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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谋全文阅读

作者:潇潇雨崇     君子之谋txt下载     君子之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君子之谋全文阅读

上架感言入坑必读帮你快速了解本书内容以免点了叉叉大骂作者写的什么玩意儿

    恍恍惚惚这本小说潇潇已经码了20万字了,数据一直不好,匆忙之间上架,堪称扑街扑到地下室的典范,真真是一个强推也挽救不了渣数据的命运。

    很多朋友都和潇潇说,现在的网文是“快餐”,读者需要的是爽点,十句话中两句高深就可以了,你这么开头不温不火写这么“正”的谁来看!

    可潇潇看书十五年+,从当年纸质的席绢追到当今IP化的蝴蝶蓝(别和我提琼瑶,不看),经常也会感叹“书荒啊书荒”。

    可网文辣么多,“书荒”的原因往往不是没书看,而是没有好书看。

    其实那些网文也有很多写的不错的,不过最终都是看过就忘,让人残留不住一点“看过这本”的感觉。

    于是潇潇大胆的开了坑,用一个写书的心态,来写了这本网文,所以注定扑街扑到死。

    不过也很庆幸,虽然是本沉塘的小说,最终还是有小宝贝愿意追更,在此潇潇只想说,感谢你们的存在,为了你们,潇潇一定会写完这本君子之谋!

    如果有幸有人点开了这篇作品相关,又有耐心看完潇潇一篇废话,那接下来要说的便是这本书的内容了。

    既然选择了古言的热血江湖,首先这是一本有男主、有女主的文,不过没有宫斗宅斗,没有渣男没有小三。

    生来身份地位不同,或为氏族、或为宗派、或为权力,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追求的、想守护的、想得到的我们称之为欲望的东西。只是在潇潇,欲望背后更多的是责任、是对家国天下的大爱罢了。

    为了不写的那么冠冕堂皇、仿佛党章一般,潇潇设计了一些情节,有阴谋有夺权有江湖,也努力的合情合理、不让自己“漏洞百出”,所以前60章的免费章节,可能真的只是这个庞大故事主线的冰山一角——毕竟,连女主的身份都没有暴露啊~~~

    一度让人以为潇潇写的是耽美……在此只能心塞的吼两声了~有女主有女主有女主!

    情节方面就不透露太多了,每次看电视剧剧透都会被小伙伴揍个半死,因此心生恐惧。

    好了,上架即扑街感言就这么多了~感谢看文的小宝贝的支持,剩下的潇潇就化身八爪,努力的码字存稿了!

第一章 踏雪而来

    “阿瞳,大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阿瞳,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喝茶浇花!”

    “阿瞳,它叫珍珠。珍珠,快叫人!”“汪,汪汪!”

    “阿瞳,虽说情深不寿,可为了你,少活几年又何妨?”

    “阿瞳,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一直一直等你回来!”

    “阿瞳,你怎么还不回来?十八年了,我快坚持不住了,阿瞳……”

    是谁?

    是谁在哭泣?

    是谁在耳边说话?

    是谁,是谁,是谁……

    --------

    无念山离心剑,忘忧谷中百药现。澜沧江金玉河,昆仑雾隐皆不见。

    南秦建国立邦已久,自三百年前阙谷关一役后,南秦与北齐划阙谷、束河、嘉云城而治。

    西以昆仑山脉为关,阙谷以南为秦地;中以束河为境,束河以北为齐域;东部一马平川,以嘉云城为界,各治南北。

    南秦皇室经历八代,在各任皇帝的励精图治之下,虽不可避免的在边境有大大小小的摩擦冲突,但对于远离边境的百姓来说,算得上是丰衣足食,国泰民安。

    哪怕是新皇登基,朝局诡谲莫测;大家族争斗不休,世事风云变幻难料,那些在风暴中心之外的小老百姓在乎的永远只是收成好不好,生意行不行,税赋重不重,娶媳嫁女生子顺不顺利。

    天家与贵族的是是非非,反而成为笑谈。千百年间,不过史书一笔,转瞬便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去了。

    如今坐拥这南秦万里江山的崇政帝登基已有二十三年,山河如旧而人心不向。

    且不论八年之前金玉白棠的覆灭崩塌、外戚魏氏的乱纲枉常,光是这还未入夜便人迹全无的北地之城,便教人体会出几分风雨飘摇之感。

    一夜雪后,无念山的苍松也不复碧绿,衬着将明的天色,在朦胧中凸显一身素缟的白。

    “吱呀”一声,身量还未长开的小人儿推开了漆黑厚重的山门,刚抬脚迈出,却被台阶上的冰一滑,脸朝下,跌了个狗吃屎。手里的水桶也扑通摔在了一边。

    少年趴在地上,微微抬起头,摸摸摔的通红的脸,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哎,真是没用……”

    正欲起身,却看见门口台阶不远处矗立着两人两马,宽大的帽檐遮住了来人的眉目,看不清脸,黑色的大氅在白雪中格外醒目,却在肩膀处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身边枣红色的骏马也不出声,瞪着黑黢黢的眼,轻轻踏着蹄,百无聊赖的甩着尾巴。

    也不知两人在门口站了多久。

    小弟子不知门口有人,一吓,又“啊”的一声向后倒去,这下变成了屁股着地,摔得龇牙咧嘴,更是满脸通红。

    “你,你,你们……”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噗呲……”一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人儿缓了缓,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残雪。似是恢复了镇定,却依然带着被人看到糗事的尴尬:“两位公子,不知清晨到访,有何要事,宗内恕不接待外客,还请见谅。”

    声音清脆悦耳,虽然有些冒失,但进退有度、不惧不骜,这避居深山、几不涉世的百年离宗,底蕴确实不同一般。

    “麻烦通报一声宗主,故人来寻。“

    黑色大氅的男人终于出声,与另一人清亮的声音不同,男子的音质低沉,而又偏冷清,让人不禁一颤,觉得这满山的风雪似乎更为温暖一些。

    话毕,从怀中掏出一枚羊脂白玉,通体透白,呈扁圆状,并不像时下流行的玉佩繁复精美,而是微微勾勒几笔,刻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符文。

    白玉的下端并排悬挂着两颗极其透亮的红色琉璃珠,琉璃珠下结着墨黑色的流苏穗,更衬得珠子熠熠其光。

    少年接过白玉,好奇的看了男人一眼,却又掩了惊讶微微一礼:“公子请稍候。”说完转过身,朝着门内疾疾而去。

    雨雪渐止,浮光破云而出。男人抬起头,看向半山的素白与青绿,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划过嘴角。

    离宗。

    本王,来了……

    执书阁

    “师兄,那云雪怎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穿着薄布衣衫的少年推门而入,白皙秀气的脸上一双丹凤眼闪烁着笑意,乌黑的秀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用木簪固定住。没有华丽的装饰,却也掩盖不住浑身的灵气。

    被唤做师兄的人收回推开窗户的手,慢慢转过头,清晨带着寒风的阳光毫无顾忌的钻入屋内,投射在他微微侧过的半边脸上,以高挺的鼻梁为界,一半潋滟一半沉静。

    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容貌,温暖的像是神祇,而又冷情的让人无法接近。

    推门而入的少年被晨光刺的眯了眯眼,自顾自的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看着少年毫不客气的样子,云夜没好气道:“我这儿又不是执武阁,要那么好的身手做甚。”

    云祁撇撇嘴,“你倒是落个自在。”说罢一口气喝光了茶水。

    云夜缓步走到桌边坐下,提起茶壶为风尘仆仆的少年又倒了一杯,“你刚从淮洲回来,怎的不先去宗主那?”

    只知道他数日前领了宗主之令出门,却不曾想这么快就回了宗内。

    云祁看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握住茶壶柄,稍稍倾斜,冒着热气的茶水缓缓注入青瓷素杯中,蒸腾出一片暖意,仿佛心也被这热气熨的服服帖帖。

    往后一靠,顺手抄起个茶杯,上下抛着玩。

    “师兄掌管执书阁,宗内宗外的任何消息都逃不过你去,又何须我多说?”

    似是不满他的滴水不漏,云祁咚的一声将手中把玩的青瓷杯底磕在桌上,向前一靠,凑近那个润如远山却又淡如烟雾之人。

    “你说,宗主多久没见过客了,上次还是五年前那个胡说八道的老秃驴。这次这人什么来头,我连脸都没瞧见!”一张突然靠近的八卦脸充满了求知欲。

    云夜端起茶杯,暖了暖指尖,看着蒸腾的雾气渐散,连眼眸中也沾染了一丝氤氲。

    五年前的老秃驴啊……明明是德高望重的大师,在云祁嘴中便成了一无是处,招摇撞骗的伪和尚。

    “那是慧空大师,不是什么老秃驴。让宗主知道,你年前都准备在执律阁过吧。”

    云夜说着眼望向门外,院中微湿的青砖泛着光,小弟子动作麻利的扫着雪,发出簌簌的声响。

    云祁托着腮,狡黠的看着云夜:“师兄是不会让宗主知道的。”

    云夜不再说话,只是抬手轻拂,房内的气流一阵波动,门却被轻轻合上。

    “师兄的‘行云流水’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啊,真想知道执武阁的那些家伙们能在你手上过几招。”

    云祁眼冒金光的望着云夜收回藏蓝色袖内的手,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

    “想动手的话,回执武阁去,想必那些师弟们都很‘挂念’你,尤其在你解决贺家这个麻烦之后。”云夜淡淡的瞥了一眼来了劲头的少年。

    想到那些天天虎视眈眈打打杀杀的师兄弟们,云祁顿时泄了气,化身一滩烂泥,摊在了桌上。

    “好了,说吧,一回来就奔我这儿,有什么事?”见少年打消了动手的念头,云夜询问道。

    难得师兄主动问起,云祁立马又来了精神,将头凑了过来,小声道:“刚才回来时,我看见山下来了两人,求见宗主。现在宗主正在离心苑会客呢。”

    少年看了眼云夜的脸色。

    云夜一脸平静,如往常般,教人看不出心思,“嗯,然后呢……”

    “然后,”少年似在担忧什么,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说道:“好像是秦家人。”

    “秦家呀……”

    云夜弯了弯嘴角,平凡无奇的脸上突然绽放一抹笑容,打破了和谐的沉静,似一片涟漪荡漾开来,又似一笔朱墨破纸而出,激的人内心一颤。一阵寒风吹来,笑容却又化为无形,飘散在满室清冷的空气中去了。

    “师……师兄……”云祁被这笑容惊的微赧,有些语无伦次。

    “秦家人终于来了啊…”

    刚刚让人惊艳的脸又回复平淡,连语气也带着点寒风的微凉,“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自己?”

    “师兄!!“刚才还狡黠灵动的少年瞬间变了脸,猛的站起身来。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少年严肃的眼神,云夜觉得有些好笑,慢慢站起身,伸手在云祁绷直的肩膀上拍了拍。

    “好了,慧空大师的箴言,从来都不是说给你我听的。宗主和秦家人自有决断,你不必为我担心。”

    “至于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吧……”

    没有再看陷入沉思的云祁,云夜只是径自打开门,缓步走了出去。留下茫然落寞的少年,盯着桌上的残茶,恍若一缕浮萍,戚戚不知所从……。

第二章 秦氏无念

    离心苑是离宗历任宗主居住的地方,利用了无念山主山半山腰的一大片平地,傍山而建。

    抬头可见对面雾岭的苍茫险峻,低头可见离宗四阁的钟灵毓秀。

    置身其中,伴随着缥缈迷茫的山雾,和迂回冷冽的山风,仿佛随时可以乘风仙去。

    由于离宗宗主明炽平时不见外客,故苑内只有打扫的小厮一两人。

    两人正扫着院中腊梅树下的雪,晶莹的白雪搅动澄黄的腊梅花瓣,一阵暗香弥漫。

    执律阁主明聿穿着墨色的窄袖武服,从山下沿着青石台阶快速拾级而上,宽阔魁梧的肩膀撑的武服笔挺挺的,几乎找不出一丝皱褶。沧桑黝黑的国字脸上,一双刀刻的浓眉微微扭曲着,眼神坚定而执着。

    云央跟着年逾四十的明聿,暗自运功才能跟得上阁主的步伐,不知是何等要事,让阁主接到消息便放下一切事物匆匆而来。

    两位小厮见到明聿,躬身抱拳行礼,其中一人道:“宗主和贵客在松月台,让明聿阁主到了就直接过去。“

    语毕,恭敬的垂下眼帘,等候明聿吩咐。

    “恩,知道了。”

    明聿的声音和长相一样低沉严谨,浑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让人总是不禁想起执律阁严厉的律法——这样谨慎严肃的人,对于犯了错误的弟子想必也是不留情面的吧。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无念山,入执律阁不脱胎换骨也必然会掉一层皮。

    “云央,你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得入松月台。”

    明聿对身后的弟子云央吩咐道,不等话音落下,便抬脚匆忙往松月台去。

    “是。”云央垂眼毕恭毕敬的回答,心中却泛起了涟漪,让阁主如此着急赶来,又如临大敌一般,来的会是什么人呢……

    ——————

    松月台是离心苑最高的建筑,三面悬崖,只有西面一条数十级的白玉台阶缓缓而上。

    台阶的尽头,矗立着一块天然的山石,中规中矩的“松月台”三个墨字,在满山的苍素中,显得孤寂又冷清。置身台上,一览无念山,颇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月白色锦衣的男子负手背对台阶,站在崖壁的边上,锦衣上的暗纹在晨光下泛着微微的银光。高高束起的发乌黑浓密,随着山风在空气中飘荡。

    翻飞的锦衣下身形修长挺拔,细看下却纹丝不动,似在兀自沉思,不受外界万物的干扰,又似在极目远眺,欣赏这无尽的风雪。

    苍山素裹银如画,而君却似画中来。

    踏上松月台,明聿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似景似画的景象。

    自己与师兄隐没在无念山太多年,江湖与朝堂早已苍黄翻覆,是如此少年的天下了吗?

    想到此,一阵苦从心来。明聿不禁暗自感叹。

    听见浑厚的脚步声,月白锦衣的男子转过身。明聿此刻才看清了男子的脸,剑眉、沉眸,如刀刻般深邃的五官。

    举手投足见尽显天下在握之姿态。人中之龙,便是如此。

    “师兄、秦四公子。”明聿抱拳行礼。

    听见明聿的称呼,锦衣男子眼中闪过精芒,却不动声色,同样抱拳还了一个礼。

    “久闻明聿阁主大名,秦四一直想前来拜访,如今终于得见……”

    无念山的执书阁,果然如燕回所料,并不如江湖传言的那样,只通藏书,怕是比燕雀楼更加耳聪目明吧。

    “这是雾岭的雪雾银针,自是比不上秦公子府上的好茶,也请将就着去去寒吧。”石桌边五十开外的老者在两人言谈间,从茶瓮中取出茶叶,提起小火炉上刚刚沸腾的热水,以高山流水之姿注入白瓷茶壶之中。

    待银白的细卷舒展开来,撇去第一道茶水,再次以微微降温的热水冲泡,片刻后,缓缓注入面前的杯中。

    茶色碧绿清澈,清泠怡人。

    “哪里的话,得宗主一见,饮此茶,秦四此行无憾也。”

    化掉一身疾行而来时的冷酷,秦四公子展现出与生俱来的优雅,撩起锦衣下摆,翩翩入座。

    骨节分明略带薄茧的手执起白瓷杯,吹掉浮沫,轻呡茶水。

    明明再普通不过的动作,眼前的男子做来却让人赏心悦目,令人赞叹不已。

    但更让人惊讶的是这执壶斟茶的老者竟然是离宗的宗主!

    外人皆道是当任离宗宗主神秘莫测,连江湖赫赫有名的消息贩子也无法探知其长相及身手。

    可就这面前之人看来,青衣灰袍,长相平平,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武林高手强劲的气势,也没有执宗立派之主的精明强悍,唯一醒目的便是那用沉香木簪起的满头白发,可即使是这样,山脚下的陵城依旧可以找出上百个这样的人。

    不是离宗百年的基业即将毁于一旦,便是此人大智若愚,如南渊海深,不可斗量。

    秦四公子直觉上将离宗宗主归为了后者。

    “秦公子事务繁重,想必亲自来一趟无念山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离宗宗主明炽端起茶,看了一眼秦四公子的腰间,似有所感慨道。

    “恩,是不太容易。”锦衣男子用手指慢慢摩挲着白瓷杯的边缘,微微笑道。

    和老二私下比武乃是临时起意,自己故意受伤以避开各府耳目,才得以偷偷出京。

    从事发到现在,不过一日,离宗宗主竟能一语道破自己受伤的事,可见离宗对朝堂江湖之事的掌握非同一般。

    看样子,改日得让燕回再仔细一些。

    “所以,希望在下能不虚此行……”

    手指从白瓷杯上挪开,秦四公子用指尖轻敲着寿山石桌,清脆的哒哒声似敲在人心。

    “素玉已经好多年没有出现了,离宗也不是先祖在世时的离宗了,秦公子这么有把握无念山还记得当时的承诺吗?”

    不知素玉是如何流传到眼前之人手中的,但“见素玉必为应”的祖训却是每位宗主在继任前立誓以生死相守的职责。明炽也不例外,如此只是想试试此人的深浅。

    “同脉而生,分枝而衍,无念山终归是无念之山。”秦四公子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有感而发的叹道。

    好一个无念之山啊,明炽在心中感叹道。

    世人皆知无念山上有离宗,却鲜少有人记得离宗开宗祖师的名号,便是无念。

    无念还有一个更鲜为人知的名字——秦文景。

    秦文景乃是三百年前南秦开国皇帝秦文雍的胞弟,只不过兄弟二人,一人心系天下,而另一人则志在江湖。

    秦文景在创立离宗后,便化名无念,潜心习武。

    可再怎么江湖天下两两想忘,毕竟同脉而生。文景在乱世中见苍生百姓因战乱而民不聊生,流离失所,愈发为自己躲避在无念山,靠兄长庇护得一方安宁而感到难以心安。

    适逢阙谷关一役,文景得知兄长守关艰难,遂带领弟子前往支援。

    文景在武功上的造诣颇深,尤其是自创的离心剑法,轻逸缥缈,变幻无踪,制敌与无形。只是过于凌厉,遇人不留余地。

    阙谷关一役前,文景受人设计,被敌阵迷惑,以离心剑误杀弟子数十人,最后在兄长的拼死营救下,才脱离险境。

    文雍皇帝也因此深受重伤。

    得到消息的北齐却趁机突袭阙谷关,文雍皇帝不顾自身伤重,坚持亲自带兵出征。虽然历经四天四夜惨绝人寰的艰苦战役,南秦最终将北齐蛮族赶出了阙谷关外,但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十万南秦将士埋骨昆仑山下,文雍皇帝也因伤势过重,落下终生残疾。

    经历过真正战争的残酷,原本潜心习武的文景心中百味杂陈。

    为兄弟之情,为将士之义,也为天下苍生不再承受如此战乱,文景终以素玉为凭,立誓倾离宗之力助秦氏文雍平四海,定天下,世代不变。

    离心剑也从此被抹去锋芒,祭奠死于剑下的同门亡魂。

    数十年后,南秦文雍皇帝最终平定了南疆大小番邦,并与北齐划界而治,天下获得了久违的和平。而其却因征战年年,损耗过度,不久便与世长辞。

    秦文景在阙谷关一役后回到了无念山,建执玉、执书、执武、执律四阁,涉农经商、集书纳言、授业传术,始终不忘当年之约,却至死未见素玉,叹为一生憾事。

    继任宗主以此为志,守护离宗,等待持玉之人的出现。

    而素玉,却再也没有出现在秦氏后人的手中……

    而如今,在距先祖立誓之后的三百年,素玉竟然现世,是这南秦的天下平静太久,终将风谲云诡,波涛再起了吗……

    见师兄有些神游,明聿轻咳一声。明炽丝毫不为自己的晃神尴尬,眯起眼笑了笑,道。

    “秦公子似乎对离宗很是了解。无念山繁衍了三百多年,虽在外界看来不问世事,沉没于江湖,但百年宗派,延续至今总是不易……”

    明炽拂了拂灰色外袍上的落雪,不急不慢的为小火炉添了碳,话锋一转。

    “至于平四海、定天下,先祖的愿望已然实现,南秦自文雍皇帝以来,可以算得上是国泰民安,秦公子又何必打破这天下的平衡,做这弄潮之人呢?”

    说完抬起头,一改之前的平和,眼中凌厉之光直射向面前的锦衣男子。

    男子在这凌厉的注视之下,也不心慌,也不辩解,只是如明炽一样,也拂了拂月白色锦衣上的落雪。

    反倒是一边的执律阁主明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有些意外的瞥了眼师兄。

    就算对面坐的只是秦家公子,只是未满双十的少年,可也毕竟是先祖所立誓追随的秦氏文雍皇帝后代,未来还很有可能是离宗誓死效力之主,师兄为何一再刁难?

    如此,实在不像师兄的风格。

    许久,锦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戏谑的瞟了眼明聿,又将目光移到离宗宗主明炽的脸上。

    “宗主或是许久未离开过无念山了,朝堂积垢,百废不兴,如何算是国泰?天下两分,外虏眈眈,如何算是民安?宗主是想等到阙谷关再埋十万衷魂时,再来平四海定天下吗?”

    听得男子如此一番话,明炽面色一凛,平静了多年的心中又波澜再起,眼中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秦四公子知道自己此番话重了,尤其对面前深浅莫测的离宗之主。

    可泱泱山河,能者逐之,自己想握住的并不仅仅是这南秦腐朽凋弊的基业,还有那那苍辽远阔的万里江山。

    南秦先祖留下的离宗一脉,如果倾心归附,会是最好的助力,若是犹豫不定,反为他人所用,自己倒不在乎将其毁去。

    见锦衣男子浮起的杀意,明炽闭了闭眼,悠悠叹了口气,“秦公子不必如此,素玉既出,先祖的遗愿,我辈定会遵循。”

    又看了眼山下笼罩在风雪中的四阁,缓缓道:“只是公子所求艰险万分,怕会成为我无念山的一场浩劫啊……,”

    “宗主多虑了,秦氏与离宗本是一家,自是不会毁掉无念山的百年基业。”

    秦四公子见明炽如此态度,也诚心说到。毕竟离宗繁衍百年不易,自己也只是寻一方助力,没打算真拖离宗入这乱世纷争。

    “唉,罢了,吾辈老矣,未来,该是你们的天下了……”

    明炽摇了摇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底浮起一片疲惫,使着劲撑着膝盖站起身,单薄苍老的身形在松月台凛冽的寒风下似摇摇欲坠。

    “宗主谦虚了,离心剑尚未出鞘,宗主谈何老字?”

    秦四公子微微一笑,敛起一地芳华。

    闻言,正欲离去的明炽转过头,眼底一片清明,“明聿,你为秦公子讲讲宗内之事吧,一切谨从秦公子吩咐,我年纪大了,今天起的太早,要再去睡会。”

    说罢,便扭过头,自顾自的下了松月台。

    “多谢宗主。”

    秦四也不在乎明炽将他这个未来的少主扔给一个阁主,反倒对离宗的这个宗主起了兴致。

    起的太早——是怪自己耽误了他睡觉吗?耽误他睡觉,又抢了他的离宗,难不成刚才的百般试探只是在泄愤而已?

    话语间却又让自己起了恻隐之心。能坐上离宗宗主之位,明炽也不简单啊,只是不知传说中的离心剑,到底厉害到什么样的程度……

    踏雪而来,载雪而去。

第三章 执书云夜

    无念山的清晨,天已经亮了一个时辰,大多数的山门依旧深掩。

    多年素净的生活让宗内冷冷清清,除了执武阁弟子练武比斗的喝喝声响,便再难听见其他。

    已经打扫干净的青石小路上偶尔见几个外门弟子匆匆而过,瞬间又恢复了寂静。

    人迹罕至的后山小门,小小少年正认真的扫着门内的雪。这种偏僻阴冷的地方,师兄们都不愿来,总是想方设法赖给自己。

    抬头擦擦额上的汗,看看山腰在雪柏间若影若现的四阁,少年却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幸得云夜阁主收留,不然在执武阁,估计连如今安然的日子也过不了吧。

    正感慨间,两个墨色的身影由远而近,一个远看像是执律阁的云央师兄,而另一个裹着黑色连帽大氅的,不正是天刚亮求见宗主的男子吗?

    突然想到自己的糗事,云雪的脸又烧了起来。

    “云雪,将后门打开。”

    云央瞥了眼旁边的男子,低声吩咐道。看明聿阁主对此人的恭敬,想必及其重要的客人,自己自然不敢在此人面前放肆。

    “是,云央师兄。”

    见沉重漆黑的后门被小小身形打开,秦四公子抬脚便迈了出去,刚走一步,猛的停下,扭头看了一眼满脸通红垂目恭敬的少年,略有所思。

    不过一瞬,复又对跟在身后的云央说道:“最后一人,就他吧……”

    没想到眼前一路冷酷沉默的男子会开口说话,云央一愣。

    刚意识到贵客说了什么,却见黑色大氅的男子已然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云央和不明所以的云雪对视一眼,发现两人同是一头雾水,只好默默记住男子的吩咐,回执律阁向阁主禀报去了。

    ——————

    离心苑内,早起扫雪的弟子早已不见踪影,明聿轻车熟路的找到暖阁,推门而入。

    师兄明炽正在暖阁的矮桌前捣饬着什么,一地残花,各种梅花香味混着酒味扑鼻而来,引人自醉。

    “小聿,来看看我新酿的梅花酒,是否比得上那老头子的青竹涧。”

    年过半百的明炽宗主被暖阁的热气烘的脸颊通红,眼中闪烁的得意之光彰显着此时的大好心情。

    明聿听到师兄的话,严肃正经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师兄,我已经四十了,您能不能别这么叫我了。被小辈的弟子听见,我如何掌管执律阁!”

    明炽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好啦好啦,这不是一时高兴忘记了么,下次不这么叫就是了。”

    说了好多次,师兄还是这样,肯定转头又忘记了。唉……明聿顿时无力感丛生。

    自己执掌执律阁多年,无论是面对犯错的弟子还是违规的阁主,总能铁面无私严肃以待。唯独面对身为宗主的师兄,自己永远是落于下风,无计可施。

    想到此,明聿烦躁的扯了扯领口。

    明炽留下一小壶酒,将剩余的封坛装好,动作熟练而自然。

    “你一向怕热,不肯进我这暖阁,怎么这会来寻不自在了?”

    明炽自顾自的忙活着,头也不抬的问道。

    “师兄这暖阁太热了,我怕热,自然不敢多来。”

    明聿在矮桌前坐好,见师兄给自己到了杯梅花酒,却不敢喝,喝了岂不是更热。

    “我没有内力,在这离心苑,自然怕冷,可比不上你。”

    明炽正忙着在给酒坛抹上封泥,毫不避讳自己武功平平之事。

    世人皆以为离宗宗主武艺高强,尤其只闻其声不见其踪的离心剑,更是成为人人心心念念想要挑战的对象。

    真实的离宗宗主明炽,却是如此一位在武艺上毫无建树之人。

    而正是这样一个人,默默的执掌离宗三十年,让四阁阁主恭敬有加,宗内弟子无不诚服。能力与手段,可见一斑。

    明炽抹好封泥,出了暖阁,将几坛梅花酿埋在腊梅树下,搓了搓冻僵的手,迅速回到屋内,关了门。

    从温着的酒壶中倒出一杯刚泡上梅花的清酒,喝了一口,心满意足的咂了咂嘴。

    “啧啧,今年的冬天着实冷啊,这梅花也开的格外好。”说完又伸手去够酒壶。

    明聿见状,连忙将酒壶护到自己面前,“师兄这是想喝醉了,将秦四公子之事丢给我吗?”

    一针见血的戳穿了明炽的心思。

    “哈哈哈,师弟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若是喝多了也是这梅花太醉人,绝对不是故意想逃避宗内之事的。”

    就算被明聿说中,明炽也死活不认,厚脸皮这招,在几个师弟面前总是屡试不爽。

    “唉,师兄,别的事都好说,素玉之约本就是宗内只传一宗之主的秘事,让师弟我知道也就罢了,断再不敢代您做决定!”

    明聿黝黑的脸上浮现坚决之色。

    “好了,不为难你就是了。”

    明炽也没强求,目不转睛的盯着明聿面前的温酒,“酒还是先给我吧,这一壶喝不醉的。”

    明炽抢过酒,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缓缓说道:“秦君璃今天只是来试探试探我而已,断不会这么快拖离宗入世。”

    看了眼明聿握着的书册,又说道:“目前朝堂正值多事之秋,几位皇子年纪渐长,逐渐都懂得了争名夺利。

    想要逐鹿天下,秦四公子首先得拿下南秦的皇位,虽然皇帝身体欠佳,但再撑个几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论嫡,上有二皇子秦君逸,论长,明妃的大皇子秦君瀚也不是省油的灯。就算四皇子背后有白家,可白氏日渐衰败,想要夺嫡,亦是不易。”

    明聿皱着眉头,思考着师兄所说,呆在无念山太多年,虽然有执书阁,可是依然感觉对山外之事很是陌生,尤其帝王家的这些弯弯绕绕,自己真心是不想沾染。

    “看来,四公子是选了云字辈的弟子吧。”明炽说话间从明聿手中抽出卷着的书册,没有立即打开,在手中一下又一下的敲着。

    “我先猜猜,嗯,大概会是云祁、云景吧”

    见师兄猜的八九不离十,明聿毫不意外,“所以啊,师兄,秦四公子这事还是得您亲自来。”

    明炽打开了名册,逐行看过去,均和自己猜测的一字不差。

    却在看见最后一个名字时,瞬间敛起了笑意。

    见师兄变了脸色,明聿顺着明炽的目光看去,“云雪啊……本来秦四公子是想选三个云字辈弟子的,后来只选了云祁和云景,却在临走时加上了执书阁云雪。我正想来和师兄说说此事。”

    明聿甚有疑惑的解释道。

    “你把云字辈的弟子名册都拿给他了吗?”

    明炽沉思着什么,皱起眉头问道。

    “都拿了。”

    明聿不知道师兄为什么突然变色,心也莫名沉了下去。

    资质下乘的云雪的确不应该是素玉之主的最佳选择,或者应该说根本入不了秦四公子的眼,奈何那位就是看中了他。

    揣测人心本就不是自己所长,自是猜不透其中的缘由。

    蹙眉想了许久,明炽啪的一声将名册扔在矮桌上,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凉透的梅花泠酒顺着喉咙火辣辣的流下。

    似是被激的收回了几分清明,明炽松开了紧皱的头:“罢了,只是一个执书阁的小弟子而已,秦家的小狐狸肯定在打着什么主意,不想了,太费神了……”

    说罢,又自顾地从火炉上取了温酒倒了一杯。

    明聿好不容易放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师兄什么时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温了一壶酒?

    赶在师弟念叨前,明炽挥挥手,打发了明聿离开。

    对这个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师弟,明炽还是很了解的,如果他现在不走,等会一定会念得人生不如死。再好的酒也让人喝不出味道来。

    见师弟关上门,正在品酒的明炽却卸下故作轻松的姿态。

    在看见云雪的名字时,便没了喝酒的心情。倒不是因为云雪这个孩子,明炽真正在意的是却执书阁的那个人——云夜。

    无念山弟子众多,又基本都是孤儿,所以从入宗开始,便得习武受艺。

    宗内的师傅教导及其严厉,课业艰涩繁重,很多弟子都叫苦连天。更有甚者,挨不住惩罚便自求离去,甘愿做个小厮,平淡一生。

    也会有很多心性坚定者,熬过学艺的阶段,却在比试考核中被淘汰,最终无法进入宗内集天下武艺于一堂的执武阁。

    明字宗历三十一年,云字辈的弟子艺成,以云祁、云焕、云夜为首的一十五名弟子通过试炼,入主执武阁。

    云祁年纪最小,却身手最为灵巧,虽嬉笑顽皮,但一套浮生剑灵逸飘渺,伤敌于无形,对手常常被他的一张娃娃脸所骗,待剑气出窍时便再无还手的机会。

    云焕沉稳冷静,焕阳剑法一招一式中正浑厚,与自身强劲的内力相辅相成,除了四阁阁主,鲜有对手。

    而云夜温厚如玉,最擅长的却是无妄剑,袖中剑来无影去无踪,不显山水,不争朝夕,在云字辈弟子中不算最为出类拔萃,却在对阵中每每险胜。

    恰逢好友慧空大师前来做客,宗主明炽便邀慧空一起,见一见未来执掌离宗的弟子们。

    “异星破空,相见相杀。”

    慧空远远看着那个少年,可惜的摇摇头,对明炽说道。

    慧空作为南秦百年难得一遇的得道高僧,在整个南秦甚至北齐可谓名气颇高。精通佛法、堪破命理的他却甚少为人批命。

    在离心苑初见那个少年时,却用了“异星破空,相见相杀”这八个字。

    “此命格之人戾气过重,入江湖则风云起,入朝堂则生灵叹,若不静心,终得伤人伤己。”

    当年的慧空如此告诫明炽:“你的执武阁杀气过重,还是不要让这个孩子过多接触才好……”

    听好友此言,明炽心下觉得甚异,微微蹙眉。

    执武阁以武立阁,阁内珍藏的武学秘籍无数,底蕴深厚,历届宗主阁主不出意外,均是出自执武阁。离宗弟子虽不求闻名于世,但对执武阁却有着莫名的向往。

    好友修行多年,一向不问尘事,不泄天机,不下妄语,更不会无缘无故毁人前途,如此一番断言,却又是为何?

    “可有解法?”

    其实在众多弟子中,明聿严谨,自是看重云焕,明石惜才,认为云祁在武艺上将不可限量。

    而自己,却对云夜这个孩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君子如玉,潋潋其华,无妄剑甚少出鞘,不是艺拙,而是故意藏锋吧。无妄剑出,谁胜谁负,还真是难说啊……

    “老衲本不该管这尘事,只是修行不够,见不得天下覆苍生苦。来日,你让他避开你们素玉之主便是。”

    慧空大师双手合十,忠告道。

    明炽闻言一惊,瞪着好友:“你可莫诓我,素玉已经三百年未曾现世了,素玉之主真的会出现吗?”

    “唉,我可不像你,老没个正形的。这么多年守着无念山,倒是难为你了。”

    慧空若有所思的感慨道。

    明炽不在乎的冷哼一声。慧空和尚心怀天下,不理人生俗世,自是不能理解,自己想要的仅仅是替师傅好好守护这个离宗罢了……

    ——执书阁阅百书通万卷,修天下之精华。云辈弟子云夜,入执书阁,愿躬身勤勉,不负宗师众望。

    一念起,万物皆不同……

第四章 宗主师父

    “小夜啊……”

    明炽看着见了底的杯子,向对面的云夜眨眨眼。

    “师父,我在。”

    云夜手握着泛黄的古籍,认真的读着,头也没抬的回道。

    听见云夜的一声师父,明炽心中一暖。当年自己闲着无聊,偷溜去看新收的弟子练武。

    都是半大的毛头小子,被自己捉弄一番自是叽叽喳喳叫苦不迭,只有这个小子闷不吭声的实在有趣,便暗地教了一套剑法,硬是逼着他叫了自己两年师父。

    后来云夜得知自己是离宗宗主,无论如何都不再开口。

    如今,竟然又从他口中听见了“师父”这个两个字,怎叫人不心动。

    “小夜啊……”

    想到当年,明炽微微一叹,年少时总觉得苍茫天下风云在握,如今,再多的风云也比不上这一杯茶一壶酒的平淡。

    “师父,有事您就说吧……云夜听着……”云夜从书中抬起头,暼了一眼空着的酒杯和独自摇头叹气的明炽。

    “这酒是山上仅存的一壶了,您要还想喝就得自己下山了。”

    下山?!

    听见要下山,明炽惊的胡子都快竖了起来,自己打死也不要下山了。

    “你执书阁不是每隔三日便有弟子上下山么,不能给老头子我带点吗?”

    离心苑那么枯燥无聊,自己也就只能喝点小酒打发打发时间,这群兔崽子,从明聿到明朔,再到云夜云祁,甚至连云焕云景都不愿给自己带点酒,真是一点孝心都没有!

    “唉,宗主大人,您前年三月喝多了酒大闹了鸡舍,扒光了所有的鸡毛,让我们连吃了五日的鸡。”

    “去年五月又趁明聿阁主不注意醉了酒偷跑下山,偷窥了村妇洗澡被整个村子的人追杀。

    “三个月前,您在离心苑说是喝酒解闷,却闹着要飞上雾岭,四个弟子拦你不住,差点摔下山崖。您说谁还敢给您带酒啊……”

    云夜叹了口气,放下书,从茶壶中倒了一杯茶,推向明炽,不顾明炽的吹胡子瞪眼,径自收起桌上的酒壶酒杯,转身收进小壁柜中。

    明聿阁主对宗主总是心软,容得他一闹再闹。

    “明聿那个混蛋,不是说了不准泄露吗?!”

    被云夜提起糗事,明炽一跳而起,一掌拍在桌上,震的茶杯跳了跳,却奇怪的丝毫没有溢出一滴水。

    “不准扶桌子!”

    明炽收回手掌,指着面前安坐的云夜怒道。

    云夜无奈的收回压在桌上的手,“宗主请息怒。”

    说罢站起身,恭敬的垂手站在一旁。

    “哼!”

    明炽不理会云夜,端起茶一饮而尽,“你的执书阁有几分能耐我还不知吗?要能躲过不让你知道还真是奇迹了。”

    云夜站在一旁微微笑着,也不说话,宗主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自己静静听着便好。

    “管管管!你和明聿管那么严,酒也不让喝,到底我是宗主还是你们是宗主!”

    明炽气的又朝桌子狠狠拍去,空了的白瓷茶杯从桌上弹起,咕噜转了几圈,猛的向桌下掉去。

    明炽没想到就拍了下桌,动静这么大,看着即将粉身碎骨的茶杯,顿时傻了眼。

    唉……云夜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宗主的脾气越发大了,连这无辜牵连人的本事也见长了。

    这白瓷杯可是大师梅寻海的孤品,碎了一个可就凑不齐了。

    垂立在身前的衣袖轻动,悄然背手在身后,不着痕迹的挥出一抹气劲,阻止了白瓷杯下落的势头。

    瓷杯在地板上咕噜噜滚了两圈,终是没有落得碎碎平安的下场。

    见得瓷杯平安落地,明炽一声冷哼,“哼,没见得你对我这么上心。”

    “宗主管理着诺大的无念山,自是弟子们心中最特别的存在。”

    这人年纪大了,就喜欢被哄着,自己这么说准没错。云夜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仿佛自己说的是再真不过的事实。

    “哼!”

    活了这么久,真真假假自己还是分的清,太过计较人生就没了乐趣了。

    不过云夜这孩子总这么云淡风轻,若不是这几年来,自己亲眼见他一手建立起这个消息灵通不啻于燕雀楼的执书阁,也会以为他只是个温润无害,如明朗一般沉浸于古籍藏书中的如玉君子吧。

    自己年纪愈发大了,有些宗内之事总不能一直让明聿前后忙活,是时候准备准备找个接班人,托付无念山了。

    云字辈中自己自然是属意云夜,虽然云夜出身执书阁,武艺上不及云祁云焕,甚至可能比不上云景。

    但离宗上下三百年,不仅仅是以武立宗,更多的在于一个“藏”字,一个“衍”字。

    藏百年风华,衍万代传承。

    而云夜,天资甚高,却不显山水,若离宗交到他手上,师父亦会感到欣慰吧……

    “云夜啊……”

    明炽摸着花白的胡子,看向云夜的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云夜瞬间皱了皱眉,每次宗主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意味着有人要遭殃了,可真不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虽然自己有的是办法让他打消念头,可依宗主的性子,不折腾个十天半月,是不会清净的。

    “为师年纪大了,近五十而知天命了……”

    明炽停顿了下,斜着眼瞄了下云夜的反应,又说道,“一般人到这个时候都该含饴弄孙,享享清福了。想想为师虽然终生未娶,但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亦是把你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你们定是不愿看到为师这么大年纪再操劳吧……”

    云夜眼皮跳了跳,都开始倚老卖老了,果然没什么好事。却不动声色的陪明炽演下去,不玩尽兴了,宗主今天是不会让自己安静的把那本刚到手的海州记看完的吧。

    “宗主正值壮年,风华正茂……”

    “你就不要欺骗为师啦,为师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早就力不从心了……”

    明炽摆摆手,装作虚弱的样子咳了两下,扶着桌子坐下。

    “看着你们云辈的孩子都长大了,个个风姿不凡,武艺卓群,我也是时候卸下重任,交由你们历练历练了……”

    话语间,云夜从地上拾起刚才滚落的白瓷杯,连着桌上一壶四杯整套收入柜中,拿出一套青瓷素纹的摆在桌上,为明炽重新沏了茶。

    世人皆道离宗远离江湖是非,隐居在无念山中。但身在江湖,又怎能远离是非?从明面上来看,离宗执书执玉执武执律四阁,只为修身,不求显赫,可离宗繁衍了数百年,若只求修身,又怎能屹立百年不倒。

    外界相传执武阁中出奇才,但有多少人知道,这些奇才是从数千个孩子一次又一次的残酷相斗相杀中而来?

    还有执玉阁,又有多少人知道执玉阁暗中操控了南秦的大半经济命脉,从盐矿至漕运,从瓷器至米粮,无不有所涉及。若不至此,只凭三百年前的同宗同脉,能使得心高志远的秦家人不惜自伤,执素玉前来吗?

    而又有多少人知道,如此离宗,竟被眼前嬉笑怒骂之人说放就放的呢?

    明炽自是不知云夜心中的所叹,兀自打着如意算盘。

    “我觉得吧,你云祁师弟太过散漫,再找个这样的宗主,离宗怕是要被玩坏了;云焕太死板了,要是把无念山搞的和武盟一样,那得把老祖宗气死,不行不行……”

    “五年前,慧空大师之言,想必师父还记得吧。”

    见要点到自己头上了,云夜连忙打断明炽,祭出慧空大师的箴言。

    无念山的宗主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不然在师父执掌的这么多年间,以明聿、明石、明朗阁主之才,一丝取而代之的心思都没有动过,可知这是多么吃力不讨好的活。

    且不论慧空大师“相见相杀”之说,自己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未来如何,连自己都不敢去猜测,又何德何能接下师父守护了一辈子的无念山呢?

    “云夜和秦家的那位少主可是命中相克呢,要是牵扯过多,宗主就不怕云夜毁了无念山?”

    云夜笑意盈盈的看着面前自说自话的明炽,虽然不知慧空那个老和尚是真的勘破天机,还是故弄玄虚,至少在这点上,还真是帮了自己大忙。

    “哈哈,哈哈……”

    明炽尴尬的挠挠头,当年慧空的箴言只有自己知道,连明聿也没有告诉,就是因为命理之说,虚无缥缈,可结亦可解。

    自己虽不信,但又不愿为了一个懵懂少年让无念山冒此风险,才在五年前让云夜入了执书阁。

    然而五年来,眼见如此含笑而立的少年步步运筹帷幄,建立起如今的“执书阁”,怕是宗内再也没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位子了吧。只要不入世,守离宗百年基业应是无虞。

    “命中自有定数,该躲的总是躲不过。”

    明炽故作玄虚的捋了捋胡子,看慧空那老和尚一副高深样,自己怎么总是学不像呢。

    “再说师父我不是还在么,明聿也容不得你乱来。”

    明聿看着一板一眼,苛刻不知变通,但这么些年,被自己压迫着操持无念山上下,怕是比自己更希望有个人能解救他于水火之中吧……

    “云夜已入执书阁,历届宗主皆是出自执武阁,宗主还是不要坏了宗内的规矩才好。”

    云夜似笑非笑的看了明炽一眼,转身从矮桌上拿起看了一半的古籍,决心不再理会面前之人。

    见云夜又将称呼改回了“宗主”,明炽识趣的摸摸鼻子,不再多说。

    反正离宗上下都是自己说了算不是么,云夜这孩子除了无念山,还能逃到哪去呢。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

    沧海变幻,世事难料。

    当数年后再有人踏上这无念山的执书阁时,却早已物是人非,苍黄不可复。

    飘荡在空气中的话语仿若就在耳边,伴着古籍翻动的沙沙声,低吟轻响,然而那个如莲如雾,清雅如霜的云夜和经历过大半辈子沧桑的明炽宗主,都已不在原地,寻不着半分踪迹了……

第五章 城外遇袭

    靖阳王府

    入冬以来,京城的天总是黑的比往常早了一些。

    作为南秦最为繁华的都城,屋外的凛冽,依旧挡不住王孙贵族,富家公子寻欢作乐的心。

    诗词歌赋,暖酒红妆,京城有权有势的人们,总有消磨时间的去处。哪怕是在这夜深时分,靡靡之音,娓娓之语,也是不绝于耳。

    相较于外城的灯红酒绿,热闹非凡,内城大多是达官贵人的居所,倒是安静许多。尤其是此时的靖阳王府邸,满室灯火通明,却静谧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就在一个时辰前,靖阳王府的管家沉言急匆匆的进了宫,请了太医院的章太医过府。

    章太医乃是太医院院首,能在院首的位子上呆这么多年,医术自是无话可说。由于年纪颇大,除了平时为皇上,太后请请平安脉,甚少出诊。

    整个靖阳王府能请动章太医前来看诊的,除了柔妃所生的四皇子,圣上亲封的靖阳王秦君璃,别无他人。

    总管沉言冷着脸来去匆匆,除了和章太医略有交谈外,便不再多说一句,下人们虽然不明所以,却碍着总管的严厉和府内诡异的气氛,不敢上前询问。

    而现在,濯青院大门紧闭,章太医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除了王爷身边的沉书中途出来要了热水,就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别说打探出了何事,就连靖阳王是生是死,是病是伤都无从得知。大家虽小心翼翼的候着,却都偷偷竖着耳朵,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王爷可是这王府的天,要是出了事,先不说前途,能保住小命便是万幸。

    濯青院内。

    沉书将火盆里的银丝碳拨了拨,让火烧的更旺些,映着红彤彤的炭火,一张秀气的脸热的通红。

    额头的汗珠顺着鬓角,似要滴下,却被沉书拿衣袖随意的抹了抹。看似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却被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此刻紧张的心情。

    不远的楠木床榻上,躺着的正是那个在无念山松月台锦衣似雪,眉目如墨,狂傲自信的秦四公子——当今圣上的第四子,靖阳王,秦君璃。

    不复清醒时冷峻自制,谋定天下的气势,此时的秦君璃只着中衣,闭着眼虚弱的靠在床边。

    微湿的发贴着毫无血色的脸,紧抿的薄唇显示出了床上之人此时的克制与忍耐。尽管如此,却依旧丝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真正让人脊背发凉的不是秦君璃的苍白与虚弱,而是入目之处浸湿中衣的鲜血,正汩汩的从腹部的伤口不断渗出,而一旁的章太医,正蹙着眉,小心翼翼的缝合狰狞的伤口。

    四皇子本来就伤在要害之处,幸亏当时处理的及时,才没有性命之忧,自己再三叮嘱要卧床静养方可痊愈不留病根。

    这下到好,才一天一夜的光景,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出血愈多,真不知道这位是怎么把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的。

    章太医抬起头,缓缓微酸的头颈,顺便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

    此次出宫的匆忙,连医童都没来得及带,凡事都得自己这把老骨头亲自动手,可面对这些深浅莫测的皇子,哪里容得自己抱怨。就连今天入宫请自己过府的王府总管,都不容小觑。

    虽然只是个下人,又对自己恭敬谦卑,但能在双十的年纪成为靖阳王府总管,自然有过人之处。

    在宫中多年,见识过太多的勾心斗角和尔舆我诈,深知谨慎低调,不卑不亢方是长久之计。

    沉书见章太医停顿下来,连忙绞了热毛巾,小心翼翼的擦掉秦君璃伤口附近的血迹。

    这已经是第四盆了,流了这么多血,要是再止不住,殿下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当时自己要是再坚持一点拦住他,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这么凶险的情况发生了?

    可是依殿下的性子,想要做的事,又有谁阻止的了呢……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章太医在缝合好的伤口上敷上宫中特制的伤药,再用宽布条在秦君璃的腹部紧紧的绕了几圈,最后打了一个结,才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缓了缓,将工具一一的收入诊箱,就着屋内的温水净了净手。

    见太医不紧不慢的收拾着,沉书迫不及待的上前,正要开口,却见床榻上的秦君璃忽的睁开双眼,淡淡的瞥了自己一眼。

    想要说出口的话被生生的憋了回去,沉书只好后退一步,委屈的站立在床边。殿下一定又嫌弃自己沉不住气了,可主子都伤成这样了,自己如何淡定的了?

    “劳烦章太医大半夜的辛苦一趟了……”

    秦君璃无法动弹,只微微的扯了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这位章太医在宫中浸淫多年,医术高明,做人又圆滑,保不准以后有用的着的地方,以礼相待自是没错。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微臣该做的。”章太医自是不会桀骜,“只是王爷此次伤势过重,还望能静心在床卧养,切勿下床活动,若是伤口再裂开,怕是臣也无能为力了。”

    这些主子个个都不是听大夫话的人,可自己若是不劝,下次再来就难保能安然离开靖阳王府了。

    秦君璃此次伤势过重,又刚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有些气力不足,只是些微点了点头,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沉书见状,知道主子需要休息,便请章太医移步,再开些易于伤口愈合的药。

    两人渐行渐远,直至离开了濯青院的大门,再也听不见声响,一人才从廊下的转角处走出,轻轻推开房门,步入。

    “这出戏可下的够本啊,你这没十天半个月是下不了床了吧。”

    来人在屋里溜达了一圈,眯了眯勾魂的眼,嫌弃的捂了捂鼻子,伸手推开窗。这么浓的血腥味,沾在身上可就不好了。

    床上的秦君璃似不情愿的睁开眼,看了眼窗边眼角含着笑的男子,语气颇冷的说道。

    “这时候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还真没良心啊,我可是好心来看望‘伤重’的你呢!”

    男子装出一幅伤心样,撩了撩黑色的衣袍,翘起了二郎腿。

    “还没死,你可以滚了。”

    秦君璃语气里满是不待见,但却见窗前的男子越发笑的狡黠。

    “啧啧,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见他提起“救命之恩”,秦君璃似乎想起了什么,苍白的嘴唇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放心,来日方长,以后‘报恩’的机会还有很多。”

    见床上之人面色不对,男子心里咯噔一下,难得自己有机会插一脚看个热闹,不会被这只腹黑的狐狸发现了吧?

    却装做无辜的样子说道:“我可是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的赶去救你了啊。像我这样的潇洒俊逸的翩翩公子哥,为了你,惹了尘埃不说,还见了血,多少京城的姑娘看了要伤心不已,你就不感动感动嘛?”

    纤细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又敲,似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狐狸开始怀疑自己了,就不该为了看看他难得的落难样,偷溜过来,不知道现在走还来不来的及。

    门外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原来是沉书随章太医去煎了药回来。沉书一手端着药,一手推门而入,看见窗口的男子,微微一愣,这位公子此时不应该在寻欢作乐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过公子。”

    主子受伤不轻,需要休息,但是有这位爷在,估计又得闹腾一会了。沉书皱着眉给窗边的男子行礼。

    “好啦,小沉书,别一副巴不得我赶紧滚的样子,要不是秦君翰临时被圣上叫进了宫,我还真溜不过来呢。”

    大皇子被叫进了宫,多半是为了城外四皇子被袭一事。

    靖阳王先是被二皇子误伤,紧接着便在城外被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袭击,若不是护卫拼死抵抗,又适逢他“碰巧”路过,这位守了皇陵八年,刚刚回来的四皇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对方做的不留痕迹,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下手的不外乎那几位皇子,可没有证据,就算是京兆府尹,也不敢趟这浑水,草草的归结于歹徒劫财,被皇帝罚了俸银,整顿治安去了。

    白家鼎盛一时,身为四妃之一的白柔貌美温柔,皇帝对这个儿子也曾是宠爱一时。却不知八年前发生了什么事,白家一夜之间倾覆,只剩了柔妃这一脉。

    如今四皇子刚刚回京,便闹了这一出,皇帝就算再昏庸愚昧,也看出了几个儿子间的剑拔弩张,叫了众人入宫,敲打警告一番。

    窗边容颜邪魅的人站起身来,抹了抹身上不存在的褶子,“你这儿血腥味太重了,再混着药味,我可不想回头被人揪出来,走了走了。”

    衣袖挥了挥,男子转身从窗口翻出,动作流畅,没带出一点声响。

    “有必要这么着急嘛?”

    沉书嘟囔道,又动了动鼻子闻了都闻,屋内的血腥味已经比开始的时候淡了许多了。不过这位公子的身份非同一般,被人看到出现在靖阳王府,确是不太合适。

    “心中有鬼,自然不敢久呆。”

    身着青玉色长袍的男子说着话步入,急切的走道床边,探出手,要为床上之人把脉。

    “怎么弄成这样,前洲没有跟着你吗?”

    来人一边细细探查脉象,一边皱着眉询问道。

    “你回来的倒是挺快。”

    秦君璃没有答话,却是看着面前满脸青色胡茬,眼中布满血丝,憔悴不堪的人,也颇嫌弃的打量了下他一身散发着异味的衣衫,若是自己使得上劲,一定不会让他离自己如此之近。

    “你可别嫌弃,从嘉云回来途中接到你受伤的消息,我两天两夜没合眼的一路狂奔回来,刚到就来你这了,可没时间沐浴更衣。”

    见秦君璃皱了皱眉,一副嫌弃的样子,燕回没好气的说道,也不知道是为了谁,他竟然这个时候犯洁癖。

    “就算前洲不在,天下也没几个人能伤你,怎么弄成这样?”

    认识这么多年了,秦君璃的身手怎么样自己再清楚不过,能伤他就不易了,竟然能伤到如此地步,就不得不让人好好思量一番了。

第六章 守将之死

    “沉书,你说!”

    做主子的不肯说自是不能强求,对付一个沉书,自己还是有办法的。

    “燕先生……”

    沉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规矩的立于一旁,不敢抬头直视面前风尘仆仆的男子。除了主子,整个靖阳王府最不好对付的便是眼前的燕先生了。

    虽然身为靖阳王的幕僚,却又不像是主仆,比起那些皇城里的血脉至亲,两人更像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燕回收回手,目光如炬的盯着眼前的沉书,似在等着他解释。

    身为主子的贴身小厮,平时迷糊叨叨就算了,在关键的时候竟然不能护主子周全,要来何用,不如趁早解决了。

    见燕先生露出杀意,沉书叫苦不迭,主子要做的事情,可不是自己能干预的了的啊。

    当初主子怕别人起疑,要独自前去无念山,自己可是以生命相威胁才换得主子同意随行。

    “殿下……”

    沉书哀求般的望向床榻上的秦君璃,有些事,殿下不说,自己自然不能多嘴。

    “好了,不怪沉书。”隔了半晌,秦君璃不紧不慢的出声说道。

    虽然沉书平时是迷糊了点,但在重要的事情上还是知道分寸的,哪怕是面对燕回,也依旧是以自己为主,这样就足够了。

    见他终于出声,沉书松了口气,虽然逃脱不了刑罚,但至少命是保住了。

    “你自己去找沉言吧。”

    “谢燕先生!”沉书低着头,逃似的退了出去。

    虽然是去领罚,但再呆在里面面对燕先生的低气压,不死也去半条命了。

    呜呜,自己要赶紧去找沉言哭诉。

    见沉书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燕回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自幼,你就是极有主见之人。我也知道,我们所谋求之事,需要用无数的鲜血,甚至可能用我,用大家的生命去交换。但无论如何,那个付出流血,付出牺牲的人,都不应该也不能是你!如果失去了你,我们所做、所求,又有何意义!”

    秦君璃看着面前的燕回,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却满心的沧桑。遥想当年,大家都是明媚爽朗、策马嬉戏的少年,却不知何时背上了如此沉重的枷锁。

    在黑暗的皇权路上,遍地血腥和杀戮,艰难磨灭了良心,欲望摧毁了人性,当最后再度遥望这永不回头之路时,是否还能记起自己的初心呢?

    皇权亦是黄泉,行迹所至,万物皆烬灭。

    刹那的恍神,秦君璃自嘲的笑了笑,莫不是失血过多昏了头吧。

    地狱?!黄泉?!

    当自己从那幽冥炼狱活着回来时,便早就如同厉鬼一般了吧,任何人,至亲、血脉乃至家族,都无法阻挡自己前行的路,所有夺走自己所爱的人,都将一点一滴、一尺一寸的归还回来。

    这便是皇权之路,便是自己所选之路。

    永不——后悔!

    “我去了趟无念山……”秦君璃定了定神,对燕回说道。

    微微一愣,燕回沉默了片刻。

    “无念山本就不参与江湖事,这几年愈发低调了,倾尽燕雀楼之力,也仅能探知皮毛。由此可见离宗的宗主绝对不会是个简单之人。你此行可有收获?”

    素玉是秦家不传之秘,也仅自己和君璃知道素玉背后代表的意义。

    素玉现世以来,自己从未断过打探传说中“素玉之约”的念头,只是如此隐秘之事,又岂容外人轻易探得?

    尤其最近几年来,无念山行事愈发滴水不漏,自己派出的探子均无功而返,若不是如此,君璃也不会迟迟不敢下手。

    可如今皇帝性情暴戾,行事越发随心所欲,各位皇子表面祥和,私下都按耐不住各自为政,能得离宗之助,亦是多一份胜算,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倒不如早做打算,以免被人利用。

    在这一方面,燕回倒是和秦君璃想到一起去了。

    “如你所料,颇不简单。”

    秦君璃想起那个性情莫测的明炽宗主,脚步虚浮,吐纳无方,手腕无力,明显是毫无内力修为之人,甚至连普通的弟子都不如。

    而如此之人竟执掌了离宗数十年,怎不叫人匪夷所思。

    “你见到明炽了?”

    燕回对离宗宗主也颇好奇,或者说,是更好奇传说中的离心剑。学武之人,对至上的剑法总有追求之心。

    “见是见到了,只是与谣传颇有不同。他倒是没否认素玉之约,可也不愿意离宗轻易卷入这天下纷争中来。”

    秦君璃微微皱着眉,似乎在考量离宗的忠诚,若是养虎为患,那就得不偿失了。自己多年来步步为营,总不能栽在这样一个三百年前的同族之约中。

    “这是自然,离宗繁衍了上百年,一点一滴积累至今,就算先祖立下誓约,也不能说履约便倾宗追随的。就算他敢,你也不信不是吗?”

    燕回难掩疲惫的笑笑,这位宗主的反应倒是在自己的预料之内。

    秦君璃的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角度,”近日,无念山将会送几名弟子过来,正好你回来了,就你来安排吧,尽管试,不用手软。”

    先看看传说中离宗的能耐再做打算。

    “这事交给我吧,你放心好了。”燕回心中隐约有了想法,对秦君璃说道。

    “且看这离宗,有何本事!”

    ——————

    离宗,执书阁

    一只灰白色的云雀不畏严寒,在窗棱上蹦蹦跳跳,时而叽叽咕咕,时而戳东戳西,玩了个遍后扭过头,用黑溜溜的小眼睛瞪着静立在窗前的人。

    烟灰色的薄衫长袍用同色的腰带紧缚在腰间,整个人纤细挺拔,平静的容颜谈不上刚棱冷俊,却如烟如雾般笼罩在人心上。

    临窗而立,像是江南的水墨中茕茕孑立的莲,不惹尘埃,又像是黑夜里形形憧憧的浮影,交错相织。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仅用一人之力,在五年间便建立了如今的执书阁,让其不再沉溺于藏经古籍,百书万卷,而是真正的观江湖之闻,集朝堂之风,明天下之势。

    正是因为如此,年仅双十的云字辈云夜,成为离宗三百年来最年轻的四阁之主。

    可当年慧空大师的箴言,终是让他错过了执武阁,无人得知窗前之人身手如何,对于精通机关阵法的执书阁主,自是没有人愿意去试一试从未出鞘的无妄剑的吧。

    看着云雀刚刚带来的消息,云夜在心中了然的笑了笑。

    云祁云景已经离开无念山多日了,要是南秦还没什么动静,自己可就太高看四皇子秦君璃了。

    十日前,离阙谷关七十里的彭城守将王奇突然暴毙,死因不明。

    彭城只是一个边陲小城,不像阙谷关地理位置险要,又不像瑶城是粮草供给的要塞,只是死了个无关紧要的守将而已,直属管辖的青平军也没太当回事,便随便提拔了个副将顶替了王奇的位子。

    奈何小小的守将竟是御史刘大人的妻弟,因不善钻营,才在边城做起了守将,既不用送往迎来,更不用冲锋陷阵,在这看似的盛世太平中,倒是平稳度日。

    刘夫人得知唯一的弟弟死的离奇,而见青平军如此草草处理,自是不干。便死哭活闹的让刘大人去寻个公道。

    刘大人抵不过夫人的苦苦哀求,便求到了二皇子羿王殿下之处。

    青平军镇守阙谷关多年,名义上是由大皇子的外祖父,明妃的父亲魏忠大将军统军镇守,但老将军年事已高,早就回京颐养天年了。在青平军镇守的乃是明妃的兄长,大皇子的舅舅魏显及其子魏承继。

    刘大人的妻弟在青平军的管辖之地出了事,要调查可避不开大皇子的势力。

    而如今太子未立,几位皇子间明争暗斗波谲云诡,又如何肯让对方涉足自己的领地,二皇子便派了人私下前往彭城。

    若是真的青平军牵涉其中,便可借机扳倒秦君翰一成;若无关系,也能卖刘御史一个人情。

    毕竟有的时候,御史的嘴比剑客的剑还要来的更加锋利一些。

    而早在刘夫人收到来自青平军的官文之前,云夜就已经得到了彭城的消息。

    用一个无关紧要的守将,引得大皇子和二皇子相互争斗,这招对付秦君翰也就罢了,用在那个传说中智谋手段都不俗的皇室嫡子秦君逸身上,不怕引火烧身吗?

    戳了戳不安分的云雀,惹的小家伙四处闪躲,云夜才释然的笑了笑,秦君璃行事怕是不会这么简单。

    第一次就给云祁云景派了这样的任务,何尝没有试探离宗的意思呢。若是素玉之主这么容易败下阵来,倒不值得宗主如此忧愁了。

    云夜抬手写下寥寥几字,用蜡封好,塞入云雀脚上的纸管中,又用指腹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小家伙蹦跳了几下,略有不舍的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第七章 前洲的剑

    彭城的地牢里,一个大大的喷嚏之后,云祁不得已的拢了拢那身不知道从哪顺手抄来的破旧棉袄。

    这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在无念山的时候不觉得,可如今被迫呆在这个阴森的地牢里,顿时觉得以前的日子实在是过的太幸福了。

    擦了擦快流出来的鼻涕,云祁抬起头透过巴掌大小的窗看了看外边阴森森的天色。

    易容过后的脸哪里还看得出先前的容貌,黝黑的皮肤,浑浊的眼睛,满脸的胡渣给本就算不得俊逸的脸平添了许多憔悴。

    按照燕先生的安排,云祁扮作青平军大将军魏显之子魏承继的副将张鹏,在彭城醉了酒,和守将王奇为了一个胡女争风吃醋,从而大大出手误杀了王奇。

    彭城的官兵见犯事的乃魏小将军的副将,虽为王大人的死气愤难平,却也不敢轻易处置,只好暂时关押在牢中。

    由于魏承继平日里吃喝嫖赌,作威作福,都是副将张鹏伺候着逍遥,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便随便安了个理由,称王奇得了急病暴毙,准备将张鹏关个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偷偷放出来。

    魏承继没想到的是平日里呆头呆脑的王奇竟然是刘御史的妻弟,使得羿王从中插了一手,弄的自己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是疯了吧,还留着那个张飞还是张云的,嫌自己活的太长是不是!”

    魏大将军在书房使劲拍着那张黄花梨的书案对面前的儿子怒吼道。

    魏承继吓得哆嗦了一下,虽然自己平日里花天酒地,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对这个父亲还是有点畏惧的。

    “爹!不就死了个守将吗,彭城还不是您说了算。难不成儿子保个副将还保不下来?!”

    父亲也太胆小怕事了,竟然听到点风声就要自己处理掉张鹏,魏承继有些不情愿,毕竟张鹏跟了自己几年,倒是颇能讨得自己欢心。

    再说传出去多没面子,自己的副将都保不住,以后有谁还敢跟着自己?!

    “你!你!你!”

    魏显魏大将军被气的不行。自己刚刚得到来自京城的消息,才知道这个小子做出如此的蠢事。

    那个张鹏杀谁不好,偏偏杀的是刘御史的妻弟,这下倒好,让羿王掺和了进来,估计派出的人这两天就会赶到彭城。

    光是包庇纵容这一项罪名,落到二皇子手中,怎么也得掉一层皮。

    何况这些年自己的好儿子私下干的倒卖军粮,私吞军饷一事,若是被秦君逸借这个机会挖了出来,那可不是轻易就能完事的。

    大皇子那边飞鸽传书让自己赶紧擦干净屁股,偏偏这小子这个当头犯蠢。

    “你这次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我没时间和你废话了,来人!”

    魏大将军冲着门外喊道。

    一个中等个子的侍卫推门进来,抱拳朝魏将军行礼。

    “将军有何吩咐?”

    多年养成的习惯,书房周围安排的必然是自己的心腹,魏显不疑有他,吩咐道。

    “你带几个人,去牢里解决掉那个人,别露出痕迹。”

    说罢摆摆手,示意手下快去快回,却在侍卫一脚踏出房门之时,改变了了主意。

    “等等!你先把他带过来,我有些话要问他。”

    魏显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此事不会那么简单,就算承继不明白,他身边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王奇的身份,怎么会和他起了冲突,还失手杀了人。

    “爹!……”

    魏公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魏显不耐烦的打断。

    “你闭嘴,这两天你就呆在府中,哪里也不许去!”

    说罢便拂袖而去,剩的魏承继独自一人,气的将书房砸的一片狼籍,刚想要抬腿迈出书房,却被门口侍卫一拦。

    “将军有令,请公子在书房自省。”

    两名侍卫说罢便低着头,不顾魏大公子的怒气冲天,半步不让的坚守在门口。

    魏承继知道这些侍卫只听父亲的话,别无他法,只好使劲将门甩上,找了个角落睡大头觉去。

    ——————

    狱中的云祁叼着根草,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躺在硬梆梆的已经发霉的被褥上,算算日子,云景也该动手来“除掉”自己了吧。

    赶紧干完活,说不定还能赶上日子回无念山和师兄一起守岁。

    正想着,地牢口传来了一阵悉悉嗦嗦的声响。云祁吐掉口中的干草,将身下的被褥一裹,转瞬间便装成熟睡的样子。

    一阵轻微的咔哒声后,感觉有人进了自己所在的牢房。

    “张副将,醒醒,快醒醒。”

    来人推了推云祁,云祁作势翻了个身,揉了揉迷蒙的眼睛,一副被人吵醒不高兴的样子。

    只见面前站了个矮小的男子,一身狱卒的衣服歪歪扭扭的穿在身上,连腰带都没系好。

    “怎的?!半夜三更,要做甚?”

    云祁学着张鹏的粗犷压低了嗓音问道。

    “魏小将军让我带您出去,您赶紧跟我走。”

    小个子男人也不打开云祁的手镣,拉着云祁便要出牢门。

    云祁暗自皱了皱眉,不是说直接来杀人么,好像那位燕先生的戏本里没这桥段啊。

    眼看被人扯了两步,云祁一个甩膀子,从小个子男人手中挣脱了出来。

    “小将军不是说过两天就正大光明的放我出去吗,这半夜三更的算怎么回事?”

    云祁脑子里想着,以张鹏的性格,只要借着魏承继作威作福就对了。

    小个子男人见云祁不肯走,急的一拍大腿,“哎呦,张大爷,都什么时候了,您还不走?魏将军要杀您灭口,魏小将军被关在府中出不来呢,特地通知我来救您,赶紧的,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说着,又伸手去拉云祁。

    小爷就是等人来杀啊,你救我出去怎么被杀?

    云祁在心中腹诽着,却装作大惊的样子,“魏显?魏将军?他为什么要杀我?!”

    “唉,此事我们出去再说,快点吧,您要不走我可走了,被逮住了我也活不了了。”

    小个子男人眼睛骨碌转了一圈,作势要扔下云祁自己走。

    “等等!你不是来救我的么!”

    装作跳脚的样子,云祁在心中对自己翻了个白眼。

    见云祁上钩,小个子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异光,又装作焦急的样子扯了云祁往地牢口跑去。

    刚出了地牢没几里地,便见两拨黑衣人从两个方向蜂拥而至,一帮穿着窄袖武服,清一色的精钢剑,看上去训练有素,显然是魏将军派出来灭口的心腹,而另一帮做江湖人的打扮,一时让人看不出来历。

    双方对看了一眼便二话不说厮杀在了一起。

    小个子男人拽着云祁跑了几步,感觉身后一阵凌厉的剑气袭来,迅速伸手将云祁推开,自己也朝边上一闪。

    云祁在地上骨碌滚了一圈,吃了一嘴的灰。待睁开眼,发现带头的黑衣侍卫已经和那个扯着自己出地牢的人缠斗在了一起。

    黑衣侍卫手腕上缠着一方白色的素布,映衬着黑色的夜行衣,格外醒目。

    转瞬间,两人已经过了数招,黑衣人的武功不俗,又几乎招招致命,小个子男人渐渐感到不支。

    见云祁还在发愣,那人使劲挥出一刀,逼的黑衣侍卫后退了一大步,趁着这个空档,转身拽起地上的云祁,朝树林里一推。

    “往东五里,有人接应,快走!”

    云祁被推的踉跄着走了两步,又险些摔倒。勉强维持住平衡,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人又打得难舍难分了。

    乘着翻滚转身的空档,黑衣人面向云祁,给了一个深晦不明的眼神。小个子武功不济,自是无暇顾及。

    云祁心中一震,脚下却没有停顿,蹒跚着向树林中跑去。

    按照燕先生的计划,明明是让云景扮成魏显的人来杀自己灭口,自己也只需要装成被云景刺中身亡,留下线索引羿王殿下的人去追查即可。

    虽说以黑衣白巾为信,可自己与云景相处多年,别说蒙面,就是一个身形,也能认的出来。

    此人明显不是云景,到底是计划败露了,还是燕先生另有安排?

    正思考间,一阵凌厉的剑风扫过,黑衣人追了上来。看样子小个子男人的确不是他的对手,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拖到。

    黑衣人的剑极其的快,直指云祁的背心。

    云祁脚下一绊,似要摔倒,却也避开了黑衣人必杀的一剑。黑衣人在空中一个翻腾,调转的剑尖又从正面对着云祁的眉心而来。

    云祁一屁股坐在地上,本能的用手上还未去除的铁链去挡,险险格住了黑衣人的剑。

    余光却看见树林的另一头,数十人正向着这里策马而来,这应该是小个子男人所说的接应的人吧。

    “兄台,请问尊姓大名啊?”

    云祁向黑衣人眨了眨眼,万一不幸挂了,最起码知道在阴曹地府找谁报仇不是么?

    “前洲。”

    黑衣人淡淡的吐出两个字,便执剑朝云祁的胸口刺下,又快又狠,竟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云祁微微一愣,眼中闪过深邃不明的光亮。

    眨眼间,黑衣人的剑已至胸前,没有一丝停顿,割裂粗布,划开皮肤。

    云祁被剑势带的向后倒去,狠狠的摔在地上,然而一切的感觉都敌不过铁器摩擦心脏时的冰冷刺骨,仿佛洞穿一切,将人打入深不见底的幽冥地狱。

    师兄,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黑衣人从云祁身上抽出剑,锋利的精钢剑上犹带着血,顺着剑刃缓缓的滴落,在树叶覆盖的泥地上留下一滩深红色的痕迹。

    见树林里的几骑迅速靠近,提着剑的黑衣人便一个翻身上了树,吹响了口哨,三短一长。

    几个正在搏斗的黑衣侍卫听见口哨声,立即收了剑,不顾正在和敌人厮杀的同伴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树林中。

    有了支援的那拨江湖人士立马扭转了颓势,占了上风,两三下便将剩下的黑衣人制服。

    “死了吗?”

    一位中年男子翻身下马,见同伴探了探云祁的鼻息,问道。

    “一剑毙命。”

    同行的人踹了云祁两脚,见对方动也不动,惋惜的说道。

    “草他娘的,下手这么快!”

    一个矮胖子粗鲁的骂骂咧咧,啐了一嘴。

    “行了,终归晚了一步,再抱怨也没用,只能看冲叔那边有没有收获了!”

    中年男子皱着眉,又蹲下身来,谨慎的摸了摸地上尸体的脉,见真是石沉大海,才站起身来,翻身上马。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去西城会合吧。”

    一群人来去如风,呼啸着消失了踪影。鹅毛般的大雪说下就下,落在地上之人的眼上、唇上,化作晶莹的水滴,又被后来居上的雪片覆盖,直到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满地归于荒白,万物难寻……

第八章 无情有情?

    “这伤是无大碍了,只是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你还得修养几天。”

    燕回看着软塌上的秦君璃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顺手递过一杯水,说道。

    秦君璃眯了眯狭长的眼,淡淡的瞟了一眼燕回,皱着眉,却没有开口说话。

    立在一旁的沉书不禁松了一口气,这几日幸好有燕先生在,主子才能听话的喝药静养,不然自己可是怎么也劝不住的。

    主子向来心思深沉,凡事又自有决断,我行我素惯了,自是不会顾忌别人的想法。在整个王府,或是整个南秦,恐怕只有燕先生是那个例外吧,甚至连宫中的柔妃,面对主子,都觉得隔阂甚深,想要亲近却又无能为力。

    没有人知道燕先生的来历,似乎在他为太皇太后守陵时便一直跟在主子身边了。

    燕先生不过二十又五的年纪,却不似京城风花雪月的富家少爷,整日吟诗作对,也不似豪放张狂的纨绔公子,夜夜笙箫寻乐。

    他俊秀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对谁都是一副客气有礼的样子,如此却不知惹了多少闺中小姐芳心暗许。

    可是,只有他们这些最亲密的人才知道。温润儒雅,恭谨有礼,不过虚伪的假象。

    能跟在主子身边数年深的信任的人,又怎会简单?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正在和燕回对弈的人下一子,问到。自从受伤之后,燕回就揽下了所有的事务,不让秦君璃沾染半点,他已经在府中呆的连日子都快记不清了。

    “二十七,过两日就是除夕了。”燕回在黑子的边上落下一枚白子。

    “算算时间,前洲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你这次竟然动用了前洲,倒是有些让我意外。”

    秦君璃揉了揉手腕,成天闷在房中,多少有些不自在。这次等前洲回来,自是要好好比划一番。

    王府里的人被燕回调教的也太规矩谨慎了,也只有前洲才能无视他的存在。

    前洲是太皇太后生前留给秦君璃的暗卫,身法诡异,武艺高强,不轻易出现在人前,而又从来只听靖阳王一人的命令。

    此次燕回为了彭城之事,放着手下那么多人不用,竟然借了前洲,估计是把离宗的那两人折腾的不轻。

    对于交给燕回的事,秦君璃向来放心,自然不会去过问细节。

    “你说若是魏显折在秦君逸的手里,老大会如何反扑?”

    秦君璃右手捏着墨玉做的棋子,把玩了半天,迟迟没有落下,倒是问出了这么一句。

    “你就这么肯定秦君逸这次会迫不及待的出手?”

    燕回挑了挑眉,看着面前细细沉思的男子。沉言沉书,包括手下的人都认为自己心思缜密,智谋过人而又手段了得,可真正运筹帷幄,决断千里的人却是这个低调隐忍的靖阳王。

    “秦君逸行事谨慎,但对认定的事情却会坚持到底。”

    秦君璃在离白子三步远的地方下了子,抬起头,笑谑的看着燕回,似在邀战,又似在挑衅。

    “明面上青平军现在是魏显在统领,可真正握权的却是老将军魏忠,若是秦君逸此时动了魏显,虽说伤敌三分,却也毁不了秦君翰的根基,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怕是他不会这么轻易出手吧。”

    此次用魏显来做筏,计划周详,又准备的充分,基本上是万无一失。但用来牵制青平军是极好的,可想要借秦君逸的手捅出此事,惹得两虎相斗,怕是不易。

    秦君璃没有立刻回答,只扭头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不一会就挂满了枝头,铺满了濯青院,眼中似乎浮上了一层迷茫。

    仅仅是一瞬,他的眼中又恢复了清明,嘴角却浮现了一抹苦涩的笑容,幽幽感慨道:

    “十年前,也是除夕,魏显的独子魏承继进宫来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在平乐宫的花园里推了个小宫女入水玩,却害的对方丢了性命。何皇后本欲治罪,却因明妃深得父皇宠爱,便不了了之。”

    燕回一愣,君璃很少提起幼时在宫中的事,此事怕是不会死了个宫女那么简单吧。

    “那个宫女不一般?”

    何皇后乃何氏嫡长女,身份和教养摆在那,又冠着后宫正主之名,平日里自是不会降低身段与明妃争宠,当年竟会为了一个宫女和盛宠的明妃起冲突,倒是让人意想不到。

    “漏网之鱼。”

    秦君璃也不明说,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瞟了眼对此事颇感兴趣的燕回。

    燕回在脑中回顾了下十年前发生的大事,能让当时年幼的皇子记忆犹新的莫过于幽州节度使周其山之案了吧。

    其实周其山也罪有应得,卖官鬻爵克扣军饷,也就罢了,竟然私吞了朝廷下拨的三十万赈灾银两,导致当时的幽州一带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灾民达五万人之多。

    绝望的灾民食不果腹,只能揭竿而起。朝廷派兵镇压后,便治了周其山的罪,没收了家产,判了全家流放千里。

    周其山此人倒是颇有才华,不然也不会三十出头便深得朝廷重用,高居节度使之位,可惜贪欲过重,终落得如此下场。

    “可是当时幽州节度使周其山的幼女?”

    燕回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棋子,挑了挑眉。

    秦君璃用指尖轻扣了两下桌面,弯了下嘴角,却也不应声。

    十年前周其山对这个小女儿保护的极好,从小便送出去学艺,知道的人不多,甚至抄家流放这种重罪都能被躲过,可见当时隐藏得多深。

    燕回却凭自己的一个提示就能猜的八九不离十,怕是对朝中的人和事没少下功夫。

    他辛苦数年建立的消息渠道,相较于无念山的那个执书阁,不知又能胜出几分呢?

    周其山之案已过去多年,燕回倒也不是刻意去关注,只是当时收集何氏的消息时多看了几眼罢了。

    甚少有人知道,其实周大人与皇后何氏之间有一段无疾而终的渊源。

    才子佳人本是相配,奈何生不逢时,最终周郎远离京城,而何氏被先皇选中,成为了当时的太子妃。

    “那个小宫女被人发现时,早已断气,浑身青紫体无完肤,何皇后可是气的差点晕过去。”

    自己也是无意听到了何皇后和贴身宫女的对话,才得知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竟是被何皇后藏在宫中的罪臣之后。

    皇后本是想过些时日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小宫女调到凤仪宫好好照顾着,却如此死在了魏家人的手中,虽然皇帝发了话不予追究,可何皇后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故人十年死祭,又逢两位皇子暗中夺权,怕是不会再忍了吧。

    这些宫中旧事燕回自是无从得知,若不是此时秦君璃说起,也没有人会想起那个还没绽放便陨落的红梅吧……

    燕回沉默了一阵,却又摇了摇头一笑,“听你这么说来,莫不是我们的何皇后和幽州节度使之间还有私情吧……”

    宫中这种事多了去了,能不怕引火上身的保住对方血脉,何皇后倒也重情。

    秦君璃给了燕回一个冷眼,“得不到,忘不了,仅此而已。”

    这世上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和物太多,皇宫最是无情,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恋而置自己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倒真不知道该说何皇后是聪明还是愚笨了。

    感觉到秦君璃眼中的不屑,燕回挑了挑眉。

    都说当今圣上最是长情,这么多年来独宠明妃一人,甚至连皇位都可能传给明妃所出的皇子,可若真是情深意重,又怎会接二连三的选秀纳妃夜夜笙歌呢,又怎会任几位皇子暗中相斗迟迟不立太子呢?

    说到底,不过最是无情罢了……

    君璃自幼在皇宫长大,又在宫外呆了多年,见惯太多的离合。

    再多的真心,也抵不过家族荣辱,再深的爱恋,也换不来生死相随。

    在他眼中,儿女私情都比不过利益来的稳固吧。

    有的时候燕回也会不禁去想,君璃生来与众不同,他拥有的不仅仅是争夺天下的野心,更多的是逐鹿天下的才华与能力,这样一位雄才伟略之主,会是怎样的女子才配站在他身边一起领略这万里江山呢?

    一阵淅滤滤的水声打断了燕回的思绪,沉书为软塌上的两位爷添了茶水,又静静地退出房间。

    秦君璃沉着眼思索着棋路,似乎没在意他的走神,半晌后,谨慎的在一片被白子占领的区域中下下了自己的黑子,白子领先的形势在一招间急转直下,看的燕回顿时敛起了挂在嘴角的笑容。

    秦君璃端起茶盏,靠向背后的软垫,等着看燕回怎样挽回颓势。

    燕回摇了摇头,自嘲了一把。

    “不下了,平时就不见得能赢你,何况我心思不定之时呢。”

    将手上剔透的白玉棋子扔回棋盒里,也像秦君璃一样靠在软垫上,反正下不赢,不如早点认输。

    “若秦君逸在皇后的施压下动了魏显父子,怕是秦君翰要断臂自救了。”

    想起刚才还未说完的事,燕回又琢磨了一下。

    “没那么快。当然,也要看我们如何推波助澜了……”秦君璃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楠木桌,不经意间说出了这么一句,像是在和燕回讨论天气般的随意。可波诡云涌,血雨腥风,却尽在覆手之间……

    “你让沉语那边做好准备,年后我去一趟淮州。”

    淮州啊……烟花三月下江南,他可真会挑好时节。

第九章 宛梦

    入夜时分,果然如燕先生所料,前洲回了府。

    不似之前在彭城黑衣蒙面的打扮,前洲已经换了一身深蓝色的劲装,窄袖收腰,和靖阳王府普通的侍卫装扮一样,由王府的后巷几个纵跃,便翻身入了濯青院。

    靖阳王府在燕先生的安排下,可谓是外松内紧,尤其是靖阳王所在的濯青院,更是防的滴水不漏。

    除去外院巡逻的侍卫,濯青院还有一只自己的隐卫,平时隐匿在四处不见身影,一旦有人闯入,便会毫不客气的出手。

    感觉有阵微弱的气息飘过,值守的墨二像嗅到猎物般,瞬间绷紧了神经,从屋梁上探出了头。

    见是前洲,又悄悄收回了手,默默的摸了下鼻子,藏回原先的地方。

    其他人还能玩玩,前洲这座冰山就算了,上次调戏不成反被揍的经历还在眼前,自己可不敢再去摸老虎屁股。

    前洲话少,为人又冷淡,和这帮燕回调教出来的隐卫相交甚少,可大家同是为一个主子,倒一直和平相处,相安无事。

    但若是遇上哪个不长眼的,他也不介意舒展下筋骨,教导教导他们一番。

    见墨二探出来的身子又缩了回去,前洲自是当作没看见,径直进了秦君璃的书房。

    “主子。”

    前洲抱拳行礼,脸上依旧是千年不变的面无表情。除了之前君璃受伤,这么多年,燕回就没见前洲有冷淡之外的情绪。

    “你回来的倒是挺快,这么不放心你主子吗?”

    燕回看着风尘仆仆的前洲,揶揄的调笑道。从彭城赶回京城,怎么也要三日,可前洲马不停蹄,硬生生的在两日内赶了回来。他也就曾经拿君璃做过一次饵,还是君璃自愿的,这个护主的家伙至于次次都这么防着自己吗?

    “燕先生的任务前洲已经完成。”

    无视燕回的调笑,前洲只是淡淡的答道。

    彭城发生的事在前洲回来前,燕回就得知了详细的经过,一切均是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的实施着,连秦君逸的反应也和自己预料的相差无几。

    何家倾尽全力支持的羿王殿下可不像秦君翰那么好骗,若是轻易得到魏显和魏承继这么多年倒卖军粮、以次充好、私吞军饷的证据,反而会心生疑虑。

    其实这些证据倒不是伪造,魏显的确背着魏家和大皇子暗中从青平军的军饷中捞了不少,燕回只是借了王奇刘御史妻弟的身份,做了一个引子而已。赌的就是羿王殿下会顺着自己铺好的路查下去。

    过河拆桥,狐死狗烹,又有什么比死人留下的证据更有说服力的呢?

    何况还是自己人亲眼所见的反目成仇,一剑毙命。

    “那个无念山的云祁,倒是有点意思。”

    燕回翻看着刚刚得到的消息,对桌案前提笔写着什么的秦君璃说到。

    听者只是微微一顿,却无再多的反应,燕回也是了解秦君璃,知道他虽面色不显,却是对离宗之事格外上心。

    “南疆那边的事情进展的不太顺利,本来是想用他去试试玉家,却赶上你要对魏氏下手,便设了个局,让前洲去会会他了,不得不说,离宗这百年宗派底蕴颇深,光是一个云祁,便抵得上你我手下墨卫数十人。”

    燕回意兴阑珊的翻着手中的书页,彭城的风云变幻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把戏,一步一步皆是意料之内,唯一让人提得起兴致的便是这一个人了。

    虽然年纪不大,看上去也一副随性而为嬉笑怒骂的样子,遇事却沉着冷静,反应敏捷。

    之所以换了前洲下手,便是想看看在生死关头,离宗执武阁最受器重之人是会以大局为重,信任同伴,还是惜命怕死,畏首畏尾。

    若是前者,得离宗之助,自是如虎添翼,若不幸为后者,却是需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当然,如果云祁真的做出了让人失望的选择,前洲的剑怕是也不会给他留下生路吧……

    “此次你辛苦了,先去歇息吧,年前我也不会出门,有墨卫在就够了。”

    秦君璃只是看了眼前洲,不再做其他安排。

    前洲微微点头,转身离开,却在快要走到门口时,略微一顿,转身看了眼窗边兀自品茗的燕回。

    见前洲竟不同寻常,似有话说,燕回心中一皱,有种不好的预感。

    感受到房内空气的凝滞,秦君璃抬起头,倒是有种看热闹的意思,前洲和燕回两人八字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不误事,自己也不会过多干涉。

    但前洲性子冷,就算不满也不会主动挑衅。这次从彭城回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不知燕回该要如何接招。

    见前洲一脸戏谑,也不说话,端着茶盏的人心中像是被猫挠了一样不自在,却面上一副平静,“看样子前洲像是不累,要不咱们去喝两杯?”

    前洲瞥了眼看好戏的主子,又回过头看着将要放下茶盏的燕回,破天荒的从脸上绽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幽幽的说道:

    “先生心思缜密,自恃高明。不知苍山云海之下,又是何等姿态。”

    窗边传来“咚”的一声,竟是燕回放下茶盏的手没控制好力度,瓷杯与桌面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见此,前洲眼中闪过一丝快意,转身走了出去,丝毫看不出长途跋涉的疲惫。

    看着燕回失态,秦君璃挑挑眉,在嘴角弯起一丝浅笑……

    燕先生在彭城的布局环环相扣,赌的是对魏显父子性情的把握,以及对秦君逸行事作风的了解。

    虽不能完全打消羿王一派心中的疑虑,但也成功的投下了一枚石子,激起了秦君逸心中的涟漪。

    而此时,那位无念山的云祁正躺在床上,瞪着房顶的蜘蛛网发着呆。

    前洲的剑上抹了秘药,巧妙精准的避开了心脏,让他陷入了假死的状态。

    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无法动弹的被丢在这潮湿阴冷的小黑屋里,被一个赤脚大夫一阵倒腾,灌下了好几碗漆黑腥臭的药汁。

    药效还没散去,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

    虽然云祁平日里嬉皮笑脸惯了,却也相当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真他妈的糟糕!

    云祁闭了闭眼,在心中一百零八次的问候了对方的祖宗。

    “你是在回味一箭穿心的感觉吗?小云祁”

    房顶的瓦片悄无声息的被揭开了一片,一张素净的脸从瓦片的缝隙露了出来。面容朴素低调,让人过目就忘,可漆黑眼中闪现的笑意,却让人感觉到一种不一样的存在。

    听见熟悉的声音,云祁陌地睁开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屋顶上的人见云祁这幅吃了大亏的模样,心中更觉好笑。看样子让他们师兄弟几个跟着素玉之主磨练磨练也挺不错的,不然总一副仗着武功高强无法无天,没人治的了的样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来人一个翻身,便轻飘飘的落了下来,足尖点地,竟是未激起一丝的灰尘。

    “嘶……”云祁想挣扎着坐起,却发现根本是徒劳,反而让胸前的伤口崩裂了几分,疼的自己眉头一皱,该死的前洲!

    来人双手抱在胸前,见云祁一副狼狈的样子,堪堪出声,“你别使劲了,‘宛梦’可是忘忧谷的秘药,没十二个时辰是不会解的,你越挣扎只会让自己伤口裂开的更厉害而已。”

    说罢,又戏谑的看了眼盖在云祁身上的棉被,大红的被面,在这新年将至的时分倒是格外应景。

    “我也是接到执书阁的消息,才知道那位传说的燕先生拿你开了刀。不过素昧谋面,试探试探也是应该。他可是个藏着尾巴的狐狸,你还是小心为上。”

    云祁看见对方眼中的戏谑,一阵懊恼,可又不能动,索性闭了眼,扭过头去自欺欺人。

    “至于前洲那个人,你跟在秦君璃身边以后也会经常见到,当然,雾影剑的传人,你招惹前可以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前洲、前洲,狠心又冷情的家伙,自己以后一定绕着他走!云祁脸对着床内,兀自想着。

    门外却传来一串繁杂的脚步声,像是拎着什么东西,走的毫无章法又小心翼翼。

    天啊,不会是那个江湖游医又来灌药了吧?!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破旧的门板发出刺耳的声响。云祁像是受到惊吓,突然扭过头,瞪大着眼看着抬腿而入的男人。

    随着门的打开,空气中的灰尘也被激散开来,混着屋外呼啸而来的寒风,逼得云祁直流眼泪。

    屋内除了他和刚进来的游医,早已没了第三个人的气息。

    强忍着泪意,云祁看了看房顶,连那个揭开的瓦也放回了原处,不留一丝痕迹,哪里还有刚才盈斥满屋的调笑之声,和随风而来的清涟之气。

    宛梦宛梦,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第十章 新年

    推门而入的男子穿着墨蓝色半旧的棉袄,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看上去显得格外年轻。

    将手上拎着食盒轻轻放在桌上,连术点燃了桌上的灯芯,原先漆黑的室内瞬间亮堂了起来,也将这简陋的房间照的一清二楚,无所遁行。

    连术环顾了一下四周,微微皱了眉,抿了抿唇,嘴角竟然浮现了一个浅浅的酒窝,转身见床上躺着的人正瞪大了眼睛直钩钩的盯着他,倒也没被吓到,反而微微一笑,“你醒了啊……”

    “药效应该已经过了,你试试看能不能动,若是能动了就先吃点东西吧。”

    说话的功夫,食盒的菜已经被整齐的摆在了屋内的方桌上,三菜一汤,算不上丰盛,但是对饿了一天一夜还受了伤的云祁来说,无疑是相当的诱惑。

    床上的人动了动手指,果然如眼前之人所说,药效退了去。云祁一个挺身便从床上跳了起来,惹的连术一阵惊吓。

    “伤口,伤口,小心伤口裂开!”

    只觉眼前一晃,刚才还躺在床上的人已经合衣坐在了方桌前,端起碗大口大口吃饭了,不,应该说是直接往嘴里倒饭更为恰当。

    送他来的人好像是拿着墨玉的令牌吧,难道京城的事情太过难办,燕先生一行的日子已经过的如此艰难了?

    云祁光顾着填饱肚子,哪里想到旁边还有一个人。

    本来被彭城的守军关在地牢里好几天,自是不屑去碰那牢饭,好不容易出来了,又被前洲一剑“送命”,让这个什么鬼宛梦药翻了一天一夜,早就饥肠辘辘了。

    若是自己真的挂了,谁能说的清到底是不是活活饿死的呢?

    风卷云残过后,云祁端起桌上的茶壶,也不顾水凉,咕咚咚的灌了个底朝天。看的连术目瞪口呆。

    “饭菜是凉的,茶也没有味道,身在屋檐下,小爷我也就不计较了。”

    云祁放下茶壶,一副心情好,不追究的样子,嘴上却吹毛求疵的抱怨到,还不时的用余光瞄了瞄旁边的连术。

    这圆圆的脸看起来分明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又没功夫在身,除了一身浓郁的药味,怎么也看不出医术高强的样子,本以为靖阳王的手下个个都不是凡人,可如今一瞧,是自己太高估了素玉之主呢,还是因为不被待见,才被当做死尸一具打发来了这?

    见云祁打量自己,连术也不恼,这张娃娃脸骗过了太多人,明明已经三十好几的年纪,总是被人说成黄毛小子。

    自己解释过无数回,又经过数次实践的检验,才让大家相信他不是个滥竽充数的菜鸟。燕先生甚少送外人过来,云祁不认识自己也情有可原。

    “在下连术。”

    连术微微一笑,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更显的无害了几分。

    能让燕先生动用宛梦,又派了小五小六暗中保护,自己也挺好奇少年的身份。年纪不大却脉息沉绵,武功修为定是不错。隐隐的倒是有种前洲的感觉。

    前洲也是这样,干干净净的不沾染半点味道,让嗅觉灵敏的自己总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难道这个受伤的少年也是四公子的暗卫吗?

    “莲?云川莲家?”

    云祁倒是一愣,颇有些意外。姓莲的不多见,云川莲家在武艺上颇有造诣,莲心诀更是名扬江湖,倒是不知莲家人在医术上还有所涉猎。

    “不是那个莲,是这个字。”

    连术微红了脸,低头用手指蘸着杯中剩下的茶水,在桌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云祁不甚在意,单手撑着脑袋眨了眨眼,“那这位连术大夫,请问这是哪里?我要在这呆多久?”

    本来想任务完成后赶在新年回趟无念山,看样子应该来不及了。

    “这里是我的药庐,离京城不远。”

    连术边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到食盒里,边说道,“你的伤虽深却无大碍,燕先生说让你先静养个几日再做安排,还有那个……呃……尽量……不要动武……”

    连术抬头看了眼正四处张望的云祁,皱着眉纠结的说道。

    主子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安分的,总是养着养着便上蹿下跳起来了,还经常弄的药庐一团糟,不是踩死了自己的药草,便是弄塌了药房,虽然不抱希望,可自己还是要强调一下。

    话音还没落地,便听见吱呀一声,少年消失在了门口。连术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怎么一个一个都是这幅模样,就不能好好的有点病人的样子吗?

    默默的在心中叹了口气,连术拎起食盒走出了房门。

    刚刚抬起脚,“砰”的一声响,连术心中一慌,下意识的抬头,却见一束绚丽的烟火绽放在远处深遂的夜空中,明亮的划过寂静的黑夜,驱散了无尽的寂寞和孤独。

    除夕……今天是除夕啊,一个人呆久了,仿佛忘记了太多的事情,竟然连除夕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记了。

    “啊!啊!啊!”

    正在望着天空发呆,突然感觉整个人腾空而起,不由自主的向屋顶上飞去,连术吓得哇哇大叫。

    刚叫两声,屁股便扑通着了地,虽然穿的厚,还是被坑坑洼洼的砖瓦硌的生疼。正龇牙咧嘴的揉着屁股,却见云祁一撩衣摆,在身边坐了下来。

    “上边风景好。”云祁倒是毫无病人的自觉,露出一口白牙朝着这位医术似乎不太好的大夫一笑,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又扭头朝着下面叫道。

    “还不上来,在下面闻酒香干瞪眼吗?”

    暗处的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露出无奈的眼神,却又不约而同的提气飞身,上了屋顶。

    “来来来,今天是除夕,都别憋着了。看看烟花喝喝酒,快活日子天天有。”

    也不知云祁从哪摸了一坛酒,一一倒入眼前的四个小碗中。

    “你……你,还有伤,不能…不能…喝酒……”

    连术一边抗拒着云祁递来的酒碗,一边念叨着。

    倒是其他两人不甚在意,各自端了酒,仰头一饮而尽。

    除夕对老百姓而言代表着阖家团圆,可对他们这种孤儿,却是一年中最最难过的日子。

    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亲人在哪里,才是真真的孤家寡人,唯一可以聊以慰寂的,也只有酒和身边的兄弟了吧……

    “现在你不是大夫,我也不是病人。只要过了今天,我就乖乖躺床上喝药。”

    云祁目光真诚的看着连术,仿佛在说,相信我吧相信我吧。

    手上的酒碗却不迭的向连术嘴边递去,连术自是躲不过云祁,又见旁边小五小六早就自顾自的喝了起来,心一横,接过来也咕咚咕咚的灌了进去。

    不曾喝过酒,被呛的不住咳嗽,连术憋的满脸通红,惹得罪魁祸首哈哈大笑,自己浑身上下也像火烧般热了起来。

    小五小六一左一右搭了过来,“连大夫,平日不见你喝酒,喝起酒来也不输我们啊!来,再干一碗,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说罢又拿起酒坛添了满碗。

    连术已经开始有些头晕,眼前的三个人化成了无数晃晃荡荡的重影,衬着深邃夜空中绚丽的烟火,虚幻的有些不太真实。

    却感觉有种说不出的东西逐渐弥漫全身,自内而外,笼罩着房顶上四个孑然一身的人,在调笑声中,驱散了每个人身上的孤寂与心伤,也化成了远处之人嘴角那盈盈的一丝微笑……

    新的一年悄无声息的到来。

第十一章 风雨前奏

    除夕夜,一向安静有序的靖阳王府也热闹了几分,屋檐下处处悬挂的大红色灯笼淡去了往日的沉寂与威严,让高高在上的王府多了些人间的气息。

    主子重伤未愈,不便进宫与皇帝守岁,倒是让府里的下人们好一阵忙活。光是连夜饭,便足足准备了三十八道主菜,更不提各式各样的点心以及煞费苦心准备的繁复缭乱的歌舞了。

    不用在皇帝和后妃大臣面前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虽然面色不显,秦君璃的心情却是好了很多。

    难得的多吃几口,却也停了筷,吩咐沉言给大家发了双份的压岁红包,便在大伙的欢呼声中,早早的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中。

    披着雪白短狐裘的修长身影静静的伫立在窗前,任寒风撩乱了头发,却只是皱着眉盯着远处憧憧的树影发呆。

    燕回亲自端着小厨房刚煎好的药,推门入内时便见到如此一副情景。

    刚才席间宫中似有消息传来,看君璃沉思的样子,想必已经阅过。

    听见声响,还在窗前沉思的人,蓦地转过身,眼光犀利的扫过,手掌大小密密麻麻写着字的丝绢脱手而出,似利刃般直射燕回的胸口。

    来人也不躲避,只是皱了皱眉,微微侧身、护住还冒着热气的药盏,丝绢飞到他胸前便卸去了力道,缓缓的沾上了身,复又轻飘飘的坠落在地。

    也不着急去拾那丝绢,燕回将药盏递到秦君璃的面前,戏谑的一笑。

    “如果伤口裂开,那就不是剩下的几贴药能解决的问题了。”

    闻言,秦君璃脸色一沉,接过药盏,仰头灌下,将见底的药盏放在桌上,又用茶水漱了口,才堪堪出声说话。

    “今夜老大的戏演的够足,就不知道父皇心中是如何打算的了……”语气颇冷,言辞间竟是不带丝毫感情。

    燕回这才一目十行的看完绢帕上的消息,就着烛火点燃了丝绢,扔进香炉里。火苗由小变大,蹴的吞噬掉整片雪白,又黯淡下去。

    点点墨色随着火苗的熄灭,化成一缕灰烬。寒风吹来,连空气中的一丝异味,都飘散的不见踪迹。

    “早上宫中刚传出消息,皇帝在御书房发了怒,摔了明妃去年亲手烧制的蓝瓷玉露,倒是没想到这除夕夜还没过完,竟是又赏了一颗东海明珠。怕是最呕不过的还是皇后和羿王吧。”

    燕回晒然一笑,大皇子秦君瀚的母妃明妃专宠多年,魏家又掌握着西北的兵权,又岂是小小御史的弹劾能撼动的了的。

    羿王秦君逸倒也狡猾,握着魏承继倒卖军粮,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把柄不动声色,也不让自己的人出面,只是推了清流一派的刘御史出来,弹劾青平军散漫无纪,魏将军治军不严,魏承继草菅人命,大皇子包庇纵容。既顺手卖了个人情给清流一派,又给秦君翰添了堵。

    但若只是如此,倒让秦君璃觉得自己真是高看了羿王。

    皇室之争,最忌心软,以他的性格,既然出手,怎会是如此不痛不痒的结果?!

    踱步至窗边,秦君璃转头向窗外望了去。燕回行事谨慎,自己又喜静,这濯清院周围向来是冷冷清清、闲人勿近。

    今夜红纸垂绦,灯火明灭,炮竹声越过竹林,浅浅于耳,才恍然多了几分过年的气息。

    按照惯例,皇帝今夜将在宫中设宴,犒赏百官。后宫嫔妃和三品以上官员都得以出席,共同度过一年中最后的一个夜晚。歌舞生平,觥筹交错,不甚热闹。

    若羿王要有什么动作,绝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当着百官的面,皇帝想要偏袒,怕是也不那么容易了吧。

    嘴角露出一丝讥笑,秦君璃用指尖敲打着窗棱,秦君逸此人心智谋略都不容小觑,此番若有动作,必然会一击必杀,不会再给老大留退路。

    而对于握有西北兵权的魏家,最能置之死地的也就只有兵权了吧!

    “十三月前已经到了那边,你不用担心。”

    看着秦君璃的背影,燕回放下来自黔州的急信,说到。

    “有你在,我自然不用担心。”秦君璃斜倚着窗,话锋一转,语气中尽是难得一见的亲昵,“只是开春后,又免不得你多操劳了。”

    燕回一愣,心情顿时沉了下来。虽然名义上是主仆,但经历过这么多事,两人的关系早就超越了这层关系。

    此次君璃打算撇下自己,自己也明白从大局出发这是最好的安排,可心中却隐隐的略有不安。

    再怎么不情愿,燕回终是没表现出来,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眼前之事,“西南西北大营都安排了人,京郊的官道也有羽卫守着,一有消息就会传来,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吧,今夜要闹腾很久了。”

    瞥了眼窗外,秦君璃拢了拢身上的白狐裘,冷冽的气场由内而外的散发而出,“看样子已经没时间了。”

    话音刚落,黑衣蒙面的墨卫在门外低声汇报:“主子,西北大营的八百里加急已到京郊,亥时前将入宣德门。”

    “戏已开场,就让我们看看羿王的能耐吧……”

第十二章 青莲卫出

    亥时刚过不久,宴席也仅仅过半,大臣们都微醺的欣赏着歌舞,或相互恭维,或寒暄调笑,间些传来些妃嫔公主们清脆软糯的嬉笑声,殿内一片升平和乐。

    皇帝心情颇好,斜倚在软垫上,端着酒杯,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身边的明妃说着话。

    明妃,镇国大将军魏忠三女,闺名语嫣。

    虽出身武将世家,却是与她那几个彪悍鲁莽的哥哥不同,生的妩媚秀丽,一颦一笑尽是风情。皇帝当年对其一见倾心,竟是无视皇后和太后的反对,硬将其纳入后宫,百般宠幸。

    魏语嫣也是争气,入宫不久便在皇后之前怀上了龙嗣。

    按照南秦宗室的规矩,长子须由正妻诞下,可当年皇帝年轻气盛,不顾文官宗亲的口诛笔伐,不顾后宫众人的千谏万劝,硬是凭借一己之力,保下了这个孩子。

    长子庶出,危纲罔常,无论皇帝是为了掌权立威,还是为了宠妃爱子,且不论往后的功过,此举在言官百姓中,终是落下了不可抹去的骂名。

    当然,在大家对皇帝的荒唐行为议论纷纷之时,也有少数人注意到,魏家,正潜移默化的一点点蚕食掉西北的兵权,成为南秦和何家、白家分庭抗礼的三大家族之一。

    有人说皇帝只是借明妃控制住魏家,将兵权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中,也有人说魏家是借明妃上位,渐渐位高权重,把握了南秦的半壁江山。

    无论真相是什么,皇帝对明妃的宠爱经久不衰,却是不争的事实。

    爱屋及乌,长子秦君翰自幼骄奢纵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也是毫不掩饰的虎视眈眈,与支持正统的保守一派水火不容,当然与何皇后所出的嫡子秦君逸也是斗的死去活来。

    几位皇子渐大,皇帝却迟迟不立储君。山雨欲来之时,或趁早选择站队,或保持中立观望,朝堂的氛围在微妙中隐隐透露着几分诡异。

    就像今日,这大殿里歌舞升平,乐音靡靡,百官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却都小心翼翼,远没有高高在上的那位来的闲适淡定。

    见皇帝与明妃调笑着,不知是早已习惯还是摆着后宫女主人的姿态,何皇后也不去计较,端庄的坐在一边与几位小公主说着什么。

    只见殿中乐曲渐入高潮,秀丽的舞娘也越发恣意的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大红色的锦衣在烛光的照耀下泛着点点金光。

    缀着银线的水袖甩过,让人眼前一片绚丽,大家被这欢快的舞蹈吸引了目光,却也有眼尖的人发现皇帝身边的强公公正避着人群从殿外急匆匆的赶来。

    从殿后绕至皇帝身边,强公公低头在天子耳边说着什么。

    突然“啪”的一声异响,只见皇帝一掌拍在了雕着金龙的扶手上,脸色片刻间阴沉到了极点。

    原本热闹喧哗的大殿瞬间静了下来,乐师和舞娘不知所以,却也凭着本能赶紧伏在地上,瑟瑟发着抖。

    殿内的臣子后妃们低头垂眼,正襟危坐,不敢发出一点点的声响,气氛冷的有些可怕。

    倒是十六公主,年幼不知事,哇哇大哭了起来。吓的生母丽嫔赶紧捂住小公主的嘴,让巴掌大的小脸憋出一阵通红,仅能发出呜咽之声。

    明妃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扫了下惶恐的众人,撅着嘴,向皇帝依偎过去:“皇上,奴才们有什么不对,您教训就是,这大过年的,可别伤了龙体~”

    尽是娇媚软糯,放在平时,怕是要酥了满殿男人的骨头,可现下,无人有心欣赏。

    可还没近身,皇帝却突然站起,让明妃扑了个空,额头磕在龙椅的扶手上,差点破了相。

    见刚得了赏赐的明妃都吃了瘪,大殿上更是静的连呼吸声都快消失殆尽。丞相何士均向羿王殿下使了眼色,却换回秦君逸静观其变,稍安勿躁的暗示。

    皇上一向宠爱自己,这次竟然当众给自己难堪,明妃扶了扶额头,委屈的红了眼,不敢吭声,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心中却咯噔凉了半截。

    皇帝如此不给自己颜面,莫不是和刚才强公公带来的消息有关?难道是魏家出了什么纰漏?

    强公公不愧是服侍了皇帝数十年,只见他一个眼神扫过,这位公公便心有神会的板起脸,拔高了声音,冷冷的开了口:

    “谁让你们跳这种舞的?!低级媚俗、难登大雅之堂,也敢呈上来污了陛下的眼?!”

    内务府的掌乐司仪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发白,瑟瑟发着抖。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呵,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呐。舞姬们穿着大红色的舞服,并未露出脖颈腿脚的半丝肌肤,也不知哪里低级哪里媚俗了去。

    不过低首垂目的众人心知肚明,皇帝这是心里不快,故意挑了刺罢了。

    挥了挥手绣着龙腾九天的衣袖,脸上露出烦躁不悦。强公公一句“拖下去!”便有大内侍卫入了内,将五个舞女和乐师,连带着掌乐的司仪,一并拖了出去。

    求饶声哭叫声不绝于耳,可大殿内的数百人,却只是盯着脚尖,恍若未闻。

    皇帝年纪大了,越发喜怒无常、荒唐不堪,却也愈发见不得人反驳与质疑。两名御史动了动想要开口,均被身边的人一把拽了回去,无声的摇着头。

    过了片刻,殿上之人才拂了拂平整的明黄色衣袍,堪堪开了口:“不过是支舞,你怎的这般较真呢!”

    说着不满的话,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怪罪的意思。

    强公公对着皇帝笑呵呵的弯下了腰,一派自然淡定,“老奴年纪大了,可欣赏不来这些从西邦传来的东西,陛下若是喜欢,不如让那几个舞姬再回来跳会儿?”

    皇帝摆了摆手,一副也不甚有兴趣的样子。却是转了头,看向皇后,“皇后,朕有些乏了,这守岁宴还是由你代朕来主持吧。”

    “是。”皇后波澜不惊,微微福礼。

    一旁被忽视的明妃脸色有些不好,犹挂着泪痕的眼瞪着皇后正宫娘娘的衣装,透露出一股阴冷之意。

    皇帝在强公公的跟随下匆匆走出大殿,直到步辇起驾的声响远去,皇后才挥了挥手,示意宴会继续。

    乐声歌舞再起,后来的舞姬越发跳的小心翼翼,可满殿之上人心惶惶,坐立不安,竟是无人有心再欣赏下去。

    这本该团圆的除夕夜,因为一只“不入流”的舞,顿时失去了原先的味道……

    -------

    除夕,亥时三刻,正是宫中宴席之时,宣德门却被禁卫军从内打开。

    一行三十骑悄无声息的策马而出,向城外的方向疾驰而去。清一色的夜行装扮,均蒙着脸,毫不起眼,却又冰冷肃杀。

    可仔细一看,却又发现每一人的衣襟处竟用青线和银线绣着半朵莲花。

    青莲卫,南秦最神秘的一只禁卫。只听命于天子,不受其他任何人的调遣。

    见是青莲卫持令而出,外城的守将不敢阻拦,早早的打开了城门,避在远处。来人也不减速,疾驰而过,激起一片烟尘。待烟尘散去,三十骑早就出了城,没了踪影。

    刚过城外十里,疾驰的一行人在岔路口分为了两队,一南一北,匆匆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十三章 四阁齐聚

    夜深如海,尤其在这人迹罕至的僻静野外。

    黑夜似乎容纳了一切的纷纷扰扰,无论是繁华锦绣,还是恩怨情仇,都沉泯在无边无际的孤寂之中,踪迹难寻。

    突然一阵簌簌的轻声撕裂了这山崖下令人窒息的寂静,杂草丛中露出一截蓝灰色的衣角,一只半旧的灰黑色靴子掠过残雪,踏在了干燥洁净的突石上。

    靴子的主人倒是十分胆大,要知道这块突石傍崖而立,不过方寸。

    难以立足倒是其次,关键再向前半分,便是幽深不见底的深渊。一个不小心,便会尸骨无存。

    一阵强劲的山风吹过,灰蓝色的衣袍随风向山崖外飘荡开来,让人心中一紧。

    见来人纹丝不动的立于山石之上,又不禁捏一把汗,无路可行,驻足危石,此人是不要命了吗?

    “唉,赶不上就麻烦了!”

    来人抬了头,看了看崖顶的灯火通明。朦胧的月光穿过厚重的雾气倾泻而下,一张看似平淡的脸庞逐渐展现开来。

    竟是云夜!执书阁的阁主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无念山的山崖下?

    铛……忽然一声悠长的撞钟声自无念山的最高处散漫开来。

    “糟了!”

    听见钟声,一向云淡风轻的云夜瞬间白了脸。虽说无念山的弟子多是孤儿,但对除夕夜这个团圆的节日却有着莫名的执着。

    宗主明炽数十年前便立下规矩,除了在外执行任务的,所有的内宗弟子必须在除夕夜返回无念山,共同祈福迎接新的一年。

    如今,长鸣钟已经敲响,他必须在十二声钟声结束前赶到松月台。若是迟了,执律阁的惩戒倒不可怕,反而是明炽宗主长达数月的絮絮叨叨更会让人生不如死。

    想到宗主的碎碎念,云夜不禁打了个寒颤,却再也不敢耽搁,提气便向山崖上飞去。

    在山风雨雾的侵蚀下,松月台下的这片崖壁倒是和寻常的断崖大不相同。从云夜落脚处向上数十丈,一片光滑,寸草不生,除了几处天然的脚掌大小的突石,便再无着力之处。

    若是有人想从此处上松月台,先不说武功修为,光胆识,就得在多少人之上。

    行云流水,恍若轻鸿。一个翻身,从山崖下上来的某人捏住翻飞的衣角,在第九声钟声响起前,轻飘飘的落在众人身后。

    幸好云焕云景不在,否则怕是没这么容易瞒天过海了。云夜在心里默默庆幸了一下,装作没事发生一样,不着痕迹的混入到祈福的弟子中去。

    看见云夜从崖壁下翻上来,面对众人的明聿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想要开口训斥,但忽然又意识到祈福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若是此时训诫他,颇有些不妥,忍了忍,还是作罢。

    云夜,执书阁云夜……

    明聿跟随了明炽大半辈子,从少不更事到年过半百,从青衣怒马到闲庭信步,师兄的爱与恨,情与仇,皆是看在眼里,痛在心底。若说这世上最了解明炽的人,非明聿莫属。

    可往往越了解一个人,越是看不明白一些事情。比如师兄明炽对于眼前这个少年的欣赏与忌惮。

    五年前身为执武阁云字辈排名前三的弟子之一,师兄明炽本来相当欣赏这个性格沉稳的孩子,却在一夜之间改变初衷,遣其入了执书阁,无论自己如何追问,师兄皆是三缄其口,不愿多谈。

    可凭借云夜这个不满双十的少年一人之力,寻书问册的执书阁竟在短短的五年间不断壮大,成为了离宗不可或缺的眼睛与耳朵。

    连一向对宗内事务不甚上心的师兄,都不禁感叹,是否当年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

    尤其这两年,随着云字辈的弟子年纪渐长,师兄逐渐萌生了退意,越发看中云夜这个孩子。

    在自己看来,这一辈执武阁的弟子之中,云祁性子散漫,定不下心来,最不适合宗主之位;云景无甚主见,容易被人拿捏,怕是也无法胜任;唯有云焕,行事磊落大气,刚毅正直,相较于他,自己反而觉得云焕更适合这个位置。

    自己倒不是拘泥陈规,认为非执武阁人不能继任宗主之位。只是看着云夜长大,从幼时被同门陷害的沉默淡定,到少时武艺精进却深藏不露,再到被迫入执书阁的不愠不怒,不争不求,总觉得这个孩子的心思像这松月台的云雾,难以观其全貌,更难以触其内景。

    如何能将师兄失去一切换来的离宗托付给一个心不在此的人?

    但师兄说,云夜在,离宗无忧。

    可素玉已然现世,云夜真的能代替师兄守住离宗另一个百年吗?

    铛……

    长鸣钟敲响了第十二声,将明聿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执律阁阁主低咳了一声,正了正一丝不苟的衣襟,正欲出声。却发现身为一宗之主的明炽师兄,竟还未现身。

    明聿阁主的黝黑的脸顿时又黑了几分,师兄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内宗弟子齐聚祈福的重要时刻,竟然也敢迟到?!

    莫不是又偷偷喝醉了吧,明明已经派人藏起了所有的酒,连他埋在树下的梅花酿也早早的挖了出来,他不敢下山,哪来的酒喝?

    “云木,去请宗主前来祈福吧。”见明聿脸色不好,轮椅上的执武阁阁主明石对身后的弟子吩咐到。

    云木微微一点头,转身提气向松月台下飞去,几个纵跃,便进入了不远处的院落。

    “赌不赌,宗主八成又是喝多了……”

    “宗主真是好本事啊,明聿阁主连厨房烧菜的酒都收了起来,他老人家竟然还能翻的出……”

    “我看这次不像啊,宗主虽然爱喝酒,但祈福这种大事上总不会糊涂啊……”

    “那你说说看,宗主他为啥迟迟不来?”

    “这……”

    见明石阁主遣了贴身侍从云木去寻,大家纷纷低头私语。云木最擅追踪,怕是这次明炽宗主怎么也躲不过去了吧。

    师兄虽说不着调又爱喝酒,可执掌离宗数十年来,从来不会在这种大事上犯糊涂,这次颇有些不寻常,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明聿突然心中一悸,浓黑的眉皱成沟壑,一种不好的感觉浮上心头。

    扫了眼松月台的众人,除了被秦君璃带走的云景、云祁和执行任务中的几人,内宗弟子一个不少,均在此处,连不知从哪里翻上来的云夜也静静的背对众人,立在原处,盯着另一边的雾岭,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可偏偏这种钝痛的感觉来的如此强烈,久久挥之不去,一向镇定克己的执律阁阁主明聿,再也按捺不住,撩开衣摆,准备亲自前去寻。

    却有一个人动作更快!

    临风而立的灰蓝色身影,毫无征兆的疾弛而出,像幻影般从四阁弟子的面前一闪而过,带起一阵劲风,刮的众人衣袖纷飞,更有资历尚浅的弟子,一时来不及运气抵挡,被逼的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糟了!”

    惊愕的弟子们还没弄清状况,一阵猝不及防的惊呼又将众人的心吊了起来。

    蜂鸣、云木的蜂鸣!

    三短一长,情况紧急,速至!用的竟是四阁阁主才懂的暗语!

    明炽师兄!!!

    明聿脸色唰的一下变的惨白,顾不得松月台上四阁的弟子,提气便朝来声的方向急速而去。

    一个呼吸的功夫,四阁之主离开了两位。松月台上的弟子们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尽是迷茫。倒也有少数弟子面色凝重,似有所思,却只抿着唇,紧握着拳,一言不发。

    “你们刚才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听见啊,你听见什么了?!”

    “好像是蜂鸣,肯定有什么事发生,没看见明聿阁主和云夜阁主都急着离开了吗?”

    “那我们怎么没听到?”

    “就凭你那刚入门的功夫就想听见?听说执武阁的蜂鸣笛只有修习了本门的高深内功心法才能辨识的出,你就算再练十年也没那本事!”

    “哼,说的好像你辨识的出似的,怕是乱猜的吧,等你有那本事入了执武阁再来显摆吧。”

第十四章 血染碧空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在一旁的明石阁主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看了一眼执玉阁的明修,待对方微微点头后,又转向台上不知所措的云央,开了口。

    “云央,时辰不早了,由你来吧!”

    话语间一挥衣袖,看似厚重的轮椅竟然腾空而起,在空中转了几圈,不偏不倚,落在了刚才明聿阁主所在之地。

    轮椅落地,厚重的石台震了震,而坐在上面的人竟然连发丝都没抖动一下。

    不愧为执武阁阁主!

    虽说不良于行,武功修为却不容小觑。如此一手,倒是震慑住了众人。

    “是,明石阁主!”

    朝明石行了一礼,云央不急不慢的理了理衣袖,深深呼出一口气,一步一步沉稳的向映日石走去。

    松月台依山势而建,虽由无念山的主峰延伸而来,却比离心苑的地势高出了许多。

    千百年来斗转星移,山河变换,这片三面临崖的侧峰也被岁月磨去棱角,形成了一块天然的平台。

    沐日月之光辉,享遗世之风华。立于松月台之上,感受着山风云雾的缭绕,让人不自主的产生一种我欲乘风归去之心。

    然而崖边的那块映日石,却是让这种临仙之感更加强烈了几分。

    映日石是天然镶嵌在松月台石壁中的一块萤石,白日光线强烈的时候与其他山石无异,却能在入夜后,散发出微弱的萤光,与苍穹中的明月遥相照应,形成一幅日月同辉的奇景,故得此名。

    踏上映日石,云央自小童手中接过一个巴掌大小的铜罐。铜罐不大,罐壁上铸着三只挺立的仙鹤,昂首振翅,欲飞而出。罐口微收,却不光滑,密密麻麻铸满了繁复的图腾,像是一种花,却又更像是一种经文。

    也许是经常被人擦拭的缘故,鹤身及凸起的花纹处,泛着铜器特有的光亮,而镂空处的微微青绿,却彰显出了鹤罐的年代久远。

    云央双手托着鹤罐与眉齐高,眼中深沉的看不见一丝波光。仿佛除了心中的静谧,再也装不下任何尘世的纷扰。

    “穷宇之荒,敛洲之苍。”

    祈福者手掌用力,罐口向下微斜,一片流光倾泻而下,如星河流淌,绚丽无双。

    “思禹遗昌,念悔有襄。”

    然而让人惊异的是,绚灿的水波竟然在空中漂浮起来,由近及远的散漫开,从厚重变的稀薄,像片七彩的云雾,渐渐将石上之人笼罩。

    “愿吾今伉,佑汝斻扬。”

    云央收回鹤罐,运气一挥,山风袭来,吹的衣袍猎猎作响,像是要席卷万物般,带着着炫目的星河飞离映日石,向山崖下急速坠去。

    “万矣皆往,归于平殇……”

    直至最后一滴星火消失在天际,松月台重新归于肃穆,仿佛一番奇景异象从未发生过一样。

    铛……

    长鸣钟响,又是新的一年……

    ----------

    后山,碧空阁。

    离宗开山建派三百一十二年,自祖师无念起,共历八任宗主。

    第一任宗主秦无念,武功造诣颇高,建立离宗以来不问世事,专心习武。其自创的离心剑法招式凌厉,变幻无穷,一时间无人能敌,成为百十年来江湖中不可逾越的传奇。

    然而,相较于离心剑法的精奇,武林众人更向往的却是它的神秘。

    无念山的离心剑历来只传宗主一人,而历任宗主却又深居山中不入世,以至几百年后的今天,无人窥其全貌。

    江湖中也有一说,说这离心剑法怕是空有其表,浪得虚名,才不敢轻易示人,甚至连苍松派的十光剑都不上。

    被拿来和离心剑相作比较,一时间苍松派弟子个个精神焕发,与有荣焉,恨不得冲上无念山,与离宗宗主一较高下。却碍于无念山不染江湖是非,不待无关外客,这才作了罢。

    江湖流言,博一笑耳。却有浅薄之人当了真……

    在这个神秘的离宗后山,确实有一个地方和其它各处不同——碧空阁。

    碧空阁说是阁,却只是隐匿在后山竹林深处的一进院落。

    和无念山其它地方不同的是,此处供奉着离宗历代宗主的画像。

    从先祖秦无念,到其弟子重意,再到百年前的观河,乃至上任宗主沉殇,八代宗主一一陈列高堂之上。

    虽然各位早已离世多年,可在这幽森的碧空阁里,却处处残存着对他们的记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消逝之时……

    碧空阁——亦是离宗的禁地。

    从松月台疾驰而下,云夜不敢有一丝功夫的停顿。

    云木的蜂鸣极其独特,只有内力高强之人才能听见,而长短不一的音节,却又组成一套唯有自己人才能识别的暗语。

    三短一长,情况危急,速至。

    从离心苑的屋顶掠过,云夜撇了一眼宗主紧闭的房门。门窗完好,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亮,没有打斗的痕迹,甚好。

    蜂鸣再度传来,一长一短,两声急促,西北方向。

    云夜足尖一转,衣袖飞腾,提气便冲着后山飞奔而去。

    夜寒如冰,时隐时现的月为漱漱作响的竹叶留下斑驳的疏影。

    云木皱着眉,眼中隐藏着深深的担忧。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重了,分明是从竹林深处的碧空阁传来,然而自己却解不了这竹林的阵法,只能在此处以蜂鸣传音示警。

    可这后山竹林与松月台相距甚远,蜂鸣是否能被几位阁主听见,就真的要看运气了。

    云木将蜂鸣笛靠近嘴边,尚未出声,一阵凌厉的气息袭来,压的自己心头一震。还没来的及运气抵挡,便见一个灰蓝色的身影翻飞而至。

    执书阁阁主云夜?!

    本以为最先赶来的应该是明聿阁主和明石阁主中的一位才是,竟没想到会是云夜师兄。然而情况紧急,又容不得云木多想。

    “像是在里面,血腥气越来越重了,阵法解不开。”见云夜脸色不好,云木指了指竹林深处。

    碧空阁是离宗的禁地,师祖设置的阵法高深奇异,只有宗主和明聿阁主知道阵眼所在,一般人想要硬闯,非死即伤。

    而今,环顾四周,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血腥气却如此浓郁。

    云夜心中一惊,怕是情况不妙。

    未待云木话语落地,云夜抬手拂袖,一瞬间地上的碎石夹杂着凌厉之风朝竹林射去。

    他竟然想要硬闯!

    阵法被启动,刚刚还平静的竹林突然躁动起来,一时间飞沙走石,狂风乱作。云夜云木运气稳住身形,眼前的景物却越来越模糊。

    一丝破空之响,云夜微微侧身,就势一掌拍向云木肩头,二人分别向两个方向飞散开。却见一片血红色的竹叶划过沙尘,叮当一声,入地三分。

    “师兄!”被云夜拍向后方的云木在空中一个翻身,借力向后飞出一丈之外,出了阵法的范围。

    “呆在那边别动!”被云夜喝止,想要再度入阵的云木只好后退一步。

    执书阁博览天下奇书,身为阁主的云夜师兄又对机关阵法多有钻研,他既然出手,心中应该颇有几分胜算吧。

    云木心思细腻,最擅追踪,在武功造诣上却比不得几位师兄,自是不敢再入阵添乱。

    但也不愿见师兄独自一人冒险,正欲转身求救,却看见明聿阁主铁青着脸疾驰而至。

    “宗主人呢?”

    人未落地,声已先至。见碧空阁阵法被启动,明聿的脸由铁青转白。

    “回明聿阁主,宗主应该在碧空阁内。”

    云木顿了顿,云夜师兄闯阵的话还未说出口,明聿已经飞身入阵,消失在竹林的混沌中去了。

    先祖遗留的阵法本身并不难解,只要找到生门便可破阵而出。可难就难在这生门所在。

    阵法一旦启动,除了飞沙幻境,更加致命的就是这飞舞的竹叶。随风而动,如影随形,在闯入者不注意之时却能化身利刃,取人性命。

    纵使来者武功再高,面对漫天真假难辨的暗器,怕是也不能做到毫发无伤。就算勉强拖延,无法从千篇一律的绿竹中找到生门,最终还是会力竭而亡。

    不死不休,便是这碧空阁无人敢闯的原因所在。

    震开沾衣的碎叶,明聿借利刃飞驰而来的力道腾空而起,看似毫无章法的跳跃,却偏偏避开了四周暗器的突袭。

    飞沙散去,眼前逐渐明朗,碧空阁几个苍劲的大字如幻境般呈现在来者的面前。

    “师兄!”

    身为离宗律法的执掌者,明聿第一次顾不得所谓的行之礼法,顾不得对历代宗主魂归之地的敬意,一脚踹开碧空阁历经沧桑的厚重木门,木门撞上斑驳的青砖石壁,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啪…啪…啪……

    哗啦…哗啦…

    随着木门的打开,微弱的月光夹杂着山风涌入极尽的黑暗,遇到冰冷的石壁,又纷纷四散开来。

    泛黄的卷轴被搅动,敲打着墙壁,发出幽森的声响,在空旷漆黑的阁内不断回荡,像是低语,又像是呢喃,凄凄戚戚,永无尽时……

    “师兄!”

    师兄……

    师兄……

    明聿并非第一次踏入着这碧空阁,或者说和师兄来过太多次,多到连地上的石板数都一清二楚。

    可现在,却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

    抬起的脚停顿着不敢落下,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人心生绝望,然而明聿的内心深处却声嘶力竭的叫嚣着。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这是无念山!固若金汤的无念山!

    这是离宗!倾其一生心血的离宗!

    师兄怎么会、怎么能够出事!

    迟疑间,灰蓝色的身影穿过迷雾由远及近,踏风疾至。

    还是那个素衣的少年,手持剑刃,衣衫猎猎。

    然而历来沉定如玉的面容却被打碎,从眸底深处浮出万片冰霜,彷若无妄剑刃上的残血,散发出浓烈的残暴戾气。

    血。

    满目的鲜血。

    顺着石板晕染开来,一块一块,渗透进每一个冰冷的缝隙,也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渗透进来人的心底。

    一朵玉兰在鲜红中悄然绽放,夺目的白,像是来自地底的炼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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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谋介绍:
一个是手握泱泱离宗的异世之魂,一个是深沉隐忍志在天下的落没之王。
一个遍寻九州只想回到过去,一个步步为营图谋万千山河。
然而他却遇上了“他”,爱恨纠葛、阴谋算计、兄弟相争,只为心中所求。
十年风雨蓦然回首,又是谁得谁失谁输谁赢?
【女扮男装。然后,这是一本披着女频外衣的包含机关、权谋、阵法的……伪言情。入坑谨慎!已完结。】君子之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君子之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君子之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