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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欲乘风归     长歌当宋txt下载     长歌当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九章落网之鱼

    高怀政与宋敏在进入利州路之后便不自觉的加快速度,因为这里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正常,又是那么的不正常。

    往来的路人们有说有笑,但从他们的交谈中多半是关于成都府的变化,且都同那日在金州遇见的河西商贾所说的一样,成都城有何处变得不同等等。

    两人对视一眼,再也没了当初离开东京城时的潇洒快意,反倒是忧心忡忡。

    自从听闻蜀中归于河西之制后,两人便食不知味,睡不安寝,除了赶路便没有其他的想法。

    终于,在种种怀疑得到一一印证之后,马背上的高怀政看向宋敏道:“贤弟,若蜀中以归河西之制,你我现在去往成都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宋敏皱眉思索,许久之后才抬头道:“一切皆是传闻,你我以至利州,再行不远便是剑门,若河西拿下蜀中,则剑阁必失,剑门关之险无需多言,咱们乔装而去,直至剑门关下便知如何!”

    这无疑是大胆且冒险的想法,高怀政心中忐忑,但他毕竟身为观察使,若此时退却,回去也不好向朝廷和官家交代。

    宋敏当然看出了高怀政心中的担忧,但有一点不可反驳,那就是必须得到实证才能将蜀中归于河西的情况向朝廷奏报!

    这件事太大了,泼天的干系竟然落在自己的身上,毕竟眼下的河西乃是大宋西北的霸主,若仅凭流言蜚语便上奏朝廷,那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高怀政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往剑门关,宋敏说的没错,若蜀中有警,剑门关这样重要的关隘必定会生变故,只要还在剑门关外,进退还是自己能选择的。

    第二日下午,两人便让随行的从官,护卫,仆从等尽数伪装成商贾旅人的模样,一切代表身份的东西都被隐藏了起来。

    行至晌午,高耸的剑阁就在不远处,大小剑山之间有阁道三十里,又见大剑山中断处壁高千刃,天开一线,便在此垒石为关,以为屏障,才有剑门之称。

    东汉谓之剑阁,唐为剑门关一直延续至今,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高怀政与宋敏带着队伍走进阁道,两边高耸的上峰,悬崖,就如同随时会挤压过来一样,骇人胆魄。

    好在这漫长的阁道上尽是往来的商贾和路人,倒是不显突兀,只不过越靠近剑门关,两人心中越是忐忑,仿佛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看向他们。

    护卫的刀剑早已被隐藏起来,两人也没有身穿公服,但总觉得脑袋上仍旧挂着一对长翅帽……

    但就算心中忐忑,两人还是走进了剑门关,守关的士兵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上下大量一番,并对照这些人的身凭细致看了看。

    高怀政与宋敏用的是开封府的身凭,这本没有什么,来蜀中做生意的什么人都有,操着一口蜀中方言的巡检官看高怀政一眼道:“欲往何处?”

    “成都府,成都城。”高怀政想也不想的便说实话,此时作假更容易被识破。

    巡检官微微点头,又打眼看了看他身边的宋敏道:“这些皆为从人?”

    “皆是!”

    宋敏想也不想的便回答,甚至还笑着拉住巡检官的衣袖悄然递过几张交钞道:“还望官爷行个方便,以与蜀中惠民药铺的掌柜约好,蜀中药材甚多,比之东京又便宜不少,此次前来为的就是看药,买药的。”

    巡检官不动声色的将交钞放入袖中,笑眯眯道:“哦?原是早有来往,那本官便不便耽搁,速速赶路去吧!”

    高怀政与宋敏对视一眼,齐齐叉手唱诺,带着人便快速过关,后面还有不少人在等待,那巡检官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而是继续盘问后面的人。

    直到此时二人才相信,蜀中并无动荡,也没有传闻中的那样归于河西之制,毕竟剑门关的守卫还是怀安军的军士,这一点从他们的言行便能窥一斑而知全豹。

    若蜀中真有变动,那剑门关是万万不会如此轻松便能通过的,两人心中的担忧已然放下。

    但高怀政谨慎起见,仍旧没有放下戒心,而是与宋敏两人商议继续以商贾身份掩饰,前往成都城。

    这个决定不能说是高明,也只能说是掩耳盗铃。

    当他们离开后,刚刚那位巡检官立刻进入关阁,对坐镇的武将抱拳道:“丁帅,刚刚有大宋官员过关入蜀!”

    坐镇雁门关的正是丁小乙,听完属下的汇报后笑了笑道:“何以见得?”

    那巡检官同样笑道:“那两人看似富商模样,可走起路来却总是不偏不倚,若遇阻碍,必歪脑袋,这便是京朝官头戴长翅帽的习惯,还有那些从人,哪有商号仆从如此精壮的?虽不见刀兵却是各个虎口有茧,必是长期握持兵刃所留,下官打眼观瞧,没有一个敢同我对视的,且这些人的身凭出自开封暂且不论,就身凭上的描述也太过清楚了些,大宋的身凭哪有做的如此妥帖的?又不是咱们河西!”

    丁小乙拍了拍巡检官的肩膀:“不愧是从锐士台出来的,奶奶的,徐用章这个墙角老子挖定了!”

    “丁帅别啊!”巡检官闻言一张笑脸垮了下来道:“我在锐士台干的好好的,可不愿去您的怀远军……”

    “我给你连长之位,岂不比这风光?”

    “我在锐士台每月贴补可比连长的多,还不用带着新兵蛋子操练,再说我家本就是剑州长平镇。”

    “我……”

    丁小乙郁闷的踢了一脚巡检官,见他一溜烟的下了关阁不禁恨恨道:“还瞧不上我怀远军了?咋啦!千年老二也是强军,西烈军不也来蜀中了吗?”

    说完便冲着边上想笑又不敢笑的军司马道:“看什么看,还不快些奏报蜀中,还有,派人跟着他们,至成都府再与西烈军斥候交接!”

    丁小乙被巡检官拒绝的非常不爽,怀远军在人才招揽方面确实不如西烈军来的“吃香”。

    何况军中互挖墙脚也是大忌,温中梁这个锐士台的老大还在成都城,让他知道了也不好办。

    不过高怀政等人的抵达却让他开始警惕,坐镇剑门关之前叶侯便有交代,剑门关内紧外松,进来容易出去难。

    想想刚刚那一行人,丁小乙不禁又对军司马道:“把那锐士台的小子叫回来,再把军中会人像素描的斥候给叫来,将那几人的图影画下,连夜送往成都城!”

    “喏!”

    只要有了图影和描述,无论高怀政走到何处,一路上都难以察觉蜀中的问题,当然,越是靠近成都城,他们发现的便会越多,但那时候再想走便是插翅难飞了。

第五百一十章瓮中鳖

    高怀政与宋敏并不知道自己一行人的图影已传到了成都城,更不知道他们身后的商贾队伍中有少是河西的官营商号。

    对于其他商队跟随他们一起行进这件事,高怀政甚至还沾沾自喜的认为是他伪装的好,连同行的商贾都没把他们所识破。

    高怀政固执的认为前来打招呼的钱掌柜不可能有问题,因为对方从上到下都是商贾打扮和做派,就连货物和价格都能说的分毫不差。

    最重要的是此人所带的货物都是来自东京城的紧俏货,高怀政看一眼便知他是真商贾,而非和自己一样乔装打扮之人。

    宋敏和他得出了一样的判断,毕竟在他们的固有思想中,蜀中依旧是属于大宋的腹内之地,既然剑门关没事,那成都府必是安然无恙。

    可事实上同他们有说有笑的蜀中商贾恰恰是锐士台的人,只不过常年利用河西官营买卖的生意来掩护自己的身份,现在的钱炜可以说他自己就是个商贾。

    真实的身份,真实的经历,高怀政与宋敏等人自然看不穿他的身份。

    相反,为了保持自己的身份,高怀政甚至并没有疏远与钱炜之间的关系,反倒是一路上多有接待,谈笑风生。

    若是在原先,他与宋敏二人完全瞧不上一个商贾,但现在的蜀中情况还不好说,自然需要钱炜来给他们掩护。

    高怀政和宋敏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图影早已在河西的军政衙门传了个变,别说乔装商队的钱炜了,就连四周的路人都是轮流由锐士台的人假扮。

    在此情形下,高怀政的队伍已经处于信息茧房之中,只能看到听到叶安显然她们看到和听到的内容。

    就这他还同宋敏一起毫无担心的前往成都城,窃以为自己的“变装”之策完美无缺。

    乔装成商队,又有钱炜在侧,高怀政自然不会加紧赶路,倒是给了温中梁许多准备的机会。

    只不过叶安并不担心暴露,既然高怀政等人以过了剑门关进了蜀中之地,那他再想走已是不可能。

    所以在高怀政等人即将抵达成都城的时候,叶安亲自站在原本城池之外五里的工地上迎接。

    原本的成都城已经不适合蜀中的发展了,所以才会扩建城池,说是郭城也没有什么问题,这里被规划为即将到来的工业用地。

    河西的工厂要开始往成都城迁移,大宋的城市化进程本来就很快,但河西的城市化与大宋的城市化有着本质的区别。

    大宋的城市化还停留在小农经济上,有一大半是来自于土地兼并的大地主经济,而河西的城市化依赖的是工业为基础的经济活动。

    以工农业为基础,由政策引导工农业商品进行频繁经济交换的经济活动,双方从底层逻辑上就有着极大不同。

    这些东西说给当下人听很难理解,但对于叶安来说却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

    河西的经济学者早已研究出其中的规律,也总结出了利弊,所以能最大程度上的避免风险。

    说的简单一点,河西在不断的创造财富,从未认为天下财富是有定数的,但大宋却人就是延续了封建王朝的小农经济,只不过在传统的小农经济上增加了土地兼并这一项。

    看着城外工地上的热火朝天,叶安无比的骄傲,因为这里的人之所以在工地上投入如此大的热情,其本质是用劳动力换取报酬,而非摊派下去的劳役。

    人在付出了劳动力之后就应该换取财富,这是雷打不动的道理,也是河西的价值观。

    正是这种价值观的渗透,才使得蜀中百姓拥护河西的统治,愿意归附在河西的领导之下。

    工地在最外围,高高的木质脚手架,结实的龙门吊,滑轮吊随处可见,这是来自于河西的技术。

    蜀中不光有平原,盛产粮食,还有商贾和发达的手工业,同样也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

    蜀中缺铜不是因为不产铜,而是因为大宋朝廷不断的从蜀中搜刮和掠夺所导致的。

    原本的后蜀极为富庶,大宋从后蜀国国库运走的财物转了无数车,把路面都压坏了才运到东京城。

    谁敢说蜀中没有各种矿产?不光不少,相反而是很多,河西的探矿队已经抵达蜀中,他们不光要整合现有的矿产,更是要在蜀中探查更多的矿产!

    工业,矿产,农业,这三样都具备的情况下,蜀中不可能不好,叶安看着那群赤膊的精壮汉子,听着他们喊着号子的卖力,心中便对这片天府之地充满了希望。

    也沾沾自喜的认为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虽然也有赌的成分,但他至少赌对了。

    当然这也时在河西彻底拿下,并开始布防蜀中之后他才能如此安心。

    蜀中不是只有一个剑门关作为门户,天雄关,葭萌关,明月峡,石门关,这些都是通往蜀中的战略要地,锁钥之隘。

    现如今西烈军也好,怀远军也罢,皆抽调精兵强将赴守,且不光是简单的防守问题,更是重修了绝大多数关隘,使之成为固若金汤的关城。

    关城与关隘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关城之内设施更为齐全,能够容纳更多的百姓。

    一旦有警,庇护百姓的同时,也能起到坚壁清野,增强战力的能力。

    再配合上河西的各种轻重型火器,叶安根本就不担心宋军的进攻,再多的军队到了关城之前也只能车轮战的上,关城正面只能站下那么多人,故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说法。

    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叶安便没有太多的顾虑,可以从容应对来自大宋的探查,当然这也要得益于军队和锐士台之间的情报互通和收集。

    “报告叶侯,高怀政等人以至十里外碧霞亭!”

    “报告叶侯,高怀政以至五里外别晚亭!”

    等斥候第三次报告的时候,叶安已经能看见高怀政的队伍了,叶安长叹一声,扭头便对着身边的赵拚笑道:“高兴点,好歹也是朝中来人,说明蜀中的消息还是散了出去,离你的愿景更进了些不是?”

    赵拚脸色难看,他知道眼下的蜀中以被河西彻底控制,自己根本无力改变什么,他这段时间没少在成都城中奔走,就算有河西的人跟着他,也没有放弃。

    不是他执迷不悟,而是但凡有点希望他都不打算放弃,他从未想象过蜀中之地居然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就被河西所占据!

    这太过匪夷所思,也太过可怕,历史上那些大军压境,望风而降都属常理,毕竟总有胆小怯懦者,毕竟在排山倒海的大军面前,总有产生恐惧的。

    可蜀中这次完全不同啊!

    几乎是从上到下,在一夜之间便归附与河西之制,河西没费一兵一卒,轻松拜年拿下大半个蜀中,剩下来的地方也是在短短数月之内彻底归附。

    蜀中的情况他被谁都了解,并且自从叶安来了之后他便寸步不离的在边上。

    他真是看到了蜀中的变化才会彻底绝望……这种绝望来源于从他心底里看到的大势所趋,以及在大势面前的无力感。

第五百一十一章落入蜀中

    今日天气很好,秋高气爽中带着蜀中独特的气味,叶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总觉得很好闻,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蜀葵的香气。

    只不过叶安对面的人可就没有他这般从容惬意,相反而是目瞪口呆,如同木雕泥塑。

    高怀政与宋敏二人不敢相信的盯着对面那张儒雅的脸看了许久,尤其是他脸上笑起来相当和善的笑容更是让他们熟悉又恐惧。

    可唯一让他们不敢相信的是,眼前这个人就不该出现在蜀中!

    叶安在大宋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的存在,不为别的,当年初入朝堂时献上的土豆和地瓜两样祥瑞之物养活了多少的大宋百姓?

    谁不知他是少年入朝便为帝师,之后更是为国平叛,以范雍副手的身份屡立战功。

    至于朝堂之上的事就更不用说了,很多经历了章献明肃太后时代的朝臣都知道他的才能。

    无论是司农寺还是天章阁,叶安可以算得上是大宋少有能文能武之臣,就连官家都是对他信任无比。

    不少人说他为人孤傲,几次挂冠而去却又都被朝廷请了回来,只不过最后一次却是去了河西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而河西却在转眼之间强大无比,短短几年便吞并党项的西夏,将李元昊赶入戈壁,依仗辽朝苟且偷生,成就一方霸主。

    可叶安在大宋时朝堂上下的百官没几个喜欢他,大多敬而远之,因为他是朝堂上的异类。

    但在民间,百姓们夸赞他,因为他不光献上了土豆和地瓜,还开办了普惠商号,养活了更多的人。

    许久之后,在温中梁的轻咳声中,高怀政回过神来,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边上的宋敏倒是个极聪明的,躬身叉手道:“亲从官宋敏见过云中郡侯!”

    云中郡侯,这是叶安在大宋一直没有变过的爵位,虽然位列十二等爵第九等,但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极为特殊。

    “入内供奉高怀政,见……见过云中郡侯!”

    高怀政有样学样,开始他还想不明白宋敏为何上来便自报家门,但随即在心中大骂自己愚蠢。

    叶安已在此处等候,便说明他们的身份早已暴露,再遮掩下去很可能有性命之忧,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叶安好歹也是大宋的“开国侯”,无冕的西北王,总不能杀了他们。

    “高观察,宋观察乃官家近臣,不知官家身体可否安泰?”

    叶安笑眯眯的叉手回礼,开口便询问赵祯的身体如何,也算是官场上的客套。

    高怀政尴尬的笑了笑道:“官家康泰,只是眼下广南侬贼叛宋起事国朝不太平,官家仁心不忍广南百姓受苦,以命王枢密领兵二十万精兵南下,敌酋授首在即!”

    高怀政说的铿锵有力,尤其是在二十万这个数字上更是加了重音,只不过这样的威胁在宋敏看来却是稍显愚蠢,当下以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论朝廷有多少大军都救不了他们啊!

    叶安笑了笑并没有反驳,也没有嘲讽,而是微微点头道:“嗯,二十万大军,又有王尧臣和杨文广配合,相信广南大捷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叶侯果然通晓兵事!”

    宋敏及时的送上一记马屁,叶安无声的笑了笑,拉着二人走进边上的亭子里道:“既然来了,那便多待一段时间看看蜀中的变化,回去之后也好向朝廷和官家交代,放心,我绝不会囚禁诸君,更不会让诸君有性命之忧!本侯只希望诸位多看看,多听听,如实将所见所闻上奏朝廷便好。”

    高怀政与宋敏对视一眼,虽然叶安说的轻松,但四周可是站着一个个全副武装的侍卫!

    河西的兵卒一眼看上去就和大宋的不一样,不,甚至和所有的兵卒都不一样,无论是辽朝,大宋的,还是交趾,大理,以及当初西夏的兵卒,高怀政与宋敏都见过。

    出身军伍的他们自然能看得出不同来,可那些士兵就算再精锐,再彪悍,身上也全然没有河西兵卒身上的自信。

    没错,就是自信,大宋上四军的军卒身上也有骄傲,也有彪悍的气息,可就是缺少着河西军伍身上的这股子自信。

    仿佛天塌下来他们也不怕,一个个昂首挺胸的站在叶安身后,手就敢那么明目张胆的搭在腰间的横刀之上,睥睨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自信。

    这样的军卒是令人生畏的,高怀政发现自己甚至无法与他们对视。

    赵拚缓缓而来,当他瞧见高怀政与宋敏坐在叶安对面听着他对蜀中的描述,面露尴尬又敢怒不言的神色后,整个人便仿佛失去了支撑,踉跄着走了过来,他心中信仰的东西已经崩塌……

    其实从心底里他仍旧希望蜀中百姓能过的好一些,甚至对河西占据蜀中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到底,在大义上河西仍旧是属于大宋的,只要河西不自立,早晚有一天大宋能够拿回所有的一切,甚至比原来失去的还要多。

    可当他看到高怀政与宋敏,并得知他们的身份后便彻底放弃了幻想。

    从他自己到大宋朝堂,永远都会对强大的敌人保持绥靖之态,任其发展之下,连现在都无法收回的东西,指望着大宋突然有一天强大起来,或是放下绥靖的态度直捣黄龙收复河西?这可能吗?!

    主宾席位上的赵拚如坐针毡,尤其是高怀政与宋敏得知他的身份后,眼睛中审视,怀疑,不可置信,甚至轻蔑的态度都让他难以忍受。

    边上的叶安看的清楚,但没有开口,当初自己可是打算派人送他会衢州老家的,到时候他便能以身不由己为借口免去朝廷的追究,大不了辞官也能安享晚年,也不至于现在被架在火上烤。

    人在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赵拚恨自己一开始没有对河西的谋划蜀中时便奋起反抗,也恨自己没有尽快向朝廷奏报此事,但无论如何懊悔也没用,为时已晚。

    看着蜀中一天天变成叶安当初所描述的样子,本应该觉得欣慰的他,还是在心中升起一股怨恨。

    这种怨恨在很长时间也成为高怀政与宋敏心中最难以磨灭的情绪,因为叶安并没有囚禁他们,而是给了两人以观察使该有的待遇。

    除了身边会跟随河西的侍卫外,在成都城中毫无限制,甚至可以去往官衙的任何一处。

    也就是这份极大的自由,使得他们最直接,清晰的看到蜀中的变化,一种他们并不希望看到,却又实实在在出现,不同于大宋的变化……

第五百一十二章贪婪,永无止境

    河西的制度是什么?

    相对自由,权利自下而上进行过度,百姓权利得到最基础保障的制度。

    所以当这种制度抵达蜀中之后,几乎是受到了百姓们的一致拥戴。

    他们不用缴纳繁琐的苛捐杂税,单单这一项政策的改变就让他们卸去了一座日积月累压在他们身上的大山!

    随之而来的是什么?

    是每个人都想着赚取更多的钱,他们愿意劳作,愿意耕种土地,愿意在工厂,店铺,商号中做工!

    因为他们的财富不会随便的被上层所掠夺,士大夫不再是一个固定的阶级,蜀中所有的官员全部要进行河西的改造和培训。

    只有制度全部学习河西,蜀中的行政体系才算是完善,虽然这样不一定好,甚至会在某些地方变得更为繁琐,但这些都是可以不断改善,大的方向不容改变。

    制度的问题叶安不会对高怀政去说,只是让他与宋敏两人在成都城中自由行动,随意观看。

    于是这两人看到了蜀中官员的培训大课堂,不光是成都城的官吏,其中还包括了蜀中绝大多数的州府官员。

    至于是谁在代替他们治下?不用想都知道是河西的官员!

    当这些蜀中官员学成之后会不会再次回到自己原先所在的州府?高怀政与宋敏皆是不相信的。

    随行河西的官员也懒得解释,叶安虽然没有陪同,但却安排河西官员在边上陪着的。

    不是监视,而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比如蜀中百姓在得知高怀政以及宋敏的身份后,皆是怒而视之。

    显然他们在蜀中是不受欢迎的人,很多人甚至担心他们的到来意味着大宋招安河西,让蜀中再次变成原先的样子。

    既然高怀政等人已经到了蜀中,叶安也就没有继续掩盖他们的身份,这时候刻意的掩盖反而会多生事端,反正蜀中百姓拥护河西,不如就让他们光明正大的亮出旗号。

    他唯一要做的事便是让河西的士兵护卫这群穿着大宋官服,打着观察使仪仗的这群人。

    现在的叶安可没有多余的心思用在高怀政等人身上,相反而是有一件棘手的事要处理。

    河西大政府的官员发来奏报,东京城的经济快要崩盘了,准确的来说是东京交钞这颗大雷快要爆了!

    自广南之乱开始,南方的财赋便难上东京,朝廷还需给南下的大军提供巨量的军资以及粮草,沿途州府还需调配劳力负责运输后勤,这些都是钱啊!

    大宋朝廷不是没钱,但架不住赵祯现在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封庄库的钱是国帑,虽说不是彻底枯竭,却是所剩无几,大宋的三冗三费愈发严重。

    赵祯之所以在广南之乱上不愿动用封庄库,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些钱已经被提前预定了。

    官员的俸禄,宗室的俸禄,禁军的兵饷,灾民的兵饷……没错,大宋去年岁饥,灾民充入厢军之中,所费不可胜计!

    以工代赈什么的对于河西是“基操”,但对于大宋来说却总不是“最优解”因为以工代赈很麻烦,灾民变现的能力他们完全不会去考虑,相反,直接给钱,给粮的养着要简单的多。

    于是大宋朝廷又要产生一大笔花费,封庄库里的钱便愈发的紧张。

    赵祯身为天子,却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动用他的左藏库,相反更加不愿动用属于皇帝的内库私财。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用东京交钞来应付东京城的百姓,好在朝堂上的文臣武将们也不算傻子,知晓这些飞速贬值的交钞不能用来应付军队,否则大宋眼下乱的就不只是东京城了。

    可就算如此,东京城混乱依旧,只不过风险从皇帝,朝廷的手中转移到了百姓的手中。

    一时间东京城的物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民怨这东西一般不会出现在天子脚下,毕竟此乃首善之地。

    在这些皇城根下的百姓看来,东京城永远都是最好的,天家永远也是最仁慈的,只不过现在却是不同了。

    当市面上的粮食价格从一斗八十钱涨到一百五十钱的时候,百姓真的被逼得活不下去,粮价翻了一倍不止,也意味着其他物价也跟着飞涨。

    百姓们不理解为什么市面上的东京交钞越来越多,他们只知道自己手里的东京交钞越来越不值钱,能买到的东西越来越少,市面上的物价一日一变。

    这些消息全都如实的出现在叶安的手中,河西在东京城的消息永远都是最敏锐的,无论大小都会汇总到锐士台,经过一群敏锐之人的分析后才会送到叶安的手中。

    “现在的东京城……烈火烹油啊!”

    温中梁一边感叹一边给叶安递上茶水,这段时间他都是第一个收到东京城的消息,一点一点的看着曾经繁荣强大的东京城混乱起来心中颇为感慨。

    叶安啜饮了一口茶水缓缓道:“烈火烹油,但我们不能火上浇油,通知大政府,给钱吧!”

    温中梁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道:“河西还要援助东京城?!”

    “没错,还要大举援助!只不过这一次却是要以大宋的信用来为这次援助做背书,也就是说这一次不光是援助,更是一次借债,钱是借给大宋的,需要偿还!”

    叶安的话让温中梁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他从未想过河西居然能通过财货的手段来让大宋成为欠债之人。

    但有一点温中梁想不明白,疑惑的看向叶安道:“大宋手中有钱,官家的内藏库之财恐怕前所未有的如此丰厚,若及时停发新钞也不至沦落至此吧?”

    叶安轻轻的放下茶盏,摇头笑道:“人的贪婪是永无止尽的,官家和大宋朝廷原本对交钞还心怀警惕,可自从尝到了甜头之后,贪婪的欲望便再也难以遏制!官家一面享用百姓真金白银献上的血食,一面又美其名曰的打着“左藏库之财应对河西之危”的名头。”

    “可窟窿为何越变越大?原本东京城的交钞不是很多,且多在权贵宗室的手中,百姓用不到那些交钞吧?”

    温中梁当然不理解,但叶安却用手轻轻弹了一下茶盏,茶盏发出悦耳的声音,茶水泛起涟漪。

    “看似小小的震动,可却会影响全局,交钞一旦滥发最终便会影响到升斗小民,你觉得那些官宦,宗室等权贵之家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中的财富化为灰烬吗?他们一定会转嫁风险,你觉得最终会是谁来承担?”

    “必然是东京城和大宋的百姓!”

    温中梁恍然大悟,叶安却冷笑着说道:“是啊!东京城之所以沦落如此,就是拜他们所赐!”

    叶安风轻云淡,但温中梁却面色狰狞,一字一句道:“坑害百姓,断其生路,朝堂多昏聩,权贵更该死!”

    叶安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没错,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应该知晓我的意思,也应该明白我为何要让大政府再度救助大宋,只不过这一次却是需要大宋的信用来作抵押,一旦官家,朝廷愿意把重若泰山又虚无缥缈之物作为抵押,那么有一天当真正的危机抵达时,泰山崩塌!”

    温中梁惊骇的看向叶安:“叶侯是在谋划一场更大的崩溃,大宋崩溃之时,便是……”

    叶安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震耳欲聋,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五百一十三章广南战事不能停

    大宋不是没钱,恰恰相反钱都掌握在宗室,权贵甚至是官宦之家中,这些人是大宋的“社会精英”,理所当然的认识到真金白银的重要性,就算不知道也会从朝廷的内部消息中得知。

    除此之外赵祯这位大宋的官家也十分清楚,甚至比大多数宗室和权贵都清楚,因为叶安的这套关于财经的理论他是真正了解和学习过的。

    但赵祯知道加印交钞的风险,可他仍旧这么做了,归其原因在于他想转嫁风险,河西既然能救得了东京交钞一次,就能救第二次!

    同样,这也是他对叶安的再一次试探,蜀中还没有消息传来,但王尧臣与杨文广已经在广南稳住局势。

    侬智高在收缩南天国的力量,当他们退走后,那些地方州府几乎又在一夜之间回到了大宋,回到了自己的统治之下。

    虽然赵祯很想惩戒这些州府的百姓,但仍旧采纳了文彦博的建议,保持自己仁君的模样,对所有弃暗投明的州府施以宽仁之政。

    这样做的效果是显着的,广南在一步一步变得稳定,南天国的势力越来越小,朝堂上下欢欣鼓舞,至于升斗小民的死活……

    眼下广南收复只是时间问题,于是赵祯便把注意打到了河西的头上,让文彦博以中书公文的形式让河西再次承担大宋因为加印交钞而产生的负债。

    这就和明抢没有任何区别,河西大政府上下坚决反对这么做,并且财政司的人***叶安,请他明确拒绝大宋使者的要求。

    在实际意义上叶安已是西北王,大宋派来的人多半是以使者的身份而来,这就是在承认他的地位。

    只不过这种承认多是无奈的,赵祯就想通过这种手段,逼迫叶安向他缴纳“保护费”。

    叶安当然也清楚赵祯心中的想法,这就是他老赵家一贯的平衡之术,一边承认河西的地位,一边又要打压河西的发展。

    这次让河西承担东京交钞滥发的风险,就是以这种形式收取的“岁币”。

    赵祯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我都承认了你河西的地位,你还不毕恭毕敬的把钱给交了?

    只不过赵祯不会想到,他的这种妥协也在叶安的谋划之中,于是他在公文上批复“着财政司向河西榷场务拨付所需,一应给予。”

    温中梁在边上不服不忿,书案之后的叶安却摇头苦笑:“这是好事,若大宋没有这般危机,咱们也没有下场的好机会。”

    “叶侯所言没错,可我心中就是有压着一团火。”

    叶安微微一笑:“你生气的是这些钱出自河西,出自百姓缴纳的税赋,是用来建设咱们河西的钱,现在却要给大宋,但你也该知晓两点。”

    稍稍顿了下,见温中梁表情逐渐平和,叶安才缓缓道:“第一,河西的公帑完全足够用度,且财政司早有准备我才答应下来;第二,这钱花的值,你要知晓若是能用钱财来击溃大宋的信用,让赵宋颜面尽失,成为言而无信,国大无尊的存在,可比咱们用兵要划算的太多!”

    温中梁苦笑着点头道:“叶侯所言既是,若非如此裴公也不会顶住大政府上下的压力向您奏报了,有他在大政府还能压得住那些激进派的想法。”

    一提到激进派,叶安便是有些头疼,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鼻梁道:“激进派不是坏事,妥协派也不是好事,只要看清他们的初衷,并且拧成一股绳,那就不用太过担心,不要说什么平衡,咱们还有内部讨论机制,官员有着自己的责任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那蜀中之事上呢?”

    温中梁稍稍顿了一下立刻又道:“河西参谋司的人已经快到了,且从西烈军,怀远军中抽调的精锐也已全部接手蜀中关隘,边防,咱们以把蜀中打造铁板一块!”

    叶安缓缓点头:“嗯,意料之中,所有事项都在稳步推进,蜀中之事宋廷还不知道,只是有了些猜测而已,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便好,接下来什么都不怕。”

    叶安从书案后起身道:“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河西的制度在蜀中铺开,教育,医疗,税务,福利这些都必须搞起来,只有把这些关乎民生的事项做好,百姓才会长久的依赖河西。

    还有工厂方面,河西对蜀中的技术不要有任何保留,加大对蜀中的援助,格物院也该派人来,蜀中的潜力很大,只要咱们本着为百姓牟利的初心,蜀中之地咱们便待得踏实,否则河西来再多的精锐也顶不住。”

    叶安说的是实话,并且是真心为蜀中着想,他的路线与大宋不同,甚至与所有的封建社会都不一样,这也是河西大政府上下,包括范子渊,裴承文,柳永,文同,狄青,丁小乙紧紧追随他的根本原因。

    温中梁仍旧有些担心,瞧见他的模样叶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担心蜀中,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宣传做到位,只有让百姓清楚了,他们才会彻底拥护,懂吗?”

    “属下明白!”

    叶安微微点头,在温中梁打算离开之前缓缓道:“知晓我为什么要让高怀政与宋敏在成都城随意走动吗?我是为了拖延时间,只有让他们相信自己是自由的,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忘记最要紧的事。”

    “什么事?!”

    温中梁不明所以的看向叶安,谁知他哈哈大笑道:“当然是向东京城通风报信了!”

    温中梁猛地惊醒,随即看向叶安道:“叶侯所言极是啊!连我都忘了这茬,这段时间咱们派去的招待之人整日带着他们游览成都城,连学校,医院的建设之所都看了,饮宴更是不计其数,却让他们把最要紧的事给忘了。”

    叶安神秘一笑:“你觉得他们会忘记吗?只是担心谋划不成,反倒葬身于此,所以我看似不在意却是让人盯得很紧,他们看似放松也只是在找逃跑的机会而已,但不能一直让他们在这里待着,待得太久了,朝廷必然起疑。”

    “那什么时候放他们离开?”

    “反正不是现在,什么时候狄青拿下琼州,什么时候就能放他们离开了,但是,这段时间如果他们想要尝试,便任由他们尝试,碰壁的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温中梁恍然大悟的点头道:“属下明白了,用他们来换时间!”

    “没错,拖的恰到好处才是真正的手段!狄青与徐用章的成败与否才是关键,我一直在等,等着从广南,从琼州传来他们成功的消息,不要他们取得如何的成就,只要他们站稳脚跟,便是咱们彻底拿下蜀中的时候!”

    “所以广南的战事不会停?”温中梁缓缓开口。

    但叶安却摇头道:“不,会停,大宋最终会获得胜利,侬智高必须被消灭,这一点毋庸置疑。”

    温中梁缓缓点头,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谁才是心腹大患?

    战争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其实是可以避免的,但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野心家。

    如果侬智高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贪婪的想着扩大战果,广南绝不会变成眼下的模样。

    虽然平定叛乱的人变了,不再是大宋名将狄青,而换成了枢密副使王尧臣,但结果却是一样的。

    王尧臣没有别的本事,但在兵事上胜在一个“稳”字,他不求快,只求稳,而杨文广好歹也是天波杨府出来的,虽不及金刀老令公当年的风采,但统领兵将却是稳妥的。

    杨文广没有王尧臣那般能沉得住气,朝廷催促用兵平叛的文书一至,他便忍不住发兵,虽不似之前那般鲁莽,不顾官兵死活陷入埋伏,也依旧有冒进之嫌。

    结果就是因为他的一时冒进,使得大宋的平叛大军再度受挫,反而耽误了更多时间。

    帅帐之中,王尧臣一身公服端坐其中,就算广南湿热仍旧一丝不苟,帐下的杨文广已经单膝跪地小半个时辰了,虽体力尚存,但自尊心已被王尧臣蹂躏的不行。

    王尧臣军中有个规矩,帅帐之中无论在做什么,皆不可避人,只要帅帐门帘没有放下,则军中之员往来自如!

    于是乎杨文广耻辱的跪在地上,任由往来下官奇怪又惊恐的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他当然知道这是王尧臣对他的羞辱,大宋军中只要以文官为主,那武将的日子就不好过,至于下面的兵卒却反倒是不用惶恐,文官向来会优待军卒,做出一副爱兵如子的模样,为的就是收拢军心。

    当杨文广的拳头生生的攥紧肉里时,王尧臣终于发话了:“起来吧,本帅今日之严惩还望你记在心中,军中无戏言,军法又如山!若非你领兵堪用,此时你的脑袋就已经挂在辕门之上!”

    杨文广缓缓起身,叉手低声道:“末将有罪,还望王帅……”

    “本帅没有上奏弹劾你,毕竟天波杨府也要脸面,里贪功冒进在军中无论如何折辱都不为过,但捅到朝廷,捅到东京城便是落了国威,落了军威,本帅不耻此事!”

    杨文广惊讶的抬头看向一脸正气的王尧臣,一时间竟颇为感动,猛地锤了下胸口道:“王帅放心,末将阵前必效死命!”

    王尧臣没有感动,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轻轻挥了挥手,门口的亲兵放下门帘后他才缓缓道:“本帅定下的大计便是稳扎稳打,一步步的收复广南,最后把侬智高逼入死地而决战,本帅也知晓你并非是贪功冒进,而是顶不住朝廷压力,但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冒进使得本帅布局再次被打乱,否则战事还能更快结束!”

    杨文广低头道:“末将死罪!”

    “哼……死罪?阵前不换将,老夫更不会杀你,何况现在却是节外生枝,又添祸乱。”

    “祸乱?”杨文广奇怪的看向王尧臣,却见他从未弯过的脊梁略显佝偻道:“斥候来报,雷州出现精锐之兵,非是侬智高的部下,而是来自河西……”

    “河西?!怀远军?还是西烈军?!”

    杨文广大惊失色,他比谁都清楚侬智高的南天军仅仅是有河西的兵刃甲胄加持就已不弱大宋精锐,若广南再有河西兵马,还不知会成什么模样。

    王尧臣缓缓摇头:“并不知晓,斥候来报仅仅是在雷州发现精锐兵卒,各方消息都确认过了,不是交趾国,亦不是侬智高的南天军和大理兵卒,更不是广南之兵,说着汉话,多为西北之言,且军中纪律严明,军营五里之远便有游骑哨探,三里之地便有新建堡寨,望楼,你觉得会是谁的兵马?”

    “除了河西兵马不可能有这样一支强军!”

    杨文广想也不想的回答,而王尧臣猛地拍案而起:“没错!他叶安想要作甚?!河西之兵为何出现在广南?为何出现在雷州?还在大兴土木,除了打造水师,为祸广南本帅想不出他还能干什么!”

    这还是杨文广第一次见到儒雅的王尧臣发怒,须发皆张,模样骇人。

    “那该如何?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广南之乱再拖下去,且不论官家还是朝廷必然动怒,恐有临阵换将之危啊!”

    王尧臣冷笑道:“临阵换将是不可能的,此次南下所有功过皆在我等身上,若我王尧臣被换了,你觉得谁还能顶得住广南的祸事?反倒是接连大捷才有换将之危!”

    杨文广领兵还是在行的,但在政治上却远没有王尧臣敏感。

    但他不傻,知道自己的责任就是领兵杀敌,更知道大宋禁军与河西之兵孰强孰弱。

    冷静下来的杨文广眼睛微微眯起:“既然如此,我等便更应该小心谨慎了,末将再也不会贸然用兵……”

    谁知王尧臣却猛地转头道:“错,你不光不能缓缓推进,相反而是要迅捷出击!务必击溃侬智高所部之中军,唯有如此才能尽快平定广南之乱,让朝廷从这个大泥潭中抽身,并且提防河西啊!”

    不等杨文广回答,王尧臣却是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谁能想到在国朝之广南居然要提防河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

    听他这话杨文广不禁打了个寒颤,低声道:“末将怎么觉得国朝以是处处漏风……”

    此言一出,整个帅帐安静的出奇,王尧臣与杨文广竟是汗毛直竖。

    “王帅,末将认为河西之兵应是从北面而来,利用侬智高的南天国在广南扎根,且是在图谋雷州。”

    王尧臣微微点头,随即又道:“如此……河西之兵是如何穿过秦凤路,川陕四路南下的呢?除了这条路,不可能有第二条路!”

    “秦凤路长期被河西所谋,恐已是千疮百孔,但蜀中如何也能被河西所渗透?”杨文广不可思议的看向王尧臣。

    谁知王尧臣脸色难看至极道:“蜀中多山,河西多间,恐是探明可以跑马的暗道,如此才悄无声息南下的,也不知有多少人马,何人领兵,火器几何啊……”

    随着王尧臣的话,杨文广脸色难看至极,河西兵马本就强大,再加上火器加持,就算自己手中的是大宋北方精锐,恐也难以力敌!

    此时他也明白,侬智高的南天国甚至整个广南之乱也不过是疥癣之疾,真正的心腹大患乃是河西的兵马出现在了大宋南方。

    谁也不知道叶安这步棋到底是何意义,但王尧臣还是果断的派人把消息传递去东京城。

    侬智高虽波及广南,但在广东被阻,可一旦河西出现,那大宋整个南方会变成什么模样,二人想都不敢想。

第五百一十五章鹿该死于谁手

    就在王尧臣与杨文广忧心忡忡的时候,叶安的文书已到达广南,徐用章在接到文书后看到了上面独一无二的徽记,整个人便如同脱兔般从营门口飞奔向帅帐。

    自从安南军成军之后,除了训练之外,狄青每天都在规划军营建设,以及用兵方向。

    雷州港的建设已经开始了,每日的建设进度都会在第二天一大早送到他的手中。

    狄青与徐用章二人不光要负责安南军,更要组建河西第一支水师。

    当然,还有一点他们也不曾忘记,插手广南之乱,力争为雷州的水师建设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不过叶安的文书中却明确的命令他们,广南之乱无论结局如何,侬智高都不能死于大宋手中,相反他和他的南天国必须灭亡在河西的手中。

    这是为何?当然是为了河西占据广南的法理性!

    大宋击败侬智高和他的南天国,那就成了大宋镇压了广南之乱,可若河西收复广南,那就是河西的功劳和土地。

    在占据了蜀中之后,河西可以毫无顾忌的在广南征兵,营造属于河西的制度,以及军队,让广南也归于河西之制!

    虽然广南只是大宋南方偏僻的一小部分,远没有广南东路繁荣,也没有江南,荆湖各路的重要,但对于河西来说却是不可多得之地。

    其战略地位之重要,无可取代,并且河西还要通过雷州与琼州打造出属于河西自己的海上丝绸之路,以绝大宋市舶司的利益。

    于是但狄青与凑过来的徐用章二人打开加急密函之后,看到了一连串的数字,这些数字,这不是汉字的数字,而是一些类似于符号的数字。

    两人的脸色猛地一变,狄青小心的从怀中掏出一根最不起眼的竹管,而边上的徐用章则是用笔刀将数字成列的裁剪成纸条。

    当狄青将纸条卷在竹管上之后,二人飞快的翻找书册上的页码和行列找到汉子。

    他们甚至不敢用纸笔记录,只是凭借记忆将所有数字连成一句话:“王尧臣欲灭南天国,河西阻侬智高之后路,攻邕州,必灭其国鼎!”

    放下纸条的狄青微微眯起眼睛,他当然明白叶安的意思,甚至从一开始他便做好了灭掉南天国的打算。

    汉家之土岂能旁落?

    不光是南天国,就连交趾国,大理国都在他心中的征伐名单上,并且这俩个国家不是大宋的疆土,河西打下来那就理所当然的属于河西,天下何人能有异议?

    徐用章小心的将纸条烧成灰烬,用铁钩子搅碎后才对狄青道:“叶侯让我等出兵伏杀侬智高,灭南天国,但若遇宋军又该如何?”

    狄青咧嘴笑了笑:“这不是问题,只要我们比王尧臣更快拿下邕州,那他就不敢随意攻伐,大宋打南天国,打侬智高是一回事,攻打河西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徐用章微微点头,他也同意狄青的话,不由得道:“如此咱们便要快快用兵,趁着侬智高没有防备,大军直攻邕州城,速战速决!”

    狄青的拳头不由得握紧,此时的他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异常兴奋,盯着早已被划定好的舆图道:“看来是时候把某心中操演之事列于舆图之上了!”

    徐用章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狄青,此时他熟悉的狄青已经全然变了,气势骇人。

    “大军需用七日推进至钦州,三日需至宾州夺取昆仑关。”

    随着狄青的话,沙盘上的部署也在改变,徐用章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切,在密密麻麻的沙盘上,狄青几乎是地瞬间就找到了南天军的命门之地。

    但这仅仅是开始,狄青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待夺取昆仑关之后,应大开关门,务必让侬智高不知真相,也让宋军不敢紧追其后,本军设伏于归仁铺,以此为决战之地,务必诛杀酋首侬智高!”

    徐用章一边查看地形,一边将狄青所描述的计划全部记下,同时再用数字进行翻译后,抄写在纸上塞入密信的牛皮桶中,封上火漆后与狄青用印,这才派人送往成都府。

    这不是一次作战请求,而是作战汇报,狄青在来之前就以得到叶安的授权,全权指挥安南军,并可以随时指挥他们投入战斗,唯一的要求便是把作战规划和细则抄送蜀中。

    这样做最大的好处便是不会贻误战机,所有的战事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等得到他的指示黄花菜都。

    此时的狄青是踌躇满志,而徐用章则是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整军开拔。

    他不能同大军一起驰骋沙场,他的责任同样重大,必须在狄青用兵的这段时间保证雷州依旧在河西的控制之中,五千河西精锐被狄青带走了,他的手中只有一千多一点的河西战兵,剩下的三千人也只是一路上招募而来的当地部族而已。

    手中四千多人若放在往常当然足够守住雷州,可现在广南打成一锅浆糊,连交趾国的军队都出现了,谁也不知会遇到怎样的突发状况。

    所以在狄青走后,徐用章立刻接过雷州的指挥权,一面督促河西的匠人加快水师舰船的建造速度,一边加急训练归附的雷州士兵。

    同样,他还要在雷州推行河西的政策,改变这里老百姓对河西的怀疑和认知,当然,他还要培养河西的官员,让他们能够把河西的政策执行好。

    最简单有效,且粗暴的办法就是顺从者尽数收编,不服者斩首示众,这虽然有悖于河西的政策,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若不能快速下定决心,久拖不决只会将雷州拖垮。

    这还是徐用章第一次用自己的智慧指挥一支军队,虽然是拼凑出来的,但好在河西的援助还在送来,这让他有信心守住雷州。

    狄青率领的安南军速度很快,得益于河西的基础训练,可以说这世上任何一支军队都没有河西的军事训练要来的充分。

    河西军队所追求的不光是战争的胜利,更是要争取更低的死亡率,也唯有如此才能使得训练堪称魔鬼。

    但除了训练之外,河西军队在其他方面几乎也都是遥遥领先,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后勤补给,甚至是连行军所用都是最为充分的。

    昆仑关在狄青的奇袭下很快便被夺取,然后侬智高便被逼入绝地,后有宋军追击,只能一个劲的往昆仑关转移。

    侬智高的决策并没有错,昆仑关乃是广南为数不多能够算得上雄关的所在,只要过了昆仑关便抵达地形较为平坦的归仁铺。

    而狄青却把与侬智高决战的地点定在了这里,归仁铺对于寻常步兵,甚至是骑兵来说就形同血肉战场,但对于出自河西的安南军来说却是屠杀的猎场……

第五百一十六章归仁铺之役

    对于侬智高的南天军狄青已非常了解,这主要是当初进驻南天军的河西军校观察团所提供的详细情报。

    虽然他们早已离开南天军,但对南天军的打法,战力,单个士兵的技战术水平,甚至是后勤保障都十分了解。

    就冲这点,狄青已经能做到知己知彼了,再加上河西精锐斥候的不断汇报消息,他已经能准确判断出敌军动向,侬智高正率领大军向昆仑关浩浩荡荡的赶来。

    关城之上的城防已经全部被南天军所接管,不光如此,还留下一部分南天国的守军作为掩护。

    按照时间推算,当侬智高抵达昆仑关时,正好赶上午夜,这对迷惑敌军有着更有利的条件。

    为了计划成功,狄青不得不把一部分精锐留在昆仑关,自己率军前往归仁铺布阵待敌。

    夜战对于河西的军队来说并不陌生,甚至是他们经常训练的内容和科目,隔三差五的紧急集合已经让他们适应了夜晚作战的环境。

    何况这次狄青做好了一切准备,他和参谋司的人在舆图上将能想到的所有因素都考虑了进去,就连侬智高在被伏后会做出如何的反应也都在计划之中。

    战争的胜利与否在河西这边已经不再是深不可测的随机事件,相反而是有着大量的信息可以收集,有着武器装备上的优势,更有着训练有素的士兵。

    在这种情况下,设伏的南天军本就信心满满,当侬智高率领万余人抵达昆仑关时,城墙上的守城士卒立刻放行。

    没有多余的文书,没有所谓的徽记印信,只是在看到侬智高的大军抵达后他便请求城上的南天军大开关门。

    如此轻率的举动让留下的排长戚良文颇为怀疑,或许是看到了他面露杀机的模样,守军的头头立刻谄笑着说道:“天军误会,非是小人使诈,实乃昆仑关一向如此,能率领万人而来的除了南天国的大军便没有旁人,若是宋军突袭而至,我等自然能识其破绽……”

    戚良文狐疑的看了看他,又转头看向关城之下开始暴躁叫骂的人,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眼下不信也得信,可不敢贻误战机。

    可就当戚良文觉得眼下已经够扯淡的时候,侬智高所部却更为扯淡的进入关城,不光长驱直入,甚至对关城上的防备毫不在意。

    安南军的将士几乎是看着侬智高所部从他们脚下穿过的,百十来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场景不可思议。

    待敌军走远后,戚良文第一时间便骑马向边上的古沥山,那里有狄青特意留下的五百伏兵以及部份辎重。

    狄帅早已交代过,只要侬智高穿过昆仑关便立刻在关隘之后布制大量地火雷,务必利用这五百人将昆仑关变成一道绝壁。

    戚良文等人当然知道他们的作用,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留下之前他们早已将准备好的遗书交给了狄青,如果战死也好把最后的话告诉家人。

    地雷,铁蒺藜,绊马索,陷马坑,地刺,都被布置好,戚良文甚至带着五百人利用工兵铲在地上挖掘出一道不算宽也不算窄的壕沟,再在其中布制上削尖的竹刺。

    最后只需要一些细软的竹篾和枯草,便能把这道杀机重重的陷阱变得细不可查。

    一切准备就绪,戚良文才扭头看向归仁铺的方向喃喃自语:“狄帅伏兵归仁铺,背后不远便是南天国的金城寨,这是置于死地而后生吗?”

    “金城寨?不足为虑,就算与侬智高决战,金城寨里的那些人也不敢出战偷袭,倒是很有可能坐看战局走势,若狄帅胜了,必定归降,何况狄帅又不可能败!”

    边上的副手笑眯眯的说出自己的分析,戚良文微微点头,这话倒是没错,以金城寨的实力能够坐山观虎斗便以是运气,拢共五百人若真敢偷袭大军,安南军只需二三百人便足以让他们覆灭。

    只不过现在的戚良文没有时间担心即将发生在归仁铺的战事,相反而是派出了手下最为老练的斥候向东游弋。

    侬智高是被宋军给逼回来的,显然东面的宋军来势汹汹,虽然没有河西的行军速度,但也不会晚的太久。

    戚良文比谁都清楚,现在的昆仑关以是死地,东面有宋军,西面有侬智高所部。

    若狄帅不能率领安南军快速击溃侬智高,那自己这里就算再多一倍的人也不一定能守住。

    事实正如他所料的一样,斥候在昆仑关以东百里发现了广南西路安抚使孙沔所部。

    好在这是一支纪律极为涣散的厢军,他们的出现也是赶鸭子上架的走过场,为王尧臣以壮声势,真正战力低的拉胯。

    归仁铺地势平坦,四周几乎没有高地,在这里布阵最大的好处便是视野开阔,同时方便迂回侧击。

    安南军多为河西老兵,几乎都是上过沙场在西北同党项人作战过的,并且其中不乏一些远征过黑汗国的老兵。

    由这些老兵所组成的安南军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不弱于西烈军,连最大的问题“磨合”都被狄青这段时间高强度的训练给弥补上。

    所以就算大战在即,军中却毫无慌乱,所有人都在令行禁止,按部就班。

    步卒依旧利用箱车组成掩体,只不过这些箱车已经被改良的可以缓慢推进和移动射击。

    当侬智高率领南天军赶来时便被眼前震撼的景象所吓呆,河西的箱车居然组成一座可以移动的陆上城墙,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向他们迎面而来。

    高高挂起的“狄”字帅旗让侬智高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这时候傻子也能看得出对方是来杀自己的,但侬智高不明白为何河西突然要向自己下手,更不明白狄青是如何抵达归仁铺设伏的!

    不过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狄青可不会给他思考的时间,没有箭矢那尖锐的破空声,反倒是一种沉闷的呼啸。

    十来个冒着青烟的包裹被投射而来,有些在空中炸开,带着明亮的火光以及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下面的人给掀翻在地,一些在军阵中炸开,形成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墙”,压得人吐血而亡。

    炸药包投射已是河西箱车上较为成熟的技术了,唯一的缺点是箱车还是过于笨重,这么长时间的谋划和准备,只运来了不到二十辆,且运输成本远超制造成本。

    可就是这十来辆箱车却对侬智高所部造成了难以估量的震慑效果,十几个炸药包的投射没有多少有效杀伤,但震得人晕乎乎,吓得人胆颤颤。

    那些被冲击波击中的南天国部族军仿佛喝醉酒一般,听不清,看不见,东倒西歪。

    随着炸药包不断的被投车扔来,恐慌的情绪也在蔓延,只不过这才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第五百一十七章狄青的大胜

    事实证明,战争中技术水平的差距是难以用个人勇武所弥补的。

    安南军与南天军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上,安南军乃是河西的百战兵,南天军不过是一帮被侬智高以钱财,美色,和偌大空头支票给团结起来的部族军而已。

    无论是单体的技战术水平,还是武器装备,军令执行,这些都无法比拟安南军。

    随着箱车的不断推进,南天军终于有机会开始向安南军射出箭矢,并且发动一场绝望的冲锋。

    箭矢破空,在呼啸声还未抵达时,安南军的前沿阵地便响起一阵短而急促的铜哨。

    所有士兵立刻靠近展开的铁皮箱车,后面的人则举起盾牌形成一道坚实的防御。

    笃笃笃……

    雨点一般的箭矢落在盾牌上,车厢厢壁上,听着牙酸却并未穿透,而此时的他们看似被压制,却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了火枪的装弹。

    南天军眼看敌人被压制,一时大喜,侬智高更是清楚的知晓,此时若不能击溃这支河西强军,之后便更无可能。

    火枪上膛的安南军并未着急,虽然遭受了敌军的第一轮打击,但在第二轮箭雨落下之前敌军不可能冲到阵前。

    更重要的是,中军帅帐并未发出开火命令,所有人都在等,等待着那一声让枪中火焰喷射而出的号令。

    终于,在又一次经历箭雨后,来自中军帅帐的号声被吹响,继而时整个前线的尖锐铜哨。

    一时如百鸟争鸣,但没有人会去感叹此起彼伏的铜哨声,而是在第一时间放下箱车上的铁壁,将黑洞洞的枪管伸出。

    枪口的火光伴随着一阵可有可无的烟雾,一颗颗弹丸呼啸而出,继而是火棉燃烧时飘出的焦灼气味。

    箱车后的第一排士兵射击完毕后立刻向后转去,在走动的过程中掀开火枪后盖转柄,圆筒的装填仓显露后用棉布擦拭,便立刻从腰间取下纸包倒入火药,塞入弹丸压紧。

    最后只需要放入一块小小的火石在火药仓的后面,拨开撞击锤,手中的葵未年丙式火枪便已装填完毕。

    这一套流程看似复杂,实则在训练过无数遍的老兵手中只需几息便能完成。

    三排士兵轮换射击,速度之快仿佛安南军的阵前射击永远不会停止。

    至于那些迎面而来的部族军如同训练用的草人般被射穿,有些还能跑上几步才无声无息的倒下,有些则是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立刻倒地哀嚎。

    侬智高的部族军第一次见识到河西火器的威力,那些毫无踪迹破空而来的弹丸,就像镰刀般的收割着他们的性命,刚刚还操着土话大声叫嚷的同伴如满穗的稻子般被成片,成片的收割。

    侬智高看着战场上“秋收”般的景象脸色骇然,但他依旧吹响了骑兵冲锋的号角。

    这些是他豢养多年的死士,也是他军中唯一装备了人马具甲的强悍战力,依靠这支奇兵,他不知击溃了多少次宋军的进攻,就连杨文广都曾在他们的突袭下折戟而败!

    厚重的盔甲果然有了抵挡火枪的本钱,不到五百人的铁甲骑兵迅速杀至安南军阵前,只要他们能杀入军阵,侬智高相信他能很快稳住大军阵脚,甚至是反攻!

    可惜,狄青对南天国的部族军了如指掌,又怎能不知侬智高手中的装甲骑兵?

    待这不足五百人的骑兵靠近,铜哨声变得悠长,车厢中探出无数喇叭口的火枪,葵未年丁式……

    散射的弹丸如同一阵迎面而来的暴雨,虽然已近的看清对方的面容,可这些人马具甲的骑兵还未来得及将手中的长刀砍出,便被巨大的力量轰碎了胸口的铁甲。

    河西盔甲的质量自然没有问题,问题是他们所用的盔甲是特制的,内衬薄弱,且胸口毫无加固,只是用穹面锻造压出来的形制而已。

    无数的弹丸迎着面门便招呼过来,面部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的,至于战马就更加不堪了,立刻发出哀鸣,在痛苦中发狂。

    重甲骑兵一旦摔下战马,单以盔甲的重量便让其难以起身,在一阵军号声中,火枪兵身后的跳荡横刀兵杀出,简简单单便用锋利的横刀刺入盔甲间隙,只轻轻一搅便带走哀嚎部族军的性命。

    战场上已完全变成屠杀,侬智高见大势已去,毫不犹豫的鸣金收兵,只不过这时候鸣金已无意义。

    安南军的军阵再次变化,这一次狄青可不打算延续“穷寇莫追”的方针,而是在第一时间发动骑兵追击。

    河西的胸甲骑兵出动了,数量不多只有一千,还是分为左右两翼出击,但就是这一千配备骑兵马刀的钢铁洪流却成为收割南天军的最终利器。

    马蹄声隆隆而至,并没有直冲侬智高所在,而是尽可能的收割部族军的性命。

    马刀带着弧度的锋刃借助战马的冲击,轻轻一划便能斩断敌人的胳膊,甚至掠过便能隔开脖子。

    而锐利的刀尖轻轻一刺,便能将身着盔甲的士兵扎个透心凉。

    一千骑兵,左右为翼,刀切豆腐杀透侬智高的军阵,站在高处的军校生已经开始撰写战场报告了:“狄帅命麾骑左右纵击,左者右,右者左,已而右者复左,左者复右,贼众不知所为,大败走!”

    “全军出击,不得耗尽体力!”

    随着狄青的话音落下,军鼓隆隆响起,箱车继续前进,步兵在后跟随,如同一座大山在归仁铺的平原上缓缓移动。

    车轮碾过地上的部族军,有的已经死透,有的发出惊恐的嚎叫,有的屎尿横流……

    战争的残酷和暴力美学被狄青刻画的淋漓尽致,南安军的首战也取得了辉煌大胜,虽然战损还没有统计出来,但结果已经可以预料。

    河西士兵的性命“金贵”,这在大宋与辽朝是不可想象的。

    在军队追击的过程中,军医,医疗队已经忙于救治伤员,直到现在他们手中一个阵亡士兵的铜牌也没有。

    观之侬智高的部族军溃散的厉害,他们还没接触到狄青的军阵就已经溃败,现在更是疲于奔命。

    收割扔在继续,狄青可没有停下的打算,乱世用重典的目的就是为了警告,所以侬智高必须死,同时也必须给予这些依附南天国的部族以震慑。

第五百一十八章侬智高之死

    在狄青看来,或许大宋看来叶侯的手段过于卑鄙,可他却知晓,政治谋划上根本就没有卑鄙一词。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常事,大国之所以不愿使用卑鄙的阴谋,其根本是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情况下,为了一点利益便要出卖国家威严,这对封建王朝来说得不偿失。

    但只要利益足够大,收获足够高,汉家王朝对外征服的借口永远是不够用的。

    对于河西来说这一条也适用,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默默壮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同宋辽所对抗,为此河西愿意付出更多代价。

    狄青的思绪很快被拉了回来,马背上的他一身黑甲,猩红的盔缨与披风在驰骋中被拉得笔直。

    河西的军队向来是进退有度,千年之前的军事家孙子就已经总结出一支军队获胜的基础条件,“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安南军完美的符合以上所有条件,哪有不胜的道理?

    相比之下,侬智高的部族军就溃散的很严重,以狄青的眼光看去,就算是溃败也要想尽办法的收拢军阵,并且最大可能的一边撤退一边集合溃兵。

    至于侬智高的部族军,完全时在慌不择路,这样只会一头扎进昆仑关的埋伏之中。

    “传令下去,只要能稳住军阵,大军推进的速度能有多快就多快!”

    随着狄青发话,六道传令兵高举军旗分头奔向各处,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准确无误的把中军命令传达下去。

    侬智高带领部族军慌忙的往昆仑关方向赶去,对于他来说既然能顺利通过昆仑关,那回去防守便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惜,等大军抵达昆仑关前,他们便遭遇了迎头痛击,埋在地下的地火雷让部族军苦不堪言,而各种地刺陷阱更是让他们不敢寸进。

    侬智高怎么也想不明白,来时候好好的昆仑关为何回不去了!

    小小的关城变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现在前有关城后有追兵,侬智高已经没有选择,除了破关夺城之外,就等着被歼灭在昆仑关之下。

    可惜,昆仑关并不大,这也意味着能够正面进攻的地方太少,在训练有素的安南军阻击下,部族军段时间内难以攻克,况且并不擅长攻城的他们连个像样的攻城武器都没有。

    紧紧跟随其后的狄青大军已掩杀过来,此时的侬智高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但心中的愤怒也愈发高涨!

    他没想到河西会突然变脸,利用自己与大宋缠斗乘机南下!

    但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机会多想,大势已去,保命已成他唯一的奢望,只要能把命保住并逃回邕州,相信那群山交错之地,自己仍能占据一方,总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唯一可惜的是他在面对狄青大军时心中升起的挫败感,广南征战至今,越打他便越不惧怕中原军队,尤其是宋军,他虽被打退,可知晓宋军的实力如何,可在面对河西之兵时那一触即溃的绝望是谁也难以体会的。

    地雷被压触引爆,现在河西的地雷已经能做到打火石冒出一点火星就着的程度,但对于完全没有见识过地雷的人来说,地上突然冒出雷鸣地火简直就是魂飞魄散的恐惧。

    在看到同伴被从地上掀飞起来变得支离破碎后,部族军的前线就开始犹豫不前,而后面的人不知状况依旧拼命的向前冲锋。

    如此便引发一场灾难,不断的有地雷被引爆,不断的有人掉入陷阱之中,部族军依旧不断的向前推搡着冲锋。

    前军成为肉垫,后军踩踏而上,战场之惨烈就连昆仑关上的戚良文等守军也不忍直视,至于那些躲在角落里偷窥的降俘更是心惊肉跳,大呼投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还未杀到关城之下,身后的追兵以至,狄青的大军仿佛收割一般不断的挤压部族军的空间,眼看以被逼入绝境,侬智高彻底绝望,只能引兵从两侧山崖向上攀登。

    好在他多年被交趾国追杀,四处躲避追捕,又与大宋征战,一身本事尚在,如同灵猿一般快速向上。

    可惜,山崖并不低矮,漫长的攀爬过程简直就是火枪射击的活靶子,安南军已经开始冲着山崖射击了,如雨般的子弹袭来,就连击碎的石子都如利刃般轻松射入身体。

    在强大的军队面前,个人的勇武已经不再重要,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是一件很荒谬的事。

    不断的有部族军惨叫着坠下山崖,不断的有人失足跌落,而侬智高既不敢爬的够快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敢爬的太慢,只能隐藏在人群之中。

    在赶往昆仑关的路上侬智高就已经脱去鲜明的甲胄,把自己伪装成普通的骑兵。

    可惜他的想法很天真,狄青的命令并没有单纯的针对他的斩首行动,相反而是命令安南军尽可能的杀伤敌军。

    一发弹丸飞射而来,攀爬中的侬智高只觉得后背一麻,接着一股无力感便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胳膊渐渐使不上力气,脚下也变得软绵绵的。

    但就算这样他也坚持爬上了山崖,四周的部族军幸存者也相继登上山顶,侬智高的亲兵将他扛了起来,此时的他只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后背并不怎么疼,但呼吸却越来越困难。

    鲜血不断流淌,就算被用衣袍包扎起来也是一样。

    这时候的侬智高多么希望黄师宓能在自己身边,可惜他已被自己派去向留守邕州的结洞族长黄守陵求援,此时他多希望求援的人是自己……

    看着湛蓝湛蓝的天空,侬智高最后的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的叫道:“我不服!”

    这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几个月前他还一路高歌猛进,不断攻陷大宋疆土,几个月后便沦落到憋屈死于山崖之上的境地。

    可惜,就算如此,部族军的溃败也在被安南军不断围剿,这些人皆是广南部族的青壮,击杀,俘虏,皆对广南的安定大有裨益。

    安南军的围剿并没有停下,而是在不断继续,走投无路的亲兵只能将侬智高的尸体献给狄青以苟活性命。

    在军中锐士确认过他就是侬智高后,狄青看着眼前的尸体不由得微微感叹:“一方枭雄,非要火中取栗,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侬智高的尸体背后开了不大不小的洞,脸色因血已流干显得他苍白无比。

    大军已在昆仑关安顿下来,开始不断的打扫战场,这几乎是河西军队最快乐的时候,而戚良文等一众昆仑关守军被狄青授予了阵前勋章,并给予一等功。

    戚良文看着侬智高的尸体震惊道:“好歹也是南天国的皇帝,就这样死了?”

    狄青淡淡的摆摆手对亲兵道:“割下投入,身体厚葬,立刻传往蜀中,归仁铺大捷,阵斩三千五六十二人,降俘五千,伤者无计。”

第五百一十九章成为“大象的河西”

    叶安对于观赏敌人脑袋这件事并不热衷,甚至有些厌恶,就算当初他在宗哥城外筑京观,也只是为了彰显威慑,而绝非变态的嗜好。

    所以当侬智高硝制好的人头被送来后,他看也不看,只是让温中梁验明正身后送去东京汴梁。

    温中梁兴奋的无以复加,盯着侬智高的脑袋就像最珍贵的艺术品欣赏了半天,以至于叶安觉得他对人头有一种特殊的癖好,尽量躲着他走,连午饭都没让他坐一桌上。

    饭后,温中梁搓着手凑了过来,完全不在乎叶安嫌弃的模样道:“叶侯,这颗脑袋可太值钱了,换了大宋整个广南西路啊!”

    叶安微微眯起眼睛:“你觉得会如此轻松吗?虽说是我河西剿灭的侬智高和他手中的部族军,但问题也随之而来,河西的军队是如何抵达广南西路的?还有,既是从属之臣,又如何能夺而不还?这广南西路咱们能拿的踏实?”

    温中梁大惊,这才想起来广南西路诸多要害,不禁脸色发白道:“侯爷,如此也就是说……”

    “时候到了!”

    叶安握手成拳猛地砸在手心之中,转身看向温中梁道:“现在开始,传令河西各军备战,咱们既然伪装不下去,那就看看大宋还想不想装,还是那句话,一只蚂蚁可以藏在走廊的任何地方,但一只大象就没法藏了,眼下就看大宋到底想不想撕破脸,想不想对咱们这只大象下手!”

    叶安仿佛在同温中梁说话,但又仿佛在自说自话,此时的他内心也极为复杂,河西在悄无声息之中拿下了半个秦凤路,又在悄无声息中占据了川陕四路的大部分土地和整个蜀中。

    相信以狄青的速度,邕州等广南西路之地也会尽数落入河西之手,到那时候整个大宋的半壁江山便会落入河西手中。

    从遥远的黑汗之地,到最南端的雷州,琼州岛,河西已然成为横跨中亚与东亚庞然大物,虽无中原之土,但所辖之域已然堪比大宋。

    论财力,物力,人力,河西已不弱于大宋和辽朝,只不过一直没人把它当回事而已。

    在世人的印象中,河西依旧是西北的荒蛮之地,占据再多的土地也都是荒地,甚至于西域的新疆府,黑汗省都不过是化外蛮夷之地。

    但他们远不知道叶安的城市化进程在河西已经推进到什么程度!

    新疆府的所有城市都以加强建设,以城市为中心,城内以交易为主,城外以游牧和种植为主要生产方式,配合更为合理与科学的管理制度,这就使得新疆府的诸多民族不可分离。

    新疆府如此,那黑汗省更是如此,黑汗的百姓对汉家没有归属感,他们是被征服者,只能在强权之下俯首称臣。

    只不过叶安选了另一条路,不光靠强权使得黑汗人趋于河西统治,还要依靠丰富的物质条件,不断改变的思想。

    汉家的文化看似中庸平和,可实际上最有侵略性,一旦被汉家儒学文化所掌控思想,就连最极端的民族主义者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儒学的文化是什么?是包容,是同化,是让别人融入自身,放下思想隔绝。

    儒家的绝大多数思想都是正确的,并且类似于真理,这就会让人逐渐的产生信任感,在信任之后,儒学又会露出尊王攘夷的真面目。

    什么是尊王攘夷?所谓的王并非掌握绝对武力的强者,而是站在正道一边的人,谁站在正道这一边?掌握了舆论武器的人才站在正道这一边!

    河西无疑是掌握了舆论宣传的,对黑汗的统治从教育开始,不断渗透,或许这一代的黑汗人还对河西抱有怀疑态度,可下一代呢?

    经受过河西教育的年轻一代呢?

    依靠河西谋生的一代呢?

    依靠河西让自己生活便好的一代人呢?

    他们会如何看待河西,如何看待河西的统治?连他们自己都在不自觉的融入河西,都在依靠河西的统治得到公平的机会向上走!

    试问,如此环境之下,黑汗人还如何反抗?黑汗人还如何不尊河西为王?!

    黑汗的学者在河西,黑汗的商人在河西,黑汗的百姓生活在河西的制度之下,依靠河西谋生,养家糊口,过上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日子。

    这样的黑汗省还如何反抗河西的统治?

    这才是河西最强大的武器,最强力的武装,最能趋同人心的利器!

    所以黑汗融入了河西,新疆府融入了河西,他们甚至比河西人更加拥护河西的统治,黑汗人,回鹘人被吸纳进河西的政治体系中,他们成为官员,成为士兵,成为医者,甚至成为学者,教师!

    河西在进行一场看不见摸不着的民族大融合,这场融合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是在叶安抵达河西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秦慕慕在思想统一,民族融合上做了很多,甚至比叶安的谋划更加重要,那就是给所有融入河西的人的脑袋里打上思想钢印!

    黑汗,西域,这些代表曾经过往的词语在不断消失,所有人无论民族,姓氏都以河西人自居,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民族大融合。

    而河西这个名字由谁来定义?当然是大政府,等有一天河西一词不再适用时,那就可以改名了。

    其实现在河西一词就已不合适,毕竟哪有占据了蜀中,广南西路等地的一方势力还以华夏一隅之词指代的道理?

    但没有占据中原,没有问鼎天下,没有与大宋对抗,叶安就没有建元称帝的打算,自然也就不想着更改河西的称呼。

    他只要一天不与大宋撕破脸,他就仍是“西北王”。

    侬智高的脑袋被送去东京城,另一边的昆仑关外王尧臣与杨文广却是陈兵列阵!

    关城之上,戚良文瞅了一眼单骑而来的骑兵,不紧不慢的冲着他喊道:“回去吧!无有狄帅军令,谁人也不可过关!”

    骑兵大怒,破口大骂道:“放肆!你可知某是何人?某乃枢密副使,宣徽南院使、荆湖南北路宣抚使王尧臣帐下亲兵!天军以至,尔等还不速开关门以迎王师……莫不是想让狄青、叶安背负谋逆造反之名?!”

    “放肆!”

    不等骑兵说完,关城之上的河西将士齐齐怒喝,戚良文更是抄起火枪射在马前。

    战马受惊,马背上的骑士好不容易控制住,就听见戚良文大喝:“我河西圣主之名,安南大将军之名,也是你能直呼的?!若再敢不敬,休怪我安南军灭了你这鸟天军王师!!”

    一时间马背上的骑士只觉得不可思议,但随即便策马而回,那一枪虽没吓到他,可戚良文的话却着实让他大惊失色。

第五百二十章进退维谷

    杨文广不可思议的看向帅帐,原本军中最安静的地方现在却成为最嘈杂的所在,王尧臣,这个大宋上下都看好的儒将现在却暴怒的如同一个莽夫。

    头上的幞头以不知去向,身上的衣裳被扯开,胸口剧烈的起伏如同受伤的猛虎:“叶贼安敢如此!”

    杨文广全程只听懂了这一句话,之后便是一连串的家乡俚语,虽听不懂,但从他的模样和口气也能听得出他骂的很难听。

    以至于现在全军上下任何如果帅帐的人都要绕着走,那些抱着文书而来的军司马,刀笔吏等等更是战战兢兢的不敢进,生怕触了霉头被军法从事。

    但厄运是躲不掉的,很快王尧臣的亲兵便苦着脸的出来,瞧见杨文广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得冲过来:“杨将军原在这里,快快入帐,王帅唤你。”

    杨文广苦笑一声:“莫不是让我等进攻昆仑关?”

    亲兵的脸变了变:“没有枢密院和中书省的文书,没有官家旨意,谁敢同河西动手?!怕是王帅也不能如此用兵。”

    杨文广缓缓点头,他不过是探探口风,担心王尧臣真的被气疯,以至于下此军令。

    只要不对昆仑关用兵,其他的事都好说,河西军卒到底战力如何,从狄青剿灭侬智高的速度就能看出来。

    虽说是大宋将部族军驱赶至归仁铺的,但宋军战力并不足以一战而灭,若侬智高率众逃回邕州城,接下来的攻城战还要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胜败与否更是难料。

    可就是这样一支万余人的大军却在狄青五千河西精兵下土崩瓦解,就连侬智高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每每想到这里,杨文广便是一阵胆寒。

    非是他怯战畏死,而多年沙场征战,他早已知晓天波杨府能有今天乃是为何,将门子嗣的作用就是为了整个将门得以延续,为了家族在大宋的荣耀。

    进入帅帐,主座上的王尧臣看了过来,杨文广仿佛被一只凶兽盯着,忍不住上前叉手道:“王帅息怒,狄青占昆仑关绝非明智之举,一旦朝廷旨意抵达,其必会交出昆仑关和邕州。”

    王尧臣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随即起身在舆图上一指道:“你是不是没看过广南西路的舆图?这昆仑关乃是何处?此乃邕州门户,又为广南西路之要冲,进可攻宾州、横州,退可守邕州、钦州,眼下广南西路除去我等兵锋所至之地,浔州,象州,贵州,就连郁林州的半数之地皆在河西手中!这等同如何?”

    “等同广南西路仍沦陷大半!”

    杨文广终于不再恐惧,他看出了王尧臣的态度,也明白眼下局势的恶劣,忍不住提出自己的见解道:“但王帅有没有想过,狄青所率数钱精兵如何从河西南下至此?”

    王尧臣的脸瞬间变成猪肝色,涨得通红又转而发绿,恶狠狠的说道:“必是蜀中出现变故,否则河西之兵如何长驱直入广南西路?!”

    杨文广微微点头,虽他非是文臣,但在兵事上的见地却一点也不弱于王尧臣。

    “如此更不能随意撕破脸,王帅既以将此事奏报朝廷,我等若是妄动或可陷朝廷于两难之地。”

    王尧臣那张气的发狂的脸忽然便平静下来,认真的看向杨文广缓缓点头道:“仲容所言极是啊!老夫此举也只是作给军中将士所见,否则河西之兵占据国朝之土,若老夫不动如山,军心还如何可用?”

    对广南西路用兵,对侬智高的南天国用兵那是朝廷旨意,他们是南下平叛,平乱的。

    可狄青与安南军却是河西的将领与兵卒,并且还是他们消灭了侬智高的部族军主力,甚至斩杀侬智高……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河西收复了大宋的广南西路,并且现在仍旧占领邕州,而想要让狄青把邕州让出来显然不可能。

    王尧臣与杨文广都不会天真的认为狄青是来帮助大宋平叛的,也不会天真的认为他会把邕州还给大宋,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朝廷的旨意,等官家的态度,等两府相公的商议,甚至是等狄青所部的动向……

    这种无力感才是真正让王尧臣绝望的,他这几日的愤怒和癫狂并非是全在演戏,更多的是憋屈,好歹自己手中也有数万大军,若把各州府的兵丁,青壮,乡勇都算上,号曰“二十万”也一点不虚。

    可就算如此,他人就不敢对着昆仑关发动进攻,他怕的不是小小昆仑关,也不是狄青手中不足万人的军队,而是担心河西。

    谁知道这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西北之地会不会突然疯狂,自己若拿下昆仑关,狄青会不会发疯的报复其他大宋州府。

    更可怕的是,西北的那位无冕之王想要作甚谁也猜不透,至于大政府更是强硬的不输辽朝。

    虽是大宋附属,虽是大宋的侯爵之衔,却做着天底下最强硬的事,就连东京城缺钱,官家都要向河西伸手,而河西居然要让国朝以大国信用为抵押。

    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在王尧臣看来用国朝信用来抵押简直是冒天大的风险,就算是把官家的御座抵押出去也不能用国朝的威信啊!

    但偏偏朝堂上下都认可了这件事,并且在文书上签字画押,得知此事后,王尧臣除了在内心祈祷国朝不要还不上钱之外,别的他皆无能为力。

    其实杨文广知道,王尧臣之所以没有动作,最主要的还是担心战败,大宋与河西之间少有战事,可以往的大小冲冲突中几乎没有赢过。

    若是二十万大军进攻昆仑关不能一鼓而下,到时候又该如何?

    至于昆仑关后面的归仁铺,邕州城……一想到这里,杨文广只觉得头皮发麻,也深刻明白王尧臣不向邕州用兵都想法乃是聪明绝顶的决定。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等,等朝廷的旨意,等官家的诏书。

    王尧臣并非无所作为,命大军在昆仑关外十里安营扎寨,并不断派遣游骑绕过昆仑关向邕州渗透,时刻留意狄青所部的动向。

    对此,昆仑关上的戚良文毫不在意,他唯一做的便是同样派人远远的坠在这些游骑的身后,并向邕州城报告他们的动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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