持住方才的笑容,问道:“离亭世子今日不在府里么?”

    康莺忙道:“世子爷一早便进了宫,最近几日圣上时常召见他。”

    “那楚王妃这是……”

    “这事都怪我,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让王妃知晓了姑娘随世子爷来到大燕的事儿。

    王妃说如今两国已经和谈,姑娘大可不必继续如此小心谨慎。

    您远来是客,楚王府断没有让贵客过门而不入的道理。

    因此王妃着我来此处接姑娘去楚王府中一叙。”

    赵重熙和凤凰儿一起笑了。

    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两人对康莺却多少有些了解。

    一名愿意舍下身段去做侍卫,甚至是暗卫的大家闺秀,说漏嘴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

    这事儿之所以被楚王妃知晓了,那是因为康莺本就是她的人。

    看来慕容离亭的日子也不好过嘛!

    凤凰儿和赵重熙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康莺见她不答话,忙又问:“六姑娘意下如何?”

    “王妃的话说得不错,既然如此……”

    凤凰儿刚说了几个字,就听见身侧的赵重熙用力咳嗽了几声。

    康莺只好道笑道:“福大哥是受了风寒嗓子不舒服么?”

    赵重熙道:“我无碍的。楚王妃本是好意,只是我们六姑娘离家已经快一个月了,府中老夫人和夫人们定然非常挂念,实在不好在大燕多做停留。”

    康莺一脸为难地看着凤凰儿:“姑娘……”

    凤凰儿自然是不稀罕什么楚王府。

    这里是凤凰台,虽然夜枭等人不敢擅入,但夏侯伊的人在暗处护着她。

    就凭这二三十骑和康莺,是不可能逼迫得了她的。

    就算她出了凤凰台后便立刻启程回大宋,也没有人能够阻拦。

    但她不能,也不想这么做。

    第一,她答允慕容离亭的事情还没有兑现。

    第二,她不想把事情闹大。

    第三,她想去看一看母妃。

    第四,阿福随她千里迢迢来大燕一趟,不能什么收获都没有。

    想罢,凤凰儿暗暗拽了拽赵重熙的胳膊,笑道:“既是王妃盛情邀请,我自然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康莺笑着伸出手:“请司徒六姑娘移步。”

    凤凰儿把手搭在她手上,借着她的力上了马车。

    赵重熙翻身上马,和骑兵们一起跟随在马车左右。

    虽然不完全清楚凤凰儿的盘算,但他也能大概猜到她的部分想法。

    他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酸中带甜的滋味。

    他和司徒箜虽然把话已经说开,但两人之间还不能算是真正的未婚夫妻,更谈不上心心相惜。

    可司徒箜却已经开始在为他打算。

    宋燕两国之间迟早都会重燃战火。

    而楚王慕容绯于燕国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大宋的阮大将军。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府邸便是燕国的军机要地,不是谁想进便能进得去的。

    司徒箜知晓自己的野心,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让自己去最强劲的对手府中一探究竟。

    倒不见得能探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但总会有所收获。

    这姑娘……

    真是不知该说她什么才好!

    而上了马车的凤凰儿,毫不客气地歪在了舒适的小榻上。

    康莺嘴角微抽。

    几日不见,这位司徒六姑娘像是变了许多。

    似这般大大咧咧的行为,从前在她身上根本难觅踪迹。

    而如今……

    穿着这身有些脏兮兮的军服,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那精美奢华的褥子上,她竟没有觉得不妥么?

    而且最奇怪的是,明明是这么粗鲁的行为,由她做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这难道也是样貌生得太好的缘故?

    凤凰台距离燕国京城一百多里,但今日这辆马车速度极快,不到两个时辰他们便已经抵达了楚王府。

    康莺带着凤凰儿和赵重熙去了客院。

    赵重熙自去沐浴更衣。

    凤凰儿沐浴后换上了一身康莺早就准备好的衣裙,又简单用了一些茶点后随她一起去了楚王府的主院。

    楚王妃康氏早已经等候多时。

    听闻司徒六姑娘到了,她忙吩咐身边的大丫鬟亲自出去迎一迎。

    很快,一名身着天水碧裙衫,样貌生得秀美绝伦的少女随着大丫鬟和康莺一起出现在她面前。

    凤凰儿福了福身:“司徒箜见过楚王妃。”

    康氏见她文雅端秀气度非凡,不免暗暗赞叹了几句。

    司徒家是大燕叛臣,为众多燕国贵族所不齿。

    但不得不承认,这一家人在某些方面依旧高人一等。

    这位司徒六姑娘的外祖父阮大将军出身寒门,从前甚至还做过土匪。

    可那般粗俗的一半血统,也没有对司徒六姑娘造成分毫不好的影响。

    即便同大燕的贵女们站在一起,她依旧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难怪向来对女孩子们不假辞色的亭儿会对她如此上心……

    康氏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虽然已经年过三旬,依旧十分亮眼。

    她冲凤凰儿笑道:“司徒六姑娘坐到我身边来。”

    “谢楚王妃。”

    凤凰儿踩着优雅的小步子走到康氏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康莺则在另一边落座。

    大丫鬟忙给三人上了茶,带着小丫鬟们退了出去。

    康氏笑盈盈道:“听闻那一日司徒六姑娘随着离亭一起去了陈州康家老宅?”

第一百六十一章 母与子

    那一日在陈州康家老宅门口,慕容离亭和凤凰儿提过楚王妃。

    大燕最是讲究出身门第,一名毫无背景的从六品官员的女儿给亲王做侧妃都十分勉强。

    但眼前这位楚王妃康氏,不仅顺利嫁入了楚王府,而且还把正妃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

    当年她或许是倚仗绝色的容貌吸引了慕容绯。

    但想要在楚王府,尤其是大燕皇室中站稳脚跟,没有相应的手段绝不可能。

    同这样的妇人接触,凤凰儿丝毫都不敢大意。

    她浅笑道:“是,离亭世子说要去看一看外祖家的老宅,我们便一起去了。”

    康氏怅然道:“我是在那老宅中出生的,虽然只在那里生活了八九年,却总觉得那里才是最温情的地方。”

    为了避免尴尬,凤凰儿只能温声劝道:“陈州康宅的下人们非常尽心,老宅打理得非常妥帖,王妃大可不必如此伤感。”

    康氏笑了笑:“让姑娘见笑了。”

    凤凰儿道:“哪里,这也是人之常情。”

    康氏抚了抚手腕上的镯子,又道:“司徒六姑娘不远千里来到燕京,也是因为这样的‘人之常情’么?”

    见她笑容依旧柔和,语气中却隐隐带着一丝凛冽,凤凰儿嘴角翘了翘。

    狐狸尾巴这么快便露出来了?

    她继续浅笑道:“我生于大宋长于宋京,成国公府过去的种种几乎都没有听说过,并没有什么常情可寻。”

    康王妃的手微微一顿。

    这小姑娘看似柔弱,其实骨子里很是强硬,一张小嘴更是凌厉得很!

    她面色变了变。

    正待继续发难,就听正房外一阵嘈杂。

    “世子爷——”

    丫鬟们刚唤了一声,一身朝服的慕容离亭已经出现在正房门口。

    只见他面色潮红,额发微微有些汗湿,显然是一路疾行赶回来的。

    凤凰儿暗暗龇了龇牙。

    楚王妃方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分明就是不太喜欢自己。

    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不喜欢连寒毛都伤不到半根。

    不过是个再也不可能见面的陌生人,顶多稍微费上一点口舌和耐心也就应付过去了。

    可瞧慕容离亭这气势汹汹的模样,这事儿一不小心还整得复杂了!

    慕容离亭身高腿长,很快便走到了康氏面前:“儿子见过母妃。”

    见他是这样的态度,康氏心里越发不爽。

    她压了压火气道:“亭儿怎的连朝服都不换便过来了,也不怕司徒六姑娘笑话。”

    慕容离亭冲凤凰儿抱了抱拳:“司徒六姑娘,在下失礼了。”

    凤凰儿忙站起身还了一礼:“离亭世子客气。”

    慕容离亭带着一丝歉意道:“姑娘最近太过劳累,不如先回客院休息。”

    凤凰儿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忙冲母子二人福了福身:“那我就先告辞了。”

    慕容离亭沉声道:“康莺,送司徒六姑娘。”

    “是。”康莺不敢违逆他,偷偷给楚王妃使了个眼色便跟着凤凰儿离开了正房。

    “亭儿!”康氏轻斥道。

    方才顾及儿子的脸面没有立时发作,现下可顾不了那么多了。

    慕容离亭一撂衣摆坐在她身旁:“母妃今日有些小题大做了。”

    “我小题大做?”康氏的嗓音瞬间变得尖细:“你知道自己在做甚?!”

    慕容离亭轻嗤道:“那母妃认为我在做甚?”

    康氏怒道:“你这是在玩火!大燕那么多的好姑娘你一个都不愿意搭理。去一趟宋国,你倒是把人家大将军的嫡亲外孙女给拐了来!”

    “母妃言重了,我同司徒六姑娘乃是泛泛之交,她来大燕是有事情要办,我不过是顺带捎了她一程,何来拐带一说。”

    “狡辩!”康氏冷笑道:“你连凤凰台都敢放她进去,这也叫泛泛之交?”

    “母妃。”慕容离亭按了按眉心:“当初我答允让康莺留下,不是为了让她做耳报神的。

    但这些年她却从未停止过向您汇报我身边的大事小情。

    我之所以没有用手段对付她,全都是看在咱们的母子情分上。

    且我自问在母妃面前向来坦荡磊落,一言一行没有什么不可以让您知晓。

    就算是为了让您得以安心,我也愿意继续用她。”

    “亭儿……”康氏面红耳赤道:“母妃不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放司徒六姑娘进凤凰台的事情被你父王知晓,他……”

    “母妃多虑了,父王绝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和我计较。

    司徒六姑娘只是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女孩子,她能对大燕造成什么危害?”

    其实他很清楚,会不会造成危害,同年龄和性别没有丝毫关系。

    但他就是相信司徒箜,她进凤凰台绝不会是为了宋国。

    康氏语重心长道:“就算你父王不和你计较,旁人呢?”

    慕容离亭的面色瞬间变得阴郁:“又是卓太后!母妃,要儿子说多少回您才肯相信,最好离她远些!”

    康氏不以为然道:“你以为我喜欢奉承她?可我不这么做能行么?!”

    “为什么不行?”慕容离亭怒不可遏。

    康氏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儿子。

    她有些心虚道:“如果没有太后娘娘,咱们母子岂会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糊涂!”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慕容离亭真是想骂娘了。

    “只要父王一切安好,大燕就没有任何人敢对咱们楚王府不利。

    退一万步说,儿子如今也长大了,母妃难道还怕将来没有依靠?”

    康氏凄凉一笑:“你父王在,楚王府自然屹立不倒,不愁没有好日子过。可你想想看,咱家屹立不倒,就代表咱们母子也能屹立不倒么?”

    “母妃,儿子知道您在担心什么,父王虽有那么多的儿子,可他真正看重的是谁?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那些庶出的弟弟全加起来也及不上我在父王心中的分量。”

    康氏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儿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他还是太年轻,又没有经历过男女情爱,想法还是太单纯了。

    十多年前如果不是卓太后,她们母子能不能保住命都两说。

    就算不为将来打算,这一份恩情她也不能不报答。

    慕容离亭见她一副说不通的样子,长叹一声道:“母妃,卓太后此人实在太过复杂,您自己小心些。”

    “母妃一定会小心的。你父王肯定已经知晓了司徒六姑娘入府的事儿,你还是赶紧去解释一下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池鱼殃

    离开楚王府主院后,凤凰儿和康莺又回到了之前那座客院。

    凤凰儿并没有坐下,而是端着茶盏倚在窗边,颇有兴致地看着那一点点消失的夕阳。

    康莺观察了她好半天才艰难开口道:“司徒六姑娘不怪我么?”

    凤凰儿低头抚了抚杯盖,噗哧笑道:“我怪你做甚?”

    康莺道:“如果不是我多嘴,您此时恐怕已经踏上归程了。”

    “的确,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凤凰儿抬眼看着她:“可你既不是我的表妹,更不是我的暗卫,行事为何要顾及我的想法,我的利益?

    康莺姑娘,你和楚王妃是一家人,你们的荣辱永远系在一起,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六姑娘……”康莺有些焦急道:“其实我们王妃真是个好人……”

    “我知道啊,王妃要不是个好人,如何能教养出离亭世子这般出众的儿子。”

    “姑娘……”康莺四下里看了看,见屋里屋外都没有人,她朝凤凰儿那边走了几步,凑到她耳畔道:“太后娘娘已经知晓了您的行踪,您还是赶紧离开吧。”

    大燕的太后?

    凤凰儿啜了一口茶才道:“我和大燕太后毫无瓜葛,即便她知晓了我的行踪又能如何?”

    康莺面露焦急之色:“太后娘娘虽然不认识姑娘,可她……她同楚王一直都有些矛盾,总之她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对付楚王府的机会的。”

    至于她的姑母楚王妃,她已经不想去提了。

    这么多年连世子爷劝说都无果,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凤凰儿笑道:“听你话里的意思,我这算是遭受池鱼之殃了。”

    康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姑娘,时辰不早了,我让人给您送些饭菜。”

    “不用了,我去看一看阿福,同他一起随便用一点就行了。”

    说罢凤凰儿放下茶盏,也不招呼康莺,自己一个人走出了屋子。

    赵重熙此时正在西厢房那边准备用饭,见凤凰儿来了忙站起身迎了过去。

    他见凤凰儿换了一身精美奢华的女装,笑道:“看来楚王妃对你还挺不错的。”

    凤凰儿偏头看了看桌上丰盛的饭菜,笑道:“对你也很不错啊,这么多的饭菜你一个人也吃不完,索性分我一半?”

    赵重熙一愣。

    司徒箜要和自己一起用饭?

    凤凰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一趟远行,咱俩在一起用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难道你还不好意思?”

    赵重熙笑了笑:“我不是怕你不好意思么,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府邸。”

    凤凰儿扯着他的衣袖走到桌旁,压低声音道:“你当我真想吃饭呢,我是有件事儿想要问你。”

    “等等。”赵重熙站起身把门窗全都打开,这才重新走回她身边道:“现在可以问了。”

    见他这般精细,凤凰儿满意地笑道:“你对大燕卓太后的情况很熟悉么?”

    赵重熙拧着眉道:“你怎会想起问她?”

    凤凰儿把方才康莺话里的意思说了一遍。

    “……我之前光注意慕容离亭,这位卓太后的事情是一点也不清楚,所以只能问你了。”

    赵重熙抚着下巴,好半天才道:“据传卓太后同楚王慕容绯是有些不合,只是她想要在你身上做文章……”

    凤凰儿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想怎么做不是我们可以左右得了的。

    你还是先把你知晓的关于她的事情同我说一说。不敢说知己知彼,起码也做到心中有数。”

    赵重熙道:“大燕的这位卓太后,说起来也是极富传奇色彩的。

    五十多年前,昭惠太子扶持端康帝登上了皇位。

    端康帝无甚作为,但寿数还算不错,在位近四十年,甚至远远超过了那暴君宝应帝。

    他一生风流好色,后宫妃嫔的数量也超过了宝应帝。

    唯有一点他差得太远,那就是子嗣。

    他膝下一共三位皇子两位公主,那三位皇子身体还都不怎么健朗。

    大皇子,就是后来的延平帝,因为生母早逝一直不得宠,从来都不被人看好。

    他性情温和儒雅,知晓自己争不过其他两位皇弟,索性也就不去争抢。

    封王后他便带着妻妾子女在府中安然度日,做了一名富贵闲人。

    余下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争斗了几十年,最终却落得两败俱伤,全都被端康帝贬谪到了蕃地。”

    凤凰儿打趣道:“这么说延平帝的皇位就像他父皇一样,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砸头上的?”

    赵重熙忍俊不禁:“这个说法非常贴切。

    可惜延平帝没有端康帝那么好的运气,登上皇位不足半年就驾崩了。

    延平帝虽然身子骨不行,膝下皇子却足有六个,年纪还都相差不多。

    六位皇子都是庶出,皇后又是个懦弱没主意的,燕国因此险些再一次大乱。

    最后还是这位卓太后站出来,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拉拢了不少的朝臣,硬是把如今这位昏庸无能的安肃帝扶持上位。”

    凤凰儿嘴角微勾:“既然这位卓太后如此能耐,想来延平帝原本的皇后早已经被她架空了。”

    赵重熙道:“岂止是架空,自从安肃帝登基,那位真正的太后便搬离了大燕皇宫,据说是去行宫休养了,十几年来却是音讯全无,就跟燕国从来没有过那样一位皇太后一样。”

    凤凰儿道:“那这位卓太后又是什么来历?”

    “据说是延平帝从前的侍妾,出身很是普通,从前在大皇子府的时候非常不显眼。

    既不受宠,膝下也无子嗣,甚至大皇子府中的好些下人都不识得她。”

    凤凰儿只觉得自己一脑袋的浆糊。

    就卓太后这样毫无背景的女子也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倒不是说她不具备这样的头脑,而是单凭头脑根本不可能做得到扶持皇子上位。

    人脉、银钱、势力……

    她能有什么?

    大燕皇室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就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女人都能搞出这么大的事情!

    赵重熙又道:“你是不相信卓太后有这么大本事吧?

    其实我也不信。

    扶持皇子上位岂是那么容易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慕容绯

    凤凰儿和赵重熙皆出身于皇室,皇位争夺有多艰难哪儿有不清楚的。

    以卓太后这样的背景,竟能把安肃帝扶持上位,而且她竟还同手中掌握兵权的楚王慕容绯不合,的确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凤凰儿道:“卓太后同楚王不合,她却能这么快便知晓我的行踪,楚王府果然也非铁板一块。”

    赵重熙轻嗤道:“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楚王枉自被人称作战神,却无法让家中妇人与之齐心,难怪这些年燕国在同我大宋的战事中一直落于下风。”

    凤凰儿被他的话逗笑了:“阿福,妇人能不能与夫君齐心,同他是不是战神有何关系?

    用掌军那一套手段来管家,本身就是错的。

    你看我外祖父,他同样是一军主帅,在家里对哥哥们虽然要求严格,却也并非军中手段。

    还有,他是怎么对待外祖母的?”

    赵重熙目光闪了闪:“照你的意思,男子唯有做到温柔小意方能家和?”

    凤凰儿道:“温柔小意固然惹人一时喜欢,但前提条件是那男子得是真心真意。

    为了达到某些目的装出来的温柔,还有那种对任何一个女子都能付出的温柔,谁会稀罕?”

    赵重熙略有些尴尬道:“司徒箜,我们谈论的是慕容绯。”

    他嘴上没有说,其实方才这一刻心中泛起了不小的波澜。

    司徒箜这些话是在警告自己么?

    如果将来他们俩真做了夫妻,他要是不能做到对她一心一意,她也会如同楚王妃这样同外人相互勾连。

    不,她的聪明和手段绝不是楚王妃这样的寻常妇人能比的。

    一旦让她失望,说不定……

    凤凰儿并不在乎赵重熙会怎么想,淡然道:“本就是在说慕容绯。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也听说过离亭世子有不少的庶出弟妹。

    在这样的情形下,母族本就不够势大的楚王妃为了寻求自保,用一些手段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她目光短浅利令智昏,居然选择了自家的对头,倒是让夹在中间的离亭世子为难了。”

    赵重熙抿了抿嘴道:“既如此,咱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好。只是没能亲眼目睹大燕战神的风采,未免有些遗憾了。”

    凤凰儿点点头:“是该早些离开,不过咱们这一趟也算是没有白来,起码对楚王府的境况有了一些了解。

    至于慕容绯,出了卓太后这么一档子事儿后,咱们恐怕是没有机会同他见面了。

    今日天色已晚,咱们明日一早便向离亭世子辞行。”

    “嗯。”赵重熙应了一声。

    其实他心里是有些不甘的。

    上一世慕容绯去年就病逝了,算是去了大宋的一个心腹大患。

    而这一世,他虽然也染了重病,却依旧活得好好的。

    如果能同慕容绯见上一面,他至少能从旁观察一下对方如今的状态。

    真是可惜了……

    ※※※※

    慕容离亭离开主院后便直奔王府外院。

    外院书房中,楚王慕容绯正在练字。

    一年前那一场大病,虽然没能要了他的命,却让他的身体变得非常虚弱。

    就连他一向引以为豪的书法也彻底扔下了。

    最近天气转暖感觉有了些气力,他这才重新提起笔,试图把有些生疏的技艺重新捡回来。

    慕容离亭走到书房门口便看见了正在认真习字的父王。

    他的眼眶有些微湿。

    父王的字自成一体,同他“战神”的名头一样,也是备受众人推崇的。

    只是大病一场后,他至今还是非常虚弱。

    倚仗过去的威名,他能把麾下的军队牢牢掌在手中。

    无力的双手却很难再现过去那一笔刚劲潇洒的好字。

    像这样如同开蒙的小童一般一笔一划认真练字,让他这个做儿子的看了真是心酸不已。

    “父王。”他轻唤了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离亭?”慕容绯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着长子。

    “父王今日已经写了这许多,该歇一歇了。”

    慕容离亭不由分说从慕容绯手中把湖笔取下,直接扔进了一旁注满清水的笔洗中。

    慕容绯也不坚持,在一旁的湿帕子上擦了擦手,笑道:“怎的连朝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慕容离亭道:“今日圣上又留我说话,所以回来得有些晚。

    没曾想刚一回来就听说母妃那边来了贵客,所以儿子便赶着过去瞧瞧。”

    “见到了?”慕容绯追问。

    “见到了。”慕容离亭应道。

    “动心了?”慕容绯进一步追问。

    “不敢动。”慕容离亭老老实实回答。

    慕容绯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淡笑道:“不敢,而非不想。可见那司徒家的丫头确有过人之处,吾儿……实在是可惜了。”

    慕容离亭道:“父王,儿子很小的时候您便教过我,人的一生要懂得取舍,儿子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慕容绯又道:“她是从凤凰台出来的,可曾对你说了什么?”

    慕容离亭道:“方才我赶回来之前,母妃似是已经同司徒六姑娘谈崩了。

    所以我还没有来得及同她说话便让人把她送回了客院。

    待会儿我会再过去客院瞧一瞧的。”

    听闻妻子竟把事情搞砸了,慕容绯的脸上显出了一丝怒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楚王府守了五十多年的秘密,今次终于有机会通过这位有些神秘的司徒六姑娘把它解开。

    孰料却被妻子一手给葬送了!

    “你母妃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慕容绯长叹了一声。

    慕容离亭道:“卓太后已经得知司徒六姑娘住在咱们府上的事情,想必接下来定然会有动作。”

    “所以呢?”慕容绯挑眉看着他。

    “还是让司徒六姑娘尽早离开吧,以免又闹出一些麻烦事。”

    慕容绯道:“她只要住在我们府上,卓太后就不敢对她动手。”

    慕容离亭略吃了一惊道:“莫非父王想见一见司徒六姑娘?”

    慕容绯沉声道:“虽然同宋国的和谈已经圆满成功,大燕却依旧是风雨飘摇。

    前日户部李侍郎来探望为父,把户部的账目情况同我详细说了。

    唉——

    向宋国赔偿之后,我大燕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空架子。

    亭儿,下个月的军饷已经没有指望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生懊恼

    慕容离亭是和谈副使,此次大燕向宋国的赔偿数目自是一清二楚。

    别说是如今早已衰败的大燕,就算是鼎盛时期突然拿出这么大一笔银钱,也会对国家造成不小的影响。

    至于父王所说的军饷……

    他不由得暗暗冷笑。

    军中欠饷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寅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

    否则去年燕军又何至于那么轻易便中了宋国的奸计?

    说白了都是粮食闹的!

    他本想把此次往返宋国途中的所见所闻告知父王,最终还是忍了。

    父王领军十多年,什么样的情况没见过,又何须自己在这里多嘴,反而徒增哀怒。

    同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宋国境内却很少见到百姓逃荒。

    他所经之处地里的庄稼长势极好,可以想见今年同去年一样,定然又是丰年。

    反观大燕,沿途州府皆在闹饥荒,处处可见拖家带口逃荒的百姓。

    然而,情况如此糟糕的大燕,从圣上到百官依旧过着奢靡无比的生活,根本无人真正关心民间疾苦。

    他想了想宋帝那可说是有些简陋的衣食住行,心里又是一片凄凉。

    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大燕都无法再同宋国抗衡。

    见自家父王依旧怒容满面,他只能温声劝道:“我已经将事情禀告了圣上,他一定会有所裁夺。”

    慕容绯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大燕的朝政早已经被卓太后把持,圣上不过是个傀儡,他能裁夺什么?

    他一时只觉心灰意冷,冲慕容离亭摆摆手:“你不是还有话要问司徒六姑娘?去吧。”

    慕容离亭行了个礼:“儿子告退。”

    楚王府虽然占地广阔,凤凰儿居住的客院距离此处却不算太远。

    然而,大约半个时辰后,装扮一新的慕容离亭才出现在了客院中。

    对他今晚的到来凤凰儿并不意外,她和赵重熙一起把慕容离亭请进了偏厅中。

    见她笑容虽美,目光却丝毫都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慕容离亭略微有些失落。

    他活了快十七年,还从未遇见过丝毫不在意他容貌的女孩子。

    从前只觉那些冲他犯花痴的女孩子烦人,如今却生出了些懊恼。

    司徒箜为何不对他也犯一次“花痴”?!

    不过他毕竟不是寻常的少年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两人分宾主落座,赵重熙替二人上了茶。

    慕容离亭先开口道:“司徒箜,今日的事情实在是抱歉了。”

    凤凰儿有些意外,慕容离亭什么时候也学着阿福直接唤自己名字了?

    立在一旁的赵重熙眼睛微微眯了眯。

    慕容离亭看上司徒箜了?

    凤凰儿搅了搅手指,笑道:“离亭世子不必如此,令堂并没有为难我。”

    慕容离亭嘴角弯了弯:“以我对康莺的了解,她定然已经把太后知晓你住在楚王府的事情告诉你了吧?”

    凤凰儿点点头:“的确是告诉我了,只是我觉得也没甚要紧的。

    太后娘娘日理万机,哪里有空闲计较我的这点小事儿。”

    “司徒箜,我们如今也算是朋友了,你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客套话。

    我就问你,想不想尽快离开?”

    见他这般直爽,凤凰儿也不好绕弯子:“是,我本来打算明日一早便向你辞行的。”

    慕容离亭道:“不用这么着急,家父听说你已经住进了王府,所以想要见一见你。”

    凤凰儿心里敲起了小鼓。

    慕容绯要见她?

    这下阿福的愿望倒是能够满足了。

    但以慕容绯的身份,这一面不是非见不可。

    照她原本的想法,即使要见楚王,那也是要花费一番心思的。

    毕竟自己不是楚王府的亲戚,加之又是个女孩子,他一个身体尚未痊愈的亲王,如此真是有些热情过火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

    莫非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慕容离亭见她不答话,笑道:“你也算是半个将门虎女,不至于被我父王的那些虚名吓到吧?”

    凤凰儿噗哧笑道:“请将不如激将,离亭世子既都这么说了,我又怎好拒绝。

    只是那十二份乐谱还没有给你呢。”

    “你如今不怕我得了乐谱后把你扣下了?”

    凤凰儿笑着摇摇头,朝赵重熙伸出了手:“阿福,把乐谱拿来。”

    赵重熙从怀中取出一摞纸递给她。

    慕容离亭何等眼力,一看这些纸并非之前见过的桑皮纸,而是普通的花笺,心里顿时又生出了疑惑。

    司徒箜又想算计什么了?

    凤凰儿把花笺放在慕容离亭面前:“十二份曲谱全数在此,请离亭世子查验。”

    慕容离亭随手拿起一张花笺,片刻后他笑道:“姑娘为何不用那种奇特的记谱方法了?”

    凤凰儿解释道:“之前我与世子是陌生人,防备一些理所应当。如今既然已经是朋友,自然不用那么麻烦了。”

    慕容离亭呵呵笑道:“司徒箜,你分明就是不想教我那记谱法,为此宁可重新誊写了一遍曲谱,你难道就不嫌累么?”

    凤凰儿分辩道:“世子手中已然有了一份用那种记谱法记录的《素衣》,以你的聪明,用不了几日便能熟练掌握。

    如果我真不想教你,今日又何必给你十二份?

    我不过是见你公务繁忙,怕腾不出空儿来,这才重新誊写了一遍的。”

    慕容离亭把所有的花笺捏起来在另一只手心里拍了拍:“论口齿伶俐,姑娘当数天下第一!”

    凤凰儿笑道:“这名头我可不敢当,只是……我能不能请世子行个方便?”

    “说吧。”

    “我也不知晓会在楚王府待几日,世子能不能给我一个出入府门的令牌之类的东西?好容易来燕国一趟,总不能一直关在府里吧?”

    慕容离亭道:“你都被太后盯上了,竟还有闲情逸致四处闲逛?”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推到凤凰儿面前:“拿着这个,不仅可以出入楚王府,王府所有的店铺都可以记账。”

    凤凰儿咧了咧嘴:“谢过世子。”

    其实她就是想出去看一看母妃,对燕京的店铺丝毫不感兴趣。

    慕容离亭见她没有推脱,从心里都透着高兴。

    他站起身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们早些歇着吧,我告辞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祭芳魂

    赵重熙把慕容离亭送出了客院。

    “阿福,你做司徒箜的小护卫有多久了。”慕容离亭顿住脚,轻声问道。

    赵重熙道:“尚不满一年。”

    “那……”

    慕容离亭本想问一问这位年纪同自己相仿的少年,司徒箜日常在家中都喜欢做些什么。

    但转念一想,小护卫负责的只是贵女们的外出时的安全,又怎会知晓她们的生活习性。

    他没有来询问的兴致,冲赵重熙抱了抱拳:“阿福请留步。”

    赵重熙还了一礼:“离亭世子慢走。”

    慕容离亭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夜色掩盖了他的面上的情绪,却掩盖不住他内心的苦涩。

    母妃今日的自作主张他虽然多有抱怨,但也不得不承认,听说司徒箜已经到了楚王府那一瞬间,他还是非常欣喜的。

    司徒箜是务实的人,此行已经达到了目的,断不会再生旁事。

    即便是自己亲自相邀,她也未必会答应走这一趟。

    说不准从凤凰台出来之后便直接回宋国了。

    正是因为母妃插了一手,他才有了同司徒箜再一次相处的机会。

    可这又如何?

    明日同父王会面之后,她很快便会离去。

    而且这一走恐再无相见之期。

    方才对父王所言“不敢动”是他的真心话。

    可他也清楚,于司徒箜,他的理智战胜不了情感。

    他妒忌阿福,虽然只是一名出身卑微的小护卫,却能得她全心信任,伴她远行千里。

    他更妒忌她将来的夫君,能得她满心爱重,伴她一生一世。

    凭司徒箜的身份,她的夫婿人选总跑不出宋国皇室。

    会是那两位已届适婚年龄的皇子么?

    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不久之前刚见过的宋国二皇子和三皇子。

    那两人的条件也不算差,可配司徒箜……

    慕容离亭自嘲一笑,配不配得上,还不就是宋国皇帝的一句话!

    他瞬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索性也不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取出玉箫,立在莲花池边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再说凤凰儿。

    慕容离亭离开后,她重新换回了男装。

    见四下无人,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只无比精致的小哨子。

    不一会儿,身着夜行衣的夏侯伊出现在她面前。

    “小主子。”

    “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已经妥当,请小主子示下。”

    “今晚可方便?”

    “没问题,楚王府并非龙潭虎穴,此行绝不会惊动任何人。”

    “夜枭和夜骦呢?”

    “小主子放心,他们虽然也颇有手段,但对大燕的情况远不及属下熟悉,今晚的行动不会惊动他们。”

    凤凰儿心知夏侯伊并没有说大话。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大燕这块土地上,外祖父的人自然及不上父王的人有能耐。

    “那我们走吧。”她轻声道。

    “得罪了。”夏侯伊用一件黑色长斗篷把凤凰儿一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楚王府。

    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人已经来到了大燕京城郊外的一座墓园。

    “小主子,到了。”夏侯伊掀开了斗篷。

    凤凰儿抬眼看了看。

    墓园门口有四五名同夏侯伊一样打扮的人,每人手里都提了一个灯笼。

    灯笼数量虽不算多,却把匾额上的“章”字照得清清楚楚。

    “属下等见过小主子。”黑衣人们提着灯笼不便行大礼,只冲她鞠了一躬。

    “免礼。”凤凰儿抬了抬手。

    夏侯伊道:“太子妃的陵寝离这儿不远,属下这便带您去。”

    凤凰儿嗯了一声,跟上了夏侯伊的脚步。

    不管凤凰台还是母妃的陵寝,在夜枭和夜骦那里都不好解释。

    虽然他们对自己都足够忠心,但事情难免会被外祖父知晓。

    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楚的,不如干脆就别让他们知道。

    “小主子,就是这儿。”夏侯伊在一座不算太大的墓前停下脚步,又让人点亮了几个灯笼。

    凤凰儿往前走了几步,墓碑上字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中。

    ——爱女章氏敏致之墓。

    除此之外便只有日期。

    ——大燕宝应三十一年八月卅日立。

    “母妃……”凤凰儿重重跪在了墓前。

    她的母妃,大燕宣和长公主和长平侯府章家二公子的爱女。

    天生富贵,天姿国色,自幼便同大燕太子定亲,在出嫁前从未受过任何挫折。

    嫁入东宫之后与父王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很快便有了身孕,同样一切顺畅无比。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天之骄女,竟会落得那般悲惨的结局。

    眼前的坟茔虽然并不寒酸,但同她尊贵的身份完全无法匹配。

    墓碑上除了她的名姓和立碑的日期,甚至连生卒年、亲人们的姓名一应皆无。

    而这立碑的日期,大燕宝应三十一年八月卅日,是在她已经故去十年,就连唯一的女儿也走了之后。

    这说明在此之前的十年,母妃的坟茔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外祖母当年惧怕皇祖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应是狠毒了慕容皇室。

    所以在皇祖父暴毙,父王回京之后,她才坚决不同意将母妃葬入皇陵,而且墓碑上如此简单而干净。

    重重磕了三个头后,凤凰儿取出帕子,认真地把墓碑擦拭了一遍。

    章敏致,自从母妃嫁入东宫做了太子妃,再也无人唤过的闺名。

    凤凰儿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还是母妃疯狂谩骂的时候说出来的。

    那时她年纪小,甚至没搞懂母妃骂的是“我章敏致”还是“我章敏之”。

    直到她能认字后,才在一幅父王替母妃画的画像中看见了“吾妻敏致”这几个字,才弄清楚了母妃的闺名。

    凤凰儿的心里酸酸的,眼窝酸酸的,却怎么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母妃上一世的遭遇的确是悲惨的,但却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她至死也没有爱过自己。

    就算那时皇祖父没有对母妃下毒手,她在归云庄中休养一段时日后回到东宫,带给自己的依旧只会是无休止的谩骂。

    凤凰儿苦笑道:“夏侯统领,让人把祭品拿上来吧。”

    “是。”

    夏侯伊一挥手,两名黑衣男子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硕大的花盆走到凤凰儿身侧。

    “小主子。”

    凤凰儿偏过头,果然是一盆含苞待放的玉板白。

第一百六十六章 会战神

    玉板白是早花品种,开放时清冷洁净、卓尔不群。

    同其他象征富贵繁华的牡丹品种相比,它和热闹的春光似乎格格不入。

    可它却是曾经的大燕太子妃章敏致一生最钟爱的花。

    凤凰儿暗暗叹息了一声。

    牡丹和母妃都是人间富贵花。

    母妃放着姚黄魏紫不爱,却偏偏只爱这冷清的玉板白。

    或许从她爱上这花的那一日,就注定她同富贵尊荣却也阴暗无比的皇家格格不入。

    正是因为性格的不同,在得知父王遇害真相之后,母亲选择的是对仇家言语不逊,不仅未曾伤得对方半分皮毛,还因此送了命。

    而自己虽然年纪幼小,却选择了隐而不发,直到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齐备才一击得手。

    这两种性格孰优孰劣,凤凰儿不知该如何评判。

    或许是这便是所谓的求仁得仁。

    母妃虽然惨死,却也骂得痛快。

    自己得以复仇,却也忍得辛苦。

    凤凰儿和那两名黑衣人一起用力,把花盆又往前挪了挪。

    “你们退下吧。”她轻声道。

    两名黑衣人依言退下。

    凤凰儿动作十分轻柔地抚了抚离自己最近的一朵牡丹。

    “母妃,凰儿来看您了。

    幸好我此行季节合适,还能献上一株您最爱的玉板白,以告慰您的芳魂。

    我四岁那一年,东宫中的玉板白是开得最美的。

    那段日子我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让宫女们一早便抱着我到花园。

    不是为了欣赏那冷清出尘的玉板白,而是为了看您。

    那时的您多暴躁啊,我不敢同您说话,甚至不敢多看您一眼。

    唯有在玉板白面前,您才是平静的、美丽的。

    您看花,我看您。

    您在花中看见了昔日的美好,我在您脸上看见了梦寐以求的温和慈爱。

    曾经我以为同父王的缘分最浅,没想到同您的缘分更浅。

    为了父王,我可以十年不流一滴眼泪,可以用尽一切手段去为他报仇。

    为了您,除却这一次祭拜这一盆玉板白,我却什么都不想做了……您会怪我么?

    我没有怨恨您,真的没有。

    哪怕上一世我以为您抛弃了我之后,我也没有怨恨过您。

    我只是做不到像爱父王那样去爱您罢了。

    凰儿没有父王那么大的本事让您重活一世,但我祝福您转世投胎后能得到幸福。

    千万不要再爱上皇家人,千万不要再嫁入帝王家。

    至于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幸福。

    对了,我如今有了新的母亲,她对我很好很好。

    我也希望您来世还能再拥有一个女儿。

    我期盼她能健康、活泼、可爱,能让您欢喜无忧。

    你我母女缘分早已经尽了,世间再无章敏致,再无您的凰儿,我也再不会来搅扰您的清净。

    就此别过。”

    凤凰儿又磕了三个头。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看墓碑上章敏致三个字一眼,转身道:“夏侯统领,咱们走吧。”

    夏侯伊等人都是二十多岁铮铮铁骨的大好男儿,早已经忘记了流泪是什么滋味。

    可方才凤凰儿在太子妃坟前这一席话,却把几人弄得心里颇不是滋味。

    小主子上一世太苦了,这一世他们定要护好她。

    夏侯伊哑着嗓子道:“是,小主子。”

    他像之前那样用斗篷裹住凤凰儿,一闪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楚王府已是丑时末,凤凰儿却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既没有择席,更没有胡思乱想。

    坐在妆台前,镜中的她显得神采奕奕秀色夺人。

    尤其是那一双灵动璀璨的凤眸,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替她梳妆的小丫鬟赞叹不已:“姑娘,奴婢自问也见过不少美人,却从未见过您这么漂亮的眼睛。”

    凤凰儿道:“许是昨晚睡得好的缘故。”

    说了这话她自己也暗暗好笑。

    这小丫头如果知晓自己昨夜去做了什么,估计就夸不出来了。

    梳妆好用过早饭,慕容离亭来了。

    他先去叫了赵重熙,两名少年一起在屋外等候凤凰儿。

    见她收拾妥当走出屋子,慕容离亭笑道:“听康莺说你有择席的毛病,可我看你今日的气色非常不错,想来昨晚休息得很好。”

    凤凰儿暗忖,那康莺初初看时是个挺严肃的姑娘,没曾想竟是个大嘴巴,连这种事儿也告诉慕容离亭!

    她笑道:“贵府乃是富贵之乡,高床软枕舒服之极,自然是一夜好眠。

    离亭世子一大早便到客院来,莫非今日竟不需上朝?”

    慕容离亭道:“家有雅客,在下哪里还去想那些俗事?”

    凤凰儿噗嗤笑道:“你该说是主雅客来勤,走吧,快带我们去给王爷请安。”

    慕容离亭抬手道:“家父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二位请。”

    凤凰儿冲赵重熙点点头,二人前后脚走出了客院。

    慕容离亭见二人默契十足,心里不免又羡慕了一回。

    三名少年男女很快便来到了楚王府外院书房。

    一名常随进去通报后,三人走进了书房中。

    去年楚王病危一事凤凰儿和赵重熙都是知晓的。

    耳闻终究不及目睹。

    在两人印象中,能被称作“战神”的人,即便不像阮家人那般高大威猛,至少也应该是一名比常人精神数倍的男子。

    然而,真的见到传说中的大燕战神慕容绯后,两人心里却同时生出了几分不忍。

    虽然这是敌军主将,但也是威风八面的英雄。

    英雄总是值得人敬佩的,可眼前这位大燕的第一英雄,竟落得这般凄凉的景象。

    慕容绯何等眼色,岂会看不出这一对少年男女的神色。

    他打起精神朗声笑道:“这位便是司徒六姑娘?”

    又打量了赵重熙几眼,赞道:“这小哥儿果然如离亭所言,真是仪表不俗。”

    凤凰儿和赵重熙敛住心神,一起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离亭,快请二位入座。”慕容绯笑着吩咐。

    “是。”慕容离亭抱了抱拳:“二位请。”

    凤凰儿和赵重熙都有些吃惊。

    他们俩一个是女孩子,一个是“下人”,在堂堂的亲王眼中应该没有地位可言。

    可这位大燕楚王却是这样的态度,果然不容人小觑!

    二人一起道:“谢王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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