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湘裙翠(上)
赵重熙的书信抵达京城,已是五日后的深夜。
春桃从一名飞凤卫手中接过信件,眼泪就忍不住簌簌流了下来。
自从得知长孙殿下失踪的消息后,姑娘就一直处于一种很不正常的状态。
她没有痛哭没有怨念,甚至没有冲她们这些下人发过一次火。
每日照旧去御书房读书,回府后也和从前一般陪伴夫人和左大姑娘,甚至还耐心地教十二姑娘说话。
总之,浑然不似一名未婚夫失踪的十五岁姑娘。
只有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才清楚,最近姑娘就像那绷得太紧的琴弦,只需再稍微加一点点劲儿,嘎嘣一声就断了。
春桃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姑娘,只盼着长孙殿下那边赶紧有消息,而且一定要是好消息。
所以她听那飞凤卫说长孙殿下安然无恙后,竟捧着那封信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那飞凤卫几时经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挠了挠头:“姑娘,你还是赶紧把信送去给小主子……”
南疆离京城那么远,这位大姐总这么哭,他什么时候才能把小主子的回信送到长孙殿下手中?
春桃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红着脸哽咽道:“你先下去用饭休息,明儿一早来取回信。”
那飞凤卫抱了抱拳,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春桃用帕子把脸擦干净,拿着书信朝正房那边走去。
今日值夜的丫鬟是容云,此时她还在灯下做针线,见春桃来了她忙放下针线迎了过去。
“春桃姐姐,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
不等春桃回答,容云就看见了她那红肿的双眼,忙又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春桃轻笑道:“长孙殿下的信到了!”
容云本是个沉稳的性子,听了这话却险些激动得喊出声来。
她用手捂着嘴,压低声音道:“姐姐,咱们快去把好消息告诉姑娘。”
春桃点点头,端起了一旁的烛台。
容云轻轻推开里间的门,两人前后脚走了进去。
大约是最近睡眠太差的缘故,今日凤凰儿却很早就睡着了。
俩丫鬟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春桃姐姐,姑娘难得睡得这么香,咱们……”
春桃把烛台放在桌上:“万一殿下信中写了什么要紧的事儿……还是把姑娘唤醒吧。”
一面说着,一面朝床边走了过去。
其实她也舍不得唤醒姑娘,可她更清楚,比起睡觉,长孙殿下的消息才是最能让姑娘放松的。
春桃刚掀开帐帘子,凤凰儿就醒了。
她把眼睛微微撕开一条缝:“春桃姐姐……”
春桃见她醒了,索性把帐帘子挂了起来:“容云,姑娘醒了,把灯点亮吧。”
很快,床头小案几上的宫灯就被点亮了。
春桃将凤凰儿扶起来靠在床头,这才把袖中的书信取出来捧到她面前:“姑娘,长孙殿下的信!”
凤凰儿的瞌睡彻底醒了,一把抓过书信,急不可耐地一把扯开。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晶莹的泪水顺着如玉的脸颊流了下来。
那一日在御书房,她暗示昌隆帝元后可能还活着。
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及这件事,更没有派人去核实。
但她一直以为,即便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短时间内阿福应该不会知晓。
没想到元后那个被权势蒙蔽了双眼的女人,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
她简直无法想象,阿福亲眼见到已经死去二十年的皇祖母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甚至还用各种手段算计他,心里该有多难过。
还有上一世……
虽然那些事情如今已经无法再查清楚,但很显然,上一世阿福落到那般悲惨的境地,幕后主使者一定就是元后。
此时的凤凰儿尚且不知道,赵重熙不仅知晓了幕后主使者是谁,甚至还知道了上一世昌隆帝见死不救的事。
否则她很有可能吩咐时晴再也不要给昌隆帝解毒,也让他感受一回什么叫做“见死不救”!
不过,赵重熙的平安显然才是最重要的。
凤凰儿止住哭泣,秀美绝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春桃和容云见自家姑娘笑了,两人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容云拧了个温热的帕子替凤凰儿擦脸。
春桃替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姑娘喝口水。”
凤凰儿接过水抿了一口,掀开被子下了床:“容云,替我研墨。”
“是,姑娘。”容云快步走到书案边,舀了些清水开始研墨。
春桃则替凤凰儿披上一件外裳,又取过一根发带将她的青丝简单束起。
只用了一刻钟,凤凰儿的回信已经写好。
重新躺回床上,她把赵重熙的信又仔细读了十几遍,这才沉沉睡去。
等凤凰儿再次醒来,午时都过了。
凤凰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觉心情大好。
“姑娘,您终于醒了。”
听到里间的动静,红翡提着一桶热水走了进来。
凤凰儿见她一张小圆脸上满满都是笑意,心知她已经从春桃她们那里得到了消息。
她用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道:“什么时辰了?”
红翡笑道:“午时都过了,姑娘肚子饿了吧?”
凤凰儿假意嗔道:“你们几个也学着偷懒了,怎的也不叫醒我?
赶明儿见到圣上,他又要说我无辜逃课了。”
红翡笑嘻嘻道:“姑娘放心,春桃姐姐一早就派阿奈去给您告假了。
圣上差不多也该下朝了,他要是知晓姑娘身体不适,说不定还会派个太医来给您瞧病呢!”
凤凰儿噗哧笑道:“真是个傻丫头,你家姑娘根本没有生病,要是太医来了岂不穿帮?
一旦那太医回去告知圣上说你家姑娘装病,岂不成欺君了?”
红翡立时便有些紧张,凑到床边看着凤凰儿:“那可怎么办呀?”
凤凰儿从床上坐起来:“到时我就对圣上说,是我身边一个叫做红翡的小丫头胡说八道,让圣上罚你!”
“姑娘欺负人家”红翡总算明白过来自家姑娘是在故意吓唬自己,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春桃在外间听见两人说话,笑着走了进来。
她伸手在红翡脑门儿上轻戳了一指头:“还不赶紧伺候姑娘起床,待会儿还得进宫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湘裙翠(下)
红翡可以说是春桃一手调教出来的,所以平日里最是怵她。
她一伸手就想替姑娘把被子掀开。
凤凰儿却一点也不着急,按住红翡的手道:“既然已经告了假,我今日就不进宫了。”
春桃有些不解:“姑娘,圣上那边肯定也在担心殿下,您这……”
其实圣上怎么想的她根本一点都不关心,就是怕消息耽搁了,自家姑娘被迁怒。
凤凰儿笑道:“无妨,反正我明日一早还要去皇宫,早一日晚一日而已。”
她对昌隆帝虽不像元后那般厌恶,但也绝对没有什么好感。
一个想拿孙子的命去换解药的祖父,一个见死不救的皇帝,多让他受一日的折磨已经是便宜他了!
春桃不好再劝,岔开话题道:“今日是大晴天儿,外面热得很,姑娘本来也不该出门,万一中了暑热又要遭罪。”
红翡也笑道:“姑娘,前儿三爷给您送来的那身冰蚕丝的湘裙,据说穿着可凉快了。
既然今日不进宫了,不如就穿那个?”
春桃噗哧笑道:“就你整日爱琢磨这些。”
红翡小声嘀咕:“奴婢是瞧那身衣裙颜色好看样式也漂亮,就这么搁着岂不是浪费了么!”
凤凰儿道:“去准备吧,今日就穿那个。”
红翡应了一声,踢踢踏踏地朝大衣橱那边跑了过去。
不到半个时辰,凤凰儿就被俩丫鬟打扮得齐齐整整。
看着铜镜里绮年玉貌的女子,春桃在心中暗暗赞叹了一番。
她自小就在大将军夫人身边伺候,漂亮姑娘着实见过不少。
尤其是被指给姑娘后,三年多来出入各家府邸,甚至连皇宫也去过好几回,更是见惯了各色美人。
可要论个中翘楚,还得是自家姑娘和苻姑娘。
苻姑娘离开京城后,姑娘便是一枝独秀。
只是自家姑娘心思从来不在梳妆上,即便是出席各种宴会,也尽量做简单一些的打扮。
尤其最近一段时日,为了不引人侧目,她每次进宫恨不能直接穿着家常衣裳。
似今日这般精致的装扮,真是许久都没有见到了。
三爷的眼光就是好,最知道姑娘适合什么样的装扮。
似这般翠色的衣裙,换作那皮肤不够白皙的女子,只会显得脸色黯黄。
可穿在姑娘身上,却越发衬得肤色白玉一般细腻光润,气质更是文雅脱俗。
红翡却不似春桃这般稳重,见装扮好后的姑娘越发美丽动人,忍不住就大声赞叹起来。
“我刚到姑娘身边伺候时,就觉得姑娘是最漂亮的。
可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如今姑娘长大了,越发比从前更加漂亮。
比那个……”
她想了好一阵才道:“比从前的照姑娘还要漂亮许多。”
凤凰儿忍不住对春桃笑道:“我还当小丫头这几年多念了几本书,能说出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的话,没想到说的竟是照姑姑。”
春桃笑着打趣:“姑娘这是在自夸呢!”
凤凰儿道:“你索性说我王婆卖瓜好了,不过是略平头正脸些,哪里就配得上那些词句……”
红翡鼓着小腮帮子道:“姑娘哪里配不上了?奴婢只是觉得那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都是书上写的,谁也没见过她们长什么样子,怎好拿来比姑娘?
反倒是照姑娘,从前好些人都说她是京中第一美人,正好拿来和姑娘比。”
凤凰儿伸手把她的腮帮子按了回去:“一个人光是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再美丽的皮囊也终有衰败的一日。
还不如好好学些有用的本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能过得比别人好。”
正说话间,就听思晗在外面回话:“姑娘,夫人派英子来传话。”
凤凰儿道:“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英子就走了进来。
行过礼后她一抬眼,立时就愣了愣神。
姑娘今日实在是太漂亮了!
凤凰儿不免又有些好笑。
看来自己平日真的太不注意形象了,今日难得认真饬一次,一个两个的都像是不认识自己一般。
她轻咳一声道:“夫人那边有什么事儿?”
英子醒过神来,忙道:“回姑娘,夫人得知您今日没有进宫,让奴婢来问问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要是没有事儿的话,请您去琴瑟居和她一起用午饭,左大姑娘也在。”
凤凰儿道:“我正准备去琴瑟居用午饭呢,咱们这就走吧。”
一行人走出润心园,朝琴瑟居那边走去。
其实阮棉棉和左未是听说赵重熙有消息了,所以才让人来请凤凰儿。
她刚一迈进偏厅,两个已经显怀的孕妇同时站了起来。
两人甚至没有注意到凤凰儿那身精美的装扮,一人一边拽着她的胳膊,几乎同时开口道:“阿福(重熙表兄)还好么?”
凤凰儿生怕两人有个闪失,忙吩咐丫鬟们扶着她们坐下。
阮棉棉的性子比左未更急,示意丫鬟不用扶她,依旧拽着她的胳膊不放:“小凤凰,你倒是说呀!”
凤凰儿无奈,只能亲自扶着她坐下,这才道:“好着呢,连半根寒毛都没有少。”
阮棉棉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又骂了几句:“我真是看走眼了!阿福这臭小子,明明看起来特别踏实稳重,谁知道竟是个这么不省心的!
好好的皇长孙,偏要跑去万里之外的南疆,屁大点儿事情随便派个什么将军不久得了,非得自己亲自出马……”
吧嗒吧嗒,这一念就是老大一长串。
凤凰儿暗暗咧嘴。
棉棉姐性子虽然有些急躁,但从来都是爽利的性子,向来都不喜欢碎碎念。
比起行事磨磨唧唧的渣爹强了不知多少倍。
可一旦怀孕,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一旦打开话匣子,简直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关得起来。
这一点在她怀笑笑的时候就已经暴露无遗。
如今的她简直比那一次还能念,难道怀的又是一个妹妹?
对付这样的阮棉棉,她也算是经验丰富,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搭理她,只要她自己念够了也就停下了。
她转头看向左未,笑道:“左姐姐,姐夫一定能赶在小外甥出世之前回京。”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子怒(上)
左未住进成国公府三房后,每日有阮棉棉作伴,身边又有笑笑这个开心果逗趣,心情自然比之前在安定侯府时好了许多。
可好日子没过多久,赵重熙就失踪了。
孕妇本就多思,两个孕妇凑在一起,更是整日长吁短叹。
加之荀朗他们进入南疆后,往宋京传递消息也变得越发艰难,左未怎可能不牵挂。
此时听了凤凰儿的话,她吊了好几日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左未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只要他们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新婚和刚怀孕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生产的时候是一定要荀朗陪着的,否则肯定会坚持不下去。
可真的面临这样的状况时,她才发现自己最在乎的是荀朗的安危。
凤凰儿温声抚道:“姐姐好生保重身体,姐夫在外才能安心……”
“哎,我说你们两个,真不打算搭理我啊?”
阮棉棉念了半日,这才发现两个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话,自己刚才的话算是白说了。
她长臂一伸,揽住了两个姑娘的肩膀:“你们俩肚子不饿啊?”
凤凰儿被她可怜巴巴的模样逗笑了,转头吩咐丫鬟们摆饭。
饭菜很快就上齐了,三人净手后刚准备用饭,就听小丫鬟来回话,说三爷带着一位太医回府了。
红翡正在替凤凰儿盛汤,听了这话小手不禁一抖。
圣上果然派太医来给姑娘诊脉了呀……
凤凰儿再次被逗笑了。
这倒霉孩子方才不是想明白了么,怎的还能被吓到?
她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这才吩咐那小丫鬟:“你去告诉三爷,就说我已经差不多好了,就不必看太医了。”
那小丫鬟福了福身:“是。”
半个时辰后,送走太医的司徒三爷回到了琴瑟居。
左未用过饭后回润心园午歇去了。阮棉棉母女则回到了正房。
不一会儿司徒三爷到了。
见他额发都汗湿了,凤凰儿亲自给他拧了个帕子。
阮棉棉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三爷用过午饭了?”
司徒三爷道:“哪儿有那工夫,圣上下朝后听说箜儿今日告假,便嘱我带着太医回府给她诊脉。”
边说边仔细打量凤凰儿的气色。
只见女儿今日穿着自己前儿刚挑的湘裙,衬得肤色越发白皙细腻。
凤眸清亮如水,脸颊也泛着健康的粉色,哪里有半分不适的样子。
凤凰儿接过他手里的帕子,笑道:“女儿好好的,爹爹不必担忧。”
阮棉棉把茶盏塞进司徒三爷手中:“我去让人给你弄点饭菜。”
“不急。”司徒三爷抿了一口茶水,抬眼看着女儿:“还是先说你的事。”
凤凰儿道:“爹爹,阿福有消息了!”
司徒三爷的手一晃,茶水都险些泼出来:“那臭小子……”
阮棉棉眼圈红了,伸手替他稳住茶盏:“三爷这下可以放心了。”
司徒三爷吸了吸鼻子:“箜儿快与为父说说,阿福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凤凰儿把赵重熙信中的内容大体复述了一遍。
司徒三爷下巴都险些惊掉了。
阮棉棉也是第一次听说元后诈死的事,直接惊呆了。
凤凰儿伸手在二人面前晃了晃:“爹爹,娘……”
夫妻二人同时醒过神来。
阮棉棉艰难开口:“小凤凰,其实阿福也没有见过元后,会不会是有人冒名顶替……”
司徒三爷也道:“冒名顶替不太可能,我估摸着……”
他努力咽了咽口水,对阮棉棉道:“元后会不会也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和咱们虽然不太一样,但也是……”
阮棉棉道:“你的意思是她穿……呃……借尸还魂?”
凤凰儿道:“不是的,阿福信中说了,当年元后根本就没有死。”
司徒三爷的脸色十分难看:“这件事要是让圣上知道了,还不定气成什么样子。”
其实他是想说,圣上说不定直接就气死了。
不是他喜欢诅咒别人,实在是圣上和元后这夫妻二人实在是太那个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圣上要是真被气死,自己很快就会成为大宋的国丈……
算了。
如今局势太复杂,女婿又年轻,太早上位不是件好事。
还是让圣上再坚持几年,局势稳定一些才好。
凤凰儿被他神色间的变化弄的哭笑不得。
渣爹的确是好心,但局势瞬息万变,怎么可能由人选择。
她轻叹道:“爹爹,这件事圣上早已经知道了。”
司徒三爷大惊:“果真?!”
要是这样就更可怕了。
元后诈死这件事,究竟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与圣上合谋?
前者也就罢了,只能证明元后是个为了权势和利益,什么都豁的出去的女人。
如果是后者,圣上的心机简直……
凤凰儿怎会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她摇摇头道:“不是爹爹想的那样。是我不久之前在圣上面前提出了疑问,他就让人去了皇陵。”
司徒三爷和阮棉棉更不好了。
圣上听女儿说元后可能是诈死,于是就派人去挖元后的坟?!
人家挖老婆的坟他们管不了,可女儿对圣上的影响力居然大到这种程度了?
凤凰儿道:“现下阿福已经证实了元后依然活着,想来圣上很快就会对燕国用兵了。”
阮棉棉握了握拳:“就不能好好过日子么?”
对燕国用兵,美大叔皇帝只需动动嘴皮子。
可她的老父亲、哥哥们、侄儿们、儿子儿媳……他们全都要参战。
战场上刀枪无眼,谁能百分之百保证他们能够完好无损?
如果是他国侵略大宋,亲人们保家卫国责无旁贷。
可这是大宋主动侵略其他的国家,阮棉棉从心底无法认同这样的战争。
阮棉棉暗嘲,果然是在千年之后生活了二十多年前的缘故么?
凤凰儿心里也不好受。
她和宋燕两国都有关系,同样不愿意宋燕之间开战。
可这件事情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一统中原一直都是昌隆帝的目标。
恢复山河同样是燕国皇室的愿望。
宋燕之间是绝不可能相安无事的。
更何况元后在其中搅局,更加深了两国之间的仇怨。
这一仗迟早都要打,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区别?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子怒(下)
第二日一早,凤凰儿收拾齐整便去了皇宫。
她先去东宫给太子妃请安,把赵重熙平安无事的消息告知太子妃和赵重华,这才去了御书房。
这一日没有早朝,昌隆帝却依旧勤政,很早就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
不等凤凰儿行礼,他就合上奏折道:“丫头不必多礼,坐吧。”
凤凰儿听他嗓音格外沙哑,面容也像是憔悴了许多,两鬓甚至都斑白了,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从那一日提醒他元后可能是诈死,她虽然还是每日都来御书房念书,却一直没有仔细打量过昌隆帝。
没想到不过十一二日,他竟然老了这么多。
是因为担心长孙?
还是因为发现皇陵中的那一个不是元后,因此被气坏了?
凤凰儿暗暗摇头。
不管是哪一个原因,都是他和元后两个自己作出来的,她都不能心软。
想罢,她莲步轻移,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昌隆帝虽然没有特意派人盯着凤凰儿的一举一动,但昨日她告假的原因他还是能猜得出的。
换作别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昌隆帝早就发怒了。
可司徒箜这丫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丫头其实还算不得自己真正的孙媳妇,自己却已经把她当重熙一般信任。
甚至因为她是女孩子的缘故,态度上更加纵容。
谁让自己就是看上她做大宋将来的皇后了呢?
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在犯贱呐!
心里暗暗骂着自己,发出的声音却格外柔和:“丫头呐,是不是寻到重熙了?”
凤凰儿道:“是,前日深夜收到了他的信。”
昌隆帝依旧没有生气:“因为这个就没有睡好,所以昨日才告假的?”
凤凰儿见他对自己竟是这样的态度,更觉得别扭了。
她站起身道:“皇祖父,重熙此次在南疆见到元后了。”
昌隆帝面色如常:“那是他的嫡亲祖母,见一见也是应该的。”
凤凰儿见他是这样的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来圣上果然在皇陵中得到答案了。
昌隆帝不想为难凤凰儿,他主动开口道:“丫头,那一日听了你的话,朕当晚就派人去了皇陵。
你猜猜看,元后的梓宫里有什么?”
凤凰儿是真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阿福都在南疆见到活着的元后了,棺材里有什么还重要么?
可她很清楚帝王之心都是多疑善变的,昌隆帝的确对她十分纵容,但她却绝不能恃宠而骄。
她躬身道:“臣女敢肯定梓宫绝不会是空的。”
昌隆帝呵呵笑道:“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梓宫里面有一具死去二十年的女尸。
不仅如此,那女尸的年龄、身高皆与元后十分相似。
若非朕派去的暗卫出身仵作之家,十分精通此道,断不会发现其中的端倪。”
凤凰儿对这些细节并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自己从前既高看了元后,同时也小瞧了元后。
最初听人提起元后这个人,是在汾州大将军府。
那时外祖母提起当年多亏了元后才顺利生下棉棉姐,她对元后瞬间就生出了感激之情。
就因为这一份感激之情,她先入为主地对元后产生了好感。
因此外祖父对她提起婚约一事,她虽然清楚元后耍了心机,但也没有因此让那份好感消失。
毕竟这是一个祖母对孙儿前程和命运做出的安排,其实也是源于她对孙儿的爱。
即便得不到所有人的喜欢,也应该得到尊重。
但事实证明,她高看了这一份所谓的“爱”。
元后这样的人,凤凰儿并不陌生。
她和自己上一世的祖父宝应帝,其实就是同一类人。
他们自始至终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自己。
为了利益,他们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孩子。
但凤凰儿不得不承认,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又小瞧了元后。
她本以为元后出身渭州左半城,自小就被当做家主培养,即便是个生意人,那也该是个有大气魄的生意人。
商场上的手段不可能都是光明正大,但也不应该总用那些阴毒的办法害人。
如此这般她就算得到了江山,又如何能够服众?
就好比她在燕国,若非拿捏住那位安肃帝,谁会认她这个“卓太后”?
毒、蛊,除了这些手段,如今的她还剩下些什么?
难道她以为凭借如今燕国的实力,她还能灭了大宋一统中原?
与她相比,大宋的皇帝显然要像样得多。
野心、私心、疑心,他什么都不缺。
可他绝不会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去对付自己想要重用的臣子。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得到了外祖父、韩相等等重臣的忠心,得到了大宋千千万万百姓的拥戴。
想罢,她对昌隆帝道:“皇祖父,涂浚和荀朗为了追击南疆大王子,未经您的同意便进入了燕国疆域,您看这件事……”
昌隆帝眉头一扬:“你说什么?他们已经打到燕国境内了?”
凤凰儿嘴角剧烈抽搐。
阿福果然了解他的皇祖父,听说自家军队打进了燕国,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她点点头道:“是,他们的在十日之前便已经打到了泸州附近。”
昌隆帝龙目顿时一亮,蹭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转身朝那副巨大无比的舆图看去。
良久之后,他冲凤凰儿招招手:“丫头过来。”
凤凰儿不好拒绝,只能快步走到他身侧:“皇祖父。”
昌隆帝指着舆图上的荆州道:“你说涂浚和荀朗他们用多少时日能打到这里?”
凤凰儿无语。
她的确能看得懂舆图,可她完全不懂行军打仗好么?
见她不答话,昌隆帝转头看着她:“你怎么了?”
凤凰儿老老实实道:“皇祖父,我不懂打仗。”
昌隆帝显然不太相信:“你这丫头肯定又在骗朕,大猷那么喜欢你,难道什么都没有教过你?”
凤凰儿翻了个白眼儿:“我活了十五岁,一共就和外祖父见过一次。
虽然在汾州大将军府待了几个月,可大部分都时候我都在府里,他老人家却在军营,怎么教?”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凤凰枝(上)
昌隆帝是开国皇帝,当年也是带过兵的。
在与燕国和契丹和谈之前,大宋战事就一直没有断过。
但身为皇帝的他,整日操心的都是战事,却再也没有机会亲自带兵上战场。
毕竟是习惯了四处征战的人,这些年几乎没有出过京城的他,真是憋闷得很。
因此,闲暇时昌隆帝虽然也尽量学着附庸风雅,最喜欢的依旧是与人谈论战事。
正是因为这份喜欢,他才吩咐工部的官员为他制作了眼前这幅巨大的图。
昌隆帝本以为长孙媳聪明绝顶,又是阮大猷最疼爱的孙辈,她对战事一定有独特的见解。
当然,这样的见解多半都是纸上谈兵,一个养在深闺中,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女,谁也不敢指望她真能带兵打仗。
可他此时需要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女将军,能够纸上谈兵便已经足够。
没想到这个外表柔弱脾气强硬的姑娘,对行军打仗竟半分兴趣都没有!
昌隆帝不免有些扫兴。
他又指了指图上荆州那一片,叹道:“丫头,这个地方承载了大宋立国以来最惨痛的失败……”
凤凰儿虽然不懂带兵打仗,但对大宋二十多年来经历过的一些比较重大的战役,都是听说过的。
其中自然包括了昌隆帝方才提及的这一场惨败。
她往前走了几步,抬起那双潋滟的凤眸:“臣女听说过,先安定侯和先勇义侯,便是在那一场战役中殉国的。”
昌隆帝的手剧烈抖动了一下:“是啊,如若周建宁和左泽云两位将军,以及那十几万将士……”
他的身子突然变得佝偻,竟像是突然又老了五六岁一般,嘴唇依旧在开合,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见昌隆帝身子微微摇晃,凤凰儿忙伸手搀住她的胳膊,心下唏嘘不已。
那一场战役是左未、荀朗、周夙,以及那十几万将士的亲属们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同样也是昌隆帝心中永远不能忘记的耻辱。
所以,那些宋燕两国划疆而治互不侵犯的想法实在太天真。
她温声劝道:“皇祖父要保重身体,千万不能太过哀伤了。”
昌隆帝揉了揉胸口,示意凤凰儿扶他坐下。
凤凰儿依言将他扶到龙椅上坐下,又道:“臣女让人去请太医。”
昌隆帝摆摆手:“不要紧,替朕倒杯热茶来。”
凤凰儿见他面色有所好转也不坚持,执起茶壶替他倒了一杯茶。
昌隆帝喝了半杯热茶,这才道:“涂浚和荀朗虽然只带了五千骑兵,但他们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
燕国这几十年国力日渐衰弱,兵力部署一直都是北紧南松,重熙他们一路打到荆州不是什么难事。”
说罢抬眼看着凤凰儿,明摆着就是想听她说几句。
凤凰儿是真的不懂行军打仗。
但她也知道,昌隆帝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询问自己的意见,就是想找个人议论几句。
她只能附和道:“泸州到荆州距离虽不算太远,但地势复杂多变。
燕国兵力部署虽然是北紧南松,但也不是毫无防备。
重熙他们短时间内想要顺利打到荆州,想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昌隆帝笑道:“还说自己什么都不懂,这不是句句都说到点子上了么!”
凤凰儿无奈道:“臣女还没说完呢,一个月前您特意从私库中拨付了二十万银子送去辰州,难道不是为了犒赏勇义侯麾下那几万水军?”
昌隆帝笑意更盛:“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朕花费那么多的银钱训练水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顺利拿下荆州。
只要荆州归了大宋,燕国就会门户洞开,一统中原指日可待!”
凤凰儿道:“您之前一直隐忍不发,除了水军尚未训练纯熟,更是在等待一个让荆州腹背受敌的机会。
所以此次涂浚和荀朗歪打正着,算是替您觅到了这个机会。”
昌隆帝道:“荆州乃是军事重镇,五千骑兵还是太少。朕会再从其他州府调兵前去支援。”
凤凰儿本来是不想在昌隆帝面前提慕容离亭的。
毕竟昌隆帝和元后都是利益至上的人,她拿不准他知道阿福放走慕容离亭的事情后,会不会迁怒于他。
但眼看昌隆帝就要正式对燕国宣战,慕容离亭的事情已经不能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她躬身道:“皇祖父,重熙再南疆不仅见到了元后,还遇到了慕容离亭。”
“哦?”昌隆帝捋着长须的手顿了顿:“重熙把他拿下了?”
凤凰儿暗道,果然!
一国之君和君子之间从来都没有任何关系。
她想了想才道:“离亭世子和元后早已经水火不容,如果把他拿下了,元后行事定会更加肆无忌惮。
反之,把他放回燕国,他和元后之间势必会有一场争斗。
对大宋而言,这绝对是一件好事,所以重熙并没有对他下手。”
昌隆帝的眸子暗了暗。
重熙这孩子的确具备了一国之君的格局,可未免有些妇人之仁了。
放走元后在他预料之中,毕竟那是他的嫡亲祖母。
加之左楚钰为人又极其狡猾奸诈,以重熙的心性,亲手对付嫡亲祖母的事情定然是做不出的。
但慕容离亭……
司徒箜方才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慕容离亭不是一个人,他背后还有楚王府那几十万铁骑。
如果没有了他,大宋会少了多少麻烦啊?!
御书房中安静之极,只能听到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大约一刻钟后,昌隆帝才道:“放都放了,再说什么都是无用。
丫头,待会儿让人宣韩相和你父亲来一趟,让他们二人为朕起草一份檄文。”
凤凰儿应道:“是。”
※※※※
起草檄文的事凤凰儿并不想掺和。
她满心记挂着赵重熙信中交待的另一件事。
离开皇宫后,她吩咐史可奈去接了闻音后,几人一起乘车出了东城门。
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阮家田庄。
康莺在此处休息了近两个月,身体早已经恢复如初。
因为燕国发了海捕文书,她只能老老实实待在田庄里。
日子虽然过得平静,但她心里却一日比一日焦虑。
听段李氏说凤凰儿来了,她急急迎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凤凰枝(中)
因为每日都要去御书房读书,凤凰儿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田庄了。
康莺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心里再是焦急,也从来不去刻意打听凤凰儿的行踪。
今日凤凰儿突然出现在田庄,她估摸着一定是世子有消息了。
见她的面色焦虑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凤凰儿笑着冲她点点头,拉起她的手走进了正房。
段李氏刚把门合上,康莺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六姑娘,世子如今在什么地方?”
凤凰儿道:“世子最近去了一趟南疆,在那里遇到了长孙殿下……”
“南疆?”康莺有些疑惑,打断了凤凰儿的话。
身为楚王妃的侄女,南疆与楚王府的特殊关系她自然是听说过的。
可在她印象中,南疆的军力也不算强大。
世子去南疆,绝不会是为了借兵报仇。
那么……
凤凰儿见她一张脸都快皱成包子了,轻声道:“你莫要多想,世子去南疆是为了替楚王妃解蛊毒……”
“蛊毒?!”康莺惊呼了一声,又一次打断了凤凰儿的话。
难怪姑母会是那个样子,原来竟是中了蛊毒……
凤凰儿有些无奈。
她从来不知道,康莺竟也是个急性子。
一直这么打断自己的话,什么时候才能把事情说清楚?
康莺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了,红着脸道:“六姑娘,是我性子太急了,您说,您说……”
凤凰儿笑道:“世子在南疆没能寻到解蛊毒的人,但我和殿下恰好识得一位江湖中的朋友,他对解蛊颇有心得。
离亭世子得知这个消息,便和殿下商量好,让你带着我们那位朋友去燕国替王妃解蛊毒。”
康莺的眼圈都红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虽然只是楚王妃的远房侄女,但自小她就是在姑母身边长大的。
可以说她和姑母相处的时间比她亲娘都多。
本以为姑母是被世子定亲宴上的惨剧吓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没想到竟是中了蛊。
凤凰儿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搀扶她。
康莺却直着身子哽咽道:“姑娘和殿下不仅救了我,帮了世子,如今又想办法救姑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凤凰儿本就生得文弱,论气力哪里及得上自小习武的康莺。
她收回手,轻叹道:“康莺,你和离亭世子是我和殿下的朋友,为朋友做点事情是应该的。”
康莺是个聪明的姑娘,她自然能看得出来凤凰儿并不是在说客套话。
可她同样清楚,宋燕之间不可能永远这般平和,而且说不定很快就要开战了。
她只觉得自己心尖一阵刺痛。
从前身为一名暗卫,她并不像正常的女孩子们一样拥有闺中密友。
离开楚王府后,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们早已经嫁人生子,她还是没有朋友。
细细算来,长到如今十九岁,司徒六姑娘竟是唯一一个听她诉说过心事,并视她为朋友的女孩子。
可这份来之不易的友情,竟是这么快就要断了。
还有世子……
想到慕容离亭,那份刺痛越发严重了。
世子今年二十岁,司徒六姑娘是他唯一喜欢过的姑娘。
两人无缘在一起已经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可他们居然很快就要成为敌人。
老天爷怎么可以这般残忍……
康莺不忍心继续想下去。
她强忍着悲伤,抬眼看着凤凰儿:“司徒箜,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
你一定要保重,一定要幸福。”
凤凰儿心里一阵酸涩,伸手握住了康莺的手:“你也一样。”
※※※※
当夜,凤凰儿派人把康莺和闻音两人送出了田庄。
又过了两日,昌隆帝发檄文昭告天下,正式对燕国宣战。
昌隆帝像是被刺激了一般,精神突然就变好了。
然而,他毕竟是中了毒的人,不到一个月又倒下了。
凤凰儿依旧每日都到御书房。
她本就是聪明绝顶的人,之前是不想用心,此时却是不得不用心。
不过半个月后,她已经开始学着处理一些简单的政事。
这一日,昌隆帝歪在龙椅上,一一翻看由凤凰儿口述,司徒曜动笔批阅的奏折。
良久后,他把奏折递给韩禹,笑道:“承甫,你觉得如何?”
韩禹并没有抬头,更没有伸手,只淡笑道:“以箜儿的资质,微臣的水平,这么长的时间做到这些,不是什么难事。”
昌隆帝大笑道:“承甫,朕直到今日才算是看清楚你是个什么人!
好歹你也看一眼再瑟,朕真是快要听不下去了!”
韩禹笑道:“圣上这话好没意思,方才箜儿口述的时候臣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善夫的临摹水平更是天下无出其右。
这份奏折拿出去,绝对不会有人怀疑这不是出自圣上之手。”
君臣二人越说越高兴,一旁的司徒三爷死的心都有了。
女儿口述,他动笔,他们父女二人竟把大宋皇帝的事情都给做了。
也就是说,他们父女二人现在等同于大宋皇帝?
简直就作死的节奏!
虽然这么做是被圣上逼迫的,可保不齐他哪一日一抽风就翻脸不认人……
他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如此这般痛恨自己这一手临摹别人字体的本事。
而且,圣上这么差劲儿的字,还不如他儿子的好看呢!
※※※※
韩禹笑道:“圣上这话好没意思,方才箜儿口述的时候臣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善夫的临摹水平更是天下无出其右。
这份奏折拿出去,绝对不会有人怀疑这不是出自圣上之手。”
君臣二人越说越高兴,一旁的司徒三爷死的心都有了。
女儿口述,他动笔,他们父女二人竟把大宋皇帝的事情都给做了。
也就是说,他们父女二人现在等同于大宋皇帝?
简直作死!
他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如此这般痛恨自己这一手临摹别人字体的本事。
韩禹笑道:“圣上这话好没意思,方才箜儿口述的时候臣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善夫的临摹水平更是天下无出其右。
这份奏折拿出去,绝对不会有人怀疑这不是出自圣上之手。”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凤凰枝(下)
模仿儿子笔迹写信的事,司徒三爷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女儿。
而且那件事的主谋本来也不是他,有什么不好说的?
他压低声音道:“那是你娘的意思,为父本来觉得不太靠谱,但她非要那样做,我那也是没有办法……”
听他说得这么可怜,凤凰儿险些笑出声来。
自家爹爹那一手临摹字画的本事真不是吹的,就连同样才华高绝的韩相都很难分辨,更何况外祖父和舅舅表兄们。
难怪不管阿篌如何辩解,外祖家也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是“清白”的。
司徒三爷又道:“溱微丫头毕竟是女孩子,进出军营终究不太方便。
而且阿篌的性子别扭得很,明明对溱微丫头动心了,偏生嘴硬不肯承认,你娘怕他错失了那么好的媳妇,所以……”
话音未落,就听昌隆帝的声音响起:“善夫在同箜丫头说什么呢?”
司徒三爷忙止住话题,转身朝御座那边深施一礼:“回圣上,微臣方才在指点箜儿书法。”
昌隆帝笑道:“善夫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箜丫头又不要做什么书法大家,朕觉得她的字已经足够好了。”
司徒三爷暗道,好不好的也得看和谁比,就您那手字……
这些话自然只能想想。
他忙应道:“微臣替箜儿谢圣上夸赞。”
昌隆帝又道:“如今我大宋已经对燕国宣战,尚书省那边要处理的事情也多得很,承甫今后每隔五日过来一趟即可。”
这原本就是韩禹方才提出的建议,他忙站起身道:“臣遵旨。”
昌隆帝点点头,又对司徒曜道:“朕的身体状况你们都知晓,今后批阅奏折的事情便要烦劳善夫了。”
圣上中毒的事情在座的几人自然是知道的,但具体到了什么程度,谁也说不清楚。
此时听他话里的意思,竟是连批阅奏折也需要人帮忙了?
不仅是司徒三爷,就连韩禹也不好开口询问。
司徒三爷哪儿敢拒绝,只好应道:“微臣遵旨。”
昌隆帝笑道:“今日就到这里,箜丫头留下,你们二人先退下吧。”
“是。”韩禹和司徒曜又行了个礼,躬身退了出去。
两人并肩走出御书房后,韩禹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善夫,你觉得圣上是什么意思?”
司徒三爷眼皮重重跳了一下:“我哪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反正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韩禹轻轻摇了摇头。
模仿圣上的笔迹批阅奏折,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但二十年来一直乾纲独断的圣上做出这样的决定,只能证明一件事——他快要不能写字了。
本来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必要隐瞒,但大宋已经对燕国宣战,宋国皇帝如果曝出病到无法写字,于战事不利。
所以才有了让善夫代笔的事。
至于硬逼着司徒六姑娘学着批阅奏折……
韩禹叹了口气。
看来大宋很快就要变天了。
御书房中,凤凰儿已经坐到了方才韩禹的位置上。
昌隆帝笑看着她:“丫头,重熙的王府修缮好了么?”
凤凰儿道:“差不多了吧,我也好久都没有去看过了。”
她的怀疑和韩禹基本一致,嘴里虽然说这话,一双凤眸却直直看着昌隆帝的右手。
昌隆帝面色有些不自然:“丫头,朕的手有什么好看的?”
凤凰儿道:“重熙信中说过,您中的毒和燕国楚王是一样的。
既是一样的,想来症状也该相似。”
余下的话也不必说得太直白了。
曾经的慕容绯何等英雄,中毒之后成了一个生活都无法自理的人。
所以如今的昌隆帝写不了字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昌隆帝有些颓然:“丫头,让你和善夫替朕批阅奏折,的确是太过为难了。
可既然已经宣战,大宋就一定要取胜。
朕如果不用这个办法,很快就会被人发现朕已经快不行了……”
凤凰儿道:“皇祖父,批阅奏折臣女和父亲可以帮您,但您想过没有,您的手写不了字或许只是个开始。
一旦您无法行走,谁能替您上早朝?”
昌隆帝苦笑道:“所以朕打算禅位与重熙。”
凤凰儿的呼吸微顿。
昌隆帝道:“一个人能活到知天命年纪,又做了二十多年皇帝,怎么也该满足了。”
“皇祖父,时晴已经在替您研制新的解药,三年后或许……”
昌隆帝笑道:“朕自小就是个贪心的人,即便活到这把年纪,又做了二十几年的皇帝,却依旧无法满足。
朕还想看着大宋一统中原,还想亲自替重熙和你操办大婚典礼,看着你们儿女绕膝。
只是时晴对朕说过,在她寻到彻底解毒的方法之前,朕不宜再继续操劳。
与其这样拖着,不如早些把皇位传给重熙。
趁着朕头脑还清醒,免得又出什么乱子……”
贪心的话并不是说来安慰孙媳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活到七八十岁,把一个强盛的国家交到成熟稳重的孙儿手中。
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力也越来越不济。
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就像握在手中的流沙,越想握紧流失得越快。
他不能继续拖延了,万一哪一日躺下就再也醒不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重熙不是太孙,排在他前面的继承人多得很。
太子以及余下的皇子,他们都比重熙有资格。
届时大宋一定会发生动荡,还谈什么一统中原。
所以他必须提早做好准备,趁自己还能坚持的时候就把大事定下来。
凤凰儿道:“圣上的决定臣女不敢置喙,可您觉得重熙会答允么?”
昌隆帝像是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一般,继续道:“丫头,你的乳名似乎叫做凤凰?”
凤凰儿无奈,只好应道:“不过是我娘叫着玩儿的,算不上什么乳名。”
凤凰儿是她上辈子的乳名,至于这辈子,外祖父一家都叫她小妞妞,她觉得那才是真正的乳名。
昌隆帝却不计较她的说法,笑道:“你这个凤凰,自然要落在我大宋的凤凰枝上。”
凤凰儿嘴唇微微动了动。
不是说凤栖梧桐么,怎的到了大宋皇帝这里,成凤栖凤凰枝了?
第一百六十章 大吉日(上)
凤凰儿不想和昌隆帝分辩。
她是肯定要嫁给阿福的,至于阿福是梧桐还是凤凰枝,似乎也不重要了。
不过……梧桐?
她忍不住弯了弯唇。
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么?
阿福的小厮名叫梧桐,结果真的引来了自己这个“凤凰”?
昌隆帝并没有在意她的神情,又道:“眼下已经六月,距离你们大婚的吉日不足百日,重熙也该回来了……”
凤凰儿的笑意顿时就散了。
圣上和自己扯了这么半天,原来是在盘算着让阿福回京的事。
九月十二,钦天监根据他们二人的生辰八字选中的大吉之日。
然而,真正在乎这个日子的人,似乎也只有圣上一个。
身为重活一世的人,不管是父母还是她和阿福,看哪一日都是吉日。
父母坚持让自己十六岁之后再出嫁,从来不是为了等这个大吉之日,而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
至于早已心意相通的她和阿福,更不会在意大婚的日子是哪一天。
不过,既然婚期已经定下,自然也该重视。
如今婚期不足百日,阿福却还在千里之外领兵作战,也难怪圣上会着急。
并不是怕他赶不及回京,而是怕他不理会他这个皇祖父。
昌隆帝见她不接话,拧着眉道:“丫头,重熙最近可有给你写信?”
凤凰儿摇头:“没有。”
“那你可有给他写?”
“我又不知道他具体在什么地方。”
这话昌隆帝自然不信。
重熙失踪的时候她都有本事寻得到,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他伸手虚指了她几下:“你这丫头真是……朕不也是在替你着急么?
婚期已经定下了,万一到时重熙赶不回来,朕看你怎么办?!”
凤凰儿无所谓道:“大不了推迟婚期,只要您不计较,人家总不敢取笑大宋皇帝的孙媳妇儿吧?”
昌隆帝按了按眉心:“朕真是怕了你们了……你们两个真是一对小心眼儿!
朕早已经承认自己错了,你们就不能大度一点?
待会儿你赶紧给重熙写封信,就说朕决定禅位于他,给他把登基大典和大婚一并办了!”
凤凰儿一愣。
登基和大婚一并办?
也就是说,自己不用做长孙妃,不用做太孙妃,也不用做王妃,而是直接一步登天做皇后?
可她根本不想现在就做皇后好么?
上元节那一日,阿福带着她去看修缮中的王府,对自己说那是他们的家。
他那温柔缱绻的语气,坚定不移的目光,让她至今心动不已。
同王府相比,皇宫自然是更大更奢华,可感觉完全不一样。
阿福精心为自己准备的家,难道就这么飞了?
昌隆帝见她还是不给自己个准话,气呼呼道:“丫头,朕捧着万里江山送到你们面前,你们两个竟是一点也不在乎!”
凤凰儿抿了抿嘴:“重熙在乎,我自然就在乎。
解铃还须系铃人,重熙对您的心结,自然要您亲自去解。”
昌隆帝有些沮丧:“丫头,朕都成这样了,难道你还让我亲自跑一趟去解铃?”
凤凰儿道:“您的意思是让我去一趟喽?”
昌隆帝温声道:“丫头,我就是和你商量一下,百日真不算多,你这一去来回路上就需要近两个月……”
凤凰儿暗道,您这日子都给我算好了,还来商量什么?
当然,昌隆帝的提议她还是颇为心动的。
和阿福分开也好几个月了,要说一点也不想那是假话。
更重要的是,夏侯伊他们已经暴露了,阿福心里一定有非常多的疑惑等着她解答。
而她也一样。
上一世的事情除了棉棉姐,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甚至于同阿福定亲后,最初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要把这件事对他和盘托出。
虽然他也有同样的经历,但宋燕之间水火不相容,自己燕国公主的身份总是个隐患。
可几年的时光不是白过的。
阿福的信任,阿福的情意,全都被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实在不应该瞒着他。
想罢,她抬眼看着昌隆帝:“皇祖父,我可以去一趟,但重熙愿不愿意回来,还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昌隆帝道:“朕早就替你打算好了。
为了顺利拿下荆州,朕又调了二十万兵马驰援辰州。
辰州人口稀少物资匮乏,所以需要从京里调拨一批物资送过去。
你就替朕跑一趟,顺带把重熙带回来。”
凤凰儿道:“这就是您替我做的打算?”
昌隆帝道:“朕的话还没说完呢!
我让大吴随你去一趟,替你们把大婚礼服一并带去。”
凤凰儿一噎,有些难以置信:“您的意思是……万一重熙暂时不愿意随我回京,就让我们在军中举行婚礼?”
昌隆帝斜倚在龙椅靠背上:“朕要的是你们两个能在九月十二大婚,万一那臭小子不愿意回来,就让你们在那里大婚。
等你们回来之后再举行登基大典也是一样的。”
凤凰儿咬牙道:“绝对不可能!”
她倒是不在乎婚礼在哪里举行,更不在乎婚礼够不够盛大。
可棉棉姐和渣爹在乎啊!
不对!
凤凰儿瞬间反应过来,自己险些上当!
圣上想要禅位给阿福,怎么可能让大宋将来的皇帝和皇后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
他就是想利用自己把阿福逼回来。
凤凰儿轻哼道:“皇祖父真是好算计!”
昌隆帝呵呵笑道:“算计不算计的,还不就看你的本事。
只要你能在九月十二之前把重熙带回来,朕就把登基大典和大婚典礼给你们一并办了!”
凤凰儿想了想:“非得是九月十二?”
昌隆帝道:“最近三年,你绝对寻不到比这个更合适的日子。
丫头,朕知晓你们年轻人不在乎这个,但有一句话想必你也听说过,那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在这个大吉之日成婚,你们二人一定能够白首偕老,子孙满堂。”
凤凰儿暗道,只要您老人家说话算话,不要三天两头想给孙子身边塞人,我们无论哪一日成婚都能白首偕老子孙满堂。
昌隆帝催促:“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吉日(中)
昌隆帝的神情太过殷切,凤凰儿只觉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
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才道:“既然皇祖父已经做了决定,那臣女就勉为其难去一趟,只是……”
昌隆帝挑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凤凰儿略有些迟疑:“太子殿下终究是重熙的父亲,大婚典礼他总是要出席的。”
相处了几个月,她同昌隆帝相处越来越融洽,言谈间的顾忌也越来越少。
但话题一旦涉及太子赵,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规避,几乎从不深谈。
尤其是听闻赵派人狙杀赵重熙后,因为拿不准昌隆帝的态度,凤凰儿更是刻意不去提那个人。
儿子派人杀孙子,身为父亲和祖父的人会怎么处理,她不愿意去猜测。
可今日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昌隆帝都下决心要禅位了,太子那边总得有个说法。
虽不至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总要让他从今往后没有能力继续添乱。
昌隆帝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指,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道:“朕已经着人去桂州接太子回京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凤凰儿却是彻底放心了。
元后不是个笨蛋。
同阿福撕破脸后会面临昌隆帝怎样的报复,她心里清楚得很。
仓促逃离南疆,她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燕京,绝不会再有余力去照拂她唯一的儿子。
至于太子,就看他究竟蠢到哪种程度了。
如果没有蠢到家,老实交待自己做过的那些错事,还能保住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如果真是蠢得没边儿,以为凭着自己这些年的经营,在宋燕交恶之际便能够渔翁得利,天底下没有人能保得住他。
想罢,凤凰儿站起身:“时间紧迫,臣女这就回去做准备,择日启程。”
昌隆帝点点头:“此行的安全朕会交给忠勇侯负责。
另外,朕还会吩咐吴公公安排好一切,届时随你一起出发。”
凤凰儿应是,行了个礼后退了出去。
见她那窈窕的身影消失不见,昌隆帝提高声音唤道:“大吴进来。”
很快吴公公就走进里间,躬身道:“奴才在。”
昌隆帝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从龙书案下的暗格中摸出了一张纸递了过去:“喏,瞧瞧这个。”
吴公公双手接过纸张。
刚看了一眼他就愣住了。
“圣上,这大婚礼服……”
昌隆帝道:“之前的那两身礼服是按亲王和亲王妃的规制准备的,你待会儿吩咐内务府,按帝后大婚的规制另外赶制两身礼服。”
伺候了昌隆帝几十年,吴公公自然知晓他的心意,但赶制两身帝后大婚的礼服……
他有些吃惊道:“圣上这是想要禅位与长孙殿下?”
昌隆帝道:“朕的身体你最清楚,还是早些卸下这副重担,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圣上……”吴公公偷偷抹了一把眼泪,那些毫无用处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昌隆帝笑道:“大吴,你忠心伺候了朕一场,朕总不会亏待你。
箜儿已经答允朕,去把重熙带回来,你待会儿就照着这张纸去做准备,陪她去一趟吧。”
吴公公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圣上这是在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
新帝登基,像他们这样的旧人自然要给新人让位。
可圣上知晓皇长孙回京的时日尚短,在宫里并没有什么亲信。
他登基之后,兴许还会有用的着自己的地方。
可自己是要一直伺候圣上的,除非圣上……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圣上,奴才一辈子都要伺候您……”
昌隆帝微微抬了抬手:“大吴,朕不过是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罢了,哪里就至于……你先起来,朕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吴公公哽咽着站了起来。
昌隆帝依旧保持着笑意:“箜儿是个聪慧心善的好孩子,你陪着她去一趟,她自然记得你的好处,将来也会善待于你的。”
吴公公哑着嗓子道:“奴才记住了。”
昌隆帝指着那张纸道:“之前备好的那身礼服你带着去,如果重熙那小子不肯回来,就让他们在军中举行婚礼,总之一定不能误了大吉之日。
还有这上面写的这些东西,你一定要准备妥当。”
吴公公一边应着,一边快速而仔细地看那张纸上写的字。
除了大婚礼服,其他都是一些举行婚礼用得着的物件儿。
虽然远不及内务府为长孙殿下大婚准备的那些物件儿齐全且精致奢华,但举行一场像样的婚礼还是足够了。
吴公公暗道,圣上行事还是这般周全而且谨慎。
其实在他看来,以长孙殿下对长孙妃的重视,这些安排纯属多余。
但他这样身份的人,是没有资格提意见的。
他刚想应是,视线却停留在最后一行字上。
其实就是三个字避火图。
吴公公的老脸顿时就红了。
他刚到圣上身边伺候的时候,圣上其实也不比如今的长孙殿下大几岁。
但那时的圣上早已经做了父亲,哪里还需要什么避火图?
而他本就是个内侍,又如何用得上这种东西。
好吧,身为御前大总管,找这样的东西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照圣上的意思,是让自己一个内侍,去教长孙殿下如何洞房?
真是太尴尬了!
昌隆帝道:“这不过是有备无患。
谁让重熙那臭小子牛心古怪的,快二十岁的人,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万一他真不打算回京,在军中举行婚礼后,总不能不洞房吧?
堂堂的皇长孙,总不能为了这种事情临时去请教别人吧?
要让人家知道皇长孙十九岁还没有碰过女人,那还不被人笑话!
大吴,朕的长孙绝不能在这种事情上丢脸。”
吴公公的老脸都扭曲了。
皇长孙没有碰过女人是真,可谁说没有碰过女人的男人就不懂这种事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连他这个内侍都懂的东西,那般聪明的皇长孙会不懂?
吴公公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是,奴才一定准备周全。”
昌隆帝暗叹,其实他也不想为难大吴。
但这件事情除了交给大吴去做,他还能交给谁?
这皇祖父当得简直太糟心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吉日(下)
凤凰儿本来打算最多两三日之后就出发的。
然而,她刚把行李准备好,英国公府那边就传来好消息,盛迎岚生了。
这一耽搁又是三日,参加了韩雁声和盛迎岚长子的洗三宴后,凤凰儿一行人才踏上旅途。
之前她对昌隆帝说过,她不知道赵重熙具体在什么地方,其实并不完全是在同他赌气,而是真的不知道。
倒不是赵重熙没有给她写信,而是他们相隔实在太远,即便是飞鸽传书也要三五日。
而且战时不同于寻常时候,军队不可能长时间在一个地方驻扎,因此谁也说不准他们如今具体在什么地方。
好在凤凰儿手下不缺能人,定下行程后她派人先行一步,通知赵重熙二十日后在辰州见面。
此时已经是六月中,距离昌隆帝认定的大吉之日已经不足百日。
因此一行人不敢耽搁,即便携带了犒军的大批物资,行军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说来这并不是凤凰儿初次远行,但往南边走还真是第一次。
而且她也知晓,一旦真的做了大宋皇后,离京的机会微乎其微。
因此照她从前的想法,一旦有机会出远门,定要把身边的丫鬟们全都带上,让大家都长长见识。
然而,此行并非游山玩水,她最终只带了武功好又精通医术的时雨,以及行事稳重的春桃。
三个姑娘都是安静稳重的性子,凤凰儿和时雨看书,春桃做针线,车厢里显得十分安静。
如此这般过了两日,就连年纪最大也最稳重的春桃有些受不住了。
她放下针线,把凤凰儿和时雨手中的书本拿开,笑道:“你们两个眼睛不难受么?”
凤凰儿噗嗤笑道:“春桃姐姐整日做针线,眼睛应该更不舒服吧?”
春桃倒了杯热茶递给她:“姑娘尝尝,这是悦郡主临行前塞给奴婢的白毫银针。”
凤凰儿接过杯子放在小案几上,笑道:“茶自然是好茶,就是天儿太热了,实在是喝不了这么烫的茶水。”
时雨也对春桃笑道:“早知道就带着红翡那小丫头来了,咱俩年纪大了又都是闷葫芦,姑娘定是觉得闷了。”
春桃道:“红翡那小丫头不仅活泼,还是个嘴馋的,最喜欢鼓捣些新鲜吃食,哪儿像奴婢,好容易拍个马屁姑娘还不喜欢。”
一席话把凤凰儿和时雨逗得笑出了声。
大约是听见女孩子们的笑声,不仅是赶车的史可奈,另一辆马车里的吴公公老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毕竟是上了年纪,如此这般急行军真是有些受不住。
而且随行的只有一个小太监,同他也说不上话,着实闷得很。
笑着笑着,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昌隆帝。
伺候圣上几十年,这还是他们头一回分开这么长时间呢。
也不知离了他圣上会不会不习惯。
还有圣上的身体……
一旁的小太监见他脸上忽明忽暗的,不免就紧张起来。
他怯生生道:“公公,酉时都过了……”
吴公公的思绪被他打断,多少有些不高兴。
但他不是个喜欢生气的人,抬了抬眼皮看向那小太监。
小太监吓得往后一缩。
吴公公被气笑了:“既然那么害怕,为何还要随咱家一起出行?”
小太监挠了挠头:“奴才没有害怕,就是担心伺候不好公公。”
吴公公笑道:“连主子是谁都认不清楚,真是个糊涂蛋!
下车去问问勇义侯,咱们今晚是扎营还是去驿站休息。”
“是。”小太监应了一声。
马车停下后,他溜一下就下了车。
吴公公又笑了起来。
照圣上的意思,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给长孙妃留下个好印象,因此并没有打算摆什么排场。
之所以挑了这个名叫小李子的小太监随行,其实就是看上他老实。
如今看来,这小家伙老实是真的,但脑子却并不笨。
他知道圣上不喜欢结党,所以二十多年来连个徒弟都没有收,更不用说干儿子。
远行如此枯燥,指点这小李子一番就当打发时间吧。
正想着,那小李子已经回来了。
他在车下十分恭敬道:“回公公,侯爷说五里外就是驿站,咱们今晚去那里安歇。”
吴公公道:“知道了。”
如此这般过了半个多月,一行人进入了辰州地界。
其实辰州位于荆州西南方,距离宋京比荆州还远。
加之此时已是七月,这一带的气候又热又潮湿。
凤凰儿一行人基本都是北方人,真是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天气。
幸好随行的人中有精通医术的时雨,一行人才不至于生病。
饶是如此,凤凰儿身上还是长了许多痱子,又痒又痛难受得不行。
七月初六,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辰州大营。
春桃用帕子替凤凰儿擦了擦脸,又替她重新整理的头发和衣裳,轻笑道:“为了在七夕之前赶到辰州大营,姑娘真是吃苦了。”
时雨也笑道:“照春桃姐姐的说法,姑娘和殿下岂不成了牛郎织女,就等着七夕相会呢!”
凤凰儿白了她一眼:“还说自己是个闷葫芦,本姑娘看你分明牙尖嘴利!”
春桃也笑道:“长孙殿下昨儿传信说明日午间才能到,咱们还是来早了。”
时雨道:“那可未必,说不准殿下已经到了呢。”
正说笑间,就听那小李子在外回话:“勇义侯有请长孙妃。”
凤凰儿笑意微敛,这几日她身上长痱子不舒服,倒是把周夙给忘了。
可不是么,这辰州大营是人家勇义侯的地盘,来到这里怎么可能不见面。
不过,之前听阿福说周夙似乎已经解开了心结,自己的确不能再用老眼光看人。
凤凰儿扬声道:“请侯爷稍待。”
说罢搭着时雨的手,稳稳当当下了马车。
说起来周夙和凤凰儿并没有见过几次。
他印象最深的一次,还是那年在安定侯府门口,被凤凰儿奚落讽刺的那一回。
因此今日见面,周夙反倒是比凤凰儿更不自然。
见对方已经下了马车,他掩住面色上的几分不适,抱拳道:“司徒六姑娘。”
凤凰儿忙还了一礼:“周都督客气。”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诉心事(上)
大宋军营并没有不准女子入内的规矩。
但周夙哪里敢让凤凰儿一行人住进全是男子的辰州大营。
所以,在得到皇长孙和准长孙妃即将抵达辰州的消息后,他就让人在大营附近建了一个小营,并派了一批精锐负责守卫。
这位司徒六姑娘不仅是大宋将来的皇后,还是重熙师弟心尖儿上的人,一旦被她“惦记”上,自己今后休想有好日子过。
而且,她还是小最信任的好姐妹,如果她真看自己不顺眼,只需在小跟前随便上点眼药,周家和左家剩下的那一丝情谊就会消失殆尽。
不过,当周夙看见凤凰儿举止大方态度温和,不像是对自己心怀芥蒂的样子,心下稍微放松了些许。
这一放松,不免又有些惭愧。
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又是统领十万水军的都督,世袭罔替的大宋勇义侯,气度竟还及不上一名未满十六岁的柔弱姑娘。
他又冲凤凰儿抱了抱拳:“大营中多有不便,末将已经着人在附近另行安排了一座营地,请司徒六姑娘移步。”
不等凤凰儿答话,吴公公也下了马车,带着小李子走了过来。
周夙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未曾离京时也是经常面圣的,因此和吴公公非常熟稔。
两人见礼后,吴公公笑道:“一年多不见,周都督一向可好?”
周夙也笑道:“蒙公公挂念,末将一切都好。”
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吴公公早就累得不行了。
简单寒暄了几句后,他对凤凰儿道:“六姑娘,既然周都督已经安排妥当,咱们不如先去安置?”
凤凰儿笑道:“忠勇侯押运物资也快抵达大营了,周都督只管去忙公事。”
周夙唤过一名偏将叮嘱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凤凰儿等人随着那名偏将,很快就抵达营帐。
周夙毕竟出身勋贵之家,比寻常那些粗粗啦啦的武将要心细得多。
为凤凰儿和吴公公准备的营帐,虽然并不奢华精致,却足够舒适。
最让春桃和时雨满意的,自然就是那个硕大的崭新浴桶,以及她们营帐旁那个一直不停烧着热水的炉子。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兑了一大桶温度适宜的热水,让凤凰儿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
收拾干净擦干头发,凤凰儿简单用了一些饭食后,早早上床睡觉。
这一觉她睡得极为踏实,甚至连身上的痱子都没觉得难受。
第二日乃是七夕,军营里自然不会重视这样的节日,和平时并无二般。
天刚蒙蒙亮,一阵士兵们晨练的声音就传入耳中。
春桃披衣下床,趿着鞋走进了里间。
她掀开帐帘,果然见凤凰儿已经睁开了眼睛。
“姑娘。”春桃坐在床边,轻声道:“您昨晚睡得可好?”
凤凰儿坐起身,靠在床头笑道:“挺好的,明明天气还是这么热,我竟没觉得有多难受。”
春桃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那是因为您太累了,奴婢再替您上一次药。”
凤凰儿最近真是热怕了,非常自觉地将里衣褪下,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
春桃见她身上那些虽然已经好了很多,却依旧成片的小疹子,只觉一阵心疼。
她将小瓷瓶里的药水倒了一些在干净的细棉布帕子上,空气中立时便弥漫起一股很是清淡却极其好闻的香气。
时雨很是善解人意,知晓凤凰儿虽然并不娇气,却是个闻不了异味的人。
这个异味不仅包括抽臭味和怪味,甚至还包括了某些香味。
所以给小主子用的药水,真是耗费了她不少精力。
春桃暗暗吸了一口那香气,这才用被药水浸湿的帕子轻轻替凤凰儿擦拭。
药水擦在身上很是清凉,凤凰儿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春桃动作十分利索,很快就把一瓶药水用尽,替凤凰儿将里衣重新穿好。
“姑娘,时雨的药水不仅好闻,效果也是很好的,再过几日大约就好了。”
凤凰儿刚想接话,就听远远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姑娘”时雨掀开帘子,笑盈盈地跑了进来:“您快起来,一定是殿下到了。”
春桃打趣道:“辰州大营里驻扎着十万人马,你怎的就知晓是殿下?”
时雨把昨晚就准备好的衣裙递给春桃:“辰州大营里驻扎的都是水军,这么一大早的谁会骑马,春桃姐姐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春桃是大将军夫人范氏给凤凰儿的大丫鬟,加之年纪也比红翡她们大了几岁,平日里颇有威信。
在润心园里,包括凤凰儿这个姑娘在内,很少有人敢和她开玩笑,打赌这种事更是没有的。
时雨却不然。
她和春桃年纪相仿,又一起陪同凤凰儿远行半个多月,哪里还会有什么顾忌。
春桃很给面子地笑道:“赌什么?”
时雨略想了想:“赌兰氲阁的一套香脂,要最贵的那种。”
春桃咬牙:“你这小蹄子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稳重,真是个贪财鬼!”
凤凰儿咯咯笑着打断两人的对话:“时雨还不出去瞧瞧,你的香脂说不得已经到了!”
时雨清脆地应了一声:“哎,奴婢这就出去瞧瞧!”
说罢足尖一点就窜了出去。
春桃假意嗔怪:“姑娘,您就这么肯定奴婢输了呀?”
凤凰儿伸开手臂套上外裳,笑道:“春桃姐姐别心疼,那套香脂我替你出了……”
话音未落,时雨又飞一般窜了进来。
“姑娘,殿下已经进营门了!”
凤凰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已经猜出是阿福到了,明明一直都觉得自己对他的情意似乎还欠了那么一点火候。
可就在方才这一瞬,她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下,激动得像是要窒息一般。
她红着脸催促:“春桃姐姐,快替我梳发髻。”
春桃伺候了凤凰儿好几年,还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这个样子。
她不敢耽搁,赶紧拾起了案几上的梳子。
时雨手忙脚乱地在首饰匣子里一通乱翻,好半天愣是没能寻到一支合适的簪子。
大约是受她影响,向来做事稳重利索的春桃也紧张起来,手一抖把凤凰儿的头发都扯下了几根。
恰在这时,营长外传来了史可奈的声音。
“姑娘,长孙殿下到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诉心事(中)
为了能早日见到心上人,赵重熙骑马赶了一夜的路。
方才在营门口下马时,他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在打颤。
他很清楚自己满身都是汗水和尘土,形象十分糟糕,更清楚心上人是个极爱干净的姑娘。
可他就是等不及想要立刻见到她,同时也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史可奈是个伶俐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眼中的迫切,忍不住唤了一声。
被他这么一打扰,赵重熙像是清醒过来一般,停下了脚步。
史可奈小跑上前行大礼:“小的给殿下请安。”
赵重熙略有些心塞。
这小子……
被他这么一喊,什么惊喜都没有了!
他微微抬手:“阿奈起来吧。”
史可奈听出他有些不高兴,忙解释道:“殿下还是赶紧去梳洗一下,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您总得让姑娘拾掇齐整了不是?”
赵重熙真是服了。
这小子实在太会说话了!
明明是想说自己形象太糟糕,应该赶紧去好生拾掇一下,却拿什么女为悦己者容来说话。
他想了想:“带路!”
史可奈一张讨喜的小脸上满满都是笑容:“殿下请。”
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营帐里的三个姑娘同时松了口气。
春桃看着手中那几根柔顺的青丝,讪笑到:“姑娘,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梳妆。”
凤凰儿自己也觉得好笑。
春桃和时雨也算情有可原,自己跟着紧张什么?
她点点头:“慢慢来,殿下那边大概也要好一阵才能收拾好。”
“是。”春桃应了一声,开始认真梳发。
然而,赵重熙的速度却远比她们想象的要快很多。
春桃刚把时雨精心挑选的簪子插在发髻上,他已经再一次来到了营帐外。
“凰儿。”赵重熙的声音中满满都是情意。
时雨扯了扯春桃的袖子,两人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凤凰儿又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终于站了起来。
自从答应昌隆帝那一日起,凤凰儿就无数次想过,自己和阿福见面时会是怎样的情景。
不管不顾地飞扑到他怀里,阿福肯定会喜欢,可她真做得到么?
答案自然是做不到。
俏生生地站在离他不足三尺的地方,用恋慕的眼神看着他?
实在太肉麻。
别说自己做不到,阿福肯定也受不了。
直到被赵重熙紧紧抱在怀里,凤凰儿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他们两人相处,占主动的从来都是阿福,又何须自己费心。
“凰儿……”
不知第几次唤出这两个字后,赵重熙终于舍得松开胳膊,用骨节分明的大手捧起了凤凰儿泛着红潮的小脸。
凤凰儿抬眼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子:“阿福,我终于见到你了。”
自从知晓了夏侯伊这个人后,赵重熙只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凤凰儿。
可真的见到她,他又觉得那些话仿佛都不重要了。
心上人那双潋滟的凤眸,饱含着他一直期盼的情意。
微启的双唇,如同最娇美的鲜花一般等待他的采撷。
赵重熙毫不犹豫的含住了那极致的甜美。
良久后,他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气息不匀的姑娘。
凤凰儿调整了一下呼吸,握起拳头狠狠捶了赵重熙几下。
“这样的事情你今后再做一次试试?!”
赵重熙用大掌包住她的小拳头,在自己胸口处重重捶了几拳:“以后保证再也不让你担忧了。”
凤凰儿把他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先把这次的事情交待清楚。”
赵重熙把脸埋在她肩窝处,闷声笑道:“凰儿,我觉得有些不公平……”
凤凰儿自然知晓他指的是什么,轻笑道:“你到底说不说?”
赵重熙无奈的抬起头:“你想问我那时为何要选择自己一个人离开?”
凤凰儿点点头:“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赵重熙敛住笑意,把那一日在河边发现暗一的六根脚趾后发生的一切详细说了一遍。
凤凰儿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
难怪阿福不愿意回京。
有圣上和元后这样的祖父祖母,谁还敢同他们亲近?!
她伸手紧紧环抱着赵重熙的腰:“阿福,不管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陪着你。”
赵重熙方才问过史可奈,知晓吴公公此次是带着大婚礼服来的。
因此凤凰儿的话他完全听得懂。
这傻姑娘竟是愿意放弃那盛大的婚礼,愿意与自己在军中成婚。
更有甚者,如果自己永远不回京,她也愿意陪着自己一辈子浪迹天涯。
他亲了亲凤凰儿的发顶:“傻丫头,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可以没有盛大的婚礼,却不能少了亲人们的祝福。
你是岳父岳母最疼爱的孩子,如果不让他们亲自把你交给我,他们一定不会饶了我的。”
凤凰儿道:“我还没有告诉你,皇祖父已经决定禅位了。”
赵重熙微微一顿,随即又讥笑道:“他想把江山交给我,我就一定要接着么?”
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一日在那宅院中,皇祖母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会这么说,凤凰儿并不意外。
她轻叹道:“阿福,皇祖父和元后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
“他中的毒和慕容绯是一样的,现下右手已经不太灵活了,连批阅奏折都让爹爹代笔。”
赵重熙心里一阵难过。
两世为人,皇祖父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坚不可摧的。
他无法想象他竟成了一个连批阅奏折都要靠别人代笔的人。
不,还不止这些。
很快他的左手、双腿都会渐渐麻木,直到成为一个……
慕容绯的惨状他和凰儿都是亲眼见过的。
他接受不了强大无匹的皇祖父也变成那个样子。
赵重熙深吸一口气:“凰儿,这件事容我再想想。”
“嗯。”凤凰儿轻声应道。
“现在该我问你了。”赵重熙拍了拍她的肩膀。
凤凰儿噗嗤笑道:“你这话题转变得真是快!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重熙想了想,道:“凰儿,你和昭惠太子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凰儿本以为他会先问夏侯伊的,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
她弯了弯唇,如果父王知晓自己找到如此优秀出众的夫婿,一定会十分满意。
第一百六十五章 诉心事(下)
关于凤凰儿的来历,赵重熙并非没有怀疑过。
重活一世,他身边的人和事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但仔细深究,这些变化的根源其实正是他的未婚妻。
上一世凰儿没有出世便已夭折,因此才有了青青的冒名顶替,以及之后的一系列变故。
而这一世因为凰儿的平安降生,青青只能做阴沟里的老鼠,哪怕费尽心机也无法同自己扯上关系。
还有司徒三爷、阮氏、阮大将军、司徒篌、涂浚,包括左未、慕悦儿、苻溱微、荀朗、韩雁声,甚至是慕容离亭,他们这些人同样是因为凰儿的存在,走上了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人生路。
可他并没有怀疑凤凰儿和他有同样的际遇。
毕竟一个尚未睁眼便已经夭折的婴孩,根本不存在上一世之说。
直到那年在曹州,得知了阮氏那比他和司徒曜更加离奇的经历后,他脑海中开始有了一些新的想法,甚至好几次都想开口询问。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凤凰儿的情意渐渐深入骨髓,对她的来历反倒不那么在乎了。
如果时机到了,凤凰儿也想说,他愿意洗耳恭听。
反之,他会把这些想法彻底忘掉。
而今日,显然就是那时机到了。
所以他才顺着凤凰儿的意思把心里最大的疑惑问了出来。
凤凰儿愿意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赵重熙,但却不喜欢把主动权全都交给他。
她轻笑道:“阿福,你还记得那年我把你踢进河里的缘由么?”
赵重熙低头看着她那秀丽的眉眼:“长孙妃难得粗鲁一次,自然是想忘也忘不掉。”
那件事他至今想起来还有些郁闷。
虽然他那一日的话算不上什么好话,但却真的是实话。
昭惠太子天纵英才,在已经掌控全局的情况下,居然不想着开创盛世,却莫名其妙地选择了那样一条路。
作为旁观者,难道连句实话都说不得?
可就是因为说了一句实话,他竟被一个举止最为斯文的姑娘一脚踢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当时他是有些恼怒的,但碍于小厮的身份只能选择隐忍。
后来他对凰儿情根深种,每每想起这件事时,心里不免又有些泛酸。
昭惠太子无疑是优秀的,否则凰儿也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反应。
赵重熙知晓贪心不是个好习惯,可世间哪个男子不想得到心上人的欣赏与仰慕呢?
可有了昭惠太子那样的标杆,他该怎么做才能取代他成为凰儿最欣赏的人呢?
凤凰儿似是能嗅到他心中的酸楚一般,坦然道:“阿福,其实我就是昭惠太子的女儿……”
听到答案的赵重熙,眼中却升腾起一团迷雾。
昭惠太子的女儿?
他不是司徒三爷,对几十年前燕国皇室的了解并不多。
昭惠太子的事迹也都是在史书上看到的。
而史书上记载的都是一些重要的事。
至于昭惠太子唯一的女儿,不过就是简短的一句话而已。
赵重熙努力地回忆,除了想起那位没有封号的公主只活到十五岁之外,其他情况竟一无所知。
他的眸子渐渐恢复清明。
其实想要知晓那位小公主,也就是凰儿前世的情况,根本不用去看什么史书。
只需联想一下昭惠太子的经历,就能推断出她的遭遇。
父亲被祖父暗算,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儿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是如何生存的?
难怪凰儿会这般敏感,这般聪慧,这般善于算计人心……
他的心一阵刺痛,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身体和胳膊也变得十分僵硬。
凤凰儿自然能感觉到赵重熙的变化,她用温软的小手包裹住他的一只拳头,温声道:“阿福,那些事情早已经过去了。”
赵重熙稍微放松了些,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凰儿,这些事岳父和岳母都知晓么?”
凤凰儿道:“只有娘知晓,至于爹爹……我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赵重熙深吸了一口气:“凰儿,那年你去凤凰台,是为了去寻昭惠太子么?”
凤凰儿点点头:“是,我上一世并不道父王尚在人世,所以听你说了那些话后,忍不住想要去证实。”
“那……”赵重熙只说了一个字就有些不忍心继续问下去了。
凰儿用尽一切办法进入凤凰台,与其说是想要证实昭惠太子当初的确没有被宝应帝害死,还不如说是想要去凤凰台寻昭惠太子。
可……
昭惠太子五十多年前就已经年过三旬,能活到现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凤凰儿伸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浅浅一笑:“阿福,父王虽然已是耄耋老人,却尚在人世,那一次我在凤凰台见到他了。”
赵重熙惊喜不已:“难怪从那之后,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凤凰儿道:“上一世我是遗腹女,从未与父王见过面,所以……”
赵重熙的心又开始痛了。
看来凰儿上一世的经历,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惨痛。
“凰儿,你上一世究竟……”
凤凰儿笑了笑:“阿福,那些事我早已经不在乎了,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全都告诉你。”
赵重熙见她神情中看不出半分痛苦,这才道:“我自然是想听的。”
凤凰儿遂把自己上一世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
“……你一定很难相信,传说中死于昭惠太子之手的宝应帝,其实是死于他那个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嫡亲孙女之手。”
“凰儿……”赵重熙的眼泪顺着轮廓分明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上一世已经悲惨到了极点。
听了凰儿的遭遇他才明白,人世间的悲苦其实是没有尽头的。
可他的凰儿,即便是遭遇了那样的悲苦,却依旧没有被命运打倒。
那样的她,怜悯和同情这样的词语都是侮辱。
他尊敬她,佩服她,更心疼她。
今后他会加倍对她好,让她有一个圆满幸福的人生。
凤凰儿笑着继续道:“在凤凰台见到父王后,他就把飞凤卫给了我,你见过的夏侯伊就是飞凤卫的统领。”
赵重熙赞道:“原来夏侯统领是昭惠太子的人,难怪有那么大的本事!”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初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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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儿本以为自己的秘密就算不至于把赵重熙吓跑,也会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毕竟她是五六十年就已经及笄的人,而赵重熙两辈子加起来也不过活了二十多年。
而且她是大燕的公主,同他这个大宋皇长孙的立场并不一致。
没想到他听了这些事情后,不仅没有反感没有生疑,竟还能说出夸赞夏侯伊的话。
她用纤秀的手指戳了戳赵重熙的胸口:“阿福,你不觉得别扭么?”
赵重熙挑眉:“别扭什么?”
凤凰儿喃喃道:“我的年纪都可以做你曾祖母了,而且我还是大燕的公主……”
赵重熙弯起手指在她脑门儿上轻轻敲了一下:“是不是聪明的人都喜欢胡思乱想?
你尚不满十五岁,居然想要做我的曾祖母?
你明明是大宋成国公的孙女,大将军的外孙女,襄国夫人的女儿,怎么会是燕国公主?”
凤凰儿说不出话了。
她知道自己早就应该把上一世的事情彻底放下,却始终做不到。
赵重熙突然间又笑了起来:“你也不用这般纠结,凡事有利必有弊。”
凤凰儿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赵重熙叹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慕容离亭那般出众的男子倾心于你,你为何一点也不动心。
没曾想竟是这样的缘故!”
这话凤凰儿就不爱听了。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谁规定所有的姑娘都必须喜欢离亭世子?”
※※※※
为了能早日见到心上人,赵重熙骑马赶了一夜的路。
方才在营门口下马时,他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在打颤。
他很清楚自己满身都是汗水和尘土,形象十分糟糕,更清楚心上人是个极爱干净的姑娘。
可他就是等不及想要立刻见到她,同时也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史可奈是个伶俐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眼中的迫切,忍不住唤了一声。
被他这么一打扰,赵重熙像是清醒过来一般,停下了脚步。
史可奈小跑上前行大礼:“小的给殿下请安。”
赵重熙略有些心塞。
这小子……
被他这么一喊,什么惊喜都没有了!
他微微抬手:“阿奈起来吧。”
史可奈听出他有些不高兴,忙解释道:“殿下还是赶紧去梳洗一下,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您总得让姑娘拾掇齐整了不是?”
赵重熙真是服了。
这小子实在太会说话了!
明明是想说自己形象太糟糕,应该赶紧去好生拾掇一下,却拿什么女为悦己者容来说话。
他想了想:“带路!”
史可奈一张讨喜的小脸上满满都是笑容:“殿下请。”
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营帐里的三个姑娘同时松了口气。
春桃看着手中那几根柔顺的青丝,讪笑到:“姑娘,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梳妆。”
凤凰儿自己也觉得好笑。
春桃和时雨也算情有可原,自己跟着紧张什么?
她点点头:“慢慢来,殿下那边大概也要好一阵才能收拾好。”
“是。”春桃应了一声,开始认真梳发。
然而,赵重熙的速度却远比她们想象的要快很多。
春桃刚把时雨精心挑选的簪子插在发髻上,他已经再一次来到了营帐外。
“凰儿。”赵重熙的声音中满满都是情意。
时雨扯了扯春桃的袖子,两人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凤凰儿又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终于站了起来。
自从答应昌隆帝那一日起,凤凰儿就无数次想过,自己和阿福见面时会是怎样的情景。
不管不顾地飞扑到他怀里,阿福肯定会喜欢,可她真做得到么?
答案自然是做不到。
俏生生地站在离他不足三尺的地方,用恋慕的眼神看着他?
实在太肉麻。
别说自己做不到,阿福肯定也受不了。
直到被赵重熙紧紧抱在怀里,凤凰儿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他们两人相处,占主动的从来都是阿福,又何须自己费心。
“凰儿……”
不知第几次唤出这两个字后,赵重熙终于舍得松开胳膊,用骨节分明的大手捧起了凤凰儿泛着红潮的小脸。
凤凰儿抬眼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子:“阿福,我终于见到你了。”
自从知晓了夏侯伊这个人后,赵重熙只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凤凰儿。
可真的见到她,他又觉得那些话仿佛都不重要了。
心上人那双潋滟的凤眸,饱含着他一直期盼的情意。
微启的双唇,如同最娇美的鲜花一般等待他的采撷。
赵重熙毫不犹豫的含住了那极致的甜美。
良久后,他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气息不匀的姑娘。
凤凰儿调整了一下呼吸,握起拳头狠狠捶了赵重熙几下。
“这样的事情你今后再做一次试试?!”
赵重熙用大掌包住她的小拳头,在自己胸口处重重捶了几拳:“以后保证再也不让你担忧了。”
凤凰儿把他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先把这次的事情交待清楚。”
赵重熙把脸埋在她肩窝处,闷声笑道:“凰儿,我觉得有些不公平……”
凤凰儿自然知晓他指的是什么,轻笑道:“你到底说不说?”
赵重熙无奈的抬起头:“你想问我那时为何要选择自己一个人离开?”
凤凰儿点点头:“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赵重熙敛住笑意,把那一日在河边发现暗一的六根脚趾后发生的一切详细说了一遍。
凤凰儿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
难怪阿福不愿意回京。
有圣上和元后这样的祖父祖母,谁还敢同他们亲近?!
她伸手紧紧环抱着赵重熙的腰:“阿福,不管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陪着你。”
赵重熙方才问过史可奈,知晓吴公公此次是带着大婚礼服来的。
因此凤凰儿的话他完全听得懂。
这傻姑娘竟是愿意放弃那盛大的婚礼,愿意与自己在军中成婚。
更有甚者,如果自己永远不回京,她也愿意陪着自己一辈子浪迹天涯。
他亲了亲凤凰儿的发顶:“傻丫头,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可以没有盛大的婚礼,却不能少了亲人们的祝福。
第一百六十七章 谁的人
自从那日与赵重熙重逢,袁谟就再也不敢离开他的左右。
不是他喜欢黏着自家师弟,实在是被那一次师弟不按事先的约定行事玩了一把大变活人,真是把他都整出心理阴影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陪着赵重熙从秀城出发,先是赶到泸州与涂浚和荀朗会合,顺利围捕了南疆大王子。
后来又一路向东,几乎把荆州附近大宋军队的驻地都跑了一遍。
燕国之所以还能同大宋抗衡,除了楚王麾下的几十万铁骑,荆州驻军同样也是一块十分难啃的骨头。
十多年前的那一场惨败,是昌隆帝和宋军永远不会忘记的伤痛。
因此,谁能突破荆州防线,就是为大宋立下奇功一件。
身为皇长孙的赵重熙,完全没有必要去和将士们争夺这样的功劳。
可他虽然是昌隆帝最看好的继承人,又有阮大将军和韩相的支持,朝中反对他做储君的声音却并不少。
毕竟大宋本来就有储君,即便太子不堪大用,昌隆帝膝下的皇子还有好几位。
在有一大群儿子的情况下让孙子继承家业,在许多朝臣看来不是什么好习惯。
赵重熙想要顺利成为储君,将来想要坐稳那把椅子,他必须为大宋立下足以服众的功劳。
袁谟并非贪恋权势的人,在遇到慕悦儿之前,他一度还把修道当做自己的人生目标。
他虽不怕生活清苦,也不怕孤独寂寞,却不是个喜欢自找苦吃的人。
似这般整日不离马背地奔波劳碌,是他从未想过的生活。
因此今日抵达营地后,他哪里还顾得上赵重熙,寻到自己的营帐简单洗漱后,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赵重熙等人刚来到他的营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了一阵呼噜声。
凤凰儿和春桃憋着笑顿住脚,赵重熙则抬手制止了守门的士兵打算行礼的动作,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袁谟睡得实在太香,赵重熙看了他一眼后,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他小声嘀咕道:“做人师兄自然要讲义气,师弟还醒着,你怎么能一个人睡着了呢?”
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年少的时候没少在一起打闹玩笑,互相捉弄也是常有的事。
看着袁谟微张的嘴唇,赵重熙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手痒。
心动不如行动,他一把就捏住了袁谟的鼻子。
正在做美梦的袁谟呼吸突然受阻,刷地睁开了眼睛。
看清楚是赵重熙在作祟,袁谟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哇哇怪叫了几声。
“我说赵重熙,你今年多大岁数了,还做这么幼稚的事……”
赵重熙见他穿着十分整齐,冲帐外唤了一声:“凰儿快进来吧。”
袁谟一张脸涨得通红,赶紧从床上跳下来,用最快的速度套上了鞋。
误交损友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凤凰儿和春桃在帐外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不好意思笑出声,主仆二人的两张俏脸都憋红了。
袁谟羞恼地瞪了赵重熙一眼,扯了扯衣裳上的皱褶,这才冲刚走进帐内的凤凰儿拱了拱手:“六姑娘。”
凤凰儿掩住笑还了一礼。
一面就示意春桃把包袱递给袁谟。
袁谟见那包袱鼓鼓囊囊的,不用想都知道它的来历。
感动之余,不免又有些头大。
不都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么?
怎的到了他家悦儿这里,大老远的托人给他送这么硕大的一包……
他都不忍心猜测这大包袱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了。
小吃货准备的包袱,想来总离不开吃食……
接过沉甸甸的包袱,袁谟忙招呼赵重熙和凤凰儿坐下。
这座营帐的布置比凤凰儿那里更加简单,除了床之外,只有一张不大的桌子和四把椅子。
春桃给三人倒了茶,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然而,赵重熙连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听帐外有人道:“老奴给长孙殿下请安。”
这声音赵重熙和凤凰儿都十分熟悉,正是御前大总管吴公公。
赵重熙和凤凰儿对视了一眼,这才扬声道:“吴公公请进。”
很快门帘就被人掀开,吴公公面带微笑走了进来。
行礼问安后,吴公公带着一丝歉意道:“老奴有圣上的口谕……”
言下之意就是有话想要单独和皇长孙说。
赵重熙有些心烦。
凰儿和假牛鼻子,一个是自己的未婚妻,一个是如同亲兄弟一般的师兄,有什么好避讳的?!
凤凰儿怕他伤了吴公公的面子,轻笑道:“既是有圣上口谕,重熙还是随吴公公去一趟吧。”
赵重熙笑了笑:“既如此,公公请。”
吴公公冲凤凰儿和袁谟点了点头,抬手道:“长孙殿下请。”
两人前后脚走了出去。
袁谟轻叹道:“世上最能劝得住重熙的人,非六姑娘莫属。”
凤凰儿噗哧笑道:“瞧袁真人的模样像是瘦了好大一圈,看来最近跟着阿福吃了不少苦头。”
袁谟抚额长叹:“哎说起来都是泪啊!”
凤凰儿端起茶啜了一口:“袁真人这是打算告状么?”
袁谟笑道:“本真人才没有那么傻,同意告状有用么!”
凤凰儿却突然敛住笑容,抬眼看着袁谟:“你和重熙离京后,我的人偶然间查到了一个秘密。
趁重熙不在,想要向袁真人请教一二。”
袁谟的心脏突突了两下,继续笑道:“六姑娘请说。”
凤凰儿道:“未知袁真人祖上是哪里人氏?”
“楚州。”袁谟回答得十分干脆。
凤凰儿弯了弯嘴角:“我记得六十多年前,燕国有一位深得宝应帝信任的国师,就是一名姓袁的道长,他恰是楚州人士。”
袁谟再次笑了起来:“六姑娘的意思,那位国师和我有些关联?”
凤凰儿道:“有没有关联我不敢肯定,但三年前你做了悦儿的老师后,曾经告假离开过京城一段时间。
袁真人可否告知你当时的去向。”
袁谟挑眉:“姑娘是想问我究竟是谁的人吧?”
见他这般直接,凤凰儿笑了起来:“是,我很好奇你的来历。”
袁谟顿了顿才道:“这件事我也是一个月前才勉强弄清楚,姑娘如果想要知晓详情,可以去问夏侯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