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雪中道别
北齐嘉元二十六年,冬。
天色阴沉,一缕缕阴冷的阳光努力透过云层,照射在属于它的广袤之地。
冷风自北面而来,带着刀子呼啸而过,留下连绵不绝的哨声。
雪花似掌,片片似舞如醉般,从雪神的玉手中争先恐后脱落,飘飘悠悠,轻轻盈盈盘旋于空中,天地一片净白。
它们像没有了牵引的风筝一样,落在枯枝上,落在屋顶上,落在大地上。
萧瑟的北风中,成群的雪鹀鸟穿过雪幕,发出“怯怯”的长鸣。
雪幕中,一身着碧青锦缎百合长裙的女子静立。身材纤细盈若,腰间系一条藏蓝丝绦,目光切切看着前方空寂的官道,无声无语。
女子约十五六岁年纪,鹅蛋的小脸上眉目清澈,犹如一汪剪水,樱桃的红唇抹着红润的胭脂,光洁饱满的额头坠珠点缀,衬托她的小脸更加楚楚动人。
她身着一件白色的狐皮斗篷,领子上的茸毛映得她的小脸纯净素雅,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乌黑的发丝,以及她白静的脖颈。
身旁站着一个与之同年纪的小女孩,应是女子的丫鬟,正撑着一把红梅绽放的油纸伞,为她家小姐挡住纷纷落雪。
小丫鬟望向自家小姐已经被冻得发白的脸色,焦急道:“怎么还不来啊?”
女子清澈的明眸依然望着前方,淡淡道:“再等等吧!应该快到了。”
“郡主,雪太大了,不如咱们回去吧!”
小丫鬟望向四野无人的平地,心里生出了害怕之感。
要是碰到山匪怎么办?
“再等一会吧!”
小丫鬟无奈,只能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一边握紧手中的伞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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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刻钟。
在殷殷切切的等待中,终于,雪幕中传来“嘚嘚”、“唰唰”的声音。
女子白皙的脸上,终于有了动容,急切地向前跨了一步。
声音由远及近。
随之,不属于雪的白的颜色,渐渐的隐约出现在了雪幕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那是一群身穿铠甲,头戴铁盔,腰间佩刀,胯下骏马的士兵。他们面带铁具,只露出两只黑漆的眼睛,庄肃而神秘。
人马行进有素,整齐有序,就连胯下骏马一抬腿一落脚都是统一的,踏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唰唰”的声音,不时的喷个响鼻。
士兵的身后,是一辆华盖宝马香车。
车顶是朱红色的促榆树,四角镶了琉璃,挂着楠木制的精致宫灯。车周四边悬挂着珠帘,尊贵高雅。
马车在行至距离女子二十步的地方停下。
为首的一人翻下乌骓骏马,迈着稳健的步子至女子面前,摘下脸上的铁面具,露出浓眉大眼的形容。
此人身高六尺,方形脸,轮廓明朗,剑眉英挺,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他先是行了一礼,直言正色:“南宫郡主候在此处,可是在等二公子?”
女子颔首致意,“黎少将军,我不会耽误你们太长时间,我只是,想跟他道个别。还请少将军应允。”
她声音清脆,像极了从雪幕中穿梭而过的雪鹀鸟的声音。
黎少将军正在沉思犹豫间,后面已经传来一道不容置疑的唤声。
“少将军。”
黎少将军回头看去,一身白色满地织金锦袍的少年郎已经走下了马车。
少年郎身量不高,大概也只到了黎少将军的肩膀,稚嫩的脸上还带着圆圆的婴儿肥。但那双纯黑深邃的双眼如深潭般令他不敢直视,唯恐一个不小心就陷了进去。
少年举步向他们走来,肆意飞扬,清秀俊雅。
黎少将军侧身让出了路,自动的退回到了士兵之列。
“这大雪天的,素寰姐姐怎会来这里呢?”
少年敛了犀利的眸光,换了一双飞扬的明眸,问道。
南宫素寰道:“城门前那么多人,我也不会有机会与你说话。于是就等在这里,与你见一面。此一别,不知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说到此处,想起以后的分离,更是悲从中来,眼圈儿也红了,清澈的双眸中似要滴下水来。
她不确定地又问一句,“君悦,你说我们还会再相见吗?”
北风的刀子刮破了人的肌肤,传来阵阵刺痛。斗篷在风中飞舞,帽檐滑下,露出了三千青丝。
雪沫染了青丝,压了睫毛,感受着人体的温度,竟化成了水顺着眼睑淌了下来。
枯枝承受不了雪的积压,加之受风的摧残,再也支撑不住,“啪”的一声断了,雪撒一地。
少年侧头,眺望着远方灰蒙的雪幕,喃喃道: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你。”
因为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两人都不再说话,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离别的愁绪蔓延,就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住地呜咽出来。
身后传来黎少将军的催促声。“二公子,天色不早了,我们得走了。”
不是他不想让两人多说话,而是看这天气,行进肯定很慢。如果再耽搁,天黑之前就到不了驿站。到不了驿站,只能露宿荒野。
少年正回头,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子。以前总有说不完话的两个人,现在竟一语也难说。
他低头浅笑,故作轻松。“我走了,你也回去吧!别着了凉。”
语毕,转身,迈步,毅然决然。
身后的女子跟上前两步,声音里已带了哽咽。“君悦,別恨你哥哥,他已经尽力了。也别恨你父王,他也没有办法。”
君悦脚步一顿,无所谓一笑,转头时依然带着飞扬的笑容。
“我不会恨他们。姐姐,听我一句劝,求不得的就放下,你会活得很好。”
“我真心希望,你能和以前一样快乐,快乐的活着。”
“姐姐,我也希望你能快乐……幸福。”
语毕,再次转身,迈步,头也不回的走向马车。
快乐,幸福。多简单的字眼,却又离他们那么的遥远。
南宫素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那抹白色的身影就和这雪一样的颜色,一时间她竟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他。直到丫鬟递过来丝帕,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再定睛看去,雪幕中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马车已经缓缓远去。
脚步声和马蹄声越来越小,人影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灰蒙的雪幕中。
天空中正有一群雪鹀飞过,“怯怯”声不绝于耳,为这场道别奏上了一曲哀凄的离别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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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悦坐于车内,满室的惆怅无法散去,在车厢内徘徊。他撩起车窗上的纱帘,放进外面的清冷空气。
冷风扑面,带来刺骨的疼痛。
一旁的桂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担忧道:“公子,快把窗关上吧!小心着了凉。”
“没事,我想再看看这的景色。”
桂花无奈,只好任由他去了。
君悦望着窗外鹅毛的飞雪,密密麻麻,呼出的白气消散于雪中,一瞬间就又看不见了。如果不是路两边露出来的黑色树干,他一定以为自己是身在北极的世界里。
有几瓣雪花调皮的飘进了车内,落在他锦兰色的斗篷上,与斗篷融为一体。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他往后看去,素白一片。
少女的倩影已经隐没在雪幕中,一片衣角也找不到,好像她从未出现过。
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以及凌乱的马蹄印,还有不断后退的路边黑色树干,都在证明着他是在不断的前行,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远。
此一去,归期无望,相见无期。
此一去,前路茫茫,荆棘坦途。
此一去,凶险无量,生死未知。
别了,我的挚友。
别了,我的家人。
别了,我的城。
二章 路有冻死骨
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这还得归功于据说是百年一遇的大雪,以及这刺骨的北风。轱辘辘的车轴与积雪发出“咕咕”的声音,像深山幽林中布谷鸟的叫声。
车里虽然也没有暖和多少,但相比外面的北风呼啸,里面已经算是暖炉了。
“公子若是乏了,就睡一会吧!”桂花看着自己的主子,心疼的说道。
君悦“嗯”了一声,当真乖乖地拢了身上的斗篷,窝在桂花的怀里,阖目养神,脑袋随着车身的摇晃左右摆动。
桂花慈爱的笑着轻拍他的后背,就像在哄自己的孩子一样,一下一下的不轻不重,很有规律。若他身上的斗篷滑落了,又给他提上。
庄生晓梦,梦醒是今世,梦里是前世。
蓝芷夕想,她一生最离奇的事,应该也就是自己灵魂穿越这种只在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吧!
她本名不叫君悦,她叫蓝芷夕。
是典型的人家父母口中的乖孩子,是老师口中的好学生,是社会的好青年。活了快三十年,每日按部就班,每一步都照着父母安排的路在走。
六岁上小学,成绩是班里的第一名。学舞蹈学得好,练书法练得好,绘画绘得好,钢琴也弹得好。
十二岁上初中,成绩还是名列前茅,非一即二。父母跟她说不准早恋,她也乖乖的只能暗恋自己的男生,不敢说出口。
高中时,课程更紧了,每天都是上不完的课,做不完的卷子,考不完的试。每天往返于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之间,更没有心思谈恋爱。
大学,父母终于允许她谈恋爱了,她也确实交往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对于花丛老手自然是溃不成军,没过一年就分道扬镳了。
或者说,是被甩了。
后来,又考上了研究生,挨到了毕业。过五关斩六将,千军万马她终于挤过了独木桥考上了公务员,选择了一份朝九晚五的职业,领着一份月光的薪水。
一年后,父母安排了一次相亲,对方也是个公务员,两人也算门当户对。
双方家长一拍即合,认为这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好姻缘,于是忙里忙乎的就这样给他们准备了结婚的事宜。
她糊里糊涂的,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月后,那人闯进了她的生活,夺去了她所有的目光和心思。
爱情就像一朵纯洁的白玉兰,它需要的不是陪伴它的同类,也不是欣赏它的游客,而是一缕照射它的阳光。
而那人,就是她的阳光。
那一次,是她反抗得最坚决、最彻底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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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君悦从梦中醒了过来,回到了今世。
身体的倾斜,以及停下来了的马车,君悦大概也猜到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桂花将他的心里话问了出来。
君悦直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车外响起了黎镜云浑厚刚阳的声音:
“二公子,马车陷进雪坑里了,请二公子先下车休息片刻。”
雪那么厚,就是有坑也早填平了。还哪来的雪坑啊?
君悦没有说话,打开了车门,径自跳下了车。
北风刮在脸上,疼得能掀掉一层皮。
桂花拿起了他掉落一旁的锦兰色斗篷,打开车门就要跳下去。却见他家公子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目光直视前方。
他顺着主子的视线看过去,吓得一口咬了自己的拳头,倒吸了一口冷气。
黎镜云从背后策马过来,见君悦杵着一动不动,叹了口气。
他翻身下马,将绳子交给了自己的部下,走到他身边,深吸了一口冷气。“二公子吓着了吧!”
君悦如潭的双眸直视前方,“吓倒不至于,之前也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却没想……这么惨。”
“无论何时,战争中最无辜的,永远是老百姓。”黎镜云直抒感叹。
说完,又察觉自己这话不妥,于是又追了一句,“对不起二公子,是属下失言了。”
这一路来,这样的场景,他看得太多了,越远离京都越惨。只是他本就是军人,对于这样的场景也早就司空见惯了。
君悦侧头说道:“没事,你去忙吧!我到那边走走。”
“是。”
车轮陷进了一个大雪坑里,雪坑约有六七尺的宽度,四五尺的深度。车轮上沾满了白色的积雪,陷进去的地方有几根枯枝和一层薄薄的布料。
黎镜云走过去,看着大雪坑里的枯枝和布料,以及布料下面露出的黑土,方形脸上浓眉紧皱。
有个小士兵指着大坑,“少将军,这……”
后面的话,欲言又止。
黎镜云转身,看着走向前方的白色身影,又回头命令:
“一对人马加强戒备,剩下的马上干活。尽快离开此处。”
“是。”小士兵答得很干脆。拿了东西就开始干活了。
出门在外,像他们这样有经验的人,自然带足了所需的工具,锄头,铁锹,簸箕……
士兵们有的负责用铁锹铲雪,有的负责用锄头将坑填平,分工明细,忙得不可开交。
等这个雪坑挖大了,填平了,就可以将车轮子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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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悦站在一棵已经被剥了精光的树下,身上是厚重的锦兰色狐皮斗篷,衬得他的小脸愈加白静,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隐隐透着悲痛。头顶上,是桂花给他撑的喜鹊缠枝油纸伞。
他望着眼前的累累僵尸,内心翻涌。
他活在二十一世纪和平的年代里,回家有吃的,出门就是代步工具,人们和睦相处,礼尚往来。她虽然嘴上不抱怨食堂的饭菜不好吃,但她心里是反胃的。
借尸还魂,穿越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借着一个王亲的身份,也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未见过死人。
可现在他眼前是确确实实的死人。
到处都是死人。
他们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一动不动,双目紧闭,四肢僵硬。有些还能看出身上黄色的肌肤,有些早已被雪覆盖。但凭着凹凸的形状,也能辨出那下面是一个人。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
他们都是赤-身-裸-体,身上连一件避体的衣物都没有,就那样毫无掩饰的暴露在空气中。
桂花不解,“为何他们,都不穿衣服?”
“每个人都想活着,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这样冷的天,没有衣物保暖,不饿死也得冻死。”君悦面无表情,沉沉说道。
他们不是不穿衣服,而是衣服被活着的人剥走了,因为活着的人还想活着。
听说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吃人肉了,第一批人吃肉,第二批人吃剩下的骨髓。
她到底,穿越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道啊?
雪花飘落在他们的身上,渐渐的将他们覆盖。
这世间最干净、最纯洁的雪,成了他们最美的华裳。
三章 乱世山匪
人都是有良知、知耻辱的。
就算在饥饿、生存和绝望面前,人心都还是热的,有所为有所不为。
遍野尸横中,唯一穿了衣服的一对母子,身体早已僵硬。孩子裹在襁褓里,小脸埋进母亲的胸口处,看起来就像孩子还活着,正在吃-奶一样。
一个母亲,在临死前也不忘将自己身上唯一的一点吃食留给自己的孩子,希望她的孩子活下去。
可惜这样的母爱,并没有能感动老天,她的孩子还是随她而去了。
桂花看了自家主子哀伤的神情,劝道:“公子,咱们回去吧!”
这里尸横遍野,太惨了。
君悦不说话,目光深邃如潭。但身体还是听了桂花的建议,转身往马车走去。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该死的和无辜惨死的,到底是不一样的。
回到马车前,士兵们还在忙碌。
黎镜云走了过来,阔步沉稳,戴着铁面具的脸上只露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犀利锋锐。
“修得怎么样了?”君悦问。
黎镜云恭敬回道:“差不多了,二公子再等半盏茶的时间。”
君悦“嗯”了一声,迈步走了过去。
士兵们见挖得差不多了,于是放下东西。十几个人一起,有的在前面控制拉车的马匹,有的扶着车壁,有的从后面推车,前后发力,试图将车轮子从雪坑中推上来。
边推边喊:“一二三,一二三……”
军人特有的高亢浑厚的喊声,在漫天的雪幕中,冲破云霄。
十几个人力气不小,但马车的重量也不轻。
促榆树的材质加上厚重的金属装置,大约能容下十个人的空间。士兵们使了吃奶的力气,也紧紧是推动了马车前进分毫。但刚前进分毫,又退回到了坑里。如此反复了几次,也累得够呛。
黎镜云见还不行,吩咐道:“继续挖。”
士兵们放下马车,又开始继续挖。
君悦走到他们面前,看着他们挖的雪坑。他们主要是向车轮的前后两边挖,使雪坑的坡度减小,那样车轮才能拉上来。
其实,他刚才如果一下车就过来看,想必此刻车轮早已拉上来了,而不是像他们一样,还在挖土。
哎,谁让她的灵魂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呢!
“不用挖了。”君悦吩咐,“去找几块大石头来,还有一根手臂粗的木头,木头的一端消尖。”
士兵们面面相觑,齐齐看向自己的少将军。
不挖了,那要怎么将车轮子拉上来?
黎镜云也是茫然,但他对上君悦的眼睛,竟从里面看到了肯定和自信。下意识的点头吩咐:
“照二公子说的去做。”
士兵们分散找石头找木头去了。
君悦又上前两步,看着雪坑里的车轮子,以及坑里的断枝。秀气的眉头不由得一皱。
他刚才就疑惑,大雪压过的路面肯定是平坦的,哪来那么大一个坑?
如今看来,果然有问题。
黎镜云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神情变化。心想二公子估计也猜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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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石头陆续搬了回来,士兵们又拿回一根刚砍下来的手臂粗的木头。
君悦暗自点头,这办事效率,高。比她现代时的柜台服务还高。
黎镜云问:“二公子,接下来怎么做?”
君悦道:“五个人就够了,一人控制马匹,两人扶车壁。剩下的两人,一人用消尖的木头放在车轮子下面,摁住木头的一端,使力撬车轮。
一人拿石头,车轮子每撬起一分,就在下面放一块石头。直到车轮上来为止。”
黎镜云是军人,军中也有善机械的巧匠,他自己也略懂一二。君悦这么一说,他立即明白了,一个字脱口而出。
“妙。”
君悦有些心虚,这杠杆原理可不是他发现的。
他要不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者,就他这个不知愁为何物的天生傻子,恐怕连一个小百姓都不如。
“开始干活吧!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黎镜云道了声“是”,开始指挥士兵们干活。
按照君悦所说的一样,选了五个有力气的士兵。
一人控制马匹,两人扶两侧车壁,一人撬车轮,一人放石头。
剩下的人都在一旁观望,倒要看看这傻子说的方法是否真的那么神?
没有十几个人众心齐力的喊声,只有撬车轮的人几声闷哼。
车轮每往上撬一分,就在下面垫块石头,车轮便不会又滑到原地。如此,车轮也就一寸寸的被垫了上来。
车身摇晃,连带着车上的珠帘也跟着摇晃。
士兵们一开始是半信半疑的,可现在看到车轮真的垫了上来,看待君悦的眼神已不再是怀疑,而是有了肯定,多了丝崇拜。
最后“咚”的一声,马车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平坦的雪地上。后面一个几尺宽的大雪坑便毫无遮挡的展现在众人面前。
士兵们舒了一口气。负责撬马车的士兵心直口快,边擦额头上的汗珠边说:
“二公子有那么好的办法,怎么不早说啊?”
用这办法,可比刚才他们忙活的省事多了,省时又省力。
黎镜云当即喝道:“放肆,怎么跟二公子说话的。”
又侧身对君悦歉道,“对不起二公子,他无意冒犯。”
“无妨。”君悦笑说,“他说的对,如果一开始我就过来看看情况,可能现在咱们已经走远了。”
小士兵惶恐的低头,“多谢二公子宽宏大量。”
他平时在军营里,五大三粗的随意惯了,有什么说什么,哪懂得王族的那些个规矩,更不晓得他刚才的一句话错在了哪里。只是连少将军都替他说情了,他也只得道歉。
君悦无所谓一笑,老实说这样心直口快的人也是挺讨喜的。
他的灵魂又不是那个从小受君臣礼数教育的原主,摆什么主子的谱啊!
转身面对黎镜云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走吧!”
“是。整队。”
士兵又开始快速的收拾东西,有条不紊。君悦也走到马车前,准备上车。
一切准备就绪,整装待发。
只是,害怕发生的事情,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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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嘚嘚嘚嘚……”
“驾,驾,驾。”
马蹄声和喝马声自他们的前方传来,由远及近。
黎镜云和君悦的神情皆是一凛,相互对视了一眼。而后又都转头,目视着前方声音的来远处。
终究还是来了。
黎镜云当即大喝,“戒备,保护二公子。”
“唰”的一声,士兵们都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神情戒严肃穆。百来人的精锐分散,布成一个阵型,准备接下来的刀枪火拼。
黎镜云对君悦道:“二公子,请先上车。”
君悦摇摇头,如潭的双眸中此刻已是深邃锋锐,坚如兵刃。
“不用。如果连这一点困难我都承受不了,又如何面对我接下来的路。”
四章 刀疤男
他们已经行进了大半日,离赋城已经有数十里。
此处是一片荒野,渺无人烟。官道两边的陡坡种植了大片的树木,不过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嘚嘚嘚嘚。”
“驾驾驾驾。”
马蹄声,驭马声由远及近。雪鹀鸟惊飞,“怯怯”。积雪抖落,“唰唰”。
声音穿透重重雪幕,越来越清晰地传到众人的耳中。
这里的每一个儿郎,都是战场上的最精锐的将士,他们当然有听声音辨敌的本事。
听这强而有力、杂乱无章的声音,就知敌人人数不少。
众人脸上的神色更加凝重,露在外面的眼睛如鹰一般的锐利,腰盘稳扎,手持刀剑,时刻准备着,向敌人发起攻击。
桂花拿伞的手不停的哆嗦,他一辈子都呆在王宫里,此番出来已是遭的最大的罪了。如今又遇到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他怎能不怕。
君悦回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终是抬手接过他手里的伞。
“你到车上去吧!”
桂花哪敢扔了自家主子,自己一个人躲命去啊!哆哆嗦嗦的靠着车壁,才勉强不让自己发抖的双腿软趴下。
天杀的土匪,我都一把老骨头了你还来折腾。
北风夹杂着雪花,落在士兵们的头上,脸上,盔甲上,刀刃上。但没有人动,他们的眼睛,依然直视声音的来源处。
“驾驾驾。”
“嘚嘚嘚。”
伴随着声音,若隐若现的黑点终于出现在了雪幕中。
飞驰的跑马怒冲,马蹄渐起的雪沫约有一尺高,马背上的人随着跑马上下起伏。
马蹄声凌乱,声响徘徊于雪幕中久久未散。
初步估计,这一帮土匪不下五十人。
黎镜云目若寒星,举起左手示意,声音威严雄厚。
“弓弩手,准备。”
半蹲在君悦和黎镜云面前的,是二十个弓弩手。短程距弓弩已经打开,插了短箭。手指已经扣在了开关上,就等少将军一句令下,短箭便如风射出。
君悦想,一会她看到的,应该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独眼龙,或者是脸上有长长刀疤的壮汉吧!
电视剧里的山大王,都是这身行头。
然后那壮汉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命钱。
君悦说道:“如果他们只是求财,不要大动干戈。”
黎镜云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应了声“是”。其实,他也正有此意。
虽然说王室之人被打劫,传出去名声有点不好。但是依眼下的情形来看,距离目的地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能保存战斗力的就不要枉消耗。
这一路,可不会太平,厮杀几回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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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终于穿透雪幕,清晰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吁……”
“吓……”
飞奔的跑马在他们五十步外停下,雪幕中,双方的情况清晰可见。
如君悦所认为的一样,最前面的一人独眼扛刀,右边眼睛用一个黑罩罩下,一身裘鬤装束。满脸络腮下是一张刀疤的脸,大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满口的大黄牙。看起来非常可怕凶悍。
“哈哈哈,兄弟们,咱们今天的收获可不小啊!”
刀疤脸冲他们贼喊道。声音清晰的传到君悦等人的耳中。
他身后的喽喽也都高举手中的武器,“呼呼呼”的喝喊,兴奋无比。
君悦皱眉,这人长得太丑了,比钟馗还丑。那口大黄牙,跟狗一个型号。也不知道是不是用狗牙镶的?
“哎,我说你们这些虎胆鼠辈,见了爷爷我还不赶快以真面目视人,遮遮掩掩的,算什么英雄?”
刀疤脸的声音,再次传来。
君悦这边,对于对方的挑衅无动于衷。个个横眉冷对,严阵以待。
君悦问:“有多少把握?”
黎镜云回:“除了为首的那个独眼人有点能耐之外,其他的不值一提。他们虽然人数众多,但都是身体纤细,腰臂无力,举刀的手根本都伸不直。”
这帮土匪,在这里设了这么大的一个陷阱,难道就凭这几个喽喽就想拦路抢劫吗?
而且看独眼人的表现,一点都不畏惧他们是官兵。
如今暴雪连连,战事不断,不可能有商队行商。他们的马车经过这里,刚落了陷阱,这帮人就赶过来了,说明他们一早就得到消息,特意在此等候。
他们知道他们要劫的人是谁。
敢劫王室的马车,绝不是眼前这个脓包能有的本事。
“哎,你们唧唧歪歪的跟个娘们似的,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把东西放下,人给我混蛋。”
对面的刀疤男又喊。
君悦皱眉,他讨厌这人的那口大黄牙。
他上前一步,从一个侍卫手中取过弓弩。
侧身两腿张开,腰身力挺,手臂伸直,弓弩箭头向前,略一瞄准,毫不犹豫的扣下机关。
行动快,狠,准。
对面的刀疤男见对方鸟都不鸟他,很是挫败,火气蹭蹭往上冒。
“他娘的,都是聋子吗?该不会是受……”
“咻。”
刀疤男一个“惊”字被堵在了喉咙里,人如其字的惊得一口气也不敢放出来。
他木木将眼睛斜向上,看着头顶上的箭羽一抖一抖的,要掉不掉。
君悦嘴角一笑,暗道身手不减嘛!
要真让这满口大黄的说出后面那两个字,简直是污耳朵。
受惊,精。咦!
刀疤男愣愣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庆幸脖子还在,这箭要是再偏下两分,射中的可就不是他的束发,而是他的眉心了。
五十几个人,惊呆了,谁也不敢说话。
林中很静,不知道是哪个方向的树枝又断了。“啪”的一声,积雪像晨雾一样撒落。
君悦放下手,姿势又收回到悠闲的状态。冷冷的冲前面的人喊道: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你们滚开,别挡我们的道。二,把你老大叫来。”
刀疤男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那个最显眼的白色身影,他人不大,但气场却比任何人都强,语声就像头顶的短箭一样,锋利无比。
他本能的遵令派人去请老大。
过后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到底是谁打劫谁啊?
君悦将手上的弓弩交回到士兵的手中,揉了揉自己略微僵硬的手指。
所有武器中,他最拿手的就是弓弩。
黎镜云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惊讶之色尽显。他刚才那一箭,准确无疑。还有他周身散发的威严,冷俊,剑眸,都让他觉得陌生。
“二公子的箭术,竟变得如此精湛。”
精湛得都赶上他面前的士兵了。
君悦搓着自己的手指,“以前父王让黎将军教我箭术,我总是学不会。直到一个月前病好了之后,临时抱佛脚练的。想着也许将来也能用得着,呵,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怎么样,我刚才那一箭还行吧?”
“非常好。”黎镜云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可一听到他如此的语声,心里也不是滋味。“学了也好,至少能保护自己。”
君悦也松了口气,庆幸他没再逼问下去。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傻子根本就没有懂得箭术这项技能。就算是现在的他,因为这身体没吃过什么苦,细皮嫩肉的,他刚才那一箭射出去,手还有点疼呢!
别看这黎镜云五大三粗的,他也算是和原主一起长大,对原主还是挺了解的,可不好糊弄。
军人的敏感度,绝不亚于一个杀手。
五章 古笙
刀疤男扯了自己的头发一把,将头顶上那碍眼的短箭拔了下来,往地上一扔,骂了一句:
“他娘的,老子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他身后的喽喽,抖着肩膀,想笑又不敢笑。
个个都别过眼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半柱香左右,他派去报信的手下策马回来,说老大请他们两个主事的人过去。
刀疤男摸了摸脑袋,疑惑老大不是让他过来抢劫的吗?还说什么抢东西就行,不可伤人。怎么现在又请人家过去啊?
去做什么,喝茶啊?
家里还有茶吗?
但他也不敢质疑老大的决定,策马向前走去。来到士兵们面前,俯视着地上的两人。
目光触及刚才给他一箭的白衣少年,却见他如潭的双眸深邃,嘴角玩味的也在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挑衅的意思,似乎他的举措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刀疤男别过眼去,他有点不敢直视少年的眼睛。
“咳咳。”清了清嗓子,他道,“你们两人,跟我来。其他的,不准跟着。”
君悦和黎镜云对视一眼,各自点头,迈步跟上前面的人。
“公子。”
“少将军。”
身后的人担忧喊道。
君悦转身,看着一脸担忧的桂花和士兵们,投以一个安心的笑容。
“你们留在原地,我们不会有事的。--桂花,把马车里的那个红木盒子拿来。”
桂花转身上车,片刻又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四方的盒子。
他将盒子递给君悦,担忧道:“公子,让老奴跟你去吧!老奴保护你。”
君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角带着狡黠。
“你瞧你,站都站不稳了,还想去?--行了,我即便有危险,还有少将军在呢!你去了,反而成他的累赘。”
就他这样的,被一个狐假虎威的脓包都给吓得腿软,还怎么保护他呢?
桂花嘟嘟嘴,对于主子的戏笑是又恼又宠。转头对黎镜云郑重道:“少将军,你可一定保护好公子啊!”
黎镜云还是不改他一贯的严肃,“桂公公放心,末将一定保护好二公子。”
他继而又吩咐士兵们,“今天恐怕是到不了驿站了,你们去前面探探路,找个落脚的地方。”
“是,少将军。”
两人不再停留,转身跟在刀疤男的身后,到了他们的队伍前面。
有个喽喽牵出了两匹马来,和气说道:“二位,请上马。”
君悦和黎镜云互看一眼,心中了然。
连马匹都准备好了,看来打劫是假,等人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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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飞溅,冷风扑面。
五十几匹马,在积着厚厚深雪的官道上飞驰,两边的树干在以风的速度后退。
“嘚嘚”的马蹄声,怒马的“驾驾”喝声,以及惊飞的雪鹀鸟的“怯怯”叫声,彻响在灰蒙的雪雾中,传遍整个荒野。
君悦手持着缰绳,这种久违的快感令他兴奋。
风灌进帽檐中,雪落在脸上。他不觉得冷,反而觉得人生就该是这样的肆意。
以前,哦,不,应该说前世。前世的后两年,她也是这样肆意。
策马飞驰了差不多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时间,两边的树木渐渐稀疏。领头的刀疤男渐渐的放缓了速度。
君悦跟在其后,也微微收紧了缰绳。
然眼前却是一亮,从上往下看去,虽然天地还是茫茫一片,但依稀还能看到青黑色的房檐,以及风雪中升起的袅袅炊烟。
有炊烟,就说明有人家。
前面是一个三十度角的陡坡,刀疤男不再策马,而是让马带着他们缓缓走下。
君悦也跟着他,让马带着而下。
又走了一会,到了平地上。
君悦放眼直视,果真看到了黄色的土坯墙。
有人听到动静,从窗户中探出头来,看到了两个陌生的人,好奇的问刀疤男,“老刀,又捡回来俩啊!”
说着,视线落在君悦的身上,眼里露了惊喜。“呀,这女娃长得真是可爱。”
又狭促的看向刀疤男,“老刀,我晚上去你那坐坐啊!”
君悦秀气的眉头跳了三跳,这大妈明显就是看上他这个“儿媳妇”了。
又,也就是说前面就有捡回来的人喽!
老刀嫌弃的轰道:“去去去,他啊,你想都别想。我带他们去见老大了。”
大妈很是失望,“啊,是古笙那小子看上的人啊!”
然后一脸失望的关了窗户,再也不理他们了。
君悦琢磨着刚才的名字:古笙。
名字倒是很好听,很有古风韵味。就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与他的名字一样,尔雅温文,赋予笙箫了?
这个土匪山寨,似乎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一行人又陆陆续续的往前行去,过了一段平坦的路途,又开始上斜坡。目的地,是山脚下的一座院子。
上坡比下坡容易得多。
君悦身子微轻,伏在马背上。刚才策马奔腾不觉得有什么,如今速度慢下来了,他反而觉得有点冷了。
又行进了一刻钟的时间,再次行到一处平坦之地。
刀疤男翻身下马,君悦也跟着下来。
眼前的平地很宽广,约有两百平米左右。
平地上并没有积雪,露出了青色的石板地面。两边堆积了一垒垒的草料,扎堆得很齐整。前面是一扇篱笆门,里面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是几间瓦房。
这样的一处平坦之地,光有几间瓦房也略显单调了些,若是再配上一些植物盆栽,再整几个花架,会更雅致。
刀疤男转头吩咐他身后的喽喽。“哎,你们就在外面吧!把那边的草料整理一下。”
又对君悦两人道,“你们两个,随我进来。”
君悦和黎镜云互看一眼,跟上刀疤男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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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很宽,左右摆了弓箭,刀枪,锤子等兵器,还有一些用来训练的单杠,木人,实锤等等。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的军训场地。
一个土匪窝,藏有这些东西,也并不奇怪。而且,这些东西也能用于防身。
如今正值战乱,又是荒年,打家劫舍的不在少数。
啊,呸,这本来就是土匪窝,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事。
走过院子,就到了正前方的正厅,正厅的门是关着的。刀疤男在外面喊了一声“老大”,然后也不等里面的人回答,直接推门而进。
门打开的一刹那,君悦的第一反应就是:好暖。
真的很暖。
别样的热气熏得他眼睛刺激了一下,眼膜染了一层薄雾,一下子没看清里面的状况。
待眼睛终于适应了里面的温度,君悦也看清了里面的场景,心里一咯噔。
妈呀,这么多人。
怪不得这么暖。
坐着的,地上的,躺着的,整整挤满了一屋子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是眼窝深陷,脸色发青,全身上下瘦得皮包骨,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营养不良的后果。
君悦在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他。
六章 明珠相赠
这里不像一个土匪窝,倒像一个难民营。
可不是,哪个土匪窝像这样的,睡了一地吃不饱穿不暖、靠着大家在一起的方式相互取暖的人。
君悦和黎镜云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从未谋面的古笙山大王请他们来这里,目的何在?
有个干瘦的小伙跑过来,讨好的笑道:“刀哥回来了,老大正在后院等着呢!”
“知道了”。刀疤男露出和蔼的笑容,络腮胡下面的大嘴一咧,露出一口大黄牙,像极了血盆大口的鳄鱼。
他没回头,径自往前走去。“跟我来吧!”
经过正厅,进了一座小跨院,来到了后院。
后院依然空空如也,就是普通的农家户院,没有任何装饰。
离得老远,君悦还能感受到来自大厅的人目视的目光。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期盼,热切,甚至还带了贪婪。
他们不是傻子,君悦两人身上的衣服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到了后院,后院的房门并没有关,大敞开来。从门口,就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的景物。
一桌一椅一床一柜,再没别的。
君悦走进去,正面对着他的对面,站着一个身影,袭长偏瘦,目测有一米八左右。两腿微张与肩同宽,身姿挺拔。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袍,袖口上绑有黑色的绑带,双手背于身后,手指和手掌上都有厚厚的老茧。头上以一支木簪固发。
这是一个练家子。
“公子应该就是古笙吧!”君悦开口道。
对面的人缓缓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二十五岁左右,剑眉侧上斜飞,鼻梁高挺,两边的颧骨明显,为他这张脸更添了几分刚毅。
放在现代,这肯定是一个型男。倒与他文弱风雅的名字一点也不相符。
“你胆子倒也不小,竟然真的敢只带了一个人跑到我这里来。”
他的第一句话,竟是一句满满的讽刺。
声音浑厚中带着犀利,讽刺中又夹杂有……不甘。
君悦皱眉,他们从不相识,但听这位爷的讽刺,好像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他努力的倒退原主的记忆,确定没有认识此人。
上路第一天就遇到一个“仇人”,那这一路是有多热闹啊!
君悦道:“公子诚心相邀,盛情难却,在下怎会推辞。”
古笙一撩衣摆,潇洒落座在座垫上,一点邀他坐下的意思都没有。
“相邀?呵,你可知道,我其实很想杀你。”
君悦点头,从他的眼神里,他确实看到了杀意。
“可你到底是没杀我,或者说你不敢杀我。”
他现在还能活着,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还是能为自己的囯发挥着那一点点的作用?
这话是说对了,古笙既然知道君悦的身份,自然不敢杀他。否则,他可就是姜离的罪人了。
他“哼”吐了一个鼻音。“来的路上,你可看到了什么。刚才进门的时候,你又看到了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自问自答:
“是尸横遍野的老百姓,是食不果腹的女人孩子。
这要归功于你的父亲,当今的姜离王。如此荒年,他还要征兵买马,征税纳粮,去打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结果呢,呵,郭家忠烈满门抄斩。自己也赔了一个儿子,换来更大的屈辱,更多的纳贡。
他是王,住在皇宫里,吃着山珍海味,有美人相伴。他可知道,因为他的一个决定,他的子民活得有多惨。”
君悦听着他如倒豆的控诉,无言以对,因他说的是事实。
他的父王,拼尽一切,打了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换来的,是王室颜面尽失,百姓流离失所,家庭破碎,饿殍遍野。
“怎么,无话可说了吗?”古笙又一次讽刺道。
君悦转身,望向屋外纷飞的飘雪。它轻轻的落在地面上,无声无息。
在文人的,它是最美的诗句;在农民的眼里,它是丰年的预兆;在居无定所的人眼里,它是催人命的武器。
是是非非,对对错错,谁又能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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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哥哥君鴌,也就是原主的哥哥曾说过:
父王说他软弱了一生,临死前想为百姓办一件实实在在的事。让姜离的百姓从此摆脱奴役的命运,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姜离人。
可惜,他用错了方法,以卵击石,换来的是姜离更悲惨的结局。
他的百姓以为他是穷兵黩武,恨他;他的妻子以为他寡情凉薄,疏远他。
每个人都不理解他,不理解他所做的一切皆出自真心和无奈。
人就像猴子,刚开始被鞭打的时候还会窜跳会反抗,然后换来主人更猛烈的追打。
打着打着,猴子麻木了,无动于衷了,也“聪明”了。每次主人要打它之前,它都会尽力的讨好和卖力的表演。
人们被奴役习惯了,就忘记反抗了。
因为反抗,代表着更加惨烈的鞭打。
“我代我父王,对你,对姜离百姓道歉。”君悦虔诚说道。
无论他内心住着谁,他的身份都是姜离王的二公子。既然他借用了这身体,也该为这身体负起相应的责任。
身后的人似乎没有想到他那么直白的就承认了,而且道歉了,倒有些意外。
他也是读过书的人,自然知道君臣尊卑。
大王虽然可气可恨,但他也是统治者,所说的所做的永远没有错,更不能质疑。
君悦身为王亲,身份尊贵,不是能随随便便就向人道歉的人。
可是他不仅道歉了,而且态度很虔诚。
君悦转回身,拿出身上的红木盒子,放在古笙面前的桌上。“这是我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了。”
古笙看了他一眼,顺手打开了盒子。却在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面色一冷。
“呵,你以为那些无辜百姓的命,能拿钱来做赔偿吗?”
红木盒子里,是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绿色光芒。
君悦摇头,“我只是想请公子帮个忙。”
“哦?什么忙?”
“村外的往生者,麻烦公子为他们找个栖身之地,让他们走得有尊严一些。这种事,本应该我来做,可眼下,我也没那个机会了。”
屋内谁也没有说话,寂静无比。
屋檐上有雪球滚落下来,“啪”的一声,在廊下撒了一地。
君悦转头看去,雪依旧不停的下,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
战乱之年,又逢倾雪覆盖,真是多事之秋。
久久,身后才传来声音。“那你这份报酬,我就收下了。”
君悦没有回应,这个答案,他早已料到。
如今战乱刚过,百姓穷苦,没钱没粮。他手里的这颗夜明珠,价值连城。如果换成米粮,够正厅里的人吃半年了,古笙绝不会拒绝。
可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讨好古笙。而是因为他真的希望那些衣不蔽体的死者,能有个像样的安葬。
如果用一颗夜明珠就能换得一方百姓的存活,那他愿意用所有的夜明珠来交换。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只要有希望,民就还在。
只要民还在,囯就还在。
七章 君玉如兰
古笙的院子是普通的农家户院,有主屋,两边是东西厢房。往后,就是厨房,杂物房,鸡舍,猪圈等等。
雪虐风饕,飘落在空荡的鸡舍和猪圈内,积了厚厚一层白雪。主人家大概也是没有生禽饲养,所以连鸡舍猪圈也不扫了。
此处是山脚下的一处高坡上,从这里往下看,可以俯视整个村子的全貌。
君悦和古笙两人已从屋内转到篱笆院外的空地上,比肩而站。
斜风肆虐,衣袂飘扬。
君悦没有穿上斗篷的帽子,乌黑的发丝垂于身后,与他锦兰色的斗篷成了鲜明的对比。
黎镜云站在其身后,扮演着一个忠实的护卫者。
“二公子看到了什么?”古笙望着眼下的白雪皑皑,问道。
君悦如实说:“平静。”
这样平静的生活,就像陶渊明的世外桃源一样,没有战争,没有死人,一片祥和安宁。像极了那人想要的生活。
古笙说:“可我看到的,是死寂。”
君悦身子一振,明白了过来。
古笙继续道:“以前,这个寨子很热闹,人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家家户户你来我往,其乐融融。即便是在无事可做的冬天里,也是非常热闹。人们会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男人会相邀进山打猎,蹴鞠,烫两盅酒一起喝两杯。女人会串门,聊天嗑瓜子,做绣活。孩子会在雪地里堆雪人,你追我逐,笑声传遍整个山寨。
你瞧,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可是这个寨子,哪有一丁点过年的气氛?”
君悦苦笑,这样的后果也不是他造成的。他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而已。
在现代,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没有“连坐”一说。一家人里,父亲犯了罪,无关他的妻儿。
可在封建统治的这片大陆上,一人获罪,全族遭殃。
比如他,明明只是他父王一个人的过错,可别人不会说“是你父亲的错”,他们会说“这是你们君氏的错”。
何其无辜,却又理所当然。
君悦只说了一句:“人只要还能活着,就还有希望。”
古笙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雪光下,少年仰望天空,白皙的脸庞染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细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深邃如潭,映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句话很朴实,却也道出了一个人活着的动力。
活着,不就是因为还能看到希望吗!
君悦也转头看他,坚定的说道:“你可以不相信你的朝廷,可以不相信你的王,但你要相信你自己。人生就算再艰难,但只要你想活着,就会想方设法的活。哪怕再卑微,也会活下去。”
冷风从两人的肩膀上掠过,带起了肩上散落的发丝飞舞。青丝凌乱缠绕,衣袂翩然纠葛。
古笙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他如潭的双眸清澈深邃,桀骜坚定。稚嫩的小脸下巴微抬,高傲自信。
他哪怕身处匪窝,也依然神采威严,让人不敢忽视。
“二公子如此说,是在说自己吗?”
君悦回过头来,释然一笑。他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刚才不是一副要杀他的样子吗?如今倒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也许吧!”
古笙也正回头。“二公子此去北齐,可想过要回来?”
君悦望着遥远的天边,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听说,恒阳遍地是玉兰,每到夏秋季节,漫天玉兰飞舞,天女散花,就如这雪一样,美轮美奂。我真的,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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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地窖里,没有窗户,密闭的空间没有透光的缝隙。一点点声音,都可以回荡很久。这里空气稀薄而浑浊,阴森寒冷。
君悦跟在古笙的身后,黎镜云跟在君悦的身后,依次顺着梯子往下。
古笙点了墙壁上的油灯,黑暗之中有了点微弱的橘黄亮光,勉强视物,看得清里面的情形。
这个地窖,应该是农户人家用来储藏瓜果等易变质的东西,但现在看来,应该荒废很久了。
墙壁上起了一层厚厚的霉,散发着腐臭的霉味。缠绕的蜘蛛网到处悬挂,一不小心就被缠上了脸颊。地上还有几只老鼠窜来窜去,发出“唧唧”的声音,看见他们,不躲也不闪。
君悦和黎镜云对视一眼,这人带他们来参观他们寨子的地窖吗?
古笙看出了他们的疑惑,拿了一盏灯继续往里走。“在里面,跟我来吧!”
君悦跟在他身后,往前走去。地窖不大,走几步就到尽头。
窸窣的声音传来,君悦还以为又是老鼠的声音。
待走近看了,才发现不是老鼠,是两个人。
古笙收留的人都在古家院子里,怎的这里关着两个人呢?
模糊的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瑟瑟的卷缩在墙角。
妇人将孩子紧紧的护在怀中,警惕的看着他们。漆黑的眼睛在昏暗之中尤其的明亮。
“他们是谁?”君悦问道。
古笙说:“不知道,但应该来头不小。我在外面遇到他们,没有路引,看着穿着不俗,身边还有高手护卫。”
这年头出门在外,有钱人谁不请护卫啊!“那你把他们抓来做什么?”
“送给你。”
“……”君悦差点咬到舌头,他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来两个莫名其妙的麻烦。
他怀疑地看了古笙一眼,难道这才是他请他来的目的?
古笙递给他一物,“这是从他们的护卫身上取下来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肯定来头不小。”
普通的护卫,身上是不会有什么身份证明的。如果是押镖的话,应该会有镖旗。能用特殊物件来证明身份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换句话说,这对母子,身份的确不简单。
君悦拿过古笙手上的油灯,仔细一看。这是一块很普通的铁质令牌,长方形状,令牌的一面刻着一个繁体的“卫”字。另一面,雕刻了精致的腾云,中间是一朵白玉兰。
君悦在看到那朵白玉兰的时候,手微微一抖,面色如常。
他将东西递给身后的黎镜云,“你可认得?”
黎镜云拿去翻看了一下,摇摇头,“不识。”
君悦手拿油灯,蹲下身子,凑上前去一看,不由暗自惊艳。
这个妇人,真是美。
妇人约摸三十几岁年纪,穿了一身降紫色的玫瑰花纹长衣,外罩一条亚青色的织锦皮斗篷。
发髻虽然凌乱,但掩饰不住她保养得极好的风华。饱满的额头上美人尖俏丽,一双桃花琉璃目熠熠生辉,秋波暗涌。鼻梁高挺,朱红樱唇。干净滑润的双手紧紧搂着怀中的儿子,指甲上的红色凤仙花汁光彩夺目。
这是一个很古典的东方美人。
古笙还算有点良心,未收了人家用以保暖的斗篷。
她怀里的小男孩,十二三岁左右,稚嫩的小脸上肌肤润如美玉。
最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承袭了他娘的基因,也生得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清澈纯净,目光专注。仰月型的嘴唇饱满透红,秀发以一蓝色丝带束于脑后。
他微仰着头看君悦,如一朵白玉兰绽放。
君悦内心感叹:这小男孩若生为女人,该有多少女子上吊自杀啊!
小男孩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裳,衣裳虽然不华丽,但衣料是蚕丝的,素雅高贵。领口和袖子的边缘上,绣有朵朵玉兰。
君悦行动先于大脑的,手不自主的就向小男孩的领口伸去。
八章 似是故人归
梦里笑靥如初,君心如玉。梦醒时,玉仍在,可是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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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喜欢白玉兰的人,他叫白齐。一个冷酷无情,杀伐决断,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可在她眼里,他只是一个喜欢白玉兰的温柔安静的男人。
他曾对蓝芷夕说:等我安排好一切,就归隐山林,种一棵白玉兰树,与你生儿育女,痴缠终老。
蓝芷夕笑着说:好。
这一等,便是两年。
两年后,她等来的不是他的归隐山林,不是生儿育女的承诺,她等来了两人阴阳相隔。
那些人告诉她:一日是杀手,终生都是杀手。杀手只有两种死法,一是被敌人杀死,一是被自己人杀。
杀手不可能有金盆洗手的一天。
那些人不放过他,自然也不会放过她。
她反抗,她逃。
可惜白齐平日里教她的那些基本身手,在那些训练有素的人手里,简直就是跳梁小丑。
她记得自己被打下山崖的那一刻,眼前出现了很多的画面。有自己的父母,朋友,同事……还是他。
等我安排好一切,就归隐山林,种一棵白玉兰-,与你生儿育女,痴缠终老。
这一句承诺,也仅仅是承诺。白齐没有机会兑现,她也没有生命等待。
她蓝芷夕好不容易爱了一会,倒是挺轰轰烈烈的,生死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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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芷夕掉下山崖,灵魂穿越,成了姜离王的二公子君悦。那么白齐,你是否就是眼前的这个小男孩?
“你做什么,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儿子。”
一声怒骂拉回了君悦的思绪。
手腕一痛,君悦伸过去的手已经被妇人嫌弃的打落,桃花琉璃目更加警惕的瞪着他。
“放肆。”身后的黎镜云喝道,上前来就要教训妇人。
“算了。”君悦站起身,止住了黎镜云的举动。对妇人歉道,“对不起,是我认错了人,冒犯了。”
白齐的眼睛不会如此干净,也不会生得这么美。
君悦转头对古笙道:“古公子,他们孤儿寡母的,就放了吧!”
“放了?”古笙讶异。“我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抓来的。还想着,如果是北齐的人,你也好带他们去做人质,要不然杀了也解气。他们杀了我们这么多将士百姓,还便宜她们了呢!”
君悦回头,昏暗中妇人虽然不说话,但她的眼睛明亮如流星,警惕敏锐。
“我们也无法确定他们的身份,不能草菅人命。再者,他们即便是北齐人,罪不及妻儿。放他们走吧,这天下,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国与国的仇恨,因为连年的战争不断加深。
按照这个时代的法则,解决仇恨的方法就是不断杀人,将仇人全部杀光。
就如古笙所想的一样,北齐杀了姜离的将士和百姓,他也要杀北齐的将士和百姓,以作报仇。
但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蓝芷夕不一样,她接受的是现代教育。她知道杀人不但缓解不了仇恨,只会让仇恨根深蒂固。
“冤冤相报何时了。”
解决仇恨的办法,其实是仁慈,是原谅,是拥有一颗博爱、宽容的心。
“无论北齐还是姜离,百姓都是无辜的。”
古笙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无奈道:“罢了,本就是要送你的人,你如何解决,自己看着办吧!只是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就是。”
君悦无所谓一笑,眼下的事还没个着落,谁能想到将来那么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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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地窖,外面的空气清新了不少。
雪依旧不停的下,重重雪幕折叠,根本看不清远处的雄山峻岭。天空中有雪鹀鸟飞过,成群结队的,点缀留白的空间。
站在外面等候的刀疤男面无表情。君悦经过他身边时,揶揄道:“哎,反了。”
“什么反了?”刀疤男一脸的茫然。
君悦笑笑不回答,只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拜托,你们土匪的套路能不能用点心。
刀疤男学着他的动作,手抚上自己的眼睛。想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眼罩刚才是戴在右边,现在戴在了左边。
“嘿,你狗……”刀疤男正想大骂,却在看到自己老大向他瞪眼时,乖乖的闭了嘴。
这小子,眼睛怎么这么精。
君悦转头,看着身后的妇人和小男孩。两人想必在下面待了不少时间,形容有些狼狈,面色略微苍白。
即便如此,也丝毫掩饰不住他们两张极美的脸蛋,还有周身散发的尊贵气质。这东西是骨子里带有,装是装不出来的。
尤其是穿淡蓝色衣裳的小男孩,干净清澈的双眸在雪花漫天中温柔如玉。
他似乎知道了君悦在看他,于是转头看了君悦一眼,又倔强的转过去。
君悦莞尔一笑,这小孩子真是可爱。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妇人。
“给你儿子穿上吧!”
“不需要。”妇人高傲的扭头拒绝。
君悦也不硬塞,“天这么冷,你如果想让他生病,大可以死要面子。”
妇人犹豫了一会,“哼”了一声。但还是接过了斗篷,给她儿子戴上。
君悦转回身,吩咐黎镜云,“你带他们去准备一下,我们马上离开。”
“是。”黎镜云恭敬应道。带着那对妇人母子,向山寨的出口走去。
待几人走得远了,君悦才对身旁的古笙说道:
“古公子,以你的能力和智慧,为何会留在这里,而不是去从军呢?”
古笙慢慢踱步往前,望着自己守护的这片土地。“如此荒年,流民肯定很多,我必须留下来,保护我的乡亲。”
“男儿就该保护父母,守护乡亲,是在下自私了。不过,在下还是提醒公子一句,你收留难民是出于好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人能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的草料实不该放在那么显眼的草场上,如果我半夜饿得慌了,就会一把火烧了你的草料。你的几十匹马没了草料,只能饿死。”
古笙骨子里是有一颗报国情怀的,否则也不会提前存了那么多草料,就算每天清汤寡水也不会杀了马。
因为只有军人,才会爱惜马,将马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如此荒年,他还能养有这么多的马,可见他的壮志。
只是,他为什么会留在这样一个偏安一隅的寨子里,就不得而知了。也许真如他所说的,是想保护自己的乡亲,也许是对君氏已经失望透顶了吧!
古笙一怔,继而脸色一白。君悦的话,很有道理。
人肉都吃了,还害怕放火吗?
他转头,恢复了神色,对上君悦的眼睛,郑重坚定道:
“多谢提醒,我会留意的。--如果有一日,二公子能安然归来,古某一定为二公子征战疆场,护我国安,鞠躬尽瘁。”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他只会效忠君悦,不是当今的姜离王,也不是他的哥哥。
君悦很是诧异,“你与我相处,也不过一个时辰,为何就认定了是我?”
“凭心,凭二公子的一颗爱民之心。”
君悦低头浅笑,如潭的双眸里神采飞扬。“可我现在,给不了你任何保证。”
他还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古笙这衷心也表得太快了。
古笙却是认真的说道:“我可以等。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只要二公子不忘初心,古笙定会挥僵策马,护二公子归来。保我姜离国安,护我姜离子民,引我姜离兴盛。”
君悦敛了笑意,古笙这性子,真像白齐,执拗倔强,认准了的事就不会放弃。
“好。”
风“呼呼”刮过,雪染青丝。两人之间多了一条无形的牵引,绑住了这一刻的君臣之约。
九章 尊老爱幼
君悦一行人回到原地时,已接近日暮时分,天色更加的昏暗。
马车早已不在原地,只留了十几个士兵等候,生了一堆小火,相互取暖。
见他们回来,一士兵策马上前禀报:“禀二公子,风雪太大,我们已经转移到前面的一个山洞。二公子是否前往?”
今天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到不了驿站,只能露宿荒野了。
“带路吧!”君悦道。
十几人又策马,往前面的山洞行去。
古笙只给了他们两匹马,那妇人不懂骑术,小男孩又太小,于是就分开。
只是他偶尔会想,他母亲这么美,说话总是充满了怒火和犀利。这小男孩说话,会是个什么声音?
瞧他刚才倔强的小眼神,真想伸手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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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山洞口,已有十几个士兵候在洞外。洞内隐隐有火光,空气中还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桂花来回踱步,很是焦急。
见主子回来,忙迎过来,翘着他的兰花指老泪纵横。“我的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担心死奴才了。”
君悦翻身下马,转头刚想扶小男孩一把,随即想到了他母亲,觉得还是算了。
好在小男孩也是善骑术的,自己翻身下了马来,动作还蛮漂亮的。
桂花惊疑,“咦,公子,你这一去怎么领了个小娃娃回来啊?这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说是男孩吧,这小脸也太美了。
说是女孩吧,又穿着男子的衣裳梳着男子的发髻,但真真是长得美。
君悦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已经传来妇人的喝声:“不准碰他。”
随即两步冲过来,将小男孩护在身后,眼睛警惕的盯着桂花等人。
这样颐指气使的做派,君悦很不悦。但看在妇人是担忧儿子的份上,也就不想跟她计较了。
君悦没有回头,对身后的人道:“进来吧!”
一行人以君悦为首,走进了洞内。
相较于洞外的冷风呼啸,冰天雪地,燃烧着火堆的洞内可是暖和太多了。
这个洞不算大,二十平米左右,地势平坦,还有几块平坦的石头。除了洞口,再没有其他的漏风口。的确是很好的歇脚点。
洞内烧了三堆火,火上架起了架子,架子下放有锅炉,锅炉里正在烧热水,滚滚的冒着白气。
君悦吩咐桂花,“给他们倒两碗热水。”
又吩咐一个士兵,“去找一块大点的布来,把这洞口给堵上。”
不然风从洞口灌进来,一样很冷。
士兵还没有回应,妇人颐指气使的做派又来了。“不准堵。”
君悦有些怒了,他知道她不让堵是为了什么。
可她是他什么人啊?
为什么他事事要听她的?
君悦冷声道:“这事由不得你,你若是害怕,刚才就不应该进来。就算我们真的要做什么,这里荒山野岭荒无人烟,这洞口堵与不堵,有区别吗?”
被这样直白的反驳,妇人脸上有些挂不住。
君悦又道:“你放心,我们从未遇到过你。出去之后,在别人面前,我们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女人的清誉很重要,即便她跟他们在一起真的没发生什么事,但别人也未必信。所以,分道扬镳之后,谁也不认识谁才是最好。
妇人只得闷闷的坐下,然她还是紧紧护着自己的孩子,就算吃东西,也不让他离开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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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吃了些干粮之后,士兵们三三两两的靠在一起休息。面罩未摘,铠甲未卸,佩刀在手。
他们分散在洞内的东南西北,以及对应的斜对角,形成一个阵式。如果有敌人偷袭,也能迅速应敌。
最靠近洞口的两人负责守夜,一个时辰换一班。时刻警惕,毫不懈怠。
其实,姜离的将士战斗力不弱。之所以会输,一是输在人数上,二是后续补给不足。
姜离势弱,又连年灾荒,百姓颗粒无收,后方粮草不足。一旦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后续空虚,不战而败。
可惜,与北齐一战,对方十万兵力,姜离死凑才凑出五万。即便战斗力不弱,在人数上二对一,也注定了败局。
妇人给小男孩擦了手,又擦了脸。然后理所当然的坐上了铺有毛毯的石床,准备歇息。
“你…”桂花火了,站起来就要开骂。
君悦及时拉住了他。“算了,让他们睡吧!”
桂花不服,“那是公子你才能睡的地方,她凭什么睡?”
他辛辛苦苦为公子铺的毛毯,想让公子睡得舒服一点,没想被这个无理的妇人鸠占鹊巢。
“尊老爱幼。”
君悦倒是无所谓,他又不是没有露宿过荒野,再苦的时候也经历过。
桂花忿忿不平,他家公子身份何等尊贵,怎是一个妇人能比的?
君悦拍了拍他的肩膀,释然一笑。站起身,向妇人走去。
妇人见君悦到来,警惕的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君悦看向小男孩,他干净的双眸在火光的照应下如琉璃般熠熠生辉,透着明亮的光芒。光滑的肌肤温润如玉,似夜间一朵安静的玉兰。身上,还盖着他白天里给的斗篷。
他要是有这么个漂亮的小娃娃,也会像妇人一样,整天怕别人拐了去吧!
十章 令牌图案
“夫人不要紧张,我只是想问夫人,家住何处?明日,我派人送夫人回去。”君悦说道。
妇人斜眸看他,似乎是在判断他这话的真假。久久,才说:“栗水城。”
君悦秀气的眉头一抖,面色如常。“我们也是去栗水城,夫人如果不嫌弃,就与我们同乘吧!那,我不打扰夫人休息了。”
说完,不再稍作停留,转身便走。
“栗水”这两个字,是姜离人心中的痛。
两个月前,姜离与北齐的一战,地点就在栗水城外的栗水河上。姜离五万将士与北齐的四万英魂,悉数进入了鱼腹,成了栗水河里惨烈亡魂。
据说这两个月,栗水河沿岸的渔民,无一人敢下河捕鱼。
因为鱼腹中,尽是人肉。
若是半夜子时立在栗水河岸上,还能听到当时惨烈的交战场景。刀剑声,怒喝声,马嘶声,鼓声,号角声,惨叫声,鲜血喷洒声……河岸上时常有鬼火出现,那是死去的人不甘回到阳间,寻找自己的亲人。
君悦回到原地,桂花又拿出了一块毛毯铺在了平坦的地面上,对他说:
“公子,你就将就在这睡一晚吧!这上面也很舒服。”
“你先睡吧!”君悦还不想睡,坐回到火堆旁,往里面添了两根柴火。
桂花嘟了嘟嘴,自己跑一边打盹去了。坐了一天的马车,又受了惊吓,他这把老骨头可受不起,困的很。
火苗“噼啪”声响,燃烧得通红。即使已经把洞口堵上了,但还是有微风灌进来,吹起火堆里的灰尘,飘飞在空气中。
白天忙于赶路,没心思多想。如今静下心来,不免多思。
他来到姜离也不过两个月,从没把王宫当做他的家,也没把姜离王和君鴌当做自己的亲人。所以当姜离王说要送他去北齐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答应。
心里无家的人,在哪都一样。
可真的离开了姜离的都城赋城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说到底,再怎么不愿意,赋城好歹也算是他的半个家。
他这一去,就是背井离乡,寄人篱下,前途如何,还未可知。
君悦从怀中拿出白日里古笙给他的那块令牌,铁质的令牌硬冷沉重。
长方形的令牌,一面刻有繁体的“卫”字,一面刻有腾云纹,以及玉兰花朵。
各国在别囯的皇宫里都有细作,以窥探别国的政治和军情。这种令牌的图案,他曾在姜离王的书房中看到过。
这是北齐皇室禁卫军的标志。
身旁有一个黑影罩下,坐下来一人,是黎镜云。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已睡下的母子,问道:“二公子如何处理他们两人?”
君悦收回令牌,说:“他们要去栗水城。”
“栗水?”黎镜云一惊,又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跟那位古公子说的一样。这么个时间,要去栗水城这么敏感的地方,定是来头不小。
而且看他们的穿着,举止做派,也不像是普通人。二公子,依属下看,还是到下一个驿站,就放下他们吧!”
他们孤儿寡母,没有护卫,走在大路上很危险。再者,他们没有通关文牒,是出不了关的。
“也许只是巧合。”君悦道,“让他们跟着吧!此事我心里有数。”
幸好古笙抓了他们之后,没有立即杀了。要不然的话,恐怕麻烦会更大。“少将军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是。二公子也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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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君悦早早的就醒来,这是他养成的习惯。
前世,每天六点钟,白齐就拉她起来跑步,跑一个多小时才结束。晚上下班,他又拉着她练拳。
刚开始她累得要死,几次抗议无效。后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洞内众人都在昏昏欲睡。石床上的母子睡得安详,地上的桂花卷缩。四周的士兵有的坐着,有的躺着,什么姿势都有,但他们怀里抱的一直都是从不离身的刀。
火堆里还有一点点余晖,正在努力吐着火星。
君悦往火中添了些柴,将火又烧旺了起来,又拿着锅炉到洞口去盛了雪回来,放在火堆的架子上,烧水。
天还未大亮,借着洞内晕黄的火光,还能看见天空中飘下的雪团子。雪还在下,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
听说北齐的雪会更大,每年从九月份开始下雪,到次年三月中,雪才融化。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下雪。
“二公子?”
洞口守夜的人终于听到了动静,醒了过来。乍一看前面有个人影,还以为是敌人呢!定睛看去,才看清是他们的主子。
君悦侧头,小声道:“天还未亮,你们再睡一会吧!我守着。”
两个士兵惊得站起身来,哪有主子守夜的道理啊!“二公子,属下不敢。”
“我反正也睡不着,你们要是不想睡,就坐着吧!”
两个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决定再眯一会。又恭敬的说道:“有劳二公子。”
军人的动作很干脆,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要做就做,不做就不做。不会像玩弄权术的人一样,有那么多的心思和弯弯绕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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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天边一抹白色的亮光越过了云层,太阳慢慢的露出一个弧度来。
众人渐渐苏醒,揉着惺忪的眼睛,伸展着麻痹的手脚,酸疼的腰背,发出舒服的起床之气。
“嗯…啊…呼…呵…咔咔…”
尽是骨头错位的声音。
这要是不明所以的人听了去,可真容易想入歪歪。
妇人母子也起来了,稍稍整理了形容,又以热水净面,这才跟大家一起用早膳。
用过了早膳,众人又开始收拾东西。锅碗瓢盆是一定要带走的,不然下次再露宿荒野,就只能吃干粮了。
士兵们都是军人,走到哪,东西就捡到哪。动作迅速,不拖泥带水,很快就收拾干净。
到了马车前,妇人母子先行上了马车。
君悦和桂花刚想随其后而上,哪知妇人却堵在了门口,冷声道:“你我是陌生人,男女不同乘,你不能上来。”
她这话说得很突然,所有人都看着她。
桂花火了,“哎,你凭什么,我们家公子不把你们扔下已经算开恩了,你们别蹬鼻子上脸。”
“总之就是不行。”妇人很坚决,正准备关上车门。
君悦也火了,管你是什么身份,做人的基本道理难道都不懂了吗?
“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们扔在这里喂狼。”
他的语气冰冷,愤怒,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妇人一时愣住,竟真的不敢再阻拦,不甘不愿的进了车内。君悦和桂花顺势进入了马车。
马车咕噜噜前行,两边马蹄声和踩雪的声音不绝于耳。
车内,君悦坐在正中闭目养神。左边坐着妇人母子,右边坐着桂花。三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十一章 偷钱案
接下来几日行进得不太顺利。
先不说马车里的妇人时不时地就抱怨这抱怨那,一会说房间太差一会说饭菜太难吃,一会要吃果子一会要沐浴,反正是一贯的皇后做派。
君悦这个主子都没这么讲究,她倒是把君悦当奴才使唤。
桂花气得不轻,跟她吵了很多次也没有个结果。君悦才懒得理她,一句“有本事你就不要跟着我们”让她是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
一路上遇到的流民不少,拦路抢劫杀人的穷寇更是不计其数。
流民一看他们穿的是官兵的衣服,也不敢抢。
但是土匪可就不一样,他们就专抢官兵的。这年头百姓哪里还有钱可抢,只有当官的有钱。可惜,技不如人,都被黎镜云打跑了。
倒让君悦疑惑的是,这一路上,这小男孩自始自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偶尔用他那双纯清澈的眼睛,温柔专注的看着他,好像对他很感兴趣。
君悦在想,他不说话,是不是哑巴?
不过他也不想问,要不然他娘又要像只母鸡一样炸毛,以为他要拐了她儿子。
这里是距离栗水城有一天路程的芦山镇,他们今夜在镇上的一家“平升客栈”落脚。
天空作美,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雪,今日竟停了。
用过晚膳,君悦决定趁着夜色不错,带了桂花,到镇上逛逛。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街上很热闹。街道两旁都挂起了各色的灯笼,霓虹的灯火将整条街照得流光溢彩。
有卖东西的在吆喝,有父母牵着孩子在买灯笼,有男女在偷偷幽会,有卖艺的在耍大刀,有买东西的在讨价还价……
两个月前,这里刚刚经过一场战乱。尸横遍野,啼鹰不绝。
可这些百姓似乎对这样的境遇已经习以为常了,或者他们认为活在当下,能过一天算一天。他们依然兴致勃勃的,购买年货,准备迎接新年。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还要过日子。
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江山,谁做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个皇帝能让他们免受战乱之苦。
“小公子,买个灯笼吧!”
君悦回神,有个卖货郎举着手里的一个马型灯笼递给他,希翼的眼神热切灼灼。
“公子,这灯笼真好看。”桂花已经先于君悦,接过了卖货郎手里的灯笼。
他住在王宫里一辈子,看到的都是方方正正的宫灯,哪里见过民间这样有趣的灯笼。
君悦笑了笑,这公公都快四十岁了,还有这童心。
卖货郎高兴的说:“那当然,我扎的灯笼那可是芦山一绝,人家想买还买不到呢!”
桂花瞥了他一眼,凉凉说:“那你这摊前怎么门庭冷却啊!”
“这……”卖货郎挠挠头,夸过头了,不知道怎么圆了。
君悦示意桂花给钱,然后又继续往前面走去。做小本买卖的,也不容易。
在现代,春节也有挂灯笼,但都是圆形的或者椭圆形的,挂在树上应景而已。在他的城市,像这样有趣的动物灯笼根本就不知道去哪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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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偷了我的钱。”
“我没有偷你的钱,我是老板,怎么可能偷客人的钱呢?”
“老板就不会偷客人的钱了,我告诉你,我的钱是在你摊前没了的,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偷的。”
前面聚集了不少人,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从人群中传出来。
君悦和桂花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好奇心,便往前挤了过去。
挤到了前面,只见一个灯笼摊位的前面,站了两个男人,两人都差不多一米七五左右。一个胖些,一个瘦些,正在争吵。
胖说:“刚才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假意给我介绍东西,趁机将我的钱袋偷走了。”
瘦忙否认:“我这做的都是诚信生意,怎么可能会偷你的钱呢!我这人品,街坊邻居都是可以作证的。”
胖又问:“那我的钱袋是怎么没了的?”
瘦耷拉肩:“我哪知道啊?”
君悦看向胖子的肚子的地方,大腹便便,估计里面装了不少货。衣料华贵,金色腰带,头戴金冠,手指上还带了个绿扳指。
这么喜欢炫富,不被偷才怪。他怎么不在自个脑门上写上“我很有钱”四个字啊!
瘦子看起来好像的确是无辜的。他都把自己的衣裳脱了,把自己的钱袋翻了,也没找到胖子的钱袋。
摊位后面,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正在画灯笼。一比一画,画得很细致,很漂亮。手指上还沾染了一些颜料,衣角上也有。他低着头,对于面前吵架的两人充耳不闻。
桂花问道:“公子,依你看,谁说的是真的?我觉得那胖子说的是假的,因为老板不可能偷客人的钱的。”
君悦淡淡“嗯”了一声。
桂花的想法,也就是周围人的想法。开门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一个信用。不然,他这店哪里还开得下去?
君悦眼角一斜,便在他两点钟方向的人群前面,看到了那个淡蓝色衣裳的小男孩。
小男孩似乎也看到了他,对他点点头,眼眸清澈如水。仰月唇角的笑容让他心里一暖,不自觉的也跟着莞尔一笑。
前面一胖一瘦两人的争吵已经进入了僵化,胖子没有证据证明是瘦子偷的,而事实是瘦子也没有偷。
于是,人群中就有人提议,说去见官,让官爷来评判。
两人的争吵就蔫了。老百姓若不是有天大的冤屈,是不会轻易去见官的。
见官可不是往公堂上一跪就了事的。那是要上下打点,请人吃饭,塞红包,到时候要花的可就不是几两银子的问题了。
为了被偷的几两银子,而花更多的银子,肯定不值当。而今乱世经年,县官可不会替你伸张正义,他只认钱。
于是胖子挥挥手,不甘道:“哎算了算了,算我倒霉。走走走。”
瘦子也是呵呵送走客人,“慢走啊,下次再来。”
既然事情已经了了,当事人都走了,人群也就散了。热热闹闹的一场,瞬间冷却了下来。
桂花抱怨了一句。“真没劲。公子,走吧,公……”
“这叫得饶人处且饶人。”君悦没有走,反而往摊前走去。
如果刚才老板和那胖子一定要搞个明白,势必要上公堂,必定会两败俱伤。所以他们都各退一步,我饶过你,你也不再追究,生活依然继续。
有时候,不一定什么事情都要弄得明白。非要弄明白,得出来的真相也未必是真的。
瘦子老板见这么快就有顾客上门,忙过来招呼。“小哥喜欢哪盏,我拿给你。”
君悦随便挑了挑,也没挑到中意的,就让桂花挑。
桂花很乐意,最后挑了一个荷花状的灯笼。
老板态度和蔼,语声谦和。“看小哥面生,应该不是芦山人吧!”
“我是做生意的。”君悦回道。
老板哈哈一笑,“别的不敢说,不过小老儿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小哥身上,可没有我们生意人的味道。”
君悦也低头一笑,“是小子见识浅薄,卖弄了。”
“哎,不敢不敢,小哥气宇不凡,小老儿理解。”
君悦再次低头致礼。桂花付了钱,提着灯笼站在君悦身后。
“不知老板可曾注意,刚才那位失主的腰带上,有一块红色的污渍?”
君悦临走前,又向老板说了一句。
见老板先是迷茫,后变错愕的神情,君悦只微微颔首一笑,不等老板回答已翩然离去。
他自然也不知道,身后的老板,对他深深的一揖。
十二章 猜灯谜
桂花左一只马又一朵花的跟在君悦的身旁,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公子,你刚才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君悦转头看他,狡黠一笑。“你猜。”
“要我猜啊!”桂花仰头想了想,又惊讶道,“公子的意思是那老板真的是偷钱的人?”
君悦摇摇头,“那老板的确是个诚信的人,他虽然是做生意的。但是待人谦和,举止有礼,说话还有点文邹邹的,应该也读过几年书,不会做偷窃这样的事。”
桂花不解了。“难不成是那个胖子监守自盗?怪不得他不敢去公堂。”
君悦还是摇头,“他全身上下无处不在跟别人说‘爷是有钱人’,他才不会因为几两银子去污蔑别人。”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不成钱是自己飞走的啊?
君悦见他很苦恼的样子,提醒道:“你可记得,当时摊位旁除了他们二人,可还有其他人?”
桂花回放电影想了想,终于在某个地方按了暂停键,惊讶不已。“那个小男孩,公子是说偷钱的是那个小男孩?”
君悦点点头,意思是:你终于猜对了。
“怎么可能?”桂花还是不敢相信,“他那么小一个孩子,怎么会是小偷呢?”
“那个胖子的腰带上,染了一块红色的颜料,那肯定是盗者无意之中留下的。而当时在场的,手染颜料的,就是那个正在画灯笼的小男孩。”
“哦。”桂花恍然大悟,“那公子,你当时为什么不指认出来呢?也好把钱还给失主。”
君悦把玩着一个摊子上的荷包。“那胖子那么爱炫富,丢点银子对他影响也不大,就当是用于积德行善了。芦山镇不大,街头发生的事,不出两个时辰就能传到街尾。
我若指出了那个小男孩,他这一辈子可就毁了。相信在他父亲的教导下,应该能改邪归正的。”
所以他刚才对那老板说是胖子的腰带上染了污渍,而不是染了颜料。是想给读书人留点颜面,也是给那孩子一条生路。
有时候,杀人的不是刀剑,是可怕的流言蜚语。
桂花又是长长的“哦”了一声,对他家主子是越来越崇拜了。公子以前讷讷的,傅先生说是因为他开窍得晚。
这不,一病之后,猛地就开了窍了。
可是这一开窍,就又得背井离乡。
大王到底是对他这个略有些傻的儿子不抱什么希望了,所以才让他去北齐,而不是让世子去。
君悦可不知道桂花心里正在为他悲伤,他愉悦的这里看看,那里瞅瞅。遇到好玩的就摸两下,也不买。
“公子,你怎么只看不买啊?”桂花不解。
君悦道:“好看不一定要买啊,再说了,买回去了你明天帮我扛走啊!”
桂花想想也是,反正也只是看一晚,又不可能把这些东西带走。于是也陪着他东看看西瞧瞧,兴奋过头,连手里的一马一花也不知扔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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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
前方传来了敲锣声。不少人已经往前面跑去,瞧瞧是什么热闹。
“公子,快走,去看看。”桂花扔了这么一句话,就一马当先跑了,连他这个主子都抛之脑后。
君悦无奈的撇嘴,他哪里像个奴才了,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应该老成却幼稚的奴才。
不过,他也想过去看看。
电视剧里也不是瞎演的,这古代的夜生活其实也挺丰富的,东边歇锣西边起,热热闹闹迎新年。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到了前面,脚刚站稳,身子就被人猛地一推,紧接着熟悉的冷冷声音又传来:“离我儿子远一点。”
君悦转头看去,可不就是这几天没给过他好脸色又赖着白吃白住的妇人。妇人冷眼警惕的看着他,将小男孩紧紧的护在怀中。
君悦翻了个白眼,真是不明白,为何她对他有如此大的敌意?细细算来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这个时代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切。”君悦回以一个鄙视的眼神,自动离开她几步远的距离,省得被她身上的冷气吹得皮肤缺水。
他不知道,小男孩在看到他翻白眼的时候,掩嘴笑了出来。
前面锣声已经停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走了出来,朗声道:
“诸位乡亲,小老儿不才,出了几道谜题。猜中谜题者,就可以拿走对应的灯笼。”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边,“从那边起,灯笼越大,谜题就越难。诸位乡亲,就看各位的运气了。”
话音落,围着的人纷纷上前,去看灯笼下挂着的谜题,差点将站在前面的老者给挤得趴下。
有人眼疾手快,已经捷足先登拿走了第一个。
君悦也随入了人群中,老实说,对于这古代的灯谜,他没玩过。不过应该就是看一句诗猜一种动物或者打一个字之类的。
奖品无非也就是各式各样的灯笼,没什么新鲜,不过重在乐趣。
同一种东西,花钱去买的,和作为奖品赢来的,拿在手里的感觉,那是不一样的。
“似手非手,胳膊外扭。公子,这是什么字啊?”身旁响起了桂花的声音。
君悦看都没看他一眼。“毛。”
迈步继续往前走,有人正在挤着脑汁想答案。有的青年才俊赢了灯笼,送给了他身旁的美人。有的父亲正在问孩子想要哪一个。
这一切,很温馨,很热闹,霓虹璀璨,万家灯火,欢声笑语。
君悦却觉得很孤独,这里,没有一个是属于他世界的人。
“公子,什么动物是没有腿又睁着眼睛睡觉啊?”桂花又问。
君悦还是没有看他。“你最爱吃的。”
“呵呵,那我懂了公子,是红烧鱼。”
君悦翻了个白眼。红烧鱼不是鱼,是菜名。
……
君悦一边回答着桂花的喋喋不休,一边往前走去,灯笼的体积越来越大。一百多个灯笼,已经被拿走了大半,剩下的,要么就是没兴趣,要么就是太难。
走着走着,君悦突然驻足,停在了一个灯笼的前面。
这是一个黄白色的灯笼,形状竟是一朵白玉兰,花瓣上用粉红色的颜料点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在一众红红绿绿中,它成了最不起眼的存在。
君悦看了一眼它下面的谜语,很简单,但竟没有人来猜?
转而一想也就明白过来,大过年的拿这么个类似于白色的灯笼回去,终归是不太吉利。虽然老板已经用粉红色的颜料点缀,但也摆脱不了它无人问津的命运。
从古至今,图吉利辟污邪是人们都会有的心态。
君悦伸手,欲拿下这个灯笼。同时,也有一只手,伸向了灯笼。
两只手同在半空中,向同一个目标而去。
手未触碰到灯笼,君悦在看到空中那只手的时候,低头看去,竟是那个他母亲不待见他的小男孩。
小男孩微抬头,桃花琉璃目中目光总是那么的专注,惹人迷离。仰月唇微微向上勾起,似湖泊中微微荡漾的一艘小船。晕黄的灯光将他的小脸映衬的像夏日里的晚霞,柔和又唯美。
君悦指着玉兰花灯问:“你想要这个?”
十三章 脸上贴金
“你想要这个?”君悦指着玉兰花灯问。
小男孩眨着清澈的一双桃花眼睛,点头。
跟一个小男孩抢东西,君悦觉得不地道。再说,他这么“大”岁数的人,跟一个小孩子抢东西,也没面子。
君悦只好大方的道:“那就你拿吧!”
拿灯笼的规矩,是要说出灯笼下的谜底。小男孩清澈的眼睛看了看那灯谜,又看了看君悦,没有说话。
灯笼下面白纸黑字写着:一种人生。
君悦见他这样子,忽然想起,他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话,难不成真的是个哑巴?
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孩,要真是哑巴,那真是老天太残忍了。
可如果这孩子不是哑巴,而是不知道谜语的答案呢?
君悦假意的看着眼前的灯笼,心里却在在纠结。如果帮,有可能会伤了孩子的自尊心。如果不帮,他就拿不到喜欢的东西了。
正好桂花走了过来,手把一个灯笼。
君悦毫不犹豫的将他手里的灯笼一个夺了去。美其名曰:本公子喜欢这个。顺便在小男孩的前面晃了一圈,如愿的听到了一个声音。
“是牛。”
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还没有变声,声音清脆,如珍珠落玉盘。
短短两个字,证明这小男孩不是哑巴。
摊前的小伙计解下了灯笼,交到了小男孩的手里,笑说道:“小公子真聪明,答对了,谜底就是牛。”
君悦不知什么的,就有了些恍惚。
有一日在教习对打,白齐对蓝芷夕说:你不是牛,不能光靠蛮力,要靠技巧。当你处于下风的时候,就要做好防守,找出对手的弱点。然后借机反击,攻其不备,一击而中。
蓝芷夕瘫软如泥,趴在地上起不来。说:我才不要做牛,牛又壮又丑。
白齐笑说:放心吧!你就算真的变成一头牛,我也会娶你。
蓝芷夕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仍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嗔道:死不要脸,谁要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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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兄台,谢谢你。”
君悦回过神来,略低头看去,小男孩也正在看他。刚才的谢谢,就是他说的。
君悦回以一笑,“不用…啊…”
“砰。”
“别碰我儿子。”
“公子。”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君悦只觉得头有点晕,手腕处隐隐的疼,恍恍惚惚的未及发生了什么事。
鼻息一吸,他敏锐的察觉到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
甩甩头,站直身子,君悦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本是想跟小男孩说一句“不用谢”,谁知刚说了两个字,就被人从身后猛推了一把,撞在了前面的一张桌子上,手腕都被撞破了一层皮,鲜血直流。
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冷冷的声音:
“为何你总是缠着我儿子?我警告你,有我在,你就别想动他。”
因了她这一闹,周围挤了不少的人。人们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手指指着他,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
君悦有种想笑的冲动,莫名其妙来到这古代,第一次出门就被人当成人贩子,天底下有比他更戏剧的人吗?
他真想大吼一句:老娘是正正经经的良民,不是人贩子。
君悦冷了脸,猛摔了手里的灯笼。
灯笼在脚边滚了几圈,糊纸上沾满了泥泞的泥水。血顺着手指的纹路蜿蜒流下,滴在青石地面上。“嗒,嗒。”
少年深邃的剑目中似有利箭,直射向面前的妇人,摄人心魄。突然吹起的冷风令他的衣袂飘扬,脑后的发带也被吹向前,贴在他的侧脸上,冷气沉沉,不怒自威。
面对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她竟然有些害怕,搂紧自己的儿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君悦上前两步,森森看着面部扭曲的女人,声音一沉。
“人可以没有知识,没有富贵,没有权势,但总该有素质。夫人,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也不该以小人之心污蔑我的为人。我对令公子没有兴趣,没时间要拐你儿子,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最后一句,他是带了怒气吼出来的。
她真以为自己有多高贵啊!
除了脸蛋漂亮一点其他没一点用处,再说脸蛋能当饭吃吗?!
身上没一分钱白吃白住装什么大爷。
吼完,君悦迈步越过她,走出了人群。
行至一处人流较少的地方,君悦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呼出,吸进又呼出,如此反复几次,把这几日来的郁闷全部释放了出来。
身后还传来桂花的骂声。“你们真是狼心狗肺,早知道当初就不要救你们了……”
君悦想,骂人的感觉真爽,将人家骂得不能还嘴的感觉更爽。看来以后有什么气,可以找桂花撒撒,既不伤身,又能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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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戌时正,按照现代时间也就是晚上八点。
如果是在现代,夜生活刚刚开始。不过古人没什么通宵的娱乐,加之提倡早睡早起,是以八点钟对他们来说,已经很晚了。
桂花拿了金创药出来,给君悦敷上。“公子,你忍着点啊!”
白色的粉末撒在伤口上,君悦还是忍不住的吸了口凉气。“嘶……”
骂人是爽,不过这伤是真的他娘疼。
上完了药,桂花又拿了干净的白布给他包扎。
“公子这几日一直闷闷不乐的,奴才一直害怕您会憋出病来。如今好了,公子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奴才就放心了。”
君悦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要把你送给大灰狼做晚餐你高兴吗?”
“当然……”不高兴。
桂花怒了大红唇,公子是把自己当做大王丢弃的可怜小白兔了。
君悦不是话少内向之人,只因前世被白齐改变。白齐喜欢玩,喜欢闹,喜欢开玩笑,她与他相处久了,性格也就慢慢的变得开朗。再加上后来又跟着他打拳,练枪,骨子里也变得暴力了呢!
后来,借着风寒死去的傻子原主的身体重生,他这性格也收敛不了。养病的那一个多月里,整天跟这老太监打闹。
这几日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也不过是因为一路以来的所见所闻,感慨自己的境遇罢了。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黎镜云的声音传来:“二公子,末将有事禀报。”
君悦用袖子掩住了自己的伤口,又让桂花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来。才道:“进来吧!”
黎镜云还是一身盔甲,从未卸下。踏着沉稳的四方步进来,到他面前行了一礼,肃声道:
“二公子,北齐接您的使者来了。他跟臣说,明日入北齐,就不在栗水城歇息了,直接过栗水河。”
从芦山镇到栗水城,要一天的时间。
也就是说原定明晚要在栗水城休息一晚的,若要再前行,只能走夜路了。
桂花忿忿道:“他们怎么能这样,让我们公子连夜赶路?而且,这使臣来了,也不来参见公子,成何体统?”
君悦讽刺一笑,“我如今是质子,他们北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至于赶夜路,呵,无所谓,他们能赶,我为何就赶不得。”
“可是公子,这样不是太委屈您了吗?您可是千金之躯,要是出个什么好歹,奴才可怎么跟大王王妃交代啊?”
君悦拍了拍他的肩膀,以手支颌。“既然你那么心疼我,不如你去跟那王八使者谈谈,咱们明晚就在栗水城宿一晚?”
桂花抹了胭脂的嘴巴张了又开,开了又张,抖了几抖,最后无奈地闭上。
君悦白了他一眼,桂花这是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转头看向黎镜云:
“去准备吧!今晚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他们一定会来。”
“是,末将告退。”黎镜云依令退了出去。
十四章 夜半刺客
云雾遮光,夜染霜华。烈风阵阵,更漏声声。
伸手不见五指的寂夜,平升客栈前厅的一楼里,点了两个灯笼,昏黄的烛火照得室内勉强能视物,收拾整齐的桌椅依次排列安放。
大门只敞开了一半,有冷风从外面冲进去,汹涌澎湃。柜台后的店小二正在打盹,脑袋一瞌一垂,吧唧着嘴巴呓语。
“嗯,好吃。”
柜台上的账簿随风不停的翻动,传出“哗哗”的声音;算盘放在边沿上,串珠整齐的恢复到最初的位置;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凝结,等待着主人的再次研磨;台上还有两坛子酒,已经开了封,酒香弥漫。
万般寂静,安然祥和。
“呼”的一声,墙上有黑影迅速闪过。
“是谁?”
店小二打了个机灵,醒了过来,以为是店里进了贼。待看到店里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贼的影子,又如释重负的闭上眼睛继续会周公。
“应该是风吧!”
客栈的后院,是供客人们休息的地方。
此时黑灯瞎火,人们都已经沉沉睡下,做着美梦。
空气中响起了轻微的“哗哗”的声音。初听去,以为是风声,仔细看去,才发现是十几个黑衣装扮的人越过了墙头,稳稳当当的落在院中。
有杀气瞬间撒落于院中各角。
他们全身黑色装束,头发以黑色的包头巾包起,脸上也蒙了一块黑巾。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明亮阴冷,杀意浓浓。
黑衣人互看了一眼,最后视线落在了院中正中央的一间房上。房门紧闭,房内漆黑,摸不清里面的情况。
为首的一黑衣人手指举起,做了一个“前进”的动作。而后一马当先的慢慢靠近房门,用手中的刀插进门缝,勾起了里面的门闩。
“咔”的一声,门闩脱落了。
“吱呀”一声,黑衣人轻手推开门,有几人闪身进入了房内,其余的守在门外把风,分工明细。
以夜中视物的能力,黑衣人缓缓向里间的床靠近。
待靠得近床边,黑衣人撩开帐帘,果然看到里面一个人形状的棉被拱起,于是毫不犹豫的举起手中明亮的刀,狠狠地砍了下去。
数刀过后,黑衣人掀开被砍得面目全非的棉被,以验成果。却在看到棉被下的东西时惊了一身。
“不好,快走。”
棉被下哪里有人,不过是几个枕头而已。
中计了。
黑衣人反应很快,但行动还是迟了。
话音刚落,房内劲风骤起,紧接着传来“噼里啪啦”东西倒地的声音,以及“乒乒乓乓”的刀剑声音响起,间或的还传来“吓,哈,唔,咚,砰”的吼声和闷哼声。
黑暗中,十分热闹。就像老鼠弄翻了油瓶带来的一连锁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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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屋内的声音渐渐归于平静,有人提了盏灯从门外走了进来。
灯火不明,从下往上照着一张扭曲的脸,嘴角似衔着血珠,面色惨白,竟像是地狱里来的鬼。
来人走到屋内,将灯烛逐一点亮,屋内顿时亮如白昼。
刚才的鬼并非鬼,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抹着胭脂的男人。他的身后,是一身白色柳叶描丝锦袍的少年,以及一众铠甲佩刀的侍卫。
白衣少年双目如潭,深邃的眼中犀利锋锐,肆意飞扬。他坐在了有人为他搬来的一张矮几上,双腿交叠,双臂环胸,勾着嘴角笑看他们。
声音清脆,语气挑衅。
“你们也跟了我一路了,又是下毒又是装陷阱又是扮土匪的,倒是忙得紧。”
地上的几个黑衣人,已经全部被控制跪在地上。每人的脖子两边,都有两把刀驾着,他若敢动,必死无疑。
为首的一黑衣人不甘道:“要杀就杀,毋须多说废话。”
白衣少年浅笑。“这大半夜的,我在这里守着你们来,连觉都不能睡,困得紧,我也不想废话。说吧,谁派你们来杀我的?”
“哼。”黑衣人脸一扭,硬气的不说话。
君悦不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你们以为这一路上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吗?切,早就破绽百出了。”
他站起身,走到黑衣人面前蹲下,语气里带了浅浅的玩味。
“你们很聪明,想借刀杀人。只是你们没想到,我命硬,到现在还死不了。明天我就进入北齐境内了,今夜是你们最后的机会。所以你们不得不亲自上阵,我说的对吗?”
君悦紧紧盯着黑衣人的眼睛,果然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他虽然掩藏得很好,又转瞬即逝,但也没能逃过君悦的眼睛。
白齐教蓝芷夕的第一堂课,就是观察人的微表情。
他讽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吩咐道:“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处理了。”
身后的黑衣人“你”了一个字,见已经有士兵拉着他的同伴往外走,知道君悦不是在开玩笑,忙喝道:“住手,我说。”
君悦转过头,等着他的答案。
“我,我们是吴帝的死士。”
“哼。”君悦脸沉了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东吴的人早就被我们煮了吃了,你以为你冒充别人就能骗了我吗?死性不改,拖下去,都杀了。”
“你。”黑衣人又道了一个字,再也没有了声音。
出发前他们就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打算,不成功便成仁。
黎镜云问道:“二公子,那他呢?”
他指的,是地上君悦说不杀的人。
君悦道:“放了。”
“放了?”黎镜云不解,“万一放了他他又来杀二公子怎么办?”
“朝廷的使者已经到了,他们不会再动手。”
黎镜云也不再多说,吩咐手下将人带出去了。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柜子倒得到处都是。有几个士兵正在利落的收拾,动作迅速,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房间内已恢复如初。
黎镜云出去安排了一会,又走进来。“二公子,那对母子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找?”
虽然他们平时挺过分的,他也不怎么待见他们。但是人命关天,也不能漠视。
君悦摇头,“不用了,他们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地方住,用不着我们操心。”
“更好的地方住?”黎镜云记得,那对母子身上,可没有钱。
“这事你就不用担心了,下去休息吧!”
黎镜云也不再说什么,告辞退了出去。
这主平日里虽然话不多,但是做事有主见得很。或许这一病过后,他真的变强大了。
待屋内只剩下君悦一人,他又拿出了那块铁质的令牌,手指划过上面的纹路,描摹着上面的玉兰花纹路,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小男孩。
他的眼睛那么的纯净清澈,声音清脆,仰月唇微笑起来的温柔似水,真像一朵玉兰,洁白而高贵,素雅而安静。
突然的不辞而别,虽然有点不自在。但以后,还会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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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马车又向栗水城使去。
这一次,黎镜云并没有带上全部的士兵,只带了一对人马护送,因为北齐已经派了使臣和护卫前来。
摇摇晃晃了一天,马车在经过栗水城的时候并没有停歇,只是随便的吃了顿饭,便又往栗水河继续赶路。
雪在夜幕时分,又下了。好像在哀婉这一场即将离散的盛宴一样,飘落在人们的头上,身上,脸上,睫毛上,哭泣着不能言说的惆怅。
十五章 栗水之哀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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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泽大陆在百年前,是一块完整的拼图,称定国,帝姓李。
九州之地福源广阔,物产丰富,天下太平,繁荣昌盛,欣欣向荣。朝廷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以农耕为主的封建社会商业发达,道路四通。被周边各国尊称一声“天朝”,每年派使臣进贡朝贺,无人敢犯。
盛极必衰的定律,是每一个朝代的命运。
定国自建国的两百多年间,算上太宗帝,一共换了十一位君主。最长的在位四十年,最短的不过两年。
在太平盛世之下,皇室在教育子孙上也稍有懈怠,加之不良之风盛行。渐渐的,到了第九位帝王,在治理国家方面也一日不如一日,国力渐渐的走向下坡路了。
然到底是曾经的“天朝”,底子厚,根基深,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到了第十任国君,这位国君迷上了炼丹,整日不理朝政,专习长生不老之术。朝廷被奸人所控制,挟天子以令诸侯。大肆广建宫殿,加征赋税,增兵他国。朝廷一片混乱,百姓苦不堪言。
偏偏这位皇帝命长,活了六十九岁。最终长生之术还是没有练成,人死了,在位三十六年。
也就是说,东泽百姓已经苦了三十多年。
这最后一任定国国君定昭帝,是个难得的好君主。
可惜生不逢时,千辛万苦登上帝位,却要面临老祖宗留下的烂摊子。国库空虚,灾荒不断,各地揭竿而起之势不胜枚举,加之各国趁火打劫,内忧外患。
空有一身抱负,也无法力揽狂澜,挽救濒临崩裂的李氏王国。
在他在位的第三年,叛军攻入了皇城。这位曾经盛极一时的国度的最后一任国君,自缢而亡。
临死前悲痛:“江水漫天,时不待吾矣。”
东泽自此分解,群雄奋起。
几方势力经过十几年的割据,逐渐形成东西南北局势。东有吴囯,西有蜀囯,南有楚囯,北有齐囯。
在版图划分上,有点类似于中国历史的三国时期。
这四大囯,国力相当,各有各的优势,百年来大小战争不断,谁也讨不到便宜去,于是仍然也维持着现在的状态。
此外,还有一些小国,例如蓝韶囯,翟月囯,姜离囯等等。
小国在实力上本就属劣势,再加上大国国君的野心,被灭掉是既定的事实。
姜离位于北齐南部,东泽大陆腹中偏东北。北接北齐,东壤东吴,西接西蜀。三大国将其紧紧夹在中间,可谓是三国交替的中心。
姜离自建国不过两年,就被北齐挥军攻下。
君氏作为亡国之主,原本是要被屠戮的,只是恰逢当时北齐国内朝堂更替,政局不稳。加上姜离有三大世族,势力错综复杂。
北齐怕冒然接管,情况不明,适得其反,兵戈战起。因此并未撤了姜离,屠杀君氏。而是将姜离划为属地,封姜离王做了个异姓王,允许姜离自治,稳定朝局,年年纳贡。
到如今已二十载有余。
姜离二十多年来年年进贡,一年比一年穷,国力一年不如一年。
姜离王在一年前,终于再也忍不下自己的百姓越来越苦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屈辱,于是集全国之力奋起反击,试图挣开被控制的枷锁。
两个月前,双方在栗水河一战,姜离五万将士,对上朝廷十万雄狮,以全军覆没的惨败告终。
齐帝欲借机挥兵南下,分解姜离属地。幸得领战的郭大志将军主动站出,说此一战乃是他瞒着姜离王挑起的,姜离王并未知情,以满门抄斩的代价,换得姜离王室的生存和姜离百姓免遭生灵涂炭的命运。
齐军师出无名,只好收兵。
也是老天保佑,姜离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大雪。而东泽大陆以北的地区,雪只会更大,天灾导致的人活不断。
北齐朝廷需要姜离的钱财纳贡,来度过此次危机。如若瓦解了姜离,国库就会少了很大一笔免费来源。
姜离王室虽得以存活,免遭被屠。但在每年进贡的数额上,又增加了两倍,还需送一个儿子入都城,作为人质。
姜离王的第二个儿子是姜离的嫡子,本应是世子,将来的王位继承人。可惜一生下来就傻,所以世子之位就落在并非嫡子的长子身上。
两月前,这傻子甚至落入了冰湖中,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太医给出了答案:药石罔顾。
却没想,突然有一天早上,这位傻子不仅醒了过来,而且病也好了,人也不傻了。
经过了近十天的艰苦跋涉,总算在除夕前,安全到达了姜离属地边界:
栗水河。
落幕夕阳灼灼,冬涧溪水彤彤。
小儿田间摇盼,那一抹如山背影归来。
红妆新上,倚栏杆,双鬓染华霜。
烽火曳连天,将军任别温柔梦,提枪斩修罗。
叹谁家少年,一去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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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悦站在船头上,遥望着河岸上仍然跪地不起的黎镜云以及十几名士兵。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在夜幕下越来越模糊,犹如一块块坚硬的磐石定格。
十来天的相处,虽然没有太多的交流,但这位少将军是忠心耿耿的将他当主子对待。毫无懈怠,更无不敬。
河风刺骨,雪飘漫天。
平静的水流拍打着船身,“啪啪”作响,不时遇到河上漂浮的冰块撞到船后破碎的声音。
河风“呼呼”而过,似在呜咽哀鸣,悲切讲述两个月之前那惨烈的一战。近十万将士成了白骨,湮没在河水的流沙中,无声无息,却又痛彻心扉。
多少家庭支离破碎。牙牙学语的孩子,是否连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都不懂?
新婚的妻子,是否还在梦中等着丈夫的归来?
有多少母亲,在期盼儿子的归来中已熬瞎了双眼。
战争,在他的意识里,那是书本上的历史,是文献里的资料,是电视里的新闻。
而如今,它是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边。
如果他早穿来两个月,凭借着他的现代知识,是否可以避免这样一场悲剧,又或者有可能赢了这场战争?
可惜,“如果”一词,本就透着虚无的意思。
一把纸伞撑在了头顶,挡去了风雪,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外面风大,公子快进去吧!”
君悦转过头来,暮色下这位中年太监的脸看得不真切。
事实上,他也从未认真看过他的脸。
可往后,能陪他的也就只有这位太监了。
“苦了你了。”君悦真诚的说道。
桂花叹了口气,“奴才自小就伺候公子,若是有一日离开了公子,奴才还不习惯呢!奴才这一生,不求别的,只要能陪在公子身边,刀山火海奴才也愿意闯。”
如果是在以前,他说这番话,君悦一定以为他是在溜须拍马。可如今,他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是值得这太监图的呢?
他是真的对君悦好。
君悦说道:“我答应你,总有一天会带你回赋城。”
“嘘。”桂花以中指放在自己的嘴上,做了个噤声的举动,看四周没有人,才放心来。“公子,这话您放在心里就好。”
君悦明了,转头,看着前面无迹的河道静默无语。
良久,甲板上传来“蹬蹬蹬”稳健的脚步声,走过来一人。
一声不屑的声音传来:“二公子还是进去吧!别一会晕船掉进河里喂了鱼。”
他是在讽刺,栗水河一战,姜离囯五万将士悉数喂了鱼腹。
此人据说是北齐的一个副将,名叫郭沙。
君悦没有转身,淡淡道:“郭将军是吧!本公子刚才调了一杯茶,放了四片茶叶,五颗甜枣。将军觉得,这茶的味道如何?”
郭沙脸色一变,语带微怒。“本将军是粗人,可不懂这种小娘们的玩意。”
这人虽鲁莽,也还不算太笨。
君悦转过头来,如潭的双目结冰,下巴微抬。“本公子尝了一口,味道不怎么好,有点……腥。”
“你。”郭沙暴怒,双目喷火。
他看着眼前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自他的方向传过来的气息,竟比这河风还要冷。
君悦高傲的越过他,往船舱走去,凉凉道:
“本公子是该回去好好歇息了,这船上的安全就交给将军了。”
哼,姜离五万将士入了鱼腹,你方四万将士不也成了水鬼。
你看不起我,还不得守着我做我的奴才保证我的安全。
身后的郭沙,冷哼一声。“等到了恒阳,看你还怎么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