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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月颜     引凰为后txt下载     引凰为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好爸爸(二更,求首订!)

    听司徒恽夫妇足足絮叨了近一个时辰,母女二人才回到了三房。

    把下人们打发出去后,阮棉棉道:“小凤凰,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

    凤凰儿挑了挑眉:“你指的是司徒篌的伤?”

    “你想啊,燕军战败之后不可能立刻就撤得干干净净,总会残留下一些散兵游勇。

    所以宋军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司徒篌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有闲心去打猎?”

    “打猎的闲心肯定不会有,但万一是行军途中偶然遇见了老虎呢?”

    “偶然?”阮棉棉咧了咧嘴。

    她又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在人烟稀少的古代,想看大型猫科动物真心不用去什么动物园。

    只要有那个胆子往深山老林里去,随时都有可能同老虎豹子什么的来一场浪漫的“邂逅”。

    司徒篌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他……

    阮棉棉都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凤凰儿见她一脸的纠结,轻笑道:“咱们也不用太过担心,阮大将军既然同意让司徒篌上战场,那他就一定有自保的能力。”

    阮棉棉深以为然:“是哦,咱们不能因为他年纪小就小瞧了他,而且大将军总不会让亲外孙只身一人四处乱跑,就算遇见猛兽也一定会有帮手的。”

    经过一番分析,两人有些紧张的神经总算是略微松弛了一点。

    虽然“儿子”和“弟弟”对她们而言还是陌生人,受伤总是一件让人忧心的事。

    凤凰儿问:“你觉得咱们哪一日出发比较好?”

    阮棉棉道:“当然是越快越好,这个破地方我早就待够了!”

    “那咱们该准备些什么?”凤凰儿半点出行的经验都没有,只能求教阮棉棉。

    “呃……”阮棉棉抚着下巴,一时间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大宋朝毕竟不是从前那个一部手机就能走遍天下的时代。

    她们这一趟远行,单是来回的路途就需要花费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马车、吃食、衣物、药品等等都得准备齐全。

    还有,一路上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状况,保镖总得雇上几个。

    最最重要的是,她手头的银子只有韦氏送过来的几十两月钱。

    她总不能一路洒着金瓜子去,那才是活腻歪了!

    凤凰儿见她有些吞吞吐吐的,试探道:“咱们要不要取些金子去银楼兑些银票和散碎银两?”

    阮棉棉忙不迭地点头。

    有件事情她一直不好意思承认。

    自从穿到大宋朝,她似乎越来越“二”了。

    金子虽然值钱,但哪个朝代也不会把它当做流通货币。

    这一点她明明再清楚不过,却愣是要等着没有分毫生活经验的小凤凰提醒才能想起来。

    难道是因为身边有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对比着,自己的脑子开始长残了?

    她按了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这样好了,待会儿我把图样送去倾音阁,顺便去一趟银楼换银票。

    你呢就带着红儿把咱们出行要穿的衣物收拾一下,汾州位于大宋北边,想来天气一定比京城冷得多。”

    “需要收拾那种冬天穿的大毛衣裳么?”凤凰儿忍不住又问。

    阮棉棉噗哧笑道:“你这是打算搬家呢!收拾几身路上穿的厚实衣裳就行,大毛衣裳到了汾州再另行置办。”

    两人刚把事情基本商量好,又有大丫鬟来回,说三夫人陪嫁庄子里的一位段妈妈在二门外求见。

    阮棉棉忙吩咐大丫鬟去把人请进来。

    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段云春媳妇到了。

    只是一个照面,她就被阮棉棉憔悴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碍于大丫鬟们在场她不好多嘴,但在心里又把司徒家的人咒骂了好几遍。

    天杀的成国公府!

    不过是短短的两三日而已,二姑奶奶竟然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毕竟是身份有别,阮棉棉不好让段云春媳妇像在田庄时那样在自己身边落座,吩咐丫鬟们给她搬了个锦凳。

    “快坐下说话。”

    段云春媳妇依言坐下。

    在三房这边伺候了几日,丫鬟们知道三夫人最不喜欢有人守在一旁伺候,非常自觉地退了出去。

    “二姑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段云春媳妇迫不及待地问。

    阮棉棉知道对方又被自己的眼袋黑眼圈吓到了,摆摆手道:“没人给我气受,就是昨晚没睡好。”

    段云春媳妇还是有些不放心:“二姑奶奶还是要多注意保养,可不敢像十几岁的时候那样不管不顾的,身体要紧。”

    阮棉棉笑道:“放心吧,以后再不会了。”

    又问:“你今日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段云春媳妇面色这才好看了些,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小匣子:“这是大将军给二姑奶奶的。”

    阮棉棉眨了眨眼睛:“这是……”

    “奴婢和您一样,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个,从前一直都是我当家的直接把东西送到王嬷嬷手里。”

    阮棉棉把小匣子接过来打开。

    她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受刺激的程度丝毫不亚于看见一屋子黄金那一回。

    满满一匣子的银票!

    光是最上面一张“壹仟”那两个字就能闪瞎她的眼。

    奶奶的!

    一张一千两,这么厚的一叠,少说也有个五六万。

    虽然远不如一屋子黄金值钱,也不及黄金耀眼,但她当下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有阮大将军这么个便宜老爹,她这辈子真是赚翻了!

    凤凰儿怕她太过忘形,轻咳了一声道:“段妈妈,听你话里的意思,从前每次送军粮之后,外祖父都会给娘送一笔钱?”

    段云春媳妇笑道:“那可不,咱们大将军最疼的人就是二姑奶奶了,什么时候也不舍得让她吃亏。”

    阮棉棉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难怪我会有那么多的黄金。”

    段云春媳妇又道:“您打小儿就喜欢金子,所以除了嫁妆之外,每年大将军还会借着送军粮的事情给您送一批金子过来,其实咱们田庄那点出息,哪里就那么值钱了。”

    阮棉棉都快哭了,真想高歌一曲《世上只有爸爸好》。

    凤凰儿忍着笑问:“那这一次为何会是银票?”

    段云春媳妇有些为难道:“二姑奶奶,大将军的确是有些话让一字不落地学给您听,您千万别怪奴婢僭越。”

第九十章 事竟成(一更,求首订!)

    阮棉棉和凤凰儿的心情有些复杂。

    司徒恽不提信件的来源和内容,光说一个“加急”,她们到底是该急呢,还是该不急?

    如果信件的内容是关于司徒曜那渣男的,她们真是急不起来。

    如果是关于阮大将军的,着急还来得及么?

    但瞧这老两口的神色,似乎着急多过伤心,倒不太像是儿子出事。

    那么……

    阮棉棉猛地站起身。

    然而,突然一阵眩晕袭来,让她险些没站稳。

    凤凰儿赶紧扶住她:“娘——”

    司徒恽夫妇也吓了一跳,惊呼道:“老三媳妇——”

    在他们印象中,出身将门的三儿媳一直都是“体壮如牛”的,嫁入成国公府十几年连病都很少生。

    怎的今日……

    阮棉棉清楚自己是因为昨晚没睡加上刚才动作过大,眩晕其实就是那一阵,过了也就过了。

    重新坐回椅子上后,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儿媳无碍的,父亲请接着说吧。”

    一面又安抚凤凰儿:“别担心,娘没事的。”

    凤凰儿悄悄在衣袖上擦了擦手心里的冷汗。

    天知道她方才有多着急。

    棉棉姐的头部是受过重创的,虽然郎中们再三保证她已经彻底痊愈了。

    可万一……

    她该怎么办?

    司徒恽夫妇不知内情,越看阮棉棉的模样越不放心。

    尤其是卢氏。

    老三媳妇前日回府的时候还好好的。

    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哪里像是刚受过伤的人。

    可今日的她……惨白的脸,浓重的黑眼圈,眼底还布满了红血丝。

    一看就知道她这两日睡得不好。

    究竟是身体不适,还是在挂念篌哥儿?

    如果是后者,这封加急信件岂不成了火上浇油!

    但卢氏活了五十多岁,深知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

    她温声道:“国公爷,您就把实情告诉老三媳妇吧,我相信她能扛得住。”

    司徒恽长叹一声道:“老三媳妇,加急信件是大将军送来的,信上说篌哥儿……篌哥儿猎虎的时候受了点伤……”

    话未说完,卢氏已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我的篌哥儿……”

    阮棉棉满脑子只剩下了六个字。

    ——篌、哥、儿、打、老、虎!

    熊孩子这是要放飞自我,一路往“猴哥儿”的路上奔么!

    究竟是吴承恩穿越到这个时代写了《西游记》,还是说司徒篌和她一样也是从现代穿来的?

    孙悟空打老虎是为了剥皮做衣裳,他一个大将军的亲外孙,难道还缺了一件衣裳?

    聪明绝顶的女儿,胆大包天的儿子,她阮棉棉这妈当得真是有滋有味多姿多彩。

    凤凰儿的手心再次汗湿了。

    上一世她不仅见过老虎,甚至还见过人虎相搏。

    虽然离得很远,她也没敢看到最终结局,但老虎的凶猛残暴却在她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司徒篌究竟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虽然她不是真正的司徒箜,同司徒篌也没有见过面,但在听到他猎虎受了伤的那一瞬,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她惨然道:“祖父,弟弟的伤得很重么?”

    阮棉棉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熊孩子不仅去打老虎,还受伤了!

    被老虎伤到,那该是多严重!

    她的声音都变调了:“父亲——”

    司徒恽道:“大将军在信中就说篌哥儿受了伤,具体情况并没有说得太清楚,老三媳妇……”

    阮棉棉忙道:“父亲有话请直言。”

    “老三媳妇,本来为父和你母亲已经商量好,打算挑个好日子替你庆祝一下,如今看来……

    篌哥儿离家好些年了,你们母子也一直都没有机会见面,你一定很想他吧?”

    阮棉棉心道,这老头废话真多!

    同年幼的儿子分离这么多年,不想才怪了!

    她懒得理会“小混蛋”,用宽大的袖子挡住了脸,看起来像是在哭一样。

    凤凰儿哑着嗓子道:“回祖父的话,娘自从那日听说弟弟上了战场后就一直吃不下睡不着。

    昨日我故意缠着娘出门散心,本以为娘累过之后便能睡得着,可……她今日都有些恍惚了。”

    三儿媳方才的状况司徒恽夫妇是看在眼里的,知道六孙女并没有撒谎。

    卢氏道:“老三媳妇,你父亲的意思是筵席暂时就不摆了,你要是身体扛得住的话就替我们去看一看篌哥儿,那孩子也是不易啊……”

    阮棉棉默默感叹凤凰儿的应变能力。

    一句“恍惚”,解释了她刚才各种不够自然的表现。

    听卢氏居然主动提出让她离京,急忙站起身道:“儿媳能扛得住,请二老放心。”

    她的忙乱看在司徒恽夫妇眼中就是关心则乱,不免对她又满意了几分。

    老三媳妇还是和从前一样刀子嘴豆腐心,看来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还是有希望转圜的。

    司徒恽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回一趟娘家也不容易,索性就多住些日子,一来把篌哥儿照顾好,二来也好好陪伴一下亲家母。

    至于箜姐儿……”

    凤凰儿差点都想骂人了。

    小混蛋果然和自己天生不对付么!

    五十多年都过去了,竟还是一如既往地见面就想欺负她!

    两人之间的过节儿阮棉棉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忙道:“父亲,六丫头和小五也这么多年没见面了,索性就让她随儿媳一起去吧。”

    司徒恽想了想,对卢氏道:“夫人意下如何?”

    他之所以不想让六孙女跟着去阮家,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不想耽误她的功课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想让这一对最有希望成才的姐弟全被阮家笼络。

    篌哥儿也还罢了,毕竟姓氏是改不掉的,将来不管他能有多大的成就都会属于司徒家。

    箜姐儿则不然,孙女始终都是要嫁出去的,不趁着这几年好好拢住她的心,将来就算是嫁得再好用处也不大。

    他都后悔自己下手太晚了,早知道箜姐儿的资质这么好,何至于这般被动。

    卢氏自是清楚他的盘算,但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把三儿媳惹毛了,必须得顺着她的意思来。

    她对母女二人道:“我们箜姐儿自打出世还没有离开过京城呢,这都长到十几岁了也没见过她外祖父和外祖母,是该去看一看。”

第九十三章 澶州城(四更,求首订!)

    司徒筱见凤凰儿连接话的意思都没有,顿时有些无趣。

    果然是能憋六七年的人,就别指望能从她嘴里听到多余的话。

    她四处看了看,又道:“我听说你和三婶要去汾州?”

    凤凰儿道:“是,五弟受伤了。”

    司徒筱耳根子瞬间通红。

    她竟然把司徒篌受伤的事情给忘了!

    司徒箜会不会觉得她太凉薄,甚至觉得自己是故意来挑衅的?

    其实她真的是想多了。

    经过上一次的谈话,凤凰儿已经把她归为“缺心眼”那一类人。

    至于凉薄,那本就是司徒家人的本性,只不过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善于伪装,只有深入了解之后才能有深刻体会。

    身为司徒家的长房嫡女,司徒筱却连装都不会装,只能说明她还没有成为一名“合格”的司徒家人。

    挑衅就更谈不上了。

    比起大燕皇宫里那些来自小皇姑小皇叔们的手段,司徒筱实在太嫩了。

    这样的人不可恨,但同样也不可爱。

    凤凰儿无心同她纠缠,只想赶紧把她打发走。

    司徒筱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五弟的伤严重么?”

    凤凰儿面色依旧淡然:“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但五弟的伤重不重也得等我到了汾州才知道。”

    司徒筱待不下去了,站起身逃也似地离开了三房。

    红儿小丫头两只圆眼睛都快放光了。

    自家姑娘真是厉害,四姑娘根本不是对手!

    “三夫人吩咐你的事儿都做完了?”凤凰儿快看不下去这副傻样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哦,奴婢这就去找阿娘。”红儿踢踢踏踏跑了出去。

    阮棉棉直到戌时才回府。

    凤凰儿见她都快累瘫了,忙把她扶到榻上躺好。

    “怎的这么晚?我还让红儿她娘给你热着饭呢。”

    阮棉棉有气无力道:“我在倾音阁吃过了,就是太累,得好好睡一觉。”

    凤凰儿道:“那我扶你上床,在这里睡容易着凉。”

    阮棉棉摆摆手:“你陪我再说会儿话。”

    凤凰儿无语,棉棉姐也是神了,明明累得只想睡觉,偏还要拉着自己说话。

    她弯了弯嘴角:“你是想同我说雁柱箜篌的事儿吧。”

    阮棉棉侧过身看着她,笑道:“丰大师实在是……我把图样打开后,他一个人抱着看了足有一个时辰,根本不带搭理人的。”

    “那后来呢?”

    “后来啊……”阮棉棉眼睛都快闭上了,用慵懒的嗓音道:“你猜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简直太震撼了!”

    凤凰儿知道自己这种时候不该插嘴,依旧认真聆听。

    “他居然说我的图样不够完整,箜篌应该还有发展的空间!”说到这里竟从榻上坐了起来,疲惫的眼眸也变得分外耀眼。

    凤凰儿惊喜道:“也就是说丰大师能够做出转调箜篌?”

    阮棉棉摇摇头:“他说有些东西暂时还没有想清楚,不过等他把这架雁柱箜篌做出来后,一定会有办法的。”

    “真好。”凤凰儿笑道:“等咱们从汾州回来,雁柱箜篌说不定已经做好了!”

    “但愿吧!”阮棉棉重新躺回榻上。

    丰大师之所以让她佩服,不仅仅是因为他那过人的悟性,还有他的人品。

    “夫人,您这箜篌图样实乃生平仅见,我一定会尽力达到您的要求,但交货日期不能保证。

    您如果急用的话只能另请高明,我定然不会把您的图样泄露出去分毫。”

    ——这是丰大师的原话。

    其实这就是现代人常常提及的工匠精神,有了这样的精神,才能创造各种各样的奇迹。

    ※※※※

    第三日一早,成国公府的马车准时来到了北城门。

    段云春媳妇等人早就到了。

    两拨人会合之后,重新安排了人员和行李。

    阮棉棉和凤凰儿乘坐第一辆马车,由一名唤作王昝的护卫负责赶车。

    段云春媳妇带着红儿和另一名小丫鬟英子乘坐第二辆马车,赶车人也是护卫之一,名叫张敬先。

    其余八名护卫和四名庄客骑马,一行人踏上了去往汾州的旅程。

    初次远行的凤凰儿异常兴奋,沿途不停地掀开车帘子往外张望。

    其时已届深秋,越往北景色越是萧瑟荒芜,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兴致。

    甚至是几颗叶子快掉光的大树,她都愿意仔细分辨它们的不同之处。

    阮棉棉则不然,最初的一个时辰还有些兴趣,往后就觉得无聊了,歪在小榻上闭目养神。

    “小凤凰,你都不会看烦的么?”又睡醒一觉的阮棉棉看着依旧伸长脖子往外看的宝贝女儿,真是欲哭无泪。

    这孩子真是上辈子被关坏了,见到什么都好奇呐!

    凤凰儿终于依依不舍地回到车厢里,叹道:“棉棉姐,外面的天地真是广阔!”

    阮棉棉好笑道:“是不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凤凰儿并没有回答阮棉棉的问题,只是乖巧地爬到阮棉棉身边,轻轻闭上了眼睛。

    阮棉棉伸手拍了拍她单薄的小肩膀。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享受过自由的人,谁还会愿意被关在四四方方的宅子中。

    一路畅行无阻。

    第二日午时,一行人抵达了澶州。

    行至南城门附近,王昝拉住马车,转头问道:“二姑奶奶,澶州城到了,咱们是继续赶路还是进城歇一晚?”

    阮棉棉地理学得一般,现代的地名很多都不熟悉,古代的就更别提了。

    她轻声问凤凰儿:“是哪个澶州?”

    凤凰儿笑着在她手心里写了一个“澶”字。

    阮棉棉:“……”

    这个澶州她还真听说过。

    宋朝历史上有名的“澶渊之盟”就发生在这个地方。

    但说起这个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第一次见到“澶渊之盟”这四个字,她就像是眼睛花了一样,愣看成了“檀渊之盟”。

    结果她就一直把“澶”读作“檀”,任凭别人提醒多少遍,始终改不过来。

    所以刚才听见王昝说“澶州”,她听得莫名其妙。

    她要不要进去住一晚呢?

    “澶渊之盟”对于历史上的宋朝来说是个巨大的屈辱。

    因为它是在宋朝的军事取得胜利的情况下签订的合约,并且开了赔款的先例。

    从那以后,华夏民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屈辱和磨难。

第九十四章 碰瓷党(五更,求首订!)

    阮棉棉迟迟不做应答,王昝有些尴尬。

    不得已只能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凤凰儿推了推她:“棉棉姐?”

    阮棉棉醒过神来,提高声音道:“时辰还早,咱们在城外找个饭馆打尖儿,休息一阵接着赶路吧。”

    王昝一抖马鞭,马车很快又飞驰起来。

    在城外一家普通小饭馆用过简单的午饭,又买了一堆大馒头,一行人再次上路。

    这一次他们调整了次序,张敬先的马车朝前,王昝的马车在后。

    倾听着车轮单调的声响,靠在车壁上的阮棉棉突然间觉得自己有些无聊。

    再多的屈辱也是统治者造成的,同城池本身有什么关系?

    自己穿越到了和历史上不一样的宋朝,那是不是说明那个宋朝就不存在了?

    既然那个宋朝不存在了,“澶渊之盟”这个屈辱是不是也就不存在了呢?

    没有北宋南宋,也没有辽国、西夏、金……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自己又开始杞人忧天了。

    如今的中原大地上大宋与大燕争雄,旁边肯定也有人虎视眈眈。

    只是这些事情同她阮棉棉有什么相干,她又有什么本事管得了。

    “棉棉姐,你在想什么?”凤凰儿在一旁已经观察她半天了,总觉得今日她有些不寻常。

    阮棉棉不答话,伸手从暗格中取出一瓶香膏,挖了指甲盖大的一小团后,突然一把将凤凰儿拉进怀里,强行把她的小脸搓揉了一遍。

    “棉棉……呜呜……”凤凰儿用力挣扎。

    阮棉棉一本正经道:“这就是你吹风晒太阳的后果,我要是不管你,用不了几日你就会变成一个小黑炭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凤凰儿用手摸了摸被搓成了粉色的小脸,嫌弃地嗅了嗅香膏的味道。

    阮棉棉假意斥道:“我这可是十两银子一瓶的茉莉香膏,给你抹的这一大团起码值两百文,付钱!”

    凤凰儿嘟着嘴道:“这次出行你都没舍得拿金子去换银票,用的全都是外祖父给我的钱,还好意思说……”

    “哟嗬,小姑娘离开京城不足两天就学坏了?”

    阮棉棉觉得这个样子的小凤凰太有意思了,就像是……

    对了,就像是现代那些被父母挪用了压岁钱的小孩子!

    啊呸呸!

    她阮棉棉才没有那么下作,挪用小孩子压岁钱,这种事情她才做不出!

    两人正闹得欢腾,车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响声。

    紧接着又传来了马匹的嘶鸣和男人吼叫的声音。

    阮棉棉反应极快,顺手一把将凤凰儿揽进怀里。

    果然没过多久,她们的马车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王昝手上一用力,马车停了下来。

    阮棉棉松开凤凰儿,掀开车帘子道:“怎么了?”

    王昝道:“像是前面遇到滚石,马匹受惊了,夫人稍候,属下去看看。”

    窝在马车里快两天的阮棉棉早就受不了了,她转头对凤凰儿道:“看这情形一时半会儿的马车也动不了,在这里窝着难受得很,要不咱们一起去看看?”

    凤凰儿自是没有异议,随着她一起跳下了马车。

    母女二人跟在王昝身后,很快就来到了前一辆马车旁。

    刚想开口询问,她们就被眼前的场景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马车的确是遇到了滚石,可……

    “小爷和你说不着,做主的人来了,让开。”一名穿着破衣烂衫的少年一把将堵在他面前的红儿推开,双手抱胸得意洋洋地看着站在护卫们身后阮棉棉和凤凰儿。

    护卫们身手不错,庄客们为人实诚,嘴皮子却都不怎么利索,论吵嘴还真及不上红儿。

    见此情形几人哪里想听少年叽叽歪歪,真想直接上前一把将他提起来扔出十里地。

    只是临行前大将军交待过,除非遇到危险,不准他们轻易出手。

    尤其不准仗势欺压普通百姓。

    眼前这小子虽然讨厌,却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百姓。

    阮棉棉问一旁的段云春媳妇:“这人怎么回事儿?”

    段云春媳妇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阮棉棉不禁冷笑起来。

    见鬼了!

    古代也能遇见碰瓷党!

    她示意护卫们把路让开,拉着凤凰儿一起走到了少年身前五尺处。

    别看那少年神气得很,其实他年纪和凤凰儿差不多大,个头儿也差不多高。

    模样虽算不上非常俊俏,但看起来挺顺眼,尤其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机灵极了。

    阮棉棉嗤笑道:“你说我们的马车撞了你?”

    少年见她个头比自己高太多,往后挪了一步悄悄踩上了一块小石头,又把下巴抬高了一寸:“本来就是你们的马车撞了小爷,赔钱!”

    凤凰儿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倒不是觉得这少年可笑,而是他说“赔钱”和阮棉棉刚才说“付钱”的语气几乎一模一样。

    简直想不笑都不行。

    见自己被小姑娘取笑,少年把头上的帽子扯下来重重往地上一砸,指着额头上蹭破的一块油皮道:“怎么着,想耍赖?”

    阮棉棉气坏了,这小子别是眼睛不好使吧,没见他们这边十几条大汉,捏死他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不等她开口,最大的一块滚石后面突然传出了一道年轻的男声:“别吵了……”

    众人这才发现那里居然还有人。

    少年反应最快,一个箭步蹿了过去。

    众人跟上。

    只见他早已把地上那人的脑袋紧紧抱在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大哥……你终于醒了……呜呜……”

    众人面面相觑,他大哥?

    大约是少年抱得太紧,那人有些透不过气,闷声怒斥道:“撒手!”

    少年根本不理会,依旧紧紧抱着他的脑袋,冲阮棉棉等人道:“要不是你们的马受惊,我大哥也不会被滚石砸到,小爷的头也不会流血,你们说该赔多少?”

    这下别说阮棉棉,就连凤凰儿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明摆着他根本不认识地上这人,乱认亲戚也不带这样的!

    被少年抱在怀里那人怒了,用尽全力把脑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找死!”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阮棉棉冷笑道:“怎么样,人家根本不认识你,我说这位碰瓷的小爷,你的戏是不是演完了?”

第九十五章 假道士

    谎言被人当众拆穿,无赖少年却一点也不害臊,更没有狗急跳墙。

    就连被人骂“找死”他也不生气。

    手一松把骂他的人放回地上,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小爷说他是我亲大哥了么?”

    众人:“……”

    无赖少年象征性地拍了拍本就脏兮兮的衣袖,双手叉腰晃着脑袋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四海之内皆兄弟!这位兄台一看就比小爷大了几岁,叫一声大哥怎么了?”

    除了凤凰儿之外,在场所有人都见过市井中的泼皮无赖。

    可无赖到这种程度还不惹人厌的,大约也就是眼前这少年了。

    别说阮棉棉等女子,就连护卫和庄客们都哄笑起来。

    无赖少年恼了:“笑什么笑!”

    阮棉棉肚子都笑痛了,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大活宝,真是太逗了。

    她冲少年招招手:“过来。”

    无赖少年警惕地望着她:“你想干什么?”

    阮棉棉嗤笑:“怂了?”

    无赖少年把破烂袖子一撸,蹭蹭走到她面前:“谁怂了!”

    阮棉棉道:“我看你也就是十二三岁,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无赖少年撇着嘴道:“你管得着么?”

    王昝在一旁看不过眼,轻斥道:“夫人好心寻你问话,你个臭小子别蹬鼻子上脸的!”

    无赖少年不答话,只是伸出脚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王昝也就二十岁刚出头,连媳妇儿都还没有娶,哪里有耐心同半大毛孩子周旋,抬手就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一点教训。

    阮棉棉止住他的动作,温声道:“我没有想要管你,只是觉得你那么聪明,年纪又这么小,不好好学点本事可惜了。”

    无赖少年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气:“说得轻巧,小爷去学本事你出钱呐?”

    阮棉棉又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原来你这样子是为了挣钱学本事?”

    “不然呢?”他做了个鬼脸:“学本事也得先把饭吃饱,对吧?”

    阮棉棉笑骂道:“真是歪理!”

    无赖少年不乐意了,一本正经道:“这位夫人,我头上的伤可实实在在是被你们的马车蹭的。你就是不赔钱,好歹也赔顿午饭,瞎耽误工夫!”

    阮棉棉挑眉:“只是一顿午饭?”

    “小爷没那么贪!”无赖少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道:“还是说你打算把小爷这辈子的饭全包了?”

    段云春媳妇也忍不住啐了一口:“好大的口气!你那层油皮就算是金子做的也不值那么多钱!”

    无赖少年如同之前不搭理王昝一样,也没有理会段云春媳妇。

    那双灵动的黑眼睛只盯着这一群人中“能做主”的阮棉棉。

    阮棉棉目光闪了闪:“本夫人的饭可不是谁都能吃的!”

    无赖少年拍了拍胸脯:“小爷就能吃!”

    阮棉棉很是欣赏这份自信。

    当然,吹牛说大话就另当别论了。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轻笑道:“牛皮谁都能吹,把本事拿出来亮亮再说。”

    无赖少年环顾了一下阮棉棉周围的人。

    除却这位夫人母女,还有成年男子十四名,中年妇女一名,小丫鬟两名。

    他抱了抱拳道:“夫人身边不缺护卫,不缺伺候的丫鬟仆妇,唯缺一名能言善辩勤快机灵的小厮。”

    众人:“……”

    方才还一口一个“小爷”,怎的突然就“小厮”了?

    阮棉棉不动声色道:“我只听见了狡辩,没有听见善辩,至于聪明机灵么……”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袖子被人拽了拽。

    “娘,咱们是不是先去看一看地上那人,他好像伤得不轻呢。”

    凤凰儿其实已经忍了好半天了。

    只是她从来没有接近过陌生男子,总觉得有些不方便。

    本想着棉棉姐和这少年不会纠缠太久,没想到……

    不得已她只好伸了手。

    这话一出,不止是阮棉棉,所有的人都有些赧然。

    其实他们都不是心性凉薄的人,今日却做出了把受伤的人忘得一干二净这种事,实在是……

    不等阮棉棉发话,王昝就赶紧安排:“岳峰,快去看看!”

    岳峰从一旁的马背上取下药箱,紧走几步朝受伤那人走去。

    凤凰儿勉强松了口气。

    岳峰随身带着药箱,就说明他懂医。

    而且他是随阮大将军征战多年的人,接触最多的就是外伤,处理地上那人的伤情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距离此地两百尺开外的山上,也有两个人勉强松了口气。

    “袁公子,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我们爷都快断气了他们才肯搭把手!”

    说话的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厮,样子看起来挺老实,只是一张嘴撅得老高,都可以挂油瓶了。

    被他称作袁公子的人是一名穿着道袍的少年,身材样貌都只是中等,唯有一颗比寻常人大了一圈的脑袋格外显眼。

    他并没有打算搭理那小厮,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凝视着前方的情形,眼里甚至还带着笑意。

    没有得到他的应答,小厮不干了:“袁公子——”

    道袍少年终于转过头来:“梧桐,你叫我什么?”

    梧桐懊恼地瞪着他:“袁、真、人!”

    道袍少年笑道:“这就对了!别只会怪人家,你不是也在一旁看热闹嘛!”

    小厮气鼓鼓道:“这能一样吗?要是被爷知道我们在跟踪他,您当然无所谓,小的肯定会被骂死的!”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自己管住嘴,谁会把这事儿告诉你们爷?”

    小厮暗暗嘀咕,明明是个假道士,偏要自称袁真人,整日穿个道袍难看死了!

    “梧桐,你们爷没告诉你,本真人能掐会算么?”

    梧桐赶紧捂住嘴,再不敢说话了。

    道袍少年叹息道:“今早本真人替你们爷排了一卦。未时一刻,东山脚下遇桃花,西山脚下有前程。

    是他自己要选择走西山,不管遇见什么事情咱们都绝对不能插手。”

    梧桐的手不自觉地松了。

    东山遇桃花,西山有前程?

    爷自是不会稀罕什么桃花,所以肯定不会选择东山。

    可爷的前程不是早就定了么,还需要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出?

    这哪里是在找前程,分明是找死啊!

    假牛鼻子老道,肯定是在故意耍自家爷!

第九十六章 竞岗记(上)

    岳峰走到近前,不由得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岳家世代都是军医,从他祖父那一辈起就一直在阮大将军麾下效力。

    几十年来燕宋之间战争不断,各种各样的外伤他见得都太多了。

    可眼前这名少年,实在是……

    看他的轮廓,本来的样貌应该生得非常俊美,可惜方才大约是被碎石砸到了脸部,两只眼睛都肿得眯了起来,整张脸几乎都脱相了。

    又因为他的皮肤白皙,那些青紫红肿的部位还有擦破皮的地方就显得格外瘆人。

    腿和胳膊似乎也受了伤,一身青色布衣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渍,看起来惨兮兮的。

    岳峰先替他检查了颈椎、脊椎和肋骨,之后才是腿和胳膊。

    左脚踝和左肩脱臼,右腿倒是没有伤到筋骨,但被碎石擦掉了一大片皮肉,必须赶紧清创。

    右胳膊倒是完好,但因为疼痛的缘故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把手心都抠烂了。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肋骨和脊椎都没有受伤,所以并没有伤到内腑。

    因为见过太多的伤员,所以岳峰觉得这少年实在是太能忍了。

    他的伤的确不如战场上那些伤兵的严重,也并不致命,但疼痛却是实打实的。

    十四五岁的少年,究竟是经历过些什么才能有这么强大的意志。

    因为男女有别,阮棉棉几人不便跟过去看少年的伤情,而是留在了原地。

    听说少年的伤情并不算严重,并没有危及到生命,她们才算是彻底放心。

    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军医,岳峰的动作十分干净利索,很快就把伤口处理干净包扎好,脱臼的地方也复位并加以固定。

    而王昝等人也没有闲着,把堵住道路的滚石挪到了路边,把路面基本清理干净,并且重新把马匹和马车安置妥当。

    听说伤口已经包扎好,阮棉棉和凤凰儿走到岳峰身旁。

    见那少年神志非常清醒,母女二人便询问了他的一些基本情况。

    可惜他只说了一句话——自己路过此地,因为避让惊马才被滚石砸中。

    之后便不肯多说一个字,甚至连眼睛都不往别人身上多看一眼。

    就连她们提出赔偿他依旧是一动不动。

    阮棉棉头痛极了。

    果然是遇到碰瓷党了!

    方才那位是明着碰,这位何尝不是暗着碰?

    明着碰的那一位,虽然嘴皮子利索人又赖皮,但好歹人家明说就是想讹钱,甚至是想讹一份工作。

    可这一位呢?

    人家既不耍无赖,也不说自己要什么。

    反正就是要把他受伤的事情往她们身上推。

    可真实情况是什么?

    方才赶车的张敬先说得清清楚楚,滚石落地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见到任何人。

    就连那个无赖少年都是他拉住马车之后才自己碰上来的。

    这个不爱说话的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根本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她们已经帮他治了伤,甚至还愿意在合理的范围内给予他一定的赔偿,难道还不是仁至义尽?

    他究竟还想要什么?

    凤凰儿试图从这少年的眼神变化中看出一些他的真实想法。

    可惜他的眼睛肿得太厉害,实在是没法儿看清楚。

    她只能轻声劝道:“那你也不能总在这里躺着呀,还是随我们上车,去前面寻一家客栈养伤吧。”

    少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你们走吧,我在这里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夫人随便赏他几两银子就赶紧走吧,反正是他自己不想走的,又不是咱们不想管他。”无赖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阮棉棉白了他一眼:“你可真是自来熟,我同意你跟着了么?”

    无赖少年撇撇嘴。

    凤凰儿看不下去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方才你抱着人家喊大哥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这么快就忘了?

    再说了,我娘说得清清楚楚,只留有本事的人,除了会耍些小聪明,你还会什么?”

    无赖少年气坏了:“喂喂……我说姑娘,你凭什么说我只会耍小聪明?”

    凤凰儿嗤笑了一声,这还用说?

    无赖少年道:“实话对你们说,别看我今年只有十二岁,江湖经验多得很!别的不说,但凡去过的地方,我就会说当地的话。”

    阮棉棉道:“又开始吹牛皮!”

    蒙谁呢!

    她又不是从来没有接触过其他地方的人!

    哪个地方的方言也不只有一种。

    有的地方一个县就有十几种口音,甚至还有相邻的村子互相听不懂对方说什么话的。

    无赖少年却不想和她争辩,自顾着说了起来。

    短短的十几句话,他竟变换了十几种口音。

    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的脸部神态,竟也随之变换了十几种。

    简直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阮棉棉信了。

    这小子就是个表演和语言方面的天才!

    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倒也不是全然无用。

    比如做个间谍卧底……

    她刚想开口,地上躺着的那位却先发话了。

    “我的要求和他一样,也想到你们府上混口饭吃。”

    阮棉棉:“……”

    凤凰儿:“……”

    众人:“……”

    无赖少年不干了。

    他四处游荡厮混了那么多年,总算找到了一个合心意的主家,竟然还有人来抢?

    他睨着地上的少年道:“方才姑娘的话你也听到了,想到咱们府上混饭吃,必须得有混饭吃的本事,除了这一身伤,你又会些什么?”

    他刻意把“咱们”两个字说得特别清楚,表示他的饭碗已经抱稳了,别人休想抢得走!

    地上的少年嗤笑道:“你那些偷鸡摸狗插科打诨的本事我自然不会,我会的是实打实的!”

    无赖少年道:“你敢小瞧我?”

    地上的少年微哼了一声。

    就小瞧你了,怎的?

    无赖少年咽了咽口水,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拢了拢,把了那张讨喜的脸庞整个露了出来。

    “小子!你瞧瞧你自己这副德行,小爷单凭长相就甩你八条大街!”

    阮棉棉等人都快笑晕了。

    人家让他比本事,他一上来就拼颜值!

    明摆着欺负人家脸上受了伤,半个猪头和一张人脸,有什么可比性!

    地上的少年果然喘气的声音都粗了许多。

    “少废话,有什么本事只管使出来!”

第九十七章 竞岗记(下)

    无赖少年也气得直喘粗气。

    他伸出手虚指着地上的少年:“你你……你……”

    虽然弄不清楚这厮究竟会不会武功,但单凭方才他把脑袋从自己怀里挣脱那一下,就知道他的力气比自己大得多。

    而且人家受伤倒地,自己要是真提出和他比试,岂不是有欺负人的嫌疑?

    这厮就是故意的!

    故意想让自己在夫人和姑娘面前丢丑!

    他眼珠子转了转:“夫人身边又不缺武功高强的人,有本事你就和那几位护卫大哥比!”

    地上的少年真是懒得理会他。

    他戏谑道:“我只想做小厮,没想当护卫。”

    言下之意就是同他争定了。

    “好哇!你等着!”

    无赖少年噔噔噔几步走到一名腰间挂着腰刀的护卫身旁。

    “这位大哥,能否把您的刀借小弟一用。”他朝那护卫十分客气地行了个礼。

    那护卫的脸皮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这无赖臭小子果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四海之内皆兄弟”!

    自己这位“大哥”真的要把腰刀借给他去砍前一位“大哥”么?

    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眼前呐!

    但这样的好戏可不是日日都能看得到的。

    他干脆地从腰间解下腰刀朝无赖少年手里一扔。

    无赖少年长得瘦小,而且也从来没有机会摸过这种用来杀敌的刀。

    他以为所有的刀都和从前偷偷混进戏班子里摆弄过的那种“刀”是一样的。

    他也学着那护卫的样子,摆了一个自以为最帅气的造型,用单手随随便便那么一接。

    “哎哟——”他险些被分量不轻的刀带了个狗吃屎。

    众人又一次哄笑起来。

    谁也没有注意,地上的少年右手又一次握紧了。

    无赖少年稳住身形,“歘”地一声拔出了腰刀。

    王昝几个朗声笑道:“小子,要不要‘大哥’们帮你啊?”

    没有了刀鞘,腰刀的分量自然轻了许多。

    无赖少年重重哼了一声:“你们且看小爷的刀法!”

    说罢用力握住刀柄,似模似样地舞了起来。

    从五六岁起他就开始四处游荡,最喜欢看的就是街边打把势卖艺的舞刀弄枪。

    他记性很好,每次看过之后就用捡来的木棍子拼命练习,时间久了竟被他练成了一套很好看的“刀法”。

    花团锦簇,虎虎生威,唬一唬不懂行的人足够了。

    可惜今日看他“舞刀”的人基本都是行家,在他们眼里,无赖少年的“刀法”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

    不过他们并没有小看他,反倒是颇为欣赏他身上这股不服输的劲儿。

    护卫的腰刀毕竟还是太重,二三十招后无赖少年便再也舞不动了。

    他把腰刀杵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得意洋洋地看着地上的少年:“小爷的刀法如何?”

    地上的少年冷笑:“你过来一试便知。”

    无赖少年用破烂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爷没有那么下作,就空手向你讨教几招!”

    他把腰刀送还给护卫,握着拳头冲了过去。

    谁知他的拳头连人家都头发丝都没有碰到,自己就被一掌拍飞了。

    所幸地上那少年手上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虽然拍了他腿上一掌,却没有真的伤害他。

    无赖少年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又惊又怒,原来这厮还是个硬点子!

    “好了!”阮棉棉实在是不想看着他再去找打,提高声音喝止了他下一步的打算。

    “夫人——”无赖少年显然还不服气。

    阮棉棉好笑道:“我既没有说要不要留下你们,也没有说想要留一个还是两个,更没有说要留武功好的,你们两个有什么好争抢的?”

    简直比现代那些竞争上岗的年轻人都急迫!

    两名少年面面相觑,俱都哑口无言。

    是啊,人家夫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们两个争什么?!

    方才闹腾的这一场,活脱脱像是演了一出闹剧。

    凤凰儿知道阮棉棉是在同两名少年开玩笑,其实是已经同意把他们一起留下了。

    她笑着吩咐王昝等人:“王护卫,你们把张护卫那一辆马车腾出来给他们俩乘坐,让段妈妈和红儿英子就过来同我和娘挤一挤。”

    “是,六姑娘。”王昝等人一起抱拳。

    很快地上的少年就被护卫们抬上了张敬先那一辆马车。

    无赖少年刚想迈腿,阮棉棉唤住他:“都已经留下吃我的饭了,我连你叫什么名字还不知道呢!”

    他学着护卫们的动作冲阮棉棉抱了抱拳:“夫人,小的姓史名可奈。”

    “噗——”阮棉棉又笑喷了。

    她从前虽然不是那种正式的有编制的老师,但几年下来也带了不少学生。

    各种各样有趣的名字听过不少,好笑的自然也有。

    包括她自己的名字,其实也挺容易让人发笑的。

    但她很清楚,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笑话别人的名字都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所以她早就给自己打好了预防针,不管听到看到什么样的名字,坚决不能笑。

    可……史可奈?

    这小无赖他爹真的太有才了好不好!

    史可奈被她笑得一头雾水:“夫人,你怎么了?”

    凤凰儿也觉得莫名其妙。

    她对史可奈道:“夫人在想别的事儿呢,你快上车去吧,咱们马上就出发。”

    “哦。”史可奈又一次抱了抱拳,转身朝另一辆马车走去。

    一行人再次踏上旅程。

    方才还争锋相对的两名少年,此刻面对面地坐在车厢里。

    史可奈是个闲不住的人,突然被困在这车厢里,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他忍不住问那少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正闭目思索的少年道:“我知道你叫史可奈。”

    史可奈鼓着腮帮子道:“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少年轻声道:“我姓苻,没有名字。”

    “姓福?是福气的福吗?”

    史可奈只上过一年学,认识的字本就不多,所以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苻”这个姓氏。

    少年微微一愣:“就是福气的福,只不过我这个人从来都不知道福气是什么。”

    史可奈抿了抿嘴:“福大哥,其实咱们都一样……不过以后不一样了,哦……不不不,以后也是一样的……”

    少年本来颇为沉重的心情被他这么一弄,像是明朗了许多。

    他笑道:“你说的很对,遇见了好的主家,咱们以后便有好日子过了。”

第九十八章 多一句

    少年脸上本就有伤,加之方才岳峰又给他涂了一些深棕色的药膏,他的样子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凄惨。

    尤其是这个强行扯出来的笑容,让一旁的史可奈看着都觉得疼。

    “福大哥,你的伤挺疼的吧?”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少年低头看了看又一次渗出血渍的右手,淡笑道:“小伤而已,上了药养几日就好了。”

    史可奈独自在外闯荡了好几年,受伤对他来说其实也算是家常便饭。

    虽然从前他的伤没有眼前这位“福大哥”的重,但却不是每次都有机会用药的。

    所以他对人受伤之后用药和不用药之间有多大的差别一清二楚。

    他抿了抿嘴又道:“福大哥,我看这些护卫大哥不像是寻常大户人家的护院。”

    “那你觉得他们像什么人?”少年抬起头反问。

    “我觉得他们像那些和燕军打仗的军爷。”史可奈压低声音道。

    少年抚了抚嘴角的伤处,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这无赖小子眼光倒也不错。

    阮大将军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是久经沙场悍勇无比,又岂是寻常的护院能够相提并论的。

    只可惜……

    “福大哥。”史可奈又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夫人和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军爷护送她们?”

    少年的笑容渐渐淡去:“我和你是一起遇见她们的,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如何得知?”

    史可奈觉得有些懊恼,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早知道方才夫人问他名字的时候就顺便也打听一下对方的来历。

    这种事情是要讲究时机的,过了最佳时机,他一个小厮怎好不懂规矩胡乱打听主家的事。

    少年同史可奈认识虽然还不到一个时辰,但这个无赖小子一直就是精神焕发咋咋呼呼的。

    没想到他竟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

    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

    少年鬼使神差建议道:“夫人既然答应留下你,便是把你当成了自家人,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不就行了。”

    史可奈眨巴着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向护卫大哥们打听?会不会太那个了?”

    太那个?太哪个?

    少年无语。

    外面这些护卫谁不知道这小子是个厚脸皮,他现在装矜持还有用么!

    他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自家的事情还如同一团乱麻难以理顺,竟还有闲心去管别人。

    他把眼睛一闭,斜倚在车壁上,不想再说话。

    史可奈很会看人眼色。

    福大哥这是嫌自己矫情了。

    也对啊,自己方才的一言一行早都被护卫大哥们看在眼里。

    军爷们的性情都爽直,最不喜欢转弯抹角的人。

    自己要是再装规矩斯文反倒是显得假了,更加让人看不起。

    他动作利索地掀开车帘子,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之前借给他腰刀的那名护卫恰好就在这一辆马车后面随行,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那护卫的脸皮又剧烈抖动了一次。

    这小子跟个猴儿一样,真是一分钟都闲不下来!

    史可奈用力朝他挥挥手:“大哥,请你过来一下——”

    那护卫真是懒得理他。

    无奈同他一起骑行的另外几名护卫一起怂恿:“老黄,你家可奈兄弟喊你过去呢,赶紧的。”

    黄护卫一抖马僵,骏马紧跑几步赶了上来。

    他没好气地瞪着史可奈:“你不好好在车里休息,又打算起什么幺蛾子?”

    史可奈听见人唤他“老黄”,立刻笑嘻嘻道:“黄大哥,我想向您打听个事儿。”

    黄护卫的脸皮都快抽歪了:“有话说有屁放!”

    史可奈又把身子往外探了探,依旧是笑嘻嘻道:“黄大哥,你看我都已经是夫人的小厮了,还不知道咱们府上是啥情况呢,你给我讲讲呗。”

    黄护卫猿臂一伸,直接把他提溜到马背上。

    “想知道咱们夫人是什么背景,得先学会骑马!”

    他双腿一用力,骏马像离弦的箭一般朝前方飞驰而去。

    史可奈的尖叫声渐渐远去,车厢里的少年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努力适应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二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冰冷刺骨的寒风,漫天的鹅毛大雪。

    一身破烂单衣,骨瘦如柴的他好不容易从那地狱一般的密室中逃脱,好不容易抢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谁知馒头还没有喂到嘴边,他的生命和希望就被人彻底剥夺了。

    直到现在他还能想起咕噜咕噜滚得老远的那个馒头。

    那个沾满了他的鲜血和脑浆的白面馒头……

    直到咽气之前,他的眼前依旧浮现着那父女二人的脸。

    女儿毁了他一生,父亲要了他的命。

    司徒曜!

    司徒箜!

    他就是死了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或许是他的怨气实在太大,大到直冲霄汉,大到惊动了老天爷。

    他居然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回到了师傅让他下山的前夜。

    昨晚他是半夜从梦中惊醒的。

    醒来时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

    整个下半夜他都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充斥着从前发生过的种种。

    他甚至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

    直到今日一早,伺候了他十年的小厮梧桐来唤他起床,他才确定自己真的是重新活了一回。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前世一模一样。

    午饭后师傅亲自把他送出了山庄大门。

    他的师兄,假道士袁谟主动请缨送他下山。

    袁谟接下来会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于是他当时就拒绝了。

    重活一世,他自然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会遇见什么人,不需要假道士排什么卦。

    司徒曜、司徒箜、司徒恽、司徒明……

    他对这些人恨之入骨,又如何会再度落入他们的圈套?

    还有那些所谓的家人……

    呵呵,属于他的东西,哪怕是他不稀罕的,任何人也别想碰!

    然,袁谟的一句话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未时一刻,东山脚下遇桃花,西山脚下有前程。

    他错愕地盯着袁谟看了一炷香的工夫。

    究竟是上一世他耳朵背了没有听清,还是事情发生了什么变化?

    上一世袁谟说的明明只有前一句——东山脚下遇桃花。

    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句——西山脚下有前程?

第九十九章 该恨谁

    上一世,少年对算卦看命相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不相信的。

    可那一日他打算下山之前,袁谟硬是半逼半哄着给他排了一卦。

    卦象并不复杂。

    ——未时一刻,东山脚下遇桃花。

    深秋时节,桃子都已经吃光了,哪里还有什么桃花。

    所以这个桃花指的只可能是桃花运。

    随恩师念书十年,除了师娘师妹和她们的丫鬟仆妇,山庄里再也找不出半个女子。

    师兄弟们年纪相仿,都是尚未成婚的少年郎。

    平日里虽也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谁也不会真的去憧憬什么桃花运。

    听了袁谟排的卦后,他只是有些好奇。

    毕竟东山脚下并不是什么热闹的去处,平日里偶尔会有些行商和探亲访友的人经过,能遇到个鬼的桃花运!

    于是他抱着试一试袁谟的卦准不准的心态,命令梧桐不准跟着,自己一个人在未时一刻之前赶到了东山脚下。

    没想到就是这一场相遇,让他落得了那般不忍言说惨不忍睹的结局。

    但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袁谟这家伙的确是有几把刷子,他的卦实在是太准了。

    以至于在他被困于密室中那几年,除了恨那些害过他的人之外,也恨过袁谟。

    既然连时间地点人物都算得那般详尽,想来也能算得出自己遇桃花之后的悲惨结局。

    可袁谟却连半句提醒的话都没有。

    甚至于从自己离开山庄直到丧命,长达六年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露过面,也没有写过半封书信。

    他本以为这一世不会再搭理这个假牛鼻子老道。

    然,就在他错愕地盯着袁谟看了一炷香的工夫后,他释然了。

    不管遇到什么,那都是他的命。

    袁谟只是一个略懂先天命数的人,而不是主宰命运的神。

    他不该恨袁谟,而应该加倍珍惜他们之间的这份兄弟情谊。

    东山脚下依旧能遇到桃花,也就是说今日只要他走东山,就能再次同司徒箜相遇。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顺利接近司徒家的人,便能够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于将来的事情大有裨益。

    可西山脚下有前程?

    什么前程?从他出世的那一日起,前程就是注定了的。

    想要也好,不想要也罢,根本由不得他去选择。

    袁谟这一卦的意思,大约是指他如果能把西山这一份“前程”收入囊中,前程将会是一片坦途。

    这世间但凡想要成就一番大事的人,谁不希望多一分辅助的力量?

    他自然不能免俗。

    袁谟的卦准不准,他已经用生命试验过一回,不需要再去怀疑。

    更何况,山庄通往外界的路本就只有两条,非东即西。

    他同司徒箜之间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完全不需要这一次的偶遇。

    所以他今日唯一的选择就是走西山,至于“前程”是什么,他拭目以待。

    然而,让少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世的“前程”竟会是上一世的“桃花”。

    抵达西山脚下后,他选择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地点等候“前程”的到来。

    果然未时一刻刚到,他就隐隐听到了马蹄和车轮的声音。

    等那马蹄车轮声响渐渐逼近,他悄悄探出了半个脑袋。

    只是一眼,少年就后悔得直想把袁谟抓来暴打一顿!

    假牛鼻子老道居然耍他!

    那马车的样式他再熟悉不过。

    正是那司徒阮氏田庄里独有的,阮大将军专门为爱女建造的最适合远行的马车。

    还有那赶车的男子,就算化成灰他都认识。

    那是阮大将军派到司徒阮氏身边的护卫之一,张敬先!

    可……

    今日司徒阮氏和司徒箜出现在东山脚下的原因他记得很清楚,是想要去坛云寺烧香还愿。

    她们为何会出现在西山脚下呢?

    来不及细想,少年迅速衡量了利弊,决定这份所谓的“前程”不要也罢。

    毕竟以他的身份,想同司徒家的人结识实在太过容易。

    谁知就在他准备离开的一刹那,居然发生了滚石坠落的事情。

    如果不是无赖少年史可奈突然跳出来,以张敬先的驾车技术,马匹纵然受到惊吓,也不至于失控。

    那么他也就不会受牵连。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史可奈跳出来了,马匹失控了,最倒霉的他也被滚石砸中了。

    他好容易才有了重来一回的机会,不想死,也不想残。

    不想死容易,毕竟他还有不错的身手。

    不想残却很难,要想不被滚石砸到脊椎、腰、肋骨等等要害部位,他只能选择让胳膊和腿受点轻伤。

    可惜他保住了命,保住了健全,却没能避开砸向脸部的碎石。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避开了最大的一块滚石,却也被那滚石挡在了后面。

    司徒阮氏等人果然下了车。

    因为史可奈的纠缠,阮家那些护卫谁都没有发现他,他稍微松了口气。

    本打算忍痛等她们离开之后,自己再想办法离开。

    谁知很快他便发现了蹊跷之处。

    段李氏、英子,这两道声音他都非常耳熟。

    而司徒箜的大丫鬟,那个牙尖嘴利争强好胜的溶溪却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其他几个他能叫出名字的丫鬟也没有出现。

    同史可奈争吵的是一个年纪很小,叫做红儿的小丫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蹊跷了。

    一阵喧闹之后,司徒三夫人带着六姑娘出现了。

    上一世他和司徒阮氏并没有见过几次,但她的声音他还是记得的。

    这女人的声音的确是司徒阮氏不假,但她说话的方式同上一世完全不同,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最最令人吃惊的是那一声笑。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声笑正是出自司徒箜之口。

    可……司徒箜的笑声虽然很动人,却有些太过刻意的痕迹。

    说难听一点就是为了勾引人,勾引男人。

    浑然不似方才这一声,甜美而清脆,就像是三伏天中喝下一口冰镇酸梅汤,那样舒服惬意。

    这被人称作“司徒六姑娘”的女孩儿绝对不是司徒箜!

    少年没有办法继续忍下去了,他一定要把这些谜团迅速解开。

    于是在史可奈同司徒阮氏争吵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发出了声响。

第一百章 做抉择

    少年和凤凰儿一样,从来没有同市井中的泼皮无赖接触过。

    他本以为出声之后,自己心中的迷团很快就能有答案。

    然而,又是史可奈坏了他的事。

    这小无赖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

    把他捂得透不过气不说,竟还想利用他敲诈勒索。

    他强忍着剧痛,就盼着这一场闹剧赶快结束,司徒阮氏一行人的注意力才能转移到他身上。

    然而,这一等又是好半天。

    终于,他看清楚了同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司徒阮氏和司徒箜。

    司徒阮氏倒还是上一世那个人,只是气质完全不同,精神头更足,样貌也年轻很多。

    司徒箜则变成了一个他全然陌生的女孩子。

    不,也不能说是全然陌生。

    因为她的样貌和上一世那个“司徒箜”有七八分相似。

    曾经他以为那个“司徒箜”同她的父亲司徒曜长得已经足够相像,没想到这一个才是真的像。

    若非她是个女孩子,轮廓生得更加柔美些,几乎就是少年司徒曜的翻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更大的谜团之中。

    司徒箜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害过他的人,他那些仇恨怨憎难道就一笔勾销了么?

    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和上一世那个“司徒箜”装模作样的温婉贤淑不同,如今这个司徒箜虽然是那个混账司徒曜的女儿,却真的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

    方才就是她提醒众人不要忘了地上还躺着一个受伤的人,那双秀美的凤眸中浓浓的担忧也绝不是装出来的。

    换做上一世那个“司徒箜”,像自己今日这样的装扮和情形,绝对换不来她一丝一毫的同情。

    她的“柔弱善良”不过是一种用来迷惑男人的武器,从来不舍得浪费在无用的人身上。

    那么,他应该做出怎样的抉择呢?

    司徒箜还在用她那婉转动人的声音询问,他要不要乘坐她们的马车,去寻一家客栈养伤。

    他却忽然想起了上一世从祖父口中得知他和司徒箜有婚约时的情形。

    这么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

    可惜他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不会有这么好的福气。

    单凭她的父亲名叫司徒曜,他们就永远也不会走到一起。

    他决定不再同这母女二人纠缠,只想借着这一次的机会混进成国公府,把上一世没能弄明白的某些事情查清楚。

    做小厮又如何,反正他自从五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能有几个人认得他是谁?

    没想到那无赖小子史可奈又一次跳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要不是拜这小子所赐,自己何至于混成这副德行?

    他又一次忍着疼痛握了握拳。

    只要那小无赖真敢对他动刀,他不介意废掉他一条腿。

    结果……

    刀没用上,腿也没废,他和小无赖顺利当上了司徒三夫人的小厮。

    不仅如此,他还做了小无赖的……

    “福大哥,骑马太有意思了,比乘马车强一万倍!”

    被黄护卫像是塞木头一样塞进车窗,史可奈脸上的笑容竟然没有减损分毫,那张讨喜的小脸似乎越发讨喜了。

    少年忍不住又笑了,又把脸上的伤扯得一阵痛。

    史可奈笑嘻嘻地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到他面前:“福大哥,你猜这是什么?”

    他手里攥着的是一个小花布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少年道:“这有什么好猜的,夫人赏你的午饭。”

    史可奈嘟囔道:“你就不能多猜几次么,真是没意思,一点也不好玩!”

    一边说着就利索地把包袱打开,拿出一个大白面馒头递到少年面前。

    “福大哥,我请你吃白面馒头,可香了!”

    少年心中一阵翻腾。

    白面馒头!

    虽然那是发生在他二十一岁寒冬时节的事情,而他现在只有十五岁。

    可于他而言,距离现在连十个时辰都不到。

    “你怎的不吃呀,多好的馒头!”史可奈不由分说,直接把大馒头塞进了少年手中。

    他自己也拿起一个大馒头啃了一口,又从包袱里取出一物抹在了缺口处。

    “这是我从夫人那里讨来的果子酱,你看颜色好看吧,听说本来还有辣米油炒的肉酱,不过被红儿和英子她们抢光了……”

    少年再也忍不住了,迅速掀开车帘子,探出头哇哇呕吐起来。

    而他手中的大馒头早已经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

    史可奈的嘴张得大大的,看着馒头上红红的果子酱直发愣。

    福大哥这是怎么了,馒头和果子酱都挺好吃的呀……

    少年本就受了伤,再被这么一通折腾竟发起烧来。

    一行人在距离最近的小镇里寻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岳峰为少年仔细把了脉开了方子,段云春媳妇熬药,史可奈和红儿英子三人则轮流照料。

    第二日下午,少年终于退了高热清醒过来。

    “福大哥——”

    史可奈和红儿英子一起围到了床前。

    “这是哪儿?”少年四处看了看。

    史可奈道:“小镇里的客栈,你昨日烧得都说胡话了,吓死我们了!”

    少年心里咯噔一下。

    说胡话?他不会把该说不该说的全都说出来了吧?

    英子也抹了抹眼泪道:“福大哥,段妈妈给你熬了好几遍药,你一共也没喝进去多少,我再去给你端一碗。”

    说着就快步跑了出去。

    少年心里很不是滋味。

    相比于全然陌生的红儿,英子他上一世是认识的。

    这小丫鬟胆子挺小,那时见面总是一口一个“殿下”,从来不敢抬头看自己一眼。

    没曾想自己的身份变成了小厮,她的胆子也变大了。

    红儿指着床边一摞崭新的衣裳道:“福大哥,这还是我们姑娘特地交待王护卫他们给你和史可奈置办的,你们原先的衣裳都穿不成了。”

    少年心里里划过一丝暖意。

    从上一世算起,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了。

    似乎做一名小厮的感觉也很不赖。

    他温声道:“替我给六姑娘道声谢,等我好了再去……”

    红儿小丫头大方地摆摆手:“我们姑娘不会计较这个的,汾州离这里远着呢,你可得把身体养好了。”

第一百零一章 大阿福

    红儿伺候人的时日尚短,规矩也没怎么学,算不上一名合格的丫鬟。

    但阮棉棉和凤凰儿对她的影响力是显而易见的。

    就连少年都觉得她看起来小小一个,单就气势而言,还真不输那些夫人姑娘们身边的大丫鬟多少。

    只是她的样貌太过稚嫩,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看起来也挺逗的。

    少年又想笑了。

    自己这一趟西山之行,得了个小厮的“前程”不说,竟还遇见了一堆活宝。

    让他这个背负着满腔仇怨的人都能频频发笑,也是怪不容易的。

    红儿还想再补充两句,就听见房间外传来了阮棉棉的声音。

    “阿奈,听说阿福已经醒了?”

    史可奈和红儿忙一起站起身走到房间门口。

    阿、福?

    一个白白胖胖的泥人大阿福的形象瞬间出现在少年的脑海中。

    他浑身上下的伤一起抽痛起来。

    做梦都没有想过,“苻”字有一天还能和泥人大阿福扯上关系。

    小无赖识字不多,把它理解为福气也就罢了。

    司徒阮氏好歹也是将军嫡女高门贵妇,能不能别这么……

    她就不能亲自来询问一下自己的名字?

    怎的听小无赖喊自己“福大哥”,一声“阿福”张口就来了?

    因为赵姓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他才报了母妃的姓氏,没想到竟造成了这么大的误会。

    难道他赵重熙从今往后就成“大阿福”了?

    不容他多想,史可奈和红儿已经行过礼,把阮棉棉和凤凰儿迎到了床边。

    赵重熙忙欠身道:“小的有伤在身失礼了,还望夫人和姑娘见谅。”

    阮棉棉摆摆手坐了下来:“没有那么多讲究,你感觉好些了么?”

    “多谢夫人记挂,小的已经好多了,随时都能出发。”

    阮棉棉道:“不着急,我们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早一日晚一日而已,我是不放心你的伤势,所以过来看一看。”

    说着又对史可奈道:“身契事情你真想好了?”

    史可奈躬身道:“小的早已经无父无母,从今往后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愿意签下身契。”

    阮棉棉摇了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努力一番将来未必没有好前程。

    你放心,纵然不签身契,在我这里只要忠心做事,该有的好处一样都少不了。”

    史可奈斩钉截铁道:“小的绝不后悔,愿意跟随夫人一辈子。”

    阮棉棉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身为一个现代人,她不是很能接受“卖身契”这种东西。

    而且现成的例子就摆在面前,“阮氏”身边的那些下人全都是签过那玩意儿的,利益当头还不是照样出卖主子。

    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对自己这个“老阿姨”说什么“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还打算跟随自己一辈子,真的是很容易产生不好的联想呐!

    一旁的赵重熙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史可奈。

    他怎么就遇见了这么个专门坑他的无赖小混蛋!

    这都第几次了?

    两人一起做小厮,他愿意签下身契卖身为奴,自己要不要签?

    难得遇见司徒阮氏这种不逼迫卖身为奴的主家,他还不赶紧偷着乐,居然还上赶着去给人当奴才!

    阮棉棉见劝服不了史可奈,只好笑道:“那好吧,等咱们抵达汾州之后就把你的身契给签了。”

    “阿福呢?”她又转过头看着赵重熙。

    比起明里的碰瓷党,更不放心的是这个暗里的。

    史可奈那样的有没有卖身契区别不大,而这个“阿福”,如果没有卖身契,她们可不敢用。

    当然,这一点是凤凰儿坚持的。

    赵重熙怎会听不出这话里的试探之意,暗暗咬了咬牙:“小的也愿意跟随夫人一辈子。”

    阮棉棉笑道:“我可用不了那么多的人,阿奈活泼机灵,就跟在我身边跑跑腿,阿福……呃,我没叫错你名字吧?”

    赵重熙都快气得翻白眼了。

    都叫这么多次了,现在还来问什么?!

    他瓮声瓮气道:“没叫错,小的就叫阿福。”

    阮棉棉接着道:“阿福身手好人也聪明,今后就跟在姑娘身边保护好她的安全。你们觉得这样的安排怎么样?”

    史可奈感动极了,觉得自己这次真没看走眼。

    夫人这样的主家满大宋都找不着第二个。

    赵重熙心里有些狐疑。

    谁见过主家安排任务还要询问下人意见的?

    司徒阮氏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两人心里的想法虽然南辕北辙,但还是异口同声道:“小的们听从夫人安排,一定好好做事。”

    阮棉棉满意地笑了笑。

    又对凤凰儿道:“这下满意了?我瞧阿福的身手绝不会比你左姐姐身边那个荀什么……”

    凤凰儿笑道:“荀朗。”

    “对对,就是荀朗!”阮棉棉笑着拍了拍手:“阿福一定不比那个荀朗差,今后有他保护你,娘也就放心了。”

    赵重熙心里又是一惊。

    左姐姐?左未晞?

    小晞什么时候和司徒阮氏母女有了这么深的交情?

    明明上一世……

    他紧了紧藏在被褥下的拳头。

    自己又犯糊涂了。

    司徒箜都能换人做,小晞同她们母女有交往这种小事情就更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只是……

    熟知的人和事都变了,他上一世经历过和听说过的那些事情还会是一样的么?

    肯定不一样了。

    他心底隐隐有些暴躁。

    什么都不一样了,那他重活一世岂不是什么优势都没有了?

    没有了先知先觉,别说对付上一世的仇人,就是防备潜在的敌人都不容易做到。

    看来凡事都不能太过心急,还得沉住气仔细谋划。

    这么一来,潜伏在司徒箜身边做一名小厮,不仅不委屈,还是一招妙棋。

    毕竟她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能接触的人和事都相对单纯,他的身份就不容易暴露。

    说不定还能另有收获。

    想到这里,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的情绪隐藏得很深,阮棉棉几人又只顾着说话,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除了最善于观察人的凤凰儿。

    赵重熙松弛的一刹那,她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了一下。

    阿福心里似乎装着很多事情。

    可惜……

    她带着一丝遗憾移开了视线。

    他的眼睛肿得太是时候了。

    要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端倪,只能盼着他早些痊愈了。

第一百零二章 小帅哥

    少年人身体健壮,恢复的速度很快。

    第二日一早,在确定赵重熙已经没有大碍之后,一行人继续前行。

    自从被黄护卫逼着骑了一回马之后,史可奈就再不愿意乘马车了。

    阮棉棉见他实在喜欢,便吩咐王昝去给他寻了一匹马。

    临时寻到的马匹自然远远及不上护卫们的骏马,用护卫们的话来说就是一匹劣马,但史可奈还是乐坏了。

    没过多久他便已经能够熟练骑行,一张小脸越发得意洋洋神气活现。

    整日就见他骑着劣马在队伍中窜来窜去。

    一会儿逗一逗红儿和英子,一会儿拍一拍阮棉棉的马屁,一会儿又去寻护卫们说笑,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因为他的存在,本来既辛苦又有些沉闷的旅途,变得时刻都充满了不可预知的欢乐。

    这一日,一行人抵达了相州。

    见城门已经不远,史可奈驾着他的劣马蹭到阮棉棉的车窗边:“夫人,相州到了,咱们要不要进城歇一晚?”

    阮棉棉掀开车帘子看了看,只见日头已经偏西。

    但深秋时节白天渐渐短了,其实单论时辰也算不上太晚。

    窝在马车里好几日,凤凰儿的新鲜感早已经消失殆尽,早就想下地活动活动。

    她凑到阮棉棉身后,道:“娘,就依阿奈的意思在这里歇一晚吧,反正行程已经过半,咱们不着急的。”

    阮棉棉想了想,继续前行便可以早点抵达汾州,少在路上耽搁其实也就是少受点罪。

    但她也清楚,越往北越是地广人稀,错过相州城,今晚她们未必能够寻到合适的住处。

    “好吧,咱们就歇一晚,阿奈去通知大家准备入城。”

    “是,夫人。”史可奈调转马头朝后一辆马车走去。

    赵重熙这几日一个人躺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不仅休息得好,心情也极其放松。

    他耳力过人,把阮棉棉几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经过几日的相处,他越发觉得司徒阮氏怪异。

    这女人同上一世的司徒阮氏完全不一样。

    和时下所有的妇人,不管是贵妇还是民妇相比,她同样没有相似之处。

    无论从那个角度去想,他始终想不明白这里面究竟是哪里不对。

    看来这一切只有抵达汾州,见到阮家人之后才会见分晓了。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裳上的皱褶,掀开车帘子跳了下去。

    此时史可奈还在二十几尺外,险些被他这干净利落的动作给吓得从马上摔下来。

    堪堪稳住身形,他连滚带爬下了马,大声惊呼:“福大哥!”

    护卫们也被吓了一跳,纷纷围拢过来。

    赵重熙浅笑道:“我没让伤脚落地,不打紧的。”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齐齐愣住了。

    这是阿福?

    这是那个满脸青紫肿胀,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的阿福?

    此时他脸上的青紫尚未褪尽,但肿胀基本全都消了,已经能够看出脸部轮廓和五官的形状。

    因为年纪小的缘故,他的轮廓还不够分明,然而秀美狭长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形状完美的薄唇,这一切都足以证明他是一个相当俊美的少年郎。

    尤其这个浅笑,简直好看得太过分了!

    这段日子他们赶路赶得急,阿福又不像史可奈那样爱凑热闹,所以真正和他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而且他们也清楚,少年人其实是最爱面子的,在阿福痊愈之前,也不好总盯着他的脸看。

    谁能想得到那可怖的青紫肿胀之下竟掩藏着这样一副容貌!

    “福大哥……你……”史可奈往前迈了两步,那张讨喜的小脸涨得通红。

    人家福大哥的容貌才是甩自己八条大街呢!

    “你们怎么都不动啊?”阮棉棉迟迟不见护卫们行动,索性拉着凤凰儿跳下了马车。

    刚走了几步,母女二人就觉得眼前一亮。

    好英俊的少年!

    凤凰儿有些不好意思,只略微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盯着一个俊美少年看同仔细观察一个满脸肿胀的男子的眼神,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阮棉棉则完全没有什么顾虑。

    她真的是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阿福好几遍。

    眼睛鼻子嘴巴脸型身材,挑不出半点毛病,但最吸引她的却是这少年的眉毛。

    实在是太有特点了!

    两条眉毛的眉峰处竟然都打了一个小小的旋,而且方向正好相反,对称极了。

    既不显得夸张,看起来又格外飞扬。

    因为年少而稍嫌秀气的脸庞,多了这两条眉毛后竟平添了好几分英气。

    完全是点睛之笔!

    本来只是想给宝贝女儿寻一个身手不错的少年做跟班,没曾想还捡到了一个小帅哥!

    见护卫们都成了一群呆头鹅,她好笑道:“不是说进城歇一晚么,阿福你怎么下车来了?”

    护卫们瞬间醒过神来,一个个都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相貌俊美的少年郎他们也见过不少,真的不至于就这么看呆了。

    实在是阿福一前一后的变化太大,一时间真是难以适应。

    赵重熙懊恼不已,自己方才吃错药了么?

    明明司徒阮氏说的是让大家准备入城,又没有说客栈到了,他下车来做甚?

    搞得像是他在故意显摆什么似的!

    简直莫名其妙!

    他朝阮棉棉抱了抱拳,掀开车帘子跳了上去。

    一行人很快就进了城,入住了城西悦来客栈。

    用过晚饭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

    悦来客栈玄字号房,假牛鼻子老道袁谟正趴在床上排卦。

    “袁真人!”坐在床边的梧桐急得都快哭了。

    也不知道爷究竟想要做什么!

    明明欧阳先生让他离开山庄之后即刻返京,可他居然就这么跟着那群人一路朝汾州那边去了。

    而且……

    爷居然还去做了人家的小厮!

    他伺候爷十年,虽不敢说是爷肚子里的蛔虫,但从前爷的想法他还是能猜个**不离十的。

    唯有这一回。

    确切地说是在爷离开山庄的那一晚之后,他觉得爷就变了,变得他一点都看不懂了。

    难道是他哪里做得不好,被爷嫌弃了么?

    袁谟其实也受不了梧桐了。

    他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懒洋洋道:“想问什么就问,一直在那里鬼叫,烦死了!”

第一百零三章 阮棉花

    梧桐气鼓鼓道:“袁真人,说我们爷西山脚下有前程的人是不是你?”

    “然也。”袁谟点点头。

    “那你告诉小的,去给人做小厮就是你说的前程么?”

    袁谟噗哧笑道:“原来你一直都觉得做小厮是埋没了啊。”

    “你……”梧桐快气死了。

    假牛鼻子老道的嘴皮子比他排的卦厉害多了!

    袁谟敛住笑容道:“你觉得你家爷是个傻瓜么?”

    梧桐摇摇头。

    连欧阳先生都夸自家爷聪明,他怎么可能会是傻瓜。

    袁谟道:“既然不是傻瓜,又怎么可能会去做傻事?”

    “可……”

    “没有什么可不可,咱们不是一直暗中跟着他么,就算他真做了傻事,本真人也能及时把他拉回来。”

    梧桐用力挠了挠头,又道:“袁真人,要不我也去给那位司徒三夫人做小厮吧。”

    “你是想去替你家爷伺候人?”

    梧桐用力点头。

    爷虽然五岁就离开了京城,但这些年一直就是读书习武,平日里什么杂事都没有做过。

    说句僭越的话,爷平日里茶杯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连衣裳都穿不好,他能伺候得了人么?

    “你这小厮倒是忠心,可惜你这样的人家司徒三夫人,哦不,是襄国夫人不需要。

    端茶递水人家有丫鬟仆妇,穿衣脱鞋也轮不到你,跑腿人家也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除非你会武……”

    其实会武也不一定能中选。

    梧桐辩驳道:“小的是不会武,可小的伺候爷读书十年……要不我们抵达汾州之后,小的混进大将军府去给阮家的少爷们做个书童?”

    “你难道没听说过襄国夫人的娘家是什么情况?”

    梧桐摇摇头,他和少爷一样在山庄里待了十年,怎么可能会知道阮大将军府里是什么情况。

    就连司徒三夫人被封为一品襄国夫人的事情都还是前几日才听袁真人说的。

    袁谟笑道:“阮大将军膝下两二两女,两个儿子又给他生了九个孙子,加上司徒五少爷司徒篌,府里一共十个少爷。

    十个少爷中没有半个人是稀罕读书的,一水儿的武将!”

    梧桐又想哭了。

    这都是什么人家!

    袁谟抚了抚暂时还没有长出胡须的下巴:“你要真想去陪你家爷,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您快和小的说说。”

    袁谟重新趴了回去,继续排卦。

    “天机不可泄露,时机到了本真人自然会帮你。”

    梧桐:“……”

    ※※※※

    汾州城到了。

    阮棉棉之所以不害怕到这里来,原因很简单。

    因为阮大将军是十年前才到汾州驻防的,“阮氏”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既然没有来过,那就不存在熟不熟悉。

    陌生的城池陌生的府邸,她这个“二姑奶奶”无论发生什么样的状况都不奇怪。

    进了汾州城后,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大将军府侧门。

    然而,马车只是略微停了一小会儿,王昝显然并没有请她们下车的意思。

    嘎吱一阵响后,侧门打开了。

    王昝和门房的人寒暄了几句后,马车又动了起来。

    进府之后马车跑得甚至比之前更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二门处。

    阮棉棉和凤凰儿心里多少有些讶异。

    大将军府的规矩是不是太过宽松了?

    府里直接跑马车啊!

    当着段云春媳妇的面,她们不好露出太过吃惊的表情,依旧谈笑风生。

    “二姑奶奶,请下车吧。”段云春媳妇先跳下马车后,把手伸向二人。

    凤凰儿跟在阮棉棉身后,母女二人在段云春媳妇的搀扶下依次下了车。

    一下车两人的目光迅速就被大将军府与众不同的格局吸引住了。

    大将军府和京城里那些勋贵府邸完全不同。

    占地极广却不见半分奢华之气,视线所及之处甚至没有看到花园。

    该建花园的地方全都建成了练武场。

    花草树木直接被刀枪剑戟和各种器械所取代。

    果然是武将之家么……

    这府里的情况母女二人虽不是了如指掌,但人员的组成还是听段云春媳妇简单说过几句的。

    一位大将军,两位将军,十位少将军。

    除了大将军夫人和两位将军夫人,如今府里再也寻不到半个女主子。

    阮棉棉和凤凰儿之前就感慨过,难怪大将军那么宠爱“阮氏”,那么喜欢司徒箜。

    谁让阮家就是阳盛阴衰,尤其是小一辈,连生九个少爷都生不出一个姑娘。

    完全是物以稀为贵!

    “阮氏”被宠成那样的脾气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阮氏”为什么是“二姑奶奶”、“二妮子”,阮棉棉和凤凰儿实在是不好多打听。

    但想来那“大姑奶奶”、“大妮子”多半有些不妥当的地方,以至于谁都不愿意提及。

    母女二人正看得入迷,就听见二门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等她们看清楚来人,就听见了一道急促的呼喊:“是我的棉花回来了,棉花,我的儿——”

    阮、棉、花!

    尼玛,这是什么鬼名字!

    阮棉棉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要不要这么坑人!

    不一会儿,一位年过半百、身材娇小瘦削、步履十分矫健的老太太从二门里朝她“奔”了过来。

    之前还在吐槽“棉花”的阮棉棉,在看清楚了老太太的容貌之后直接惊呆了。

    因为这老太太竟然和她妈妈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她妈妈离开她的时候还年轻,没能活到老太太这个岁数。

    “妈妈……”阮棉棉嘴皮蠕动了一下,踉跄着脚步朝老太太跑去。

    老太太一把将阮棉棉抱进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棉花,你终于回家了,娘都怕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阮棉棉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

    不,这不是她的妈妈,而是“阮氏”的娘。

    她的妈妈不会想她,很多年以前就不会想她了……

    “棉花,你咋的了……”老太太感觉到怀里的女儿有些不对,脸色大变。

    阮棉棉努力伸出手想抱紧身边的“妈妈”,可她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高挑的身子就这么软了下去。

    “棉花——”

    “娘——”

    “二妹妹——”

    “三夫人——”

    “二姑奶奶——”

    二门处一时间纷乱如麻。

    仆妇们赶紧上前,七脚八手地把她抬进了二门。

第一百零四章 阮范氏

    阮棉棉被抬进了大将军夫人范氏屋里。

    府医仔细替她把了脉。

    “老夫人,二姑奶奶并无大碍,就是情绪太过激动导致晕厥,休息一阵就好了。”

    范氏依旧忧心忡忡:“那她啥时候能醒?”

    府医安抚道:“老夫人切莫着急,二姑奶奶身子骨一向都好,最多晚饭前一定能醒。

    您要是不放心,属下这就去开个方子,最近这段时日好好给她调养一下。”

    凤凰儿见范氏满面愁容,怕她急出个好歹,也出声劝慰:“外祖母别担心,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范氏紧紧攥着她的小手,祖孙俩亲自把府医送出内室:“那便有劳陈先生了。”

    一面又吩咐身边的大丫鬟跟着去取方子。

    府医走后,范氏把凤凰儿揽进怀里:“我的小妞妞,方才只顾着你娘,把你都给冷落了。”

    这是凤凰儿成为司徒箜后第二次同女性长辈接触。

    虽然两位老夫人的开场白内容差不多,但给她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卢氏虽然也疼爱孙女,但她并没有忘记更“重要”的事情,而范氏全然是一片关心疼爱之心。

    她感动之余,心里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如果老人家得知她的女儿和外孙女其实早已经没有了,不知会有多伤心。

    她似乎有些理解棉棉姐晕厥的原因了。

    换做自己,如果醒来之后面对的不是有着同样经历的棉棉姐,而是“阮氏”,肯定也做不到坦然。

    她轻轻挣脱范氏的怀抱,跪下认认真真行了个礼:“孙女不孝,都长这么大了才第一次给外祖母请安。”

    范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乖妞妞快起来,都是外祖母不好……”

    一旁的大舅母孙氏忙把凤凰儿拉起来:“小妞妞,听你外祖母的,仔细把腿跪疼了。”

    二舅母郭氏则忙着劝说范氏:“母亲,二妹妹和小妞妞好容易才能回来一趟,您应该高兴才是。”

    范氏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有些愧疚道:“要不是咱们大宋打赢了这一仗,哪儿敢让她们母女两个跑这么远……”

    这话并非危言耸听。

    汾州是大宋西北方的门户,向西要防备燕军的袭扰,北方又有契丹人不断滋扰,向来就是个刀兵祸乱之地。

    也正是这个原因,十年前昌隆帝才把阮大将军派到这里驻防。

    但即便如此,汾州附近依旧算不上太平。

    所以“阮氏”母女才一直没有机会来探亲。

    但范氏的一句“都是外祖母不好”却勾起了一直存在凤凰儿心里的疑惑。

    历朝历代的皇帝对掌握兵权的将军们都是颇为忌惮的。

    为了防止他们图谋不轨,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他们的家眷“扣押”在京里做人质。

    但昌隆帝却并没有这么做。

    大宋京城里甚至没有大将军府。

    要说昌隆帝对阮大将军的信任已经到了丝毫不防备的地步,凤凰儿是不相信的。

    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的缘故。

    而方才老夫人的话和眼中的愧疚似乎就是这个“缘故”。

    果然就听范氏继续哽咽道:“都怨我当初不肯住在京里,否则你们二妹妹和小妞妞篌哥儿何至于没有靠山?甚至还连累了你们父亲……”

    凤凰儿心里暗暗感叹。

    阮大将军是最铁血的将军,但也是最体贴的丈夫。

    老夫人说她不肯住在京里,其实并非是不喜欢京城,而是不愿意同京里那些贵妇们应酬。

    阮大将军为了让妻子过得自在,冒着触怒大宋皇帝的风险替她求得了一份自在。

    孙氏和郭氏显然对这样的情形早已经适应了。

    一人轻拍着范氏的背,一人笑着打趣:“母亲再这么伤心下去,明儿父亲回府,我和弟妹又要被斥责了。”

    范氏啐了一口:“还不都是你们俩要来惹我,让小妞妞看笑话了!”

    孙氏笑道:“是,都是儿媳不好,罚我亲自伺候母亲净面。”

    范氏也依她哄,对凤凰儿道:“小妞妞在这里等着外祖母。”

    凤凰儿忙应是。

    郭氏也笑道:“母亲放心,有儿媳在,小妞妞一准儿跑不了!”

    范氏和孙氏的身影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凤凰儿依旧没有收回视线。

    郭氏揽着她的肩膀道:“我们平日里就这样没个正形儿,是不是吓到了?”

    凤凰儿摇摇头:“怎会,这样挺好的。”

    郭氏笑叹道:“不这样又能如何?武将之家的女人们,要是再用那些条条框框束缚自己,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二舅母……”凤凰儿动容。

    郭氏摇摇头,又把她拉回了内室。

    两人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后,郭氏叹道:“你外祖母不容易啊,从十几岁跟了你外祖父,担惊受怕的日子过了几十年,如今暂时不打仗了,咱们一家人也算是团圆了。”

    “外祖父和舅父他们要明日才能回府吗?”凤凰儿问。

    郭氏点点头,又压低声音道:“你外祖父特意嘱咐过,你娘受伤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你外祖母,担心她承受不了,你记住不要说漏嘴了。”

    凤凰儿不由得赞叹道:“外祖父对外祖母真好!”

    郭氏笑道:“你娘没有同你讲过二老从前的事儿?”

    凤凰儿摇摇头。

    郭氏道:“趁着你外祖母不在,二舅母讲一点给你听。”

    她往凤凰儿身边凑了凑:“我跟你讲啊,你外祖母年轻的时候长得可漂亮了,你外祖父为了能娶她为妻可费了不少的工夫,险些都做了范家的上门女婿,后来……”

    郭氏说得高兴,凤凰儿听得津津有味。

    谁也没有注意躺在床上的阮棉棉憋笑憋得脸都扭曲了。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阮大将军的妻子,她如今的老娘是姓范的。

    阮范氏!

    要是在从前的那个时代,阮大将军会不会被人笑话是软饭将军,吃软饭的?

    也幸好这里是古代,做父母的没有那种用夫妻二人的姓氏组合在一起当作孩子名字的习惯。

    否则她的名字很有可能叫做——阮范。

    那才真是哭笑不得。

    这一趟汾州之行本来只是想要避开司徒家那些破事,没想到竟还能有这么多意外收获。

    史可奈、阮棉花、阮范氏。

    欢乐的事情真是多得数也数不清。

第一百零五章 虎老娘

    笑归笑,阮棉棉其实并没有忘记刚才范氏那张脸对她造成的影响。

    只不过是又一次看开了而已。

    她上一世二十五年的生命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

    有父母疼爱的日子只过了短短七年。

    之后她做了八年没妈疼爱的孩子,再后来索性就没有了妈。

    苦吃过,罪受过,伤心过,失望过。

    时间能治愈她的伤口,却抹不平刻在她心上的印迹。

    她表面上乐观豁达,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内心是有很大缺陷的。

    所以她一直不愿意恋爱,对婚姻更是抵触。

    甚至还想过,索性自己一个人过到老其实也挺不错的。

    大约是她的日子冷清得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她“发配”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宋朝。

    除了缺失的三年青春,老天爷这一次对她相当不薄。

    父母、儿女、兄嫂、财富、地位,样样不缺。

    当然,如果没有那个疑似渣男的老公,她会更加感恩。

    唉——

    阮棉棉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刚打算想弄出一点点声响,范氏和孙氏回来了。

    “老二家的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范氏故意板着脸走了进来。

    郭氏道:“母亲一辈子都没做过亏心事儿,儿媳就是想说您坏话也没得说呀!”

    范氏拉着凤凰儿噗哧笑道:“瞧瞧你二舅母这张巧嘴……”

    阮棉棉知道自己不好再继续躺下去,适时地哼了一声。

    “棉花——”

    “娘——”

    “二妹妹——”

    一群人快速围拢过来。

    阮棉棉暗道,晕倒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压根不用费心,她已经把大嫂和二嫂分清楚了。

    她把眼睛撕开一条缝,又看见了“妈妈”的脸。

    这一次她不再有顾虑,朝范氏伸出了手:“娘——”

    范氏把她紧紧抱紧了怀中。

    两位舅母的眼圈也红了。

    孙氏抹了抹眼泪道:“母亲别只顾抱着二妹妹伤心啊,小妞妞还没有洗漱更衣呢。”

    听了这话范氏才松开了手,指着凤凰儿对阮棉棉道:“棉花啊,打小儿你做什么事儿娘都不放心,唯有这个宝贝外孙女儿你养得好,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不醒过来她;连半步都不舍得离开。”

    阮棉棉冲凤凰儿努了努嘴。

    好嘛,果然是隔辈亲,在阮家小凤凰也比自己吃香!

    凤凰儿很喜欢同阮家的人待在一起,但她也知道在任何一个女人心目中,外孙女和女儿还是不能比的。

    老夫人同女儿分离多年,肯定有许多话要单独同棉棉姐说,自己还是暂时回避一下的好。

    她凑到阮棉棉身边:“娘,两位舅母特意为我准备了院子,我想去看一看。”

    阮棉棉从来拿她这副乖巧小姑娘的模样没辙。

    她笑道:“去吧,好好瞧一瞧你外祖家。”

    凤凰儿和两位舅母一起给老夫人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内室里只剩下了范氏和阮棉棉母女二人。

    范氏心疼地抚了抚阮棉棉的脸:“我的棉花比过去瘦了。”

    阮棉棉伸出长臂紧紧环住了娇小的范氏。

    多少年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有妈妈疼爱真好。

    不过……

    妈妈和女儿都是娇小玲珑的美人,唯独自己长了傻大个儿,也是心塞得很!

    范氏轻叹道:“棉花啊,是不是又在司徒家吃亏了?”

    阮棉棉:“……”

    听老太太这意思,莫非是知道“阮氏”受伤的事情了?

    方才郭氏不是说,阮大将军特意吩咐那件事情不让老太太知道的,怎么……

    范氏狠狠拍了她的背上一掌:“你这个傻妮子,出了那么大事儿也不告诉老娘一声!还有你爹,你大哥二哥,你两个嫂子,一个个的都把老娘当什么了?”

    一口一个老娘,把阮棉棉听得直咧嘴。

    她就说嘛!

    能把大将军拿下,并且一辈子吃得死死的女人,怎么可能像她的外表那样是个“软妹纸”!

    母老虎不发威,真不能把她当病猫。

    只是……

    这虎老娘方才在小凤凰面前,画风仿佛没这么彪悍啊?

    “不敢说话了?”范氏又拍了她一下。

    阮棉棉嘟着嘴道:“娘,你让我说什么,不过是一时间大意了,等我回去查清楚是哪个混蛋暗算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哼!”范氏又道:“早就对你说司徒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死活听不进去,非要嫁给司徒曜那个小白脸子!”

    阮棉棉道:“那时候不是年纪小嘛……”

    “听你爹说成国公最近一段时间在圣上面前很是得脸,国公府像是要起来了?”

    “我又不爱管他们的闲事。”

    范氏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头:“还一品襄国夫人呢!司徒恽给你爹写信,说他已经在吏部给司徒曜寻了一份差事,听那意思是不甚满意,所以想让你爹也出把力。”

    “他做梦呢!”阮棉棉往范氏怀里拱了拱:“娘,您干脆和爹说说,别让司徒曜回京,就让他外任一辈子好了。”

    范氏啐了一口:“没出息的!有本事你倒是同他和离!”

    阮棉棉刷地坐直身子,两眼放光道:“以我如今的身份,真能顺利和离?”

    范氏愣了愣。

    阮棉棉的气势瞬间就没有了,果然一品夫人就是个马笼头,套上了就是套上了。

    范氏剜了她一眼:“你是真想同司徒曜离?”

    “那还有假,那种渣……混账男人,眼睛瞎了才稀罕他!”

    范氏道:“我是没意见,虽然你现在年纪大了点,又有过两个孩子,条件是不怎么样。但你爹帐下有出息的光棍多得是,还不是随便你挑?”

    阮棉棉:“……”

    她阮棉棉青春年少貌美如花身材妖娆才华横溢,条件哪里差了?

    虎老娘要不要这么伤人!

    光棍随便她挑,听起来就跟女王挑侍寝的男妃一样!

    范氏叹了口气道:“方才不过是同你玩笑,司徒曜再不堪,他也是篌哥儿和小妞妞的亲爹!你要是和离了,他们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别的暂且不说,他们一嫁一娶,你放心交给继母去办?”

    阮棉棉道:“那您方才还骂我,还故意说什么和离的事!”

    范氏语重心长道:“说实话,你爹和我的确看不上那司徒曜做女婿。但说句公道话,成国公府那一家人当中,非要挑一个我们勉强看的过眼的,还真只有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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