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利益抉择
叶安是被刘娥给赶出宫的,赵祯知道这是母后为了保护他,但还是不明白,为何叶安要得罪大相国寺,听母后说大相国寺乃是天家的皇家寺庙,在东京城根深蒂固。
朝会上最后的结果还是打算让这件事风平浪静的过去,这样一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叶安屈服于大相国寺,即便是刘娥也同意朝臣的想法。
唯有赵祯非常担心,他了解自己的先生,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所以他在冗长的朝会之后找到了刘娥。
“母后,孩儿觉得应该寻叶安前来问个清楚,这件事难道叶侍读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做?孩儿觉得他不是一个鲁莽之人,其中必有原因,其后必有手段!”
刘娥笑眯眯的看着赵祯把话说完后微微点头。
“吾儿真是能独当一面了,叶安从来都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也不会随意便动手,他这人着实比狐狸还精明,比三司还会计较!但官家知晓本宫为何要把他叶安赶出宫吗?”
赵祯腼腆的说道:“是为了保全叶侍读。”
微微摇头刘娥笑道:“不光如此,更是为了让他明白一个道理,眼下大相国寺对他的攻讦压迫只是开始,大相国寺根本就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长生钱,福寿钱都不是一日之功,乃是利益所在,牵扯的也不光是大相国寺,还有其他人…………”
“宗室,勋贵!”
刘娥震惊的看着赵祯,这还是她一手一脚带大的孩儿吗?居然连这种隐秘都知道了?
“你是如何知晓的?”
赵祯笑了笑:“叶侍读教过孩儿一个道理,利益相关的时候,只需要看一下谁在反对,谁在收益,就能轻松理清关系。
孩儿看过大相国寺交给三司的账册,每年香火钱中勋贵和宗室给的最阔绰,最大方,有些甚至已经颇为骇人!
而大相国寺放贷出去的长生钱和福寿钱更是多的吓人!不用说过也是与这些人家商议好的,拿了他们的钱用来放贷长生钱和福寿钱,最后互相分利。”
刘娥缓缓点头:“这叶安,倒是没有辜负本宫的期望!那官家觉得应该如何?”
赵祯有些惊讶的看着刘娥,小声道:“朕觉得应该寻叶安进宫,他总是有办法的,总是能给朕和大娘娘惊喜。”
刘娥稍稍摇头道:“现在不行,至少在年关之前都不行,你别忘了他叶安要成婚了…………”
赵祯默然不语,母后的意思很简单,叶安成婚之前不能再参与其中,现在也不是寻他入宫对奏的时候。
但眼下的事情确实越闹越大,赵祯小声道:“母后,若此事拖沓下去,恐会对叶先生更加不利。”
“官家,您不该叫他先生,他是侍读,不是您的先生,您和那些读书人不一样,您是大宋的官家!”
看见愣住的赵祯,刘娥再次语重心长道:“他叶安是有本事不假,可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咱们天家凭什么要出手帮他?既要帮他,那就要让他死心塌地的臣服于天家!”
赵祯居然有些陌生的看着自己的母后,他不知道为何一向仁慈善良的母后会有这么冷酷无情的一面,简直是颠覆了他的认知。
“后母的意思是,要陷叶侍读于万劫不复之时,天家才能出手相救?”
刘娥缓缓点头语重心长道:“益儿,你已年岁不小,在这天子之位上坐着就必须要有人死心塌地的对你忠心耿耿。
吕夷简的心中只有他的相位,王曾的心中也只有朝堂,朝中文武百官的心中装着的都是什么没人知道,可谁的心中装着的是官家您?!”
“叶侍读!”
赵祯想也不想的开口,随即便默然不语,他知道母后的意思了,也知道叶安是为数不多能辅佐自己的朝臣。
他叶安要当孤臣,要当直臣,但不行!
他叶安只能当自己的臣子,孤臣,直臣也是臣子,也是文人之中的,也是朝堂之中的一份子,但却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母后,可眼下就是拉拢叶安的极好机会啊!”
刘娥摇了摇头:“不,眼下不是,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炭哪一个更重要?他叶安现在要成婚,想要经营自己的产业,更重要的是,他这个孤臣不想为天家呕心沥血!
官家啊!大宋能走多远在您的身上不在本宫的身上,朝堂的将来是什么模样在叶安这些年轻人的身上,不再他吕夷简和王曾的身上,也不在他张耆身上,虽然贵为两府高官,但他们不可能成为您亲政后的助力,他们老了,不中用了!”
从来没想到刘娥居然会如此评价两府相公,现在实在是有些让小皇帝接受不了。
他忽然发现,若是以刘娥的话来说,自己身边就没有可用之臣了,相比之下宋庠,宋祁,夏竦等人都不是可以托付的,晏殊还算好一点,可他终究也还是太过年轻。
“但叶侍读也太过年轻啊!”
赵祯的话让刘娥忍不住发笑,同时也忍不住面露苦涩:“叶安是年轻了一点,他甚至要比宋家兄弟和晏殊都要年轻,但朝堂上下的年轻人中却根本就没有能与他匹敌的!否则本宫也不会这般的打压还要收复他!!本宫慌!本宫怕!怕以后没人能制得住他!”
赵祯知道叶安的能力,但还是有些怀疑道:“母后此言是否太过盛赞?”
“连官家您的帝王之道都是他教的,官家拿什么制衡他?!”
刘娥竖起了一个手掌,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掰扯。
“其一他的出身不同,家学之渊源,学识之广博官家是知晓的,就他的才学怕是整个大宋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比得上,便是渊汆先生,九经先生自己也说若非儒学,不足与叶安相论也!
他的脑袋里仿佛装着谁都不知道的东西,随便拿出一样来都能技压群雄!
再者便是他的手段,河南府灾情便能瞧见他手腕,王皞家的二十万斤粮食生生变成他叶安名利双收之物,王皞还要高高兴兴的再给他叶安投钱一千贯!
祥瑞良种更是让他以这般年纪便得了开国侯的勋爵,官家您说他以后还能走多远?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收服他,本宫甚至不惜贬斥其出京!”
赵祯明白了母后的意思,若是不能让叶安成为天家的心腹,那就利用这次大相国寺之事把他贬斥出京彻底放逐到朝堂之外…………
小皇帝第一次接触到天家的权谋,但刘娥不知道的是,叶安曾经对赵祯讲过一句话:“政治是没有好坏之分的,利益决定了一切,至于什么是利益…………一切都是利益,关乎天家的是利益,关乎百姓的也是利益,关乎臣自己的自然更是利益!
官家您也是利益之中的一环,也是利益的一部分,您会从别人身上获得利益,别人也会从您身上获得利益!
当有一天您发现利益难以取舍的时候,不妨停下来想一想,自己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如何做才能获得最有价值的利益!”
此时再看刘娥循循善诱的模样,小皇帝觉得母后也有自己的利益,而这利益与自己心中所想的互相矛盾,自己抉择了!
看不见的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年轻的小皇帝做出了自己人生中的重要决定,寻找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把自己的利益和他的利益牢牢的联系在一起!
第二百六十八章司农寺的刁难
司农寺的大门紧闭,叶安看着远处拦下自己牛车的小吏先是微微一愣,接着便让铁牛上前理论一番,谁知人家就是不放行,还美其名曰车驾不得进入。
但刚刚明明有一辆车先行进入的,怎生到了自己这里就不行?铁牛那暴脾气上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拎着小吏的前襟给他拖到了叶安的面前。
“小郎君,这小子说司农寺正卿不在,任何人不得出入司农寺!”
稍稍一想便知,现在朝堂上的人不敢与自己纠缠过多,而司农寺便更加不敢了。
瞧见叶安并不言语只是冷静的盯着那小吏,铁牛怒道:“小郎君,这不是骑在咱们脖子上…………”
“注意言辞!这里是司农寺,乃是朝廷的官衙,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说的,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知晓吗?”
叶安的态度让铁牛微微惊讶,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郎君吗?
但叶安的话却让那小吏明白这是在敲打自己,看向叶安的眼神也变了。
叶安转头望向他露出森森的白牙道:“本官乃是堂堂司农寺少卿,别说是范子渊派人请本官来的,便是本官自己来坐衙也并无不妥,你这区区小吏怎生还敢阻拦上官?!”
“您现在是司农寺少卿小人自然不敢得罪,可您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谁知道您明天还是不是司农寺的主官了?”
砰,叶安一拳过去便把小吏的鼻子打开了花,两条鲜红的鼻血顺着嘴唇便流到了下巴上,但铁牛一手抓着他的头发根本没办法捂住酸涩的鼻子。
“铁牛,把这以下犯上的小吏押送大理寺!目无上官,揣测朝廷,妄议朝政,阻拦上官!无论那一条都让他皮开肉绽,脊杖最少五十,若少一下便说本侯亲自过去帮他们大理寺数数!”
叶安是真的愤怒了,大相国寺在朝堂中施压也就算了,居然把手伸到了朝廷的衙门中,难怪空空和尚说大相国寺树大根深,现在看来怕是不止如此。
未曾想到自己与大相国寺撕破脸之后,连司农寺都会给自己使绊子,开玩笑这是朝廷的衙门,乃是九寺之一。
自己这个堂堂司农寺少卿居然被一个小吏拦下,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但也让他发现一个问题,大相国寺的影响不光是在舆论上,甚至已经扩展到了朝堂,能实际的给自己施压。
那就是背后和其他势力有所牵连了,还是属于朝堂之中的势力。
看门的老门房在瞧见小吏被打之后,立刻便做起了缩头乌龟,两眼一闭的便“睡着”了,任由叶安迈步进入司农寺的衙门。
不知是得了消息还是怎生了,待叶安站在司农寺的中庭时,公廨中便走出了些许小吏,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假惺惺的给叶安说起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大多是恭维之声,就是不告诉叶安他的公廨在何处,签押房又在何处。
叶安是少卿,不是正卿,虽在司农寺他也属正印官,但权力却无法与范子渊这个早已在司农寺混迹多年的少卿相比。
司农寺的正卿乃是挂职官,甚至没有正卿这个说法,而是以中书的官员判司农寺,没人告诉叶安连叶安自己都不知道。
也就说现在的司农寺是少卿说的算,但不是叶安这个并未进行权利过度的少卿。
只有一些特殊的事情才需要叶安这个少卿出现用印,所以范子渊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给叶安小鞋穿。
叶安觉得范子渊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样,否则也不可能昨天还是请自己,今天就把自己拒之门外。
看着眼前吵吵闹闹的一群人,叶安便随手抓过一个,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捂住他的嘴,一手掐着他的麻筋小声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否则让你生不如死,听见了就眨眼睛!”
看着疯狂眨眼一脸哀求的模样,叶安道:“范子渊的签押房在何处?”
顺着小吏的眼睛叶安瞧从人群的缝隙中瞧见了贼眉鼠眼的脑袋,随即道:“本官的公廨在何处?”
在得到明确答复之后,叶安便放了他,随即冲着人群大吼道:“荒唐!眼下虽到年关可还未到放休之日,身负差遣岂能懈怠?!
本官虽不是司农寺的正卿,但眼下司农寺之权本官亦有半之!
范子渊不出来管事,那本官就要管了,你们这些这些刀笔吏,文卷吏在当值的时不伏案与公廨,群聚而阻本官是何居心?!
既本官无法坐衙,那便去中枢寻吕相公和王相公,看看圣人官家何时下旨罢黜本官司农寺少卿一职的!”
叶安说完便往外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甚至呵斥铁牛快些赶车。
这样的威胁无异当头棒喝,原本安静的小吏们再次吵闹起来,胆大的甚至上前跪在叶安的面前认错。
谁也没想到叶安居然打算把事情闹大,一旦闹大无论他与范子渊如何,他们这些小吏都是要受到严惩的。
司农寺虽说不是什么顶顶要紧的衙门,但多少也是九寺之一,穿上这身公服多少也算是衙门的公人啊!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少卿可不简单,根本就不是范子渊那般只会躲在背后耍小手段的。
“本官也知道你们是受了小人鼓动,这事情权且不去计较,但若是再让本官瞧见你们还使这般的鬼蜮伎俩,休怪本官不客气,一经发现,无论参与与否皆要连坐治罪!一个公廨只有一人犯错,整个公廨受罚!”
谁也没想到叶安第一天来便定下这般的规矩,立刻有人在人群中嘀咕:“这是谁定的规矩,怎能如此连坐?其他人不是平白遭了殃!”
叶安冷笑道:“但眼下已经年关了,哪个公廨处理公事最快,最好,本官亦会奏请上峰,把司农寺的多余的公使钱拿出来,分发给你们补贴家用,你们说如何?”
公使钱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即便是年节的时候吃喝,也根本就用不了,眼下还有不到一个月便到年底,结余下来的可不在少数!
作为堂堂司农寺的少卿,叶安的话是相当有分量的,寻常这些公使钱可都是年底公筵之后被司农寺官员分掉的,什么时候能落到他们这些小吏的口袋中?
而听说叶安要分公使钱,范子渊便第一个坐不住,从签押房中走出来笑道:“叶少卿这话说的便有些不对了,公使钱乃是朝廷支给司农寺的用度钱,便是公筵用不了,也不该随意瓜分啊!”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不解和惭愧的神色道:“哦?原是这样,那敢问范少卿,往年这公使钱最后都去了哪里?”
“这自然是……是要留……留在衙门的账上的嘛!”
从范子渊支支吾吾的表情中叶安就知道,和后世如出一辙,这些用不了的公款肯定是进了某些人的腰包。
叶安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这些希翼等待的小吏道:“原是这般,那本官就不好越俎代庖了…………”
在所有小吏愤怒的眼神中,范子渊甩袖便走,只不过叶安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司农寺丞何在?既范少卿说每年公使钱用不了的都会入账,那就把账本拿给本官看看,还有多少公使钱,这么多年积攒下来也该有不少的,本官也好根据钱财多少给出今年公筵的用度。”
人群中没有人出声,司农寺的官吏都在这里,却没有人敢出声,都是在这里厮混多年的,谁不知道这是叶少卿在当中给范少卿难堪啊!
最聪明的作法就是两不相帮,以免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但这些官吏们却都觉得叶安这个新来的少卿要比范子渊好些。
即便知道他要把公使钱拿出来分给大家是为了让范子渊难堪,但人家至少开了这个口子,瞧瞧范子渊急急跳出来的模样,呸…………
第二百六十九章是敌?是友?
叶安虽然是司农寺的少卿,但毕竟还是第一天到衙门中坐衙,诸多事情还没头绪,像他这样的应该有个前辈来指点。
但范子渊被得他得罪了,另一个少卿据说调任了,而他实际上就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
但好在叶安是负责来年土豆和地瓜推广的,虽然他现在没事做,但可以制定推广方案,这对一个后世科班毕业的叶安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在叶安看来,土豆和地瓜的推广归根结底就是一种营销,对于这一点他实在太熟悉不过,这个时代的营销方法在寥寥无几,而后世的营销方法却是多的惊人。
不过当叶安提起毛笔却一时间有些羞愧,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营销方法就是汉家老祖宗们所秉持的以诚待人。
以诚待人,这个词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却是所有营销手段中最好的一个,诚信像一面镜子,一旦打破,你的人格就会出现裂痕,朝廷的公信力也是一样。
此时的叶安只能给自己不断的催眠,这是在为大宋百姓好,这是在为汉家的百姓好,但即便如此每当他提笔时,都不知该如何去向大宋百姓营销土豆和地瓜。
华丽辞藻堆砌起来的解释在淳朴的农人面前苍白无力,尤其是在对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你在他们面前去卖弄你的营销手段简直就是在对自己先人的侮辱。
墨点毁了一张纸,再换上一张纸还是如此,最终叶安长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笔,他决定还是用最简单,最朴实的道理进行推广。
没有鼓励政策,没有那么多的宣传,没有信誓旦旦的保证,就以最纯粹最直白的话语告诉东京城外的百姓,这些就是高产的粮食,若是愿意种植,那就拿回家去种,朝廷会用比稻米和小麦更低的价格统一收购!
有了方向之后叶安下笔的速度就快了起来,其实这一切早已在他的脑海中酝酿多时,最终作出这样的决定也是他酝酿多时的结果。
待他出了自己的公廨,看到的便是一张颇为熟悉的大脸以及大脸上谄媚的笑容。
“周光祖?”
“正是小人!”
叶安看了看周围有些调笑的说道:“你倒是真的不怕事,没瞧见本官“门庭冷清”,怎生还敢站在门前等候?”
“良禽择佳木而栖!小人自觉得可比良禽…………”
这人还真是不知死活啊!若是他知道自己在朝堂上是一个孤臣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叶安小声道:“本官在司农寺不会待的多长久,你若是真的想要更进一步,那便离本官远一点。”
周光祖微微一愣,露出苦涩的表情道:“小人是没得选才到了您这里,小人嘴欠,回了司农寺便向同僚吹嘘您对邻人多照拂,还说您是有情有义之人,这下咱们司农寺的刀笔吏们有福了,谁知道…………”
叶安略带怜悯的看着周光祖,敢情这货是没得选了,难怪他在自己遭到范子渊的刁难下还会选择站队自己这边,根本就是“逼上梁山”啊!
既然是个倒霉鬼,那就没有办法了,叶安勾肩搭背的拉着他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算是我的人了,若是以后本官离开司农寺,说不得还能让你跟着走。”
周光祖眼睛一亮,若是能跟着叶安离开司农寺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用力的点头道:“那便多谢侯爷了!小的跟在您身边必然鞍前马后不敢懈怠!”
叶安砸了咂嘴道:“鞍前马后倒是不用,但你且告诉本官自何处得罪了范子渊?”
周光祖微微一愣,随即竖起大拇指苦笑道:“我的侯爷,您是真的不知道?别说是朝堂上,便是各部司的衙门都知晓您的事,御史差点便要上疏弹劾您嘞!”
叶安有些奇怪道:“上疏弹劾本官?本官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您不是在信陵坊帮了一个小寡妇吗?侯爷……小的绝不会怀疑侯爷的品性…………可终究还是有人怀疑的,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得罪了大相国寺!”
叶安瞥了四周来去匆匆仿佛躲避瘟神一样的官吏继续向外走去,在周光祖跟上他离开司农寺的大门后便不屑的笑了笑。
“一群和尚即便是背后有大树撑腰,难道还能变成佛?”
周光祖长大了嘴巴看着身边的少年人:“您知道了?!”
“废话,大相国寺有能力在朝中向本官施压?”
周光祖颇为惊讶,这叶安才多大的年纪,原本自己是看好他的以后的仕途,但更多的是看好他受到的恩宠,可现在看来这少年侯爷并没有自己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侯爷,您知道大相国寺的背后是谁吗?”
叶安看着司农寺的大门奇怪道:“你看本官像不像傻子?连你都知道都事情本官会不知晓?”
周光祖小声道:“大相国是的背后是宗室和勋贵,他们都不是简单的人,虽说在朝堂上不如相公重臣,也没法呼风唤雨,但他们在东京城中的势力太大,根深蒂固啊!您若是与他们对抗,吃亏的终究是您自己。”
一个能在强大威胁面前对自己说真话,还能劝自己不要冒险的人,无论他的目的如何都是难能可贵的,但这样的傻子不会出现在官员之中。
难怪司农寺的人对自己都是那种态度,显然他们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免得被人误会是他叶安一伙的。
叶安跳上牛车,看着满脸期待的周光祖笑了笑:“我这人就是爱逆流而上!大相国寺我是撕破脸了,那就要撕到低!回去告诉让你来游说本官的人,没用!我叶安没做错就不会低头!”
周光祖愣愣的看着叶安离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也不明白他是怎么看穿自己的,自己把一切都谋划的很好,也装的很像,即便是司农寺的那些同僚也没看出自己有问题啊!
直到叶安的牛车消失在踊路街上,周光祖这才返回司农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进了范子渊的签押房。
“他怎生说的?”
此时的范子渊早已气质大变,完全不似刚刚与叶安对峙的模样,也没有了那股子猥琐之气,相反他坐在那里便让人觉得气度非凡,举手投足之间也是仪态庄重。
“回禀少卿,叶少卿知晓大相国寺的背后是什么人,但他说他不怕,还看穿了小人的苦肉计……您看……”
挑了挑笔直如剑的眉毛,范子渊微微点头道:“未曾想他是真的不怕,其中牵连甚多,他难道是打算依仗圣人?可圣人也不会为他叶安去与宗室勋贵闹翻,就是在默许他们这般的敛财啊!”
东京城的事情大多数小吏都是清楚的,在周光祖面前范子渊也没有什么避讳,别说是他这样在司农寺干了十来年的刀笔小吏,便是大街上的衙役都知晓。
自己之所以这般的敲打叶安,就是为了把他赶出司农寺,未曾想这小子的手段如此凌厉,差点让自己下不来台,还真是小看他了。
“给你的那些同僚传个话,以后便莫要用这般的敷衍的手段对叶少卿了,他毕竟是司农寺的少卿,与本官一样,甚至比本官的品秩还要高上一等。”
瞧见周光祖的忐忑,范子渊不屑道:“你有何担心的?他叶安知晓你去游说是为他好,想劝他放弃与大相国寺争锋,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若非没有这般的气度,倒是本官小看他了!”
范子渊的态度令周光祖惊讶,但他知道这是上官之间的事情,自己不过是按照吩咐做事罢了。
应了一声变离开签押房,独自一人的范子渊端起茶水微微皱眉:“就看他叶安到底能不能度过难关了,若能司农寺也有他的一席之地,若是不能也要把种植之法寻来,终究不得耽误推广啊!”
第二百七十章侯府中的胖和尚
叶安不是傻子,他知道大相国寺几乎垄断了大半个东京城的放贷业务,这需要多大的资金体量他也非常清楚。
而这么多的钱,根本就不是大相国寺一家能拿出来的。
显然还有外部资金流入大相国寺“注资”,在外人看来这几乎是隐秘非常的事情,但在叶安眼中这些注入资金就如同“无遮拦”的相扑汉子,就差一条底裤了。
若是注资大相国寺的是别人家,叶安还有些担忧,他之前甚至怀疑过天家才是大相国寺的幕后黑手,但后来一想便知道这不可能。
赵宋王朝天家对名声的重视,不至于让他们做出这种不顾脸面的敛财手段来,天家毕竟是天家,即便是敛财还是要名正言顺的从税收入手,不需这等压榨民财的腌臜伎俩。
那什么人有闲钱,不要面子呢?当然还要有权有势,那便只有勋贵和宗室了!
这算是大树,也不算是大树,叶安在牛车中缓缓摇晃,从一开始他就希望把事情闹大,对于大宋的宗室叶安是一向没有好感的,对那些几乎已经废掉的勋贵同样也没有好感。
这些蛀虫叮在大宋身上吸血,已经是个个脑满肠肥了,但即便如此他们还不满足,依旧要把手伸到民间压榨,这就是一种变相的剥削。
对于叶安来说,吃相如此难看的剥削就应该掀翻了才是。
只不过眼下自己才刚刚把桌子抬起来,真正“掀翻”这桌子的人不是自己,也不是天家,而应该是百姓!
事情还不够大,也不够波及整个东京城,需要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才是。
虽然在司农寺被人冒犯顶撞,也被范子渊使了绊子,但叶安却知道他应该就是周光祖身后的人,只是敲打自己的手段颇为让人不悦。
即便是如此叶安还是好心情的,直到他看见了自己家宅多了一个痴痴呆呆的胖和尚…………
暴怒的叶安拎着胖和尚就准备带他前往大相国寺寻公道,但奈何大和尚实在太过沉重,根本就无法撼动分毫。
叶安无奈的看着依旧痴痴呆呆的大和尚,又看了看四周埋怨道:“都是自己人,不用在我面前装了,良心发现了?”
空空和尚纹丝未动,只是伸出了手掌,叶安没好气的把酒壶塞在了他的手上:“你大爷,便是这般了还要喝酒,打算一醉解千愁?门也没有!大相国寺麻烦你可别想躲着!”
“说的什么话?大和尚都这般了,你还不打算放过?”
“看看你这一路上,除了我还有谁能收容你?”
胖和尚翻了个白眼,脸上的痴呆之气瞬间消失:“你若是不收容贫僧那便是薄情寡义之人,名声臭了大街喽…………”
“哟?反倒是讹上本侯了?信不信把你扔出去?铁牛,王帮…………”
“行了,都这般时候了,还要捉弄贫僧,实在无趣,你打算怎么办?”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本是打算给大相国寺一些惩戒,奈何人家不妥协啊!既打算与叶安打擂,那便来吧!只不过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叶安手中的力量也不小,百姓之舆可沸反盈天!”
胖和尚一个起身便盯着叶安,死死的盯着,看的他发毛之后才道:“你当是该杀的!圣人也该杀了你!”
叶安哈哈大笑,反倒是让胖和尚发杵:“你以为我操纵民意?可事实上呢?我这是帮天家挑了脓肿!
你平心静气的想一想,照大相国寺这般的施展,无限量的放贷,再过几年之后会如何?再过十年之后又会如何?你们…………”
“是他们!”空空和尚的暴怒让叶安顿了顿,也让边上一直看着的铁牛和王帮眼神柔和了许多。
“好,他们甚至不惜刻意毁人生意以便借贷之举!这便是一颗大大的毒疮,不断的在东京城的身上扩大,不断的在吞噬百姓的骨血,不断的蚕食天家的仁德!”
“这……便是如此,与天家仁德何干?”
叶安使劲的揪了揪头发,看着眼前的胖和尚便是猛然伸手上前,一个大暴栗砸上去砸的胖和尚乌拉喊叫。
“你是不是傻?说你没脑子还真是一点也没说错!百姓们遭了这些长生钱和福寿钱的催逼,你觉得他们最后会埋怨谁?他们是谁的子民?民怨四起之中天家名声岂能不受折损。”
这是空空和尚从未想过的,眼下被叶安点破,顿时汗如雨下般顺着脑袋上的沟壑不断流下,在冬日里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
“你小子这是要窜撘着那些倒霉人家把事情闹大,让圣人也骑虎难下?”
“怎生是让圣人骑虎难下,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好办法扭转乾坤?若是没有金刚钻,如何拦下这瓷器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有后手,你这小子永远都不做没有准备之事!你打算怎么做?”
叶安笑了笑:“山人自有妙计,不可说,不可说,但对你空空和尚,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打算…………”
瞧见胖和尚撅着屁股靠近自己,叶安压低声音道:“我打算先成亲才是正理!”
不知怎的,瞧见胖和尚目瞪口呆的表情,叶安便觉得通体舒泰,笑眯眯道:“你这胖和尚啊!在我这府宅中,合适吗?”
“哎!哎!哎!之前贫僧可是听你对张寡妇说过这么一句话: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怎生到了胖和尚这里就要赶出去?!”
“我怕晦气…………”
空空和尚瞪大眼睛的盯着叶安:“怎生就晦气了?!”
“废话,我成亲的日子里一个和尚给我道贺还住在我家中,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合适,极为合适,哈哈…………大和尚就是要给你道贺,给你向佛祖祈福,你可不知贫僧的祈福可是向来应验的!说不得秦大家也…………”
叶安想起秦慕慕对这场婚礼的重视,想起她对未来的憧憬便小声对空空和尚道:“我可提醒你,她可不似我这般的好相予,你不了解她,她是真的能打死你的……”
不知为何,瞧见叶安的重视和眼睛里发毛的模样,空空和尚抖了抖:“这小娘子当真如此厉害?”
叶安指了指边上抖似筛糠铁牛道:“你问这憨货便知,我这府上一切就绪,就差一些东西没送来,待那些东西来了,也就准备的差不多了。”
“天爷爷,这秦大家当真如此厉害?!”
“可不是?!当初小郎君在兰桂坊初见秦大家,您也知晓小郎君的厉害,可在秦大家面前却被打的青头紫脸…………”
这话说的空空和尚确实有些怕了,东京城中关于秦慕慕的传闻他听到了不少,可一直没有见过这位本尊“菩萨”。
空空和尚不打算回大相国寺,他已经打算就在叶安的府上,一般的高门大户都会请一个和尚在家宅之中,但听叶安这么说他有些犯怵,毕竟女人的强势与男人不同啊!
叶安他能对付的来,可秦大家一旦成为云中君侯府的主母那自己就要看人家脸色了,叶安这是在提前劝告啊!
思虑许久之后,大和尚依旧一屁股坐下:“贫僧就是不走了,那里也没有你这云中郡侯府待着痛快啊!”
第二百七十一章皇宫的态度
虽然朝堂上,坊市中,都在议论大相国寺,都在议论叶安这个敢于和大相国寺撕破脸的开国侯,但他本人却不在乎,种子已经洒下,剩下的只有等待,至于眼下却是时机未到而已。
嘴长在别人身上,也长在那些说书人和唱曲女子的身上,当然也长在百姓的身上。
听王帮说最近街面上那些说书人越来越不敢说了,唱曲的倒是被文人才子或是年轻的官宦子弟逼着说了几次。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民间的声音在逐渐消失,敢于当街把大相国寺之事宣扬出来的人越来越少。
王帮和铁牛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但叶安却依旧不着急,他终于开始忙着最后的准备工作,成婚之日定在了腊月十八。
这对叶安和秦慕慕来说是相当吉利的日子,也是玄诚子特意选定的吉日,叶安现在每日都在平整院子,把该收拾的地方收拾好,把该准备的东西都买回来。
王帮和铁牛二人对叶安的设计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们想不出那些没用的碎瓷片为何到了侯爷的手中就能成为一幅幅美丽的画卷。
那些灰和砂浆搅合在一起就能变成平整的地面,看似随手一撒的鹅卵石,落在地面上便错落有致的很!
张寡妇家现在每日都会上缴丰厚的酒钱,且是每日缴纳从不懈怠,叶安让她一月一缴,谁知人家死活不同意,非要每日清账方才安心。
…………………………
这世界上离了谁都转,叶安便早早地向圣人和官家告了假。
里院的秋千已经架好,萱儿趁着秦慕慕这位主母不在的时候尽量占着享受一番,眼下已经成了她的专座,颇惹了王帮的不满。
“你这懒慢的丫头,主母还没过府便已经占了主母的位置,待秦大家过来看她还不惩治你!”
“秦娘子才不会这般小气嘞!秦娘子可好了,待我温柔体贴,如同姐妹一般。”
“人家给你脸面为姐妹,你也该好生记着,可不能争抢!”
叶安只是笑了笑道:“你们两人真是瞎操心,秦慕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了解?我多日闲暇你们看看这院子里还差些什么?若是不差了,那我便要开始布置了!”
王帮呆呆的望着叶安,边上的铁牛也是如此,他们两不明白为何叶安还要布置宅院,在他们看来已经是极好的了。
但叶安并不满意,笑着拿出图纸交给了王帮道:“让咱们家的匠人现在开始制作,务必在婚期之前做好,还要送去刷油上漆,没有这些家具可算是对不起慕慕了。”
看着图纸上从未见过的家具,王帮指了指一个竖着大圆盘似的桌子奇怪道:“小郎君,这是什么东西?”
“梳妆台,给我在东京城寻一面最好的铜镜,就要这纸上尺寸的,打磨好了让匠人镶嵌上来,到时可算是一个大件。还有这床榻,一定要照我这模样制作,万万不可差了,到时可是好大的招牌。”
“招牌?”
王帮有些不懂,但萱儿却是知晓,看着眼前的图纸的眼睛几乎放出光来,她第一次在秦慕慕那里见了这些家具后便不可自拔。
萱儿瞧见王帮和铁牛的好奇,便在一旁看着叶安小声道:“小郎君打算用这些东西在东京城做个好招牌,男人家的不好入内室观瞧,可诰命夫人们却是能进内院的啊…………”
叶安指了指萱儿:“就你聪明?这些话和他们点明了,他们反倒惶恐了,做出来的东西可就成本高得多!”
“小郎君,都是自家用度,当然该精细些的,要不萱儿去盯着?”
这回连叶安都瞪大了眼睛,但许久之后却在王帮的惊讶中缓缓点头道:“也好,既然你对这件事情上心,那便由你负责此事。”
看着萱儿三步一跳的离开,叶安便觉得自己好似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负责人,说不得萱儿在这件事上还要比其他人做的更好。
在后世,女人的强大已经展露无遗,与男人几乎平起平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反正是自己家的产业,交给萱儿也不无不妥。
以后自己要在朝堂之中厮混,家中的产业只能起一个头,定下大方向,具体执行还是要交给别人的,也算是给秦慕慕以及萱儿找一个打发时间的东西。
这些家具需要在十天内打造好,时间不可谓不紧,但却是叶安之所以现在才拿出来,乃是故意为之。
所需的材料他早就派人买办好,为的就是考察这个时代的匠人有多快的生产速度,如此以估算流水作业的效率。
既然家具交给萱儿,那剩下的事情就要交给这几个大老爷们了,看着那些精美却繁杂的彩带,叶安顿时觉得头大,而边上的铁牛已经悄然摸向了门边却被王帮一把捉住。
“咳咳,这些彩带是要挂起来的,你们知晓,本少爷…………”
“小郎君,我等还是要事,这便去忙了,要不您自己试试?”
说完就准备逃走的两人被叶安一把抓住,指着地上一团团的彩带:“你们都给我按照要求挂好了,之前秦大家已经告诉萱儿该如何做了,晚上听她的指点把东西挂好,今日不需你们赶车,本少爷自己坐车去往禁中,出宫之后还要去往长辈家亲自去下帖子请长辈才是!”
叶安的借口实在是堵得王帮和铁牛无言以对,瞧见叶安走时揶揄的笑容,两人只能垂头丧气的应下。
今日叶安确实要进宫,但谁料到几日未去竟然连自己的穿宫腰牌都不好使了。
原本殷勤的禁军对自己也没有好脸面,叶安稍稍好奇,在等待去请蓝继宗的当口拉住一个往日里熟络的禁军都领道:“单都领,这是怎生了?本侯的穿宫腰牌都不好使了,非要寻蓝大官前来作保?”
摸着手中的银鋌,单都领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叹息的说道:“叶候,您自己自己是知晓的,事情闹大了,圣人没有了好脸色,自然是要削去您身上的一些恩荣,如今您的穿宫腰牌还好使已经不错的了,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连通报都没有,只能在此等候了。”
“原始如此,那有劳单都领了。”叶安笑了笑便把大袖中的钱袋转瞬之间递给了单都领。
果然这小子掂量一下随即笑眯眯的又道:“但叶候您的圣眷可未曾减弱,官家心中还是记挂着您的,前些日子在御前当值,听闻官家问了蓝大官,说叶候就要成婚了,他要送一件好东西给您呐!只可惜不知送什么妥当,请蓝大官参详,滋滋滋…………叶候这圣眷,某当差多年还从未见过嘞!”
叶安摆手笑了笑:“官家年岁小,自然有些念旧的。”
“可不是?以后叶候若是飞黄腾达,还是请您多多…………”
单都领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声音,一副惶恐模样道:“陈大官!”
“某家是内臣,当是管不得你这禁军诸班直的都领,可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便是三衙的都指挥使都死光了吗?!”
单都领知道这是在打自己的脸面,也不敢把事情闹大,躬身不语。
好在陈琳没有再追究,哼了一声便走,叶安歉意的看着单都领一眼,瞧见对方并不在意的笑了笑才放心入宫。
第二百七十二章爬得再高也是屁民
一路上陈琳几次想要开口,但看到叶安这张毫无所谓的脸后,便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
待到了福宁殿之前,便实在忍不住的开口道:“叶侯,您这次入宫对奏,可是有了妥善之法?若是没有还是万莫去见圣人了。”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惊讶道:“什么妥善之法?什么入宫对奏?这次是来拜见娘娘和官家,以谢娘娘对臣和慕慕的关照,当然也因作为官家的侍读学士而向官家讨要个亲笔以使家宅生辉无有不妥吧?”
陈琳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叶安,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有时候老奴觉得叶侯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十个八个的青年才俊捆在一起都不是您的对手,可有时候怎生觉得您是在故意装傻拿老奴玩笑呢?!”
叶安腼腆的笑了笑:“您这话说的,叶安明明是进宫来拜谢圣人和官家的嘛!最近是怎么了?总有人觉得叶安必须要有一个妥善之法出来才算是完结,到底是什么呢?!”
“唉!可不兴打人的,你这老倌实在是说不得了!”
瞧见陈琳气急败坏的举起手掌,叶安便回想起那根被他拍断的毛竹。
抓起叶安的袖子仔细翻看一番,没瞧见那精巧的袖箭陈琳才冷冷道:“别在老奴面前装,大相国寺之事难道叶侯就一点也不担心?”
“哦!原是说的这件事,早着呢!还没到功夫,娘娘都不着急,您着什么急啊!”
叶安随意的一句话便让陈琳目瞪口呆,他叶安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让人惊讶,不知是该惊讶他的淡定,还是该惊讶他的愚者之勇,无知者无畏!
福宁殿乃是内殿,一般的外臣尤其是叶安这种品秩爵位不是很高的外臣几乎没有可能出现在这里,但好在刘娥待见叶安,他也便能出现在这禁中的主殿。
在叶安等待的这段时间,陈琳便把话传给了蓝继宗,蓝继宗同样惊讶于叶安的“心大”小声的在刘娥耳边把叶安的话重复给了她。
“他叶安当真以为事情闹大了本宫就会留着他?便是官家课业未半又如何?!照样贬斥他出京!”
蓝继宗稍稍尴尬道:“圣人,叶安看似在朝中没有交情,但即便是贬斥出京也需一个好借口,他并无错处,还有敬献祥瑞之功,这年关未过,又是婚约在前……”
恨恨的把手中的茶盏顿在桌上,刘娥怒声道:“他叶安就是算准了这些才不急不缓,天大的篓子捅了,最后还要让本宫给他善后?岂有此理!本宫便让他成婚!该给的赏赐一样不少,该给的勉励一句也不缺!统统以最甚之制给他!”
蓝继宗愣了一下,随即道:“圣人,如此岂不是便宜了这小子,又该他得意许久了…………”
“便宜了他?这些东西他叶安拿了去,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一旦大相国寺的事闹得喧嚣尘上,闹大了,怕是这些东西他拿了也不安心了。”
蓝继宗尴尬道:“娘娘,老奴觉得还是莫要这般对他叶安了,毕竟对天家有大用处的。”
刘娥的眼皮微微跳动,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征兆,蓝继宗跪地而拜:“老奴有罪,不该出言干涉娘娘之举!”
“你说的没错,他叶安确实对天家有大用,也是有才学有能力的,但本宫要的是什么?不是他叶安献上解决之策!本宫要的是他的态度!要的是他向天家表忠心的模样!不是这般成竹在胸的模样!这模样说明什么?说明他叶安有把握解决此事!说明这桶了天的事在他叶安面前什么都不是!”
蓝继宗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叶安的能力显然早已知道大相国寺背后有什么,但他这般的初出茅庐的臣子,小小的云中郡侯,真觉得自己能与之抗衡?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娘娘,那还召见他吗?”
“本宫倒要看看他叶安到底有何本事!”
每当瞧见叶安的笑脸,刘娥便有一股无名业火冲散头顶,即便如此她还强压着怒火。
“你成婚的日子也快到了,本宫该有的赏赐也会赐下,你这次进宫便不必多说,待成婚后携阳城县君而来再多留你们聊聊。”
叶安立刻大礼拜下:“臣叶安谢过圣人!叶安与慕慕初到大宋,得圣人之照拂,心中感怀不敢忘却,可否请圣人赐下手书以勉励叶安?”
刘娥稍稍惊讶:“求本宫的手书?你不是要求官家的手书吗?”
叶安的脸上再次挂着招牌式的腼腆笑容道:“臣和慕慕在大宋无父无母,圣人为天下母,叶安求了圣人的手书便可至于高堂,以代双亲!”
话都说的这么诚恳了,刘娥也稍稍有些感动:“难得你有如此敬重之心,把本宫当作你的长辈!明日本宫便会手书一卷,差人送去你的府上。”
叶安立刻再拜:“谢谢圣人!”
“你进宫不会单单是讨要本宫的手书吧?”
刘娥带着好奇,她在给叶安尽可能多的机会让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但她等到的不是叶安的求饶和求助,而是一句让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的话。
“臣还要奏请官家,也求一份手书。”
死一般的寂静后是一声尖利的怒吼:“叶安,叶长生!!!”
四周的宫人跪倒在地,叩首不敢抬头,整个福宁殿乃至福宁殿外的宫人全部战战兢兢,只能在心中咒骂叶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侯爷怎生又去招惹娘娘了。
福宁宫中的人包括蓝继宗和陈琳以最快的速度撤走,他们从未见过圣人如此愤怒,蓝继宗甚至放下了宫帐隔开大殿内外,给陈琳使了个眼色便迅速离开。
“你,你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求吾?!”
清冷的大殿中只有刘娥的声音在回荡,帝王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到了刘娥这里,威势也是差不多的。
这不是性别决定的,而是权利所决定的。
叶安看向刘娥,面色肃穆道:“叶安不知何处惹怒圣人,还请圣人示下!”
刘娥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尖锐,如刀子刺向叶安:“你与大相国寺之争以到了沸反盈天的地步,东京震荡,惹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大相国寺已经催债已经催疯了,不管不顾了!逼死了多少人?但百姓借贷了大相国寺的钱财,便是朝廷也无法说什么!”
说了这么多终于到了正题,叶安忽然也笑了笑:“不是大相国寺要收回借债,而是大相国寺在逼着那些投钱的那些宗室,勋贵在收债不是吗?”
“若你输了,那就是你在逼着大相国寺收债!此事的罪责就要由你一人承担!”
在叶安点破其中的厉害后,刘娥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道出了利害和威胁,她希望叶安在这时候能选择果断的投靠天家。
“圣人之言叶安不懂,使得东京百姓遭难的不是叶安啊!也不该由叶安承担!”
“不是你又是谁?!”
“是朝堂,是天家!”
“放肆!”啪!!
短债的耳鸣之后叶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这一巴掌算是把他打醒了,这是封建时代,这是君权高于一切的时代,自己是什么?不过是个屁民!
爬得再高,也是一个屁民,最多是一个身穿华服的屁民而已………………
第二百七十三章福宁殿中之事
刘娥在甩出这一巴掌之后便有些后悔了,朝臣可杀不可辱。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即便是有也极少有君王皇后太后亲自动手…………
但这次是自己亲手结结实实的打了叶安一巴掌,刘娥看着眼前少年人脸上鲜红的指印心中莫名一颤。
叶安不是一般的少年人,也不是一般的朝臣勋贵,尤其是在看到他的眼睛之后,刘娥居然发现自己心中竟莫名的生出一丝慌张。
“怎生你还不服气?莫要用这般的眼神看本宫,本宫是提携你!”
“这天下能得本宫所教者寥寥,你可知这些话传出去之后会如何?不说本宫,便是朝堂之中的朝臣们也会站在你的对面!”
“眼下他们还在观望,你得罪的人和他们不是一路,可若是你连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要拉上,把天家也拉上,那就是要与天下为敌了!”
“娘娘您说完了吗?”
刘娥微微一愣,看着眼前依旧执拗的少年,看着他脸上的指印,心中不知为何突然软了些,少年人就是要成长的,虽然执拗了些,但他也只比赵祯大三岁而已。
蹲下身子在他面前语重心长:“长生,此事你一人无法驾驭,大相国寺的背后是勋贵,是宗室,甚至是外戚,如何应付的来?你要与他们为敌,便是与天家为敌!”
“娘娘您说完了吗?”
刘娥愣在原地,脸上一阵潮红怒气上涌,自她入宫之后便从未被人如此轻蔑的看过,叶安的态度非但没有柔和下来,相反更加执拗和强硬,这是大不敬!
“你……你放肆!你叶安能有今天全仰仗天家照拂,一切都是本宫给你,既然能给你就能全部夺走!”
叶安突然动了,伸手揽住刘娥的腰,在她失重的惊恐中摁在了自己的腿上,对着她的裙摆之下便是一巴掌………………
“蜀地孤女,善摇铃播鼗,与龚美之私却嫁真宗皇帝!宗室勋贵与大相国寺勾结压榨民财,我叶安把事情挑破,你非但不对付宗室勋贵还有那些将门,反是要借用此事逼我就范臣服天家之威?!天子在德,帝王在威,何来煎迫之说?!妇人手段岂可登堂入室?!”
刘娥已经被打蒙,但随着叶安的话她却震惊的一动不动,她刘娥乃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居然被一少年以这般……这般羞人的姿势击臀…………
“你敢打我?!!”
“啪……”又是一巴掌,叶安反手又是一巴掌,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
“你打我,我认了,你的手中掌握了暴力机器,可你高高在上的态度是从何而来?你打了我还要我愈发恭敬的顺从你,是你脑子有问题还是我的脑子有问题?!”
刘娥终于回过神来,自己的身体已近十年没人碰过了,这种羞愤几欲让刘娥大叫出声,但又被她生生的压住。
若这般羞人的模样被人瞧见后果不堪设想,若此时大叫必会惊动殿外的内侍。
“你……你就不怕抄家灭族?!本宫要诛你九族!”
“诛九族……你敢吗?你敢成为大宋开国以来第一个诛杀九族之人?还诛杀的是士大夫,诛杀的勋贵开国侯?我叶安孑然一身但若是真算九族还不少,先生,朋友,还有学生……”
“你撒手!”
“我不!”
“你疯了?!”
“啪…………”
“我没疯,笑话,你都要杀我了,我还不能反抗?你信不信今日杀我,明日你非官家生母的消息便能传遍整个东京城?”
福宁殿骤然陷入死寂静,刘娥在叶安的腿上也就不挣扎了,只是扭头静静的看着叶安,眼神中没有一丝感情。
“此事你若敢传出去,本宫不惜一切也要诛杀你与知情之人!若官家知晓,本宫炮烙你心中最在意之人!”
既然已经撕破脸,叶安便也不在意:“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说的是大相国寺的事。
宗室与勋贵与大相国寺沆瀣一气压榨民财,看似没有什么,甚至能让他们在别的地方安定些,但你恰恰不知道的是,这是动摇大宋国本之举!”
“还不把本宫放下?!”
叶安看着自己手放的位置,讪讪的把刘娥抱起来放好……连他自己都怀疑刚刚是不是疯了。
好在有些事情击中了刘娥的要害,否则刘娥现在一嗓子,自己必定会被扑进来的带御器械碎尸万段。
说实话对面的刘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老态,相反大抵是因为在宫中得到了保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多,四十多岁女人满脸的羞愤还是挺风情万种的。
待刘娥重新站在地上的时候,脚下一阵发软差点便又坐倒在地,叶安好心的伸手扶住了她,但在对方狠厉的眼神中再次把手缩了回去。
刘娥高高在上的皇权并没有震慑到叶安,事实上从未经历过皇权洗礼的他并不畏惧挑战权威,他有足够的把握保全自己的性命。
“圣人…………”
“滚出去!”
这声暴喝让叶安一边讪讪的退走一边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刘娥瞧见他猥琐的模样,顿时羞愤欲绝。
待瞧见刘娥死死的盯着自己抹鼻子的右手,叶安转身就跑并以最快的速度冲出福宁殿。
还别说来自大食国的蔷薇水味道相当好闻,最重要的是留香时间长………………
呼啸声从背后传来,叶安下意识的低下脑袋推门而出,于是原本打算斥责叶安的蓝继宗便成了“独眼龙”。
虽然不知在殿圣人与叶安说了什么,但眼瞧着他狼狈而逃,以及圣人暴怒的态度,蓝继宗便在心中微微一叹,他知道若是圣人逼得叶安就范便不会有这局面了。
刚抬脚便迈入福宁殿的门槛,一声尖叫便响了起来:“谁也不许进来!违令者诛!”
陈琳看着蓝继宗的“黑眼圈”轻轻的拉着他的胳膊道:“叫你刚刚留在殿中,怎生非要出来?我可瞧见了,叶安脸上好大一个巴掌印,圣人这是动了大怒!”
蓝继宗却奇怪到:“那我怎生觉得圣人受了他的欺辱,这小子刚刚跑出福宁殿的时候我可瞧见了,脸上颇有猥琐之状。”
陈琳看着叶安离开的方向微微点头:“某也瞧见了,但他是从福宁殿中出来的……圣人……该不会……”
蓝继宗想也不想的挥手道:“你老陈癔症了?!他叶安有胆子在福宁殿中不规矩吗?这小子有几个脑袋?定然是在那件事上……看来圣人这几日火气不消,我等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陈琳向殿中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觉得圣人与叶安谈妥了吗?最近心中不安生,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叶安这小子便是个异数。
要我说他便该向天家服软,求天家来给他料理此事能有多难?天家永远是天家,他本来便是要做孤臣的,怎生就不能投靠天家?”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朝堂上的事情你怎生就这般后知后觉?他叶安是文资,是正五品的官身,是堂堂开国侯,他想要做孤臣没人能拦得住他,便是……天家要逼迫他做什么也难,当初为了说服王旦,先帝少下功夫了?!”
陈琳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叶安要的是什么了:“这小子就是这般,就希望天下没人能管束住他才好嘞!”
“嘿,这话说的,圣人还能管不住他?且看着吧!以咱们圣人的手段,他定然会被圣人攥在手心里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家门被围
叶安几乎是一路冲出禁中的,路上瞧见了小皇帝的仪仗他也心虚的避开,刚刚在福宁殿的一切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把刘娥当作孩子一般来打,这事情别说是传出去了,便是想都不敢想!至于罪过有多大叶安觉得最少也该是大辟之刑。
但好在刘娥让他走了,这说明她的妥协,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叶安觉得应该把这只手给供起来才是………………
当时更多的是一种被冲昏头脑的过激之举,但好在自己的威胁也奏效,刘娥被自己镇住之后自己便占据了主动。
瞧见单都领两眼放光的笑脸,叶安就知道这货是打算长久的在自己身上捞油水了,脸上的手指印是没办法遮挡,叶安所幸就让他瞧见,这最少是让人知道自己是被刘娥给打了的,被太后打还能出宫,这无疑是圣人的看重…………顺带着便把一块小银铤扔了过去。
这银铤少说也有二十贯钱,顿时让单都领喜笑颜开,唱了一个大大的肥喏。
微笑的点头就打算离开,但谁知身后传来陈琳的叫声:“叶侯休走!”
这就追过来了?这就改主意了?!
单都领惊讶的看着远处的陈琳,再看看眼前的叶安,露出歉意的笑容道:“陈大官这般焦急的追来,怕是有要事您还是等等吧!”
等?再等怕是连命都没了!
叶安本打算冲出去的,但看着眼前高大的宫门,以及宫门上的弩箭,他便彻底放弃这个打算。
为何宫门外十丈之内没有人?因这十丈之地完全在弩箭的射程之内,即便是冲出宫门也会被东华门上的箭矢射成筛子。
“叶侯怎生走的如此之快?圣人发话了,让您路上慢些走,待到家中的时候考虑清楚再上劄子。”
叶安微微一愣,随即躬身道:“多谢陈大官,叶安必定小心谨慎,不敢辜负圣人期许。”
陈琳微微点头只是用一种稍显怪异的眼神看着叶安,看的他发毛之后才上前拉着他道:“你给圣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何圣人态度大变让你出主意了呢?”
这老货靠近了干嘛?还不是为了看看自己脸上的巴掌印,叶安揉了揉脸道:“圣人待叶安如晚辈,悉心教导,关心备至,这件事自然也是一样!”
陈琳将信将疑,但瞧见叶安脸上的巴掌印,微微点头道:“你也莫要在心中怨恨圣人,定然是你小子说错了话惹怒了圣人,你瞧瞧挨了巴掌还能让你上劄子,还说让老奴去向官家求字,这便是在心中待见你!可万万不敢心生怨望!”
“叶安哪敢有何怨望,即是当时心中有些怒气,这不也消失的干净吗?圣人乃天下之母,叶安这个做孩子的被打且是应当应分的,怎敢生怨?!”
边上的单都领连连点头,看着叶安脸上的巴掌印微微感慨道:“圣人能给叶侯这般的教导实在是圣眷恩隆啊!我等看着都眼馋的紧,便是想挨娘娘的巴掌都没这福分呢!”
这话说的叶安真想让他体验一下“大耳刮子”的感觉,但现在看来,这一巴掌虽然挨的不值得,但多少也算是还了回去。
只是叶安没想到刘娥的态度改变的如此之快,但看着眼前陈琳的态度,叶安便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
想想也是,福宁殿中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传到别人那里,要么刘娥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杀了自己,要不然便把那件事给烂在肚里子。
叶安微微一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忽然觉得值了!除了皇帝谁人能碰刘娥一下?自己可算是挣到了不是吗?
至于劄子…………看来刘娥还是不愿让事情发展到大变的时候再出手,她知道自己有办法,但不想等。
不过叶安可不会随便改动心中的计划,劄子照写,事情也要推进了,之前已经闹出人命,眼下东京城已经出现动荡,但还并未出现借贷所导致的“经济危机”。
但很快就会出现改变了,量变必定会引起质变,到现在大相国寺都没有收敛,甚至在看到自己没有被打压之后还在变本加厉的收账。
已经坐上牛车中的叶安突然明白了,大相国寺不是在向朝廷施压,也不是在向自己施压,而是在向那些勋贵和宗室施压,逼得他们对自己下手。
这样的关联让叶安不寒而栗,一个国家,一个王朝,宗教对经济和政治的影响居然等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天大的毒瘤。
宗教和皇亲国戚搭上关系,大肆用隐晦的手段敛财,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百姓的影响都是极大的。
高利贷永远都是社会的毒瘤,这种乘人之危的手段使得它的出现必然会引申出暴力,任何一个知晓礼义廉耻,文明教化的王朝都不会太过容忍这一点。
他对百姓的危害远不及对整个社会的危害,这一点从张寡妇身上便可见一斑。
否则也不会才到这种程度刘娥便已经忍不了,从车窗中向外看去,明显便能发现眼下的东京城被那群讨债的和尚搅的是天翻地覆。
市井萧条便是最好的证明,这世上反应经济的最好表现就是商贾的买卖,买卖凋零,民生凋敝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借贷,催债,连锁反应之下波及的是整个东京城。
难怪刘娥开始着急,东京城每月的税收可不在少数,不算小摊小贩,单单是座商,客商,行商每年向朝廷缴纳多少的税收?
这才短短几日的功夫,东京城的动荡已经开始影响经济了,东京城能乱,但市井贸易不能乱!!
经济利益是最直接的,对大宋也是最有用的,这才是刘娥绝不能让东京城动荡起来的原因!
牛车一路到了信陵坊,但刚到了坊口便无法前进,一群人已经把云中郡侯府的路给堵住。
“求王管事开恩,让我等见见云中君侯吧!”
“是啊!我等已经等不得了!眼看大相国寺这般催债,我等生意做不下去了啊!”
“侯爷还未回府,再说你们自己的事情如何能寻我家侯爷的不是?”
王帮被一群人堵在门口,面对如此多的百姓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对待官人他能从容不迫,轻松应付,但面对这些寻常百姓他却是难有手段。
之前叶安便警告过他,对待百姓要以仁和谦让之态,不可居高临下,鄙夷待人。
叶安下了牛车,不用说这些百姓的到来必然是被人窜撵着来的,并且还是当街堵在自己的门口,这是要把罪责全部推到自己身上啊!
好一招偷梁换柱,连叶安都没想到大相国寺会如此撕破脸,栽赃嫁祸实在是高明,但随即也就释然了,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嘛!
人家既找上门,也不能示弱,那些人甚至连最后的体面也不要了,不愿等到明年再动手,甚至不愿等到自己成婚之后在动手!
既然要战,那便战吧!这场不见血的经济战要比战场上真刀真枪更为狠辣隐秘,虽然不见血,却是真的要肉疼,甚至连性命都要搭进去!
“即日起,凡是还不上钱的都可到本侯的府上来登记造册,你们的债本侯来还!记得带借据来,还要有中人,保人,坊吏四邻,否则我叶安可不认账!”
第二百七十五章变债为利
叶安的声音不大,却让整条信陵坊的街道陷入了短暂的静音。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侯爷居然说他要把大家借大相国寺的债给还了!
人群中走出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他原本是来抓自己儿子回去的,老人家本份的很,知晓这是自己的事情与叶安无关,看不得儿子来寻别人撒泼,但没想到叶安非但没有推脱,甚至还要拦下债务。
想到自己家中被大相国寺的和尚催债逼迫,一咬牙的站了出来道:“老朽比你大上几轮,托大叫您一声后生,这事情与你无干的,万万莫要牵扯进来,东京城中有多少的人家欠下了大相国寺的债务?您要是大包大揽下来,恐怕把您这座府宅买了也赔不起啊!”
“老倔头,你搀和什么?你家张大还欠了大相国寺二十贯钱,怎生就不着急呢?”
“我张家自然会把钱还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怕把铺面关门,也要把这钱还上!老大,咱们走!”
叶安笑眯眯的上前扶住老倔头的胳膊道:“这位老人家莫要急着走啊!先听小子把话说完您再走也不迟?话的话可没说完,我也不是单纯的做善事嘞!”
老倔头转身瞪着叶安:“本以为你还是好后生,怎生话说也是个不知个深浅的!还想从我等这些山穷水尽的人身上赚钱?”
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叶安笑道:“您说对了,我叶安从你们身上把债接过来,就是打算赚钱的!”
四周的议论声顿时群起,所有人都用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叶安,从没听说过替人还债还能赚钱的,这云中郡侯怕是癔症了。
老倔头摆了摆手,带着笑意的看向叶安道:“且不说我等的债加起来有多少,您叶侯要是能说出个赚钱的法子,那小老就在这里向您磕头赔罪,第一个把债给您!”
“老掘头说的是,侯爷若是能从我等身上赚钱,这大相国寺的债也心甘情愿的请您给还了!无论您能从我等身上赚多少都随便您说!”
叶安看着一众好奇的人,点头笑道:“哦?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以后莫要反悔!”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谁后悔谁是傻子!”“权凭侯爷做主!”
叶安哈哈大笑道:“大相国寺的和尚就是一群傻子,本侯便说说如何从你们这些债务上赚钱!”
王帮迅速的冲进侯府搬出一把椅子,顺便把一个茶壶递给了叶安,他知道自己家的侯爷必定又想出什么好法子了,最重要的是还能从这些倒霉鬼身上赚钱!
靠着椅子舒服的喝了一口茶,瞧见众人期待的目光叶安缓缓道:“本侯说了,只接收大相国寺的债务,你们当中若没有向大相国寺借债的人家趁早走开,听了也是白听!”
此言一出人群便骚乱起来,都是大相国寺周围的人家,且大多是买卖家,谁不认识谁啊?
很快有些人就被揪了出来,这些人都是为了向叶安施压以为能得到好处的,当然还有一些是受雇于人前来造势的…………
不要小看百姓的力量,在事关他们利益的时候,寻常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木讷人摇身一变就成心思缜密的“大侦探”。
“李瘸子借的是孙一巴家的钱,孙一巴可不是大相国寺的和尚!”
“孙小乙!你这闲散汉也敢来这里?怕是收了人家钱来起哄的吧?!”
“赵青听说你家的房子都给大相国寺给占了去,钱债两清还来作甚?!”
果然还是主席他老人家说的对,陷敌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便战无不胜!
待人被撵走的七七八八,叶安也就不在意了,即便是有人在其中也是好事,正好把消息传回去…………
“我收你们的债,帮你们把大相国寺的钱还上之后,你们便欠我的钱了是不是?”
众人一齐点头,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不明白,但叶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有些吃惊:“你们当中有买卖的人家和没买卖的人家是不一样的,有买卖的人家本侯要入股,也就是我通过查验发现你们的买卖是赚钱的,便抵消你们的债而你们要每年给我干股所得的花红!别急着惊讶和反对,你们想想一大笔债免去了,身上的担子便轻了,这样一来生意是不是更好做了?赚得多了再拿出一小部分来给本侯分例,不算过分吧?若是觉得自家生意好,不打算走这条路的现在便可离去。”
但这一次人群没有一个动的,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是还不上钱的,或者说一次拿不出来那么多钱的人,要是能拿得出来便也不会来寻一个开国侯的麻烦。
叶安开心的笑了笑:“放心,不是一直要你们的花红,本侯还没下作到榨取你们一辈子的程度,会按照你们所欠的多少提出一个年限,五年,十年,二十年不等!”
老倔头微微点头:“侯爷说的在理,若是能得侯爷之助免去被大相国寺逼迫的关门,这比什么都强!总比店铺关张要来的好,我老倔头应下了!”
随着老倔头发话,他儿子张老大也跟着点头:“既然爹同意,俺这做儿子也没话说!”
“老倔头是会做生意的,他都应下了,当家的咱们也应下如何?”
人群中的商议很快便开始,谁都会根据叶安提出的条件进行权衡,能做生意的人家都不傻,怎么选择有利他们自己清楚。
但其他人还没有着落:“侯爷,那我等这些没有买卖的人家该如何是好?您可不能见死不救不管我们啊!若是按照以前来,大相国寺不会这么快的便来催债…………”
叶安挥了挥手道:“莫要着急,至于没有买卖的人家则可根据家境分期付款……”
“啥叫分期付款?”
叶安笑了笑道:“这便简单的多了,就是看你家赚钱的能力如何,在本侯认可你能还上钱的情况下,给你家定下时间,每月偿还一定的钱财,以一年或是两年为限最终还清欠债,当然这是要有利息钱的,就是你欠大相国寺多少钱,我以年限收取利息,如此一来看似比要还大相国寺更多的钱,但实际上你只需每月偿还一定数额的钱财便可…………”
“啥?!要比大相国寺还的更多?!”
一听这话许多人都坐不住了,他们本来就还不上大相国寺的钱,如今把债转到叶安这里却要比之前还的更多,那他们还能干?
老倔头吼了一嗓子道:“嘈嘈什么?侯爷的话还没说完,你们难道还要被大相国寺逼着还钱,每日看着妻儿受辱,脸面丢尽不成?!”
见众人安静下来叶安清了清嗓子道:“我这么给你们举个例吧!比如你们把十二贯钱的债转到了我这里,那你们要还给我十三贯,多出来的一贯便是利钱,但我不要你们一次还清,若是为期一年,只需每月还我一贯又八十三文便好。”
众人恍然大悟,这样一来他们还债的压力便小了许多,一次拿出十贯钱难,但每月拿出一贯多一点对在座的大多数人家都不是难事。
欢呼声响起,这群被大相国寺逼得没有办法的人终于把心中的压力释放了出来,人在被逼无奈的时候一旦发现了一条出路,这比什么都重要,也比什么都要抓得紧。
第二百七十六章人心叵测
人群的欢呼让王帮跟着高兴,虽然铁牛在边上一句也没听懂,但也跟着憨憨的笑,在他看来自家侯爷是顶顶厉害的人,这群人来的时候个个像是丧门星一般,现在却都变得精神,最少脸上的哭丧气消失了大半。
叶安的脸上此时没有了笑脸,而是泼上了一盆冷水:“别忘了,这也是有年限的,若是借的少的,那还钱的时间也短,总不能拢共欠我一贯钱,再分三五年还清,那一个月才还我几文钱,这便不合情理了不是?”
“侯爷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您放心,我等干不出这种昧良心的缺德事来!”
叶安点了点头,举起茶壶喝了口茶水,看着边上惊呆的王帮和铁牛起身笑道:“好,如此便这么定下了,话本侯也说清楚了,你们便自己决定了吧!
但有一点要说清楚,本侯最重规矩,一切都要按照我定的规矩来,若是让我发现你们当中有人偷奸耍滑,那便要扭送官府去!
还有记得把借条拿来,我不给你们钱去还于大相国寺,而是拿着你们的借条去往大相国寺直接还债。
记住!本侯只认大相国寺的借据!还必须要有保人的保条!若是没有这些趁早别开口,免得把你打出去!!都回去商量吧!明日登记造册!”
当侯府的大门关上时,门外跪了一地的人高呼“侯爷仁德!心慈念善!”
王帮是高兴的,他听懂了叶安的意思,这样一来侯府不光能得了一个好名声,还能从这些人的身上赚钱嘞!
只不过铁牛却在边上一个劲的捅他,回头瞪着这憨货一眼道:“你怎生了,非要戳我作甚?!”
铁牛就像是抽筋一般,努着嘴挤着眼,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瞧向叶安却发现自家小郎君的凝重表情,王帮的心瞬间就凉了半截。
颤颤巍巍的上前道:“小郎君,这是怎生了?莫不是咱们家拿不出这些钱?!”
叶安微微摇头:“数量庞大,还需一些时间筹措,咱们家大部分钱财都折进了酒馆和人工上,秦慕慕拿出来的东西较多但段时间折现麻烦,师傅已经回阳城县帮我取东西了,那些……应该能换成钱财的,只是也需要时间啊!”
“啊?!”
王帮猛然愣住,随即急急道:“侯爷,这可是用的咱们侯府的民生再给那些人打包票,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一旦他们拿着借据回来,只会有更多的人来,到时候大相国寺再来讨债,就是向咱们侯府讨债了!”
原本沉稳的叶安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本侯能不知?不过终究能有人给咱们兜底,慌什么!”
“谁给咱们兜底啊!”
叶安随手指了指北面的方向道:“天家!”
王帮目瞪口呆的盯着叶安,铁牛却在边上憨憨的傻笑道:“果然是咱家小郎君,天家都要护佑咱们嘞!天底下还有谁有这般的面子?!”
话没说完就被王帮一脚踹走,从刚刚叶安凝重的表情他就知道,去求天家这件事小郎君也没有把握!
哐哐哐……………………
大门被敲的山响,王帮和铁牛对视一眼,这时候还敢来侯府的人除了信陵坊的邻人怕是也不会有别人了,便是信陵坊的人除了张寡妇和葛三叔两人也大多躲着自家走。
王帮把人领了进来,叶安躺在摇椅上看着眼前一身短襟打扮的人道:“你是谁家的从人?这时候来寻本侯怕是糊涂了……”
从人并未尴尬,而是露出谦和的笑容道:“小人乃是夏府的侍从,我家制诰已经在门外牛车中等候,望与侯爷当面一谈!”
叶安惊讶的看着从人道:“夏竦来了?他来作甚?”
从人脸上的不满一闪而过,随即环顾四周道:“侯爷这宅子不错,还布制的如此精美喜庆,怕是能卖出个好价钱嘞!”
瘦弱的从人在铁牛面前根本就是个沙包,提起来便要甩出门外,但被叶安制止,笑眯眯的打量着他道:“既然来了,那便请夏制诰进府饮茶,免得说是咱们怠慢了同僚。”
从人不屑的看了铁牛一眼,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便迈步离开,王帮无奈的跟着出去应对,铁牛恼道:“小郎君,这明显是趁火打劫!唉?不对啊!这鸟制诰怎生知晓咱们家的事?消息传的就这么快?”
叶安笑了笑:“人家是债主,当然盯着咱们了!”
“债主?咱们家与他有啥的关系?”
叶安并不回答,而是看着天空中被乌云遮住,游走在忽明忽暗的阳光道:“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个是太阳,一个是人心!”
铁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在他看来小郎君说的话太过深奥,自己只能听懂一点,太阳当然不能直视,人心……那玩意能看吗?
当夏竦踏入侯府的时候便立刻被眼前的景色所惊艳,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延伸到了一块山水照壁上前,带着优美的弧度绕过了照壁不急不缓的延伸到了里院。
尤其是这山水照壁,居然嵌上了青瓷!配合着其他颜色迥异的碎石,居然把当中的这条山溪变得生动起来。
阳光早在瓷片上,就像是溪水泛着波光,栩栩如生!雾霭,寒山,远寺,小径,溪水,一切都是那么的意境深远,自然无浊。
站在照壁前许久,夏竦这才从这幅画中走出,呼出一口浊气微微感叹:“寒山深远,孤寺常伴,溪水潺潺,只待人未远。好意境,就是暮气重了些…………”
“官人,这是我家小郎君回忆嵩山老君观的模样所做,说是溪水欢腾,您瞧这溪边还有一位道长和少年嘞!”
夏竦微微一愣,经过王帮的提醒之后,眼前这幅山水照壁立刻变了模样。
少年人在溪边打水,一支水瓢从上游冲下,少年人回首呼喊的模样以及老道穿鞋提袜的窘迫立刻显露出来。
往后退了两步,夏竦这才意识到整个照壁的重中之重根本就不再寒山和孤寺,而是在这老道和少年人的身上。
“如此看来当真是活脱的…………活脱的……”
他并不知道叶安的用意,其实叶安只是把他与玄诚子初见后的交流以及相处画了下来。
他怕自己忘了初到大宋的想法,他怕自己在这朝堂之中苟且的习惯了,他甚至担心自己忘了那深山之中的道观,忘了那里善淳朴的人,忘了那无忧无虑的生活。
人嘛!活在世上可以苟且,可以随大流,可以浑浑噩噩,但总是要有寄托的地方。
第二百七十七章零和博弈
照壁只是大门前遮挡里院模样的装饰,绕过照壁之后才算是见识到府宅的内里乾坤,之所以惊艳到了夏竦实在是这里的布局巧妙,朴实中不乏精美。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自不用说,连小小的灯柱都装饰的颇为精美,不是外观上的华丽,而是一种独到的巧妙。
地面平整的有些不像话,像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材质一体而成,类似砂浆却又结实平整,更像是一块大石头整个铺放在院中,干净整洁的不像话。
边上的花草树木也是错落有致,用小石头垒砌镶边,造型精美,一颗桂树如同舞女展袖,即便是隆冬凋零,也能瞧见它秋日飘香的风姿。
廊腰缦回,曲径通幽,虽瞧不见后院的模样,但从曲折的廊柱中便可见一斑。
这样的宅院实在是美轮美奂的,远远的瞧见桂树下的花圃中有一人躺在那里摇晃,夏竦便好奇的走过了去,一路上还瞧见偏房,花厅中的别致家具,从模样上看便让人觉得典雅优美,震撼练练。
尤其是那横杆椅上的大圆弧,不自觉的让夏竦锤了锤腰间的酸痛…………
花圃之中,看着眼前的叶安,夏竦指了指边上的摇椅笑道:“这倒是新奇的家什,老哥我能试试吗?”
叶安伸手道:“自然可以,摇一摇,减烦恼!”
夏竦便不客气的躺在摇椅上,学着叶安的模样脚尖轻轻点了一下,整个人就在摇椅上不断的上下,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叹息。
人之所以喜欢摇椅,喜欢那种微微失重的感觉,就是因为这种感觉伴随着他们的出生,是脑袋里记忆最深处的感觉,早已融入到了基因之中。
瞧见叶安对他的到来不闻不问,只是躺在摇椅上揣着汤婆子晒太阳,夏竦笑道:“不知叶侯有和烦恼啊?”
轻摇椅背叶安稍显苦恼的笑道:“我这是在苦恼如何拒绝夏制诰的劝说啊!你瞧这宅子好不好?”
“东京城中之宅院,华丽堂皇者有之,典雅古朴者有之,但如叶侯府上这般意境如画,雕琢用心的却是少之又少,可为宰相府宅矣!”
“那你还想劝我卖掉它吗?我可是打算与慕慕一起在这里白头偕老的哦!”
夏竦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般的府宅能给叶侯卖个好价钱,为何不卖?府宅再精美也是死物,最重者还是这府宅之中的人啊!这信陵坊中的宅院大多不差,可那些人家过的可算不得多好,家贫者依旧死守府宅,不知变通,岂不是坐拥金山却出门讨饭一般?!”
叶安点了点头,夏竦的话并没有错,印证了那句“人挪死树挪活”。
“之前有中人把这卖掉这府宅的好处给本侯说过,夏制诰知晓本侯是怎么回答他的吗?”
夏竦闭目养神,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知晓的,你叶侯说出了许多人看不明白的一个道理,却也是许多人坚守的道理,有人能看破,有人却看不破啊!”
“巧了,这信陵坊的百姓可都是看破了的………哈哈!”
夏竦面露尴尬,随即道:“叶侯也不打算卖掉这宅院?”
叶安起身看着夏竦,带着惊讶道:“这么好的宅院,我为何要卖掉?唉?你不是要出使辽朝的吗?怎生还有空暇到我这里?”
听叶安的话他被逼成这样还是不打算买这宅子的,夏竦微微皱眉道:“老哥我轻装简行东西早已收拾好了,只是在等三司的东西罢了,你这宅院当真不卖?”
“自然不卖!”
“可为兄听说你在门口可是应下了大相国寺的债,消息传出不知多少欠债之人前来,你给他们分期偿还,可大相国寺却不会给你机会分期偿债啊!”
叶安盯着夏竦一字一句道:“未曾想你夏子乔消息如此灵通,我知道你在背后出了不少力,今日还要好生谢过子乔兄啊!王帮让张氏备菜,今日要与夏制诰不醉不归!”
这样的轻松潇洒实在是让夏竦满头雾水,大相国寺放出去的长生钱和福寿钱可不在少数,别说是他叶安,便是东京城中的巨富之家也吃不下!为何他还能如此清闲,甚至揶揄自己?
事出有异必有妖,夏竦小声道:“那不知长生有何破解之法?”
双方之间在称呼上进行了改变,这就是一种示好和拉近关系,叶安忽然拉起夏竦的手道:“来来来,子乔兄既然以到叶安的家中,便好生游览一番!未曾想这后院还有好大的一座池塘,前些日子天冷,正好开挖清淤,如今已能一观,只是汴水稍缓,未曾充沛矣!”
夏竦是个精明人,即便如此他也发现自己快要被叶安给带偏了,他原本是来作甚的?是买劝叶安卖宅子的啊!怎生到了这里被叶安三五句话便打发了?
态度稍稍强硬些,夏竦盯着叶安道:“长生难道已经家财万贯?你那酒馆在东京城是红火,可酒水生意不可一蹴而就,如何能还上大相国寺的钱财?”
叶安笑了笑,并不在意夏竦的威胁,而是意味深长的望着他道:“你在大相国寺的买卖中投了多少钱?别说没有,我不信你这么精明的人会放弃这个一本万利的买卖。何况你来的实在太快了些,就算消息传得快,也不至于那些百姓刚刚散去没多久你就找上门来了吧?别说是你凑巧,叶安从来便不相信世上与凑巧的事!”
夏竦被叶安的话堵得微微一滞,无奈的露出苦笑道:“之前传闻长生多智近妖,今日为兄算是见识了。为兄确实在大相国寺中投了钱财。”
叶安哈哈大笑道:“那子乔兄可要担心自己的钱能不能回到自己的口袋了!”
夏竦脸色一变:“长生这话是何用意?为兄的钱如何便要不回来了?!你不是接了那些百姓的债要替他们偿债大相国寺吗?”
瞧见他焦急的模样,叶安忽然发现这货也许去做商人要比做官员要好得多,当然他对权利的贪婪也是可见一斑的。
“我当然会还钱给大相国寺,但……大相国寺违约在先,还钱可以还但要打折扣,若是不打折扣,那就要等到日期到了再还钱喽!”
夏竦有些不解的看着叶安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何要打折扣?为何不折扣便要拖到日子再还钱?!”
叶安就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夏竦,长叹一声道:“我真不知晓圣人看重了你的哪一点,人无信尚且无法立足于世,何况大相国寺乎?高僧大德之所在,岂能言而无信乎?既要提前收债,可以,但必要免去利息,否则朝借夕催,岂不就是无信乎?!”
夏竦微微一愣,若是真的按叶安这般说,那便是打到开封府他也是占理的,别说是寻常百姓,便是整个东京城的大多数都会站在叶安这边。
若是叶安真的能把欠债替百姓还给大相国寺,那就意味着他还的要比百姓们还去的还要少,且能通过时间赚取差价。
他叶安在其中只是垫付了一部分的钱财便能有一本万利的买卖,这简直太过轻松,比大相国寺放出的长生钱和福寿钱还要轻松许多!
“子乔兄……子乔兄?”
叶安的声音打断了夏竦的思索,稍显尴尬的看向叶安道:“以长生的意思是,我的钱可能要不回来?”
叶安笑了笑:“要不回来倒是不大可能,大抵也是要打折扣的不是吗?要么便劝说大相国寺等到了约定好的日子再来讨钱才是。”
夏竦忽然笑了笑:“好一招偷梁换柱,你这是逼大相国寺就范,为的就是不逼着百姓们早早还钱?!这可是在赌啊!若是被识破岂不是…………哈哈哈…………”
看着夏竦一副“我看穿你”的笑容,叶安也跟着笑了笑:“你敢赌吗?”
第二百七十八章王家的情义
夏竦匆匆离开了云中郡侯府,只不过相比他急慌慌的模样,侯府中谁也没有在意。
连铁牛这个憨憨都知道夏竦就是个来趁火打劫的小人,不光如此萱儿甚至连茶水都没给他上,王帮则是赞叹自家小郎君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不过叶安却并不这么看,与其短暂的接触下来他发现夏子乔乃是真小人,这一点并不可恨。
为了自己的经济利益不偷不抢去投资有错吗?
没错,只是夏竦忽视了一个道德标准而已,所以他是真小人,否则叶安甚至要夸他是敢于担当的真君子嘞!
见惯了商场上的卑鄙无耻,也不知被奸商坑了多少次,在叶安看来只要不犯法,不触犯道德底线的赚钱就是光明正大,没有任何问题的。
至少在自己面前,夏竦并未有所欺瞒的,而是开诚布公的要买自己的府宅,没使什么下作的手段。
即便是把大相国寺的压力搬出来也是事实,是和自己做心理博弈的一部分。
他投钱给大相国寺时,也不知道自己会帮东京城的百姓背下债务,当然他更没想到自己会从那些欠钱的人身上赚钱。
这是叶安的优势,他有许多办法能化腐朽为神奇,思维方式的跳脱造就了叶安转废为宝的能力,无论是张寡妇家还是其他欠下大相国寺债务的人家都是这样。
人本身就是价值的创造者,在叶安看来这些欠债的人不是负资产而是净资产,他们不是自己的负担,而能创造价值!
叶安与大相国寺最大的区别恰恰也在这里。
因为认知的差距,在大相国寺眼中,这些欠债的人就是他们的“负资产”,还不上钱的不用说便是“累赘”,正好趁着叶安的所作所为把责任推到他的头上并把钱财快速的收回来。
那群和尚心中想的什么叶安当然能看穿。
大相国寺有点像后世的借贷企业,对于一个企业来说,快速的回笼资金是极为重要的,但必须通过正确的方式回笼资金。
大相国寺现在做的就是在盲目回笼资金,完全不顾自己在道德上的缺失,这会最大程度上的造成口碑滑落,同时产生坏账。
他现在等于是帮助大相国寺处理坏账,毕竟若是叶安不接手,还会有更多的人家被大相国寺逼的家破人亡没法还款,这样坏账率便更高了。
当叶安对空空和尚说清楚这些的时候,这个胖和尚用一种接近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说你是天上的财帛星君转世贫僧也相信的!怎生你的脑子里装着这些东西,你可知道大相国寺因为每年收回不来的长生钱和福寿钱有多发愁吗?这些放出去的钱中有一些是本就收不回来的。”
“寻常他们是怎么做的?”
“除了卖儿卖女还能如何…………”
胖和尚说着说着便闭了嘴,叶安的眼神冰冷如同毒蛇一般的在盯着他,下意识的开口道:“此事与大和尚可半点关系啊!”
叶安忽然便咧开了嘴,露出招牌式的“和善”笑容,只不过在这笑容之下却是比隆冬时节的寒风更为冰冷。
“大和尚,原本以为你是得道高僧不问世事,现在看来人在红尘中岂有不沾身啊!什么大相国寺,什么清修无物全是扯淡!连我师傅观妙先生都非一个普普通通的掌教,何况是你空空和尚乎?”
不理睬空空和尚的疑惑叶安对忙活半天的王帮叫道:“从明日开始,在门口放上长案,把所有上门移交债务的人都记录下来,收好欠条和保书,没有人证的一律赶走!”
王帮愣了一下,随即道:“明日便这般?”
叶安肯定的点了点头:“明日便要如此,若有大相国寺的和尚前来,便把人请到空空大师这里,大师自然会说的清楚!”
空空和尚拉着叶安道:“你这可是有些不仁义了,大和尚一路疯癫到了你这里,为的就是与大相国寺划清界限,你怎能这般?!”
“就说是我把你治好了,怎么?难道我连官家的病都能治好,却治不好你的毛病?!”
看着叶安似笑非笑的表情,空空和尚无奈道:“你这话说的,还真让贫僧无言以对,只不过用贫僧做说客,怕是难解大患!”
“什么大患?我怎么看不见有大患?”
大和尚换了个姿势歪在夏竦之前坐过的摇椅上,吱呀吱呀的响声听的叶安直抽抽,生怕摇椅被他给压塌。
“夏子乔因何来寻你?你有钱帮欠债之人还给大相国寺吗?不会是打算去借吧?那可有些天真了哦!”
叶安皱着眉头道:“我怕你把这摇椅给压塌了,改日便让匠人们再做一个大号的给你,至于我有没有钱,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铁牛,让你去南熏门外迎我师傅,怎生还在府中?!”
拿着大扫把扫地的铁牛微微一愣,随即扔下扫把便走,他这性子最烦的便是扫地,偏偏王帮在府里说的算。
叶安想要独自坐在院中安静一会,最近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千头万绪的应该理清楚,但空空和尚并不打算让他清闲,一个劲的让他去做俩个下酒菜来。
这叫什么事?和尚寄宿在人家便算了,还要让主人家亲自下厨?王帮差点就把大扫把砸在他的脑袋上,但终究没有下手,他知道胖和尚是侯爷留下的客人,也是东京城中享有盛名的“高僧”。
青衣小婢被带到了叶安的面前,在他的莫名其妙之中放下了一个木匣也不言语转身便走,木匣中是一封信以及厚厚的一叠交子…………
叶安不知是哪位“天使姐姐”给自己送的礼,但看到信笺的抬头称呼自己叶世兄便知道是谁了。
自己认识的女人不多,能给自己送钱的更是少之又少,除了王皞家的英娘怕是没有他人了。
她不懂得怜惜别人,但却不能说她心坏,这是她所在的环境造就的,叶安并没有怪她,也不是很厌恶她,只是觉得她身上的那股贵气刺得眼睛生疼,无法忍受罢了。
“交子乃蜀中商贾所用,虽是片纸却可在东京城的蜀中商号中换取钱财,小妹听闻世兄之事,无以为阻,唯有绵薄之力望世兄度过难关。”
女子的蝇头小字清美秀丽,让叶安想起了那个傲娇的少女。
空空和尚瞟了一眼便道:“哈,原是蜀中的交子,这东西最近在东京城很是好使,如此之数应有百贯,看来你与这信中女子交情匪浅啊!若是好人家的姑娘便断了联系,莫要耽误人家的姻缘……”
“她也要嫁人了,终究是一份情谊,但也让我欠下了…………你说王曾若是被贬出京,我该不该为他说话?”
空空和尚惊奇的盯着叶安,拖着长音道:“原是王家小娘子的“情义”,只是你怎知晓王相公会被贬黜京师?”
“感觉……”
“以你与王家的情义,该出手相助的,但以你这般的身份,却是不该,你出手反倒是害了人家,大相国寺背后的人可不管那些,既然与你撕破脸,你帮的人就是他们要打压的人。”
叶安仔细的打量着手中的交子,微微点头道:“知晓了,这些给你吧!”
“无功不受禄!”
“当是给佛祖供奉的香油钱……”
“老鼠才吃香油嘞!”
“有区别吗?”
第二百七十九章好宝贝!
叶安从英娘的来信便知晓,自己与大相国寺之间的矛盾在东京城的官宦人家中已经传遍了。
她的表态也就意味着王家在表态,王家无法在表面上支持他,但却能在背地里给他一些帮助。
交子可不是谁家都能弄到的,而这东西最大的好处便是无法查到出处,无论是谁拿了交子都能直接去往蜀中的商号兑换钱财,即便是孩子都行。
但叶安并没有打算与王家牵扯太多,王家的好意自己心领了,但…………孤臣就该有孤臣的自觉不是吗?
月亮挂在天空上的时候,玄诚子回来了,虽然没有宵禁,但晚上进城还是麻烦了些,只不过驴车中的东西太过贵重,他不敢在外耽搁。
五口大箱子被整整齐齐的摆在了叶安的面前,老道只撂下一句:“你答应过为师!”便去往客房睡觉了,短短几日的功夫在东京城与阳城县之间一个来回让他太过疲乏。
静武憨憨的朝着铁牛傻笑,这两人倒是一对不错的玩伴。
“静武,那些东西可按我说的照料好了?”
静武抬头道:“师弟放心,咱们老君观的两位师叔白天黑夜的倒着看护,自你书信中说那些是摇钱树后,他们便不敢休息了嘞!”
叶安点了点头,自己强大的资本就在这里,五口大箱子是车中的所有东西,而自己给老君观的则是除了土豆和地瓜外的其他农作物。
自从土豆和地瓜变成祥瑞后,玄诚子便立刻对那些遗留在嵩山上的那些其余植物上心了,那些东西说不得便有这般改天换地的存在。
但叶安知道,除了味道好,营养价值高外,那些东西并没有太过惊人的表现,玉米勉强算是一个。
玉米与传统的水稻、小麦等粮食作物相比具有很强的耐旱性、耐寒性、耐贫瘠性以及极好的环境适应性。
一片土地适不适合种植粮食,首先种植玉米便知道了,当然玉米还有一个特性便是可以作为精饲料使用。
还有一点,玉米还能酿造烧酒,如此一来便解决了粮食酿酒浪费的最大难题,叶安不傻,随着土豆和地瓜的出现,粮食的价格可能有所降低,但也会逐渐的使得传统的稻米和小麦价格升高。
到时候用稻米小麦酿酒的成本便会增加,完全有悖于利益最大化的初衷啊!
玉米的出现便能最大程度上的解决这个问题,叶安相信只要自己控制好玉米的产量,保密,几乎就能在大宋的酒业市场上占据垄断地位。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充满好奇的空空和尚,叶安笑眯眯的打开了第一口木箱,大和尚“嘎…………”的一声便如同小山一般的瘫软在地上。
“琉璃宝器不计其数”“精美绝伦”“自发荧光”“世间无双”“绿水结绿玉,白波生白圭。”
大和尚被叶安的东西震撼到了,即便是瘫坐在地也在不断的扫视着箱重的宝贝,嘴里念叨着赞叹的句子。
他是见过市面的人,但这些精美的首饰他还是第一次见过,满满一大箱子让他怀疑叶安是不是偷了天宫的宝库!
王帮和铁牛二人瞪大眼睛的看着这一切,他们俩已经失声,无法用自己认知的语言描述这一切,只能一个劲的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天爷爷,天爷爷!”
至于萱儿便彻底不能看了,要不是一群大男人围在箱子前面,她便快扑了进去…………首饰对女人有着天然而致命的吸引力。
叶安在大箱子里翻找,最终在底部把拉出一个磨毛的盒子,这是他那“地摊”的镇店之宝,一款纯银与水晶制作的三套项链,立体感特别强。
其中还用上了大块大块类同蓝宝石一般雕工精美的“玻璃”,挂在胸口呈现出一种倒三角的美丽,几乎是盛装华服的必备之选。
这是他之前摆摊一哥们特意从“全国最大批发市场”给他带回来的,摆摊你要是没有一个镇店之宝,人家都不一定在你的摊位前停留多久。
其实高纯洁度和透明度的玻璃可要比宝石更为耀眼夺目,只要雕工好,打磨的好,极具观赏价值,别说是强光灯,便是借着月光这款项链都能散发出绚烂的虹光。
胖和尚已经说不出话来,其他几人也不能看了,这种后世科技制造出的首饰就是为了吸引人对珠宝最原始的冲动。
许久之后王帮颤声道:“小郎君,这东西,是天上的宝贝吗?”
叶安笑了笑:“你说这项链能把大相国寺的债给偿了吗?”
“小郎君不可啊!绝不能把这天上的宝贝给了那群秃驴!他们不配!糟践了东西啊!”
王帮和铁牛的义愤填膺让胖和尚一脸的尴尬,即便是他自己在看到如此迷人的项链后都觉得佛门配不上它。
轻轻挑起项链,让它在月光下旋转着散发辉光,叶安看向空空和尚道:“你觉得我把这个给了圣人会如何?”
大和尚微微一颤:“你………唉!大相国寺中危矣!”
“算你有点自知之明!但我想知道,谁与大相国寺合作害我?大相国寺没有理由突然对我下这般的狠手,即便是我搅合了张寡妇家的债也不该下如此狠手,直接撕破脸可是连最后的底线都不要了!”
空空和尚歪着脑袋道:“我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按理说无论智贤还是娄守坚都不该对你有如此恨意,便是大相国寺的长生钱和福寿钱被你搅合,也该先礼后兵,未有这般的深仇大恨啊!”
叶安看着一脸迷茫的空空和尚,肯定了他的话:“你说的没错,看来事后我要寻那位“卧佛”好生聊聊才是。”
空空和尚双手合十长宣佛号:“喃无阿弥陀佛!”
随手把手中的项链带在萱儿的脖子上,这个丫头便开心的疯掉了,捧着项链不断的傻笑,满脸羞红的看着叶安,声音细若蚊吟的念叨着什么。
叶安听不清,也并不在意,对于他来说这项链再精美也是死物,既然萱儿喜欢便给她戴一会,若非是要送给刘娥“赔罪”送给萱儿也不是不行。
想到刘娥,叶安便立刻有些发怵,没人知道福宁殿中发生了什么,但他自己却是难以忘怀,到现在他还有些浑浑噩噩的,甚至怀疑在殿中的事情是不是一场梦。
刘娥并没有抓自己治罪,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言语,看来自己是抓住了她的痛脚,但说实话自己除了打了不该打的地方之外,说的话并没与一句是错的。
对于女人来说珠宝是最具吸引力的东西,叶安把这项链送给刘娥在内心深处也是为了向她赔罪,至于赎罪是说不上的。
在他的骨子里便认为自己和秦慕慕是高贵的,虽说不是高于世人一等,但也是最尊贵的存在,他甚至把自己的位置摆在了和刘娥平起平坐的位置。
在他的思想深处还是有着后世的“人人平等”,所以刘娥打他,他要打回去,那是自尊心和内心深处的高傲在作祟。
他的智慧和骄傲不允许被人对他进行欺辱,身体会下意识的做出反击之事来,无论面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还是别的什么人,结果都一样………………
第二百八十章开封府的帮助
天不亮该死的公鸡便开始打鸣了,这是王帮执意买来养在后院的,说是家中没有一个打鸣的公鸡那就不算是正常的人家。
每日在梦乡中被鸡鸣唤醒,害的叶安瞧见那只骄傲的大公鸡都在想着如何将其烹饪成美味,连洗漱的时候都在念叨着“小鸡炖蘑菇”“炸鸡”“叫花鸡”之类的菜单。
冬天太阳升起的晚,但辛勤的人却已经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整个东京城仿佛都在鸡鸣破晓中醒来,挑着面汤的吴扁担也再次来到侯府门前,只不过这次他却被挡在了门外。
不知何时这里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小声说话,吴扁担随便听上一耳朵便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寻云中郡侯过债来的。
微微摇头道:“好大的一个家业,如何就给这些倒霉人来败?”看了看牌匾上的字,更是叹息道:“怕是以后来卖面汤都要赊账了啊!”
王帮和铁牛用力拉开大门,这群人便把吴扁担给挤走了,不知是有意无意,专门挤他的扁担,热面汤洒了不少,害的他狼狈的扯着麻绳急急的离开。
“王管事,大相国寺的人昨日又去俺家催债了!”
“王管事,侯爷昨日应下的话可还算数?”
挤出最和善的笑容,王帮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笑道:“侯爷放话了,即日起接下你们的债务,但也要重新拟定借条,所以时辰要耽搁一些,我这还要去寻葛坊吏来做个见证,还要寻几个笔墨好的先生来,你们暂且在这稍后可好?”
众人立刻应道:“这是自然,王管事的话在理!”
葛三叔看着这群人心中便是一阵发寒,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出来:“王管事,我早已被他们请来了,也按照侯爷的吩咐寻了几个笔墨叫好的写信人。”
王帮微微苦笑道:“那便有劳葛坊吏了,这事情终究要有个了断。”
葛三叔立刻安排写信的先生在长案前检查借条,并且按照叶安给的“样子”重新写下云中郡侯府与百姓的借条。
这是叶安昨日拟定的,内容非常全面详实,这个时代的合同文本他根本就看不上,寥寥几字,简单数语便结了?相差太多,可钻的空子也太多。
所以他改过的新借条就要比原先的字数条款多的多,其中还有详细的利益划分…………
葛三叔拉着王帮道:“你家侯爷这是真的深陷泥潭,瞧瞧这是多少的人家?还不知有多少借了长生钱和福寿钱的人要来,你看着,便是到了晌午这些人也不会断绝!”
王帮看着乌压压的人群,也是心中发怵,但想起昨夜看到的东西心中便有了底,微微一叹道:“你也知晓,我家侯爷乃是真真仁善的,既然揽下的话已经说出,如何能收回来?咱们侯府的招牌还要不要了?”
葛三叔默然不语,唯有长叹一声:“侯爷仁善啊!”
其实在昨日叶安应下这事之后,整个信陵坊便传开了,街坊四邻都觉得叶安是疯了,偌大的家业还不得给败光?
东京城中有多少人家借了长生钱和福寿钱?若是都来寻叶安岂不是他倾家荡产也还不了?
好在叶安定下了期限和条件,自大相国寺开始违约收债的日子开始,之前的长生钱和福寿钱他可以还,之后的便不在他的范围之内。
那些想要乘机“提前消费”的人统统被排除在外,但也只能吃下这哑巴亏!
借条上有时间,地点,借债多少,保人是谁,多久还钱,利钱多少等等,这是无论哪个时代都一样的。
叶安的定下的规矩几乎把所有的漏洞都给堵上了,以上这些缺一不可!
几个代笔先生很快便能按照叶安给出的样式进行重写借条,并且把这些人的借条统一收到木匣之中放好。
这般规矩稳妥的模样也让在场的百姓放心下来,他们是没见过这般做事的,实在是太过谨慎,但也是云中郡侯谨慎负责的态度嘛!
一时间百姓放心,也按照铁牛的话进行排队,有序登记,凡是闹事的,嚷嚷的,寻衅的,不满的,一律要被赶出信陵坊。
……………………
横街上的开封府中,叶安看着王臻惊讶的表情微微笑道:“王侍制,您也知晓我揽下了大事,这可是为了百姓着想,也为了化解这场动荡,说到底是为了朝廷,为了圣人和官家。
寻到您这里就是为了请您派百十个衙役去压阵,维持秩序的,您放心,在圣人面前长生一定把您的高瞻远瞩和提携后辈之举说出来!”
王臻尴尬的看着叶安,干咳一声道:“这事情恐怕叶侯是为难本官了,开封府的衙役寻常要在街面上巡视,以防作奸犯科,欺盗不法!百十个衙役抽调到你信陵坊,这恐怕有公器私用之嫌。”
叶安拉着王臻的胳膊笑了笑:“哎呀,这话说的便是有些过重了,只是不知我在绣衣巷中被劫杀为何不见开封府的差人?我被劫杀之后也未见你派人来护我周全吧?!”
“这…………”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若是你不派人去,只要信陵坊出了一点事,我立刻毁约,这替百姓还长生钱和福寿钱的事,恐怕就要落到开封府的头上了!”
王臻大惊:“这是何故?!与我开封府何干?!”
“你不派人去维持秩序啊!因为你不派人,发生了动乱,我云中郡侯府承受不起,只能关起门来不闻不问,谁知道会不会有贼人混入其中,冲击我府行不法之事,别忘了我叶安之前可是在大街上遭到劫杀的!”
王臻被叶安说的满头大汗,无言以对,最后只能咬牙切齿道:“好,这便等我入宫请旨,开封府的衙役可不是随便抽调的,你也是朝廷命官不会不知道规矩!”
叶安摇头笑道:“我建议你先派人去,手书一份给我,反正我要入宫面圣,正好替你带去不是?”
王臻奇怪的看着叶安道:“你要入宫?眼下你云中郡侯府外可是有一群人嘞!如何便能一走了之?”
“所以才请王知府派遣衙役前往啊!若是有开封府的衙役在,便不会有刁民闹事了不是?”
王臻微微一愣,苦笑道:“你这是让开封府给你坐镇啊!你到底怕的是那些百姓,还是别有用心之人?”
叶安盯着王臻道:“我怕大相国寺,更怕其背后的那群人!若此事你不帮我,事情闹大你这权知开封府事也要做到头了!”
王臻大惊,叶安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其中利害他早已知晓,何况之前锦绣街死士一案到现在也没有个结果,自己可算是坐了蜡!
瞧见叶安行礼,他也只能叉手回礼道:“叶侯放心,此事本官应下了!”
叶安看着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前往信陵坊心中便安定了些,这些衙役对付别人不行,但对付寻常百姓以及那些城狐社鼠的闲汉却绝对是一物降一物。
别小看这些衙役,他们虽然是贱役,但手段却是极多,乃是东京城中的基础力量,也是一个王朝的重要的维稳力量。
王臻从府衙之中走了出来,瞧见叶安上了牛车便在窗口低声道:“本官已经助你,算是得罪了那些人,你可千万不要让本官失望!”
哈……原来王臻也有自己的打算,也不想得罪那些人,一切都要看叶安如何完美的把这件事解决掉了。
“王知府放心,他们并非是铁板一块,大相国寺毕竟是皇家寺庙,天家难道能坐看家庙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丢脸的岂不是天家?!”
王臻微微点头,他自己也清楚各中关系,也并没有太过担心,否则打死他也不会被叶安派遣那么多的衙役。
第二百八十一章安得千万钱?
叶安的牛车离开了开封府府衙,但并未直接去往皇宫,摸了摸怀中的锦盒,叶安的底气便来自于此。
叶安还是习惯性的自己赶车没有雇车把式,要不是脚上的一双厚底官靴一定会被人当作是赶车的少年车把式。
对襟的衣服必会配上大袖,拖天扫地的实在麻烦,相比之下唯有劲装和短襟更为适合日常生活。
当然对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官员士大夫来说,对襟的麻烦对他们并没有任何影响,唯有提笔写字的时候要把大袖卷起,这非但不是累赘,相反还显示了文人气度。
叶安便是一身短襟的坐在牛车上,冬日里的寒风被外面的皮衣所遮挡,头上戴着狗耳帽,在下巴上勒得紧紧的,这幅打扮稍显怪异了些,但胜在保暖的很。
皮衣是秦慕慕亲手做的,保暖柔软的羊毛被特意缝制在了里面,叶安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寒冷,顺便还做了一双羊皮手套,用麻线穿着挂在脖子下面。
官服是有的,只不过在牛车之中,一般到了高门大户的人家,必定提供地方更衣的,但叶安不喜欢,而是把牛车里装了一个小煤炉用铁皮管子引到了外面,同时用厚厚的柳絮帘子遮挡了车厢的缝隙,待到了人家的府前再进去换衣服便是。
但冒着烟气的牛车却成为一道新奇景致,引得路人平凡张望,还有些孩子指责牛车大笑:“爹爹,这牛车会冒烟!”
相比较窄的马车,牛车却要宽大的多,便是三个人坐在里面都不是觉得很挤,这也是为何文人士大夫喜欢牛车的原因。
后世看到的牛车和马车根本脱离了实际,不光颠簸还没还原好外观。
从开封府出来一路向东,再拐几个弯便能到南讲堂巷,无论是王渊家还是王皞家都在这里,此处乃是东京城中出了名的书香门第。
驾车靠近便能隔着院墙听见里面朗朗的读书声。
在这读书声下,便是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都不好意思靠近,唯有几个卖奇巧玩具的货郎把手中的藤球,毽子之类的攥紧,在门外等着这群贵府少爷和小娘子出来之后售卖。
看着天空中越来越多的乌云,叶安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这个代的冬天比后世更加寒冷,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要知道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温室气体排放,也没有对大自然的强大破坏,人口少,二氧化碳的排放实在太低,空气质量更是好的令人发指!
如此说来冬日里的寒冷异常便是那场小冰河期到来前的预兆了,后世研究得到了中国历史上三个公认的小冰河期之说。
一者是三国的混乱时代,曹操一夜冻土筑城与寒冷的气候密不可分,他在度过渭水后于潼关筑城,关键的点在于潼关,在后世这恐怕是相当有难度的,尤其还是九月的时间里。
第二便是五代十国到南宋这段时间,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不要命似得往南方侵袭,许多诗句中都能反应这一点。
最明显的便是苏轼记载杭州西湖结冰的景象,时间与地点也反映了小冰河期的到来。
第三便是让人唏嘘老朱家建立起来的王朝了,但叶安一直认为把问题归咎于小冰河是不对的,虽然有部份原因,但并没有那么大,毕竟寒冷在抵达南方之前,最先遇袭的是北方的土地,没有抵挡住女真人的进攻才是大明王朝自己的问题,至于内忧外患的局面也是自己造成的。
叶安不打算把小冰河这件事告诉老赵家,说了也是白说,只能被刘娥当作天地之威而已…………
怕是整个大宋的朝臣百姓都不会意识到,刺骨的寒流正在把北方的游牧民族往温暖的南方驱赶。
冰与火之歌即将在华夏的千年之土上演绎,白山黑水之中的“野人”也在崛起,他们的名字叫女真…………
跳下牛车的叶安在地上跺了跺脚,他真的希望有一双老棉鞋代替脚上的官靴,虽然会出脚汗但总比被冻僵了要好。
敲响王渊家的大门,这是一个庞大的宅子,该说是一个建筑群才对,整个三槐王氏都在这里。
王渊是王家的老供奉,跟随王旦多年在王家的地位甚至在王雍这位三槐王氏的家主之上,门房在寒风中把小角门打开,瞧见一辆牛车以及抄手在袖的叶安不满的呵斥道:“哪家小儿敢敲我王家大门?偏门还不够你走的?!”
叶安笑着指了指马车:“老丈,牛车颇大,小门过不得嘞!”
“嘁!牛车还想进来?你是哪家的仆从?你家长辈的拜帖呢?”
大抵是瞧见叶安脚上的官靴,老门房对叶安稍显客气了些,至少能叉手行礼稍显客气的问话。
叶安摇了摇头,顺便把怀中的手暖拿了出来从搓着手道:“没拜帖,只是一人前来,你便说学生叶安前来拜访渊汆先生。”
“叶安?”老门房稍稍一愣随即惊愕道:“你是云中郡侯?!”
叶安笑道:“正是小子……有劳老丈了!”
老门房连滚带爬的冲了回去,拉开大门谄笑道:“未曾想是开国侯来了,先生早有交代若是您来了可直接去往书房嘞!”
门槛被抽走,一块厚木板被放在了台阶之上,牛车顺利进入,叶安被一路带到书房,这次是见自己的老师,身上的衣服也就不用换了。
书房乃是隐秘之地,里面大多存放贵重的书籍以及属于个人的隐私,能直接前往书房可不是一般人,最少是自己极为信任的人。
叶安看着满墙,满柜子的书籍,看着一卷卷插在花缸中的字画,感受到了这个时代文人对知识的追求和磨炼。
桌案上十分干净,干净的有些不像话,没有笔洗,没有砚台,甚至没有笔架,只有一本书,一支极细的毛笔。
毛笔上的墨汁刚刚好,边上的小几上放着砚台,用的时候只需沾一下墨便可。
一句话道家典籍中的话被写在一页宣纸之上“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这是《道德经》中描述“有”和“无”关系的句子,虽然简单,但实则充满奥妙,有不一定有用,无不一定无用,这是汉家古典哲学思想的表现。
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和感悟,叶安看着这句话便知道王渊在哲学思想上已经一脚踏入至臻之境。
“你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王渊的声音响起,叶安赶紧行礼。
“揉和陶土做成器皿,有了器具中空的地方,才有器皿的作用。开凿门窗建造房屋,有了门窗四壁内的空虚部分,才有房屋的作用。所以,“有”给人便利,“无”发挥了它的作用。”
王渊笑了笑:“仅此而已?”
叶安稍稍一愣,随即躬身施礼道:“学生请先生解惑!”
王渊也不客气,坦然的坐在圈椅上拍了拍护手笑道:“你这椅子做的精巧,抽空做一个送给九经先生去,老先生腰不好,有了这圈椅还能靠一靠。”
瞧见叶安点头,他这才开口道:““有”“无”便是“虚”“实”而这两者结合起来才能发挥他最大的作用,有“虚”无“实”岂不是吓唬人的东西?有“实”无“虚”也不能事半功倍啊!就如同你昨日在信陵坊放出的豪言壮语一般,看似是给人以安定,为的是吓住大相国寺,但即便是你把从那些人身上赚例钱的法子说出来,也吓不到人家的。”
叶安皱眉道:“为何?”
“因为那些都是虚的,你可知晓大相国寺总共放出了多少钱财?据说有十万贯之多!每年月单单是例钱便有万贯的进账!便是人家毁约在先,你也要一次拿出十万贯来,否则这事不可善了!”
王渊越说越急,越说越气,口水差点飞到了叶安的脸上,他是真的为叶安这个学生担心,十万贯在东京城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一贯便是一千钱,十万贯即便是连省陌也算上最少也要数千万钱啊!
叶安笑了笑:“学生只是答应偿还有借条,保人齐全的那些。”
“为师替你算过,那也要十万贯!”
老先生是真的动怒了,横眉冷对的模样挺吓人的,但不知为何叶安却觉得心中暖暖的。
老先生微微一叹,最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匣,里面不是金银财宝,却是几张纸。
“这是老夫在东京城中的几处宅院,早些年东京城宅院的价格还未有今日的离谱,老夫在魏国公身边多有赏赐,这便攒下了钱买了三处宅院,本打算给自家人用,谁知家中没有一个争气的,便也没招来东京,这便给你暂渡难关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