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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浮槎客     聊斋之屠仙记txt下载     聊斋之屠仙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有心为善,亦得善果

    张乾来此只是礼节上的拜访,稍作盘桓之后便即向赵汉告辞。

    赵汉虽已经在妻子刘辛夷的指点下初步踏入修行之途,却还远远不够分量涉足当前这件事情。

    因此,他尽管也想跟去帮忙,然而有刘辛夷的郑重叮嘱在前,这素来最听妻子话的老实人便只能老老实实留下来看家。

    张乾虽然未曾到过薛锦瑟的“给孤园”,却听王婉说过前往的路径,当下出沂水县来到城郊的一处荒僻深谷中。

    这深谷中草木横生,有零星地分布着些不知多少年头的无主荒冢,尽头处是一座平整如镜的崖壁。

    张乾站在崖壁前,抬手伸出一根手指,凝聚一缕灵气隔空一指。

    那一缕灵气落在崖壁上,坚逾金刚的岩石竟如水波般荡漾起来,然后在正对着张乾的一处向两旁分开,现出一条通向无尽黑暗的深远隧道。

    张乾信步而入,沿着那隧道向内行去,一路走着,身后的隧道便一节节消失又变成土石。

    大约走了五里路程,眼前的景象陡然开阔,俨然已是另一方世界。

    此界的天空并无日月星辰,弥漫了整个天空的灰蒙蒙雾气后面透出血红光芒,使得映入眼帘的各种景物依稀可辨。

    张乾看到了有一条长河横亘,滚滚奔流,无始无终。河面上雾气弥漫,河水翻腾如沸。

    他在低空从河上飞过,低头看时,却见河面上赫然飘着许多浮尸,又有一些衣衫褴褛之人半身浸在滚烫的河水中,将浮尸打捞上岸。

    岸上则有人用一条条麻布口袋装好这些浮尸,或背或扛不知送去了何处。

    张乾曾听王婉说过此间情形,知道下方这一条长河便是冥河的一条分支,河上的浮尸则是在冥界中死去的鬼魂。

    自东岳帝君身死之后,冥界重归混沌无序之态。

    虽有十殿阎君凭道祖符诏掌管阴曹地府,地藏王菩萨以佛祖法旨坐镇九幽阴山,却也只能各扫门前雪,管好自己所辖一方区域的事情。

    在这两家的势力范围之外,便形成了豪强林立,弱肉强食的局面。为了争夺地盘、人口、资源等,各方势力间的征战厮杀日复一日从无间断,也便有了无数鬼魂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其中而死。

    这些鬼魂死后,在冥河中化生出来的鬼躯一时不会消散,要处理起来实在麻烦不小。

    许多势力便将分支遍布冥界的冥河做了弃尸之所,甚至为了省事省力,连许多重伤未死的鬼魂也一并抛入其中。

    这些鬼尸在冥河之中,躯体慢慢分解回归冥河也便罢了,但一点神魂本源也会被冥河湮灭,就此彻底消散的天地之间。

    薛锦瑟早年有感于龙族修行所面临的灾劫之凶猛更甚妖族,曾向舅父东海龙君家里的一位表姐求教,学得一个源自佛门的渡劫之法,那便是顺应天地意志,多行功德善举来抵消损天地以补自身的罪过。

    此后她便投身冥界,凭借身后的势力以及自身的努力占下这一方冥土,开辟“给孤园”收留那些四处游荡的冤鬼幽魂,又雇请他们打捞这一段冥河之中的浮尸妥善安葬,使得他们鬼躯消散后的一点神魂本源能够重入轮回。

    这善举虽是有心而为,却也不完全出于功利。

    常年幽居此暗无天日的冥界,日复一日地重复这等看似永无结果的事情,薛锦瑟自己也已分不清如此坚持究竟是为了积蓄功德渡过修行之劫,还是出自目睹了冥界重重惨状之后萌生的一份善心。

    数百年善行积累,果然获得冥冥之中的福报,薛锦瑟因之顺利结成龙珠并渡过三灾之首的天雷之灾,如今又将渡三灾之二的阴火之灾。

    渡过冥河之后,张乾隐约看到前方有一带建筑的影子,遂一路飞行过去,到一座悬着“给孤园”匾额的大门前降落下来。

    还不等他上前叫门,那门却先向内打开,一个俏丽清秀的小丫鬟从内走出,向着张乾盈盈下拜,口称:“奴婢春燕,见过张爷!”

    张乾自也识得这薛锦瑟身边的贴身丫鬟,含笑摆手道:“不必多礼了,你家薛娘子如今可在府中?”

    春燕起身笑嘻嘻地答道:“我家娘子已知张爷到了,只是正在府中待客,一时不得分身,故此遣婢子前来相迎。”

    说罢,她便在当前引路,领着张乾向内行去。

    张乾看到这座占地极广的庄园内房屋错杂,内中居住的多少些断臂缺腿、甚至少了半边脑袋的伤残鬼魂。问过春燕之后,得知这些都是从冥河之后打捞上来的未死之鬼,只是因为身有残疾服不得外面那些粗重劳役,便都养在园中做些洒扫庭院、培植花木一类的轻省活计。

    一路来到一间轩敞客厅时,薛锦瑟和刘辛夷已在门首相候。

    张乾紧走几步上前见礼,因为王婉的关系,都以“阿姊”相称。

    薛锦瑟上下打量他一番,摇头叹道:“没想到只是分别年余,一郎竟已结成金丹证得地仙道果,而且听说婉儿妹妹也和你一样。与你们夫妻两个相比,我这修行了几百年的老家伙实在无颜见人了。”

    刘辛夷则在一旁笑道:“锦瑟姐姐你怎都是即将渡三灾之二的人了,若连你都要羞惭,小妹这区区人仙岂非更加无地自容?”

    两位大姨姐当面取笑,张乾只要陪着干笑谦逊了几句,又代妻子致歉,说明目前无法前来援手的情由。

    有一个晋升地仙之境的张乾到来,对于薛锦瑟而言已是意外之喜,自然不会因此而有所见怪,当即殷勤地将张乾让到厅内。

    张乾见厅内果然有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在座,此刻也都起身走上前来。

    薛锦瑟这主人家居中引荐一番,张乾才得知这是在海外仙岛修行的一对夫妻,也都有地仙之境的修为。

    一个样貌只有十七八岁的俊秀男子名为晏飞,另一个看上去要年长一两岁的秀丽少妇名为阳十娘。

    这对夫妇是薛锦瑟早年在海中生活时结交的好友,此次也是接到她的求援书信后特意赶来。

    众人各自见礼落座后,张乾先向薛锦瑟问起那意图吞并“给孤园”的究竟是怎样的势力。

    薛锦瑟闻言轻叹道:“人常言龙虎相争,我这一场劫难却正应了此言。”

第一百零六章 虎视眈眈,啖鬼无厌

    当时薛锦瑟向众人说起自己那对头的来历。

    由“给孤园”往西三百里,有一座高山名为“饿虎岭”。

    山上盘踞着一对虎妖夫妇,都是结丹妖王的修为,雄为“班山”,雌名“班林”。

    这对虎妖原本在阳世占山为王,后来不知从何处学到一门啖食鬼魂以助长修为的邪术,便搬迁来冥界居住修炼。

    那座高山上原有一伙鬼魂盘踞。这对夫妇将其吞噬一空,就将此山做了栖身之地,每日在方圆千里之内出没无常,但有鬼魂被他们遇到则必定不得幸免。

    久而久之,众鬼皆知那山上有猛虎专食鬼魂,便名其为“饿虎岭”,纷纷远离躲避。

    “给孤园”收容游魂的名声不小,那些畏惧饿虎威胁的鬼魂纷纷前来投奔以求庇护。

    两头虎妖眼见得食物日渐难寻,后来得知都被薛锦瑟捡了便宜,当时便来了“给孤园”讨个说法。

    薛锦瑟自不肯将投奔自己的鬼魂送出去,便反过来劝对方弃了那啖魂邪术转修正道。

    两头虎妖那肯放弃这迅速提升修为的捷径,又看到“给孤园”中收容游魂无数,对自己夫妇而言当真是一场饕餮盛宴,当时便起了不良之心。

    双方一言不合当即做过了一场。

    薛锦瑟虽是以一敌二,但因修为略胜一筹,身边有几件龙族秘宝,倒也没有落在下风。

    两头虎妖见难以取胜后退走,却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经常侵袭“给孤园”掠食鬼魂。

    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却无千日防贼。”

    薛锦瑟虽敌得住两头虎妖联手,却防不住他们无孔不入的侵袭,常有不少鬼魂被对方掠走吞食,弄得她常为此忧心不已。

    如今她将要渡过三灾中的“阴火之灾”,一旦成功,修为必定突飞猛进,届时便有足够的实力驱逐乃至擒杀两头虎妖,彻底根除此患。

    两头虎妖不知怎的得知了此事,反过来又想趁着薛锦瑟渡过灾劫之后的虚弱期大举来犯,杀其人而夺其产。

    听到此处,张乾有些不解地问道:“阿姊该不会把灾劫将至的事情到处去说,那两头虎妖又如何得知了消息?”

    薛锦瑟淡然道:“此事确实只有我的几个心腹知晓,但不久前偏偏就是其中的一个知情者被虎妖掠走。他为了保命而将这消息告知了虎妖,只可惜终究还是做了虎妖的腹中之食。”

    说到此处,她起身向众人施礼道:“我此次邀请诸位前来,却不仅仅只为自身安危,还想借着这一次机会,以自身为饵诱那两头虎妖入彀,彻底铲除这祸患。还请诸位念及锦瑟薄面,倾力相助!”

    众人各自起身还礼,表示必当尽力而为。

    随后张乾轻咳一声道:“若阿姊的目标不止于自保,而是要反算对方一回,小弟这里却有个计较……”

    他将方才构思好的一个计划娓娓道来,却引得众人对他侧目而视,都在心中想这个家伙看起来五大三粗一副忠厚老实的面相,不料竟是如此奸诈。

    当日薛锦瑟设宴款待了众人,又安排众人在“给孤园”中住下。

    数日之后,她心头警兆萌生,自知灾劫即将降临,便使人请来张乾、刘辛夷、晏飞、阳十娘四位,由四人分守“给孤园”四面,自己则到一间密室之中静候灾劫。

    张乾负责驻守西方,正对着“饿虎岭”的方向。

    “阴火之灾”是自体内而生,不似“天雷之灾”那般声势浩大。

    那阴火会无声无息地自足下涌泉穴下烧起,直透头顶泥丸宫。若挨不过去,便要五脏成灰,四肢皆朽,千年苦行,俱付东流。

    感应着身后“给孤园”内极其强横的灵气波动,他知道薛锦瑟正在以本身修为对抗阴火焚身之灾,旁人无从助力,自己能做的便只有稳守此地以防外敌入侵。

    如此整整一日一夜过去,那灵气波动蓦地迅速衰竭下去。只是这微弱至几乎难以感应到的灵气之中,又隐约透出一丝盎然生机。

    张乾面上现出微笑,知道薛锦瑟已经成功渡过“阴火之灾”,体内灵气虽然损耗殆尽,却也在阴火淬炼下有了质的提升。只需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恢复,必可修为大进。唯一的问题,便是对头怕是不会给她从容休养的机会。

    一念及此,空中陡然刮起一阵黑风,铺天盖地向“给孤园”呼啸席卷而来。

    张乾心中警兆大盛,凝聚目力往黑风当中望去,立时便看到了隐身其中的两条魁伟身影。

    “此路不通!”

    他口中呵斥,竖起右掌隔空一劈,一道长达百丈的擎天刀芒自掌缘透出,竟抽刀断水般将虚无黑风一分为二,现出里面两个都是体型剽悍、圆目阔口、獠牙外翻,算是甚有夫妻相的男女。

    这对男女自然便是那两头虎妖班山与班林。

    他们凝立虚空,面色不善地狠盯着张乾。

    那雄虎班山狞声喝道:“小子,我们只找锦瑟那贱人晦气,识相的便立即闪开!”

    张乾冷然道:“恕难从命!”

    两妖知道今日这良机不容错过,因此只存着万一之念警告了一句,得到意料之中的答复后更不多言,各自从身后掣出一柄七八尺长短、造型粗犷的大砍刀,凌空扑上挥刀便斩。

    张乾却也没有亮刀,只是凭着双掌施展自创的“大五行刀芒”,青、黄、赤、白、黑五色刀芒纵横交错,勉力抵住那两口重逾千钧的大刀攻势。

    一人二妖在此处激战,早就惊动了驻守另外三方的晏飞、阳十娘和刘辛夷。

    他们遥见张乾以一敌二,不多时已经现出吃力之状,急忙各施身份凌空飞来,每人都拔出一柄长剑来助张乾,反过来又将二妖压制住。

    但这两头虎妖极其凶悍又惯于联手,合四人之力虽然将他们压在下风,若说擒杀却还差了不少火候。

    偏偏二妖不知是怎生想法,眼前明明已是敌强我弱的形势,却不设法突围脱身,依然狠命厮杀与众人纠缠。

    正当一场大战如火如荼之际,“给孤园”中陡然传来一声长笑,随即便看到薛锦瑟闭关的那一处密室轰然倒塌。

    两条人影从烟尘中飞临虚空,一个是卷发弓背、凸目掀鼻的丑乖老者,一个则是陷入昏迷被老者扼住修长白皙颈项提在手中的薛锦瑟。

    老者当空而立,向着停手的张乾等人呵呵一笑,意气风发地道:“诸位,可识得某虚肚鬼王么?”

第一百零七章 《三界混元总摄万御真法》

    眼见得形势急转直下,张乾等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

    晏飞和阳十娘夫妇盯住了班山、班林两头虎妖,张乾和刘辛夷则成掎角之势遥遥钳制住那虚肚鬼王。

    “放开薛娘子!”

    这时丫鬟春燕带着一脸惶急之色从“给孤园”中追了出来,手指虚肚鬼王叱骂道:“上月薛娘子将你从冥河中救出,又怜你老迈安置在‘给孤园’内将养,你竟如此恩将仇报,可还有半点良心?”

    虚肚鬼王哈哈大笑:“某乃黑山老爷坐下八大鬼王之一,先前不过是为了潜入‘给孤园’中而做了一场戏。你们自己有眼无珠,又怪得谁来?”

    众人这才知道他如何能在“给孤园”内暴起发难,也明白了两头虎妖此次来犯的底气所在。

    其中张乾在听到“黑山老爷”这个称呼时,目光中稍稍现出一丝异色。

    “幸好当日为设计两虎妖而多做了一手安排……”

    张乾心中暗道侥幸,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沉声问道:“你对薛娘子擒而不杀,想来该有条件要提,便痛痛快快说出来罢!”

    虚肚鬼王笑道:“你这小辈却是个明理之人。这位薛娘子出身龙族,若死在某的手中,后患恐是不小。只要你们识相一些,劝薛娘子将这座‘给孤园’转让出来,并一起立誓终生不入冥界,某也未必定要将事情做绝。”

    “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却也不差!”张乾摇头笑道,“不过我有些好奇,精明如阁下者,当真敢冒着触怒龙族的风险杀害薛娘子?”

    虚肚鬼王面色转冷:“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试试便试试!”

    张乾的反应出人意料的果决与迅速。

    一语未毕,“无间刀”已然在握,人刀合一化作一道乌光,在空中爆出一声雷鸣后破空飞出,刀锋所指的却是身后的两头虎妖。

    此次全力出手的一刀,刀光之疾如奔雷掣电,刀芒之利可断江坼岳,却比方才与两头虎妖交手时强横了数倍。

    在张乾出手的同时,晏飞、阳十娘、刘辛夷的三口长剑也一起攻出,目标竟同样是两头虎妖。

    他出手的威力虽然不似张乾般连翻数倍,却也比先前强横不少,显然方才手下都留了余地。

    班山与班林二妖大惊,虽弄不清对方因何毫不顾忌薛锦瑟性命,甚至连讨价还价的兴趣都没有,却也只能挥舞手中大刀,横当四面力战八方。

    但在三名地仙以及一名巅峰人仙拿出压箱底实力的雷霆一击之下,他们纵使竭尽全力也难保完全,刀势中不可避免地露出些许破绽。

    对于张乾的“无厚入有间刀法”而言,哪怕只是一丝一闪即逝的破绽,也足有致命。

    人刀合一所化的乌光似乎完全失去了实体,从双方刀剑交击反震而造成的一丝缝隙之后一闪而入,在脊背互贴向四方挥刀的两妖颈间一掠而过,斩落两个斗大头颅的同时,照例掠走了他们的神魂及一身修为。

    另一边的虚肚鬼王在张乾等人动手时便已感觉不妙,骤然发力便要先杀了手中扼着的薛锦瑟。

    却不防那本来陷入昏迷的薛锦瑟陡然张开双目,向他露出一抹嘲讽意味极浓的笑意,然后整个人急剧缩小变得只有指尖大小,轻轻松松脱出他的掌控,而后合身腾空,一只米粒般的小拳头接着升空之势,结结实实打中他下颌。

    也不知这小小的一个人儿如何竟有恁般巨力,虚肚鬼王的颌骨喀嚓碎裂,一颗头猛地后仰,颈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地咔咔响声,整个人则笔直飞向高空。

    那“薛锦瑟”的身形随即暴涨变回正常大小,却在一阵光影扭曲中变成张乾的分身石清虚那圆肥少年的形象。

    他身形一闪,出现在横着身体仰面向上飞到高空,眼看上升之势将近要向下坠落的虚肚鬼王上空,手中凭空现出一柄金灿灿的蟠龙大棒——这却是张乾用“悬鉴司”首座南山和尚的那柄禅杖改造出来给化身使用的——照定虚肚鬼王那圆鼓鼓的肚皮便是一棒。

    恐怖至极的巨力硬生生地将虚肚鬼王打个成一个腰身下凸头脚上翘重叠的对折形状,如一颗陨落的流星轰然砸落,将地面砸出一个直径十数丈的半球形凹陷。

    “饶……饶命!”

    虚肚鬼王走的是鬼修的路子,只要体内的一颗内丹不曾毁去,这具阴气凝聚的鬼王之躯纵有损伤也可以极快修复。

    不过石清虚化身的一棒虽未将其内丹轰爆,却也令他受了重创。

    看到拎着大棒悬浮虚空的石清虚化身,以及在这凹陷四周围成一遭的张乾等四人,虚肚鬼王果断认怂,高举双手连连告饶。

    张乾掂着手中的“无间刀”,双目盯在虚肚鬼王身上似要寻找合适下刀的位置,口中缓缓地问道:“那两头虎妖给了你怎样好处,才令你如此尽心尽力地出手帮忙?”

    虚肚鬼王颤声答道:“他们答应将那吞噬鬼魂以助长修为的秘法相授,又约定平分‘给孤园’中众鬼。我也是一时利令智昏,才做下这一桩错事。还请诸位看在我家黑山老爷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他这话却是软硬兼施,一方面推卸责任服软求饶,另一方面却搬出后台隐含威胁之意。

    “莫非我东海龙族会怕了那黑山老妖?”

    薛锦瑟透出些虚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话中却流露出一些属于龙族的根深蒂固的骄傲。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她脸色有些苍白,连步履也有些不稳,由春燕搀扶着走上前来。

    虚肚鬼王闻言便知不妙,惶然喝道:“你敢……”

    薛锦瑟却果断地喝道:“烦请一郎出手斩杀此獠,一切后果自有我来承担!”

    张乾却也痛快,笑应了一句:“阿姊有命,一郎理当效劳。”

    刀光闪处,虚肚鬼王立时身首异处。

    其身躯为阴气所聚,随着神魂和修为的消失,瞬间便化作丝丝灰雾消散,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初次看到张乾的手段,晏飞和阳十娘都现出惊异之色。

    刘辛夷有些担心地问道:“锦瑟姐姐,那黑山老妖……”

    薛锦瑟淡然道:“辛夷放心,若只是在地仙层面争锋,我也不便向家中求援。如今既然涉及到黑山老妖,我会立即修书请大姐瑶台前来,在‘给孤园’坐镇一段时间。”

    一场风波已过,薛锦瑟原还想留众人多住几日以表谢意,张乾却说明了自己与贾奉雉相约在金华会合之事,稍作休整后便告辞离去。

    他离了“给孤园”一段距离,寻一处僻静之所停下,双手在身前结出一连串奇异印诀,口中轻喝一声:“敕!”

    一道幽光自眉心射出,瞬间凝成一颗内丹,又聚集冥界阴气化生躯体,刚刚形神俱灭的虚肚鬼王竟又活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是面目呆滞似乎尚未恢复神智。

    张乾双手的印诀恰好结束,右手食指的指尖处凝成了一点皎洁白光。

    若仔细看时,便会发现这一点光华竟是由许多微小若尘埃的符箓交织而成。

    他将手指在虚肚鬼王的眉心处轻轻一按,那一点光华无声无息、无痕无影地渗了进去。

    虚肚鬼王面上呆滞的神情瞬间生动起来,却是带着十二分地恭谨与虔诚向张乾拜倒,口称:“小鬼虚肚,拜见主人!”

    张乾淡然吩咐道:“你可尽快返回黑山老妖处,日后等我吩咐行事。”

    虚肚鬼王叩拜应道:“小鬼遵命!”

    言罢,身体化一团黑气滚滚飞去。

    张乾遥望天际自语道:“这中的‘御鬼’之法好生霸道,居然在保留他所有记忆的前提下,生生扭转了他的认知。却不知那御气、御灵、御神等法门,又是怎样的情形?”

第一百零八章 放言平生无二色,钢铁直男宁采臣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

    朗朗诵书声中,一个青年书生沿着官道往金华县的方向大步而行。

    这书生二十三四岁年纪,生得广额方颡,朗目悬鼻,面容甚是俊逸。

    头上戴了一顶半旧儒巾,身上穿一身洗得发白又沾满征尘的朴素青衫,背后背着一个长方形竹编书箧,脚下一双布鞋满是灰泥。

    右脚一只鞋的前端已经破裂开口,全靠一根布条横向捆绑着,才勉强藏住脚掌而只露出脚尖。

    虽然一身简朴行装,这书生却只管口中朗诵着圣人之言昂然而行,神色间一派怡然自若,不见丝毫窘迫之态。

    此刻已是日近黄昏,路上行人已少书生引颈翘望,看到金华县城已然在望,便停止口中的吟诵,加快脚步赶路。

    走到路边的一个芦棚搭建的简陋茶摊时,书生看到里面已没有客人,只有一个老汉在打扫收拾,略一犹豫后走上前施礼道:“敢问老丈,小生在你这里歇一歇脚成不成?”

    老汉见惯世情,察言观色之下便知道这书生定是囊中羞涩,说歇脚便只是歇脚,怕是一碗茶也不会买。

    但他做买卖素来都与人为善,何况眼前之人再落魄也是一位读书的相公,还轮不到他来鄙薄轻视,当即笑呵呵地道:“相公若不嫌小店腌臜,尽管落座便是。”

    “多谢老丈!”

    书生郑重致谢之后,选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从书箧中取出一个小口袋,自口袋里拿出一个馒头放在桌子上。

    那馒头已是又干又硬,落在桌面上时居然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书生愣了一下,又拿起馒头捏了捏,脸上先出一点为难的神色。

    一旁那老汉见此情形,摇摇头轻叹一声,从炉上的铜壶中倒了一碗热水送到书生面前。

    书生大为感激,忙再三向老丈致谢,然后便用热水将馒头泡开,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老丈,这里可卖吃的?”

    伴着一声中气十足的问话,一个身材魁伟,铁面钢髯的黑衣大汉龙行虎步地走进茶棚。

    老汉急忙迎上去陪笑道:“回客官话,小店除了茶水,也供应一些饭食酒水。”

    大汉从背上结下一口首尾足有五尺长短的连鞘阔剑倚在当中的一张桌子旁,自己在桌边一条长凳上座下,随意吩咐道:“将荤素菜肴来上四样,再拿两斤酒,有什么饭食也一柄送来。”

    老汉见是如此“大主顾”上门,当时喜得眉开眼笑,连声答应后到了后面一间作为厨房的芦棚。

    不多时,他先用托盘送上来一盘风干的野兔肉、半只肥鸡、一盘水煮蚕豆和一盘咸豆干,又送上两壶村酿老酒和一大摞面饼。

    大汉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起筷子正^_^生,开口唤道:“那边的兄弟,相逢即是有缘,请过来与某共饮一杯如何?”

    书生愣了一下,起身拱手道:“无功不受禄,兄台美意,小生心领了。”

    大汉有些意外,仔细打量对方一番,见他目光平静清澈,神态不卑不亢,遂摇头叹道:“有意思,却是某冒失了。”

    说罢不再多言,自顾自地开怀畅饮,伏案大嚼。

    书生将一碗开水泡馒头吃完,正准备起身赶路时,路上忽有两匹马不紧不慢徐驰而来。

    行到近处时,其中^_^生,面上现出惊喜之色,扬声道:“那边可是东阳宁采臣宁兄?小弟兰溪李衡。”

    书生抬头看时,面上亦现出喜色,急忙紧走两步出了茶棚,遥遥拱手道:“果然是李兄,小弟有礼!”

    那李衡甩镫下马,将缰绳扔给随行的书童,也快步走上前来,在宁采臣对面拱手还礼。

    两人的相貌是一样的俊逸不凡,只是李衡锦衣华服,宁采臣缊袍敝衣,贫富之相对比鲜明。

    寒暄过后,李衡笑问道:“宁兄此来金华,可也是为了听新任的金华县令贾大人讲学?”

    “正是。”宁采臣颔首道,“小弟听闻这位县尊在今年殿试中名列二甲前茅,经义文章只比三鼎甲稍逊半筹,辞赋造诣甚至犹有过之。虽说此次他是拨冗为金华县的学子们讲授学问及科考经验,但我等临县的学子又岂能错过这等机缘?小弟可是昼夜兼程,走破了这一双鞋子赶过来的。”

    说到此处,他还特意抬起右脚展示了自己那只作咧嘴大笑状的鞋子。

    李衡看他此举发乎天然,丝毫不见做作之态,不由鼓掌赞道:“贫而无谄者,未若宁兄贫而乐也!”

    宁采臣拱手笑道:“岂敢岂敢,富而无骄者,未若李兄富而好礼也!”

    两人相互对视,随即一起大笑。

    他们去岁在府城游学时有过一面之缘,彼此虽家境殊异,性情志趣也大相径庭,却意外相处得甚为投契。

    究其原因,便在于一个虽然家境贫寒,却能安贫乐道,既不怨天尤人,亦不自卑自怜;一个虽然家资巨富,却能以礼待人,既不盛气凌人,亦不居高施恩。

    便在此时,那茶棚中将桌上酒食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的大汉忽地开口道:“那两个酸秀才不要只顾着互相吹捧,如果你们想去听那新来的县太爷讲学,还是先想想今晚要住在哪里罢。方才某便是从县城里出来,城内的所有客栈已经挤满了附近从各县赶来的书生,如今便是一间柴房也没有了!”

    闻得此言,宁采臣登时苦了一张脸,方才他省下一顿饭钱,便是防着客栈难寻,说不得要多出些钱,却仍是低估了一位新科进士现身说法对他们这些学子的吸引力。

    李衡却是毫不在意,先向那大汉拱了拱手,说了一句“多谢提醒”,然后转向宁采臣道:“昨日小弟这书童已先去了金华县一趟,当时各个客栈便已爆满。不过这厮甚是机灵,转而到县城内最大的青楼‘红袖招’订了两个房间。宁兄若不嫌弃,可随小弟通往。你我令红袖添香畅论诗文,岂非也是美事一件?”

    若李衡预订的是客栈的客房,宁采臣便也领受了这个人情,但听到“青楼”二字,即忙不迭地摆手道:“李兄当知小弟平生舍拙荆之外从无二色,美意心领,恕不奉陪!”

    李衡哈哈大笑:“是小弟失察,一时竟忘了宁兄是人间至情至性的真男子。如此却恕小弟不够义气,自去温柔乡中安眠去也!”

    随即便洒然拱手告辞,与书童翻身上马,向着金华县城的方向扬长而去。

    宁采臣则留在原地愁眉苦脸,想着这几天究竟要到哪里去栖身才好。

    这时那大汉却结算了饭钱,背了大剑走出茶棚,向着宁采臣招招手道:“某却知道一处居住且不用花钱的所在,你若愿意便跟着来罢!”

    说罢向着路旁的一条小径大步而行。

    宁采臣对“不用花钱”四字格外敏感,只是稍作踌躇便下了决心,高声喊一句“兄台等一等小生!”背起来书箧快步追赶上去。

第一百零九章 真相只有一个!

    金华城内,县衙后衙。

    贾奉雉坐在上首,手中拿着一部案卷,听本县捕头张钊汇报前任金华县令神秘遇害的有关案情。

    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则坐着张乾、庞勇和夏冰三人。

    张乾是受傅天仇与贾奉雉请托,心中又有些图谋,所以才来的金华。

    庞勇和夏冰则是受了因南山和尚失踪,如今已代理“悬鉴司”首座之职的焦螟道人差遣,来金华调查前任县令遇害一案。

    张钊正说到了当初验尸的结果:“余大人全身上下,便只有双足的足心处,各有一个细若针孔的伤口,致命的原因则是体内血液近乎枯竭。这便是此案最诡异之处,按说那两个伤口便是一刻不停的流血,也不至于将全身血液流干。何况卑职已检查了现场,并未发现半滴血渍。”

    贾奉雉低头翻阅案卷,忽地眉头微皱,开口问道:“余大人是在何处遇害,怎的这案卷中有些含糊其辞?”

    张钊脸上现出些尴尬神色,但顶头上司发问,又不得不据实回禀:“余大人是在本县最大的一座青楼‘红袖招’遇害。案发之后,知府范大人说要周全余大人身后之名,便下令将案发地点隐去了。”

    贾奉雉恍然,官员狎妓为本朝明文禁令,虽说如今阳奉阴违者大行其道,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若白纸黑字落在案卷上,休说那位前任将留下谁身后污名,便是上面的知府大人也要担一个不大不小的干系。

    一旁的夏冰开口道:“大人,我们需要亲自到现场查验并询问相关人员,以确定是否有被疏漏的线索。”

    贾奉雉知道所谓“现场”便是那座青楼,所谓“相关人员”便是当晚陪宿的妓女,当即向张钊吩咐道:“张捕头,你亲自来安排此事。”

    张钊虽听到夏冰言下似是置疑自己的办案能力,但一来已知道夏冰等是“悬鉴司”的大人物,本就是处理这等邪异事件的行家,又眼见得对方与自家上司关系亲密,因而丝毫不敢表现出不满的神色,急忙乖顺应道:

    “案发之后,那出事的房间已经封了,相关之人也严令其不得离开县城。几位执事何时前往,卑职会立即安排。”

    贾奉雉又皱了下眉,那青楼中死了一位堂堂县令,怎都该封门停业,等案情有了结果再说其他,如今却只封了事发的房间,其中必然免不得有些阴司勾当。

    夏冰又笑道:“大人,虽然时隔多日,但早一刻终究好过晚一刻,我希望即刻前往现场。”

    “如此甚好。”贾奉雉颔首,随即便向张钊下令,“张捕头你先带人将那青楼封了,里面一应人等妥善安置等候询问。”

    “卑职遵命!”

    张钊脸色登时一变,躬身领命。

    事发后“红袖招”能够继续开张,确实是走通了一些门路,便是他在里面也收了一份好处。

    但如今是这位据说大有背景的县令大人明确指令,想来那些为“红袖招”行了方便的人也不会为收受的一点好处硬顶。

    故此自己须要立即前去,丝毫不打折扣地执行县令大人的命令,顺便警告“红袖招”的老板管好嘴巴。

    半个时辰之后,张乾、庞勇和夏冰三人已经身在被清空封禁的“红袖招”内。

    他们先由张钊引着来到案发的房间,看到里面确实像是尘封已久,一切维持原状的样子。

    夏冰令张钊留在门外,自己和庞勇、张乾三人入内。

    他们各有手段,脚下行走时都点尘不惊,尽量保持现场的原貌,这等高明手段和专业作法,却令门外的张钊看得暗自惊叹。

    庞勇虽已晋升人仙,却仍只擅长厮杀,跟进来只是做个样子。

    张乾和夏冰则各自用了些手段查验了一番,初时也都没有任何发现。

    到后来夏冰取出自己那面仿品“轩辕镜”,激发出一道白光,在这房间内一寸一寸地照了过去。

    在白光照射之下,四周的一切都变成半透明的形态,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什么?”庞勇忽地指着一面墙壁惊讶问道。

    张乾和夏冰也都看到,那半透明的墙壁中竟有一条笔直贯通入直地下、约有儿臂粗细的空洞。

    夏冰收了宝镜光华,与庞勇、张乾走到墙壁前仔细观看,又发现墙壁表面有一道两寸长的纤细裂缝,正与墙内的空洞相连。

    因为这裂缝似是自然形成,先前三人都未留意。

    “瞧这情形,真相只有一个了!”庞勇一拍大腿道,“那便是有什么异种蛇虫一类的东西由地下潜入,在墙壁中打了这个洞后,从这缝隙钻进来害了那位余大人——只是那缝隙也未免太小了一点,便是寻常小一点的蛇虫也钻不进来。”

    夏冰则摇头道:“若是成了气候的妖物,缩小自己的体型也不是什么难事。”

    张乾则是笑道:“如今致死的原因算是大致有了结果,不如我们再问一问当事之人,看是否有其他线索。”

    庞勇和夏冰点头应是,当时便与张乾一起出了这房间。

    张钊早有安排,引着三人到了另一个房间中,有一个容色艳丽、神色却有些不安的女子早在房中等候。

    “奴婢嫣红,见过几位大人!”

    她混迹青楼迎来送往,最是有眼色不过,眼见得张乾等三人虽然衣着普通,但本县的捕头张钊都只能恭谨作陪,便知道定是了不得的人物,当即急忙上前来盈盈下拜。

    施礼之后,她又极其配合的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只是其中实在乏善可陈:

    “那一日余大人带奴家出城往北郊踏青,到日落时分放尽兴而归。入夜后用了些酒食,便早早地到房中安歇了。等到第二天一早,奴家要服侍余大人起身时,才发现他……”

    说到此处,她眼前似有出现了当初的诡异场景,脸上尽是惊恐之色。

    待对方平复了一下心情,夏冰沉吟问道:“当日那余大人可曾现出什么不妥之处?”

    嫣红回忆了一阵,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若是不妥,便是余大人郊游归来后,便似是有点心事的样子,因为当晚他回房后并未与奴家亲热,与往日大不相同。”

    夏冰听得有些尴尬,张乾却开口追问道:“你说他是在郊游归来后显得似有心事,当日你们都去了何处游玩?”

    嫣红茫然答道:“我们只是在北郊的山林间踏了一回青,还游览了一座荒废寺院……”

    听得“寺院”二字,张乾忙又问道:“那寺院可有名字?”

    嫣红答道:“有的,唤作‘兰若寺’。”

第一百一十章 荒寂兰若,剑气纵横

    “夏侯兄,你怎知此处有这么一座寺院?”

    望着面前这一处占地颇广,隐见飞檐斗拱、巍巍高塔的寺院,向着身边已得知复姓夏侯双名风雷的大汉问道。

    夏侯风雷从坍塌的庙门处凝目向寺院内望去,看到里面蒿草丛生,人踪绝迹,随口回答道:“某在城内寻不到还留有房间的客栈,向人询问栖身之所时,有人指点了这座荒废已久的寺院。”

    宁采臣也凝神往寺院的门上看去,此刻夕阳刚刚落山,天色尚还微明,他总算还能勉强辨认出残破牌匾上的“兰若寺”三字。

    夏侯风雷忽地呵呵一笑道:“宁老弟,古宅荒寺,最易滋生邪魅鬼祟,你当真敢住在这里?”

    “何惧之有?”宁采臣昂然道,“大丈夫正心修身,则百邪退避!”

    夏侯风雷哈哈大笑:“你这书呆子,当真有趣,走罢!”

    当下两人一起走过缝隙中长出不少荒草的石阶,踏着倒在地上的门板进了这座荒寺。

    双足才踏入中的瞬间,夏侯风雷负在背上的阔剑蓦地在剑匣中震荡起来,发出一声铿然长鸣。

    一旁的宁采臣居然在剑鸣中隐然听出了几分欢愉和兴奋的情绪。

    夏侯风雷的一双眼睛蓦然精光大盛,一张黑脸上尽是狂热与欣喜:“张老弟的神算之术果然厉害,那老鬼当真在这里!”

    听得一声“老鬼”,宁采臣虽刚说了不惧,心中还是不由抖了一下,忙问道:“夏侯兄,莫非这荒寺中当真有鬼?可知是什么鬼?”

    夏侯风雷油然道:“是一只老酒鬼,宁老弟留在这里莫动,待某将他赶出来!”

    一语方毕,他背后的阔剑自动弹跳出匣,斜飞上半空后一个翻腾,向着那座禅房斩落下来。

    宁采臣注意到寺院中其他建筑都尘封已久,只有那座禅房有修整清理的痕迹,似是有人居住。

    “夏侯疯子,你敢!”

    那禅房之中蓦地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随即便见两扇房门陡然向内敞开,一柄样式古朴的四尺长剑从房内飞出,折而向上,在空中拦截那柄阔剑。

    夏侯风雷伫立在庙门内侧岿然不动,那禅房之中也不见有人出来,两柄长剑却在空中相互刺击格挡,纠缠追逐,极尽剑术变化之精妙,便似被两位无形的剑客持在手中激烈交锋。

    宁采臣早已惊得合不拢嘴,仰面看着空中激斗的双剑,目眩神驰不能自已。

    双剑正斗至酣处,夏侯风雷忽然抬起一只宽厚有力、五指修长的手掌遥遥一招,那柄阔剑当即脱出战圈回飞,落入他掌握之中。

    他左手食中二指捏成剑诀轻轻拂过黑沉沉的剑身,肃然喝道:“燕酒鬼,看来你十数年隐遁山林,却并未将一身剑术与草木同朽,反而磨炼得愈发精熟。不过剑乃凶器,终究只能在生死搏杀之中才能得其真谛。你且来品一品某这一剑如何?”

    说罢,他陡然上前跨出一步,左手剑诀引领,右手长剑平端,随着跨步之势向着洞开的禅房门户笔直刺出。

    这一剑去势极慢,剑尖处似挑了一座崇山峻岳般沉重。

    一旁观战的宁采臣眼前莫名地生出幻象,似乎那柄宽阔长剑当真便是一座横移的绵亘山岳,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前方的一切障碍碾压为齑粉。

    “好剑法!好一个夏侯疯子!”

    一个同样身材魁伟,紫红脸膛,腮边生一部浓密虬髯的大汉从禅房内缓步踱出。

    他一边带着赞许之色感慨,一边抬手轻招,将空中的另一柄剑召回掌中,叹息道:“你将剑视为厮杀征战的凶器,洒家却将其视为贯通大道的长桥。孰高孰低,便在这一剑中见个分晓!”

    说罢,他却是用了个与对方一模一样的架势,跨步向前,平剑直刺。

    夏侯风雷是用一剑演化出山岳的重拙之势,他这一剑却似就是剑法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式“仙人指路”。

    双剑迎面直刺,各自剑尖处凝聚的一点寒星在已渐深沉的暮色中划过,于幽暗虚空彼此相遇。

    “叮”的一声轻响传入宁采臣的耳中,然后他看到夏侯风雷的身体在一下剧震之后,向后接连退了七步。

    他每一步落下,整座寺院的地面都发出一下剧烈震颤,那些本就残破的殿宇楼阁随着左右摇晃,噼里啪啦地落下无数砖木瓦片。

    宁采臣则是急忙向前紧走了几步,离身后那同样摇摇欲倒的庙门远了一点。

    “痛快!”

    胜负已然分明,落败的夏侯风雷却不见半点气馁之色,反而尽是淋漓畅快之态。

    他大笑着将腰间的一个葫芦扯下来扔给对方:“燕酒鬼这一剑确实有些门道,某需要找个地方单独琢磨一番,待有了些收获后再来和你打过。这书生是某刚刚结识的朋友,还要拜托你照顾一二,一葫芦美酒便算是报酬了!”

    随后他却是纵身腾空飞向寺院后面的山林之中。

    “喂,疯子,要当心……”

    那燕姓大汉拿着葫芦还要再说什么,却早已不见了对方的踪影,只得摇头叹道:“算了,凭你的修为,纵使遇到那话儿,也该吃不了大亏。”

    他转回头来看向宁采臣,咧嘴笑道:“书生,洒家秦人燕赤霞,不知你如何称呼?如何与夏侯疯子相识?”

    此刻宁采臣自然已知道方才激战了一场的两人竟是老友,当时上前郑重施了一礼道:“小生东阳宁采臣,与夏侯兄萍水相逢于道左,因金华城内客栈难求,故此同来这荒寺借宿。”

    “你要住在这里?”燕赤霞上下打量他一番,而后点头道,“既然是疯子认可的朋友,留下来住几天却也无妨。只是洒家这里有一句话你定要记住——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宁采臣虽然不明对方此言何意,却依然拱手致谢道:“小生谨记兄台教诲。”

    他这边选了一间禅房收拾打扫不提,单说夏侯风雷飞到寺院后面,在空中看到一片密林当中有一座方圆数亩的清潭,便在潭边落下。先弯下腰去捧着清冽的潭水抹了把脸,然后选个干爽处盘膝坐定,凝神回忆方才燕赤霞那一剑的玄奥。

    正当心无旁骛地参悟剑道真谛之际,却忽有一阵渺茫的歌声随风传来飘入耳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红颜葬白骨,佳人何从贼?

    那渺茫歌声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妙的魔力。

    正沉浸在剑道玄理中的夏侯风雷隐约听到一点若有若无的歌声,便不自觉地凝神细听,渐渐地被歌声中蕴含的魔力感染,又循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凝目望去。

    歌声自水上而来,月光下的清澈潭水微波荡漾,泛起一层层粼粼银光。

    不知何时,潭水的中心处竟然多了一个身披如雪纱衣的窈窕身影。

    那女子背对着夏侯风雷,似是不知道他的存在,将下半身浸在清浅潭水之中,正一面轻哼着歌曲,一面将如云秀发披散下来,在水中慢慢地濯洗。

    她一身轻薄的白色纱衣已被潭水浸湿大半而紧贴在身上,上身的曼妙曲线完美地呈现在夏侯风雷眼前,白皙如美玉、柔滑如凝脂的肌肤也若隐若现,在清澈无尘的浅水之中,更隐隐现出一双修长笔直的美腿。

    这一幕美得令人窒息的景象映入眼中时,夏侯风雷的一张黑脸也不由现出迷醉之色,呼吸也随之变得粗重起来。

    那水中的女子似有有所感应,蓦地转头向这边望来,顿时将一张秀发半掩若云中皎月般的一张无瑕玉容展现在夏侯风雷眼中。

    看到双目中渐渐腾起炽烈欲焰的夏侯风雷时,那女子忽地嫣然一笑,轻移莲足款款自潭水中行出,笔直走到夏侯风雷的面前,轻声呢喃道:“月夜良辰,孤枕难寐,若蒙不弃,愿修燕好。”

    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具浸水轻纱下妙态毕露的娇躯,夏侯风雷胸中的一团火焰勃然爆发,口中发出一声低吼,探出一条如铁长臂,一把便将这身上充满致命诱惑魅力的女子揽入怀中。

    便在他要做出进一步的动作时,蓦然感到小腹处一阵刺痛,心中警觉下双臂骤然发力,要将前一刻还令他沉醉其中的躯体生生绞杀。

    那女子的身躯却在他发力的一瞬化为一团氤氲白气,从他双臂间散逸飘飞处至十数丈外重新凝聚成型。

    “你竟是阴魂之体,却怎能瞒过某的感应?”

    夏侯风雷惊愕万分的发问,同时低头望向小腹,见丹田处插着一根手指粗细的通体乌黑、表面雕琢许多符篆纹路的木刺。

    成功暗算了对方的女子却并未现出喜色,反而幽幽轻叹道:“你也不必试图拖延时间,那‘罗刹刺’是姥姥截取一段本体,专为封禁地仙修为而炼制的法器。不如放弃挣扎,也少受一些痛苦。”

    随着她这句话,忽有无数手臂粗细的巨大树根破土而出,如一条条狰狞蟒蛇般扑在夏侯风雷身上,瞬间将他密密匝匝包裹起来形成一个球体。

    纤细如针的根须刺破了夏侯风雷的皮肤,深深埋入他的体内,贪婪的吞噬着他一身浑厚无比修为乃至血肉。

    一旁的女子从树根缝隙间眼看着夏侯风雷的雄壮身躯迅速干瘪下去,面上现出不忍、愧疚、悲戚等情绪交织的复杂神色。

    片刻之后,那些表面变得腥红如血的树根松开一副失去所有血肉的白骨,带着些满足与慵懒的意味缩回地面。

    一个忽男忽女莫辨雄雌的声音飘入那女子的耳中:“小倩丫头,姥姥素来赏罚分明。今日你能帮姥姥捕杀一个地仙级数的猎物,前次你试图向那县官儿泄露姥姥机密的罪责便一笔勾销。这些天你且好生休养,待到天狗吞日之时,乖乖地去作黑山老爷的小妾!”

    被唤作“小倩”的女子面上已恢复平静,无悲无喜,望空盈盈下拜,口中恭顺答道:“小倩多谢姥姥宽仁,一切全凭姥姥吩咐。”

    一声阴森森长笑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寂静,原地便只剩下一个如玉佳人与一具惨惨白骨,场景说不出的诡异与恐怖。

    小倩呆立半晌后,缓步走到那具扭曲狰狞的白骨之前,忽地匍匐在地,哀哀切切地痛哭起来。

    那哭声虽不甚高,却是痛彻心扉悲凉透骨,也不知她哭得是夏侯风雷之死抑或是自身命运。

    只是她为阴魂之体,一滴滴清泪才从双目滴下,尚未流至腮边,便有化作阴气消散无形。

    哭罢多时,她便用一双纤细素手在地上挖掘泥土,不多时已挖出一个足以容纳人身的坑穴。

    随后她起身去将夏侯风雷的尸骨搬来,取下插在腹部的“罗刹刺”,将尸骨小心地平放在坑穴的底部。

    做完这些事后,她在坑穴便拜倒下去,口中喃喃道:“小倩命途多舛,早夭后魂魄为邪魔掌控,不得不屡次为此下贱之举、恶毒之事,实在愧对天地,百死莫赎!”

    说到最后,她不免又哽咽垂泪不已。

    “呵呵,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小倩姑娘既有愧疚之心,是否也有补救赎罪之意?”

    这一句近在咫尺的笑语突兀地传入小倩的耳中。

    她脸上的神色蓦地一变,不假思索地扬手一挥,那一支“罗刹刺”便从袖中飞出,激射向话声传来的方向。

    一个身着白衣,体态圆肥的少年探手轻拿,用三根手指轻轻捏住飞射到身前的木刺,一张满月般的脸上笑意盎然,摇头叹道:“小倩姑娘不问情由便下杀手,与你方才的悔恨之词却不大相称。”

    小倩面上带着浓浓的戒意,起身向后退了几步,低声问道:“你是何人?”

    白衣少年笑道:“在下石清虚,方才其实已经与小倩姑娘见过面了。”

    说到此处,他抬手轻招,坑穴中的白骨当即变成一根枯槁的白色发丝,轻轻飘入他的掌中。

    在小倩惊愕的目光中,他又笑道:“小倩姑娘心中定有许多疑惑,但我设在此处的禁止只能瞒过那树妖一时,时间一长便有暴露的风险,我们还是换一个所在详谈。”

    说罢,他向着掌心的发丝喷了一口真气,那发丝重新变得乌黑润泽,从掌心飘飞出去,在落地时竟变成另一个纤毫毕肖的小倩。

    不等已经瞠目结舌的小倩反应过来,石清虚眉心射出一道白光将她罩定,一闪之下便将凭空摄走。

    等到小倩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身在一座石室之内。

    此刻这石室内已经先有了一人,铁面钢髯,玄衣负剑,赫然竟是方才被自己暗算后惨死在姥姥手中的夏侯风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倾城之血铸魔躯

    “你怎地……”

    小倩虽已知外面遇害的“夏侯风雷”是那名唤“石清虚”的少年用一个发丝所化,但转眼之间便在这个神秘所在遇到正主,仍是吃惊非小。

    夏侯风雷本人似还不知道外面的“自己”已经被眼前这美艳女鬼害死了一回。上下打量她半晌,尤其在她的一张俏脸上盯了老半天,口中啧啧称奇道:“张老弟说的果然不错,你这小女鬼的相貌竟与清风那丫头一模一样!”

    小倩听得一头雾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再说看着面前之人,她总不免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心中大为尴尬羞惭,更加不知如何开口。

    便在踌躇之际,眼前白光一闪,石清虚的身形出现在两人当中。

    夏侯风雷先抢着问道:“石老弟,事情进展如何?”

    张乾一直将这具化身作为秘藏的杀手锏,便是傅清风和傅月池两个弟子都不知两者之间的真正关系,夏侯风雷等人也只是知道面前这位出身神秘实力强横的圆肥少年是张乾的好友,所以才会多次出手相助。

    石清虚化身用迥异与本尊的神态及口吻笑嘻嘻答道:“一切顺利,在这位小倩姑娘的帮助下,那树妖已经将外面那位‘夏侯兄’敲骨吸髓,吃干抹净!”

    “妙极!”夏侯风雷拊掌大笑道,“吞下这鱼饵之后,那树妖便再脱不出张老弟算计。”

    到此刻小倩终于听明白了一些,惊疑不定地问道:“方才的一切,都是你们为算计姥姥而布的局?”

    石清虚转回身来,笑道:“小倩姑娘可知晓这位夏侯兄的来历?”

    小倩略一踌躇,想到自己所求之事多半要着落在面前两人的身上,便决定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当即颔首道:

    “姥姥的本体是生长在‘兰若寺’后的一株千年古木。她自数十年前迁来此地后,已将根脉延展到整个金华县的地底,并借以监测侦听。本县境内的一切事情,都无法瞒过她的耳目。

    “因此,姥姥不仅知道这位‘悬鉴司’夏侯执事的身份,还清楚他此来金华是为了与隐居‘兰若寺’的燕赤霞比剑。恰好她修行到了一个关口,需要吞噬一位地仙修士的血肉修为才能突破。

    “原本姥姥是盯上了燕赤霞,只是那人甚是难缠,几次试探都未能得手,夏侯执事自己送上门来,自然便成了她猎取的目标。”

    石清虚又问道:“小倩姑娘说那树妖是数十年前迁来,可知晓她从何处而来?来此又有何目的?”

    小倩现出悲戚之色:“妾身本姓聂,原是二十年金华县一任县令之女,不幸破家早夭,尸骨被葬于‘兰若寺’后荒山。更加不幸的却是死后魂魄竟为姥姥所拘,不得不为虎作伥造下许多罪业。也正因为追随姥姥日久,妾身才在偶然间得知了她的来历和图谋。

    “原来姥姥并非人世妖魔,而是冥界巨擘‘黑山老妖’的心腹爪牙。她迁居来此也是受了黑山老妖的差遣,所图谋的……是将整个金华县连带生活在这里的二十余万人口一起拖入冥界!”

    说到此处,她脸上已满是发自内心的恐惧,显然是想到此事一旦成真,会是如何惨烈难言的景象。

    石清虚和夏侯风雷亦悚然动容。

    当初听傅天仇说到金华县现任县令遇害,疑似邪祟所为时,张乾便已凭着前世的记忆想到了“兰若寺”的相关情节,此来金华也是对那树妖乃至其身后的黑山老妖有些想法,并多方入手做了些针对性的布置,却从未想到事情竟严重到如此地步。

    夏侯风雷抢着问道:“那黑山老妖怎敢如此肆无忌惮?”

    聂小倩摇头道:“倒也说不上肆无忌惮,所以他才会命姥姥暗中图谋,耗时数十年不着痕迹地延伸根脉,从地下包罗住金华县全境。至于事情发生之后的后果,到时黑山老妖应已凭借倾城生灵血祭实力大进,据说将臻达足以媲美七大妖神的层次,那便当真无所顾忌了。”

    石清虚神色凝重地问道:“那黑山老妖修行的是何等邪法,因何需要生灵血祭?”

    聂小倩道:“黑山老妖借生灵血祭,非为修行,而是要化形。他是妖族之中的一个异数,虽然早已结成妖丹、化育妖灵而证妖神之位,本体却一直未能化形。这导致他不仅受要本体的约束而不得远离,实力也只能在妖神之中屈居末流。

    “他此次图谋的,便是吞噬大量人类的血肉魂魄,汲取其中的造化灵机,从而蜕去妖身化为人形。

    “实不相瞒,自从得知此事后,妾身心中夙夜不安,实难以坐视那二十万生灵沦为妖魔祭品。不久前金华县的前任县令到‘兰若寺’闲游,妾身借机给了他一些警示。

    “妾身自觉行事隐秘,那余县令也颇为机敏,当时在表面做出若无其事之状。只可惜此事终究未能瞒过姥姥耳目,平白害了那位余县令的一条性命。

    “事后妾身也被姥姥痛加责罚,若非她已准备将妾身送给黑山老妖,作为庆贺其化形成功的礼物,只怕此身亦难幸免。”

    听罢这一番前因后果,石清虚和夏侯风雷半晌无言。

    此刻正身在金华县衙之内的张乾早借着化身将一切了然于心,斟酌再三之后,又借化身石清虚之口缓缓地道:“此事干系二十万生灵安危,实在出不得半点差错。我这里倒有一个计划,欲先除树妖,再诛黑山。只是需要小倩姑娘全力配合,未知小倩姑娘是否愿意相助?”

    聂小倩毫不犹豫地道:“妾身虽是为人驱使,却也早已满身罪孽。若能救脱金华二十万生灵以赎前愆,纵使魂飞魄散亦在所不辞!”

    石清虚鼓掌道:“只要小倩姑娘有此决心,此事便已成了一半。”

    聂小倩却又向着他盈盈下拜,凄然道:“若侥幸成功,妾身却有一事相求。”

    石清虚心中已有了些预感,叹息道:“姑娘但请明言,在下绝无不允之理。”

    聂小倩道:“妾身只盼能恢复自由,得以投身轮回,忘却这一世的种种不堪,不拘来世是为人抑或鸟兽草木,但求清清白白地活上一回。”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移花接木,李代桃僵

    且说宁采臣在“兰若寺”中平平稳稳宿了一宵。

    到了第二天清晨,他从自己居住的禅房中出来,先去看燕赤霞的房间,却见那禅房的门上挂了一把锁头——这位竟是比自己起得更早,此刻已不知去了哪里。

    他摸了摸肚子,顿时感觉饥肠辘辘。

    昨夜他收拾打扫房间耗了不少力气,又睡了一整夜,吃得那一碗开水泡馒头早消化干净。

    那位贾县令的讲学之期是在明日,宁采臣便打算依靠随身带得几个硬馒头再捱一天,等到明日入城时再采购些吃食。

    打定主意后,他便在寺中各处废弃殿宇中踅摸适合的器皿,打算先烧些热水来使用。

    正东翻西找之际,忽听到寺门处传来一个甚是熟悉的声音:“寺中可有人吗?”

    “李兄怎地到了此处?”

    宁采臣当时便听出喊话的正是昨日道左一晤的兰溪学子李衡,不由得又惊又喜,急忙出来迎到门口,果然看到李衡牵了一匹马站在门前。

    “宁兄?”

    看到宁采臣从寺内走出来,李衡同样惊喜莫名,抢先开口问道:“宁兄何以在此?”

    宁采臣油然道:“若日小弟与李兄别后,幸得一同在茶棚用餐的那位壮士带挈,同来此荒寺借宿。倒是李兄,你不是说要去温柔乡中享红袖添香之乐么,怎地一大早孤身来了这里?”

    “说来晦气!”李衡带着一脸悻悻之色道,“小弟那书童看似机灵,实则是个十足的蠢材。金华城内有好几家青楼,他偏偏选了一个刚刚出过人命案的‘红袖招’。

    “昨日小弟尚未摸到‘红袖招’的大门,却正遇上县衙的公人封了这座楼查案,竟落得无处栖身,只能在一个土地庙之后捱了一宿。

    “到天明时再去各家客栈乃至青楼询问,却已再也找不到可以栖宿的房间。后来也是得人指点说此处有一座荒寺还可以住人,便急忙赶来查探情形。”

    “如此说来,李兄与小弟竟是殊途同归了!”宁采臣听得哈哈大笑,笑罢又问道,“李兄那书童怎不再身边?”

    李衡气哼哼地道:“如此蠢物,留在眼前徒生气恼,小弟已索性打发他回家去了!”

    宁采臣看他仍有些余怒未消,便宽慰道:“李兄来得正好,此处虽无红袖添香,却有的是清风明月。你我夜间谈诗论文,日间同往城内听贾县尊讲学,亦为美事。”

    说罢,他便上前帮着李衡牵马入寺,寻了另一间禅房安置好行李。

    收拾停当之后,李衡拱手笑道:“有劳宁兄帮忙,小弟出城时买了些吃食,便做东请宁兄一顿以表谢意。”

    宁采臣并非泥古不化的书呆子,虽不会平白受人恩惠,却也不会拒绝朋友的善意,当时欣然道:“不瞒李兄,小弟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便却之不恭了!”

    两人当即在院中摆下了一张香案,李衡从行囊之后取出大大小小的几个油纸包,放在案上一一展开,却是厚厚的一叠油饼,几样荤素小菜,看上却便令人食指大动。

    正要动筷之时,外面忽又传来一声豪迈大笑:“好香,却是洒家有口福了!”

    李衡一愣,宁采臣却忙起身扬声道:“燕兄快来,小弟要为你引见一位朋友。”

    一句话尚未说完,燕赤霞已经龙行虎步地从寺门外走了进来,手中还托着一个巨大的青石香炉。

    宁采臣愕然问道:“燕兄这是作甚?”

    燕赤霞几步走到大殿廊下,轻轻地将那香炉放了下来,回身笑道:“洒家早起无事,便到后面清溪中取了些水以备日常使用。”

    李衡是看的瞠目结舌,那香炉足有四五百斤的样子,如今又装满清水,分量怎都有六七百斤,这大汉能脸不红气不喘地搬进来,这一份神力委实惊人。

    宁采臣则是早亲眼见了夏侯风雷与燕赤霞的一场斗剑,相较之下,眼前的表现便实在不足为奇了。

    他请燕赤霞上前来,为两人彼此做了引见。

    李衡为人洒脱不羁,知道眼前这大汉是一位异人,当即盛情相邀请他一起用饭。

    燕赤霞也不推辞,和两人一起坐到香案边上,又从腰间解下昨日夏侯风雷送到一葫芦美酒,笑道:“这是夏侯那疯子从京城弄来的宫廷玉液,难得他随身带了一路竟没偷喝,也算有些义气。两位以美食相待,洒家便以美酒相谢!”

    说罢,他去寺院正当中一个开满野荷花的大水池中摘了三片荷叶,折成三个漏斗型的酒杯三人分持,揭开葫芦上的盖子,给每人斟了一杯酒液。

    宁采臣和李衡本都没有早起饮酒的习惯,不过听说是宫廷玉液,又听说是回礼,便都未曾推辞。

    此刻两人各自往那荷叶杯中望去,见那酒液清冽不含一丝杂质,嗅之酒香四溢直沁心脾,果然罕见的极品美酒。

    燕赤霞当先举杯劝饮:“为贺我等三人有缘相聚于此,请!”

    宁采臣和李衡一起举杯相和:“请!”

    当时三人以案上菜肴佐酒相互推杯换盏,同时又说了一些闲话。

    燕赤霞面相粗豪,胸中却颇藏锦绣,在谈论道辞赋文章时,竟是信手拈来丝毫不逊色与宁、李两个有名的才子。

    一张酒宴正到酣处,寺门外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响,随后有一人高声道:“宁采臣宁公子可在此处?”

    宁采臣愣了一下,随即起身应道:“宁某在此,外面的是哪一位?”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响,从门外走进一个中年汉子,一眼看到廊下的宁采臣,忙快步上前来,施礼后急道:

    “小人徐泰,本是东阳县孙家鞭仗行的活计。日前奉了令堂宁老夫人嘱托,赶来金华县寻找公子。小人一路打听公子行踪,在不远处一座茶棚里得知公子借宿于此,便即赶来相见。”

    宁采臣脸色一变,急切问道:“可是家中有事发生?”

    徐泰道:“据说是尊夫人的病情有所反复,因此老夫人请公子即刻回转。”

    宁采臣当时便觉手足冰凉,他妻子素来体弱多病,此次离家时便已有微恙,若非此次听贾县尊讲学的机会实在难得,他是无论如何不肯离家的。

    母亲也是明理之人,若非妻子病情到了危急地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使人来唤自己回去。

    他常对人夸口说“平生无二色”,也确是与妻子情深意笃,几乎不假思索地便有了决定,转身向燕赤霞和李衡匆匆告辞便要去收拾行装。

    等他收拾好出来时,李衡却已牵了那匹马站在院中,让他骑着回转东阳县。

    宁采臣知道事情紧急,当时也没有推让,道谢之后便接过缰绳,与那徐泰一起出了寺门,上马后疾驰而去。

    李衡在寺门处遥望着宁采臣的背影,心中忖道:“我赚你离开金华,虽然坏了你一桩姻缘,却也将你要面临的危机尽都转嫁到自己身上,应当也不必说什么抱歉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投鼠忌器束手,暗度陈仓有策

    宁采臣匆匆而去,兰若寺中便只剩下李衡与燕赤霞两人。

    他们将香案上剩下的酒饭分食之后,相互告罪各自回转房中,一个打坐练气调养心神,一个翻阅随身携带的书稿。

    不知不觉间时近正午,李衡这边仍在一页一页地翻动着一部书稿,忽有一根发丝从头上落下,尚未落地时竟变成一只小小的蚊虫,鼓动翅膀从室内飞出,一直飞到燕赤霞的房中。

    在蚊虫从窗棂缝隙间飞入的一瞬,瞑目静坐的燕赤霞蓦地睁眼,两道隐含锋锐剑意的目光准确锁定了这只小小的“入侵者”。

    一阵微弱蚁语话声突兀地在他耳中响起,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一道细若发丝几乎难辨形影的剑光从袖底飞出,身体一晃已融入剑光之内从窗口飞出。

    那只蚊虫却一个盘旋落在那张空出来的蒲团上,光影一闪幻化成燕赤霞的形象,装模作样的盘膝而坐,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此刻燕赤霞已驾驭剑光一闪而至李衡房中。

    李衡却也瞬间发觉了这一道几乎是无形无影的剑光,眉心处白光一闪,卷住剑光又凭空消失。

    等到燕赤霞从剑光中脱身出来现出形体时,人已经在一间石室之内,面前早有两人含笑迎候,一个是老友夏侯风雷,一个则是未曾相识的微胖青年。

    夏侯风雷哈哈笑道:“老酒鬼来得却也不慢!某先来做个引见,这位张乾张兄弟,是咱们几个老兄弟交下的好朋友。”

    一旁的张乾也上前拱手笑道:“早便听说了燕兄大名,今日方能相见,幸甚之至。”

    燕赤霞听夏侯风雷之言,知道面前这青年人已得到他本人、焦螟乃至展鹏这“悬鉴司”三大执事的认可,那自是拥有其不凡之处,当时也以礼相见。

    寒暄之后,他又开口问道:“疯子和张兄弟用如此隐秘的方式约见洒家,可是已洞悉了那树妖的阴谋?”

    夏侯风雷鼓掌道:“某便知道,你这老酒鬼既然赖在此处不走,定然是有所发现!”

    张乾对此亦毫不惊异,眼前之人当初在“悬鉴司”五大执事中稳坐首席,据说早已渡过地仙三灾,只差一点机缘便可成就元神真仙。他长住“兰若寺”与树妖比邻而居,若说对树妖的图谋毫无所觉,那才是咄咄怪事。

    这一次夏侯风雷能够发现燕赤霞的行迹,说不得也该是燕赤霞有心为之,借以引他来此作为援手。

    他当时便将从聂小倩处得知的信息和盘托出,最后道:“事关金华县二十万生灵安危,我等绝无置身事外之理。燕兄与那树妖近在咫尺,对其实力可有些了解?”

    燕赤霞长叹道:“洒家也是偶然得知了树妖的图谋,这才留居此地以为牵制。若说实力,那树妖虽也过了三灾,但洒家仍自信可凭手中之剑将其斩杀。难就难在此妖在数十年间将根脉遍布金华,只许念头一动,最少可以拖着全县一半人口玉石俱焚。

    “洒家投鼠忌器,以至于明知此妖不时派出手下几个女鬼,以财色迷惑青壮男子掠夺精血,也不便插手阻止。

    “但此事也不能如此拖延下去,若洒家所料不错,不久将有天狗吞日异象出现。那一天冥界的黑山老妖便将破开两界壁垒,接引树妖将整个金华县拖入冥界。若是你们不来,洒家已决定便在近日行险一搏。”

    张乾道:“实不相瞒,小弟却有些手段,只需得到机会行雷霆一击,便可将那树妖击杀当场,绝不会有余力行玉石俱焚之举。难就难那树妖狡诈多疑,又借遍布全县的根脉监察八方,恐怕不会给小弟全力出手的机会。”

    燕赤霞是混老江湖的聪明人,闻弦歌而立知雅意,猜到对方是想着兵分两路一明一暗——自己在明处吸引树妖的精力,他则以那书生李衡为掩护,藏在暗处相机出手。只是顾忌到自己的面皮,才不便将这主意坦白说出来。

    他为人素来豪爽磊落,又早堪破名利之关,当即慨然道:“此事容易,洒家早憋了满肚子的火气,稍后便去寻那树妖大闹一场,保证他没有精力关注其他事情,张兄弟你尽可在暗中从容布局,觑准时机给那妖物致命一击!”

    “如此小弟便多谢燕兄成全。”

    张乾等的便是他这句话,当时急忙拱手称谢。

    燕赤霞摆手道:“洒家虽离了‘悬鉴司’,却从未忘记‘鉴幽烛微,镇魔伏妖’的职责,此乃分内之事,何必言谢?”

    “燕兄高义,小弟佩服。”张乾先由衷赞了一句,随后又道,“关于此次除妖之事,小弟已经与夏侯兄商议了一个章程在此,还请燕兄指正一番。”

    说罢便将自己已构思完善的计划向对方讲述一遍。

    燕赤霞听得这环环相扣的计划,心中不由大为惊异。他熟知夏侯风雷为人,自然知晓张乾方才提及他只是客套,这计划定然是张乾自己设计出来。此人年纪轻轻,不仅一身修为已臻地仙之境,心机城府又如此了得,前途实是不可限量。

    他知道此事干系重大,虽然暗自佩服对方智计,却还是将心中的几点疑虑提了出来。

    直到张乾一一作了解释,说明了种种应对之法,他才拱手道:“张兄弟放心,洒家定然依此妙计行事,绝不会给那树妖翻盘的机会。”

    说罢,他便夏侯风雷和张乾告辞,仍借无形剑光遁出了这一方神秘空间。

    等他回到自己房间时,那盘膝静坐的“燕赤霞”重新变回蚊虫展翅飞走,他自己则现身坐回原位。

    一真一假两个燕赤霞两次移形换位之间都是快逾电光石火,那树妖虽说可以借根脉监察远近动静,终究做不到面面俱到幽微毕闻。

    那只蚊虫嗡嗡地飞回李衡的房间,敛翅落在他头上又变回发丝。

    李衡脸上现出微笑,将手中书稿翻了一页。

    渐渐地日影西斜,他看看时候不早,便简单地用些了饭食。等吃完又略作收拾,天色便已完全暗了下来。

    荒寺中也无甚消遣,他便只能早早地躺在床上,一时之间又难以入眠。

    正当辗转反侧百无聊赖之际,关闭的房门却被人轻叩了两下,随即有一个婉转女声传入房中:“公子风流高士,实为妾身所慕。如蒙不弃,愿侍枕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计中计,谁中计?

    听得这一句侬软娇声,李衡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施施然起身到了门前,伸手将房门向内拉开,却见门口俏生生站着一个红衣女子,肌肤胜雪,笑靥如花。

    “奴家小箐,见过公子。”

    那女子款扭纤细腰肢,向着门内的李衡盈盈一礼。

    李衡上下打量这女子一番,略带着些玩味的笑意问道:“山寺荒僻,小箐姑娘所从何来?”

    小箐美目顾盼,流转出万种风情,含笑答道:“此寺北面尚有一院落,奴家便寄居其中,日间窥得公子风仪,心中不胜倾慕,故夤夜相访,欲结欢好。”

    她一面说着,香软窈窕的身躯便如随风弱柳般向着李衡的怀中倒来。

    却不妨李衡陡然后退一步,双手发力将两扇门重重关闭,所幸那小箐的反应不慢,见事机不对,硬生生折腰将前倾之势变为后仰,才差之毫厘地未被门板拍在一张俏脸上。

    李衡在里面顶着门厉声叱骂:“李某虽为不羁浪子,却非下流小人。汝既为良家女子,便该清白自守,岂能行此寡廉鲜耻之事,不惟自毁清誉,更加贻羞父母?某羞与为伍,汝当速去!”

    门外的小箐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死心地用力推门,口中又道:“公子忒也迂腐,夜深人静,何人知晓此事?”

    李衡也更加用力顶住门,斩钉截铁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临室更住着一位燕姓壮士,岂曰无人?速去,否则我便喊他前来!”

    听对方提到燕赤霞,小箐却不敢再行纠缠,沉着脸在门外徘徊良久,忽从袖中取出一锭黄金,从窗棂间抛入禅房,做出失落口吻道:“公子襟怀如光风霁月,奴家自惭形秽,不敢再作非礼之想。今有黄金一锭相赠,聊充公子行囊。”

    说罢转身便向外面行去。

    李衡去捡了那锭黄金,又从窗棂间仍到外面,喝道:“不义之财,岂入我眼!”

    小箐愕然止步,一张雪白的俏脸气得一片铁青,双目中随之射出狞厉杀机,但转头望了望另一侧燕赤霞的房间,终究将一口恶气生生咽下,抬手一招,地上的金锭变成一根乌黑木刺飞入她袖中。

    她转到北面的院落中,身形如烟一路飘飞到“兰若寺”后山。

    山中有一处密密麻麻地有多年无人祭扫的无主荒坟,在坟墓当中生了一株粗可十数人合抱的古木,高可参天,冠盖如穹,将这些坟墓尽都遮蔽在阴影之中。

    在树冠中的一个粗大丫杈上,有一个极大的鸟巢,一只足有六七岁孩童大小的乌鸦凝立在巢边的横枝上,正用一双淡金色的眸子盯着她看。

    当小箐落在飘落在树下时,这只乌鸦也展翅从树上落了下来,落地时却化作一个高髻玄裳的丑怪中年妇人,张口发出一阵嘶哑怪笑:“小箐,我便说论到勾引男人,你终究还是差了小倩那妮子许多,如今果然应验了罢?”

    小箐气恨恨地道:“谁是那看似风流的书生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掌嘴!”

    她话才说到一半,空中陡然传来一声雌雄莫辨的呵斥,头上那古木垂下一根枝条,在她的脸上重重抽了一记,将她整个人打得旋转着横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乱坟之中。

    一个身材高大不逊男子、穿着暗红衣裙的老妇人从那古木的后面转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白衣如雪的聂小倩。

    “婢子知错,请姥姥恕罪!”

    小箐在挨打的瞬间便已明白自己一时口快,触犯了老妇人的忌讳,当即连滚带爬地回来,跪伏在老妇人面前连连叩拜。

    方才吃了一记重击,她的脸上并未留下半点伤痕,但这具阴气凝聚的身躯已变得模糊暗淡了不少,隐隐有溃散的迹象。

    跟在老妇人身边的聂小倩眼珠转了转,掩口轻笑道:“小箐,你既没有完成姥姥指派的差事,便该老老实实地向姥姥请罪,并承认是自己的道行不够,这般将责任推在那书生头上又算什么?”

    小箐听得这番冷嘲热讽,平日里郁积在心头的嫉恨之意难以抑制,本着大家一起倒霉的念头,向树妖再次叩拜道:“此次确是婢子无能,既不能以财色撼动那书生的心志,又忌惮燕赤霞而不敢用强,因而只得无功而返。姥姥和鸦姑总说小倩姐的修为和智计都远在婢子之上,此次说不得还需劳动她出马。”

    那树妖转头问身后的聂小倩:“小倩,你怎么说?先前姥姥却是允了让你休息些时日的。”

    聂小倩转到树妖身前,施礼后道:“姥姥但有差遣,小倩自当效力。”

    “好孩子,不枉姥姥疼你一场。”树妖满意地连连点头,随即又问道,“小箐此次行事未果,可见那书生确也是块难啃的骨头,你可有把握?”

    聂小倩悠然道:“姥姥放心,小倩自有办法对付这种人。岂不闻小人诱之以利,君子欺之以方?”

    随即便将一个计策娓娓道来。

    树妖听得哈哈大笑:“鬼丫头果然有主意,你这便去罢!”

    聂小倩当即飘然入了“兰若寺”内,到了李衡的门前,抬手在门扉上轻叩两声。

    此刻李衡仍未入睡,听到叩门声再响,不由得大为光火,起身走过来扯开门户,疾言厉色地喝道:“你这女子,怎地如此……”

    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原因却是聂小倩已在门开的瞬间,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此情此景,他的火气自然无从发泄,只得带着些纳闷问道:“姑娘何人?因何如此?”

    聂小倩满面凄然,向着李衡拜了一拜才道:“公子乃赤诚君子,贱妾亦不敢相欺。贱妾聂小倩,年十八而夭亡,死后葬于兰若寺外,不幸遭盘踞彼处的妖物胁迫,多年来不得不含羞忍垢,行那魅惑男子的下贱之事,委实生死两难。天幸今日得遇公子,贱妾不揣冒昧前来,恳请公子仗义援手,拔脱贱妾于此无涯苦海!”

    说罢,她已匍匐在地哀哀痛哭不已。

    李衡犹豫半晌,方斟酌问道:“晚生不过凡夫俗子,如何能够解救姑娘?”

    “此事于公子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聂小倩忙抬头答道,“那妖物畏惧日光,在白昼便不能活动。公子只要趁日间去起出贱妾遗骨,在日落前离开金华县境内,那妖物便无可奈何了。”

    李衡又沉吟了片刻,望了望满脸都是希冀恳求之色的聂小倩,终于点头道:“既然如此,晚生当尽力而为!”

    此言一出,正借助地下根脉监察此处情形的树妖大为欣喜,对身边的中年妇人和小箐笑道:“还是小倩有手段,那蠢书生已入彀中!”

    与此同时,在“轩辕镜”内的石室之中,张乾也带着一脸喜色对夏侯风雷道:“夏侯兄,准备动手罢,那树妖已上钩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触即发,决战将启

    到了第二天,李衡当真放弃了到金华县听县令贾奉雉讲学的机会而留在了“兰若寺”中。

    燕赤霞见状问起缘由。

    李衡想起昨晚聂小倩特意叮嘱了,说此人性情过于刚烈,嫉恶如仇,对自己这等鬼物尤为排斥。若被他知道此事,必然要横生枝节。当时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燕赤霞也不以为意,说明了今日自己有些事务要处理,便锁了门户出“兰若寺”而去。

    按照昨晚的约定,李衡寻到聂小倩的遗骨之后便要立即跑路,因此先将随身的行李收拾了一番,只捡贵重随身带好,其余的便尽都弃了。

    日影转移,渐渐地已接近正午时候。

    李衡看看约定的时间将近,也不犹疑耽搁,拿着从寺中寻到的一柄生锈铁锹,起身出了“兰若寺”,绕到后面往北方行去。

    行不多时,离着老远便看到了一处山坳中果然生长着一株参天耸立的古木,郁郁葱葱的树冠如一柄巨大伞盖,差不多将整个山坳都遮蔽在内。

    他加快脚步赶到那山坳里,又看到了树荫笼罩下参差错落的许多荒坟野冢。

    荒山野岭,遍地荒坟。

    在浓密树冠的遮蔽下,山坳中又极其阴暗。

    此情此景,实令人心中不免惴惴。

    李衡在山坳外停了片刻,先定了定有些不安的心神,又回忆昨晚聂小倩交代的具体方位,举步走入坟墓当中,在那古木下的一座荒草横生的墓冢前停下。

    他先拱手向着坟墓祷祝片刻,然后便开始用那柄铁锹起来。

    虽然是富家公子的身份,但他体格倒也强健,挖掘的动作颇为利索,不多时便将这座墓冢挖开大半。

    正干得挥汗如雨之际,蓦然听到头顶上一声嘶哑乌啼,然后便是一阵劲风盖顶而下。

    李衡心中惊骇,急忙向旁躲闪,却看到一只巨大的乌鸦从上方的树冠中敛翅落下,着地是竟变成了一个容貌颇丑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用一双淡金色的眸子恶狠狠盯在他的身上,厉声喝道:“好小贼,我们不去惹你,你却主动来惹我们,竟敢来挖姥姥的墙脚,行此窃玉偷香之事!”

    李衡脸色一变,似是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正要开口分辩时,忽觉身上一紧,低头看时,却发现自己已被不知何时从地下钻出的几条粗大树根缠住。

    那树根缠到身上后,便有细密根须如一根根钢针般刺破他的肌肤,贪婪地汲取他体内的鲜血。

    随着那树根染上一层浓郁的血色,李衡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苍白。

    他颈上也缠了一条树根,口中已不能说话,却将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挖开一半的墓冢,目中满是极度的愤恨不平之色,似乎已想明白其中的情由。

    “妖孽焉敢如此!”

    一声充满怒意的暴喝如平地惊雷,随之便有一道金光破空而至,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洞穿了那中年妇人的身躯,而后在她满是惊愕恐惧的目光中,斩向了缠着李衡的树根。

    “燕赤霞!”

    树妖那难辨雌雄的愤怒声音传来,随即那一株参天古木凭空消失,原地现出树妖高大不逊男子的身形。

    数十条足有人身粗细的巨大树根从破土而出,交织成一面风雨不透的罗网拦截空中的那道金光。

    那金光斩在这面树根交织的罗网上,竟然发出一声高亢的金铁交鸣之声。虽然将其中的一条树根斩开一道极深的裂口,自己却也被震得反弹出去,在空中折向落地,化作背负一个长形木匣持剑而立的燕赤霞,与树妖遥相对峙。

    树妖心念一动,地上的树根已将神志渐渐模糊的李衡送到身后,又有数十条树根粗大树根在身周扭曲盘旋形如噬人巨蟒。

    她脸色带着浓重的杀机,喝问道:“燕赤霞,你我说好井水不犯何,你怎敢骤施杀手斩我属下?”

    燕赤霞面寒如霜,冷然道:“洒家只说不会理那些为财色所惑之人,这位姓李的书生却不在此列!”

    感应到对方身上肆意张扬的冲天剑意,树妖顿时明白这姓李的书生只是个引子,令燕赤霞终于下定了决心打破彼此微妙而脆弱的平衡,放开所有的顾忌掀起决战。

    她心中也非常清楚,燕赤霞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图谋,无论如何都不会坐视自己将金华县二十万生灵拖入冥界血祭。在最后关头,他必然是宁可冒着玉石俱焚之险,也要破坏自己的计划。

    与其到时功败垂成,纵使全身而退回转冥界也要面对主人黑山老妖的处罚,倒不如现在便做过一场,拼尽全力拔掉这根眼中之刺。

    想明白这一点,她也放弃用李衡是自己送上门,还试图拐走自己手下的理由辩解,毫不掩饰地将一身妖气释放出来,化作一片形如本体冠盖的乌云遮蔽了半边天空。

    “燕赤霞,先前姥姥还忌惮你几分。但数日前你那老友夏侯风雷自己送上门来,被姥姥吞噬了一身血肉修为。如今姥姥功力大进,正要拿你来试刀!”

    燕赤霞脸色大变,双目之中几乎喷出火来:“洒家还奇怪夏侯兄怎地一去不回,原来……今日洒家便是舍了这一身修为,也要将你这妖孽碎尸万段,出鞘!”

    随着他口中一声断喝,背后的木匣顶端忽地掀开,一道道金光蜂拥而出飞上空中,化作一柄柄三尺长剑密密麻麻并排列阵。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万剑归宗,斩妖除魔,击!”

    燕赤霞持剑狂舞,剑锋所指,空中数以千万计的长剑铺天盖地而下,汇聚成一道完全由锋刃所化的三千尺银河飞流直下,向着树妖的头顶轰然落下。

    树妖口中发出一声偏向女子的尖叫,数之不尽的粗大树根破土而出,如毒龙出海,如腾蛇飞空,迎向以毁天灭地之势从空中落下的浩荡剑光。

    在出手还击的同时,身后的李衡被她瞬间吞噬掉所有的血肉,变成了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诡异的是当树妖收回那几条树根,心无旁骛地应对燕赤霞的攻势时,那一具骨架竟还稳稳地站在地上。光影一下扭曲闪烁,已变成了一个身形圆肥的白衣少年。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五岳镇魂,一刀斩魄

    那白衣少年自然便是张乾的化身石清虚。

    凭着前世的记忆,张乾早知道夏侯风雷若去与“兰若寺”燕赤霞斗剑,便将遭受杀身之祸,因而提前便已将计就计做了布置。

    未至金华县境内时,他与化身兵分两路。本尊到金华县内与贾奉雉、庞勇和夏冰三人会合;石清虚化身则携了“轩辕镜”,凭借灵通变化之法暗中跟随在夏侯风雷的身畔。

    张乾做事素来谨慎,一直将“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君,几事不密则害成”奉为圭臬。

    即使原本并不完全了解树妖的底细,尚未知晓她有凭借根脉监察整个金华县能力,他也习惯性地做足了保密功夫,绝口不向贾奉雉、庞勇、夏冰三人提及自己的安排。

    等到夏侯风雷在兰若寺内与燕赤霞斗剑之后,石清虚化身便用了李代桃僵之计,用一根发丝幻化成夏侯风雷的形象,夏侯风雷本人则被他收入了“轩辕镜”内的石室空间。

    随后发生了小倩以色相魅惑“夏侯风雷”,树妖趁机偷袭吞噬其修为血肉之事。

    等到那树妖退走,石清虚化身却趁机现身,与早不甘受树妖奴役却又无力反抗的聂小倩相见,并从她口中得知了树妖的底细和图谋,继而进一步制定了针对树妖的计划。

    随后石清虚化身返回了金华县与本尊会合,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顶替了李衡的身份,在本尊的配合下上演了一处投宿不着的戏码,转过天来到了“兰若寺”栖身。

    此次重回“兰若寺”,那“轩辕镜”的石室空间之内,除了在外面已是死人身份的夏侯风雷,又藏了张乾本尊。

    他用隐秘手段与燕赤霞联系上,终于定下了今天的这一出除妖大戏。

    在树妖的精力都被燕赤霞这大敌牵制住的一刻,又以李衡的身份死了一次的石清虚化身终于出手。

    他摒弃了所有的神通法术,欺身而进一闪即到了树妖的身后,凝聚了最纯粹力量的一只右拳看似轻飘无力地印在树妖背心处

    伴着一声轰然大响,树妖的后背毫无损伤,前面的胸腹之间却爆开一个开口足有脸盆大小的漏斗形破洞,从这破洞中爆出的却并非血肉内脏,而是细碎成粉末的木屑。

    在树妖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身不由己地向前扑跌的瞬间,石清虚化身的眉心处白光一闪,手持“无间刀”的本尊张乾人刀合一,化作一道乌光笔直刺向树妖的后脑。

    感觉到身后的致命威胁,树妖大惊之下拖着重伤之躯向前飞遁闪避,同时心中的戾气大盛。

    她清楚自己无疑已堕入旁人算计,以前方燕赤霞和后面偷袭之人的实力,便是正面强攻也足以将自己击杀当场。他们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自然是为了护住已被树妖挟持的二十万金华百姓。

    “姥姥岂会让你们如意,一起死罢!”

    心中闪过这个决绝之念,当时便要不顾重伤的身体引动遍布整个金华县地底的根脉,绞杀触之可及的一切生灵。

    “五岳镇魔,封!”

    乌黑刀光中传来张乾的一声断喝。

    五个微小若尘埃的符篆光影分别在树妖的四肢与躯干中凭空出现,五色光华彼此勾连交织,幻化成一座五色山岳的虚影。

    先前石清虚化身以发丝变化成“夏侯风雷”,送给树妖吞噬时,已经在一身以假乱真的血肉和精元之内伏下了五颗“五岳真形图”的符箓种子。今日再以“李衡”的身份送货上门,又悄然送入了一道五行之气,将这五颗符箓种子激活。

    不管是先前的五颗符箓种子还是后来的一道五行之气,本身蕴含的力量都极其微弱,否则也难以瞒天过海骗过树妖。此刻激发出来后,也只能将树妖的一身妖力镇住一瞬,令她难以发动那玉石俱焚的手段。

    而张乾苦心筹谋多方布局,正是为自己争取到这短短一瞬的机会。

    树妖正在飞遁的身形蓦地定在空中,本来要发动的杀招也瞬间凝滞。

    那一道乌黑刀光一闪之间,已经从她的后脑贯入眉心传出。在空中盘旋一匝后,落下现出持刀而立的张乾。

    眉心处的残破弯刃果然未曾辜负张乾的期望,树妖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掠走了神魂与千年修为,只剩下一幅空空如也地躯壳,如木雕泥塑般将在当场。

    在场中几人的注视下,树妖体表的衣物化作粗糙书皮,双腿变成粗大根系扎入地下,双臂变成枝丫延展向空中。

    只一转眼间,她已经变回一株参天古木的本体。只是树干上现出了一个漏斗装的大洞和一个贯通的小洞,树冠上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显得衰败已极。

    “张老弟果然好手段,洒家佩服!”

    此刻燕赤霞已将漫空飞剑收回背后的剑匣之内,手中的长剑也归还鞘内,带着一脸惊异之色走上前来向张乾拱手赞叹。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够看明白树妖身上发生的变化,也便愈发感觉张乾的高深莫测。

    张乾收刀还礼,笑道:“若非燕兄剑气冲霄,令那树妖无心他顾,小弟又岂能偷袭得手?此战能胜,实以燕兄居功至伟。”

    两人在这边寒暄,另一边的石清虚化身已将夏侯风雷也放了出来。

    他听得两人之言,将双目向上一翻,不耐烦地道:“某这次却是连出手的机会也未捞到,你们两个如此互相吹捧,可曾顾虑到某的感受?”

    张乾和燕赤霞都是一愕,随即一起放声大笑。

    等收了笑声之后,张乾向着树妖的本体喝道:“小倩姑娘,请现身罢。”

    在树下的阴影中,聂小倩的身形凭空出现,俏脸上带着难以言说地喜悦之色,向着在场的四人盈盈下拜:“全凭诸位之力,贱妾方能解脱桎梏,回复自由之身。”

    张乾摆手道:“此事能成,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先前你曾说过希望进入轮回,此事我稍后便为你安排,此刻你且入我袖中暂且栖身。”

    有了张乾在其中搅动风云,聂小倩却没有了与宁采臣的那一场情感纠葛,心中也便没有了难以割舍的情丝牵扯。

    听到此言,她心中有的只是心愿得偿的由衷欣喜,急忙又向张乾连连拜谢。

    张乾也不再多说,只一展衣袖将她收入其中。

    看到张乾用出“袖里乾坤”的神通,夏侯风雷倒未曾多想,毕竟这一门法术在修行界流传甚广,并非他们那位已逝的首座巩元方独有。

    燕赤霞却目中却微露异色,脸上也现出些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说老妖,老妖到

    张乾、石清虚化身、燕赤霞,夏侯风雷一起返回了金华县城。

    贾奉雉、庞勇和夏冰早都翘首以待。

    他们初时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张乾往“兰若寺”之前才知道事情的真相,想到脚下这一座繁华县城以及城内外的二十万生灵,有可能被妖魔拖入冥界做了血祭的牺牲,心中都大为不安。

    庞勇和夏冰都知道这件事情以非自己夫妇这两个人仙可以插手,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守护着贾奉雉,坐等事情的结果。

    等到“兰若寺”那边异象迭出,后来连整个金华县都被撼动,他们知道张乾一行已经动手,心中的担忧愈发沉重。

    如今看到四人联袂归来,脸上俱都带着洋洋喜气,自然知晓是大功告成,当即迎上前来见礼。

    其中夏冰与燕赤霞最是相熟,少年时还随之学过几天剑法,施礼之后不由埋怨道:“燕大叔你当初是看不惯先帝昏聩而挂冠出走倒也罢了,后来咱们巩首座遇难,南山和尚勾结外人窃据首座之位,将‘悬鉴司’弄得乌烟瘴气,你怎地也不肯回来。凭你的修为和威望,若能现身主持大局,南山和尚哪敢肆意妄为?”

    燕赤霞摇头笑道:“小冰儿已经嫁人,怎地还是这般毛躁脾气?洒家虽然听说了‘悬鉴司’的一些事情,只是当时已经知晓了树妖的阴谋,需要坐镇‘兰若寺’随时监视,实在脱身不得。何况你那师父素来多智,南山和尚那蠢秃驴如何玩得过他?‘悬鉴司’纵一时混乱,终究还是要在你师父手中回归正轨,原也用不到洒家出头。”

    夏冰、庞勇乃至夏侯风雷都是没甚心机之人,听这番言辞说得有理,当时便都信了,只有张乾知道燕赤霞这些话半真半假。

    真的一半是“兰若寺”这边事情严峻,燕赤霞确实脱身不得;假的一半则是对于夏冰的师父焦螟道人,他只怕并非信任而是顾忌。

    在京师一年有余,因为共同算计南山和尚这一份同仇敌忾的情谊,张乾与焦螟道人、夏侯风雷乃至妖族出身的展鹏都颇有往来。

    说到交情深浅,当以夏侯风雷这痴于剑道的直肠汉子为首,性情孤傲淡漠的展鹏次之。尽管有夏冰和庞勇这一层关系在,他与焦螟道人的交情反而最浅。

    究其原因,则是张乾敏锐的察觉焦螟道人在冲和恬淡的外表下,隐藏着一幅精于算计的肚肠以及对权势的热衷。

    根据事后得知的一些信息推断,那南山和尚在得到了国师无尘扶持上位之后,立即大肆排斥异己,因此而丧尽了“悬鉴司”人心,这其中便该有焦螟道人以退为进之计的引导。

    夏侯风雷和展鹏这两位原本持中立态度的执事,正是因这个原因而偏向了焦螟道人一方。

    张乾猜想,即便没有自己的出现,南山和尚也定会被焦螟道人算计致死,绝坐不稳那首座之位。

    因为自己也是胸有城府的聪明人,与焦螟道人相处时免不得彼此琢磨,实在有些劳心劳力,所以两人相互间都是敬而远之,只保持着一种礼节上的客气。

    燕赤霞其人粗中有细,之所以稽留在外不肯回转“悬鉴司”,必然也是知道自己若回去了,只恐会引发焦螟道人的忌惮而再起波澜。

    当然,这些事情他虽是心知肚明,但说出来徒生是非,因而也只能在心头一闪而过,实不足为外人道。

    众人各自坐定之后,燕赤霞正色道:“如今树妖虽已伏诛,幕后元凶黑山老妖却还好端端地在冥界称霸一方。此事既然设计到他本体化形的大事,洒家却不认为他会就此罢手。需要如何处置应对,还请大家商议个章程出来。”

    大家自然而然地将目光都落在张乾的身上。经过“兰若寺”一战,众人对他预见之精准、布局之缜密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希望他能够再接再厉,连那黑山老妖一并坑了。

    张乾有些无奈地道:“那黑山老妖虽说是本体尚未化形,实力要打一个折扣,却终究是一位足以媲美元神真仙的妖神。何况他在冥界为一方霸主,手下妖魔鬼怪无数。我们这边能拿出手的便是四个地仙、两个人仙,分量实在轻了一些。”

    看到众人似有些失望的样子,他忽地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那黑山老妖在冥界并非没有对头,不久前我恰好经历了一件事……”

    当时他便将黑山老妖手下虚肚鬼王意图谋取薛锦瑟基业的事情述说一遍,却又隐瞒了自己以凭收服虚肚鬼王之事,只说了自己受薛锦瑟之托将其斩杀。

    随后又道:“黑山老妖既为一方霸主,绝不会轻易放过此事而令自己凶名受挫。薛娘子那边也去请其大姐瑶台娘子。这位大娘子是龙族之中一位妖神级数的强者,应当足以抗衡那黑山老妖。他们双方迟早要做过一场,我们几个虽不够资格对付那黑山老妖,但在此战中摇旗呐喊,帮忙剪除老妖羽翼,总还是力所能及罢!”

    众人各自沉吟思索片刻,夏侯风雷首先一拍大腿喝道:“先前除树妖的一战某是一剑未出,这一场大战怎都不可说过,算某一个!”

    燕赤霞随后道:“此事总要有个结果,洒家干了!”

    等两人表过态后,石清虚化身才装模作样地笑嘻嘻道:“张大哥的事便是小弟的事,也算我一份。”

    庞勇和夏冰虽然实力不济,却也都不甘人后地一起出言,表示愿意出一份力。

    贾奉雉是有心无力,也只能预祝众人一切顺利。

    张乾又道:“此事的一个关键,是不知那黑山老妖何时会对金华县这边动手。他若顾忌薛娘子那边的威胁,而暂且放下这边的事情自是最好;若是……”

    后面的话尚未出口,他本人及燕赤霞、石清虚化身、夏侯风雷这四大地仙的脸色同时剧变。

    与此同时,方才还是晴天白日的室外陡然暗了下来,似乎刹那间日月轮转,黑夜降临。

第一百一十九章 遮天魔手掳红颜

    张乾面色凝重无比地率先从室内出来,其余几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出。

    众人一起仰面望天,却见此刻视线所及的天空已经完全被浓黑如墨的乌云笼罩,不见半丝光线透下。

    夏冰不敢置信地道:“没有这般巧法罢,我们才刚刚说起黑山老妖,那老妖便立即到了?”

    燕赤霞苦笑道:“封天锁地,妖云压城,这确是妖神巨擘的能力。除了刚刚被咱们坏了计划杀了手下的黑山老妖,我想不起还有哪一位妖神会特意来金华县与咱们为难!”

    张乾仍有些疑惑:“黑山老妖这般动作,却不似只为报复咱们这些人,倒似要继续他那谋划。但他哪来的这般胆魄?须知这件事情干系不小,假手于人和自己亲自动手,后果大有不同!”

    这话却是有的放矢。如今他也算修行界的资深玩家,对修行界的一些明暗规则都有了些了解。

    因为站在修行界最顶端的道祖、佛祖、万妖至尊成三足鼎立之势,于是佛道两脉与妖族之间也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种平衡要维持下去,便需要一些大家共同遵守而不容肆意破坏的规则。

    当初万妖至尊出手击杀东岳帝君,是因东岳帝君性情过于酷烈,执果报之律过于严苛,因小过而诛戮了七大妖神之一的金蜈尊者,影响了妖族上层建筑的稳定乃至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平衡。

    但后来佛道两脉联手击杀天蛇尊者后,万妖至尊却并未作出反应,则是因为天蛇尊者为谋化龙而窃取一朝国运龙气,甚至不惜牺万里之内的亿万生灵,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人族根基。

    当初赤龙尊者一怒兴师大战泾河龙族,因此祸及八百里、杀生六十万而毫无顾忌,是因为他七大妖神之一的身份担得起这一份因果。

    如今换到实力只是妖神末流的黑山老妖身上,若他当真亲自出手毁了金华县的二十万生灵,在没有任何推诿借口的情形下,佛道两脉势力都有充足的理由对其出手。即使他拥有晋升七大妖神之列的潜力,但在这潜力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力量与地位之前,那位万妖至尊也不会庇护于他。

    这便是从未宣之于口,但人类修士与妖族都必须要遵守的规则,极其现实也极其残酷。

    然而黑山老妖便是当真发疯作死,也要到日后才会被清算,张乾等人却须先过了眼前这一关。

    遮天蔽日的妖云忽地一阵翻滚,金华县上空处忽地向两旁分开。但那裂开一道巨大的口缝隙后现出的并非丽日晴空,而是一片灰雾弥漫的昏暗世界。

    “那是什么?”

    惊惶无比的呐喊在金华县城之内此起彼伏。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一只足有数十里方圆的漆黑巨掌从那缝隙中缓缓探出,五根弯曲向下的手指如五座倒悬的山峰。

    看到那只遮天魔掌虽然缓慢却毫不停顿地向着笼罩范围内的金华县落下,燕赤霞面色铁青的怒骂:“该死,这老妖当真发了疯,完全不计将来的后果。诸位,事到如今,为了金华县的二十万生灵,大家只能竭尽所能拼死一搏了。出鞘!”

    随着最后的一声断喝,他身体凌空向上飞去,背上剑匣打开,成千上万柄蜂拥而出,汇聚成一条钢铁洪流倒卷而上,抵住了那只遮天魔掌……的一根拇指。

    夏侯风雷是素来不甘落于燕赤霞这老友身后的,先前在“兰若寺”已失了一局,这一次是无论如何都要扳回面子,因此几乎在燕赤霞出剑的同时,他也人剑合一化作一条数百丈长短的巨大光柱,向上抵住了那魔掌的一根尾指。

    “有趣,我也来!”

    石清虚化身发出一声长笑,身形陡然暴涨到数百丈高下,双足稳稳地踏在地上,双掌以擎天之势向上托举,却是演化了“浑天斗胜诀”中一式“法天象地”的神通,撑住了魔掌的一根无名指。

    张乾向贾奉雉无奈叹道:“小弟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黑山老妖竟会不顾一切地蛮干。如今大家能做的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各凭实力硬顶了。当日在那‘万丈红尘图’中走了一回,如今贾兄当已参破两世迷障,寻回了前世的修为。大劫临头,还请贾兄一起出手罢!”

    贾奉雉从袖中摸出一根紫竹雪毫的毛笔,身上气机流转,赫然也是地仙级数。

    他从容笑道:“早知瞒不过一郎,前次我回乡与拙荆相见时,前世记忆与修为便已回归,因为还要继续红尘炼心之路,所以仍来了这金华县上任。既然身为此县父母,我自有庇护治下万民之责!”

    两人身形同时离地升空。

    张乾双掌结印,以五行之力凝聚五岳真灵烙印,幻化出一座如真似幻的五色山岳,顶住了魔掌的一根中指。

    贾奉雉手中毛笔在虚空挥洒勾勒,笔锋拖出一条条金色光线,霎时间凭空画出一朵根植于虚空、摇曳多姿的硕大青莲,将魔掌的一根食指轻轻托住。

    五大地仙高手各显神通,竟然顶住了黑山老妖这只意图覆灭金华县的遮天魔掌,止住其缓慢的下落之势,暂时形成僵持之局。

    庞勇和夏冰完全插不上手,只能在地上仰望观战,默默祷祝。

    此刻金华县的百姓也都看到空中这一幕奇景,虽然都不知五人身份,却能看出这五人是在保护满城生灵不受那恐怖魔掌的攻击,尽都跪地叩拜,连声祈祷仙人显圣,救护万民。

    张乾等五人只觉上方的压力越来越大,一身修为急剧消耗,抵挡得越来越艰难。

    正在苦撑之际,那只魔掌的掌心处忽地涌出一团灼灼燃烧的惨白火焰,火焰里现出一辆由八匹通体纯黑、头生独角、四蹄踏火骏马拖曳的巨大辇车。

    一个全身披挂甲胄、连面目也遮挡起来的武士站在车上,手中高举一面丈余高六尾黑幡,厉声喝道:“我乃黑山老爷座下八大鬼王之一的‘玄兵鬼王’,今奉我家老爷之命前来迎亲。聂小倩还不归位,更待何时!”

    只这一声喝,被张乾以“袖里乾坤”神通藏起的聂小倩登时身不由己地从他袖中飞出,如飞鸟投林般落入那辆辇车之中。

    那玄兵鬼王居高临下俯视众人,嘿嘿冷笑道:“天狗吞日之时,我家老爷便将正式迎聂小倩入门。诸位若有闲暇,不方登门随喜一番,我家老爷必将盛宴相待,告辞!”

    一语方毕,辇车消失在惨白火焰之内,遮天魔掌崩溃化作无边妖云。

    片刻后,漫空妖云亦随风消散。红日高悬,晴空万里,方才的一切只如一场梦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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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之屠仙记介绍:
上联:进白刀,出红刀,手底无遗类;
下联:杀畜生,济众生,心中有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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