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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弘笙     凰君txt下载     凰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十六章 病危

    “大伯,外面好热闹啊!”

    糯米团探出脑袋,看向外面熙熙攘攘的街市,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惊奇。“比宫里热闹多了。那是什么?”

    公孙展一一回答:“风筝。”

    “那那个呢?”

    “面具。”

    “那一串串的是什么?”

    “糖葫芦。”

    “能吃吗?”

    “能。”

    “我想吃。”

    公孙展嘴角抽了抽。

    这位小爷,你知不知道你人生的第一串糖葫芦,就是抹了鹤顶红的。要不是你这万里挑一的体质,这会恐怕连骨头都化了。

    “可以吃,不过先去大伯家好不好。然后我让人买回去,咱们慢慢吃,如何?”他道。

    “好吧!”糯米团虽然有点失望,但更多的是期待。他长这么大,好像还没吃过什么糖葫芦呢!“那我可以带一串回去给爹爹吗?”

    “可以。”公孙展回答,“不过等你回宫的时候,再带回去。这阵子,你就住在大伯的府上,跟雪儿一起玩好不好?”

    糯米团收回脑袋,坐了进来。“为什么呀,我不能回家吗?”

    公孙展替他拢着脖子下的衣领,软软道:“你爹爹最近有点事要处理,所以不能照顾你。他把你托付给我,让我照顾你一阵子。等你爹爹处理好事情,再把你接回去。”

    “爹爹是不是生病了?”

    公孙展拢衣领的手一顿,看着小孩。

    糯米团接着道:“你们别骗我,我知道爹爹生病了,而且是很严重的病,我都很久很久没见到他了。

    殿里整天弥漫着一股臭臭的药味,我还要泡那臭臭的药。我还听殿里的太监说,爹爹只怕不行了。

    大伯,‘不行了’是什么意思啊?”

    公孙展喉头一酸,将小小人儿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顶,低声道:“别听那些下人胡说八道,他们都是吃饱了撑着闲聊的。你爹爹那么厉害,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他什么时候会好啊?我好想见他啊!我也好想娘亲。”

    公孙展说不出一个准确的时间,只能含糊道:“很快就会好的。这么多的苦难都撑过来了,没道理撑不过一场病。”

    糯米团似乎感受到了他浓浓的忧伤,刚还是兴奋的心情也一下子蔫了下来。“要是娘亲在就好了,她能陪着爹爹,这样爹爹的病就能快点好起来。上次我发烧,就是娘亲陪着我,我很快就好了。”

    “你娘亲...”

    按理,王宫的消息经过蜂巢的手,早该传到君悦的手上了。却为何至今都没有她半点的回应?

    是放弃他了吗?

    可不对啊!就算她要放弃连琋,没道理连糯米团也不闻不问。

    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吗?

    到了公孙府,公孙展找来妻子萧婧婻,让她收拾出一间靠近他院子的房间来,一应规格按王室布置。

    所有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大到院子的安保措施,小到吃的每一口点心,无不经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层层把关。

    于私,这是他的侄子,是他在这世上,仅存不多的亲人了。

    于公,这是姜离的小王爷,他要是在公孙府出了事,那公孙府就得面临灭顶之灾。

    一切安排妥当后,他书信一封,交给了府上的一个护卫,郑重交代道:“日夜兼程,将这封信送到姜离王的手上。”

    君悦收到公孙展的信的时候,正是晚上。第二天,她就要进攻丹州城。

    拿下丹州城,越王就得滚出封地了。

    然而当她看完公孙展的信之后,整个人仿佛是被剜去了大脑一般,脑壳里一片空白,木然的站在原地良久,手中的信纸飘落而不知。

    夜风自帐门外吹进来,还未及深秋,然而她却觉得自己就像身处冰天雪地里一般,寒冷刺骨。

    房氐端着水盆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帐中央仿佛灵魂出窍般定格、眼睛一眨不眨的主子,不禁纳闷:“主上,您这是练的什么功夫啊?”

    君悦木然转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问:“信呢?”

    房氐放下水盆,茫然道:“信,什么信?”

    “我问你信呢?”君悦猛地一吼,又慌又急,又气又怒。“连琋的信呢?”

    “哦,在这。”房氐反应过来,赶紧从怀里掏出那一个小竹筒。

    他庆幸当时没有丢了,不然让他现在上哪找去?

    君悦接过那小竹筒,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她急于看到里面的内容。然而那小竹筒却好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似的,怎么都打不开。她越是急,越是开不了。

    房氐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整个人身体的各个关节都不听使唤。那种由内而外所冒出来的颤抖,就像刚松开的紧绷的弦一样,连呼吸都是一颤一颤的,怎么都停不下来。

    “属下来吧!”

    房氐握住了她颤抖的手,掌心处传来她冰冷的温度,神经颤抖得厉害。

    他轻而易举的扭动了小竹筒的盖头,抽出里面两指宽的纸笺,慢慢卷开来,递给她。

    君悦颤抖着双手接过,纸笺上的内容,与公孙展信上的内容,毫无二致。

    仿若五雷轰顶,君悦脸色煞白,整颗心空了。

    “怎会这样?”

    房氐眉头紧皱,看着仿佛如坠冰窖的主子,他很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却又不敢开口。

    恰此时,又一阵夜风吹进来,将地上那张信纸吹到了他的脚边。房氐捡起来一看,也立时大惊失色。

    连琋病危,速归。

    不过六个字,却是能让人方寸大乱,要人命的六个字。

    怎会这样?

    离开的时候连琋不还是好好的吗?夫妻俩不是吵个架而已,怎么短短一月不见,他就病危了呢!

    病危,重在“危”字,说明连琋的病真的很重很重,有可能会...

    “主上...”

    “立即备马,我要回赋城。”君悦打断他,急声道。

    房氐一惊,“主上,明天就要攻打丹州城了。”

    君悦朝他吼道:“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心思打仗吗?”

    “可你也不能把三十万大军扔在这里啊!主上,您是他们的主帅,您不能弃他们而不顾的。”

    君悦望向帐外,此时已是深夜,天空中挂着上弦的弯月,星光点点,月撒如银。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可她,没空欣赏了。

    “击鼓,召集全军。”

    寂静的大半夜里,鼓声如雷,酣睡的将领兵士一个个的惊醒过来,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抄起手边的武器,以为是敌军来袭。

    然而等他们走到帐外的空地上时,却见周围全是一脸困惑的同伴,除了将台上正在击鼓的人之外,哪来的敌军。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不过他们还是井然有序的列队等候,不敢擅自回帐。

    主帐内,邬骐达古笙等几个将领皆是一脸惊讶的看着桌案后的人,不可置信的齐齐道:“什么,退兵?”

    君悦沉声朗道:“是,退兵,立刻,马上。”

    “为什么?”邬骐达不解,“我们明日就要攻打丹州城了,拿下丹州,就等于拿下了楚国北境。如果现在退回邕城,岂不是功亏一篑?”

    君悦厉声道:“我说退就退,不要问为什么。现在就去整顿各自的军队,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可...”

    邬骐达还想再争辩什么的,然而君悦已经转过身去,没有商量的余地。贺啸声撞了一下他的手肘,朝他摇了摇头。

    王爷不是鲁莽的人,大半夜的突然撤军,定然有他自己的道理。说不定是王爷的蜂巢传递了什么重要消息,这才不得不撤军。

    只是这一撤,这一个月来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二十七章 出过天花

    “退了?”

    丹州城越王府中,姬墨衔身着中衣,披头散发,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报信的士兵,“你没看错?”

    报信的士兵垂首道:“姜离军不知何故,连夜退去,三十万人声势浩荡,小的绝不会看错。”

    姬墨衔走到窗前,伸手推开那掩实的窗户,将外面凉凉的冷风放了进来。

    月已偏西,隐在淡淡的云层中,渐渐的变得模糊。

    天际边有一缕不似月光的白,正逐渐的替代墨色黑暗。

    天就快要亮了。

    天一亮,君悦必定攻城。为何却在这节骨眼上,匆忙退兵?

    她可不是个会悲悯众生、手下留情的人。

    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退了,也好。”他喃喃低声说了一句,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

    楚军本不善战,这次开战,不过是硬着头皮上而已。

    姜离三十万大军退守邕城,君悦交代一句“敌军不来,我军不动”之后,便日夜兼程、披星戴月赶回赋城。

    回到赋城时,正好是深夜。

    然而公孙展却似乎很了解她的行踪,已早早的等在了城门口。

    “公孙。”君悦骑在马上,一身风尘,看着站在路中央的男人,微微惊讶。

    城门下的火光照射出他清朗俊雅的一张脸,一双满是算计的狐狸眼睛在面对她的时候,却永远是真诚。

    公孙展走上前来,微微仰头对着她道:“糯米团在我府上,你大可放心。”

    “多谢。”她握紧了缰绳。

    公孙展对上她的眼睛,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说道:“君悦,你...要有心理准备。”

    握着缰绳的手又紧了几分,君悦因为一路的奔跑,心脏本就跳动得比平时要快。此时一听他这话,她只觉得胸口的心脏就要冲破这皮囊,跳出来似的。

    他信上说病危,如今又亲口提醒她要做好心理准备,那么连琋的情况已是不言而喻。

    “我先走了。”她深吸了口气,望向寂静无人的前方。

    公孙展退到一边,让出路来。

    君悦一甩马鞭,沿着面前的街道,一路直达尽头。

    关月站在主子身边,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望向融入黑夜中的人马,深深道:“王爷对他,倒也算情深意重。”

    公孙展一双狐狸的眼睛暗了暗,“他们的关系,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但愿上天垂怜,多留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两个,真的很不容易。”

    说完他又自嘲,这乱世,谁是容易的呢?

    有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所向无敌。然而当面对生死的时候,你才会觉得自己不过是这世间的沧海一粟,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世界不会少了一个你而停止前进,在岁月的流沙中,你会很快被淹没,很快被遗忘。

    君悦出现在王宫门口的时候,守门的仪卫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忙擦了擦两眼球,确定无疑。

    “参见王爷。”

    君悦没有下马,望着面前紧闭的朱红色宫门,沉声命令道:“开门。”

    一仪卫有些为难道:“王爷,宫内此时不安全,不如您先...”

    “本王说开门,你聋了吗?”君悦忽而厉声道,“再啰嗦一句,本王砍了你们脑袋。”

    仪卫不敢再劝,忙打开宫门,君悦再次策马闯进了内宫。

    两个月之内,她两次策马闯进内宫。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旁阙楼。

    旁阙楼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气。

    当然,不是说没有活人。

    只是,死亡的气息似乎盖过了活人的生气。

    明亮的灯火透过纱窗,照射在楼前嫩绿色的玉兰树枝叶上,反射着油亮的光泽。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药草味,和艾叶的烧熏味,呛得人呼吸难受,熏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二楼的阳台处,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身影,应是听到了动静出来查看。君悦抬头看去,是非白。

    她刚要低头进楼,阳台上的非白身影一晃,落在了她面前。

    非白抱拳微微颔首,礼道:“参见王爷。王爷是要进去吗?”

    “你说呢?”

    “恕在下不能放行,这里已经划为了疫区。王爷身份尊贵,若是也染...”

    “我出过天花。”君悦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打断了他,而后绕过他直接进入楼内。

    非白愣在原地。

    君悦刚走了两步,这才发觉背后房氐也要跟着进去。她回头道:“你就不必跟着进去了,去和其他人一起,尽快找到佳旭。”

    “主上...”房氐待还想说些什么的,然而君悦却已经转身,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非白朝他微微颔首,也转身进入。

    房氐也只能将未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他倒不是担心主上会被传染,因为她小时候就出过天花。他只是担心,她会遭人非议。

    可他也十分清楚她的性格,说一不二。

    一楼内有三个小太监,靠着梁柱打盹,脸上鼻子以下的部分蒙了块白布,怀里躺着把扇子。一旁摆了四五个药炉,炉内小火燃烧。炉上置有药罐,正扑哧扑哧冒着气泡。

    君悦直上二楼,二楼上也东倒西歪睡着几个宫女太监,皆是半蒙着脸面睡得沉沉。左边的屏风下放了张软榻,榻上正睡着良医所的孟元吉。

    君悦走向右边,连琋的卧室。

    卧室内此时已没有了主人平时爱点的龙涎香,而是换上了挥散不去的艾草味。床上主人安安静静的睡着,呼吸若有若无,微弱的几乎捉不住。

    君悦眼眶一热,水汽上涌迷了双眼。

    不过月余不见,这风华绝代的男人怎么就变成了一个骨瘦骷髅、满脸脓包的丑八怪了啊!

    她一步步走过去,好似背上压了千百斤似的,很是沉重。

    “连琋。”君悦坐在床沿上,抬手想去抚摸一下他的脸颊,却又不敢下手,害怕自己手心的厚茧刮伤了他脸上的伤痕。

    他全身都是这样的伤痕,有正在成长的乳白色脓包,有被刮破了的伤口,还有腐烂的臭肉,大的小的,额头上两颊边下巴处脖子上手上,到处都是。披散的长发铺在了枕头上,勾勒出他削尖了的下巴,高高的颧骨,以及凹陷的眼窝。

    这哪是她君悦那个漂亮得让她嫉妒的丈夫啊!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村东头的王麻子呢!

    君悦眼眶内的水汽再也控制不住的,滑落下一滴。

    “我回来了。”

    对不起,回来得晚了些。

    “王爷。”床尾的小尤子睡得很浅,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进来。他尽力赶走那拽着他沉睡的几只虫子,强硬着睁开眼睛来。视线慢慢清晰之后,入眼的便是一抹白色的背影。

    这个背影,他再熟悉不过。“您这...什么时候回来的?”

    君悦稍稍回头,小声道:“你睡吧!”

    “哈?”小尤子反应了好一会,浑浑噩噩的脑子这才听明白她刚才说的是什么,也不客气的头一歪,继续睡了。

    连日来的不眠不休,他是真扛不住了。

    君悦微微俯身,掀起薄被一角,要将连琋放在外面的手放进去。然而手未触及他的手,边上非白却出声阻止道:“王爷不可。”

    君悦看着他,不解。

    非白解释道:“大夫说主子的伤口不能焐着,不然太痒了主子又会挠。”

    君悦便也只好放弃。

    “王爷别见怪,孟大夫为了防止主子晚上不自觉的挠到伤口,便让他喝了安眠的参茶,所以他暂时还醒不过来。”

    君悦淡淡嗯了一声,没动他分毫。再看了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好一会,便起身走了出去。

    非白自动的跟上。

二十八章 难看死了

    深夜的风很凉,尤其是入秋之后。

    阳台上,君悦负手望着楼下的玉兰,花已落尽,只剩绿叶满枝。

    “他是什么时候发的病?”

    非白站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处,恭敬道:“王爷刚离开的几天,大概也是刚到邕城的时候,主子就有点不对劲了。

    只是那时候,主子以为是那夜淋了雨受寒,便也没在意。直到后来有天早上,主子突然晕倒,请了大夫,这才知道是得了天花。

    天花这病十分凶猛,短短几天时间,主子就持续高烧,身上长了大大小小的脓,就是王爷刚才看到的样子。”

    君悦望着黑夜,听着他的述说,沉默了一会,才道:“天花不像麻疹,这东西可不容易得。孟大夫是怎么说的,是被传染的,还是自生的?”

    “这个,孟大夫也不能确定。”

    “旁阙楼上下可查过了?”

    非白一怔,“查什么?”

    君悦缓缓回过身来,隐含怒气的看着他,沉声道:“你说查什么?”

    她自顾道:“此时已是秋季,天气凉爽,并非疫病的高发期,他怎么就出了天花了?

    就算天花发病不挑时间,可这偌大的王宫,为何不是别处,偏偏是旁阙楼?

    旁阙楼里那么多的宫人,连琋可是主子,所吃所用的东西都是最好最精致的,宫人都没病,怎么就偏偏他得了病?”

    她一个个问题抛出来,非白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脸色煞白。

    君悦重新转过身去,面色沉沉,声音冷冷道:“查,一查到底。连琋发病之前,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东西什么人,里里外外查个清清楚楚。

    若这天花是他自生的倒也罢了,若是有人想置他于死地,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看来我这王宫,又到了清洗的时候了。”

    两年前因为糯米团的鹤顶红糖葫芦一事,房绮文清理过一次王宫,却不想还是有漏网之鱼。

    却不知这一次,又是哪方的?

    “可有通知了他的..”君悦顿了一会,才说出那个称呼,“..母亲?”

    非白摇头,“主子不想让老妇人踏入赋城,所以并没有相告。”

    君悦嘴角忽而冷笑,“连琋若是死在这里,只怕她会烧了我这王宫吧!”

    非白双唇蠕动了下,本觉得她这话说得实在难听了些。

    然而他也明白,话虽难听,却是事实。

    主子在老夫人心里的地位,那是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比不过的。

    “他的情况,大夫是怎么说的?”君悦问道。

    非白答道:“孟大夫说虽然能以药控制着,但收效甚微。天花这病,一旦染上,没几个人能逃得过。主子若不是强撑着一口气,只怕也已经...可即便能吊得一时性命,也无力回天。”

    君悦负在背后的手紧了紧。

    由是做了心理准备,此时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由得心凉如水。

    天花...

    几年前要来姜离和连琋完婚的元曦公主,就是在路途中染上天花,不过十来天时间就匆匆死了。

    连琋啊!你会不会也匆匆的...就死了?

    我很怕你死啊!

    “去把后院的空房收拾出一间来,接下来的日子我就住在那。”君悦吩咐道。

    非白一愣,“这会不会不妥?不如您还是先回广元殿去住吧!”

    且先不说她丢下三十万大军跑回来,这整日的跟一个染了天花的人待在一处,朝臣们只怕是不会答应的。

    而且她如果住在这里,必定是得与外界隔离,一应奏折什么的不可能经过她手,又传到别人手里,这样很容易传染。

    君悦却是坚定道:“外面的事自有人处理,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另外,一会我会拟一份清单,明天一早你下达旁阙楼的所有人,按照我的要求行事。”

    “是。”

    阳台上传来一主一仆轻微的对话,在这朗月清风的深夜里,却显得无比的凝重和紧张。

    ---

    连琋睁开眼睛的时候,被窗外照射进室内的晨光晃了晃。

    恍惚间,他好像见到了个熟悉的人。

    “是梦吗?”他喃喃道。

    因为病痛折磨,他声音有些沙哑,气若游丝,整个人就真真是濒临死亡的状态。

    君悦淡淡一笑,“梦什么梦,你是脸坏了,又不是脑子坏了,梦和现实都分不清。”

    连琋也艰难的咧开嘴,淡淡一笑。“不是梦,真好。”

    他忽而想到什么,又费力的想要起身,急道:“你快出去,会传染的,咳咳...”

    他说得急了,皱起本就丑陋的脸猛咳了起来。

    “别乱动。”君悦摁着他,“你忘了,我出过天花的,这病传染不了我。倒是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是难看死了。”

    连琋这才放心下来,一双凹陷无神的眼睛看着她,问:“我真的很丑吗?”

    君悦纳闷,“你没见过自己现在的样子吗?”

    “没有。他们把镜子都收走了。”

    “那他们做得对,你要是见到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估计能活你也不想活了。”

    “那你会嫌弃我吗?”

    “嫌弃。”君悦毫不客气道,“老娘当初喜欢你,就是因为你这副天下第一的俊皮囊。如今你这副皮囊简直比村东头的王麻子还丑,老娘看着都吃不下饭。”

    连琋眼帘垂了垂,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大小脓包,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肌肤。

    “那的确是很丑。”他低声道。

    他放下手时,顺便的握住了媳妇的手,一双凹陷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她,祈求道:“君悦,别生我气了好吗?”

    “那不能。”她甩开他的手,双臂抱胸翻着眼睛看房顶,“你不知道我小肚鸡肠得很吗?你们娘俩做得那么过分,我岂能说不气就不气,不然显得我多蠢笨、多为爱痴狂似的。”

    “那生气也可以,但是你不能赶我走。”他要求。

    君悦嘿了声,指着自己道:“你现在还敢跟我谈条件,仗的什么啊你?”

    连琋很是认真的道:“你要是把我赶出去,我三年不跟你说话。”

    君悦字正腔圆的呸了声,“老娘都把你赶走了,你跟不跟我说我还在意吗?哎我说,你这人病了,脑子也跟着病了?”

    连琋无奈一笑,“大概是吧!”

    最近他睡得有点多,躺得后脑勺都疼了,脑子也变得迟钝了。

    “主子,该用早饭了。”

    小尤子端了早饭进来。几个素包子,一碗白米粥。

    君悦起身坐到床头,手臂揽过他的后背,将他人扶了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胸口。连琋全身上下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君悦强咽了口口水,眼下喉咙处的酸楚。

    怀里的人,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了,手掌下的肩膀,骨头硌得她发怵。

    “让他来吧!”连琋低声道。

    君悦嗔了他一句,“怎么的,你不都说老夫老妻了吗,这会怎么不想麻烦起我来了?”

    连琋有点委屈道:“是你说的看到我这副样子你吃不下饭的。”

    君悦翻了个白眼,端过小尤子手里的粥碗,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拿着粥匙,舀了一小匙,匙底在碗边沿处搁了一下,然后放到嘴边吹了两下,再送到他嘴前。

    “亲爱的相公大人,现在是你吃,不是我吃。”

    连琋顿了三秒,反应迟钝的“哦”了声。

二十九章 五天

    连琋顿了三秒,反应迟钝的“哦”了声。

    君悦再度翻了个白眼,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家这个总是冷冷淡淡傲娇自负的丈夫,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他吃得很慢,一口白粥,原本都不需要嚼的,可以直接咽下去。然而他却要让那粥在嘴里转了好几个圈,仿佛怎么嚼都嚼不烂似的,最后才艰难的咽下。

    一碗白粥,他吃了大半碗,便吃不下了,更别说吃素包子。君悦使尽办法,连哄带骗威逼利诱,也不能再让他多吃一口。

    无奈,她只好放弃。

    吃过了粥,再吃了药,他又沉沉睡去。

    君悦替他掖好了被角,这才起身走出卧室,问向候在一旁的小尤子:“他每次都吃那么少吗?”

    “这已经算是多的了,之前最多就吃两口。这一天下来连一碗粥都不到,整个人可不就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小尤子道。

    他说着说着,痛由心起,眼泪吧嗒吧嗒的就要掉下来。从小就被他照顾的娇娇贵贵的主子,何曾受过这样的罪啊!

    君悦不忍看他那伤心的模样,抬脚往一楼走去。

    一楼内,孟元吉正在分配着药材,指挥半蒙着面的太监宫女分药熬药。

    “孟大夫。”君悦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孟元吉忙放下手中的活,抬手施礼:“王爷。”

    “借一步说话。”

    君悦走向楼后的假山池边,孟元吉忙躬身跟上。

    君悦问的还是关于连琋的病情,然而孟元吉给的答案,和昨夜非白告诉他的,并无二致。

    “那以你的能力,还能保他多长时间?”君悦问。

    孟元吉垂手,隐藏在白布之后的嘴唇轻轻张开,道:“最多不过五日。王爷,恕臣无能,这天花,臣实在是束手无策。”

    五天吗?

    君悦深吸了口气,当然吸进去的并非是什么新鲜的空气,而是满腔的药味、酒味、醋味。

    院子里置了两口大锅,这是君悦昨夜让非白于今早吩咐下的。锅下烧着猛火,锅内沸水腾腾,有两名宫女正拿着两个粗长的木棍,搅动着里面的东西。

    东西是旁阙楼内所有人的衣裳、蚊帐、棉被等等,也包括连琋的。甚至所用的碗筷、脸盆等物,也都需要经过半个时辰的沸水蒸煮,再拿出来晾晒,一日一换。

    孟元吉十分困惑的问向这个行为怪异的主子:“王爷,恕臣愚昧,您要求煮这些东西可有什么讲究?”

    他一早上醒来,就多了很多的规矩。

    比如他的银针,在行针之前还得放在沸水里煮一下,还要拿那个叫什么香皂的东西洗手,还吩咐人把这旁阙楼里能拆的东西都拆了,然后全扔进锅里煮,连碗筷都不放过。

    煮碗筷做什么?

    难不成要把它们煮熟了吃不成?

    宫里也没穷到吃这玩意吧!

    还有,还让人拿什么酒啊醋啊的满屋子乱刷,搞得空气里不是酒味就是醋味,再加上药味艾叶味烧柴味,哎哟可真是诸味纷呈、乌烟瘴气。

    “这事以后再跟你解释吧!”君悦打了个哈欠,“我赶了好几天的路,实在太累了。”

    孟元吉便也只好作罢,“那王爷可以先去休息一会,有事臣再找您。”

    君悦嗯了声,拍了怕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臣不敢言辛苦,不过职责所在而已。”

    君悦却是突然郑重道:“记住了,五日,五日内他不准有任何闪失。否则,我拿你是问。”

    孟元吉突然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没有的冷汗。“臣遵令。”

    他有点后悔刚才所说的了。

    天花这病,存在着很多的变数,比如一阵小风这样的意外,都会要了他的命。

    ---

    君悦这一觉睡得很沉,原本能睡到天昏地暗的,却不想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了。

    她在床上躺着,瞠着一双疲倦的眼睛看着帐顶,问伺候的一个宫女:“谁在外面吵吵嚷嚷?”

    “是兰大人,吵着要见王爷,小尤子公公正拦着。”宫女回道。

    君悦猜也能猜到兰若先是为何而来,只是没想到他会是第一个。

    她懒得理会,重新闭上眼睛。“去告诉他,我很累,不想见任何人。”

    “是。”宫女应下,转身传话去了,没一会又进来。

    “兰大人让奴婢传话,说此处是疫区,王爷住在这实在是太过危险。王爷就算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也要考虑姜离千千万万个家庭,也要顾及姜离的安危。您若出事,可教姜离怎么办?”

    君悦怔怔的望着帐顶,老实说兰若先这举动,还是令她很感动的。

    至少有个朋友,是真真正正为她的安全着想。

    “你去告诉他吧,我出过天花,住在这没事的。”

    小宫女出去没一会又回来,传话说是兰大人已经回去了。

    君悦有点意外,那货这么轻易就走了?

    不过她也松了口气,他要是不走,她还得应付呢!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该吃午饭了吧!”

    “差不多到午时了。”宫女应道。

    君悦深吸了口气,再躺了三秒,而后背脊一挺,人坐了起来,下床穿鞋,去看连琋。

    连琋也同她一样,被兰若先的吵声吵醒了。此刻正坐在床头,靠着背后的团枕,一双桃花琉璃目正木然的看着前方的窗户。窗户紧闭,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好想出去看看。”

    小尤子坐在床沿边,两手不闲的替他揉捏着双腿,笑道:“等主子病好了,想什么时候出去看就什么时候出去看,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好?”连琋嘴角自嘲一笑,收回视线,看向自己露在外面的双手。

    这双手上布满了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的的疹子,有的化着乳白色的浓,有的甚至都腐烂了,恶心至极。

    这种病,能好得了吗?

    只怕,自己时日已经无多了吧!

    不过是吊着一口气,贪恋这最后的一点秋光而已。

    “君悦呢?”

    “王爷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太累了,这会应该还在睡吧!”小尤子道。

    他话音刚落,木质地板上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两人同转头看去。连琋的嘴角微微一笑,“醒了。”

    君悦嗯了声,走过去。

    小尤子识趣的,自动起身退到外面去,卧室内只剩下夫妻两人。

    君悦拿手背探了一下他的额头,还是很烫。她什么也没说,手收回来。

    只是刚收到半空时,就被他抓住了。

    连琋握着她的手,拇指指腹轻轻撵着她的手背,似感慨似回忆的低声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手很白很嫩,很滑很细腻,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贵家姑娘的手。”

    君悦歪头一笑,接了他的话。“现在这双手,就跟老树皮一样,又老又粗糙,还比不上一个男人的呢!怎么的,嫌弃啊!你现在可没有资格嫌弃我,你比我还丑呢!”

    连琋淡淡一笑,他满是感慨的一句话,被她轻松就给带了过去。

    他知道,她在刻意的化去这种即将生离死别的悲伤的气氛。

    他们自见面后,她没有表现过一点忧伤,还是像平时一样说话犀利,满嘴调侃。她不在他面前提他的病,也从不说生死。

    就好像他不过是得了个简单的风寒,两副药下去就好了。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也情愿配合她演戏。

三十章 长跪不起

    “刚才是不是兰若先来了?”连琋问。

    君悦嗯了声,“来劝我离开的,被我两句话打发了。他胆子倒也大,这个时候还敢往旁阙楼这里凑。”

    “我倒是希望你能一直呆在这,两耳不闻楼外事。”

    不问政事,不谈战争,不吵架不生气,没有朝臣没有将领,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君悦朝他努了努嘴,“自私。”

    连琋淡淡一笑,是,他就是自私。

    但,人在弥留之际,无论怎样的私心,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主子,该用午膳了。”小尤子端了午饭进来。

    午餐和早餐还是一样,一碗粥,两个素包子,多了一叠青菜。都是容易消化的食物。

    连琋眉头微微一蹙,内心抵触。

    然而君悦却已经兴致勃勃的端起了一碗白粥,拿着小勺子慢慢搅动。热气蒸腾,将她的容颜掩映于一片白雾之后。

    “这一餐你必须把这碗粥吃完啊!”

    君悦舀了一小勺,放在嘴边吹了吹,道:“咱不急,慢慢吃,吃到傍晚都行。”

    连琋浓眉一挑,好一会才开口:“好。”

    这一碗粥,当然不可能吃到傍晚,不过也花了两刻钟的时间。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吃,吃累了还可以休息一会,反正吃到最后,那粥都快凉了。

    吃过粥,又喝了药,他又支撑不住的睡过去。

    午后房氐来过一次,说是在蜀中一带发现了佳旭的踪迹,不日将会找到他人。

    君悦沉声道:“连琋只能撑五日,我不管他现在在哪,五日之内,他必须出现在这里。”

    “是。”房氐其实很想说,就算佳旭神医来了,也未必能改变什么。

    可到底,佳旭也是唯一的希望。

    君悦没想到,兰若先会去而复返。而且这次还带了朝中一帮臣子来,乌央央的站在旁阙楼的百步之外。

    君悦纳闷的走过去,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吕济生,夏春秋,王昭礼,荆楚河等人,皱眉问:“干什么呢你们?”

    吕济生上前来,拱手道:“还请王爷离开旁阙楼,以江山社稷为重。”

    君悦看着他,“我倒想问,我住在这怎么就不是以江山社稷为重了?我说过,我出过天花,我不会被传染。”

    “王爷您为了个男人,丢下三十万大军,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丹州。一回来就扎头住进这里,不问政事,不顾边疆将士,不思黎民百姓。在您眼里,真的还有江山社稷吗?”

    君悦冷眼剜向兰若先,这臭男人真是会搞事。

    兰若先这回没有一丝害怕,反而迎难而上,严肃的对上她,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姿态。

    “那本王想请问,除了这一件,我可还做了其它危害江山社稷之事?”君悦的视线再次落在吕济生的身上。

    吕济生摇摇头,“王爷一心为民,为了姜离鞠躬尽瘁,老臣拜服。”

    “既如此,你又怎知我现在所为,不是为了江山社稷?你又凭何断定我是任性妄为?”

    吕济生噎了一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不对啊,他是来指责王爷的不对的,这怎么就被对方三两句话反驳成反而是他的不对了呢?

    “君悦。”兰若先大声道,“谁都知道你这张颠倒黑白的嘴巴厉害,可也没你这么胡说八道的啊!

    各位大臣忠心耿耿,好心劝你以大局为重。你却要反过来指责他们的不是,是不是太没良心了你?

    你说你现在所为是有自己的考量,那是什么考量,你倒是说呀!”

    在场所有人虽觉得兰若先这话在理,可还是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表示不满。

    就算跟王爷的交情再好,到底是君臣有别,兰若先这种行为已经是严重犯上了。

    “兰大人,请慎言。”荆楚河提醒道。

    兰若先哼了声,不为所动。

    君悦到倒没有指责的意思,只冷冷的看着他,咬牙道:“我这么做是为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不就是...”兰若先被个拳头堵了下喉咙,后面的话怎么的也挤不出来了。

    不就是你丈夫吗?

    你位高权重,死了一个还不能找下一个吗?有的是男人排队等你挑,为何非要不顾大局不顾性命的吊死在这棵树上?

    就因为他长得漂亮了点?

    兰若先被君悦盯得有点发怵,然而他还是得假装不知道,硬着头皮道:“我不知道,你倒是告诉我,你有什么考量?”

    他坚信,君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任何借口,在她住进这旁阙楼的那一刻开始,都会变得虚无。

    人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人们只看到她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丹州,只看到她抛下三十万大军,只看到她不顾江山社稷不顾黎民百姓。只看到她不顾身份,为了一个将死的男人,抛弃一切。

    人们只相信一个事实,她君悦色令智昏。

    旁阙楼内,连琋由小尤子扶着,半靠在阳台的槅门内,静静听着外面的争吵。

    楼内所有太监宫女也都放下了手上的活放轻脚步,看着主子,听着楼外的声音。

    君悦唯一的考量,就是心无旁骛的陪着自己的丈夫。

    可这话她要是说出来,她敢肯定,这些人会被气晕过去。

    她转身,面向高楼,沉声道:“我连续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很累,我现在不想说太多,你们都回去吧!”

    “我就知道你说不出。”兰若先嚷道,“君悦,你今天要是不说出个让我们信服的理由来,我们不会走的。”

    君悦真想脚下一个后甩,一只鞋子砸过去。

    “王爷。”王昭礼上前一步,注视着眼前白色的背影道,“我们都知道容大人是您的旧主,您对他情深义重,那是您的仁义。可是您为他做了这么多,也足够了。

    您若再执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又让我们这些衷心的下臣,让边疆数十万撒血的将士,让姜离的黎民百姓如何自处?

    王爷,您不是一个人,您是整个姜离的主心骨啊!您不能为了一个人,而致我们于不顾。您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名声,让后世唾骂啊!”

    君悦听着他的长篇大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又是忠臣又是将士又是黎民又是名声的,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他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

    他在威胁她。

    忠臣、将士、黎民和连琋之间,她只能选择一个。

    她抬头望向二楼,阳台的槅门之后,隐隐灼灼的好像有一抹白影。白影静静的站在那,好似一尊雕塑。

    她稍稍扭头,对身后的人道:“你们如果觉得我这个王不合格,大可以去找别的人来做,或者你们自己抢着做。大凡有那能力的,这个王位我双手奉上。”

    身后传来哗啦啦的一阵响动。

    众人惶恐的跪下,王昭礼诚惶诚恐道:“臣不是那意思,臣只是希望王爷能够...”

    “以江山社稷为重吗?”君悦抢了他的台词,“能不能换个理由,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她转过身来,看着十几颗脑袋,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这自古有一句话,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在我君悦的生命里,这是一件明知不可为而必须为的事。我知道这事在你们看来是多么的荒谬和愚蠢,但对我来说,它却比任何事都重要。

    我不会离开,你们就算是劝上三天三夜,我也还是这句话。”

    君悦说完,转身,欲离开。

    “王爷。”身后王昭礼的声音又传来。

    君悦愠恼,神情不耐烦。

    “王爷若执意不离开,臣便长跪不起。”王昭礼道。

    众声附和,“臣等长跪不起。”

    君悦面无表情,“那你们就跪着吧!”

三十一章 绝情绝爱

    午后的天天高朗阔,阳光刺眼。

    虽然已经是秋天,但长时间暴露在烈日下,体内的水分被渐渐蒸发,头皮开始发热发麻。再加上跪得久了,体内血液不流通,令人不想头晕眼花都难。

    君悦双臂环胸,倚着阳台的槅门,看向玉兰花树下的鹅卵石小径上,一个个垂头垂恼却强硬着不肯离去的人臣,内心渐渐的烦躁起来。

    她虽然扔了一句“那你们就跪着吧”给他们,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可若是他们真的一直跪下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卧室的方向。那臭男人倒是睡得香睡得安心,一点愧疚的心都没有。

    “睡吧!人若能时时刻刻都安心的睡着,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晚饭的时候,君悦派人去和房绮文交代了句,让她多准备几份晚餐,送到旁阙楼前给那些长跪不起的人。

    可惜那帮跪着的人倒也有骨气,不仅长跪不起,还绝食。

    而连琋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大半夜,连晚饭都错过了。

    半夜里,天空不作美,竟哗啦啦的下起雨来。

    君悦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遥望着楼下若隐若现的人影,一个头两个大。

    这白天里热夜里着凉的,年轻人倒还好,老人哪里受得住。万一一个个病倒了,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可叫他们走,他们又不走。他们叫她离开,她也不会离开。两方谁也不让谁,就这么僵着。

    还好房绮文心细,让宫女太监们一个个的为他们撑着伞。虽是淋不着,可膝盖处传来的浸骨寒意,还是令他们牙齿打颤。

    妈的他们后悔跪在这了。

    可要是现在才想离开,他们也拉不下这个脸啊!

    公孙展撑着一把黛青色的油纸伞,雨线顺着伞沿滑下,落到地面,捡起了一串串莲花状的水珠,湿了他的鞋面。

    他的旁边,也是同样撑着伞的梅书亭。

    两个男人并肩而立,气质明显,一个温雅,一个阴柔。

    “他们若是知道王爷的身份,应该就不会这么坚持的跪在这了。”梅书亭淡笑道。

    “不会。”公孙展肯定道。

    梅书亭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也是,即便知道了他们是夫妻,他们也依然会跪在这。在他们心里,她首先是君,而后才是妻。”

    妻子,只是一个人的妻子。而君,是姜离所有人的君。

    “位高权重,万人之上,也未必是好事,至少不能像个邻家女子一般,任性而为。”公孙展喃喃道。

    他看向对面楼上的阳台,那里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看来她也是在等他来啊!

    梅书亭道:“其实作为臣子,他们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只不过...”

    他的视线落在跪在最前排的那抹黄色的身影上,继续道:“他太过急切了些。若是再等个一两日,也许他们就不用跪了。”

    公孙展自是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什么也没说,提步踏着水泽,向跪着的众人走过去。

    “公孙展?”

    一众人见到他俩,微微惊讶。兰若先率先喊出声来,“你也是来劝君悦的吗?”

    公孙展和梅书亭面对着他们,居高临下。

    “不,我是来劝你们的。”前者淡淡道。

    兰若先哼了声,撇撇嘴。“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君悦如今都鬼迷了心窍,你不但不劝她回头,反倒来劝我们。怎么的,莫非是想看她死了,你好做这姜离的主?”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深深的“哦”了一声,眼神怪异的盯着他。

    “我说你怎么好心的把糯米团给接到你府上去,原来是另有打算啊!说,你想对小王爷做什么?我告诉你公孙展,糯米团最好没出什么事,否则我跟你拼了。”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也都是眼神怪异的看向他,很是认同兰若先的猜疑。

    公孙展却是不慌不忙,缓缓道:“兰大人,我接受你的指控,可说话要讲证据。没证据,你就是诬陷。”

    “糯米团就是证据,你要是没心虚,就把他送回来。”

    “你觉得现在小王爷是在这王宫里安全,还是在我府上更安全?”公孙展悠悠道,“还有,我来,是来劝你们离开的。至于我的居心,还是留待日后再讨论吧!”

    “那就请你让开,我们不想听你废话。”兰若先忿忿道。

    公孙展挑了挑眉,有些无奈的看向梅书亭。

    梅书亭这才明白,为什么他非要拉着他一同前来。

    原来是他说的话不管用啊!

    当年,公孙世家一直跟王爷作对,公孙展更是觊觎王位,与君悦斗得如火如荼。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公孙展突然不跟君悦作对了,君悦也对他极为信任,这让其它的臣子很是嫉妒。

    所以无论是过去现在,他们对于姓公孙的一直没什么好感。可碍于王爷的信任,以及他在朝中的势力,又不得不忌惮。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大家都只是政务上的往来,私下并没有太多交集。公孙展此人清高孤傲,也很少跟他们往来。

    “那就请各位听我两句吧!”梅书亭开口道。

    众人又看向梅书亭。

    相较于狐狸精似的公孙展,梅书亭给人的感觉更为亲近些。当年他还是戏子的时候,与在场的诸位或多或少都有交往。

    且姜离灭了蜀国,一定程度上等于是替他的国报了仇。他对王爷的衷心度,在他们看来是比公孙展要可靠些。

    “梅大人想说什么?”王昭礼问道。

    梅书亭先问:“如果王爷一直不离开旁阙楼,你们便打算一直这么跪下去吗?”

    吕济生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传来:“是,王爷什么时候离开,我等便什么时候离开。”

    “为人臣子,是替君分忧,而不是为难君上。你们这么做,是在为难她,陷她于不义。”

    吕济生道:“他为了一个男人,连江山社稷都不顾了,我们若是不能劝他回头是岸,便是失了为臣本分。

    梅大人,你也是臣子,你难道就这么看着我们姜离的王陷于情劫之中,无动于衷吗?

    你可知道前朝穆哀帝,为了一个女人抛弃江山,剃发出家,导致定国战乱十余年,民不聊生。这血淋淋的前车之鉴,难道今日要在姜离上演吗?而且是为了一个男人,你不觉得这样的事很荒谬很可笑吗?

    天下未定,豺狼环伺。姜离若在这个时候出现任何意外,您叫我们这些曾经亡了国的老臣,叫姜离千千万万百姓可怎么办?”

    他说得义愤填膺,愤中又带了点凄哀。

    真正经历过亡国的人,才明白无根无萍是什么滋味。

    君悦就是他们抓住的那一根稻草,致死也不会放手。一旦放手,他们就真的活着无望了。

    公孙展深吸了一口冷气,精明的双眸里一抹寒光闪过。

    “王爷不会是穆哀帝的。”他道。

    荆楚河道:“他都已经抛下三十万大军,如今又一头扎进这里,您这话叫我们怎么相信?”

    他们一心辅佐这个王,是因为他们相信这个王能结束这百年割据局面,能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能带着他们开创一个新的天下,是上天命定的千古一帝。

    他们把毕生的才华、全部的心血都注入在这个人的身上,不是想辅佐一个可笑的情痴的。

    他们不希望她有太多的儿女情长,他们只希望她是个冷血冷情的人,这样的人才适合做一个帝王。

    与其说是他们逼她离开这里,倒不如说是逼着她绝情绝爱。

三十二章 台阶

    “明知不可为而必须为。”

    梅书亭深深道:“这是她说过的话,也表示了她的决定。王爷是个不会轻易动摇的人,所以你们即便跪到天荒地老,也劝不了她回头的。不仅如此,君臣之间反而会隔生嫌隙,结了怨仇。”

    兰若先嘿了声,不满道:“你到底是站哪边的啊你,该不会也是被公孙展收买了吧!”

    梅书亭没有反驳。

    “即便如此,我们也无怨无悔。”王昭礼道。

    “你是无怨无悔,可你是否想过王爷?”

    梅书亭看着众人道:“这原本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被你们这么一跪,便无限的放大起来。

    你们觉得你们这是在帮她,殊不知自己的行为却恰恰是将她逼上了不仁不义的昏君之路。”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

    这话,从何说起?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你。”兰若先嚷道。

    “他没胡说。”公孙展插话道,“天花这病,不用我多介绍,你们也都明白。一旦染上,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王爷是真命天子,有龙气护体,故而年幼时即便染上,也能安然无恙。可两年多前,吴国的那元曦公主就没那么幸运,染上天花殁了。

    诸位都是消息灵通的人,也当知道这旁阙楼里的状况。王爷就算住在这里,她又还能住多久呢?三天?五天?”

    他这话说得很赤裸,里面那位容源的命,不过三五天可活。

    公孙展继续道:“说句大不敬的话,那是她曾经的旧主。她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那是她的重情重义,落在你们眼里怎么就成了荒谬和可笑了?

    就算她君悦是个情痴,那也唯有几天的时间可痴了,你们又何必连这几天的时间都不留给她?

    就算情况到了最坏的局面,人死后,她会抛弃了姜离。那你们觉得你们跪在这里,就能改变她的心意了吗?”

    众人眼睛怔愣,茫然不知该怎么反驳。

    梅书亭接话道:“原本这件事,三五天之后便可以悄无声息的归于平静,王爷会重新回到战场,继续她的霸业。

    可是被你们这么一跪,满朝皆知,天下人皆议论,生生给她安上了一个‘为了个男人不顾江山社稷’的莫须有之名。

    我倒想问问,他为了一个男人是真,不顾江山社稷又何来的依据?难道你们现在就知道她会抛弃姜离,会殉情追随,还是会剃发出家?

    没有影子的事,被你们这么一跪,让满朝文武、边疆将士、黎民百姓都对她寒了心,让天下人耻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忠诚?”

    所有人跪得坚挺的背脊,蓦然之间,垮了。

    这样的罪过,谁担得起?

    不,不该是这样的啊!他们本意是为王爷好,不是...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那嫩黄色的娃娃脸,瘆人发慌。

    这主意是他出的,也是他怂恿他们来的。

    “你们干嘛都这么看着我?”兰若先那个委屈,“我当初提议的时候你们也都是同意了的,我哪知道会变成这样。”

    孙骁气道:“我当时就说再看两天的...”

    “我也说这太贸然了。”

    “你们什么意思,现在是全都怪我了吗?”

    ......

    大多数人就是这样,指责别人的时候,三人成虎,以所谓的正义的姿态炮轰别人的种种恶行。但当这种所谓的指责反而成为恶行的时候,他们急切的找到一个罪魁祸首,实行祸水东引,以彰显此事与自己无关,无需承担任何后果。

    “王宫重地,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梅书亭提高了声音。

    争吵声停了下来。

    “别跪了,回去吧!”公孙展道,“既然我们以前相信她,那就得一直相信她到底。若是你们一直跪下去,就算到最后她变成了你们想要的样子,也生了君臣情分,得不偿失。”

    雨哗啦啦一直下,没有要停的意思。

    夜风吹斜,翻动了小径两侧的玉兰花树刷刷声响。

    是啊,如果王爷被逼着离开此处,不能送容源最后一程,便是永远的落下一个遗憾,留下一个心结。

    这个心结会伴随着她一生,她会把这过错归在谁身上呢?

    自然是逼着她的他们。

    所以,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已,何必急于一时呢!

    “回吧!”梅书亭道。

    十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想起身,却谁也不想做那起的第一个。

    白天信誓旦旦的发誓长跪不起,这会又莫名其妙的起来,总是拉不下脸的。即便是有公孙展和梅书亭的一番话,也还不足够作为他们起身的台阶。

    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前面灯火通明的旁阙楼上。

    那个台阶...

    恰此时,年有为带人走了过来。

    他没有撑伞,披着一身蓑衣,走起路来脚步铿锵有力,虎虎生风。

    他身后是随来的仪卫,两人一组抬着一顶顶轿子,依次停在他们身后。而后仪卫撑着伞,面无表情的走到各个大臣的身侧。

    年有为朝众人抬手一礼,沉声道:“诸位大人,夜雨寒凉,还是先回去吧!诸位都是姜离的栋梁,若是一朝都病倒了,那这姜离的事靠谁来处理?王爷已让在下找来了轿子,亲自送各位大人回府。”

    这话听着,虽是句句出于对他们的着想,但字字都透露着强硬的态度。

    轿子都已经搬来了,仪卫司也已经出动了,如果他们再继续跪在这,就会被年有为强制的塞进轿子里扛回去。

    总之,他们非得回去不可。

    是自己起来自己坐进轿子,还是被年有为塞进轿子,他们自己看着办。

    这是君悦给他们的一个台阶,他们若识趣,就自己乖乖坐进去。若是一根筋跪到底,那到最后他们连一点点的脸面也荡然无存。

    兰若先气得咬牙切齿,嘟囔道:“好你个君悦,简直狼心狗肺。”

    公孙展一记杀眼扫过去,吓得兰若先全身一个哆嗦。

    “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他垂着头嘀咕。

    其他人看向最年长的吕济生、孙骁和夏春秋三位官员,他们在朝中的资历最老,算是德高望重。

    他们不动,他们亦是不敢动。

    雨珠拍打着伞面,滴滴答答十分不规律,密密麻麻,在灯火的照射下,晶莹如钻。

    好一会,吕济生深吸了口气,抬手向自己身旁站着的仪卫,就着仪卫的力量,佝偻着背一寸一寸艰难的站起来。

    他年老体衰,晒了太阳又淋了雨,身体早就麻木得好像已经脱离了自己,摇摇晃晃的就要摔倒。公孙展眼疾手快,大掌有力的握住了他的手臂。

    吕济生看向他,深深道:“多谢了。”

    这一句谢,意味深长。

    “为臣本分而已。”公孙展回道。

    紧接着,地上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站了起来,走向自己的轿子。

    梅书亭看向还在纠结的兰若先,笑道:“兰大人,你莫非要一个人在这跪着?没人陪你,可是有点无聊的哦!”

    兰若先杏眼瞪了他一下,哼了声,“傻子才要继续跪在这里。”

    他屁股一扭,一条腿就先放到前面来,膝盖呈九十度弯曲。

    他手往前一伸,没好气道:“扶我一把啊!”

    梅书亭无语的伸手过去,将他人半扶半拉的给拉了起来。兰若先微微弯腰,双手握拳小力气的捶打着自己的膝盖,活动活动麻木的筋骨。

    “妈的,她怎么不早派人来,害得老子跪了这么久。”

    兰若先和公孙展齐齐不雅的翻了个大白眼。

    最后一顶轿子也折返出宫了,公孙展和梅书亭这才双双松了口气,同时的回头看了二楼一眼。

    灯火照射的槅门之后,一抹袭长的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哪里。黑影没有任何动作,只夜风吹起了她的发丝衣裳飘扬。

    “其实,我也怕。”梅书亭出声道。

    怕她真的会像那些大臣担心的一样,为爱痴狂,抛弃江山,放弃霸业。

    因为,她是个女人。

    “她不会。”公孙展还是坚定道,“这条路,已经没有回头的选择。”

    君悦是个重情义的人,她不可能丢弃身后这些所有追随她的人,任性妄为,逍遥而去。

    “我们也走吧!”他正回头来。

    梅书亭嗯了声,两人并肩闲聊,走向王宫大门。

    路上时,公孙展问道:“我一直好奇,你为何不换回原来的名字?”

    梅书亭淡淡一笑,“轩辕,是南韶的国姓。南韶已经亡了,轩辕也就不存在了。我姓什么,叫什么,并没那么重要。”

    公孙展深有同感,便也不再多问。

    梅书亭却是岔开了话题去,“不知道公孙大人可有留意,刚才在旁阙楼前,兰大人所说的话?”

    公孙展嗯了声,双眸突然变得犀利起来。“他每字每句,都意在离间君臣。甚至在我说话之后,他也打算隔阂我和其他大臣之间的关系。”

    “不错。还有他怂恿这些大臣跪在旁阙楼外,到底真是为了逼君悦离开,还是别有用心?”

    他看似是不经大脑的几句指控,却字字诛心。

    “他是君悦从缥缈林带出来的人,视为朋友。如果他是有意而为,我是真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公孙展道。

    梅书亭望着昏暗模糊的宫道,声音缥缈。“或许,真是我们想多了吧!兰大人那个性子,大大咧咧性格直爽,想一出是一出,他未必有那意思。”

    “或许吧!”

    站在黑夜里的人,你永远看不透他真实的面目。于是人们通常会去猜,猜对了是大功一件,猜错了就是人神共愤。

    但最怕的,就是你猜对了,却是晚了。

三十三章 回光返照

    大臣们退去,旁阙楼总算得以清净了。

    这雨一直下到后半夜,第二天清明朗日。天地经过洗刷,程亮得犹如一面反光的镜子。

    连琋连着两日的醒醒睡睡,睡睡醒醒,每日汤药一碗一碗的灌,却毫无起色。

    到了第三日,他精神头突然间变好了起来。不仅人能自己起下床来,而且吃了一碗白粥之后又连吃了两个素包子。脸上虽然还是坑坑洼洼丑陋无比,然而那双桃花琉璃目却是难得的清明。

    小尤子内心酸涩,趁着下楼拿药的时候,偷偷的抹一把眼泪。

    孟元吉看着他抽抽搭搭的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是回光返照了。

    其实他能撑到现在,也已经是极限了。

    这楼里也有两个宫女被传染,她们可比他还要早早的死了,尸体被送去火化。

    “别哭了。”他劝道,“人固有一死,这或许就是命吧!”

    “我才不管什么命不命的。”小尤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着鼻子,快三十的人了,哭起来就像个孩子一样。

    “老天爷你个挨千刀的,我家主子这辈子受的罪还不够吗?吃的苦还不够多吗?为什么非要这么折磨他?”

    他骂着骂着,由不解气,狠摔了手里滤药的网。“妈的,我以后再也不信天,以前都白拜了他。”

    孟元吉只是无谓的叹气,并没有出言制止。

    这世间,若是比谁谁苦,那便是无穷无尽。比他还苦的,大有人在。

    小尤子骂完,心里非但没有一丁点舒爽,反而更加的揪紧。

    “王爷呢?”他问。

    孟元吉指了指后院,“在里面抄经。”

    小尤子便擦了擦手,埋头往后院走去,边走边嘀咕着:“主子醒了,想要见王爷,我这就去叫她。”

    后院里,敞开式的琴房中,抬眼可见潺潺流水,水滴飞溅。橱窗下矮竹青翠,碧绿高节。不远处两盆黄菊向阳绽放,独树一帜。

    轻盈的纱帐随风飘拂,棕红色的木质地板在阳光的照射下,倒映着一个端坐的人影,飒爽英气,眉目肆意。

    小尤子的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里面正在虔诚祈祷的人。

    他走过去,捡起散落在地板上的一张张纸张,上面规规矩矩、齐齐整整的写着一行行簪花小楷,字迹秀丽,倒与她的人不慎相符。

    “王爷,您都抄了三天三夜了,歇一会吧!”

    当面对人力无法解决的事情的时候,人们总是习惯的将希望寄托于神明。虽然这是自欺欺人的一种行为,但除此外,他们别无选择,哪怕他们不信神明。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血腥气,再大的酒味醋味也掩盖不住,风吹不散。

    “三天三夜了?”君悦稍稍一怔。

    她感觉不过是坐了一会而已,时间怎的过得这么快了?

    “反正我也无事可做,”君悦提笔蘸了蘸墨汁,“闲下来了反而容易胡思乱想,倒不如凝神静气抄抄写写。”

    她自嘲一笑,“我倒没想到,我有一天也会抄上经书。连琋醒了吗?”

    “醒了,想见您呢!”

    君悦抬起眉眼,看着自己抄写的经文,笑道:“我高考的作文都没写得这么整齐的。”

    小尤子哈了声,高考?

    是指考试吗?

    王爷有参加过考试吗?

    不待他想明白,耳边已经传来她的声音:“把这些经文整理好,拿去佛堂烧了吧!我去看看他。”

    说着,人站了起来。走之前还活动活动了下腰骨,伸展了下四肢。

    她并没有急于出门,而是先到一边的盆架前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衣裳,裂了嘴巴做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来。捣

    鼓了好一会,直到满意了,这才出门。

    小尤子按照她的要求,将地上抄好的经文一张张的收拾起来,按顺序叠放。

    收着收着,他忽然的神色一凛,将手上的经文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一嗅之下,平静的眼眶里犹如一石落水,激起千层浪。

    眼角扫到桌案边还未使用完的砚台,他忙端起来又抽着鼻子闻了闻,还是那个味道。

    他一直以为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是来自主子身上的,却原来是来自这经文。

    “血写的经文。”

    小尤子眼眶一热,看向门口。模糊的视线里,正好能捕捉到那抹白色的身影的最后一片衣角。

    明知是傻,却还心甘情愿的去做。

    怎一个“痴”字了得。

    主子是睡睡醒醒了三日,王爷几乎是坐了三日。她就坐在这个位置上,面对着一本经书,手持一杆细笔,墨混着血,一笔一默念,一划一祈求。

    老天爷啊,够虔诚了吗?

    ---

    “原来是出了天花啊!”

    丹州城的王府内,姬墨衔看着手上的情报,并没有一丝的幸灾乐祸。

    他护卫离天说道:“陛下要我们趁着君悦不在军中,拿下邕城。属下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姬墨衔冷笑了声,“君悦人虽不在军中,但邕城内可是有三十万大军,且有邬骐达古笙武翦这些能将,他以为那么好拿下的吗?”

    “但如果不趁现在,若等君悦回来,只怕更不好拿下。”离天说道。

    姬墨衔望向天高云阔的上空,温雅的眉目中隐隐含着几分无奈。“楚国不善战,实在不该淌这浑水。”

    “圣命难违。不过话说回来,那位永宁王竟然这么快就要死了,也真是可惜。”

    姬墨衔沉默了好一会,才赞同道:“的确可惜。”

    他对那位永宁王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十多年前的恒阳惊鸿一瞥的那一刻。那年,他应该是十五岁。

    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纪。

    肤色凝雪,唇似仰月。一双干净而优雅的桃花琉璃目宛若山涧清泉,不染尘埃,目光清澈而专注,是他平生所见美中之最。

    世人都说他是君悦的男宠,他之前一直是不信的。那样一个风华绝代,又极度高傲之人,怎会行这败俗伤风之举?

    然而从眼前君悦抛下三十万大军的所为来看,他又不得不信了。

    “也算是情深义重了,我倒也佩服他。就算做这世人唾骂之举,他也做得坦坦荡荡。”

    “不过...”

    大军被弃,姜离的将士在得知竟是为这样一个理由之后,又会对君悦持以怎样的态度呢?

    愤怒?失望?

    寒心?

    无论是哪一种,也必定军心动摇。

    “整军吧,明日出发,直取邕城。”

    ---

    君悦走上二楼的时候,连琋正一拐一拐的走向桌面。他套了件外衣,松松垮垮的,就像小孩偷穿妈妈的漂亮衣裳一样。整个人或许是因为能够独立行走,而显得有些兴奋。

    非白站在一旁,伸出一双手,想要扶着他,却被他挥手拒绝。

    “看来这些日子一碗药一碗药的灌,还是有点用处的,瞧着你这气色不错,都能自个爬起来了。”

    君悦走过去,一脸轻松的说道。

    连琋微侧头,看向她,虚弱一笑。“你来了。”

    连日来浑浑噩噩的,他也没怎么仔细看自己的妻子。今日难得有精神,这才注意到,她的黑眸下,染了一层深深的青黑。

三十四章 她的天下

    “昨晚没睡好吗?”他随意的问。

    问完,方觉得好笑。他都这副模样了,她怎么可能睡得好。

    君悦倒也没有明言,依旧一本正经的打哈哈。

    “别提了,昨晚上有只可恶的蚊子,老在我耳边嗡嗡嗡的怪叫。我掌灯找它吧,偏又找不到。每次正准备睡着的时候,它就嚣张的骚扰我。

    你知道那种感觉吧,就跟隔靴挠痒一样,你燥得紧,却又找不到源头,想发泄还不知道从哪发起,闹得我这一大早的脸上就长了好几颗痘痘。”

    她边说,边指了脸上的痘痘给他看。

    白皙的脸上,还真长了两颗小疙瘩。

    因为最近严重睡眠不足,她的确是长痘了。

    连琋眼中一慌,“会不会是...”

    “放心吧!”君悦挥手道,“孟大夫看过了,这是货真价实的青春痘,跟你脸上的不是同一个品种。就是这眼睛跟个熊猫眼似的,难看死了。”

    连琋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什么是熊猫眼?”非白一脸茫然,“是熊和猫交配的物种吗?”

    君悦和连琋两人一同的,一脸怪异的看着他。

    非白嘴角抽了抽,他觉得这两主人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一只傻鸟一样。

    他本来是想学君悦,胡乱说些话活跃下气氛的。但现在看来,这不是他的专长。

    为什么君悦胡说八道起来,听着是又好笑又有道理,他的胡说八道听起来就是...就是...就是真的胡说八道。

    “熊跟猫交配?”君悦指着他道,“我真想徒手掰开你脑袋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鸡蛋黄?”

    “鸡蛋黄?”脑子里自然是脑浆,跟鸡蛋黄有什么关系?

    “是啊!是一坨黄色的翔。”

    非白发挥他勤奋好学不耻下问的精神,继续问:“翔是何物?”

    这问题,连琋也好奇。

    君悦嘴巴麻溜道:“翔就是人体通过特定的渠道给排出来的、消化之后的垃圾残渣,以及不吸收的废物。”

    她话一落,连琋的麻子脸尴了个尬。

    非白反应要慢一点,在充分理解这一番详尽的解说之后,也尴了个尬。

    “咳咳咳...”

    他不得不对她竖起大拇指,“王爷,您厉害。”

    骂人超高级。

    骂他脑子里面装了屎。

    连琋的嘴角笑了笑,心想着以后要是没了他,凭她这一张毒嘴,应也吃不了亏。

    “你笑个屁啊!”君悦两根手指很嫌弃的捏起他外衣的袖子,啧啧两声道,“丑就算了还瘦不拉几的,跟匹十几年没吃饱过的老马似的,难看死了。

    从明天起给我好好吃饭好好补回来,我养了这么多年的丈夫,干干净净白白嫩嫩,高矮正好肥瘦正中的,可不是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连琋无奈道:“说得好像你要把我红烧了似的。”

    “可不是嘛!”君悦脸凑过去,色眯眯道,“秀色可餐呀!”

    连琋莞尔。

    他这辈子,就被她一人调戏过,从初认识一直到现在。

    初时还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次数多了,也就练就了脸不红心不跳的本事,甚至还很喜欢她这时不时的冒出酸掉牙的一句。

    这种充满情趣又欢快的日子,怕是...

    “君悦。”

    “嗯!”

    “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天花患者不宜吹风,所以二楼所有的门窗都是关上的。光照不进来,整个屋子显得有些沉闷压抑和幽冷。

    外面的天,此时正是秋高气爽,阳光温暖,的确是晒太阳的最好时候。

    君悦应该遵照医嘱拒绝的,然而她看着连琋望向窗户的一双渴望的眼睛,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难得的有那么一日的精神,这恐怕是他最后的一点所求了。

    她拢了把他身上的外衣,道:“晒太阳你就甭想了,病刚好一点就想着蹦跶,门都没有。不过呀,咱们可以到窗下去,看看外面的天,你说好不好?”

    “可我只想晒太阳。”

    君悦变了脸,“再啰嗦我连天都不让你看了。”

    连琋怕怕的、可怜兮兮的妥协,“好吧!”

    君悦两眼眯笑,“这才乖。”

    她朝一旁的非白使了个眼色,非白会意的转身准备去了。

    卧室对面的书房有一扇视野开阔的大窗户,非白让人将里面的桌案挪开,搬进软塌,又在软塌上铺了软软的毯子。旁边准备了茶水,痰盂等等。

    他则都阳台上感受了一下,暂时无风。

    君悦便扶着丈夫一路到了书房,他一步一挪,挪得比乌龟快一点。君悦要不是想让他多活动活动,早不耐烦的一把扛了过去。

    好不容易折腾了好一番,他才安安稳稳的半坐在了软榻上,上身依偎在妻子的怀抱里,怔怔的望着窗外高阔的蓝天。

    白云飘飘,大雁南飞。

    “好美的天。”他赞道。

    君悦才不管这天美不美丑不丑的,她的视线只一心注视着他露在外面的两手两脚,瘦得就跟恐怖片里没了皮的僵尸一样,长则长矣,却给人以一种随时掐住你脖子的窒息感。

    “再过一阵子,郊外的枫林就红了,到时肯定像晚霞一样好看。等你病好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去赏枫林,好不好?”

    连琋轻轻嗯了声,“这可是你说的,不准推脱没有时间。”

    “我什么时候说话食言过了。”君悦说着,揽着他肩的手稍稍向内折了折,拨着他鬓边的散发。

    一拨,掌心一顿。

    她视线看向自己的掌心,一把黑色的发丝赫然醒目。

    君悦心尖一抽一抽的疼,仿佛这头发是从自己头上掉下来似的,颤抖,害怕,心疼。

    她放在心尖上疼的男人啊...

    非白见此,脸色一变,悄无声息的转到他身后,微微蹲下,抓过了君悦手里的发丝,收入袖中。

    “怎么了?”连琋察觉异样,微微抬头问她。

    “没什么。”君悦恢复自然,“非白问我晚上想吃什么,你有没有想吃的,你媳妇我今晚亲自下厨。”

    连琋回答,“我想吃你做的蛋糕。”

    君悦扑哧一笑,“你怎么跟糯米团一样啊!那玩意看着好吃,吃多了对身体可不好。你现在还病着,吃不得。等你病好了,你爱吃十个八个我都没意见。”

    “不能商量吗?”

    “不能。”

    连琋很是失望,“好吧!”

    君悦看着突然间有点孩子样的丈夫,嘴角浅浅上扬。每个女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母性情怀,对于身边的人和事,总是怀着一颗宽容和宠溺的心,去呵护和相守。

    “那我要吃蛋羹。”连琋再说。

    “这个可以。”

    连琋虚弱的笑了笑,全身放松,一手抓着她的手臂,视线再次落在窗外的蓝天上,一时无话。

    良久,连琋唤了声,“君悦。”

    “嗯?”

    “这世间,或许真的有因果报应一说,你觉得呢?”

    君悦看着他,“你是指你自己吗?”

    连琋嗯了声,目光悠远。“十万蜀军,吴国的元曦公主,以前我不信的,现在却有点信了。”

    君悦一惊,“元曦公主,是因为你...”

    “当初,我是不想她来赋城,所以才使计让她染上天花。如今我自己也染上了,你说是不是因果报应?”连琋道。

    君悦太过于震惊,以至于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回答。

    一个无辜女人的性命,在阴谋者的眼中,不过弹指一挥而已。由是身份尊贵,也掌握不了自己的生死。

    他们,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报应吗?

    君悦却不觉得。

    如果真是报应,那这天下怎么还有这么多的恶人?

    “可是君悦,”他继续道,“如果我是罪有应得,那么那些屠杀我族民的凶手,却为什么还好好的活着?权懿还好好的活着。如果我不杀启囸,他是不是也还好好的活着?”

    君悦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语气沉重。“我不知道。

    我得知你杀了十万蜀军的时候,也很愤怒。可后来又想,我不是你,也无法感同你身上所承受的痛苦和仇恨。我不能以外人的眼光,去批判你的对错。若有一日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也未必能云淡风轻。

    可是连琋,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爱你。

    你好,我爱。你坏,我也爱。”

    爱他所有的一切。

    “所以,你若入魔,我便陪你入魔。你要报仇,我便帮你。你要杀尽天下人,那我也随你,共赴地狱。”她承诺道。

    有清风自窗户吹了进来,君悦宽袖一甩,挡在了他的脸。待清风过后,衣袖放下。

    连琋趴着她的胸口,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到耳边传来她强而有力的心跳,震得他很是心安和满足。

    此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曾说她要比他先走,让他感受一下没有她的日子,享一享阴阳两隔的孤独滋味。

    只可惜,他要食言了。

    他要在她的生命里,在她眼前,死第二次。

    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原谅我。”他在心底对她默默说了一句,而后闭上眼睛,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

    两人都不再说话,书房内很是安静。周围一点鸟儿声都没有,大概是被这里的乌烟瘴气给熏跑了。

    没一会,连琋胸口微微起伏,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吸。他身子往下一沉,睡着了。

    君悦感觉到,他抓着她手臂的手一松,眼看就要滑下去。她眼疾手快的抓住,紧紧的握在手心里,已现浅浅皱纹的眼角,一滴透明的泪珠滑入鬓间。

    这是她的天下。可这天下,好像快要守不住了。

三十五章 你就死吧

    楚国出动四十万大军,直逼邕城的消息传到君悦耳中的时候,已经是她回到赋城的第五日。

    其实丹州城一有风吹草动,蜂巢便已经飞鸽传书而来。所以真正的战报送到她手上的时候,她也就没那么紧张和惊讶了。

    来送战报的,是公孙展。

    旁阙楼前的玉兰花树下有张石桌,两人此时面对而坐,桌上没有糕点也没有茶水。

    旁阙楼此时的糕点茶水,他也不敢喝。

    “姬墨衔也不是个傻的,自然是要抓住这次机会。”

    君悦一手捏着暗红色封皮折子的一角,轻轻拍打着另一手的掌心。

    “如今军中大概已经得知你抛下他们离开的理由,必定议论纷纷。此时开战,于我们实在不利。”公孙展道。

    君悦目视着前方,冷冷道:“容霈之这一步棋,下得够狠。”

    公孙展听着她这话的弦外之音,一双浓眉立即横成一个“一”字,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五弟的天花...”

    君悦将手中的折子放下,道:“当年来赋城的元曦公主突然死于天花,那是连琋的手笔。”

    横成“一”字的眉渐渐舒展,恢复原位,公孙展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这么说这一次是容霈之为了对付姜离而对连琋下手,同时也是在为自己的妹妹报仇。”

    “虽然没有证据,但十有八九应该是的。只是...”

    她话锋一转,“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什么?”公孙展问。

    “容霈之既然有那能力让连琋染上天花,他干嘛不直接让我染上天花呢?擒贼先擒王,不是更省时又省力吗?”

    公孙展笑了笑,“你忘了,你是得过天花的人,这招对你没用。”

    “可我得过天花这事,并不是什么公开事,非我亲近之人根本就不会知道。容霈之会知道吗?”

    公孙展刚舒展的眉毛又慢慢的拧了起来,在原主公孙展的记忆里,好像的确是不知道君悦曾出过天花一事。

    就连常年待在赋城的人都不知道,隔山隔水的容霈之会知道吗?

    “雁过留痕,想要知道,就一定能知道。”

    君悦想想也是。她还记得她曾在广元殿里,光天化日下亲口承认自己得过天花,兴许被有心人听了去也说不定。

    “那邕城的战事,你打算怎么办?”公孙展问。

    他看了旁阙楼的方向一眼,那栋精致绝伦的三层高楼隐没于枝繁叶茂的玉兰花树之后,看不清全貌。只一股乌烟瘴气从那方向飘过来,熏得人鼻子抽筋。

    他忽而转移了话题,“五弟怎么样了?”

    “从前天就一直昏睡到现在,没再醒过。佳旭一大早赶到的,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一头扎在二楼,到现在也没下来。”

    她微微仰头,看着正准备偏西的日头,深邃的黑眸中血丝缠绕挣扎。

    五日之期已到,她在拼尽全身力气,紧紧抓着那最后的一点点希望。

    “当年,我的天花是他师父治好的。”

    公孙展微不可闻的舒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佳旭神医尽得其师真传,既然当年他师父能救了你,想必他也能救下五弟的。”

    君悦惨然一笑,“可他见到连琋的第一眼,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太晚了,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

    公孙展隐在宽袖下的手掌,抖的一下握成拳。“那他说了吗,可否能救?”

    “不知道,大半天了,人还没出来,我也不敢进去。”

    她转头看向他,问:“你见过他现在的样子吗?”

    公孙展摇头,“没有。”

    “那你很幸运。若是你有密集恐惧症,见一次,只怕会是一辈子的噩梦。”

    公孙展嘴唇张合了下,到底没有接这话。

    回到正题,“邕城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君悦深吸了口气,“我现在没心思想其他事,回来前我让他们严防死守。以他们几个将领的能力,守城应该还不是问题。”

    “但一直守着,也不是个办法。而且大军滞留的时间越长,士气越低,并非长久之计。”

    他顿了一会,继续道:“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你尽快回去。否则时日长了,将士们怕是会对你寒心。”

    君悦忽而心气一起,有些赌气的道:“我现在哪也不去。大不了撂担子不干了。”

    “别说任性话了。”公孙展浅笑。“其实你留在这,也帮不了什么忙。他若撑得过去,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还怕少了见面吗?他若撑不过,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你是姜离的主宰,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随性。”

    “反正我不管,我现在不会离开。就算他撑不过,我也得...陪他到最后一刻。”

    说到这,她微微仰头,不让眼眶内的液体流出来。

    她抽了抽鼻子,执拗道:“当年我亲眼见他死过一次,难道还怕见他死第二次吗?”

    公孙展依旧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对于生生死死,他这个死过一次的人,早已看淡了。

    有的时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

    “这么说那连琋还是有可能不会死的。”

    灯火通明的寝殿内,吴帝容霈之就着灯火,看清了手上密信的内容。

    秋夜寒凉,他披了件中厚的常服。常服上的龙纹栩栩如生,仿佛要冲着灯火,腾云欲飞。

    他的贴身总管太监石忠提着拂尘,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闻言道:“神医佳旭师出毒谷,尽得其师医圣真传。若是天下间还有能救治天花患者之人,怕也只有他了。”

    “相传毒谷的规矩,从不医朝中之人。为何这佳旭却屡屡破规,时常出入姜离王宫?”

    “这老奴就不清楚了。”

    他一个奴才,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大众所口口相传的罢了。至于那些隐秘的需要大量的人力调查才知道的事情,他哪里有那本事知道。

    “莫非,和君家有什么渊源?”吴帝兀自猜测。

    若真是这样,那么...“此人是什么来历?”

    算了,先不管此人了。

    一个大夫,对他还不至于构成什么威胁。

    “君悦和连琋这两人感情好得跟夫妻似的,连琋若死,君悦必受重创。但现在看来,连琋很有不可能不会死了。”

    吴帝威懔的眼睛中迅速的闪过一抹杀意。他上前两步,将手中的密信放于烛火之上,任由火舌吞噬,化为灰烬飘于空气中。

    “既然连琋不死,那么君悦,你就死吧!”

    你们两人连起来是铁板一块,只要有一方死了,那这铁板也就不再完整了。

三十六章 救过来了

    佳旭在楼内一天一夜不露面,君悦便坐在旁阙楼前的石桌上一天一夜。

    她和连琋,就像隔着一扇手术室的大门,他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她在手术室外无奈的等待。

    秋露凝重,一夜之后,她的乌发上撒了一层细细的露珠,染了霜华,看起来就像是被铺天盖地的粉尘招呼过一样。

    一个人在极度的恐惧、害怕、紧张之下,反而表现得很平静。

    君悦现在就很平静,至少表面上非常的平静。

    房绮文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得跟军人一样标杆的后背,跟昨晚见到的一模一样。

    她看了前方的旁阙楼一眼,二楼处依旧门窗紧闭,空气中的乌烟瘴气依旧挥之不散。

    “王爷。”她唤了一声。

    君悦没动静。

    房绮文自个走过去,贴身宫女灵儿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准备要将里面的早餐拿出来。

    “拿回去吧!”沙哑疲惫的声音阻止了她。

    这声音幽幽缥缈,好像是一个看不见的人说的,很不真实。灵儿拿着盖子的手一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沙哑的声音再传来:“我吃不下,拿回去吧!”

    灵儿这回确定了,这声音是真的,是坐得跟座雕塑一样的王爷说出来的。

    灵儿看向主子。

    主子朝她往后扭了下脸,灵儿会意的再提起食盒,站到了主子身后去。

    房绮文的视线再次落在君悦的头上,心想着等她老了,这头发也莫不过如此吧!黑白夹杂,看起来像是一层灰色。

    她想伸手扶一下她的肩膀,想要传递一丝安慰和热量。然而手刚伸到半空,又顾忌的收了回来。

    “君悦,”她劝道,“你不用紧绷着身子,今天已经是第六天,里面没有坏消息传来,便就是好消息。”

    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君悦放在石桌上紧握的拳头,稍稍松了些。

    她微微侧头,对她道:“你的好意我收到了。回去吧,这里毕竟是疫区,很容易传染。”

    房绮文没有拒绝。

    谁都怕天花,谁都怕死,人之常情。

    “东西我放在这,你一天一夜都没吃了,再这样下去再好的身体也吃不消。吃不下也得硬吃着点,不然他没事了,你反倒垮了。”

    君悦沉默着,没有说话,似是在犹豫。

    房绮文忙回头看向灵儿。灵儿再次上前,将食盒放在桌上。

    似是怕君悦再让她拿回去,房绮文赶紧告辞。“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什么需要你就差人来传我。”

    说完,匆忙转身走了。

    君悦看着手边暗红色的雕花食盒,闻着从里面溢出来的淡淡米香,肚子很兴奋的咕哝响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腹部,无奈道:“你也饿了呀!那就吃吧!”

    早餐很清淡,有粥,包子,绿豆糕,豆腐脑。君悦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

    包子很软很香,她却是味同嚼蜡。

    刚吃了两口,正准备放弃时,二楼阳台上的门“吱呀”开了。

    君悦仿若屁股被扎了针,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紧紧捏着手中的半个包子。

    阳台上,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照到了他的身上,好似仙人下凡。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四目相对。

    佳旭故弄玄虚,只看着她不说。君悦却是全身爬满蚂蚁,麻痒难耐,内心焦急。

    她很想听到的那句话,却迟迟没有听到。

    时间越久,君悦的心越凉,那原本盛满希望的双眼渐渐的黯淡下来。

    终于还是...太晚了吗?

    便是在她的双眼完全黯淡下来的前一刻,她终于看到,对面阳台上那个王八蛋破大夫终于动了动他尊贵的头颅。

    朝她慢速度的点了点头。

    君悦崩了一天一夜的神经,终于松了。

    “救过来了,死不了了。”

    她眉眼带笑的说了句,紧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这会突然的松下来,整个身体好像没了支撑似的,她无力的跌坐回石凳上。

    “救过来了,死不了了,死不了了,呵呵...哈哈...”

    她呵呵开心的笑了起来,继续咬了一大口手里捏得变形的包子。

    这回,味同仙桃。

    笑着笑着,到最后竟然眼泪汪汪的哭了。

    吃着吃着,到最后变得狼吞虎咽了起来。吃完包子喝粥,喝完粥吃糕点。口水混着泪水,这或许是她这辈子吃到的,最别有风味的一餐了。

    佳旭将他那跟个熊猫一样的黑眼,大大的往天上一翻。

    这反应,也真是绝了。

    她竟然不是先来看她的丈夫,而是先狼吞虎咽。八百年没吃过饭吗?

    ---

    连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

    卧室里开了一扇窗户,有晨风凉凉吹进来。久违的阳光照着窗下的一株纯白百合,耀眼得像是七月的毒辣天。

    连琋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然而这梦是真心不错,不仅见到了久违的阳光,就连呼吸也顺畅了,整个人有说不出的舒服。打个不雅的比方,就好像便秘一个月,一朝间全部疏通了一样的舒服。

    斜刺里出现了抹人影,他稍稍偏头看去,微微一怔。

    “你...”

    喉咙刚溢出一个字,便觉得灼烧疼痛,跟卡了把刀子一般难受。

    这疼痛,让他意识到这不是梦。

    梦,是不会有感觉的。

    “醒了呀!”佳旭端着药进来,见他这副“欲语凝噎”的模样,便知是怎么回事。转头吩咐跟进来的小尤子,“给你主子倒杯水,要温的。”

    小尤子立马屁颠屁颠的去倒水,扶起主子喝下。

    等一杯水下肚,连琋便觉得身体更加的舒服了。整个人很轻,也有些劲,不似前几天那般,好像被座山压着沉重。

    他环视了一圈房内,没见到想见的人,便问:“她呢?”

    “主子找谁?”小尤子问。

    “君悦呢?”

    佳旭哼了声,很是不满。“我这没日没夜的救你,白头发都多了几根。你这一睁眼不是感谢我,倒先找你媳妇,我可真是伤心。”

    小尤子立马裂开嘴巴给了他一个绝对灿烂的笑脸,讨好道:“神医妙手回春,胸襟宽广,仁义博爱,气宇轩昂,英姿勃发,飘逸逍遥,仙人下凡...”

    他连用了好几个成语来赞美他,而后才说:“想必不会跟一个病人计较这些的。等明天,奴才一定会挑选出最好的物件,以答谢神医的救命之恩。”

    佳旭挑挑眉,“最好的物件,那肯定值不少银子。”

    小尤子“啊”了声,只觉得这语气有点熟悉。

    这银子银子的说着,有点像王爷。

    王爷就是个财迷。

    一看到好东西就估它值多少银子。

    “总之您想要多少银子,奴才都会尽力给您筹来。”

    佳旭切了声,“你一个奴才,一个月的月银有三两吗,打算怎么给我筹啊?”

    “这个...”小尤子突然反应过来,刚刚好像吹得过头了耶!

    “君悦呢?”连琋却是没有理会他俩的对话,固执的执着于他的问题。

    佳旭两腿交叠,十指交叉抱着膝盖,道:“走了。”

    连琋一愣,“走?”

    小尤子解释道:“南楚大军攻打邕城,王爷知道您没事了之后,就连夜奔赴边境了。她还交代奴才好好照顾您,要您好好休息,听神医的话好好吃药,边境的事不用操心。”

    佳旭扑哧一笑,“这种话我听了不少,一般都是丈夫对妻子说。怎么到了你们家,这位置就全颠倒过来了。你负责貌美如花,你媳妇负责打打杀杀。”

    小尤子嘴角抽了抽,这话听着,怎么好像是他家主子被个女人圈养的宠物似的。

    有种女寨主跟文弱寨主相公的感觉。

    可,事实好像也真是这样...哦!

    连琋看着对面的人一副悠闲自得的潇洒姿态,这一张嘴,真是跟君悦一样无良。

    “多谢。”不过他还是由衷的说了一句。

    佳旭挑挑眉,回以一句:“反正你们一家子我算是全救过了,不客气。”

    他转头,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药,“喝药了。”

三十七章 教训她

    “你说什么,小五得了天花。”

    岑筱若惊得打翻了手里的茶杯,霍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皎月垂手道:“是,因为此处距离赋城较远,王宫那又有意的压了消息,所以我们今天才知道。”

    而且,这还是她在街上听百姓们议论才知道的。

    “这个小五,这么大的事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那个非白,他是怎么照顾主子的,竟然让他得了这么要命的天花。”

    “老夫人请放心。”皎月道,“姜离王已经找来了神医佳旭,主子已经无碍了。”

    岑筱若愤愤的剜了她一眼,“无碍?你以为天花是小风寒闹肚子吗?那是来势汹汹,几天就能要人命的。生死关头,连我这个做娘的都不知道,赋城的眼线都是瞎的吗?”

    候在一侧的非素插话道:“想必是主子不让人传出消息的。”

    “他不让传他们就真的不传了吗?”岑筱若气得吼道。

    非素吃了口黄莲,选择闭嘴。

    此处是距离赋城两城的一座小镇,镇子距离大城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不是很繁华,还算清净。这座宅子也并不显眼,左邻右舍一般各住各的,互不往来。

    自从葛家村撤离后,他们就搬到了这里。

    为不引人注意,他们平时也很少外出。

    岑筱若性情火爆,且阴晴不定,在她手下做事,有说不出的苦。

    据说她以前的性格不是这样的,嘉元帝的岑皇后端庄温婉,贤良淑德,貌美无双,是人人称颂的好皇后。

    如今,只剩一个貌美无双,前两项是压根跟她沾不上边。

    “不行,我得去看看小五,我的孩子。”

    岑筱若说着,急匆匆就要往门外走去。

    皎月和非素连忙阻止,“老夫人不可。”

    “老夫人,主子不让您知道,就是不想您担心。您要是一去,岂不辜负了他的孝心。如今主子已经没事了,您也可以放心了。”皎月劝道。

    “是啊老夫人,况且您身份特殊,此一去只怕会暴露,到时候说不定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主子病还没好,您说您要是出了事,叫主子怎么安心养病。”非素也劝道。

    岑筱若气得瞪眼,“你们给我让开,那是我儿子,又不是你们儿子。”

    “老夫人请三思。”非素上前跨了一步,破釜沉舟的道,“上次的事,老夫人和主子已经心存芥蒂,若是这次您再私自去见他,只怕主子会更加不高兴的。”

    岑筱若简直不可置信,“你胡说什么,我是他母亲。”

    母亲去看生病的儿子,哟,儿子还不高兴了?

    什么道理嘛?

    非素硬着头皮道:“主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万一他把您送回恒阳去,那到时您想见他一面就更难了。”

    岑筱若无双的容颜上,经他一说,怔怔的定格。

    她本来是不能出现在这里的,要不是几年前她从恒阳偷偷跑来见他,只怕她现在还在遥远的北方,没日没夜的等着呢!

    非素说小五会把她送回恒阳去,他真的有可能这么做。

    不,她不要回恒阳,那里是她这辈子最可怕的噩梦。

    岑筱若转身,慢慢退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不去便不去吧!等他病好了,让他抽空来见见我也一样。”

    皎月和非素对视一眼,双方皆是齐齐的松了口气。

    依着老夫人对她儿子的心肝宝贝程度,一旦见了面,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也说不定。

    这就是一个老想着拴住儿子的老母亲,可惜她儿子不太听话,并不想她拴着。

    “不过,”岑筱若突然中气十足道,“她君悦也太过分了,我儿子本来好好的,怎么待在她的王宫里就出了事了?”

    皎月和非素真的,好想吐槽一下。

    这关君悦什么事?

    主子出事的时候,君悦正在战场上呢!

    人家一听到消息就抛下三十万大军跑回来,还不算情深义重吗?

    可他们聪明的,没有替君悦求情。

    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对于她的这个儿媳妇,是一万个不满意也看不顺眼。

    老岳丈看女婿,越看越像儿子。婆婆看儿媳妇,越看越像仇人。

    大概是,王爷并非她心目中理想的儿媳妇吧!

    岑筱若继续压着愤怒道:“还有,小五病了这么久,她才找来神医。她不是有个号称天下无孔不入的蜂巢吗?找个人都找那么久,险些害了小五性命。哼,依我看,她是不想找,想看着我儿子去死。”

    这一点君悦的确冤枉,她收到公孙展的信的时候已经晚了,找到佳旭可不就晚了吗?

    “非素。”岑筱若喊道。

    “非素在。”

    “去把那个贱人给我杀了。”

    非素一愣,“哈?杀、杀王爷?”

    岑筱若一双绝美的眼睛中屡屡喷出怒火来,咬牙道:“我儿子在她手上差点死了,这份罪,我要让她付出沉重的代价。”

    “老夫人,请以大局为重。姜离王此时若死,姜离必乱。届时吴国趁机而入,那主子的大业岂不岌岌可危?还请老夫人三思,莫要乱了主子的计划。”非素忙道。

    说到儿子,说到大业,岑筱若的脑子这才清醒了些。

    也是,君悦现在还不到死的时候。

    但从小五一出事,她就飞奔回来的举动来看,两人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因为她上次的故意刺杀而有所破裂。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他们感情非但没有破裂,反而比以前的更加好了,那最后小五还下得去手吗?

    “非素,你还是去一趟,去找君悦。”

    非素疑惑,“老夫人可是有什么话要带给王爷?”

    岑筱若鄙视道:“我跟她有什么话好说的,你去给我教训教训她。”

    ---

    皎月送非素出门的时候,正好一阵寒风吹过,院子里的一颗榕树正好哗哗的落下一大片树叶,有枯黄的,也有翠绿的。

    两人到了院子里,皎月回头看了身后的大门一眼,问他:“你真的要去吗?”

    “老夫人的要求,我没法拒绝。”非素道。

    “可你去教训君悦,主子那边必定不会饶了你。而且当初王爷会放过你,是跟主子交换了条件的。你若再去,依着王爷的脾气,她不会再放过你了。”

    “那我能怎么办?”非素无奈一笑,“主子那我已经回不去,老夫人的命令我又不得不从。”

    皎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叹了口气,“老夫人这偏激的病,好像是越来越严重了。我觉得你在去找王爷之前,还是先去见一下主子吧!”

    非素沉思了会,也觉得在理。“我会去的。”

    教训了君悦,得罪主子。不教训君悦,得罪老夫人。

    不如就将这个难题,交给主子吧!

    他们才是母子。

三十八章 心神不宁

    秋天这个季节,好像过得特别快。

    一开始没什么感觉,觉得秋天跟夏天也没什么两样。到了前几天,天气突然变得凉爽,舒服至极。

    然而舒服的日子没过多久,夜里一阵冷风狂扫过去,树上便变得光秃秃的了,铺了满地的落叶。

    而且,一早起来,就觉天特别的冷。

    冷天,人容易犯懒。像冬眠的蛇一样,懒得出洞。

    然而军中却是不一样,管你冷天热天,管天是亮的黑的,只要钟声一响,集体哗啦啦的就得起床,操练。

    这一早,操练刚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一个小士兵就急忙的奔往营地,朝着一身威武盔甲五大三粗的邬骐达禀报道:“将军,楚军退了。”

    “你说啥?”邬骐达五大三粗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吓得报信的小士兵不敢直视。

    “楚军退了。”小士兵重复了一遍。

    “怎么可能会退?”邬骐达满不相信。

    然而等他跟随其他几位将领登上邕城的南门的时候,借着望远镜看去,楚军的确是退了,而且退得干干净净。

    不见人影,不见炊烟。

    就连搭建的帐篷都没有留下。

    “怎么回事?”邬骐达纳闷,“难道是听说咱王爷要来,怕了?”

    古笙不赞同,“他们气势汹汹而来,围城三日,怎会这么轻易就离开。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

    “莫非,楚军之中也发生了什么大事?”贺啸声猜测。

    邬骐达粗糙的嗓门一喝,“管他呢,只要王爷一来,咱这军营里就清净了,也好堵住那些小兵里子胡乱的猜测。”

    武翦道:“不过,在不知对方什么意图之前,咱们也不能放松警惕,继续派士兵去前方打探。”

    “这是一定的。”古笙回应。

    王爷临走前说只守不出,那如果对方强行攻城呢?

    ---

    “大伯,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爹爹呀?”

    公孙府的后花园里,小小人儿微微仰头,问向刚刚进来的男人。

    不待公孙展回答,一旁另一个比糯米团大几岁的女孩甜甜地道:“为什么要回去,这里呆得不好吗?”

    “可我想见爹爹,想见娘亲。”糯米团呶着嘴巴,眼眶里澿了泪花。

    公孙展将糯米团抱了过去,拿出帕子擦拭着他的眼角,安慰道:“我今天去见你爹爹了,他的病就快好了,很快就能接糯米团回去了。”

    “那娘亲呢?”

    “你娘亲...她还在战场上。”

    可怜的孩子,你娘亲就跟你在同一座城里呆了好几日,却到临走了都没机会来见你一面。

    难为这孩子,到现在也没哭过一次。

    “那我能去找娘亲吗?”糯米团希冀的问道。

    公孙展笑了笑,“那你知道你娘亲在哪吗?你知道路往哪走吗?你现在在我府上都会迷路,要是到了大街上更是东南西北都找不着,你要怎么去找你娘亲呢?”

    糯米团失望的垂下脑袋来。

    “没关系的,等小王爷再大些,背熟了姜离的地志,不就可以去找你娘亲了吗?”

    萧婧婻自他们身后方的小径上走了过来,微笑着看向自己的丈夫,朝糯米团曲身行了一礼:“小王爷。”

    “娘。”公孙雪也朝她曲身一礼。

    糯米团从公孙展的怀中跳了下来,小人儿有模有样的拱手施礼:“公孙夫人。”

    萧婧婻朝他笑了笑,“我带来了小王爷最喜欢吃的蛋糕,这可是我按照你香雪姑姑的配方学的呢,小王爷要不要尝尝?”

    小孩子总是很容易被玩的吃的的东西吸引。一听到有喜欢吃的蛋糕,糯米团立马把相思抛到九霄云外了。

    “真的吗?”他两眼放光的看着萧婧婻。

    “当然是真的。”萧婧婻朝身后的下人摆摆手,下人便端着手中的托盘上前,将碟子里一块块形状各异的蛋糕摆于桌上。

    “哇,好香呀!”公孙雪第一次见到这些玩意,而且鼻尖充斥着浓浓的奶香味,令人垂涎三尺。

    糯米团也咂巴咂巴嘴唇。

    “小王爷,尝尝。”萧婧婻坐在丈夫的对面,净白玉手捏起一块小蛋糕,送到了糯米团的手里。

    糯米团小短指接过,迫不及待的就放进嘴巴咬了一口,嘴巴眼睛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别提多满足。

    萧婧婻笑着再捏了一块递给女儿,再捏起一块递给丈夫。

    公孙展却是不接,端起手边的茶盏,道:“我不吃甜的,你们自己吃吧!”

    萧婧婻端庄的秀脸上,暗暗的有些失望。

    自从当年丈夫差点死了的那一事后,就对她不冷不热的,说不上不好,但也谈不上好。

    两人这么多年,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再没有添员。

    萧婧婻吃了两口,便问吃得津津有味的糯米团:“好吃吗?”

    “好吃。”糯米团囫囵的应着。“不过,娘亲做得更好吃。”

    萧婧婻有些吃味,她辛辛苦苦学了好几天,不知道废了多少心血,却还是比不上人家的一句“娘亲做得更好吃”。

    那君悦就是一个男人,君子远庖厨,他只怕连厨房在哪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做出蛋糕来。

    怕是香雪做好了,君悦再以自己的名义给孩子吃吧!

    公孙展能明显看到她脸上神情的变化,不过他权当做没看见。

    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呢?

    在所有孩子的眼里,他们的父母永远都是最好的。

    做的吃的也是最好的。

    “慢点吃,别噎着了。”他边放下茶盏,边拿着帕子擦去糯米团满嘴的蛋糕碎屑。

    然而视线不及,一个没注意,杯盏底部只有一小半触及到桌面而已,他便放了手。

    然后无疑的,杯盏落地,砸到了地面,“哐当”一声,四分五裂,茶水茶叶溅了一地。

    四人同时一愣。

    “没事吧!”萧婧婻忙起身查看丈夫,“可有烫着了?”

    “没有。”公孙展自然而然的避开她的查看,看向糯米团,“小王爷有没有被烫到了?”

    糯米团摇摇头,“没有。”

    好像一个接力似的,糯米团又问向公孙雪,“你呢,烫了吗?”

    公孙雪咯咯直笑,“我这坐得远远的呢,怎么可能被烫到。”

    萧婧婻有些失望的站起来,回头吩咐下人,将摔碎的茶盏收拾了,又为丈夫换上了新的茶水。

    “这茶水烫,相公小心些。”她提醒道。

    公孙展只是淡淡的嗯了声,视线落在下人手中的碎瓷片上,突然间整个人都心神不宁起来。

    真的是突然间,就像人会莫名的、没来由的打个冷颤一样。

    他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骨节分明,纹路清晰。

    “怎么了这是?”

三十九章 女子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旁阙楼二楼卧房的床头时,连琋醒了过来。

    “主子醒了?”

    小尤子心情很好的走到窗下,将半掩的窗户全部打开,又将悬挂的帷幔往两侧勾起,笑着道:“今儿天气不错,神医说您可以出去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

    说完走出去,不一会又领进来几个宫女太监,各自端着水盆、衣裳、早膳等物。

    连琋已经坐起,自个掀被下床,视线落在自己裸露的手背上时,嘴角不禁莞尔。

    皮肤上坑坑洼洼的疤痕少了很多,按照佳旭的说法,一个月之后,保证能把他恢复到以前的模样,将一个白白嫩嫩健健康康的连琋交到君悦的手上。

    “我想沐浴。”

    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洗澡了,不修边幅,浑身邋遢,散发着一股迷人的臭豆腐味,也难得当时君悦没有捂着鼻子跟他说话。

    这要是在以前,他宁愿去死。

    然而在当年恒阳被屠之后,他整整有半个月不出门,不洗澡,也不修边幅。等再出来的时候,别人只以为看到了个野人。

    人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只是缺少一件激发你极限的事情而已。

    小尤子摆弄着早膳,笑道:“刚才神医还跟奴才说呢,等您吃好了之后,就去浴室好好沐浴一番。”

    连琋看向桌上,依旧是清清淡淡,容易消化的食物。他忽而记起,君悦还欠他一份蛋羹呢!

    那天他说想吃蛋羹,她答应了。谁知道后面他就一直陷入昏迷之中,再醒来时她就已经离开了。

    看来,短时间内,是吃不到了。

    “他人呢?”连琋走向桌边。

    小尤子指着楼后面道:“正在下面捣鼓草药呢!哦,忘了跟您说,您洗的是药浴。”

    连琋清隽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还是药啊!

    空气中虽然已经没了那乌烟的酒啊醋啊艾草啊的味道,但是这浓浓的药味却还是铺天盖地。

    小尤子一边收拾着一边说道:“神医说等您全好了,咱得先换个地方住,他要把这楼里里外外清洗一遍,最起码半年内不能住人。”

    他咧着大白牙嘻嘻揶揄:“爷,您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广元殿去住了。”

    他要回广元殿住,还需要理由吗?

    “你下去吧!”连琋淡淡吩咐。

    “嗳,那奴才先去准备您沐浴的东西。”说完,屁颠屁颠的下楼去了,地板上传来蹬蹬蹬欢快的脚步声。

    似乎这天下间没有什么,比主子好好的更让他高兴了。

    连琋正准备坐下享用早膳时,敞开的窗户外,一只白鸽扑扇扑扇着翅膀落在了边缘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四处张望着,喉咙里传出“咕咕”的声音。

    他走过去,一手抓住了白鸽整个身体,微微将它倾斜,露出它腹部下的两只红色的细爪子来。另一边手轻巧的解下了,绑在它腿上的一个手指粗的小竹桶。

    “主子,主子...”

    小尤子走上二楼,进入卧室的时候,就看到自家主子坐在饭桌前,一动不动。满是疤痕的脸上看不出红白,一双桃花琉璃目也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桌上的饭菜,丝毫未动。

    跟随主子多年,他自是十分了解主子的一举一动。即便他永远保持着一副淡淡的姿态,他也能从这淡淡的表面中发现端倪。

    这种死水一般的眼神,如万念俱灰一般,他只在主子的身上见过一次。

    便是当年,齐国被灭,恒阳被屠之时。

    “主子,怎么了?”

    “咕咕”的声音自窗前传来,小尤子看去,猜是主子收到了什么消息。

    而这个消息,绝非好消息。

    “非白呢?”

    小尤子听到主子的声音。

    这声音,像一把无形的刀,你看不见,触摸不到,感觉不到。然而当你接近它的时候,你会感觉到一股森森的寒气。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晚了,刀已经切入你的腹中。

    小尤子咽了口口水,完全没有了适才轻轻松松、欢欢快快的姿态,立即小心翼翼紧绷起全身的神经。

    “出宫去了。”他恭恭敬敬的回答。

    “把他找来,立刻,马上。”

    “是。”小尤子应下。“主子是先用膳,还是现在就去沐浴?”

    连琋微微侧头,一双犹如死水一般的眼睛立即掀起了千层浪,滚滚汹涌向站着的奴才奔腾而去。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寒刀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尤子不敢再说也不敢再问,脑袋低低垂着,下巴都快贴到锁骨上了,诺诺的后退,一溜烟跑得没影。

    连琋再坐了一会,努力的让自己平复下杂乱纷扰的心绪,却是怎么也平不下来。

    “君悦,你他妈的怎么敢?”

    他忍不住的骂了个娘,全身的神经都在颤抖。

    他几十年良好的修养,却在碰到这个臭婆娘之后,化为虚无。

    巳时,非白单人一骑,直奔邕城。

    与此同时,公孙府也出动了一批人马,直出南城门。

    ---

    叶落知秋,凛冬将至。

    随着石忠一声尖细的“退朝”,百官再次俯首跪拜,恭送皇帝。吴帝便是在这样的恭送中,离开龙椅。

    走出朝殿时,恰一阵秋风刮过,扬起了他厚重的龙袍一角,冕旒上的白玉串珠恍了恍。

    石忠从伺候的宫女手上接过披风抖开,搭在了吴帝的肩上,再绕到他身前,系上带子。一丝不苟,不敢言语。

    “去来恩殿。”吴帝沉声道。

    石忠提醒道:“陛下,您让人去寿庆宫传过话,早膳要同皇后娘娘一起用的。”

    “先去来恩殿。”吴帝不为所动,率先走向门外。

    石忠不敢多言,赶紧吩咐了小宫女去寿庆宫传话,说陛下会先去来恩殿,晚一点到寿庆宫。而后伺候着皇帝上了步辇,高喊:“起驾来恩殿。”

    来恩殿是后宫所有建筑中,最新的一座殿宇。因三年前曾失火,毁去了大半,故而重修,三月前刚刚完成。

    步辇在来恩殿前停下,厚重的宫门向两边开启。仪仗一律候在外面,皇帝只带了心腹太监石忠进入。

    殿前有带刀把守的禁军,虎虎生威,面目凛然。

    一进去,便是铺天盖地的浓浓药味。

    殿内有身着太医院官服的太医,以及伺候的宫女太监,皆在忙碌。有捣药的,有熬药的,有讨论药方的,有端水盆的...不可开交。

    见皇帝到来,呼啦一众跪下,参见陛下。

    吴帝手一抬,“起来吧!”

    然后径自走进内殿。

四十章 失踪

    驴前的老大见那东西价值不菲,立马眼开,眼睛中也露出了狠色,举着大刀指着她吼道:“赶紧给我,否则老子杀了......”

    他话音未落,众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犀利的一声惨叫。众人看去,只见当大哥的已经倒地哀嚎,鲜血遍地。他的一条手臂和他的大刀就躺在他身边,手还维持着握刀的姿势。

    君悦也是怔怔的维持着看手掌的姿势,竟没能从这突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连琋将手中的寒光剑插回她挂在驴上的剑鞘中,声音寒冷。“没有人,能拿刀指着她。”

    君悦讷讷的转头看他,可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而生出任何的幸福感来。

    她第一次看到,他狠起来的样子。

    出手狠,不容置疑。

    连琋还是云淡风轻的坐在他的小棕驴上,头发衣裳不见一丝凌乱,更不染一滴鲜血,脸色平静明眸如星,仿佛刚才的抽剑砍人并没有发生过。

    驴下众人面色惨白,等反应过来时立即丢了兵器,慌忙逃窜四散,就连地上的老大都不管了。

    “等等。”君悦却适时的喊道。

    四散的劫匪一个定住,他们因害怕丢盔弃甲,也害怕的服从命令。

    君悦看向他们,问道:“前面这陷阱,是谁设的?”

    众人立马一致的指向一个看起来装束还算干净的一人,齐声道:“是他。”

    被指的人一脸不可置信,这些个平日里称兄道弟的狗友,还以为多讲义气呢!谁知临危时却毫不犹豫的将他卖了,既气愤又不敢骂,一副“我要死了”的绝望表情。

    “从今往后,你们老老实实做人,别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否则下次再让我遇到,你们就没那么走运了。”

    君悦指着刚才问的人,道:“你留下,其他人可以滚了。”

    于是十几个劫匪除了被点到名的,其他人再次四散逃窜,一下子就没了踪影。躺在地上那个当老大的,连自己的手臂也不要了,跌跌撞撞的跑入了灌木丛中,鲜血淌了一地。

    君悦看着驴前剩下的一人,道:“转过身来。”

    那人很听话的就转过身来,君悦这才看清了他,全身上下收拾得倒是干净,人也长得端正。只是一张脸惨白得吓人,嘴唇上下哆嗦着,眼睛里满是恐惧。

    他哆哆嗦嗦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没伤着...你...你吧!”

    他刚才就劝老大说这人武功不低,应该立即撤退,哪想老大不听劝,非要劫。这下好了吧!

    而且,他瞟了白衣少年旁边的那人一眼,没想到这个武功不低的还没动作,那个看着仙人一般的倒先出了手,而且一出手就这么狠辣。轻轻的一挥手,一个人的一条手臂就卸了。

    他看着地上被遗忘的那条手臂,两条腿都抖了,不会他也是那个下场吧!

    君悦看着他抖得跟个筛糠的样子,笑了笑,问道:“叫什么?”

    “钟...钟无庸。”

    “平庸的庸?”

    “是。”

    “你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将来能够成为一个不平庸的人。你可倒好,干起了打劫的勾当来了。怎么的,这行当很受欢迎、很威风吗?”

    钟无庸惭愧道:“实不相瞒,这也并非我所愿。我们钟家祖辈都是木匠,父亲平日里喜欢钻研一些机关巧术。

    几年前他奉命为本县的县官建造陵墓,说事成之后会许给厚赏。谁知道陵墓建成之后,他却要杀我们全家。

    父亲带着我们全家逃跑,中途他们都被杀害了。我因为遇到了当时的老大,这才捡了条命。为了报恩,我便留了下来,帮他做一些拦路抢劫的陷阱。”

    他说到这,突然抬头道:“但是我们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们只是劫了他们的钱。那些陷阱也只是把人困住而已,并不会伤害到他们。”

    君悦叹了口气,自古替人建造陵墓的,一般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想秦始皇,征七十万农夫建造皇陵。结果七十万农夫全部都成了他的陪葬,一个也没逃出来。

    她道:“我同情你的遭遇,但你的所为我却不赞同。你们不是没有伤害到他们,是因为他们受的伤害你们看不到罢了。

    我猜,以你们的实力,富商出门,一般身边都有护卫,所以你们是不敢劫的;商队人多经验足你们也不敢;官府就更不可能。所以你们能劫的,都是稍稍有点钱的小老百姓罢了。

    小老百姓能有多少钱,有些钱是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有些是拿去买药救命的,有些是要给儿女成亲用的,被你们这么一劫,什么都没有。

    你还敢说,你们没伤害到他们吗?”

    钟无庸羞愧地低下头来,不敢辩驳。

    君悦见他已经有了悔意,便也不再多说,道:“既然你有本事,正好我需要你的本事,你愿不愿以后跟随我?”

    “哈?”钟无庸惊讶的抬头看她。见少年眼睛明亮,笑容明媚,语气真诚,脱口道:“你...你不是要杀我?”

    君悦巧笑,“我杀你干嘛,重用你都来不及呢!”

    “可我...我除了会做些木质的工具,其它的什么也不会啊!”

    “我看上的就是你的手艺。”

    “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

    君悦刚想回答,便听后面嗒嗒的马蹄声传来,她只好先转头,见身后尘土飞扬,匆匆驰来两骑。

    官道上有人骑马而过并不奇怪,君悦正打算驱赶着小驴到一边让道时,却见从尘土中出来的两人,穿的竟是仪卫司的服饰。

    她和连琋对视一眼,立即有股不好的感觉来。

    赋城出事了。

    果然,那两人策马到她面前,便下马禀报道:“王爷,赋城出事了。”

    钟无庸呆立当场,愣愣的看着驴上的白衣少年,王爷?

    哪个王爷?

    他猜到他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竟然这么不简单。此处是姜离境内,姜离境内还能有几个王爷。

    君悦凝眉道:“速速报来。”

    那仪卫道:“南宫郡主和王妃昨日失踪,到今天都未寻回,而且公孙大人和兰公子也失踪了。年统领见事态严重,特派我们来寻王爷回去。”

    “公孙展和兰若先,他们不是病了吗?”

    “这个属下不清楚,但他们的确已经不在府上了。”

    君悦顿时心慌意乱,赋城一下子失踪了四个人,两个是她的亲人两个是她的臣子,想想都觉得不简单。

    她道:“把你们的马让给我们,你们领着这个人随后,回赋城。”

    “是。”仪卫恭敬的,将马牵了过来。

    君悦看了连琋一眼,对方朝她点点头。她便提了寒光剑,从坐下的毛驴跃到了马上,抓紧缰绳拨转马头,喝马往赋城方向而去,身后尘土飞扬,劲风猛烈。

    等他们两人走了,钟无庸这才有机会问向那两个身穿盔甲的仪卫:“他...他是姜离王?”

    那两仪卫点头,其中一个道:“是啊!你谁啊,王爷为何要我们将你带回去?”

    钟无庸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架,他竟然打劫打到了姜离王的头上。看来刚才那个蓝衣服的英俊少年只是砍了老大的一条手臂,已经算是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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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悦快马加鞭,终于在黄昏的时候回到了赋城。

    回到赋城,连琋便回了旁阙楼,君悦找来年有为问明情况。

    年有为道:“昨日郡主和王爷的贴身侍女齐齐来报,说是找不到他们的主子。起初臣也不在意,便让人在宫里找。但宫里里里外外都找过了,都没有。

    臣只好让人到城内去找,一直找到晚上半夜也没找到人。而且在找人的同时,我们这才发现,公孙大人和兰大人也失踪了。”

    君悦问道:“公孙展和兰若先府上的人是怎么说的?”

    “他们都说自己主子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所以都在房内休息,禁止任何人进去打扰。每日的饭菜都是放在门口,不得进去。要不是我们挨家挨户的搜查,恐怕还没发现人根本就不在房内。”

    见了年有为,君悦又见了房氐。

    房氐则说:蜂巢在公孙府和兰府的人是最先发现这两个府的主人失踪的,后来宫里的南宫郡主和王爷也同时失踪。因为不能暴露身份亲自出来告知,这才故意让南宫素寰和房绮文的贴身丫鬟发现自己的主子失踪,继而让年有为搜人,紧接着搜到了公孙府和兰府。

    如果不是蜂巢,恐怕年有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守护的这个王宫里的两个女主人已经不见了。

    “查到是怎么回事了吗?”

    房氐道:“蜂巢从知道公孙大人和兰大人失踪时起便开始查了,今天西北方向传来消息,说是那边出现了可疑的人。”

    君悦一惊,“西北。”

    “是。”

    西北方向,正是去往太安的方向。

    君悦咬牙切齿,“好你个啟囸,抓人质抓到老子头上来了。”

    “王爷息怒。”房氐劝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君悦深吸了两口气,压下胸口的怒气,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些。

    她道:“人绝对不能落入啟囸的手里,否则姜离就被动了。即日起,给我大张旗鼓的搜人,我要让整个天下人知道,我的家眷和臣子被劫匪给劫走了。”

    房氐不解,“劫匪?”

    “对,劫匪。劫匪猖狂,抓到人的时候全给我杀了,一个不留。他妈的。”

    房氐嘴角抽了抽,他觉得他还是有义务提醒道:“王爷,您已经成亲了,以后要注意点,别再爆粗口了。”

    君悦瞪了他一眼,“你现在还有心情说这个。”

    房氐忙知趣的退了下去,安排行动去了。

    留下君悦一个人在原地生闷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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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3016/ 第一时间欣赏凰君最新章节! 作者:罗弘笙所写的《凰君》为转载作品,凰君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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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君介绍:
穿越来的君悦运气不太好,被当作人质困在别人屋檐下。
一天,追求她的人问她:“你想要这天下吗?我打来给你?”君悦嗤之以鼻:“不能吃不能喝的,还得担心别人来抢地盘,要来干嘛?”
她老爹问她:“孩子,你想要这天下吗,想要自己去打。”君悦赶紧摇头:“太累,而且容易死死翘翘。”
后来,再没有人问她要不要天下了,君悦仰天长啸:“老子要这天下。”凰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凰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凰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