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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百里成双     顾总心尖宠她从古代来txt下载     顾总心尖宠她从古代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十一章 你再敢说一句试试?

    冬天穿得厚,再加上屋里又不是很暖和,男人里面套了件圆领毛衣,被褚音扯得快脱线了。

    小女人一边扯他衣服,小拳头就在他身上捶打着,嘴上还骂骂咧咧的。

    “我叫你不承认!我叫你改名字!你身上有几颗痣我都清清楚楚!还跟我说你不认识我?你骗鬼呢!!!”

    拉扯之间,褚音眼尖地瞥见他枕头底下压着的两条流苏,她心里一紧,伸手勾出来一看,可不就是她送给他的那个荷包吗?

    送他的东西他一直带在身边,人倒是不肯认,呵…

    顾衍被她闹得不行,用蛮力制住她却又怕弄疼她,手一松这女人就顺杆儿爬。

    没一会儿,还真把他扒得上身光溜溜的,彻底暴露在了空气里。

    上半身的皮肤和脸上差不多,密密麻麻的全是烧伤的疤痕,大面积的凹凸不平,褚音惊得倒抽了口凉气。

    “别看了。”顾衍扯过被子想盖住,却又被小女人阻止了。

    褚音水润润的眸子漫上了大雾,眼底流转着心疼的情绪。

    那些伤疤早已结痂脱落,坑坑洼洼的甚是骇人,褚音没有半点嫌弃,冰凉的指尖一点点掠过他的胸膛,感觉男人微微地颤抖起来。

    不知怎么,见到这一身狼藉,褚音心底却莫名松了口气,她看向他,目光笔直而专注,语气淡淡的:“就是因为这些疤,你才不要我了?”

    顾衍沉默下来,漆黑深邃的眸子静静与她对视,目光贪恋地在她脸上一寸寸掠过,却还是避开了她的视线。

    见他这副样子,褚音心里一横,十分迅捷地从床头的架子上摸过来一把水果刀,寒光一闪就朝自己脸蛋上划去。

    “你干什么!”顾衍眼疾手快地捏住她的手腕,他力道之大令褚音半边身子都跟着麻了麻,小刀也掉在了被褥上。

    刀口收势虽快,皮肤上却还是出现了一抹擦痕,血珠子骤然从白皙的皮肤下涌了出来,顾衍眸光滑过一丝惊痛,转过去翻箱倒柜找纱布。

    顾衍心里很乱,感觉小女人从后面抱了上来,带着血珠的脸蹭了蹭他光裸的后背,声音更咽:“你自己没良心,也别把我想得太浅薄了。”

    她缓缓将他收紧,用尽了最大的力量拥抱他,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消失不见。

    “别说是烧伤,你就算烧成了骨灰,我也把你装在瓶子里,日日放在我枕边。”

    “音儿…”顾衍喉头滚了滚,抑制不住心底酸酸胀胀的泡泡。

    他拉下她的手,缓缓转了过来,第一次在重逢后主动正视她。

    褚音破涕而笑,眼睛亮晶晶的:“你可认我了?”

    顾衍修长的手划过她的脸颊,一点点拭去她眼角的泪水,鸦黑浓密的睫毛忽然颤了下,声音格外的暗哑:“既然要看,把剩下的也看了吧。”

    褚音一愣。

    顾衍垂下眼皮,一声不吭地开始解裤子,外裤、棉裤、秋裤…

    褚音眼睁睁看着他脱了个精光,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那两条腿上的疤痕却还是触目惊心,烧伤的部分比上半身还要严重许多。

    最后,顾衍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最后一块遮羞布唰地扯了下来。

    空气凝固了一瞬,外面的风声,屋里火炉里的噼啪声,所有的声音仿佛都静止了。

    “我给不了你幸福了。”顾衍抬起了眼皮,嘴角含着一抹苦笑。

    褚音被气得不轻,眼底掺杂着痛惜和怒意,竟亮得出奇:“你再敢说一句试试?”

    顾衍的拳头攥得发白,心痛如绞,自尊在这一瞬间碾成了粉末,却还是开了口:“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不能跟着这样残缺的我。”

    褚音静静看着他几秒,辨别着他脸上每一丝的微表情,顾衍的态度没有任何松动,她心脏的一角塌陷了下去。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用手背狠狠抹了下脸上的泪水,那双带着盛怒和浓浓失望的眸子,最后归于平静。

    “你这副样子的确配不上我,隔壁的春妮姑娘待你不错,你不妨和她相处相处。”

    褚音将炕上的被子甩在他身上,头也不回地向大门口走。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回去答应贺执,今晚就和他上床,一个月后就举办婚礼,一年后的今天,你的侄子也该出生了。”

    她每蹦出一个字,顾衍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了起来,无法想象的痛楚弥漫到了全身的每一处,痛得他忘记了呼吸。

    “就当我瞎了眼了。”

    褚音走的时候搭上了门把手,下一秒,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将自己手指上的戒指退了下来,扔到了他身上。

    “呵,懦夫。”

    严寒的风涌了进来,门板又砰的一声被关上了,顾衍打着赤膊,呆愣愣站在原地。

    小周司机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四合院接褚音,正开着车,后视镜就倒映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褚小姐,怎么有人在追车啊?”那背影越看越觉着熟悉。

    “不管他,让他追。”褚音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声音凉飕飕的,连头都没回。

    顾衍就这么跟在车后面追了几条马路,中间还摔倒了一次,一直追到了顾家别墅,小周开着那辆车走了,褚音站在皑皑的白雪地里,猛地回了头。

    男人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呼吸着,他脸上也没带着遮掩的口罩。

    褚音冷凝着一张脸,见他向着自己一步步走来,还缓缓拉起了她的手。

    “我舍不得…”

    良久,顾衍珍而重之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褚音抽了抽手,没抽动,反而被他死死攥在掌心中,随即一把将他的小女人扯在了怀里,拥抱的力量之大,把褚音抱得骨架微微泛疼。

    “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永远陪着你,好不好?”顾衍声音沙哑,像是破旧的风箱传出的。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小女人回抱住他,顾衍松开了她,就对上褚音平静如水的视线。

    “晚了,不需要了。”

    说完,褚音甩了甩一头波浪长发,摇曳生姿地上了台阶,按了密码,当着他的面砰的一下关上了大门,然后拉上了落地窗帘。

    顾衍被隔绝在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眼看着属于他的房间亮起了灯光,又见连带的浴室也亮了起来。

    他眸光暗了暗,还是顺着消防管道爬了上去…

第二百十二章 我的大家闺秀【正文完】

    顾衍长腿一伸迈了进来,动作敏捷地从窗台上一跃而下,窗户又安静地关上了。

    卧房里,褚音坐在化妆台前卸妆,见他这种梁上君子的行径倒也没说什么,轻飘飘收回了视线,继续搓揉着脸上的皮肤。

    “我……”顾衍缓步踱到她身旁。

    张了张嘴,刚发出一个字,褚音就噌地站了起来往浴室走去,连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他。

    浴室门砰的一声摔上了,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顾衍一噎。

    四周的摆设和他离开之时没太大区别,多了些五颜六色的花卉,空气里也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书架上的书籍纤尘不染,按照他平时的阅读习惯摆放着,拉开衣柜一看,属于他的那部分竟然挂着冬季的新款,从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疏忽。

    顾衍鼻头微微发酸。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褚音裹着浴巾出来,依旧一言不发地与他擦肩而过,她专心致志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那男人身上。

    顾衍从后面蹭了上来,默契地掏出抽屉里的电吹风,电吹风开始嗡嗡嗡地运转,一阵阵暖风袭了过来,缓缓吹起她的发丝。

    褚音眯了眯眼,感受着他的长指轻柔地抚弄着她的头发,动作怜惜又小心翼翼。

    等头发吹得半干,顾衍拔了插头,大手温柔地落在她肩膀上,躬下身来,在她后颈处落下一个又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对不起,对不起…音儿…音儿…”声音轻幽而沉重,蕴含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情愫。

    褚音眼眶发红,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别过头去,笑了。

    皎洁的月光笼罩在两人身上,不知何时,屋里的灯熄灭了,化妆镜荡出了一圈又一圈银白色的波纹,形成了一个引力的漩涡,将两人吸了进去。

    无数缕白光狂雨般坠落下来,褚音的意识混沌,等神志再次恢复时,发现自己依旧坐在化妆台前,头皮却被扯得生疼。

    一个小丫头正摆弄着她的头发,桌边坐着一个嗑瓜子的老嬷嬷,正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语气不咸不淡的:

    “做妾的本就没什么洞房花烛,都因你父亲是读书人,爷这才给了你一份体面,虽未拜堂行礼,却是多少女子都盼不来的殊荣,进了这院子,你要知道谁才是你的天…”

    老嬷嬷絮絮叨叨地说着,褚音还呆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半晌,她身着一身红色嫁衣,被领到了旁边隔间的大床上,才恍惚自己居然回到了原来的时代。

    门板的隔音并不好,外面院子里的嘈杂声室内听得清清楚楚。

    两个小丫头朝床榻上撒了把象征了早生贵子的吉祥物,又剪了灯芯,便安安静静退了下了。

    褚音独自坐在床边,头上盖了一方红锦帕,只得通过帕子下端看见一点缝隙。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推开,褚音心里跟着一提。

    明知道那大官干不成什么真事,只是按照以往的场景再来一遍走个过场,可她却是万般不情愿,心里生出了对顾衍的愧疚,难过的情绪泛滥成灾。

    早知如此,刚才她就不该对他冷言相向,竟是以这样的形式分别,褚音很是不甘心。

    男人稳稳地向她走了过来,停在她不足半米处。

    透过缝隙,褚音能看得见他脚上穿着一双银白色缎面锦靴,上面还纹绣着祥云的图案,甚是精美。

    紧接着,一只陌生的大手攥住了红盖头的一角,猛地一掀。

    外面的烛光瞬间涌了进来。

    褚音面无表情,低垂着眸子没去看他,手指僵硬地搅弄在了一起。

    随着男人的缓缓靠近,褚音脊背紧绷成了一把弓,耳边却传来对方低低沉沉的嗓音,隐隐带了丝笑意。

    “原来,我的大家闺秀是这样的…”

    空气凝固了一瞬,褚音猛地抬头看向他。

    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猛地扑进他怀里,呜呜哭出了声。

    “你怎么会…呜呜呜…吓死我了…”

    “是我,音儿…是我…”

    顾衍紧紧回抱住她,爱怜地顺着她的长发,喉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

    京城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富可通天的顾员外居然遣散了后院,数十名女子们得了足够的银钱,有的直接改了嫁,有的盘了铺子做营生。

    一个月后,听说顾员外将府中剩余的奴才也一并遣散,变卖了大宅子,带着大笔银钱云游四方。

    身边始终带着一个貌美的小妾,如珍如宝。

    情丝绵绵纠缠,源源割舍不断。

    三年抱俩,幸福美满。

    …………

    【*作话:褚音和顾衍的故事就讲到这儿了,未填的坑会以番外的形式不定时更新,感谢追更到这儿的你~再见喽~mua~】

【废弃章节】

    也不知她如何做到的,黝黑的脸上硬是憋出了几抹潮红。

    领头的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摆摆手,指了下远处的巨石,小绿忙不迭道谢小跑过去。

    “这对姐妹花真是鸡贼…”翠花气呼呼地鼓了鼓腮帮子,有点好奇地看向黎落,“你怎么不想办法逃走啊?”

    那也得想得到办法啊。

    虽然苦肉计加尿遁用的都很溜,但也别把人都当傻子嘛。

    果然,过了几分钟,迟迟不见小绿回来,领头的男人吩咐剩下两人看好她们,不慌不忙地追了上去。

    这次墨迹的有点久,等再回来时,小绿被抓着后脖颈,像只小鸡子一样被男人提在手里,毫不怜香惜玉地丢了过来,她却一声不敢吭。

    小绿鬓发微乱,脸色也不太好,看上去没什么异常,黎落却眼尖地发现,她系紧的领口松了一颗,原本整齐的裙摆褶皱也乱了。

    黎落眸光暗了暗,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却也不打算多管闲事。

    粉紫色的晚霞缓缓退去,泼了墨的夜晕染开来,悄无声息。

    后面的路程走得更吃力,怪石嶙峋,再加上赶夜路,过了很久,几人才披星戴月地翻过了缥缈峰,见到了传说中的神庙。

    不知别人是什么感觉,黎落反正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打死都走不动了。

    心里对于未知的那点恐惧,早就随着汗水消耗殆尽。

    澡算是白洗了,用香汗淋漓来形容自己她都心虚。实在是此时的她,同一团馊了的咸菜也差不多,估计星神见了都没处下嘴。

    眼前的建筑黑漆漆的,半点神庙的偶像包袱都没有,像极了一个加高加粗的锅炉。

    建筑有三十多层楼那么高,耸入云霄,却没有一扇窗户,光看着就诡异幽森。

    神庙这名字乍一听上去很是高大上,既然是神住的地方,免不了仙气飘飘,云雾缭绕。

    现在的问题是,缭绕是有了,可绕的并不是仙气,而是滚滚的黑烟。

    要不是山上不见半棵草木,黎落还以为星神抵不住舆论的压力。再也承受不住生命之轻,容貌焦虑到了自焚的地步了。

    像是感应到了外人靠近,朱漆大铁门吱嘎一声缓缓开了。

    轿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猛地将她们推了进去。

    轮到黎落时,她瘫在地上摆烂死活不肯动,还一脸你们要是不嫌沉就把我抬回去,反正我不进去的欠扁表情。

    于是几个大冤种只得手动将人架了进去,逃也似的离开了。

    大门在身后闭合后,四周瞬间陷入了黑暗。

    “啊啊啊!!!!”

    黎落刚准备开始害怕,翠花已经叫了起来,几人拼命捕捉黑暗中的光线,像是三条缺氧的鱼。

    “你能不能先松手?”黑暗中,黎落的声音飘了过来,有点惊悚。

    “呜呜呜…不要这么小气,你就让我抓一下嘛。”翠花紧紧抓住黎落的手,害怕中还分神捏了捏。

    她的手好软啊……

    黎落深吸了一口气:“也行,那你换个位置抓。”

    “啊?”翠花疑惑。

    “你抓到我胸了。”

    “……”

    建筑内部和想象中差不多,死寂一片,黑暗像一个大洞,吞噬掉了所有的光亮,连带着空气都不流通了。

    火折子在那几个轿夫手里,她们并没有照明工具。

    想了想,黎落还是按开了光脑,巨大的银白色光幕骤然弹了出来。

    “啊啊啊啊!妖怪啊!!”

    黎落:……

    从她们的反应足以看出,这个星球是没有光脑的,貌似也没人见过这种高科技产物,怪不得会相信鬼神论。

    三人抱成个小团,以一个慢到生活不能自理的速度匍匐前行,这种龟速很容易让人产生焦虑。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迈开大步向前走!

    黎落用力点了下头,十分果断地继续苟着了。

    短短的一百来米,硬是走了几个世纪,穿过狭长的通道,就到了一个空旷的大厅。

    前面没路了,她们转了很久都在原地打转,忽然,周围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原来光脑自动进入了省电待机模式,还挺会过日子的。

    没了照明,黑暗中,某个方向反而透出了微弱的光,隐隐约约的,刚才几次路过,她们居然都没注意到。

    “走,过去看看。”

    四壁上雕刻着古怪的花纹,黑漆漆又绿幽幽,空气里还有股腐烂又陈旧的腥臭。

    越靠近光亮越臭,这里该不会是星神的茅厕吧?

    三人捏着鼻子,颇为嫌弃地吐槽着,神经却也放松了下来。翠花甚至开始盘算着,她们三个过门后,谁是大房二房小妾的问题了。

    银白色光渐渐强烈,离近了一看,发光的尽头居然是一面一米高的玻璃镜。

    椭圆形,周边镶嵌着古朴的纹路,精美异常,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好漂亮啊…”翠花和小绿痴迷地看着镜面中的自己,同时将手伸了过去,像着了魔一样。

    “别碰!”

    还是迟了。

    两人身上同时罩了一层乳白色的光晕,像一层结界,有点神将要赐福的意思了。

    黎落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声音传不进去,里面的对话却能透出来。

    “咦,怎么还漏了一个?”镜子居然自己发出了声音,音色听起来像七八岁的女娃,“喂,说你呢,那边那个黑头发冷白皮的,你怎么不过来摸我?”

    黎落一脸拒绝:“不约,谢谢。”

    神镜反应了一会儿,没get到也就不搭理她了,奶声奶气地对着光罩内的两人念起了咒语:“咪咪嘛咪哄——”

    过了足足十分钟,听的黎落由最初的忐忑渐渐麻木,神镜终于念完了前面的废话,讲出了句末的重点:

    “我可以为你们每人实现一个愿望,任何事,任何人,只要你们想得到,就都可以实现,记得是任何哦。”

    公事公办的语气无比熟悉,那种半死不活的吊子,一看就是老职场人了,公司负责接电话的前台就是这样。

    “我要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还要花不完的钱!还有…我还要嫁给皇室的贵族!”

    小绿眼里瞬间迸发出贪婪的光,就那么走进了镜子里,消失不见了。

    镜面的波纹恢复了平静,神镜咂巴了一下嘴,像是吃了什么变质的食物,心情不是很爽。

    它将神识对准了翠花,问:“你呢,想要什么?”

    “我想我老娘的病能好起来。”翠花回答的毫不犹豫。

    神镜一愣,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人向它提过这样的请求,居然是为了别人。

    “让我查查啊…唔,你母亲患的是绝症,活人之术需付出同等代价,你确定不要滔天富贵,美好姻缘之类的?”

    翠花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很干净,随即头顶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灵魂被人为地剥离开了。

    神镜挑挑捡捡了半天,还算满意地捡走了一颗橙黄色的光珠,进行着售后服务:“虽说以命换命,但你有赤子之心守护,我只能取走你一半的寿数,去吧。”

    话音刚落,翠花被吸进了镜子里,光罩消失了,周围重新黯淡了下去。

    只剩下黎落一人,她与神镜大眼瞪小眼,彼此都有些尴尬。

    “你确定不许个愿嘛?”

    “不用。”

    “许嘛,许嘛,许一个嘛!”

    “不许。”

    神镜不死心,不要钱地往黎落身上抛光罩,可怎么也罩不住,气的它哇哇乱叫,像个得不到零食就闹脾气的娃娃。

    “挡不住你狗逼主人又要凶我了…嘤嘤嘤…”神镜暴风哭泣,镜面被泪水冲洗的透亮,技术专业的堪比雨刷器。

    轰隆隆隆隆——

    地面骤然裂开了一个大缝,黎落连人带镜一起掉了下去。

    意识完全溃散前,隐约听见下方传来了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要你何用。”

    唔,声音还怪好听的…

    “啊——”

    下坠的过程比想象中更漫长,速度却极快,上一秒心脏还揣在胸腔里呢,下一秒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这次黎落没昏太久,没一会儿就醒了过来,实在是身下有什么硬梆梆的,硌得慌。

    提心吊胆了一天,导致现在有点想破罐子破摔,黎落清了清嗓子,要不吼两嗓子壮壮胆?

    算了,尖叫还得费力气。

    神奇的是,地底下居然没有上面黑,光线虽然依旧很暗,却勉强看得清楚。那股刺鼻的臭味更加浓烈,简直能把她熏过去回炉重造。

    气味的源头应该就在附近了。

    黎落捏着鼻子,随便一摸就是黏糊糊的垃圾,她居然掉到了一个大垃圾堆上,整个人就差陷进去被埋了。

    “喂,你还要趴在我身上到什么时候?你很重唉,吃铅球长大的嘛!”神镜奶凶奶凶,嫌弃得不得了。

    “哦,不好意思。”

    她这才发现膝盖下面垫着这块镜子,要不是恰好跪坐在了镜面上,身体估计会被周围的垃圾瞬间刺穿。

    这些可并不是普通的生活垃圾,一看就不是这个星球会出现的,倒像是首都星那边的高科技产物。

    大到碎成块的金属和电路板,小到螺丝螺母,全部混在一起被腐蚀的变了形。

    上面交错着红红绿绿的电线,包裹在外的绝缘层早没了,露出里面的芯子,还滋滋啦啦冒着电花。

    好险好险,差点就被电死在垃圾堆里了。

    黎落咽了咽口水,对着虚空喊了句:“请问…有人在吗……”

    问了也白问,垃圾堆上除了她和一面话唠镜子,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她放松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和神镜聊天。

    “你刚才说的主人是指星神吧?”

    “咦,你不笨嘛。”

    “他到底有多丑?”黎落很好奇。

    “上来就问这么尖锐的问题合适嘛?”神镜的声音忽然有点小。

    “怪不得年年要人来上贡,这么脏乱差估计没其他星神肯嫁了,这坑怕不是专门用来填垃圾的吧?要是哪天洗心革面重新做神了,请十个开荒保洁都不一定够…”

    眼看这女人越说越离谱,神镜这次却没有回怼她,安静如鸡。

    黎落忽然感觉后脖颈凉飕飕的,空气凝固了一瞬,紧接着地动山摇,身下的垃圾堆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轰隆隆隆——

    “啊啊啊!!”

    这是她不付费可以看的嘛?!

    垃圾堆噼里啪啦地向四面八方散落,又像是因为某种引力而缓缓聚拢,一浪又一浪,卷起来足足几丈,轰轰隆隆的像一个庞然大物被噪声吵醒了。

    黎落连滚带爬地呲溜下去,眸光一转,就对上了一双冷漠带着杀意的眸子。

    不是野兽,没有竖瞳,是一双人眼。

    陌生的困境中遇见人类本是值得庆幸的,但人的眼睛居然长在了垃圾堆里,就不是很和谐了。

    黎落蜷在地洞的边缘,一脸卑微乖巧,戳了下旁边瑟瑟发抖的神镜,试探问:

    “现在许愿还来得及不?你要不要吸我进去?”

    神镜展示着镜面上的一小条裂痕,语气罕见地凝重了起来:“奴家已非完璧之身,嘤。”

    “……”世界这么乱,装纯给谁看。

    轰隆隆隆——

    如果说垃圾堆怪兽是视觉上的冲击,更令人崩溃的就是这滚滚的雷鸣。

    声音特别的近,近到仿佛一个控制不好,就会顺着天灵盖,直接劈开她的五脏六腑。

    那双眼居然能够控制雷电???

    再傻也猜出来了,垃圾堆就是星神。

    黎落冷汗连连,心虚到头皮发麻。

    方才她不仅从上面摔下来,砸到了大佬身上,居然还嫌弃大佬的垃圾堆不够整洁。

    “您最是英勇神武聪明睿智帅气逼人…咱就是说,这垃圾堆怎么看起来如此井然有序,格外别致,想必您费了很大心思打理…”

    黎落搜肠刮肚,努力回忆着夸赞人的句子,但显然效果不佳,轰鸣声在地洞里回响的更加剧烈了。

    就这样,神经高度紧绷了十多分钟,她又开始嫌累了。

    随手捡过一个铁块当板凳坐下,缓了口气,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

    星神貌似只能在洞外打雷闪电吓吓人,声音听着可怕,建筑内部却连半点雷雨都没有。

    纸老虎啊……

    略一沉思,黎落挂上了最无害的笑容,以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打着商量:“星神啊,我是被他们抓来的,绝对没有冒犯您老人家的意思啊!”

    良久,垃圾堆没有任何回应,外面的雷声却渐渐消散了。然而不等她松了口气,就又对上了那双突兀的眼睛。

    周围的光线很暗,黎落却捕捉到了大佬的眼神。

    他静静看向她,目光笔直而沉默,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还带了股显而易见的厌恶。

    仿佛她才是世界上最丑陋,最恶心,最卑鄙阴险的存在。

    大佬不说话,黎落更不会没话找话。雷声没了,在这样一个四壁环绕的空间内,一丁点声音都会被成倍的放大。

    仔细听,谁家的水龙头好像没拧紧,滴答,滴答……

    不行了,强迫症犯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见对面已经闭上了眼皮,她踌躇半晌,还是找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地上的零部件,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原来垃圾堆边缘放着个桶。

    装满的液体溢了出来,源头却还顺着一个空心金属管往下滴,再往上看,就隐没在了垃圾堆深处,看不见了。

    这不会是大佬的尿管吧…

    黎落眼角狠狠抽了下,犹豫着要不要上手。

    “那是燃料。”悦耳的男音又响了起来,像砂纸一样摩擦着黎落的耳道,酥酥麻麻的。

    “哦。”

    不是尿就好。

    黎落随便捡了个螺母堵住了管道口,恼人的滴答声瞬间消失,耳根终于清净了。

    好爽…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围的低气压似乎也松缓了点儿。

    “你不想要么?”

    良久,大佬突然发问。

    “不想。”黎落回的理所应当。

    化石燃料多不环保,早该淘汰了,风力水力太阳能核能发电请了解一下。

    星神沉默了。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就合上了眼皮,周围的气压又和缓了不少。

    这次掉下来的居然是个傻子。

    几百年了,那些贪婪卑鄙的人,将管子活生生插进他的肉里,就是为了这些燃料。

    一滴液体,价值上万的星币。

    他人不人鬼不鬼了这么多年,矿物燃料早就混进了血液。

    最开始他还会觉着疼,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直觉了,放任自己的血流了一地。

    暂时没了危险,黎落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睡觉,真是无比怀念家里的席梦思大床。

    睡在垃圾上?

    那是不可能滴。

    黎落尝试着清理出来周围的一小块空间,忽然就摸到了一块腿骨。

    “妈耶!!!”

    那根腿骨猛地被甩出去老远,黎落呆了呆,连滚带爬地窜上了星神牌垃圾场顶峰。

    “啊,那什么,刚才…那不会是您的残骸…哦不…神骨吧?”

    大佬闭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不甚在意的样子显然给了否定的答案。

    黎落可算放心了,这才找到了那股恶臭的源头,对面的角落堆着数不清的骷髅架子,乱糟糟堆放在一处,像是人为的。

    看来大佬也嫌臭。

    在洞里呆了好一会儿了,黎落的嗅觉都迟钝了不少,还好还好。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啊?”她好奇问。

    “出不去,饿死了。”

    啧,不是闭上眼很久了吗,居然还不睡?

    “你也会和他们一样。”他说这句话时,声音竟夹杂了丝愉悦。

    大佬是变态吧…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传来求饶或哭啼声,星神忍不住睁开了眼。

    显然这女人完全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还自顾自从怀里掏出来个什么,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胆子倒是大。

    顶着大佬炙热的视线,想忽略都不行,黎落嚼了一口私藏的红薯饼,还没怎么品出滋味呢,赶紧囫囵着吞了下去。

    大佬住在这这么久,忍饥挨饿想必是家常便饭,于是她脑海里涌现出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

    算了,保命要紧。

    “喏。”她万分不舍地将手里的食物递了过去。

    星神直勾勾盯着她,没放过她脸上每一丝情绪,狭长的眸子缓缓划过了一丝异样。

    见大佬沉默着不吭声,黎落十分自觉地开始脑补。

    社畜在公司混了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察言观色倒是熟练的很,这祖宗想必是被伺候惯了,等着她喂呢。

    叹了口气,她冒着被电死的风险,吭哧吭哧往前爬,来到了那双眼睛周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后脑勺悬浮着的三根钢钉。

    唔,有眼睛就应该不缺嘴巴啊…

    找了半天,黎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各种电路板下,找到了大佬的尊口。

    还好,不是河马那种夸张的大嘴,也不是老虎的血盆大口,是正常的人类嘴唇,岑薄的唇形格外的好看,颜色却透着灰白,没有半点血色。

    空气中悬停的几枚钢钉还是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星神只觉嘴里被塞进了一块软乎乎的食物,红薯甜丝丝的,久违的味道。

    “好吃吧?”女孩儿一脸的小心翼翼,清浅的眸子里却盛着柔软的笑意,安安静静与他对视。

    大佬长睫一颤,垂下了目光……

    都说味道承载了记忆,星神从这丝甜味中想起了幼时母亲做的吃食,心脏的某个角落被很轻地撞了下。

    良久,那双眼认真地看向黎落,声音淡淡的:“你想得到什么,自己拿吧。”

    见那女人低垂着脑袋不吭声,他讥讽地勾了下唇角,不甚在意地敞开了自己胸口。

    下方包裹着的钻石能源露了出来,散发着淡蓝色的光晕,黎落眼睛都看直了,痴迷的表情落在星神眼中,他却心如止水。

    几百年来,尽管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却依然吊着一口气,就是因为这块石头。

    以前在战场上的战利品。

    最初,在察觉到那些人的恶念后,他愤怒又心寒,心里和自己较着劲,就算毁了这块石头,也不让他们得偿所愿。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闭上了眼,等待宿命的降临。

    “想要就拿走吧。”声音依旧淡淡的。说完后,竟生出了一丝解脱。

    然而等了很久,对方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扑过来抠走那块石头,他忍不住看了过去。

    昏暗中,黎落直挺挺坐在那,似乎,睡着了。

    星神一愣,猝不及防的,心底枯竭的地方有了丝波动。

    次日,天光乍泄,黎落睁开了眼。

    还是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坐在垃圾堆上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脖子,昨天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外面的光透过缝隙照了进来,隐隐约约的,昏暗中,黎落使劲搜寻着大佬的眼睛,却怎么也找不到。

    真是不怪她,实在是垃圾堆的体积过于庞大,大佬的眼睛又那么小,她不敢吭声,生怕打扰了大佬的睡眠。

    睡眠是很重要的,尤其男性,自己都睡不好,怎么有精力去睡别人。

    她捞过脚边的神镜,过了一夜,本来一米高的镜子竟然小了一圈,变的巴掌大小,都能直接塞进化妆包里了。

    垃圾堆上不知名的粘液滴在了镜面上,骤然涌现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播放起了小短片。

    画面没有声音,像是专挑重点剪辑的短视频,应该是这滴血主人的过往。

    几百年前,帝国诞生了一个婴儿,百鸟朝凤,被众人称为天选之子——北冥煜。

    北冥煜?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嗯,想起来了,是这个世界的大反派。

    从在帝国学院读书起,北冥煜就是众人追捧的佼佼者,自小就显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天赋,帝国所有勇士都以他为目标,所有女子都想嫁他为妻。

    黎落眨了眨眼,长的也太帅了吧…

    画面一转,尚未继位的北冥煜驾驶着机甲攻退虫族,屡立战功,鲜花,掌声,意气风发。

    该反转的时候还是会转的人爹妈不认。

    某次凯旋时,帝国宝座上居然换了主人,病入膏肓的老皇帝一夜间病逝,死前的遗言竟是将皇位传给了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哥。

    军队中所有战士心里都不服,北冥煜内心不甘,却也接受了这个事实,誓死效忠。

    然而大哥稳坐皇位后,日日担心总有刁民想害朕,还是忍不住对弟弟痛下杀手。

    北冥煜不愧是战神,他操控着他的机甲——“弑神”冲向了天空,以一种势不可当的姿态以一敌万。

    傻叉大哥再一次突破了自己的下限,竟以北冥煜的亲生母亲作为威胁,紧要关头,分了心的北冥煜被火力炮轰出了首都星,同他的庞然大物一起消失在浩瀚的宇宙中。

    飞行器划破了大气层,坠落到了安格雷斯诺星球,形成了所谓的“神庙”。

    爆炸的机甲四分五裂,碎片贯穿了他的身体,四肢更是炸没了,胸口的钻石能源却护住了他的心脉。

    黎落一阵唏嘘,想不到大佬以前那么风光,如今居然变成了美强惨。

    好吧,丑强惨。

    但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当看到最后一个画面时,黎落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北冥煜被这个星球的居民们救了回去,悉心照料,却是要取走他身上的稀有金属和能源。

    最开始是假意奉承,卖惨讨要,演变成了后来隔三差五过来窃取,最后那些人直接扯掉了遮羞布,明目张胆地往他身上插管子放血。

    一张张贪婪又恶心的面孔看得黎落头皮发麻,怪不得他后来成了全文最大的反派。

    也正因为大反派屡次发动战争,这个世界原本的男女主——真千金与目前的掌权者北冥拜迟,才能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完成故事的主线。

    “你在看什么?”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黎落一跳。

    她猛地回过头去,就对上北冥煜那双冷漠阴郁的眼。

    “没…没什么。”大早上的,黎落一阵阵低血糖,有点怂。

    好丢人啊,这和偷看人家日记被抓个现行没什么区别了。大佬不会杀她灭口吧?

    黎落自顾自在那脑补,北冥煜并没有察觉,他不喜与人共处一室这么久,昨晚已是破了先例。

    “你走吧。”

    沙哑的声音透着疲惫,完全不像刚睡过觉的人,甚至没补上一句不要把这里的事泄露给他人的威胁。

    他也不在乎。

    活着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没有任何的期待和希望,自然就不会对别人的伪善心怀恨意。

    “呃…往哪走?”黎落一脸懵逼。

    四面塌陷得密不透风,她能在不透气的空间呆上一晚,没缺氧昏过去,也没被臭味熏死,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闻言,北冥煜沉默地凝向虚空,漆黑如墨的眸子渐渐汇聚成了深蓝色的漩涡,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外面雷声滚滚。

    咔嚓——

    一道闪电朝着他们的方向劈了过来,还夸张地转了个弯儿,把大地活生生劈出了个豁口。

    指哪打哪,定位精准,大佬果然是大佬。

    只是眼前这个洞口比狗洞也大不了多少,黎落有点无措,却察觉大佬眼底划过一丝嫌弃。

    那意思似乎是:你怎么还不走?

    恶意解读下:你不会胖的钻不过去吧?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祝您长命百岁,哦不…是万寿无疆,将垃圾场越办越红火,我先撤了哈。”

    黎落咬了咬牙趴下,头过去了,肩膀和腰也过去了,轮到屁股时却卡在了半截。

    空气凝固了一瞬。

    头顶飞过三只乌鸦,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什么…您能不能搭把手,推我一下?”

    回答她的是噼啪作响的雷鸣闪电。

    黎落吓的菊花一紧,呲溜一下窜了出去,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了大太阳,照的整个世界白花花的,像是全秃了的后花园。

    “喂,你能不能不要扣我的边边?都掉漆啦!”神镜的娃娃音拉回了黎落的注意。

    难得刚才手忙脚乱中,她还记得把这么个刺头攥在手里带了出来,没有丢掉。

    “小镜子,你不是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吗?我好饿啊。”

    “蠢女人,你要叫我镜神大大,还有,你怎么能用你低俗的标准来衡量我,本镜神是可以任意被人揣摩的嘛?!我是时空的裂缝,是神镜,又不是那盏蠢神灯,不能凭空变幻出东西来!”

    神镜轻哼一声,像看白痴一样瞪向黎落,聒噪又欠锤。

    于是,黎落就顺应民意咣咣锤了它几下:“那不还是废柴嘛。”

    她突然想起了翠花,应该是被传送到了家中。

    那之前的小绿呢?

    小绿的愿望是拥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要嫁给王孙贵族,难不成小镜子这么好心,让她得偿所愿了?

    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神镜语带讥讽:“那穿绿裙子的女人既然许下了愿望,我自然会帮她实现,但是呢,她也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

    “天机不可泄露,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声音又奶又凶。

    毫不怀疑,神镜如果有张脸,那一定是洋洋得意潇洒臭屁,恨不得用鼻孔看人了。

    “说了半天,你就是变不出来吃的,那我和你废什么话,白白浪费力气。”

    头晕眼花,肚子又一阵咕噜噜的叫,黎落麻木地向前走,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啧啧,你不要露出这种鄙视的眼神嘛,人类真是现实…”

    黎落停住了脚步。

    “虽然我不能凭空变出来,但如果是你本来就拥有的东西,我倒是可以帮你传送过来,喂,你不会是个穷鬼吧?”神镜挖鼻孔。

    黎落眼睛一亮,马上点开了自己手腕间的光脑,调出了账户信息的界面。

    除了黎母给她转过来的两个亿的星币和十部机甲,还有一些零食和营养液,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神镜呆了呆,尖叫一声后忽然娇滴滴了起来:“哎呀你这个死鬼,怎么不早说嘛,富婆快来包养我!!mua~”

    “……”

    没一会儿,黎落得到了一箱子小鱼干和豆干,几十瓶营养液,甚至还有几包包装精美的牛肉。

    暂时饿不死了。

    作为交换条件,黎落答应重新进入神庙,找一款特殊的凝胶来修复镜面上的裂痕。

    再次迈进那扇朱漆大铁门,她只需按昨天的路线再走一遍,地形并不陌生。

    “不知道我的裂缝能不能修好,都怪你把我压裂了,你可得对我负责,要是我毁容了,谁还敢娶我呀?嘤嘤嘤。”

    “快闭嘴吧你可,小心我手一个哆嗦,再摔个几瓣。”这丫身为一面镜子,想的倒是不少。

    嫁谁啊?镜框还是防尘布?

    “你这个女人一看就脾气不好,肯定嫁不出去的,哼!”

    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有黎落的光脑勉强充当照明工具,昨天光顾着害怕,也没仔细看看周围的环境。

    神庙居然是个巨型的飞行器,像个巨大的镇妖塔。

    走楼梯上到了二楼,黎落目瞪口呆。

    不愧是大佬,简简单单一个工具间,居然也能杂乱得像垃圾场,要找到小小的一罐修复凝胶,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人还是要守信用的。

    黎落撸起袖子就是一顿操作猛如虎,抽空还不忘套话:“这里的地价多少你知道吗?如果打算买下一块良田种粮食,需要花多少钱啊?”

    神镜此时无比乖巧,没有给她找麻烦:“刚想夸你两句怎么又无知起来了?种粮食?你没看见外面连一棵草都没有吗?怎么可能种得出粮…”

    什么意思?

    被辐射,还是盐碱地?

    “哼,不过算你好运,北冥煜胸口那块钻石能源具有净化的作用,以这里为圆心往外一公里地,拥有孕育生命的土壤,不过再往外围就不行了。”

    那就是说,不能离开大佬的地界了。

    本想尽快下山的黎落犹豫了。

    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身上又带着这么多星币和零食,不被人抢才怪。

    不知怎么,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镜中的那一幕。

    那些看起来良善的村民们,居然把北冥煜折磨成这个样子,完全不把他当个人,任意取用他身上的物件,连血都没放过。

    想到这儿,黎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等终于修好了镜面的裂缝,她累得满头大汗,去后山的清泉里冲了个凉。

    太阳快落山了,泉水却还温热着,并不算刺骨,温凉的感觉令她长长舒了口气,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距离大佬崛起应该还有段时间,此时趁机与他处好关系,至少混个眼熟,等到他毁灭星球的时候,是不是也能放她一条生路?

    澡洗的有点久,她走到泉水的上游,用从工具间里拿来的空罐子接了壶干净的水,抱着往回走去。

    路过那个“狗洞”,她徘徊了许久,还是试探地问出了声:“星神啊,我看你上面有不少空着的房间,租我一间好不好?每个月赚点星币当零花嘛。”

    等了一会儿,里面毫无声响。

    “您不吭声,我就当您同意啦?”

    依旧没有半点声音回应她,黎落美滋滋地抱着水罐走开了。

    昏暗的洞穴里,北冥煜闭着眼睛,听见那女人的脚步渐行渐远,却又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然后,就见她吃力地爬了进来,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眼睛却笑眯眯的。

    “嗯…能借个吹风机吗?”

    北冥煜目光冷冷的,没有吭声。

    黎落像是习惯了,试探着靠过来几步,见大佬没有发火的征兆,就壮着胆子凑到了垃圾堆边缘。

    “那我自己找了啊?”

    又等了一会儿,这人还是没个反应,心好累…

    反正身上的衣服回去也要换掉,她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污秽上,开始翻找起来。

    在人际交往中,适时打破僵局的时机很重要,过了那个timing会很尴尬。

    以后就要同一屋檐下过日子了,虽说他俩一个地上一个地下,理论上互不干扰,但黎落还是想抓住机会多刷点存在感。

    “我叫黎落,黎明的黎,落日的落,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在我面前不用太坚强。”

    收纳是一件令人上瘾的事,尤其守着这么一个垃圾场,她强迫症一上来,还真是挡也挡不住。

    钻进来前,黎落特意撕了一小块布条塞进两个鼻孔里,闻不见臭味,整个人更自洽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咱就是说,以后打雷归打雷,能不能不闪电啊?刚才我正在后山洗澡,你突然劈了那么一下子,吓得我还以为被哪个变态偷拍呢,唉,你别瞪我,我不是说你变态啊…”

    周围静悄悄的,小女人一张小嘴喋喋不休,她将废弃的瓶瓶罐罐堆在一旁,时不时感慨下稀有金属的珍贵。

    这要是切割了做成戒指带回去,得赚多少钱啊。

    过了好半天,终于清理出来1/5的样子,今日份劳动到此结束,再干也干不动了。

    从清泉边打的那罐水还在,本来是打算煮熟了喝的,但她手上实在黏黏糊糊,就干脆洗了手。

    黎落看着迷糊,做事却很在乎细节,毕竟大事也确实干不来。

    洗了手,她又从怀里摸出了小鱼干,撕了包装给自己塞一个后,转眸看向了那边闭眼假寐的北冥煜。

    “吃块小鱼干吧,不摄入蛋白质会变丑的。”

    呃,忘记大佬容貌焦虑了。

    她赶紧找补:“其实丑不丑的没很重要,你看我长这么好看,就经常被人骂长得好看的没一个好东西。”

    大佬的眼珠缓缓转动着看了过来,透着点不耐烦,黎落又掏出了一块豆干啃着,没察觉周围的气压往下压了压。

    “外界的声音都只是参考,你不爽就不要参考嘛,不就是躺平么,要知道躺平是一种社会现象,用一种无所谓的方式来反抗裹挟。

    赚的少,花的也少啊,况且还有我给你交房租呢…不过你这么宅,确实没什么社交,唔,要不你网恋吧?”

    不管什么年龄的女性,都会对情感话题共鸣强烈。小到幼儿园小男生给带早餐,大到小鹿乱撞,如狼似虎,梅开二度,老到夕阳红的也不少。

    “我都有光脑,你肯定也有吧?你眼睛长这么好看,回头我就给你p张脸,你再秀一下你那渣男音,保管把小姑娘迷得不要不要的。”

    “唉别怪我没提醒你啊,网恋还是得注意分寸,被封号就算了,别聊着聊着丧偶了,现在的姑娘脸皮都薄得很,没准你哪句话讲错了,直接把人送走…”

    “有多薄?”北冥煜突然接话,打断了她的碎碎念。

    “啊?”黎落呆了呆。

    “脸皮都像你这么薄?”

    难得大佬肯主动问一次问题,这可是深入沟通的好机会,黎落想了想,打算实话实说:

    “那肯定还是我脸皮薄一点,嗯…这么说吧,现在婚恋市场上乱得很,你知道那啥啥修复手术吧?哦你不懂…

    那你知道约炮不?不是武器…哎,总之你要求也别太高了,毕竟现在像我这种单纯的真不多见了。”

    北冥煜静静听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若有所思。

    “啊秋——”黎落打了个喷嚏,鼻子里塞的布条掉了出来,这才想起钻进来的初衷,“你有吹风机吗?”

    “卧室床头。”

    大佬依旧惜字如金,黎落却欢喜得快要蹦起来!

    居然有卧室?!

    简直是意外之喜!她都做好了要原始基建的准备了。

    然而,当黎落揣着神镜往上爬楼梯时,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呼…我不行了,歇歇喘口气啊…不行不行…累死我了…”黎落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破镜子,你是不是又耍我呢?说好了几秒就能上去的呢?!”

    腿都要爬废了。

    神镜被黎落揣在怀里,躺得四平八稳,还不忘讲风凉话:“以前当然有电梯喽,嗖的一下子就上去。可几百年过去了,你再笨想也该知道供电系统早掐断了啊,猪头。”

    心情黯淡的黎猪头:……

    尼玛谁家卧室会设在32层啊?!

    哪天失眠了心情不爽,拉开窗户就往下跳,碎得连骨头渣都找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一镜终于摸黑爬到了顶层,黎落累得瘫软在了门板上,每呼吸一下,肺部都被拉扯着疼。

    缓了缓,她问:“密码多少?”

    神镜一脸严肃:“这是北冥煜的卧室,你怎么会产生我知道密码的错觉?”

    黎落呆了呆,无法接受如此沉痛的打击,下狠手抠了抠小镜子的边边,掉下来一块漆。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花了一个小时爬上来,再花一个小时爬下去问他密码,然后再花一个小时爬上来?!”

    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处于暴走边缘,神镜机智地选择苟着,关机了。

    黎落想把这丫从高空扔下去,可一想到她人生地不熟,这里连个物品兑换中转站都没有,留着它还能当个提款机。

    算了……

    黎落叹了口气,重新把镜子揣回怀里,楼道旁的小窗户开着,她向外探了下身子。

    “喂喂你不会这么脆弱吧?那能不能商量一下,你跳下去的时候不要大头朝下啊…”

    胸口这对大灯压扁了是她自己的事,可它的镜面才修补好,经不起摔啊,嘤。

    “闭嘴!”黎落咬牙切齿。

    世界终于安静了。

    32层实在太高,头探出去时,她也有点目眩,伸伸手就能摸到夜空中的星星。

    从外围看这座神庙,缭绕着黑色的雾气,如今身处中心,向下眺望却不会被遮蔽视线。

    就好像,这团黑雾是专门用来吓唬外人的,一看就是出自大佬手笔。

    啧,戒备心真重。

    也不知下面能不能听见,但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吧?

    “喂!星神!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哈喽!!北冥煜!你听得见吗??听见了请回答!嗨喽!!!”

    夏夜的风呼呼刮着,音浪完全融进了黑暗里。黎落自嘲地笑了下,这么高,他怎么可能听得见…

    地下的黑洞里,北冥煜忽然睁开了眼,他漫不经心地向上一瞥,又重新合上了。

    紧接着,耳边就响起那女人试着摁密码的声音,滴滴滴的摁了一遍又一遍,噪声不断。

    32层的这间卧房有自己的供电系统,太阳能供电的转化率,已经强到了违背能量守恒的地步了。

    这间屋子是他当初在帝国学院读书时,亲手设计和监工的一处秘密地点,密码只有他一人知道。

    大佬正打算屏蔽外界的声音,滴的一声,大门居然开了。

    北冥煜眸光一暗。

    楼上的黎落简直喜极而泣。刚才她试了北冥煜的生日,显示错误。

    回忆起这本星际文中,大佬没有任何CP线,密码自然不会是伴侣的生日,也不会是什么纪念日。

    黎落耷拉着脑袋想要放弃,忽然福至心灵。

    早上那个视频中,大佬身上穿的机甲好像叫弑神,手臂的位置刻着几个明黄色的编号,嚣张又抢眼。

    试一把又不吃亏,没想到真被她打开了。

    大门自动向左右两旁移动。

    角落里,一个小机器人呲溜一下蹭到了黎落的脚边,疑惑地眨了下眼:“你是谁呀?北冥煜怎么不回来呀?”

    小机器人圆滚滚的像个蛋,大约30厘米高,银色的金属外壳,一双大眼圆溜溜转着,正好奇地用蓝光扫描着黎落,记录着她的各项数据。

    “你好啊,我是黎落。”她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同小机器人打招呼。

    直到此刻,黎落才有了点穿到星际文的感觉。实在是这个星球的一切太原始,完全没有高大上的科技感。

    卧室的装潢以冷硬的灰蓝色调为主,实用的金属风,约200多平,270度广角落地窗,外面就是湛蓝色的湖泊。

    玻璃窗外层积着厚厚的灰,里面却纤尘未染,显然密闭性很好。

    在这么破烂的星球,居然有这种级别的落脚点,每月交的200星币简直是毛毛雨。

    美中不足就是要爬楼,就当强身健体吧,毕竟在大城市坐地铁通勤上班,往返也要两个小时以上呢。

    屋里没有床,而是放着一个长条型休眠舱,需要重新输入密码。黎落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也就没再搭理,只当休眠仓是个硬板床。

    她瘫在透明的壳子上,心想明天得找床被子,硬梆梆的太硌人了。

    “哈秋——”又打了个喷嚏,现在可不能生病。

    电吹风果然在床头,墙体却没有任何插座,研究了一阵,原来里面自带电池。

    暖洋洋的风送了出来,很舒服,吹的黎落昏昏欲睡。另一头的北冥煜蹙了下眉,被这声音吵得心烦。

    好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了。

    飞行器里所有的房间都植入了监听设备,和他的视觉神经纠缠在了一起。

    卧室一旦运转起来,画面就会自动出现在视网膜上,声音更是清晰地涌入脑海。

    很近,近到他听见了那女人的呼吸声。

    太吵。

    下一秒,黎落手上的电吹风砰的一声爆了。

    “果然,再好的东西放个几百年也不抗用。”黎落叹了口气。

    头发还没干呢,正准备直接睡过去,头顶忽然刮过来一阵温热的风,托起她的长发,源源不绝的热度透了过来。

    棚顶的天窗不知何时开了,一股风隐隐带着海洋的气息,风力强大且稳定输出,精准定位,静音立体环绕。

    等头发全干了,那股风又奇异的消失了。

    黎落顺了下自己干透的鸡窝头,登高关上了小天窗,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就走向北冥煜的衣帽间。

    上中下三层格子,分别收纳着大佬的各类服饰,有作战穿的护具,出席宴会穿的正装,日常的衣着也不少。

    北冥煜见她挑了件白衬衫往身上比了比,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件,母亲送他的生日礼物。

    银白色的面料质地高档,一条精致的暗纹从肩膀延伸到了袖口,下摆没过了她的大腿。

    不知怎么,他心里忽然有了丝微妙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辨别,黎落已经在脱衣服了。

    北冥煜绅士地切断了视觉系统,耳边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夹杂着一声小小的抱怨。

    “胸口有点紧哦…”

    折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在干净整洁的地方睡个觉,黎落睡得格外沉。

    窗外死寂一片,繁星隐藏在了云层里,咔的一声巨响,闪电劈开了黑夜,滚滚的雷声积聚了极大的能量,闷闷的。

    咔嚓——

    雨点拍击着玻璃窗,像是密密麻麻的水钻。32层地势高,震感格外清晰。

    黎落大喘着坐了起来,感觉有人拿着雷神那个大锤子,专门往她天灵盖上轰。

    雷神倒是不存在,星神这是抽什么风?

    等了好一会儿,雷电不见停歇还愈演愈烈,黎落盯着可怜的窗户,生怕玻璃被雷劈碎了。

    不行,她得下去跟他说道说道。

    大半夜的不睡觉,严重打扰室友的睡眠质量。虽说他是房东,可她也是交了租金的。

    黎落披了件衣服,气喘吁吁地从32楼跑了下来,刚钻进洞里就惊掉了下巴。

    “我去,能不能珍惜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啊,才给你扒拉掉垃圾,你怎么又吸回去了?”

    所有废弃的电路板和冒着火花的电线,全吸附在了北冥煜的身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球,在不算大的洞里滚来滚去。

    “你能不能先停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啦?!”黎落左右躲闪,一人一球在狭小的空间内你追我赶。

    北冥煜此时完全没了意识。

    不知什么原因,胸口的钻石能源剧烈运转着,庞大的能量不停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引起从未体会过的焦灼与疼痛。

    洞外雷电噼啪作响,带着千钧的怒意狠狠砸下来,黎落的声音淹没在了巨大的噪声中。

    眼看那坨垃圾堆向她冲了过来,她吓得一下瘫在地上,双手下意识抱住了头。

    砰——

    轰鸣声戛然而止,世界在一瞬间安静了,像是隔了一层水膜,隐约而不清晰。

    黎落死死闭着眼,壮着胆子掀开眼皮露出了一条缝,北冥煜这个大垃圾球距她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停下了。

    “艾玛吓死我了…”她扶着墙壁站起来,“喂,你没事吧?”

    良久都不见有回应,黎落围着大垃圾球转了几圈,终于在靠边的位置上找到了北冥煜那双眼。

    他紧紧闭着眼,整个身子露在了外围,没了意识。

    这还是第一次,他将脸和身子彻底露了出来。以前更像一个磁铁,将所有的金属都往身上吸,现在忽然没了那股引力,整个人附着在垃圾球的表面。

    啪叽一下,掉了下来。

    “是你自己滑下来的,不关我的事啊。”黎落大退一步,只瞥了眼他的残骸,没敢仔细看他的脸。

    又不是她把他搞成这样的,大佬这么厉害,应该会没事吧?

    她现在多管闲事,万一他醒了再发疯,把她电死怎么办?

    黎落一边自我说服着,一边顺着洞穴往外钻,可头已经探了出来,咬了咬牙,又折返了回去。

    “真是欠你的…”黎落嘟囔了一句。

    使出了吃奶的劲,她将大佬从地上捞起扛在背上,插着金属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沉重。

    好在洞穴被闪电劈得更大了,不然两个人一起出去恐怕做不到。

    消防楼梯间黑漆漆的,没有灯,外面劈下来一道闪电,将北冥煜那张脸映得格外惨白。

    黎落完全看不见,此时她正吭哧吭哧往上爬楼梯。北冥煜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脖子上,滚烫的灼人,缓慢却沉重。

    身体里庞大的能量冲击着血管,剧烈拉扯着每一条神经,像是无数把绷紧的弓,一点点蓄着势。

    隐约间,一股清淡的栀子花香飘了过来,拉回了北冥煜的神识。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的戒备还未散去,三枚钢钉已悬停在了黎落的头顶。

    及时收住了。

    又一道闪电劈了过来,炫目的白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小小的耳垂凝白如玉,下面是同样白皙的脖子。

    细细的,一折就能断。

    “不行啦…呼…先歇歇…”

    黎落连人带金属的扛着爬了六层,重量压的她喘不上气,有点受不住了。

    刚想将人丢在地上,一扭头就对上了北冥煜的脸,黎落呼吸一滞。

    银白色的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隐约看得见流畅的下颌线条,冰白的薄唇微抿着,鼻峰俊挺。

    再往上,是那双慑人心魄的眼。

    许是因为不舒服,平时冷冽阴郁的目光收敛了几分,淡淡的,半张脸埋在阴影里。

    他静静望向她,眼角泛着潮红,看得黎落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你醒啦?”她咽了下口水,还是不要把他放在地上了,背着好像也不算沉。

    北冥煜缓缓扫视了一下四周,声音透着股虚弱:“怎么不坐电梯…”

    啊啊啊啊!!!真是疯了!

    大佬的声音今天怎么格外好听?!

    等了几秒,不见她回话,北冥煜疑惑地看过来。

    正发着烧,他黑压压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冲散了几分疏离感,好看到要人老命。

    “走楼梯当然是因为电梯没电啊,难不成我吃饱了撑的背你啊,你这么重…”黎落用嘴硬掩盖心虚,但愿他不要察觉。

    话音刚落,后心传来一股霸道的热流,缓解着疲惫的器官,她的身体渐渐轻盈,说不出的舒服。

    察觉到自己的变化,黎落沉默了。活了这么久,头一次鄙视自己。

    人家只看你一眼,你就充满干劲了?

    精力充沛到不仅能背着北冥煜爬上32层,还恨不得主动附赠个爬床服务。好羞耻。

    难道自己清纯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老涩批属性?黎落僵住并陷入了沉思。

    北冥煜收回了输出的能量,见她眼神躲闪,神情透着古怪,只以为他这副模样吓到了她,就不甚在意地挪开了视线。

    安全通道的消防门大敞着,看得见对面的电梯。北冥煜盯着那个方向,瞳孔里骤然迸发出一蔟深蓝色的火焰,吓了黎落一跳。

    紧接着,电梯旁的数字板上,红色的数字亮了起来,缓缓上行,最后停到了这一层。

    亲眼见证了大佬眼力发电后,黎落目瞪口呆,刚生出的那点不明的旖旎消散得一干二净。

    这要是被那双眼珠子瞪上一下,不得被劈成一条焦黑的咸鱼,魂飞魄散啊。

    密闭的电梯里安静无声,黎落数着跳跃的红色数字,几秒钟格外漫长。

    叮——

    顶楼到了。

    她背他进了屋,刚想放他在休眠舱盖子上,耳边又传来北冥煜沙哑的嗓音:“密码六个零,按吧。”

    滚烫的气息骚弄过她耳尖,黎落下意识缩了缩,打开了休眠仓,后知后觉道:“你就这么把密码告诉我了?”

    休眠仓是很私密的地方。

    北冥煜躺了进去,闭上了眼:“没告诉你,你不也进来了。”

    卧室的大门密码倒是复杂,却也没拦住这丫头。

    黎落小脸一红,干干巴巴解释着:“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来回跑三趟,爬楼96层会死人的。”

    北冥煜身上嵌进去的金属就不少于20处,最严重的是左腿,从大腿中部到下方被炸没了,其他部位还算完整。

    黎落不敢随意动那些嵌入体内的金属,只为他简单擦拭了一遍外表的脏污。

    但看起来简单的事,却要绕开一圈圈的电线。等终于折腾完了,天边都露出了鱼肚白。

    黎落累成狗,打着哆嗦去后山冲了个凉,彻底睡不着了,手欠地戳了下神镜。

    “喂你这个死女人,你不睡还不让别人睡嘛,睡不饱可是要起皱纹的…”神镜迷迷糊糊嘟囔着。

    “你一个镜子,睡什么睡?”她戳了戳恢复如初的镜面,心情轻松不少,“镜镜啊,你知道哪里有集市吗?”

    神镜怒:“你才叫镜镜,你全家都叫镜镜!”

    黎落翻了个白眼:“脾气这么大,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神镜很淡定:“嫁不出去就啃老。”

    黎落好奇:“你还有老可以啃?”

    “北冥煜啊,他都这么老了,”神镜轻哼一声,忽然嗅了嗅,大惊,“你身上怎么会有北冥煜的味道?”

    “…他什么味?垃圾味啊?废话这么多,赶紧帮忙指路啦。”

    神镜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才调出了附近村子的一个坐标。

    黎落暗暗松了口气。

    伴随着神镜骂骂咧咧的抱怨,黎落找到了16层的车库,展台上停放着一辆小型汽车。

    橙黄色,流线型外壳曲线,敞篷窗,给人的感觉张扬狂放。

    这造型放在现代很前卫,对于星际世界来说绝对算古老的款式。不像是日常使用的,倒像是供人赏玩的古董。

    想不到大佬以前还很时髦。

    不知用了什么技术,几百年前“神庙”以那样一个可怕的速度坠落,这辆车居然完好无损,配件都是崭新的,完全不像经历了百年沧桑。

    黎落自从拿到驾照后,就没怎么实操过,现在情势所逼,她只得硬着头皮冲出去了十几里地。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你不试试,永远不知道自己能把事情做的有多糟。

    第N次撞上树后,黎落终于开到了集市,太阳已经爬上了头顶,刺的人眯了眯眼。

    不愧是一颗贫瘠的星球,除了村子就是村子,别提城镇化,脱贫致富都还没半点动静。

    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嚣嘈杂,土路两旁,地摊摆了一个又一个,出售工具和生活用品的居多,卖食物的却很少。

    一旦有小贩拿出粮食,就会被一抢而空。

    “老板,你这红薯怎么卖啊?”她蹲下捡着,这里没塑料袋,她就挑拣了五个堆成一堆。

    “去去去别捣乱,一边儿去。”卖红薯的大叔挥了挥手,想将她赶走。

    这年头红薯可是稀罕物,家里托了几层关系才得了这些,眼前这丫头穿着奇怪,一下子还选了五个,她买得起么?

    黎落见大叔这副表情,心知红薯单价很高。

    所谓钱财不外露,她出门只带了几个星币在身上,索性全掏了出来。

    “大叔,你看这些够吗?”

    “……够,够够够!足够了!”大叔啪啪打脸,震惊的他眼睛都看直了,最后颤巍巍只敢拿了一个星币。

    红薯虽贵,一个星币少说能换十个红薯了。

    大叔激动的没刻意压低音量,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棚子里的小红也看了过来。

    她一眼认出了黎落,那个同她们一起作为贡品的女孩,没想到她姐姐没回来,这女人倒是安然无恙。

    真看不出,好本事啊。

    庄稼汉们没眼力,小红却是在窑子里见过大世面的,自然看得出,黎落身上那件银白色衬衫,做工讲究,面料一看就价值不菲,最关键是男款!

    肯定是星神给的!

    再加上黎落的脸色比那天好了不少,显然吃饱睡足没被虐待,小红眼底划过一丝嫉妒。

    她眼珠转了转,饭也顾不上吃了,小跑着回了家……

    32楼

    休眠舱的盖子向两边退去,北冥煜眼珠动了动,缓缓打开了睫羽。

    小机器人嗖的一下跑了过来,两只小爪子扒着休眠仓的边缘,好奇地往里看:“北冥煜你醒啦。”

    北冥煜拍了下它的脑袋,撑起上半身倚靠着,胸口钻石能源完好无损,昨晚那股摧枯拉朽的力量也消失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过了会儿,小机器人捧着一件黑色圆领T恤衫跑过来,北冥煜闻到了上面的栀子花香,想到了昨晚。

    “她人呢?”

    小机器人摇了摇头。

    北冥煜套着衣服,大脑下意识搜寻着每一个房间,没看见黎落,却见到了几个不速之客。

    外面艳阳高照,小红同三个大汉终于爬上了缥缈峰。

    那日她装昏被背下山后不敢直接回去,求了背着她的汉子阿德,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借住在他家一晚。

    结果暂住一宿,就变成了小住,一直住到了现在,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小红气走了前来提亲的媒婆,就这么不清不楚住在了阿德家里。

    小红大名红绸,同姐姐绿萝自小被卖进了窑子,惯会察言观色,洞察人心。

    之后的几天,绿萝了无音讯,红绸便知姐姐凶多吉少,自己前路渺茫,对阿德的态度愈发殷勤。

    从集市见到黎落后,红绸一路小跑回了阿德家,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

    “阿德哥,你救救我姐姐好不好?刚才我在集市上看见另一个姑娘了,她还活着,我姐姐就一定会活着!”

    红绸明知姐姐生死未卜,但见黎落身上名贵的衣料,随手就能拿出几个星币,想必星神出了什么意外。

    有便宜可不能让她一人独占。

    阿德耳根子软,见红绸泪眼婆娑,便喊上了两个发小一路跟踪黎落,眼看着人进了药房,买的又是重症所需之物,四人一合计,决定去神庙探一探。

    此时,他们已经进了大门,被困在了一楼的黑暗中。

    北冥煜慢悠悠穿戴着,指尖漫不经心地甩出去几个雷,轰鸣声将神庙附近覆盖,远处的地方依旧晴空万里。

    阿德的两个发小跟在身后,一个光头男,一个洋葱头。

    见这两人被雷声吓住了,红绸眸子转了下,拽了下阿德的袖子,声音里带了丝隐忍的哭腔。

    “阿德哥,我之前不知此处如此危险,你和两位兄弟先回去吧。找姐姐本就是我自己的事,不该连累你们,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我…”

    说到后面直接泣不成声。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阿德捕捉到了红绸眼底一闪而过的脆弱和倔强,犹豫了一瞬的心,瞬间又坚定了。

    “你别怕,我虽没什么大本事,但既已应了你,必定办到!”

    红绸佯装为难地点了下头,心底却缓缓松了口气。

    没这几人冲在前面,遇上什么危险,岂不是小命休矣?

    雷鸣电闪并没有吓退几人,北冥煜收了攻势,也不着急,他倒想看看这几个鼠辈想做什么。

    二楼、三楼都是工具舱,里面摆放的工具已经超出了这个星球上人类的认知范畴,红绸一行人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往上爬。

    四楼、五楼是生活用品,被褥、纸巾、各类洗漱清洁工具应有尽有,光头男和洋葱头看得双眼放光,两步三回头地继续往上走。

    六楼、七楼是餐厅,当看见透明柜子里的鱼虾蛋肉和各类主食时,几人脚就像黏在了地上,完全走不动道了。

    光头男更是夸张地扑了上去,抱着玻璃柜就是一顿猛亲,被阿德强行拽了出去。

    不问自取便是盗。

    然而,到了八楼,几个人都呆住了,红绸眼底藏不住的全是贪念,就连阿德也有些许动摇了。

    一个又一个的培育池里,绿意盎然的植物苗和种子正在进行着光合作用。

    除了罕见的土豆、地瓜、芋头,这些在市面上的硬通货以外,还有黄瓜、西红柿、菠菜等已经绝迹了好几年的植物种子。

    甚至还有古书上记载的一些热带水果的种子,如芒果、榴莲等。

    这已经不是多少星币能够换来的价值了。

    短暂的沉默后,几人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砸玻璃的砸玻璃,翻袋子的翻袋子,道德底线被踩得稀巴烂。

    北冥煜静静看着他们,一张张贪婪又狰狞的脸和印象中的一样,他没什么表情,也没阻止的意思,直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这次多亏了那个女人啊,不然咱还真找不到这地方嘞!”

    “就是说多亏她引路,要不咱怎么能趁虚而入?”

    黎落活蹦乱跳的,却买了那么多药,肯定不是给她自己用的,显然是星神受了重伤,病重到需要驱使人类的地步了。

    闻言,北冥煜眼底的温度消失了,他静静坐在那儿,黑压压的睫毛低垂着,忽然自嘲一笑。

    紧接着,眼底深蓝色的光环一闪,八楼的电梯门开了。

    种子和秧苗都被搜刮得丁点不剩,几人背着麻袋收获满满,本想直接下去。

    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拥有了一些还会想要更多,以为电梯门是藏着宝贝的密室,略一犹豫,还是踏了进去。

    电梯闭合后,32层的红色数字直接亮起,突然袭来的失重感吓了几人一跳,好在没一会儿就停了。

    叮——

    电梯门开了。

    众人走了出来。

    狭窄的楼道里,窗户大敞着,外面的乌云厚重得像是泼了墨,更别说砸下来的闪电更是骇人。

    光头男吓得赶紧摁电梯按钮,电梯门却再也没重新打开。

    北冥煜引着他们上来,又将他们困在了32层,狭长的眸子里涌动着杀意。

    咔嚓——

    又是一声。

    洋葱头惊的丢掉了肩上的麻袋,抱着头缩在旮旯里瑟瑟发抖,总觉得下一刻闪电会直接将他们劈成焦炭。

    北冥煜冷哼一声,眼底深蓝色的漩涡涌动得更加疯狂,打算来一个狠的直接了结他们,视线里却忽然坠下了一根麻绳。

    沿着麻绳向上看去,黎落那张小脸从天窗探了进来,神色焦急:“快抓住,我拉你上来!”

    北冥煜一怔。

    “发什么呆呀,外面有人要闯进来害你,别傻愣着啊!”

    黎落急得满头大汗,见这男人还是傻傻的没个反应,气得直接跳了下来,熟门熟路将人扛在肩上,顺着绳子爬出了天窗。

    顶楼靠北的一面有一条长长的云梯,黎落背着北冥煜踩上去时,腿肚子都在打颤。

    “星神啊,咱商量一下,你能不能把闪电收一收,误伤了我们可怎么办?”雷声轰隆隆的就盘旋在耳边,一不小心真能被吓死。

    我们……

    大佬捕捉到了她的用词,后知后觉她没出卖自己。

    “你松手吧。”抑郁的心情强行射进了一道阳光,再也emo不起来了。

    “松什么松,你说松就松啊,你想死,我还不想跟着摔成肉饼呢。”黎落将他往上颠了颠,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看下面的云海。

    “昨晚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的命可是我的!”

    他的命是她的?

    女孩的手指死死攥着云梯,僵硬得忍不住打滑,脸色煞白,显然吓得不轻,却始终没有松开他。

    “松手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黎落感觉大佬似乎轻笑了一声,声音低沉悦耳。

    见她还是不肯松,北冥煜暗叹了口气,漆黑的眸子蓝光一闪,黎落把着云梯的手像是过了电流,随即背上的重心向后一坠。

    “啊啊啊啊——你有病啊!!!”

    失重感袭来,湍急的气流吞没了所有的尖叫。

    黎落太阳穴突突突直跳,反应过来后,已经悬停在了半空中,身下是那辆嚣张的跑车。

    四个轮子收了起来,尾部是两个类似于火箭炮一样的发动装置,牛叉炫酷。

    “这居然不是车,是飞机啊。”黎落呆了呆。

    “不是飞机,它叫鲲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振翅一下便能飞上千里,不愧是大佬的载具。

    “啊,你等一下,不是,这怎么连个安全带也没有啊啊啊啊——”

    黎落从未想过,居然有一天能够近距离穿越云海,伸手就捞过了一朵黑漆麻糊的云。

    她瞥了眼旁边闭目养神的大佬,大佬脸色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心情怎么会差到这个样子,不会是便秘吧。

    “呃,我来讲个笑话啊,你知道熊剪了指甲会变成什么吗?”

    旁边没人回应。

    “是能,呵呵,不好笑哈。”黎落讪讪地摸了下鼻子。

    又过了一会儿,女孩聒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不要不开心嘛,你心情一差,下面就要发洪水,虽然你长得帅气又好看,可也不能这么任性吧?”

    这回大佬终于睁开了眼,看了过来:“天气好与坏,又与你何干。”

    何干?

    黎落一噎:“天气不好我倒是没事,可你身上又是电线又是电板的,容易风湿痛啊亲。”

    北冥煜沉默着盯了她几秒,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下一秒,他偏过头去,手指漫不经心地点了两下,几乎在一瞬间,本来还阴霾灰暗的天空乌云散去。

    霞光漫天,粉紫色的火烧云托举着太阳,慢慢坠了下去,漂亮得像一幅油画。

    “哇哦,也太漂亮了吧!”

    透过窗户,黎落伸手触碰彩色的云,指缝间,冰凉的水气折射出五彩的光亮,格外温柔。

    北冥煜见她这副傻乎乎的样子,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废弃章节1-5

    傍晚时分,首都星的一处私人别墅里,餐桌两端各坐了一个女孩儿。

    “别装了,周围又没别的人,你扮柔弱给谁看呢?”黎雨柔嘴角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吐出的字眼也跟刀子似的刮人。

    “哦…我忘了,你现在已经不姓黎了,黎家原本就不是你的家,既然身份已经换回来了,但凡你还有点自尊心,就应该主动离开…”

    黎雨柔叭叭叭说的口干舌燥,对面坐着的人硬是没有半点反应。

    黎落低垂着脑袋,半边脸隐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呆呆的像是在走神。

    也许是对方的嗓音过于尖锐,黎落的意识渐渐回笼。她抬起了长睫,轻而缓地眨了下眼。

    太不对劲了。

    刚才大脑就像短路了一样,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大片零碎的记忆随着黑暗涌动而来。

    像一场褪了色的电影,每播放一个碎片画面,都会产生一片片黑白相间的雪花,伴随着丝丝拉拉的杂音。

    消化了一会儿,黎落勉强接受了现在的情况。她穿到了一个由小说衍生而成的世界,很时髦地赶上了一本星际文。

    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看上去正处于暴走边缘的女性,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了。

    先不论颜值,咱就是说这姐妹几天没洗头了?梳上去的大背头油亮亮的,都够炒盘菜了。

    果然,人类的审美已经进化到了她无法理解的地步了。

    黎落转了下眼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

    不愧是星际世界,餐厅搞得不像个吃饭的地方,冰冷冷的没半点暖融的烟火气,像一个巨大的铁皮箱子。

    墙上交错着明亮的光条,不知道是用来照明的,还是消毒的,打出来的淡蓝色光晕衬的黎雨柔那张脸,怎么看都有点狰狞。

    偏偏她正讲着挤兑自己的话,这一幕突然生出一种荒诞感,就好像世界背景套了个星际的壳子,芯子里却还是女主女配打脸撕逼抢男人的狗血剧情。

    故事并不复杂,两个孩子在首都星际医院被调了包,后来查出了真相,蓄意人为。

    假千金的父亲是富豪家里的一个悬浮车司机,得了绝症。临死前,作为一个推动剧情的小反派,他萌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他将唯一的女儿送上了枝头享受荣华富贵,而真千金却颠沛流离。

    纸包不住火,两个孩子成年后,换女的事东窗事发。

    毫不意外,真千金强势归来,凭借着主角光环一次次打脸冒牌货,逼得假千金凄凉死去。

    而炮灰女配的作用,自然是给人家当了一块坚实有力的垫脚石,顺便促进一下男女主的粉红泡泡。

    好巧不巧,黎落悲催地穿成了这个被主角搓圆捏扁的女炮灰…

    哎——

    她暗叹了口气,抿了口面前放着的营养液。蓝汪汪的液体,尝起来没滋没味,怎么看都有点像农药。

    要不…把男主给翘过来?

    努力搞事业,逆风翻盘,挺直腰板和眼前的真千金大撕特撕一回?这个念头迅速点燃了心底的小火苗。

    她深知自己素来是个有上进心的人,于是暗暗下了决心,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平养老吧。

    “喂,我和你讲话呢,你到底听没听见啊?!”黎雨柔不耐烦,音量不自觉拔高了。

    刚要发作,却在瞥见另一个方向后,她脸上的敌意尽数收敛,重新挂回了一抹温温柔柔的笑,变脸快的和翻书似的。

    果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隔得老远,一个身穿华服的美妇人向她们小跑过来。

    黎母四十多岁却保养得宜,曼妙的身材包裹在了银白色的金属软甲里,仔细看还是能看见眼周的几条细纹。

    一上来她就把黎落扯进了怀里,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后脑勺,哽咽中带了丝小小的埋怨。

    “你这孩子,怎么敢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知不知道把爸妈都急死了…”

    黎落一怔。冰冷的金属隔绝了触碰,却不妨碍她感受到黎母的善意。

    费了好大劲,黎母勉强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松开了怀里的人,却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怎么会不痛心啊?

    她家小落可是她如珍如宝捧在掌心二十年啊,突然有人告诉她,是别人家的孩子,真是活生生割她的心头肉啊!

    黎母强压下心里的酸楚,不想在两个女儿面前失态,勉强笑了笑:“小落,把你的光脑打开吧。”

    说完,见黎落懵懂的样子异常乖巧,黎母又是鼻头一酸。主动拉过了女儿的手腕,轻触了一下她腕间的纹路。

    空中骤然弹跳出了一个银白色的光幕,黎母一顿操作,嘴里念念有词地嘱咐着:

    “那边的星球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妈给你账上划过去了两个亿的星币,十部机甲,以备不时之需,还有营养液,和你喜欢的小零嘴儿…”

    黎落呆了呆,眼泪瞬间就飙了下来。

    两个亿?!

    作为现代社畜咸鱼,有生之年能在账户里见到如此玄幻的数字,吓的她差点当场唱一首忐忑。

    黎母见女儿哭的梨花带雨,显然也很舍不得她,声音忍不住放得更软了:

    “到了那边别舍不得吃喝,钱花没了就给爸妈打视频…呜呜呜…你这一走,咱娘俩再见面也不知猴年马月了,小落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对上美妇真挚不舍的目光,黎落心里一动,微微用力回握了下对方的手,顿了顿,小声喃喃:“阿姨,您也要保重。”

    黎母一怔,眼眶又红了:“你叫我什么?”

    黎落惨白着小脸,不再去触碰黎母殷切的眼神,酝酿了几秒,声音忽然也带了丝哽咽:“姐姐说的对,我已经不再姓黎了,不敢…不该再那么称呼您了…”

    旁边的黎雨柔一僵,不敢相信黎落居然幼稚地向长辈告状,她平时的骄傲自尊哪去了?!

    黎母彻底绷不住了,又把黎落搂进怀里:“怎么就不该了?你永远是妈妈的女儿,无论在哪里,爸妈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没有血缘又怎么样?

    难道这二十年的感情是假的?

    如今她的心肝肉要飞去一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黎母一想到女儿有可能遇见的种种,心里就堵得慌。

    要不是联邦法律规定,没得到血亲的允许,居民们不得常驻其它星球,打死黎母都不会放女儿走。

    黎雨柔眼巴巴看着这边母女情深,袖子里的指甲都快抠进肉里了。她悄悄吸了一口气,上前自然地挽住了黎母的手臂,柔柔地笑了笑。

    “妈您别难过了,您一哭,小落心里更不舒服了。”

    黎雨柔神情一片坦荡,没有半分心虚,全然不像是会在背后挤兑妹妹的人。

    啧,演技不错嘛,女主就是女主啊。

    黎落为她默默比了个中指。

    “雨柔说的对,咱娘仨好好吃顿饭,都不许再哭了。”

    果然,黎母并没放在心上,同时也注意到了黎雨柔眼底闪过的一丝脆弱和孺慕,一颗心忍不住跟着揪了下。

    距离真假千金的消息才过了一个月,她对待黎雨柔这个女儿,还没办法像对黎落一样自然热络。

    说不怜惜她是假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却在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可不知怎么,黎雨柔如此自然地喊自己妈妈,黎母心里却是欣慰又复杂。

    黎母一手牵一个在餐桌旁落座,想着不偏不倚,目光却控制不住地落在了黎落脸上。

    两小时后,她的小落就要被传送到另一个星球了。

    饭桌上安安静静,所谓的大餐,其实就是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红的蓝的绿的摆一大堆。

    喝这么多,一会儿上了飞船不得总跑厕所啊?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的,这都穿梭星际了,代步工具怎么也得是大片里的飞船吧?

    黎落打了个饱嗝,还别说,营养液还挺有饱腹感的。想必这个世界没有肥宅,毕竟这么健康又顶饿的代餐都研究出来了。

    饭后,她凭借脑海的记忆回了趟自己的房间,挂门落锁,慢悠悠地按开了光脑。几乎不用怎么琢磨,就调出了这个身体亲生父亲的照片。

    硕大的脸庞骤然放大了好几倍,把黎落吓了一跳,怪不得电影演员都选脸小的,脸大的确实不上镜。

    想了想,她折了三根插在花瓶里当装饰的金属花枝,摆出了一副哭丧脸,朝着逝者拜了拜。

    “老爷子啊,这个杀父之仇报起来难度确实有点大,今日我就与您断绝关系,您老在地之灵另请高明吧。”

    命只有一条,但要命的事可不止一件。

    她一个现代人初来乍到,还是远离主角团的风暴中心,找个地方苟着发家致富比较靠谱。

    十分有仪式感地念叨了几句,黎落找了团毛巾搓成了碗米饭,又将那三根花枝插在了上面,单方面跟这位反派断绝了血缘关系。

    神神叨叨忙完这几下,楼下已经在催了。黎落拉着行李箱下去后,草坪上停放着一艘宇宙飞船。

    圆润,高级,通体黝黑,像个顶着巨大伞帽的蘑菇。

    黎落眼角一抽,要不杀了她给这个飞船的设计师助助兴?

    但凡有点节操,也不至于这么放飞自我吧。

    良久,与黎母依依惜别完,又同黎雨柔进行了一番眼神大战,黎落终于登上了这艘蘑菇号。

    和想象中的一样,冷白色的客舱空无一人,这种非作战的载具采用了全智能驾驶系统,人力早就被淘汰了。

    舱门关闭,几乎没有任何的缓冲,光幕窗外的景象就变成了数不清的流光,狂雨般划破天际。

    控制面板显示了行驶的路线,坐标,以及距离。黎落注意到了那串数字后的单位:光年。

    光在真空中直线传播一年的距离,并不是时间单位,知识就像内裤,看不见但很重要啊…

    舱内氧气充足,不需要佩戴面罩或呼吸器。

    黎落解开了安全带,没有因失重而悬浮在半空,稳稳当当陷在柔软的皮椅里,摊成了一块肉饼。

    在她原本的世界,黎落属于掉进人海就会被淹没的类型。

    高中时期,别人不分昼夜地卷,她随大流考了个三本。好专业分不够,最后被调剂到了不太好就业的农学系。

    就这,她爸妈还欢天喜地大摆宴席,逢人就夸他们家祖辈三代,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大学生。

    上了大学,每门学科只能勉强考过了及格线,诡异的是,她居然每次都能爬上院系红榜第一。

    为此,黎落还心虚了一阵,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想了半天,大概别人都太傻了。

    后来才得知,他们专业太冷门,一共就五个娃,另外四个还休学不上了。

    混了四年终于毕业了,她找了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工资不高,家里给出了首付买了个四十平的小公寓。

    平时没事,她就宅在家里刷刷短视频,追追番,寂寞了就看看po,偶尔活动下修长灵活的手指。

    同事们为了升职加薪挤破了头,黎落却到点打卡上下班,连装都懒得装。

    因为这事领导没少训斥她,说她带头破坏优秀的企业加班文化,黎落懒得听这老秃驴碎碎念,第二天就递了辞呈,谁也别想阻止她躺平。

    不是没想过找个人生目标,黎落也下过决心要好好奋斗,不然到头来,除了美貌还真是一无所有。

    打鸡血一样制定好了提升规划,从晨读,到健身,再到技能培训班。晚上躺在床上时,一想起明天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又决定直接睡到后天了。

    就是这么一个脾气比胸大,对生活没什么信念感的咸鱼,居然跨越了短暂的永恒,亦或是永恒的短暂,到达了常人无法企及的星际世界。

    透过光幕窗,黎落凝望着浩瀚无垠的宇宙,长长出了口气。

    说不害怕是假的,然而怕着怕着就有点累了。

    每天用来思考的脑细胞有限,用一个少一个,还是给明天的自己留一点提升空间吧。

    她斯斯文文打了个哈欠,周围的一切寂静无声,只有偶尔滴滴答答的电子音。

    考虑到搭乘的客人种族不同,甚至属于不同物种,控制面板上没有冗长繁复的星际文字,而是一种任何生物一看就懂的导图。

    像是一条银白色的缎带,周边点缀着数不清的星球,熠熠生辉。

    黎落随便点进去一个,就能看见对应星球的详细资料。不同星球的地貌气候,自然资源,文明程度都迥然不同。

    毫不意外,那些气候宜人,高度文明,居住舒适度高的星球,公民纳税的比例要远高于标准线。

    就好比同样是房子,大城市的房价就是比农村贵,普通人奋斗一辈子也买不上一个厕所的那种贵。

    也不知卡上的两个亿够花多久。

    应该够买一块地,然后安安静静做个美少女吧?

    正思忖着,冰冷的机械音从大喇叭传了出来:“飞船即将到达目标星球——安格雷斯诺星,请旅客们带好随身物品,欢迎下次乘坐蘑菇号。”

    还真是蘑菇号……

    黎落一抬眼,就发现那颗星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逼近。

    外表拥有着水墨画一样的颜色,安静自转着,像是被孤立在了宇宙的边缘。

    安格雷斯诺星,一颗喜怒无常的星球。

    常年处在风暴和干旱、极寒、洪涝等混乱之中,保留了较为原始的生态环境,住着一群基因更为古老的土著。

    有点难搞啊……

    下降的过程比预想的还要难熬,飞船在穿过大气层时,引起了剧烈地晃动,嗡鸣声大到穿透了隔音的舱壁,刺的黎落耳膜一阵阵的疼。

    厚重的乌云一层又一层地压了下来,碗口粗的闪电劈在了飞船的金属外壳上,力道之大像是要撕开整个世界,将大地照的恍如白昼。

    更夸张的是,海面上居然盘旋着龙卷风,卷携着地表上的垃圾废品,奔着一栋栋屋舍席卷而来,方向很明确,像是长了眼睛。

    黎落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虽然之前有了点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这里的气候会这么骇人。

    怎么偏偏就解开了安全带啊?!

    悔得她肠子都青了。

    此时她只能死死抠住安全扶手的边缘,舱内又一阵剧烈晃动,急速的失重感挤压着心脏的血管,难受的她眩晕想吐。

    人在极度惊恐时会本能地尖叫缓解不安,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砰——

    滚滚尘土飞扬,终于回归了平静。

    飞船落地,黎落眼皮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意识再次回笼时,耳边传来了稀稀簌簌的响动,隐约夹杂着细细的哭声。

    “翠花你别哭了,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你可是我们全球的希望啊!到了那边记得帮大家说几句好话…”

    “呜呜呜…我不去!为什么偏偏选中我啊?他那么丑,呜呜我不要去上贡!王妈妈您行行好放我回去好不好,我想回家…”

    啪的一声脆响,空气凝固了一瞬。

    王妈妈冷下了脸,彻底没了耐心,指着被打倒在地的翠花厉声呵斥。

    “给你脸了是吧?能去服侍他老人家那是你的福气,那是你说不去就不去的?”

    说着,她拢了拢袖子,眼底划过一丝不忍,却又马上隐去了。

    她负责中转这些“贡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越到这个时候,越容易再生事端。

    “你们那些小心思最好给我收起来,路上要是谁敢逃跑,也得掂量一下后果。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了家人好好想想。”

    周围安安静静的,落针可闻,蜷缩在地上的几个姑娘默默听着,像已经死了一样。

    翠花很委屈,却也不得不忍下。她今年才十五岁,未来的路还那么长,却好像在这一刻走到了尽头。

    近来山洪频发,他们星球本来就土地贫瘠,种不出菠菜白菜等优质的绿叶菜,好不容易养了半天的土豆秧子,一场冰雹砸下来全毁了。

    七月的艳阳天,却下了好几个时辰的雹子。

    造孽啊!!!

    每年为了平息星神的怒意,星民们都会贡上几个貌美的姑娘,翠花躲过了去年,今年却怎么也逃不掉了。

    据说星神掌管着星球上的风雨雷电,狂暴嗜杀,脾气阴晴不定,容貌还丑陋的简直没眼看。

    这么多年了,送上去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回来。

    桌上摆着四份红薯饼,这年头红薯可是稀罕物,普通人家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被分到一两个,如今却大方地给她们吃。

    吃饱了好上路呗。

    命都快没了,谁还有心思管五脏庙。

    翠花心如死灰,怎么也吃不下去,旁边却忽然伸过来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翠花麻木地看过去,就对上黎落带着笑意的眼,清冽冽的,像是在发光。

    “你还吃吗?”黎落礼貌地问询,声音也轻轻软软。

    直到翠花摇头,她才高高兴兴拿过那份红薯饼,满足地咬上了一大口。

    软糯的甜味缓缓在味蕾晕开,中和了胃里的不适,真是好几顿都没吃上正经的食物了。

    她旁若无人啃着,时不时哼上几声,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这姑娘心是真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吃的进去?

    黎落一边吃一边暗暗打量四周,这显然是个茅草屋,算上自己在内,席子上一共坐了四个女孩儿。

    虽然早知道这颗星球的文明很远古,可远古到了古代,多少有点过分了。

    当这个看起来像老鸨子的女人提及星神这个概念时,黎落心下了然。不愧是古人的脑回路,能想到神明主宰气候也并不奇怪。

    正想着,守门的壮汉抬着四个木质浴桶进来,哐当一声落地后,又转身出去了。

    屋里没了男人,王妈妈给每人发了块搓澡用的岩石块,催促着姑娘们下水。

    “都把自己搓洗干净了啊,不得留下半点肮脏。”

    凭借多年的经验,王妈妈对待反抗的女孩儿很有一手。

    一旦发现有人偷奸耍滑,就按住对方的重点关节,既疼的人挣扎不得,又不会在她们身上留下印子,惹星神他老人家不悦。

    水汽氤氲,前面几个像怕水的鸡仔被按进了水里,呛了好几口水。

    等王妈妈走到了最后,黎落正惬意地洗白白,小脸儿红扑扑的,一点抵触的情绪都没有。

    浑身的冷白皮紧致的像凝脂,白到连胳膊肘都透着淡淡的粉,如瀑的乌发散落在水面上,衬的她整张脸格外的小。

    “啧,还是个心大的。”王妈妈嘟囔了一声,目光狠狠在黎落的胸口刮了下,真是心大胸也大。

    星神今年享上艳福了。

    希望这个不知从哪里绑回来的小美人,能带给大家短暂的平静。

    洗完了澡,几人换上了统一的粗布麻衣,低眉顺眼地走了出去。

    外面暴风骤雨停了,大太阳一晒,水汽蒸发上来闷闷的。

    当黎落看见停在面前的载具时,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不错不错,比她预想的好,虽说是祭神,但不用进猪笼。

    一路上并不平坦,暴雨过后,地上的沙土泥泞异常,坑坑洼洼。

    四个轿夫肩上扛着一顶红轿子,踩着水坑蹒跚前行,连带着坐在里面的人也跟着打晃。

    轿内的空间并不宽敞,随着一阵阵颠簸,四个姑娘挤成了三明治,谁也没吭声。

    黎落缩在靠边的旮旯里,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外面的景色,暗暗记下了路过的羊肠小路。

    山上大片的灰白色,光秃秃的,连一棵树都没有,像一座人工雕琢成的假山。

    翠花耐不住性子,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好奇问:“你们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啊?”

    一句废话,自然没人搭理。

    另外两个女孩彼此对视一眼,她们身上一红一绿,眉眼间有几分相似,显然一对难姐难妹。

    又是一个分叉口,到了下山的最后一条支路,再往前就有去无回了。

    忽然,黎落就见那个穿绿裙子的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眼底瞬间染上了层大雾。

    红裙子妹子也很配合,将偷偷顺出来的搓澡石夹在了腋下,毫无征兆地软在了姐姐怀里。

    “哎呀来人啊!出人命啦!!”小绿搂着小红一声大吼,泪流满面的同时,还不忘瞪向撞破她们的黎落。

    那意思好像是说,你别多管闲事啊,不然扑上来扒光你小裤衩。

    黎落十分应景地缩了下脖子,赶紧摆好表情怂了起来。

    心想这人怎么比黎雨柔还戏多……

    轿子哐当一下落了地,门帘刷地被掀开,领头的大汉探头进来。他看了眼昏了的小红,问:“她自己晕过去的?”

    小绿泪眼婆娑,表情管理满分:“好像中暑了。”

    这一带湖泊不少,雨后空气含水量充沛,几乎密闭的轿子像个大蒸笼。体质弱的闷在里面颠上一路,的确有可能受不住。

    领头的狐疑地看了她们一眼,伸手搭了下小红的脉搏,脸色变得不好看了。

    “你先送她回去,其余的随我继续上路!”男人给一个小弟递了个眼色,随即不算温柔地将小红拽了出来。

    砰——

    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黎落听着都跟着肉疼,还好小红看起来小肚腩挺厚。

    小红被扛走了,四个轿夫少了一个,剩下的人不得不弃轿徒步。

    三个姑娘慢吞吞的走不快,几个大汉也不敢打骂星神的女人,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好不容易来到一条小溪边上,众人坐下来歇脚。潺潺的溪水很清,清澈到连一条鱼的影子都没见到。

    走了一路,压根没撞见任何飞禽走兽,半点绿意也无,黎落隐隐不安,种田养猪发家致富的目标也不知能否实现了。

    能明显感觉出来,小红被扛走后,小绿的神情轻松了不少,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心眼子也活络起来。

    本以为这对姐妹打算牺牲一个,保下另一个,却不料小绿付诸了实际行动。

    她拿捏出了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扭着胯骨轴子晃到了领头男人的面前,借口想嘘嘘。

    也不知她如何做到的,黝黑的脸上硬是憋出了几抹潮红。

    领头的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摆摆手,指了下远处的巨石,小绿忙不迭道谢小跑过去。

    “这对姐妹花真是鸡贼…”翠花气呼呼地鼓了鼓腮帮子,有点好奇地看向黎落,“你怎么不想办法逃走啊?”

    那也得想得到办法啊。

    虽然苦肉计加尿遁用的都很溜,但也别把人都当傻子嘛。

    果然,过了几分钟,迟迟不见小绿回来,领头的男人吩咐剩下两人看好她们,不慌不忙地追了上去。

    这次墨迹的有点久,等再回来时,小绿被抓着后脖颈,像只小鸡子一样被男人提在手里,毫不怜香惜玉地丢了过来,她却一声不敢吭。

    小绿鬓发微乱,脸色也不太好,看上去没什么异常,黎落却眼尖地发现,她系紧的领口松了一颗,原本整齐的裙摆褶皱也乱了。

    黎落眸光暗了暗,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却也不打算多管闲事。

    粉紫色的晚霞缓缓退去,泼了墨的夜晕染开来,悄无声息。

    后面的路程走得更吃力,怪石嶙峋,再加上赶夜路,过了很久,几人才披星戴月地翻过了缥缈峰,见到了传说中的神庙。

    不知别人是什么感觉,黎落反正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打死都走不动了。

    心里对于未知的那点恐惧,早就随着汗水消耗殆尽。

    澡算是白洗了,用香汗淋漓来形容自己她都心虚。实在是此时的她,同一团馊了的咸菜也差不多,估计星神见了都没处下嘴。

    眼前的建筑黑漆漆的,半点神庙的偶像包袱都没有,像极了一个加高加粗的锅炉。

    建筑有三十多层楼那么高,耸入云霄,却没有一扇窗户,光看着就诡异幽森。

    神庙这名字乍一听上去很是高大上,既然是神住的地方,免不了仙气飘飘,云雾缭绕。

    现在的问题是,缭绕是有了,可绕的并不是仙气,而是滚滚的黑烟。

    要不是山上不见半棵草木,黎落还以为星神抵不住舆论的压力。再也承受不住生命之轻,容貌焦虑到了自焚的地步了。

    像是感应到了外人靠近,朱漆大铁门吱嘎一声缓缓开了。

    轿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猛地将她们推了进去。

    轮到黎落时,她瘫在地上摆烂死活不肯动,还一脸你们要是不嫌沉就把我抬回去,反正我不进去的欠扁表情。

    于是几个大冤种只得手动将人架了进去,逃也似的离开了。

    大门在身后闭合后,四周瞬间陷入了黑暗。

    “啊啊啊!!!!”

    黎落刚准备开始害怕,翠花已经叫了起来,几人拼命捕捉黑暗中的光线,像是三条缺氧的鱼。

    “你能不能先松手?”黑暗中,黎落的声音飘了过来,有点惊悚。

    “呜呜呜…不要这么小气,你就让我抓一下嘛。”翠花紧紧抓住黎落的手,害怕中还分神捏了捏。

    她的手好软啊……

    黎落深吸了一口气:“也行,那你换个位置抓。”

    “啊?”翠花疑惑。

    “你抓到我胸了。”

    “……”

    建筑内部和想象中差不多,死寂一片,黑暗像一个大洞,吞噬掉了所有的光亮,连带着空气都不流通了。

    火折子在那几个轿夫手里,她们并没有照明工具。

    想了想,黎落还是按开了光脑,巨大的银白色光幕骤然弹了出来。

    “啊啊啊啊!妖怪啊!!”

    黎落:……

    从她们的反应足以看出,这个星球是没有光脑的,貌似也没人见过这种高科技产物,怪不得会相信鬼神论。

    三人抱成个小团,以一个慢到生活不能自理的速度匍匐前行,这种龟速很容易让人产生焦虑。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迈开大步向前走!

    黎落用力点了下头,十分果断地继续苟着了。

    短短的一百来米,硬是走了几个世纪,穿过狭长的通道,就到了一个空旷的大厅。

    前面没路了,她们转了很久都在原地打转,忽然,周围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原来光脑自动进入了省电待机模式,还挺会过日子的。

    没了照明,黑暗中,某个方向反而透出了微弱的光,隐隐约约的,刚才几次路过,她们居然都没注意到。

    “走,过去看看。”

    四壁上雕刻着古怪的花纹,黑漆漆又绿幽幽,空气里还有股腐烂又陈旧的腥臭。

    越靠近光亮越臭,这里该不会是星神的茅厕吧?

    三人捏着鼻子,颇为嫌弃地吐槽着,神经却也放松了下来。翠花甚至开始盘算着,她们三个过门后,谁是大房二房小妾的问题了。

    银白色光渐渐强烈,离近了一看,发光的尽头居然是一面一米高的玻璃镜。

    椭圆形,周边镶嵌着古朴的纹路,精美异常,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好漂亮啊…”翠花和小绿痴迷地看着镜面中的自己,同时将手伸了过去,像着了魔一样。

    “别碰!”

    还是迟了。

    两人身上同时罩了一层乳白色的光晕,像一层结界,有点神将要赐福的意思了。

    黎落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声音传不进去,里面的对话却能透出来。

    “咦,怎么还漏了一个?”镜子居然自己发出了声音,音色听起来像七八岁的女娃,“喂,说你呢,那边那个黑头发冷白皮的,你怎么不过来摸我?”

    黎落一脸拒绝:“不约,谢谢。”

    神镜反应了一会儿,没get到也就不搭理她了,奶声奶气地对着光罩内的两人念起了咒语:“咪咪嘛咪哄——”

    过了足足十分钟,听的黎落由最初的忐忑渐渐麻木,神镜终于念完了前面的废话,讲出了句末的重点:

    “我可以为你们每人实现一个愿望,任何事,任何人,只要你们想得到,就都可以实现,记得是任何哦。”

    公事公办的语气无比熟悉,那种半死不活的吊子,一看就是老职场人了,公司负责接电话的前台就是这样。

    “我要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还要花不完的钱!还有…我还要嫁给皇室的贵族!”

    小绿眼里瞬间迸发出贪婪的光,就那么走进了镜子里,消失不见了。

    镜面的波纹恢复了平静,神镜咂巴了一下嘴,像是吃了什么变质的食物,心情不是很爽。

    它将神识对准了翠花,问:“你呢,想要什么?”

    “我想我老娘的病能好起来。”翠花回答的毫不犹豫。

    神镜一愣,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人向它提过这样的请求,居然是为了别人。

    “让我查查啊…唔,你母亲患的是绝症,活人之术需付出同等代价,你确定不要滔天富贵,美好姻缘之类的?”

    翠花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很干净,随即头顶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灵魂被人为地剥离开了。

    神镜挑挑捡捡了半天,还算满意地捡走了一颗橙黄色的光珠,进行着售后服务:“虽说以命换命,但你有赤子之心守护,我只能取走你一半的寿数,去吧。”

    话音刚落,翠花被吸进了镜子里,光罩消失了,周围重新黯淡了下去。

    只剩下黎落一人,她与神镜大眼瞪小眼,彼此都有些尴尬。

    “你确定不许个愿嘛?”

    “不用。”

    “许嘛,许嘛,许一个嘛!”

    “不许。”

    神镜不死心,不要钱地往黎落身上抛光罩,可怎么也罩不住,气的它哇哇乱叫,像个得不到零食就闹脾气的娃娃。

    “挡不住你狗逼主人又要凶我了…嘤嘤嘤…”神镜暴风哭泣,镜面被泪水冲洗的透亮,技术专业的堪比雨刷器。

    轰隆隆隆隆——

    地面骤然裂开了一个大缝,黎落连人带镜一起掉了下去。

    意识完全溃散前,隐约听见下方传来了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要你何用。”

    唔,声音还怪好听的…

    “啊——”

    下坠的过程比想象中更漫长,速度却极快,上一秒心脏还揣在胸腔里呢,下一秒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这次黎落没昏太久,没一会儿就醒了过来,实在是身下有什么硬梆梆的,硌得慌。

    提心吊胆了一天,导致现在有点想破罐子破摔,黎落清了清嗓子,要不吼两嗓子壮壮胆?

    算了,尖叫还得费力气。

    神奇的是,地底下居然没有上面黑,光线虽然依旧很暗,却勉强看得清楚。那股刺鼻的臭味更加浓烈,简直能把她熏过去回炉重造。

    气味的源头应该就在附近了。

    黎落捏着鼻子,随便一摸就是黏糊糊的垃圾,她居然掉到了一个大垃圾堆上,整个人就差陷进去被埋了。

    “喂,你还要趴在我身上到什么时候?你很重唉,吃铅球长大的嘛!”神镜奶凶奶凶,嫌弃得不得了。

    “哦,不好意思。”

    她这才发现膝盖下面垫着这块镜子,要不是恰好跪坐在了镜面上,身体估计会被周围的垃圾瞬间刺穿。

    这些可并不是普通的生活垃圾,一看就不是这个星球会出现的,倒像是首都星那边的高科技产物。

    大到碎成块的金属和电路板,小到螺丝螺母,全部混在一起被腐蚀的变了形。

    上面交错着红红绿绿的电线,包裹在外的绝缘层早没了,露出里面的芯子,还滋滋啦啦冒着电花。

    好险好险,差点就被电死在垃圾堆里了。

    黎落咽了咽口水,对着虚空喊了句:“请问…有人在吗……”

    问了也白问,垃圾堆上除了她和一面话唠镜子,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她放松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和神镜聊天。

    “你刚才说的主人是指星神吧?”

    “咦,你不笨嘛。”

    “他到底有多丑?”黎落很好奇。

    “上来就问这么尖锐的问题合适嘛?”神镜的声音忽然有点小。

    “怪不得年年要人来上贡,这么脏乱差估计没其他星神肯嫁了,这坑怕不是专门用来填垃圾的吧?要是哪天洗心革面重新做神了,请十个开荒保洁都不一定够…”

    眼看这女人越说越离谱,神镜这次却没有回怼她,安静如鸡。

    黎落忽然感觉后脖颈凉飕飕的,空气凝固了一瞬,紧接着地动山摇,身下的垃圾堆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轰隆隆隆——

    “啊啊啊!!”

    这是不付费可以看的嘛?!

    垃圾堆噼里啪啦地向四面八方散落,又像是因为某种引力而缓缓聚拢,一浪又一浪,卷起来足足几丈,轰轰隆隆的像一个庞然大物被噪声吵醒了。

    黎落连滚带爬地呲溜下去,眸光一转,就对上了一双冷漠带着杀意的眸子。

    不是野兽,没有竖瞳,是一双人眼。

    陌生的困境中遇见人类本是值得庆幸的,但人的眼睛居然长在了垃圾堆里,就不是很和谐了。

    黎落蜷在地洞的边缘,一脸卑微乖巧,戳了下旁边瑟瑟发抖的神镜,试探问:

    “现在许愿还来得及不?你要不要吸我进去?”

    神镜展示着镜面上的一小条裂痕,语气罕见地凝重了起来:“奴家已非完璧之身,嘤。”

    “……”世界这么乱,装纯给谁看。

    轰隆隆隆——

    如果说垃圾堆怪兽是视觉上的冲击,更令人崩溃的就是这滚滚的雷鸣。

    声音特别的近,近到仿佛一个控制不好,就会顺着天灵盖,直接劈开她的五脏六腑。

    那双眼居然能够控制雷电???

    再傻也猜出来了,垃圾堆就是星神。

    黎落冷汗连连,心虚到头皮发麻。

    方才她不仅从上面摔下来,砸到了大佬身上,居然还嫌弃大佬的垃圾堆不够整洁。

    “您最是英勇神武聪明睿智帅气逼人…咱就是说,这垃圾堆怎么看起来如此井然有序,格外别致,想必您费了很大心思打理…”

    黎落搜肠刮肚,努力回忆着夸赞人的句子,但显然效果不佳,轰鸣声在地洞里回响的更加剧烈了。

    就这样,神经高度紧绷了十多分钟,她又开始嫌累了。

    随手捡过一个铁块当板凳坐下,缓了口气,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

    星神貌似只能在洞外打雷闪电吓吓人,声音听着可怕,建筑内部却连半点雷雨都没有。

    纸老虎啊……

    略一沉思,黎落挂上了最无害的笑容,以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打着商量:“星神啊,我是被他们抓来的,绝对没有冒犯您老人家的意思啊!”

    良久,垃圾堆没有任何回应,外面的雷声却渐渐消散了。然而不等她松了口气,就又对上了那双突兀的眼睛。

    周围的光线很暗,黎落却捕捉到了大佬的眼神。

    他静静看向她,目光笔直而沉默,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还带了股显而易见的厌恶。

    仿佛她才是世界上最丑陋,最恶心,最卑鄙阴险的存在。

    大佬不说话,黎落更不会没话找话。雷声没了,在这样一个四壁环绕的空间内,一丁点声音都会被成倍的放大。

    仔细听,谁家的水龙头好像没拧紧,滴答,滴答……

    不行了,强迫症犯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见对面已经闭上了眼皮,她踌躇半晌,还是找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地上的零部件,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原来垃圾堆边缘放着个桶。

    装满的液体溢了出来,源头却还顺着一个空心金属管往下滴,再往上看,就隐没在了垃圾堆深处,看不见了。

    这不会是大佬的尿管吧…

    黎落眼角狠狠抽了下,犹豫着要不要上手。

    “那是燃料。”悦耳的男音又响了起来,像砂纸一样摩擦着黎落的耳道,酥酥麻麻的。

    “哦。”

    不是尿就好。

    黎落随便捡了个螺母堵住了管道口,恼人的滴答声瞬间消失,耳根终于清净了。

    好爽…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围的低气压似乎也松缓了点儿。

    “你不想要么?”

    良久,大佬突然发问。

    “不想。”黎落回的理所应当。

    化石燃料多不环保,早该淘汰了,风力水力太阳能核能发电请了解一下。

    星神沉默了。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就合上了眼皮,周围的气压又和缓了不少。

    这次掉下来的居然是个傻子。

    几百年了,那些贪婪卑鄙的人,将管子活生生插进他的肉里,就是为了这些燃料。

    一滴液体,价值上万的星币。

    他人不人鬼不鬼了这么多年,矿物燃料早就混进了血液。

    最开始他还会觉着疼,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直觉了,放任自己的血流了一地。

    暂时没了危险,黎落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睡觉,真是无比怀念家里的席梦思大床。

    睡在垃圾上?

    那是不可能滴。

    黎落尝试着清理出来周围的一小块空间,忽然就摸到了一块腿骨。

    “妈耶!!!”

    那根腿骨猛地被甩出去老远,黎落呆了呆,连滚带爬地窜上了星神牌垃圾场顶峰。

    “啊,那什么,刚才…那不会是您的残骸…哦不…神骨吧?”

    大佬闭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不甚在意的样子显然给了否定的答案。

    黎落可算放心了,这才找到了那股恶臭的源头,对面的角落堆着数不清的骷髅架子,乱糟糟堆放在一处,一看就是人为的。

    看来大佬也嫌臭。

    在洞里呆了好一会儿了,黎落的嗅觉都迟钝了不少,还好还好。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啊?”她好奇问。

    “出不去,饿死了。”

    啧,不是闭上眼很久了吗,居然还不睡?

    “你也会和他们一样。”他说这句话时,声音竟夹杂了丝愉悦。

    大佬是变态吧…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传来求饶或哭啼声,星神忍不住睁开了眼。

    显然这女人完全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还自顾自从怀里掏出来个什么,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胆子倒是大。

    顶着大佬炙热的视线,想忽略都不行,黎落嚼了一口私藏的红薯饼,还没怎么品出滋味呢,赶紧囫囵着吞了下去。

    大佬住在这这么久,忍饥挨饿想必是家常便饭,于是她脑海里涌现出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

    算了,保命要紧。

    “喏。”她万分不舍地将手里的食物递了过去。

    星神直勾勾盯着她,没放过她脸上每一丝情绪,狭长的眸子缓缓划过了一丝异样。

    见大佬沉默着不吭声,黎落十分自觉地开始脑补。

    社畜在公司混了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察言观色倒是熟练的很,这祖宗想必是被伺候惯了,等着她喂呢。

    叹了口气,她冒着被电死的风险,吭哧吭哧往前爬,来到了那双眼睛周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后脑勺悬浮着的三根钢钉。

    唔,有眼睛就应该不缺嘴巴啊…

    找了半天,黎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各种电路板下,找到了大佬的尊口。

    还好,不是河马那种夸张的大嘴,也不是老虎的血盆大口,是正常的人类嘴唇,岑薄的唇形格外的好看,颜色却透着灰白,没有半点血色。

    空气中悬停的几枚钢钉还是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星神只觉嘴里被塞进了一块软乎乎的食物,红薯甜丝丝的,久违的味道。

    “好吃吧?”女孩儿一脸的小心翼翼,清浅的眸子里却盛着柔软的笑意,安安静静与他对视。

    大佬长睫一颤,垂下了目光……

    都说味道承载了记忆,星神从这丝甜味中想起了幼时母亲做的吃食,心脏的某个角落被很轻地撞了下。

    良久,那双眼认真地看向黎落,声音淡淡的:“你想得到什么,自己拿吧。”

    见那女人低垂着脑袋不吭声,他讥讽地勾了下唇角,不甚在意地敞开了自己胸口。

    下方包裹着的钻石能源露了出来,散发着淡蓝色的光晕,黎落眼睛都看直了,痴迷的表情落在星神眼中,他却心如止水。

    几百年来,尽管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却依然吊着一口气,就是因为这块石头。

    以前在战场上的战利品。

    最初,在察觉到那些人的恶念后,他愤怒又心寒,心里和自己较着劲,就算毁了这块石头,也不让他们得偿所愿。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闭上了眼,等待宿命的降临。

    “想要就拿走吧。”声音依旧淡淡的。说完后,竟生出了一丝解脱。

    然而等了很久,对方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扑过来抠走那块石头,他忍不住看了过去。

    昏暗中,黎落直挺挺坐在那,似乎,睡着了。

    星神一愣,猝不及防的,心底枯竭的地方有了丝波动。

    次日,天光乍泄,黎落睁开了眼。

    还是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坐在垃圾堆上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脖子,昨天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外面的光透过缝隙照了进来,隐隐约约的,昏暗中,黎落使劲搜寻着大佬的眼睛,却怎么也找不到。

    真是不怪她,实在是垃圾堆的体积过于庞大,大佬的眼睛又那么小,她不敢吭声,生怕打扰了大佬的睡眠。

    睡眠是很重要的,尤其男性,自己都睡不好,怎么有精力去睡别人。

    她捞过脚边的神镜,过了一夜,本来一米高的镜子竟然小了一圈,变的巴掌大小,都能直接塞进化妆包里了。

    垃圾堆上不知名的粘液滴在了镜面上,骤然涌现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播放起了小短片。

    画面没有声音,像是专挑重点剪辑的短视频,应该是这滴血主人的过往。

    几百年前,帝国诞生了一个婴儿,百鸟朝凤,被众人称为天选之子——北冥煜。

    北冥煜?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嗯,想起来了,是这个世界的大反派。

    从在帝国学院读书起,北冥煜就是众人追捧的佼佼者,自小就显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天赋,帝国所有勇士都以他为目标,所有女子都想嫁他为妻。

    黎落眨了眨眼,长的也太帅了吧…

    画面一转,尚未继位的北冥煜驾驶着机甲攻退虫族,屡立战功,鲜花,掌声,意气风发。

    该反转的时候还是会转的人爹妈不认。

    某次凯旋时,帝国宝座上居然换了主人,病入膏肓的老皇帝一夜间病逝,死前的遗言竟是将皇位传给了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哥。

    军队中所有战士心里都不服,北冥煜内心不甘,却也接受了这个事实,誓死效忠。

    然而大哥稳坐皇位后,日日担心总有刁民想害朕,还是忍不住对弟弟痛下杀手。

    北冥煜不愧是战神,他操控着他的机甲——“弑神”冲向了天空,以一种势不可当的姿态以一敌万。

    傻叉大哥再一次突破了自己的下限,竟以北冥煜的亲生母亲作为威胁,紧要关头,分了心的北冥煜被火力炮轰出了首都星,同他的庞然大物一起消失在浩瀚的宇宙中。

    飞行器划破了大气层,坠落到了安格雷斯诺星球,形成了所谓的“神庙”。

    爆炸的机甲四分五裂,碎片贯穿了他的身体,四肢更是炸没了,胸口的钻石能源却护住了他的心脉。

    黎落一阵唏嘘,想不到大佬以前那么风光,如今居然变成了美强惨。

    好吧,丑强惨。

    但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当看到最后一个画面时,黎落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北冥煜被这个星球的居民们救了回去,悉心照料,却是要取走他身上的稀有金属和能源。

    最开始是假意奉承,卖惨讨要,演变成了后来隔三差五过来窃取,最后那些人直接扯掉了遮羞布,明目张胆地往他身上插管子放血。

    一张张贪婪又恶心的面孔看得黎落头皮发麻,怪不得他后来成了全文最大的反派。

    也正因为大反派屡次发动战争,这个世界原本的男女主——真千金与目前的掌权者北冥拜迟,才能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完成故事的主线。

    “你在看什么?”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黎落一跳。

    她猛地回过头去,就对上北冥煜那双冷漠阴郁的眼。

    “没…没什么。”大早上的,黎落一阵阵低血糖,有点怂。

    好丢人啊,这和偷看人家日记被抓个现行没什么区别了。大佬不会杀她灭口吧?

    黎落自顾自在那脑补,北冥煜并没有察觉,他不喜与人共处一室这么久,昨晚已是破了先例。

    “你走吧。”

    沙哑的声音透着疲惫,完全不像刚睡过觉的人,甚至没补上一句不要把这里的事泄露给他人的威胁。

    他也不在乎。

    活着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没有任何的期待和希望,自然就不会对别人的伪善心怀恨意。

    “呃,往哪走?”黎落一脸懵逼。

    四面塌陷得密不透风,她能在不透气的空间呆上一晚,没缺氧昏过去,也没被臭味熏死,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闻言,北冥煜沉默地凝向虚空,漆黑如墨的眸子渐渐汇聚成了深蓝色的漩涡,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外面雷声滚滚。

    咔嚓——

    一道闪电朝着他们的方向劈了过来,还夸张地转了个弯儿,把大地活生生劈出了个豁口。

    指哪打哪,定位精准,大佬果然是大佬。

    只是眼前这个洞口比狗洞也大不了多少,黎落有点无措,却察觉大佬眼底划过一丝嫌弃。

    那意思似乎是:你怎么还不走?

    恶意解读下:你不会胖的钻不过去吧?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祝您长命百岁,哦不…是万寿无疆,将垃圾场越办越红火,我先撤了哈。”

    黎落咬了咬牙趴下,头过去了,肩膀和腰也过去了,轮到屁股时却卡在了半截。

    空气凝固了一瞬。

    头顶飞过三只乌鸦,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什么…您能不能搭把手,推我一下?”

    回答她的是噼啪作响的雷鸣闪电。

    黎落吓的菊花一紧,呲溜一下窜了出去,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了大太阳,照的整个世界白花花的,像是全秃了的后花园。

    “喂,你能不能不要扣我的边边?都掉漆啦!”神镜的娃娃音拉回了黎落的注意。

    难得刚才手忙脚乱中,她还记得把这么个刺头攥在手里带了出来,没有丢掉。

    “小镜子,你不是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吗?我好饿啊。”

    “蠢女人,你要叫我镜神大大,还有,你怎么能用你低俗的标准来衡量我,本镜神是可以任意被人揣摩的嘛?!我是时空的裂缝,是神镜,又不是那盏蠢神灯,不能凭空变幻出东西来!”

    神镜轻哼一声,像看白痴一样瞪向黎落,聒噪又欠锤。

    于是,黎落就顺应民意咣咣锤了它几下:“那不还是废柴嘛。”

    她突然想起了翠花,应该是被传送到了家中。

    那之前的小绿呢?

    小绿的愿望是拥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要嫁给王孙贵族,难不成小镜子这么好心,让她得偿所愿了?

    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神镜语带讥讽:“那穿绿裙子的女人既然许下了愿望,我自然会帮她实现,但是呢,她也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

    “天机不可泄露,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声音又奶又凶。

    毫不怀疑,神镜如果有张脸,那一定是洋洋得意潇洒臭屁,恨不得用鼻孔看人了。

    “说了半天,你就是变不出来吃的,那我和你废什么话,白白浪费力气。”

    头晕眼花,肚子又一阵咕噜噜的叫,黎落麻木地向前走,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啧啧,你不要露出这种鄙视的眼神嘛,人类真是现实…”

    黎落停住了脚步。

    “虽然我不能凭空变出来,但如果是你本来就拥有的东西,我倒是可以帮你传送过来,喂,你不会是个穷鬼吧?”神镜挖鼻孔。

    黎落眼睛一亮,马上点开了自己手腕间的光脑,调出了账户信息的界面。

    除了黎母给她转过来的两个亿的星币和十部机甲,还有一些零食和营养液,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神镜呆了呆,尖叫一声后忽然娇滴滴了起来:“哎呀你这个死鬼,怎么不早说嘛,富婆快来包养我!!mua~”

    “……”

    没一会儿,黎落得到了一箱子小鱼干和豆干,几十瓶营养液,甚至还有几包包装精美的牛肉。

    暂时饿不死了。

    作为交换条件,黎落答应重新进入神庙,找一款特殊的凝胶来修复镜面上的裂痕。

    再次迈进那扇朱漆大铁门,她只需按昨天的路线再走一遍,地形并不陌生。

    “不知道我的裂缝能不能修好,都怪你把我压裂了,你可得对我负责,要是我毁容了,谁还敢娶我呀?嘤嘤嘤。”

    “快闭嘴吧你可,小心我手一个哆嗦,再摔个几瓣。”这丫身为一面镜子,想的倒是不少。

    嫁谁啊?镜框还是防尘布?

    “你这个女人一看就脾气不好,肯定嫁不出去的,哼!”

    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有黎落的光脑勉强充当照明工具,昨天光顾着害怕,也没仔细看看周围的环境。

    神庙居然是个巨型的飞行器,像个巨大的镇妖塔。

    走楼梯上到了二楼,黎落目瞪口呆。

    不愧是大佬,简简单单一个工具间,居然也能杂乱得像垃圾场,要找到小小的一罐修复凝胶,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人还是要守信用的。

    黎落撸起袖子就是一顿操作猛如虎,抽空还不忘套话:“这里的地价多少你知道吗?如果打算买下一块良田种粮食,需要花多少钱啊?”

    神镜此时无比乖巧,没有给她找麻烦:“刚想夸你两句怎么又无知起来了?种粮食?你没看见外面连一棵草都没有吗?怎么可能种得出粮…”

    什么意思?

    被辐射,还是盐碱地?

    “哼,不过算你好运,北冥煜胸口那块钻石能源具有净化的作用,以这里为圆心往外一公里地,拥有孕育生命的土壤,不过再往外围就不行了。”

    那就是说,不能离开大佬的地界了。

    本想尽快下山的黎落犹豫了。

    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身上又带着这么多星币和零食,不被人抢才怪。

    不知怎么,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镜中的那一幕。

    那些看起来良善的村民们,居然把北冥煜折磨成这个样子,完全不把他当个人,任意取用他身上的物件,连血都没放过。

    想到这儿,黎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等终于修好了镜面的裂缝,她累得满头大汗,去后山的清泉里冲了个凉。

    太阳快落山了,泉水却还温热着,并不算刺骨,温凉的感觉令她长长舒了口气,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距离大佬崛起应该还有段时间,此时趁机与他处好关系,至少混个眼熟,等到他毁灭星球的时候,是不是也能放她一条生路?

    澡洗的有点久,她走到泉水的上游,用从工具间里拿来的空罐子接了壶干净的水,抱着往回走去。

    路过那个“狗洞”,她徘徊了许久,还是试探地问出了声:“星神啊,我看你上面有不少空着的房间,租我一间好不好?每个月赚点星币当零花嘛。”

    等了一会儿,里面毫无声响。

    “您不吭声,我就当您同意啦?”

    依旧没有半点声音回应她,黎落美滋滋地抱着水罐走开了。

    昏暗的洞穴里,北冥煜闭着眼睛,听见那女人的脚步渐行渐远,却又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然后,就见她吃力地爬了进来,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眼睛却笑眯眯的。

    “嗯…能借个吹风机吗?”

废弃章节6-10

    北冥煜目光冷冷的,没有吭声。

    黎落像是习惯了,试探着靠过来几步,见大佬没有发火的征兆,就壮着胆子凑到了垃圾堆边缘。

    “那我自己找了啊?”

    又等了一会儿,这人还是没个反应,心好累…

    反正身上的衣服回去也要换掉,她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污秽上,开始翻找起来。

    在人际交往中,适时打破僵局的时机很重要,过了那个timing会很尴尬。

    以后就要同一屋檐下过日子了,虽说他俩一个地上一个地下,理论上互不干扰,但黎落还是想抓住机会多刷点存在感。

    “我叫黎落,黎明的黎,落日的落,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在我面前不用太坚强。”

    收纳是一件令人上瘾的事,尤其守着这么一个垃圾场,她强迫症一上来,还真是挡也挡不住。

    钻进来前,黎落特意撕了一小块布条塞进两个鼻孔里,闻不见臭味,整个人更自洽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咱就是说,以后打雷归打雷,能不能不闪电啊?刚才我正在后山洗澡,你突然劈了那么一下子,吓得我还以为被哪个变态偷拍呢,唉,你别瞪我,我不是说你变态啊…”

    周围静悄悄的,小女人一张小嘴喋喋不休,她将废弃的瓶瓶罐罐堆在一旁,时不时感慨下稀有金属的珍贵。

    这要是切割了做成戒指带回去,得赚多少钱啊。

    过了好半天,终于清理出来1/5的样子,今日份劳动到此结束,再干也干不动了。

    从清泉边打的那罐水还在,本来是打算煮熟了喝的,但她手上实在黏黏糊糊,就干脆洗了手。

    黎落看着迷糊,做事却很在乎细节,毕竟大事也确实干不来。

    洗了手,她又从怀里摸出了小鱼干,撕了包装给自己塞一个后,转眸看向了那边闭眼假寐的北冥煜。

    “吃块小鱼干吧,不摄入蛋白质会变丑的。”

    呃,忘记大佬容貌焦虑了。

    她赶紧找补:“其实丑不丑的没很重要,你看我长这么好看,就经常被人骂长得好看的没一个好东西。”

    大佬的眼珠缓缓转动着看了过来,透着点不耐烦,黎落又掏出了一块豆干啃着,没察觉周围的气压往下压了压。

    “外界的声音都只是参考,你不爽就不要参考嘛,不就是躺平么,要知道躺平是一种社会现象,用一种无所谓的方式来反抗裹挟。

    赚的少,花的也少啊,况且还有我给你交房租呢…不过你这么宅,确实没什么社交,唔,要不你网恋吧?”

    不管什么年龄的女性,都会对情感话题共鸣强烈。小到幼儿园小男生给带早餐,大到小鹿乱撞,如狼似虎,梅开二度,老到夕阳红的也不少。

    “我都有光脑,你肯定也有吧?你眼睛长这么好看,回头我就给你p张脸,你再秀一下你那渣男音,保管把小姑娘迷得不要不要的。”

    “唉别怪我没提醒你啊,网恋还是得注意分寸,被封号就算了,别聊着聊着丧偶了,现在的姑娘脸皮都薄得很,没准你哪句话讲错了,直接把人送走…”

    “有多薄?”北冥煜突然接话,打断了她的碎碎念。

    “啊?”黎落呆了呆。

    “脸皮都像你这么薄?”

    难得大佬肯主动问一次问题,这可是深入沟通的好机会,黎落想了想,打算实话实说:

    “那肯定还是我脸皮薄一点,嗯…这么说吧,现在婚恋市场上乱得很,你知道那啥啥修复手术吧?哦你不懂…

    那你知道约炮不?不是武器…哎,总之你要求也别太高了,毕竟现在像我这种单纯的真不多见了。”

    北冥煜静静听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若有所思。

    “啊秋——”黎落打了个喷嚏,鼻子里塞的布条掉了出来,这才想起钻进来的初衷,“你有吹风机吗?”

    “卧室床头。”

    大佬依旧惜字如金,黎落却欢喜得快要蹦起来!

    居然有卧室?!

    简直是意外之喜!她都做好了要原始基建的准备了。

    然而,当黎落揣着神镜往上爬楼梯时,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呼…我不行了,歇歇喘口气啊…不行不行…累死我了…”黎落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破镜子,你是不是又耍我呢?说好了几秒就能上去的呢?!”

    腿都要爬废了。

    神镜被黎落揣在怀里,躺得四平八稳,还不忘讲风凉话:“以前当然有电梯喽,嗖的一下子就上去。可几百年过去了,你再笨想也该知道供电系统早掐断了啊,猪头。”

    心情黯淡的黎猪头:……

    尼玛谁家卧室会设在32层啊?!

    哪天失眠了心情不爽,拉开窗户就往下跳,碎得连骨头渣都找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一镜终于摸黑爬到了顶层,黎落累得瘫软在了门板上,每呼吸一下,肺部都被拉扯着疼。

    缓了缓,她问:“密码多少?”

    神镜一脸严肃:“这是北冥煜的卧室,你怎么会产生我知道密码的错觉?”

    黎落呆了呆,无法接受如此沉痛的打击,下狠手抠了抠小镜子的边边,掉下来一块漆。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花了一个小时爬上来,再花一个小时爬下去问他密码,然后再花一个小时爬上来?!”

    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处于暴走边缘,神镜机智地选择苟着,关机了。

    黎落想把这丫从高空扔下去,可一想到她人生地不熟,这里连个物品兑换中转站都没有,留着它还能当个提款机。

    算了……

    黎落叹了口气,重新把镜子揣回怀里,楼道旁的小窗户开着,她向外探了下身子。

    “喂喂你不会这么脆弱吧?那能不能商量一下,你跳下去的时候不要大头朝下啊…”

    胸口这对大灯压扁了是她自己的事,可它的镜面才修补好,经不起摔啊,嘤。

    “闭嘴!”黎落咬牙切齿。

    世界终于安静了。

    32层实在太高,头探出去时,她也有点目眩,伸伸手就能摸到夜空中的星星。

    从外围看这座神庙,缭绕着黑色的雾气,如今身处中心,向下眺望却不会被遮蔽视线。

    就好像,这团黑雾是专门用来吓唬外人的,一看就是出自大佬手笔。

    啧,戒备心真重。

    也不知下面能不能听见,但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吧?

    “喂!星神!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哈喽!!北冥煜!你听得见吗??听见了请回答!嗨喽!!!”

    夏夜的风呼呼刮着,音浪完全融进了黑暗里。黎落自嘲地笑了下,这么高,他怎么可能听得见…

    地下的黑洞里,北冥煜忽然睁开了眼,他漫不经心地向上一瞥,又重新合上了。

    紧接着,耳边就响起那女人试着摁密码的声音,滴滴滴的摁了一遍又一遍,噪声不断。

    32层的这间卧房有自己的供电系统,太阳能供电的转化率,已经强到了违背能量守恒的地步了。

    这间屋子是他当初在帝国学院读书时,亲手设计和监工的一处秘密地点,密码只有他一人知道。

    大佬正打算屏蔽外界的声音,滴的一声,大门居然开了。

    北冥煜眸光一暗。

    楼上的黎落简直喜极而泣。刚才她试了北冥煜的生日,显示错误。

    回忆起这本星际文中,大佬没有任何CP线,密码自然不会是伴侣的生日,也不会是什么纪念日。

    黎落耷拉着脑袋想要放弃,忽然福至心灵。

    早上那个视频中,大佬身上穿的机甲好像叫弑神,手臂的位置刻着几个明黄色的编号,嚣张又抢眼。

    试一把又不吃亏,没想到真被她打开了。

    大门自动向左右两旁移动。

    角落里,一个小机器人呲溜一下蹭到了黎落的脚边,疑惑地眨了下眼:“你是谁呀?北冥煜怎么不回来呀?”

    小机器人圆滚滚的像个蛋,大约30厘米高,银色的金属外壳,一双大眼圆溜溜转着,正好奇地用蓝光扫描着黎落,记录着她的各项数据。

    “你好啊,我是黎落。”她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同小机器人打招呼。

    直到此刻,黎落才有了点穿到星际文的感觉。实在是这个星球的一切太原始,完全没有高大上的科技感。

    卧室的装潢以冷硬的灰蓝色调为主,实用的金属风,约200多平,270度广角落地窗,外面就是湛蓝色的湖泊。

    玻璃窗外层积着厚厚的灰,里面却纤尘未染,显然密闭性很好。

    在这么破烂的星球,居然有这种级别的落脚点,每月交的200星币简直是毛毛雨。

    美中不足就是要爬楼,就当强身健体吧,毕竟在大城市坐地铁通勤上班,往返也要两个小时以上呢。

    屋里没有床,而是放着一个长条型休眠舱,需要重新输入密码。黎落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也就没再搭理,只当休眠仓是个硬板床。

    她瘫在透明的壳子上,心想明天得找床被子,硬梆梆的太硌人了。

    “哈秋——”又打了个喷嚏,现在可不能生病。

    电吹风果然在床头,墙体却没有任何插座,研究了一阵,原来里面自带电池。

    暖洋洋的风送了出来,很舒服,吹的黎落昏昏欲睡。另一头的北冥煜蹙了下眉,被这声音吵得心烦。

    好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了。

    飞行器里所有的房间都植入了监听设备,和他的视觉神经纠缠在了一起。

    卧室一旦运转起来,画面就会自动出现在视网膜上,声音更是清晰地涌入脑海。

    很近,近到他听见了那女人的呼吸声。

    太吵。

    下一秒,黎落手上的电吹风砰的一声爆了。

    “果然,再好的东西放个几百年也不抗用。”黎落叹了口气。

    头发还没干呢,正准备直接睡过去,头顶忽然刮过来一阵温热的风,托起她的长发,源源不绝的热度透了过来。

    棚顶的天窗不知何时开了,一股风隐隐带着海洋的气息,风力强大且稳定输出,精准定位,静音立体环绕。

    等头发全干了,那股风又奇异的消失了。

    黎落顺了下自己干透的鸡窝头,登高关上了小天窗,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就走向北冥煜的衣帽间。

    上中下三层格子,分别收纳着大佬的各类服饰,有作战穿的护具,出席宴会穿的正装,日常的衣着也不少。

    北冥煜见她挑了件白衬衫往身上比了比,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件,母亲送他的生日礼物。

    银白色的面料质地高档,一条精致的暗纹从肩膀延伸到了袖口,下摆没过了她的大腿。

    不知怎么,他心里忽然有了丝微妙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辨别,黎落已经在脱衣服了。

    北冥煜绅士地切断了视觉系统,耳边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夹杂着一声小小的抱怨。

    “胸口有点紧哦…”

    折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在干净整洁的地方睡个觉,黎落睡得格外沉。

    窗外死寂一片,繁星隐藏在了云层里,咔的一声巨响,闪电劈开了黑夜,滚滚的雷声积聚了极大的能量,闷闷的。

    咔嚓——

    雨点拍击着玻璃窗,像是密密麻麻的水钻。32层地势高,震感格外清晰。

    黎落大喘着坐了起来,感觉有人拿着雷神那个大锤子,专门往她天灵盖上轰。

    雷神倒是不存在,星神这是抽什么风?

    等了好一会儿,雷电不见停歇还愈演愈烈,黎落盯着可怜的窗户,生怕玻璃被雷劈碎了。

    不行,她得下去跟他说道说道。

    大半夜的不睡觉,严重打扰室友的睡眠质量。虽说他是房东,可她也是交了租金的。

    黎落披了件衣服,气喘吁吁地从32楼跑了下来,刚钻进洞里就惊掉了下巴。

    “我去,能不能珍惜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啊,才给你扒拉掉垃圾,你怎么又吸回去了?”

    所有废弃的电路板和冒着火花的电线,全吸附在了北冥煜的身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球,在不算大的洞里滚来滚去。

    “你能不能先停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啦?!”黎落左右躲闪,一人一球在狭小的空间内你追我赶。

    北冥煜此时完全没了意识。

    不知什么原因,胸口的钻石能源剧烈运转着,庞大的能量不停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引起从未体会过的焦灼与疼痛。

    洞外雷电噼啪作响,带着千钧的怒意狠狠砸下来,黎落的声音淹没在了巨大的噪声中。

    眼看那坨垃圾堆向她冲了过来,她吓得一下瘫在地上,双手下意识抱住了头。

    砰——

    轰鸣声戛然而止,世界在一瞬间安静了,像是隔了一层水膜,隐约而不清晰。

    黎落死死闭着眼,壮着胆子掀开眼皮露出了一条缝,北冥煜这个大垃圾球距她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停下了。

    “艾玛吓死我了…”她扶着墙壁站起来,“喂,你没事吧?”

    良久都不见有回应,黎落围着大垃圾球转了几圈,终于在靠边的位置上找到了北冥煜那双眼。

    他紧紧闭着眼,整个身子露在了外围,没了意识。

    这还是第一次,他将脸和身子彻底露了出来。以前更像一个磁铁,将所有的金属都往身上吸,现在忽然没了那股引力,整个人附着在垃圾球的表面。

    啪叽一下,掉了下来。

    “是你自己滑下来的,不关我的事啊。”黎落大退一步,只瞥了眼他的残骸,没敢仔细看他的脸。

    又不是她把他搞成这样的,大佬这么厉害,应该会没事吧?

    她现在多管闲事,万一他醒了再发疯,把她电死怎么办?

    黎落一边自我说服着,一边顺着洞穴往外钻,可头已经探了出来,咬了咬牙,又折返了回去。

    “真是欠你的…”黎落嘟囔了一句。

    使出了吃奶的劲,她将大佬从地上捞起扛在背上,插着金属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沉重。

    好在洞穴被闪电劈得更大了,不然两个人一起出去恐怕做不到。

    消防楼梯间黑漆漆的,没有灯,外面劈下来一道闪电,将北冥煜那张脸映得格外惨白。

    黎落完全看不见,此时她正吭哧吭哧往上爬楼梯。北冥煜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脖子上,滚烫的灼人,缓慢却沉重。

    身体里庞大的能量冲击着血管,剧烈拉扯着每一条神经,像是无数把绷紧的弓,一点点蓄着势。

    隐约间,一股清淡的栀子花香飘了过来,拉回了北冥煜的神识。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的戒备还未散去,三枚钢钉已悬停在了黎落的头顶。

    及时收住了。

    又一道闪电劈了过来,炫目的白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小小的耳垂凝白如玉,下面是同样白皙的脖子。

    细细的,一折就能断。

    “不行啦…呼…先歇歇…”

    黎落连人带金属的扛着爬了六层,重量压的她喘不上气,有点受不住了。

    刚想将人丢在地上,一扭头就对上了北冥煜的脸,黎落呼吸一滞。

    银白色的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隐约看得见流畅的下颌线条,冰白的薄唇微抿着,鼻峰俊挺。

    再往上,是那双慑人心魄的眼。

    许是因为不舒服,平时冷冽阴郁的目光收敛了几分,淡淡的,半张脸埋在阴影里。

    他静静望向她,眼角泛着潮红,看得黎落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你醒啦?”她咽了下口水,还是不要把他放在地上了,背着好像也不算沉。

    北冥煜缓缓扫视了一下四周,声音透着股虚弱:“怎么不坐电梯…”

    啊啊啊啊!!!真是疯了!

    大佬的声音今天怎么格外好听?!

    等了几秒,不见她回话,北冥煜疑惑地看过来。

    正发着烧,他黑压压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冲散了几分疏离感,好看到要人老命。

    “走楼梯当然是因为电梯没电啊,难不成我吃饱了撑的背你啊,你这么重…”黎落用嘴硬掩盖心虚,但愿他不要察觉。

    话音刚落,后心传来一股霸道的热流,缓解着疲惫的器官,她的身体渐渐轻盈,说不出的舒服。

    察觉到自己的变化,黎落沉默了。活了这么久,头一次鄙视自己。

    人家只看你一眼,你就充满干劲了?

    精力充沛到不仅能背着北冥煜爬上32层,还恨不得主动附赠个爬床服务。好羞耻。

    难道自己清纯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老涩批属性?黎落僵住并陷入了沉思。

    北冥煜收回了输出的能量,见她眼神躲闪,神情透着古怪,只以为他这副模样吓到了她,就不甚在意地挪开了视线。

    安全通道的消防门大敞着,看得见对面的电梯。北冥煜盯着那个方向,瞳孔里骤然迸发出一蔟深蓝色的火焰,吓了黎落一跳。

    紧接着,电梯旁的数字板上,红色的数字亮了起来,缓缓上行,最后停到了这一层。

    亲眼见证了大佬眼力发电后,黎落目瞪口呆,刚生出的那点不明的旖旎消散得一干二净。

    这要是被那双眼珠子瞪上一下,不得被劈成一条焦黑的咸鱼,魂飞魄散啊。

    密闭的电梯里安静无声,黎落数着跳跃的红色数字,几秒钟格外漫长。

    叮——

    顶楼到了。

    她背他进了屋,刚想放他在休眠舱盖子上,耳边又传来北冥煜沙哑的嗓音:“密码六个零,按吧。”

    滚烫的气息骚弄过她耳尖,黎落下意识缩了缩,打开了休眠仓,后知后觉道:“你就这么把密码告诉我了?”

    休眠仓是很私密的地方。

    北冥煜躺了进去,闭上了眼:“没告诉你,你不也进来了。”

    卧室的大门密码倒是复杂,却也没拦住这丫头。

    黎落小脸一红,干干巴巴解释着:“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来回跑三趟,爬楼96层会死人的。”

    北冥煜身上嵌进去的金属就不少于20处,最严重的是左腿,从大腿中部到下方被炸没了,其他部位还算完整。

    黎落不敢随意动那些嵌入体内的金属,只为他简单擦拭了一遍外表的脏污。

    但看起来简单的事,却要绕开一圈圈的电线。等终于折腾完了,天边都露出了鱼肚白。

    黎落累成狗,打着哆嗦去后山冲了个凉,彻底睡不着了,手欠地戳了下神镜。

    “喂你这个死女人,你不睡还不让别人睡嘛,睡不饱可是要起皱纹的…”神镜迷迷糊糊嘟囔着。

    “你一个镜子,睡什么睡?”她戳了戳恢复如初的镜面,心情轻松不少,“镜镜啊,你知道哪里有集市吗?”

    神镜怒:“你才叫镜镜,你全家都叫镜镜!”

    黎落翻了个白眼:“脾气这么大,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神镜很淡定:“嫁不出去就啃老。”

    黎落好奇:“你还有老可以啃?”

    “北冥煜啊,他都这么老了,”神镜轻哼一声,忽然嗅了嗅,大惊,“你身上怎么会有北冥煜的味道?”

    “…他什么味?垃圾味啊?废话这么多,赶紧帮忙指路啦。”

    神镜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才调出了附近村子的一个坐标。

    黎落暗暗松了口气。

    伴随着神镜骂骂咧咧的抱怨,黎落找到了16层的车库,展台上停放着一辆小型汽车。

    橙黄色,流线型外壳曲线,敞篷窗,给人的感觉张扬狂放。

    这造型放在现代很前卫,对于星际世界来说绝对算古老的款式。不像是日常使用的,倒像是供人赏玩的古董。

    想不到大佬以前还很时髦。

    不知用了什么技术,几百年前“神庙”以那样一个可怕的速度坠落,这辆车居然完好无损,配件都是崭新的,完全不像经历了百年沧桑。

    黎落自从拿到驾照后,就没怎么实操过,现在情势所逼,她只得硬着头皮冲出去了十几里地。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你不试试,永远不知道自己能把事情做的有多糟。

    第N次撞上树后,黎落终于开到了集市,太阳已经爬上了头顶,刺的人眯了眯眼。

    不愧是一颗贫瘠的星球,除了村子就是村子,别提城镇化,脱贫致富都还没半点动静。

    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嚣嘈杂,土路两旁,地摊摆了一个又一个,出售工具和生活用品的居多,卖食物的却很少。

    一旦有小贩拿出粮食,就会被一抢而空。

    “老板,你这红薯怎么卖啊?”她蹲下捡着,这里没塑料袋,她就挑拣了五个堆成一堆。

    “去去去别捣乱,一边儿去。”卖红薯的大叔挥了挥手,想将她赶走。

    这年头红薯可是稀罕物,家里托了几层关系才得了这些,眼前这丫头穿着奇怪,一下子还选了五个,她买得起么?

    黎落见大叔这副表情,心知红薯单价很高。

    所谓钱财不外露,她出门只带了几个星币在身上,索性全掏了出来。

    “大叔,你看这些够吗?”

    “……够,够够够!足够了!”大叔啪啪打脸,震惊的他眼睛都看直了,最后颤巍巍只敢拿了一个星币。

    红薯虽贵,一个星币少说能换十个红薯了。

    大叔激动的没刻意压低音量,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棚子里的小红也看了过来。

    她一眼认出了黎落,那个同她们一起作为贡品的女孩,没想到她姐姐没回来,这女人倒是安然无恙。

    真看不出,好本事啊。

    庄稼汉们没眼力,小红却是在窑子里见过大世面的,自然看得出,黎落身上那件银白色衬衫,做工讲究,面料一看就价值不菲,最关键是男款!

    肯定是星神给的!

    再加上黎落的脸色比那天好了不少,显然吃饱睡足没被虐待,小红眼底划过一丝嫉妒。

    她眼珠转了转,饭也顾不上吃了,小跑着回了家……

    32楼

    休眠舱的盖子向两边退去,北冥煜眼珠动了动,缓缓打开了睫羽。

    小机器人嗖的一下跑了过来,两只小爪子扒着休眠仓的边缘,好奇地往里看:“北冥煜你醒啦。”

    北冥煜拍了下它的脑袋,撑起上半身倚靠着,胸口钻石能源完好无损,昨晚那股摧枯拉朽的力量也消失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过了会儿,小机器人捧着一件黑色圆领T恤衫跑过来,北冥煜闻到了上面的栀子花香,想到了昨晚。

    “她人呢?”

    小机器人摇了摇头。

    北冥煜套着衣服,大脑下意识搜寻着每一个房间,没看见黎落,却见到了几个不速之客。

    外面艳阳高照,小红同三个大汉终于爬上了缥缈峰。

    那日她装昏被背下山后不敢直接回去,求了背着她的汉子阿德,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借住在他家一晚。

    结果暂住一宿,就变成了小住,一直住到了现在,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小红气走了前来提亲的媒婆,就这么不清不楚住在了阿德家里。

    小红大名红绸,同姐姐绿萝自小被卖进了窑子,惯会察言观色,洞察人心。

    之后的几天,绿萝了无音讯,红绸便知姐姐凶多吉少,自己前路渺茫,对阿德的态度愈发殷勤。

    从集市见到黎落后,红绸一路小跑回了阿德家,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

    “阿德哥,你救救我姐姐好不好?刚才我在集市上看见另一个姑娘了,她还活着,我姐姐就一定会活着!”

    红绸明知姐姐生死未卜,但见黎落身上名贵的衣料,随手就能拿出几个星币,想必星神出了什么意外。

    有便宜可不能让她一人独占。

    阿德耳根子软,见红绸泪眼婆娑,便喊上了两个发小一路跟踪黎落,眼看着人进了药房,买的又是重症所需之物,四人一合计,决定去神庙探一探。

    此时,他们已经进了大门,被困在了一楼的黑暗中。

    北冥煜慢悠悠穿戴着,指尖漫不经心地甩出去几个雷,轰鸣声将神庙附近覆盖,远处的地方依旧晴空万里。

    阿德的两个发小跟在身后,一个光头男,一个洋葱头。

    见这两人被雷声吓住了,红绸眸子转了下,拽了下阿德的袖子,声音里带了丝隐忍的哭腔。

    “阿德哥,我之前不知此处如此危险,你和两位兄弟先回去吧。找姐姐本就是我自己的事,不该连累你们,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我…”

    说到后面直接泣不成声。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阿德捕捉到了红绸眼底一闪而过的脆弱和倔强,犹豫了一瞬的心,瞬间又坚定了。

    “你别怕,我虽没什么大本事,但既已应了你,必定办到!”

    红绸佯装为难地点了下头,心底却缓缓松了口气。

    没这几人冲在前面,遇上什么危险,岂不是小命休矣?

    雷鸣电闪并没有吓退几人,北冥煜收了攻势,也不着急,他倒想看看这几个鼠辈想做什么。

    二楼、三楼都是工具舱,里面摆放的工具已经超出了这个星球上人类的认知范畴,红绸一行人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往上爬。

    四楼、五楼是生活用品,被褥、纸巾、各类洗漱清洁工具应有尽有,光头男和洋葱头看得双眼放光,两步三回头地继续往上走。

    六楼、七楼是餐厅,当看见透明柜子里的鱼虾蛋肉和各类主食时,几人脚就像黏在了地上,完全走不动道了。

    光头男更是夸张地扑了上去,抱着玻璃柜就是一顿猛亲,被阿德强行拽了出去。

    不问自取便是盗。

    然而,到了八楼,几个人都呆住了,红绸眼底藏不住的全是贪念,就连阿德也有些许动摇了。

    一个又一个的培育池里,绿意盎然的植物苗和种子正在进行着光合作用。

    除了罕见的土豆、地瓜、芋头,这些在市面上的硬通货以外,还有黄瓜、西红柿、菠菜等已经绝迹了好几年的植物种子。

    甚至还有古书上记载的一些热带水果的种子,如芒果、榴莲等。

    这已经不是多少星币能够换来的价值了。

    短暂的沉默后,几人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砸玻璃的砸玻璃,翻袋子的翻袋子,道德底线被踩得稀巴烂。

    北冥煜静静看着他们,一张张贪婪又狰狞的脸和印象中的一样,他没什么表情,也没阻止的意思,直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这次多亏了那个女人啊,不然咱还真找不到这地方嘞!”

    “就是说多亏她引路,要不咱怎么能趁虚而入?”

    黎落活蹦乱跳的,却买了那么多药,肯定不是给她自己用的,显然是星神受了重伤,病重到需要驱使人类的地步了。

    闻言,北冥煜眼底的温度消失了,他静静坐在那儿,黑压压的睫毛低垂着,忽然自嘲一笑。

    紧接着,眼底深蓝色的光环一闪,八楼的电梯门开了。

    种子和秧苗都被搜刮得丁点不剩,几人背着麻袋收获满满,本想直接下去。

    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拥有了一些还会想要更多,以为电梯门是藏着宝贝的密室,略一犹豫,还是踏了进去。

    电梯闭合后,32层的红色数字直接亮起,突然袭来的失重感吓了几人一跳,好在没一会儿就停了。

    叮——

    电梯门开了。

    众人走了出来。

    狭窄的楼道里,窗户大敞着,外面的乌云厚重得像是泼了墨,更别说砸下来的闪电更是骇人。

    光头男吓得赶紧摁电梯按钮,电梯门却再也没重新打开。

    北冥煜引着他们上来,又将他们困在了32层,狭长的眸子里涌动着杀意。

    咔嚓——

    又是一声。

    洋葱头惊的丢掉了肩上的麻袋,抱着头缩在旮旯里瑟瑟发抖,总觉得下一刻闪电会直接将他们劈成焦炭。

    北冥煜冷哼一声,眼底深蓝色的漩涡涌动得更加疯狂,打算来一个狠的直接了结他们,视线里却忽然坠下了一根麻绳。

    沿着麻绳向上看去,黎落那张小脸从天窗探了进来,神色焦急:“快抓住,我拉你上来!”

    北冥煜一怔。

    “发什么呆呀,外面有人要闯进来害你,别傻愣着啊!”

    黎落急得满头大汗,见这男人还是傻傻的没个反应,气得直接跳了下来,熟门熟路将人扛在肩上,顺着绳子爬出了天窗。

    顶楼靠北的一面有一条长长的云梯,黎落背着北冥煜踩上去时,腿肚子都在打颤。

    “星神啊,咱商量一下,你能不能把闪电收一收,误伤了我们可怎么办?”雷声轰隆隆的就盘旋在耳边,一不小心真能被吓死。

    我们……

    大佬捕捉到了她的用词,后知后觉她没出卖自己。

    “你松手吧。”抑郁的心情强行射进了一道阳光,再也emo不起来了。

    “松什么松,你说松就松啊,你想死,我还不想跟着摔成肉饼呢。”黎落将他往上颠了颠,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看下面的云海。

    “昨晚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的命可是我的!”

    他的命是她的?

    女孩的手指死死攥着云梯,僵硬得忍不住打滑,脸色煞白,显然吓得不轻,却始终没有松开他。

    “松手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黎落感觉大佬似乎轻笑了一声,声音低沉悦耳。

    见她还是不肯松,北冥煜暗叹了口气,漆黑的眸子蓝光一闪,黎落把着云梯的手像是过了电流,随即背上的重心向后一坠。

    “啊啊啊啊——你有病啊!!!”

    失重感袭来,湍急的气流吞没了所有的尖叫。

    黎落太阳穴突突突直跳,反应过来后,已经悬停在了半空中,身下是那辆嚣张的跑车。

    四个轮子收了起来,尾部是两个类似于火箭炮一样的发动装置,牛叉炫酷。

    “这居然不是车,是飞机啊。”黎落呆了呆。

    “不是飞机,它叫鲲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振翅一下便能飞上千里,不愧是大佬的载具。

    “啊,你等一下,不是,这怎么连个安全带也没有啊啊啊啊——”

    黎落从未想过,居然有一天能够近距离穿越云海,伸手就捞过了一朵黑漆麻糊的云。

    她瞥了眼旁边闭目养神的大佬,大佬脸色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心情怎么会差到这个样子,不会是便秘吧。

    “呃,我来讲个笑话啊,你知道熊剪了指甲会变成什么吗?”

    旁边没人回应。

    “是能,呵呵,不好笑哈。”黎落讪讪地摸了下鼻子。

    又过了一会儿,女孩聒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不要不开心嘛,你心情一差,下面就要发洪水,虽然你长得帅气又好看,可也不能这么任性吧?”

    这回大佬终于睁开了眼,看了过来:“天气好与坏,又与你何干。”

    何干?

    黎落一噎:“天气不好我倒是没事,可你身上又是电线又是电板的,容易风湿痛啊亲。”

    北冥煜沉默着盯了她几秒,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下一秒,他偏过头去,手指漫不经心地点了两下,几乎在一瞬间,本来还阴霾灰暗的天空乌云散去。

    霞光漫天,粉紫色的火烧云托举着太阳,慢慢坠了下去,漂亮得像一幅油画。

    “哇哦,也太漂亮了吧!”

    透过窗户,黎落伸手触碰彩色的云,指缝间,冰凉的水气折射出五彩的光亮,格外温柔。

    北冥煜见她这副傻乎乎的样子,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穿过层层的云海,两人不断下落,脚下的水汽越来越厚重,又过了会儿,鲲鹏终于悬浮在了海面上。

    “怪不得不是车也不是飞机,原来还是船,”黎落大为惊奇,看向旁边的男人,“能钻进地底下吗?”

    “那得看地下多深。”

    唔,果然能土遁啊。

    黎落好奇:“它能达到的极限深度是多少啊?”

    北冥煜蹙眉,这个问题还真没思索过。

    几百年前,他在帝国学院研究出这个载具后,还没来得及测试它的极限数据,就紧急上了战场。

    海浪拍击着礁石,浪花滚滚,却半点不影响鲲鹏的速度,此时它像个大碗,将黎落和北冥煜装在里面。

    过了一会儿,一只龙虾蹦了进来,被大佬弹指一击,劈熟了。

    “YYDS说的就是你!”黎落兴奋地扑了上去剥壳,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只龙虾也许是变异种,足有半米长,被劈得外焦里嫩,脆脆的外壳一剥就下来了,露出里面鲜美的肉。

    黎落塞了一大块进嘴里,还不忘给北冥煜递过去一块,咂巴着小嘴:“唔…好好吃啊,你尝尝。”

    一抬眼,就见大佬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罕见地流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怎么了?”她攥着龙虾肉的手又往前递了递。

    大佬撇开了视线,似乎不忍直视:“这是虫族。”

    “啊…唔……”黎落小脸煞白,趴着向外干呕了起来。

    虫族,各星球共同的敌人。

    他们以光为食,所到之处皆沦为黑暗,被虫族蚕食过的地方会形成时间裂缝,引起时空秩序混乱。

    她居然把虫族当成了龙虾,约等于体验了把食人族的快乐。不行了,太恶心了。

    黎落吐得昏天黑地,顺手将污秽抹在了大佬身上,周围空气一凝,吓得她赶紧收回了手。

    迟来的尴尬最是磨人,第一次同清醒的大佬共处一空间,黎落琢磨着要不要再讲个冻死人的冷笑话,大佬居然率先开了尊口。

    “现在的掌权者是谁?”

    “不知道。”黎落一脸诚实。

    “你姓黎,怎会不知?”北冥煜瞥了眼她腕间的光脑开关。

    上面带有一个“黎”字的水波纹路,那是黎家独有的特征,黎家的新生儿出生时就被植入。

    黎家世代皇商,历代家主的女儿都会与皇室联姻,受皇族庇佑,典型的童养媳大户。

    “这有关系吗?”黎落挑了下眉,“那你姓北,就得知道漫天星斗中,哪一颗是北极星啊?”

    北冥煜轻哼一声:“北极星不是某一颗星,指的是最靠近北天极的一颗恒星。谁最靠近,谁就是。”

    也许是黎落的语气颇为挑衅,激起了大佬的胜负欲,尴尬的气氛正式演变成了教学环节。

    “有三十多颗星争夺北极星的位置,千年轮换一次,五千年前是勾陈一,一万年前是天龙座阿尔法,两万年前是女皇…”惜字如金的大佬展示着学霸的功底。

    勾陈一?

    黎落在原本的世界听说过的,看来这个星际世界就在她原本世界的未来,至少五千年之后了。

    心里涌上了一阵被世界抛弃的落寞,她吸了吸鼻子,问:“那现在的北极星呢,是哪颗?”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漫天的深蓝浅蓝层层叠叠的,显的星光也并不明显。

    黎落本没指望对方能给出确切的答案,北冥煜却伸出了手,随随便便抓了下夜空,整个苍穹都被他向下扯了扯。

    海上的所有光亮都消失了,黑暗主宰了一切,剩下大片炫目的繁星,刺得黎落眼晕。

    “过来,自己数。”大佬还是一副又拽又丧的模样,恹恹地戳了下某个星子。

    胸口的钻石能源缓缓运转,氤氲出了银白色的光,低调的厚重感,很贵的样子。

    黎落凑了过去,她看不懂,却大为震撼,震惊于浩渺的夜空繁星,还有北冥煜庞大的力量。

    “等你有了这块石头,也会像我一样。”

    北冥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又抬起头来与她平视,低哑的声音带了丝蛊惑:“告诉我,现在,你想不想要?”

    黑漆漆的眸子像平静的冰面,下面不知潜藏了多少暗涌,神秘的引人探寻。

    刷的一下,黎落从头到尾红成了一只大虾,被他那一眼看的魂都没了。

    说话就好好说话,你耍什么流氓嘛。

    想流鼻血了…

    “这东西这么好,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她胡乱摇了摇头,大大方方错过了几个亿。

    北冥煜手一松,夜空终于弹了回去,大佬的手转个方向伸向黎落,她的脖子就像有了自我意识,主动送到了大佬手里。

    黎落一惊,大佬的俊脸近在咫尺,幽幽地看着她。

    “我不姓北,北冥是复姓,也是国姓,你来自首都星却不知?”

    修长的指尖缓缓收紧,再多一分力,纤细的脖子就会被折断。

    “不是为了钻石能源,却接近我,”手指又收了收,“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你先…松……”黎落脸憋的通红,小手无力地推在他看似单薄的胸膛,藤蔓却无法撼动大树分毫。

    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快要被掐得窒息了。

    不知哪来的力气,黎落用力一推,掌心骤然蹿出一束透明的火焰,还真将北冥煜推开了。

    “咳…咳咳…你个恩将仇报的…咳…杀千刀的……”黎落捂着脖子大喘着气,气鼓鼓瞪他,像只憋红了的河豚。

    “焚星火?”

    北冥煜摸了摸灼痛的胸口,滚烫的热度还残存着,好久没有过受伤的感觉了。

    他仔仔细细盯着眼前的女人,像是要把她看穿。

    过了很久,久到黎落打了个哈欠,他才收回了视线。随手一挥,一道清凉的液体敷裹在了她的脖子上,灼痛感奇迹般消失了。

    本想放她离开,但现在,需要她做一件事。

    *

    这团名为焚星火的火焰,黎落隐约有点印象。

    星际世界的设定却出现了玄幻世界才有的bug,大概率是女主角黎雨柔特有的金手指。

    怎么落在她身上了?

    黎落有点苦恼。

    实际情况容不得她想太多,此时的鲲鹏已化身巨型土拨鼠,一猛子扎进土里,吭哧吭哧开始挖地道。

    副驾上,大佬闭目养神,时不时看一下前方进展,充当GPS导航作用。

    良久,鲲鹏终于停了下来,黎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天旋地转,整辆车竖着破土而出。

    尘土飞扬,地面撞出了一个大洞。

    周围静悄悄的,是间废弃的打铁铺,上下两层楼,下面冶炼锻金,二楼是居住区。

    黎落上楼推开了窗户,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她闭着眼吸了几口,脑子清晰了不少。

    时间不早了,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铁铺大门对着一条主路,道路两旁稀疏分布着几栋二层小楼,久经风吹日晒,墙皮早掉的七七八八了。

    很明显,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村子。

    又是飞行,又是过海,又是打地道,折腾了个寂寞。

    黎落郁卒。

    楼下,北冥煜从车上挪了下来,找了根铁棍一样的东西充当拐杖。

    黎落这才注意到他身量很高,目测一米九以上,如果忽略那条残腿,大佬还真是颀长玉树。

    盯着别人的残肢是件非常不礼貌的事,可她的目光却忍不住飘过去,被北冥煜发现了。

    黎落心头一紧,本以为大佬会发飙,他却没什么情绪,浑身透着股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厌世感,比她这条咸鱼还要颓。

    屋里爬满了蜘蛛网,这里显然废弃已久,没个十年八年绝对脏成这个样子。

    黎落从柜子里翻出两套古人的衣服,脏兮兮的长满了毛。

    后院是一大片荒地,北边有个仓房,南边是一口水井。

    黎落打了水,洗了衣服却没地方晾,正值盛夏,屋里更不会有烘干用的火盆。

    北冥煜示意她过来,黎落双手撑着湿衣服展开,他手指一动,温热的风徐徐吹了过来。

    衣服上的水汽一点点蒸发掉,她的手指被风扫过,痒痒的,那晚也是这样一股风吹干了她的头发。

    同样的海洋气息。

    她狐疑地瞄了眼深沉大佬,忽然偏过头去,笑了。

    “怎么了?”北冥煜抬起眼皮,手上继续动作着。

    黎落抿了抿唇,她其实很想问,32层那几个人要怎么办。

    明明一个闪电就能把这几人了结,大佬却放任不管,大本营都被人占了。

    衣服烘干了,北冥煜收了手上的风力,想起昨晚冲撞筋脉的能量,慢悠悠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早在数百年前,我就该死了,”顿了顿,他勾了勾唇,“钻石能源的能量太过霸道,这具身体快到达极限了。”

    黎落从未见过他笑,笑的轻松又好看,皎皎如朗月入怀。

    所以,大佬费这么大劲找了间打铁铺,是想了此残生?

    危险因素即将消失,她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种田了,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有点烦躁。

    黎落原地转悠了两圈,抓了抓后脑勺,瞪向他:“你抓我来做什么?让我给你打个棺材?”

    她讲的是气话,谁知北冥煜却点了点头。

    北冥煜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里面愈发难以控制的力量,没有这块石头,他早该死了。

    恨吗?

    曾经恨过。

    兄长为了皇位对他痛下杀手,母亲在他陨落的一刻自戕,还有那些带给他痛苦的愚民们,甚至他自己,他通通恨过。

    然而,几百年过去了,时事境迁,他恨的人都死绝了,就连仇人的后裔都隔了好几辈的血缘。

    他手指动一动,就能把这些小辈灭了。有什么意义?

    常年呆在地下,他活的人不人鬼不鬼,钻石能源护着他不让他死,身体承受的痛楚却一天比一天剧烈。

    那种痛,他承受了几百年,受够了。

    黎落的焚星火,对北冥煜来说,无疑是一份珍贵的礼物。

    “万物相生相克,焚星火汇聚了星辰之力,宇宙之奥义,只有它才能熔掉钻石能源。”

    黎落还在努力消化信息,大佬已不声不响派给她一项艰巨的任务。

    “用你的焚星火,熔了它。”

    钻石能源熔化的一刻,庞大的力量随之散去,他的心脏也就停止了。

    “你要我杀了你?!”

    大佬是不是疯了……

    “不行不行,你另找别人吧,我真不行啊!”

    对于一个根正苗红,受法治道德熏陶了二十多年的人来说,别说让她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杀只鸡,她都要做噩梦好几天。

    “过来。”大佬冲她招了招手。

    漫不经心的态度不像要送死,倒像是哄骗白兔开门的狼外婆。

    “不去。”黎落死死抱紧了柱子,头摇的像拨浪鼓。

    下一秒,她整个人又被大佬那只手吸了过去。

    他的掌心冰凉干燥,按着她的手背贴在钻石能源的位置,黎落死死闭着眼,内心满满的抗拒。

    等了会儿,一点动静都没有,更别提之前那股融化的灼痛感。

    “是你杀我,又不是我杀你,你怕什么。”北冥煜眉心一折。

    黎落悄咪咪掀开一条眼缝,见他安然无恙,悄悄松了口气。

    “你看,不是我不肯帮忙啊,实在是这火时灵时不灵的,不信你看,我换个姿势试试啊。”

    生怕大佬怀疑她故意放水,黎落原地扎了个马步,双掌对着虚空胡乱打了几下,没反应。她又拍了下旁边的石桌,手拍的生疼,连个火苗的影子都没有。

    调动焚星火的是什么?

    难道是恐惧…

    北冥煜眸光一闪,三枚钢针刷地飞了过来,悬停在黎落额前一厘米处。速度快到她都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不怕?”

    “怕不起来,你又不会真杀了我。”黎落嘟囔了句,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反射弧慢的。

    北冥煜沉吟几秒。

    “得罪了。”

    黎落心里一紧,后脑勺被一只大手往前压了压,面前就是北冥煜那张好看的脸。

    他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鸦黑浓密的睫毛安静低垂着,与她自己的交汇在了一处,骚弄的她痒痒的。

    她心跳漏了一拍,还来不及推拒,黑漆漆的眸子缓缓晕开了一圈深蓝色的光波。

    无形的触角抓住了她的意识,将她一点点拽进了那个深蓝色的漩涡中。

    黎落的意识被强行拉进了大佬的精神领域中,到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双脚陷在黏糊糊的沼泽里。

    黑色的雾气像幽灵一样,窜来窜去,伴随着一阵阵啼哭声,和火葬场的既视感差不多。

    隐隐的,她感受到了北冥煜的痛苦。不需要任何载体,汹涌的痛感刺了过来,像是要将她撕碎。

    精神领域的情景反应了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她只是一抹外侵的意识,能体会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北冥煜只会千万倍的痛。

    怪不得他总是恹恹的。

    居然这么疼。

    黎落心生怜悯,无意识间,掌心汇聚了一股热流,焚星火缓缓凝结成形,只要轻轻一挥,他的所有痛苦就会被焚毁殆尽,包括性命。

    也许,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有一瞬间,黎落犹豫了。

    “臭女人,你不能杀了北冥煜!”神镜奶声奶气的警告声传了进来,语气罕见的严肃。

    “大反派死了就没人推动剧情,男女主无法相爱,这个世界就会跟着崩塌。到时你也得死!”

    神镜的呼唤拉回了黎落,她瞬间脱离了北冥煜的精神领域。

    意识回笼,黎落眨了眨眼,隐去眼底的怜惜。

    “我想好了,我来送你上路,”她轻咳一声,“但你要帮我实现三个愿望。”

    缓兵之计是她唯一想到的法子,能拖一时是一时。

    大佬一言九鼎,只要她的愿望还未达成,他就得被迫苟下去。

    她会陪他找到解决的方法,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世界崩塌掉。

    黎落打定了主意,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与北冥煜谈判,却不料大佬直接点了点头,同意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北冥煜连眼皮都没再抬一下。

    “……”

    一阵头脑风暴过后,她终于想出了一个耗时漫长,又能让大佬有参与感的项目。

    “我要成为全球产粮大户!”

    种田最耗时间,受客观因素影响也大,一个弄不好就得重新来过,拖延时间最合适不过。

    北冥煜点了点头,并不认为这是个苛刻的要求。

    他目光扫视一周,从桌上拿起一个布满灰尘的茶杯,单指成刃,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红的血珠从淡青色的血管中渗了出来,一点点汇聚到了陶瓷杯里。

    “你干嘛呀!”黎落想也没想就拉过他的手腕,含吮了上去。

    女人的唇轻轻嘬着他的伤口,软软的,带着股温热的湿润。

    北冥煜一怔。

    黎落自己也愣住了。

    “你……”她结结巴巴不知要讲什么,赶紧松开了他。

    目光瞥见他手腕间交错的伤痕,一道又一道,新的旧的叠加在了一起,有长条形疤痕,也有圆形的孔状,一看就是被人割开插进了管子。

    黎落心跟着揪了一下,以为他会介怀,赶紧收回了视线,北冥煜却不甚在意地拉下袖口,将那只杯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将我的血,洒在后院的土里,方圆一公里的土壤就能种出粮食了。”

    黎落的心又是一痛。

    怪不得以前那些人要这么对他。

    在食物如此贫瘠的世界,得了北冥煜的血,约等于得到了百亩良田。

    这和人吃人有什么不同?

    “那,他们取了你的血…外面的地怎么还是光秃秃的?”

    一路上不见一颗草木,土地干涸开裂,连一块红薯都是稀罕物,完全不似丰收满满的景象。

    “一次的血,只能让土壤维持几十年的活力。”

    几十年过后,土地会恢复原本的样子,变得更加不适合植物生存。原本富裕的地主家也开始没落。

    血液的秘密成了那几户人家的不传之秘,一代又一代传给自家后辈。上一辈死后,下一辈的子孙们前仆后继,找上神庙来取血。

    贪婪的人会被神镜拦住,传送到其他星球;信念感强的人会发现他,发了疯似的取走认为值钱的一切。

    人们甚至不好奇那些高科技的用途,满心满眼的全是燃料。

    有了北冥煜的血,就等于有了肥沃的土地,他们能养家糊口,甚至发家致富。

    一想到享有的财富建立在了这个人的痛苦之上,村民们惴惴不安,更不把他当人看了,只当他是一个插满了机甲碎片的怪物。

    毕竟,对待怪物不需要愧疚。

    大部分人取了燃料却被困在地下,极个别能逃得出去。逃不掉的人精神崩溃,甚至拿北冥煜泄愤。

    他们往他身上涂各种污秽,就算带不走,也要将他的血同燃料一起放光。

    北冥煜很疼。

    精神领域一天比一天晦暗阴沉,能量也愈发强大,强大到足以令他控制星球的气候。

    几百年了,这里的气候异常恶劣,很少有人知晓那些莫测的风雨雷电,映射了他内心的痛苦。

    去的人始终回不来,传言渐渐被模糊。

    新一代的村民只知土地一年不如一年,归咎于气候恶劣,传言渐渐演变成了星神主宰天气,要活人作贡品。

    黎落也因此被那些人绑了,送上来凑数。

    夏夜的风送了进来,托起他肩上的银发,北冥煜静静诉说着,早已没了当时的耻辱与痛苦,倒像在说别人身上发生的事,黎落却越听越气。

    忽然,铁铺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黎落心里一紧,赶紧熄了屋里的油灯。

    夜色被几十支火把照的如白昼,光头男与洋葱头两人困的五花大绑,被四个壮汉押到了村头街口处,正对着铁铺大门的方向。

    “给我绑上去!”一个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对俩人吹胡子瞪眼。

    话音刚落,光头男与洋葱头就被架上了柴火堆,两人连连求饶:“村长饶命啊,我们真的没有偷大家的种子,那些种子是…是星神偷的……”

    “我看你是死性不改,扯谎居然敢扯到星神爷爷头上!你丫自己作死,也别连累大家伙一起陪葬!”周围的村民们骂骂咧咧,恨不得往他们身上吐口水。

    星神偷种子作甚?

    编瞎话也不过过脑子!

    要是惹恼了星神,老人家一个龙卷风过来,又把他们重建的砖瓦房给掀翻了。

    “就是就是,快把他们烧死!烧死!!”

    “烧死!烧死!!”

    叫嚣声源源不断。

    光头男与洋葱头叫苦不迭。

    之前他们四人被困在32层,外面雷鸣电闪,几人都以为难逃一死,天却莫名其妙放晴了。

    劫后余生的几人连滚带爬,顺着云梯往下逃,临走时,还不忘背上那几袋子种子。

    下山的路上,小红走得慢,阿德就说让他们兄弟俩先走一步,到时村里汇合。

    结果俩人刚进村口,就被人一闷棍打昏,拳打脚踢胖揍一顿。

    阿德与小红却迟迟不见身影。

    透过窗户缝,黎落勉强看了个大概,柴火堆已经冒起了烟,黑烟滚滚,周围的村民们也不愿围观惨状,纷纷回了家。

    黎落扭头看了过来,黑暗中,北冥煜与她对视了一秒,漫不经心地闭上了眼,不再搭理她。

    黎落暗叹一声,大佬经受过那么多的苦难,她更没资格责怪他见死不救,只是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毕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熊熊大火越烧越旺,最开始还会传来两人几声惨叫,后面叫声越来越弱,没动静了。

    大概是被熏的昏过去了。

    喀——

    晴朗的夜炸开一道惊雷,紧接着雨点浩浩汤汤砸在了柴火堆上,在火焰的折射下,像是零碎的钻石。

    黎落惊喜地回头,就见北冥煜已经施施然收回了手,动作优雅,淡淡道:“想什么呢,还不快去收小弟。”

    “啊?”

    他睨了她一眼:“你不是要种田。”

    两个免费劳动力这不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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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的光透过缝隙漏了进来,隐隐约约的,黎落使劲眨了眨眼,怎么也找不到大佬的影子。

    也不能太怪她,实在是垃圾堆的体积过于庞大,大佬的眼睛掉在里面无异于大海捞针,她又不敢吭声,生怕打扰了人家的睡眠。

    睡眠是很重要的,尤其对于男性,自己都睡不好,还怎么有精力去睡别人。

    神镜乖乖躺在她脚边,过了一夜,原本一米高的镜子缩小了一圈,变成巴掌大小,完全可以塞进化妆包了。

    镜面上沾着大佬的血,缓缓晕开一层淡白色柔光,一段小短片断断续续播放着。画面没有声音,如同专挑重点剪辑的短视频,记录着这滴血主人的过往。

    几百年前,帝国诞生了一个婴儿,百鸟朝凤,被众人称为天选之子——北冥煜。

    这名字有点耳熟?

    嗯,想起来了,是这个世界的大反派。

    从在帝国学院读书起,北冥煜就是众人追捧的佼佼者,自小就显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天赋,帝国所有勇士都以他为目标,所有女子都想嫁他为妻。

    黎落眨了眨眼,长的也太帅了吧…

    画面一转,尚未继位的北冥煜驾驶着机甲攻退虫族,屡立战功,鲜花,掌声,意气风发。

    该反转的时候还是会转得人爹妈不认。

    某次凯旋时,帝国宝座上居然换了主人,病入膏肓的老皇帝一夜间病逝,死前的遗言竟是将皇位传给了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哥。

    军队中所有战士心里都不服,北冥煜内心不甘,却也接受了这个事实,誓死效忠。

    然而大哥稳坐皇位后,日日担心总有刁民想害朕,还是忍不住对弟弟痛下杀手。

    北冥煜不愧是战神,他操控着他的机甲——“弑神”冲向了天空,以一种势不可当的姿态以一敌万。

    傻叉大哥再一次突破了自己的下限,竟以北冥煜的亲生母亲作为威胁,紧要关头,分了心的北冥煜被火力炮轰出了首都星,同他的庞然大物一起消失在浩瀚的宇宙中。

    飞行器划破了大气层,坠落到了安格雷斯诺星球,形成了所谓的“神庙”。

    爆炸的机甲四分五裂,碎片贯穿了他的身体,四肢更是炸没了,胸口的钻石能源却护住了他的心脉。

    黎落一阵唏嘘,想不到大佬以前那么风光,如今居然变成了美强惨。

    好吧,丑强惨。

    但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当看到最后一个画面时,黎落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北冥煜被这个星球的居民们救了回去,悉心照料,却是要取走他身上的稀有金属和能源。

    最开始是假意奉承,卖惨讨要,演变成了后来隔三差五过来窃取,最后那些人扯掉了遮羞布,明目张胆地往他身上插管子放血。

    一张张贪婪又恶心的面孔看得黎落头皮发麻,怪不得他后来成了全文最大的反派。

    也正因为大反派屡次发动战争,这个世界原本的男女主——真千金与目前的掌权者北冥拜迟,才能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完成故事的主线。

    “你在看什么?”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黎落一跳。

    她猛地回过头去,对上了北冥煜那双冷漠阴郁的眼。

    “没…没什么。”大早上的,黎落一阵阵低血糖,有点怂。

    好丢人啊,这和偷看人家日记被抓个现行没什么区别了。大佬不会杀她灭口吧?

    黎落自顾自在那脑补,北冥煜并没有察觉,他不喜与人共处一室这么久,昨晚已经破了先例。

    “你走吧。”

    沙哑的声音透着疲惫,完全不像刚睡过觉的人,甚至没补上一句不要把这里的事泄露给他人的威胁。

    他也不在乎。

    活着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没有任何的期待和希望,自然就不会对别人的伪善心怀恨意。

    “呃,往哪走?”黎落一脸懵逼。

    四面塌陷得密不透风,她能在不透气的空间呆上一晚,没缺氧昏过去,也没被臭味熏死,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闻言,北冥煜沉默地凝向虚空,漆黑如墨的眸子渐渐汇聚成了深蓝色的漩涡,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外面雷声滚滚。

    咔嚓——

    一道闪电朝着他们的方向劈了过来,还夸张地转了个弯儿,把大地活生生劈出了个豁口。

    指哪打哪,定位精准,大佬果然是大佬。

    只是眼前这个洞口比狗洞也大不了多少,黎落有点无措,敏感地察觉大佬眼底划过一丝嫌弃。那意思似乎是:你怎么还不走?

    恶意解读下:你不会胖的钻不过去吧?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祝您长命百岁,哦不…是万寿无疆,将垃圾场越办越红火,我先撤了哈。”

    黎落咬了咬牙趴下,头过去了,肩膀和腰也过去了,轮到屁股时却卡在了半截。

    空气凝固了一瞬。

    头顶飞过三只乌鸦,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什么…您能不能搭把手,推我一下?”

    回答她的是噼啪作响的雷鸣闪电。

    黎落吓得菊花一紧,呲溜一下窜了出去,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了大太阳,照得整个世界白花花的,像是光秃秃的后花园。

    “喂,你能不能不要扣我的边边?都掉漆啦!”神镜的娃娃音拉回了黎落的注意。

    难得刚才手忙脚乱中,她还记得把这么个刺头攥在手里带了出来,没有丢掉。

    “小镜子,你不是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吗?我好饿啊。”

    “蠢女人,你要叫我镜神大大,还有,你怎么能用你低俗的标准来衡量我,本镜神是可以任意被人揣摩的嘛?!我是时空的裂缝,是神镜,又不是那盏蠢神灯,不能凭空变幻出东西来!”

    神镜轻哼一声,像看白痴一样瞪向黎落,聒噪又欠锤。

    变不出东西它还有理了?

    黎落顺应民意咣咣锤了它几下:“那不还是废柴嘛。”

    她突然想起了翠花,应该是被传送到了家中。

    那之前的小绿呢?

    小绿的愿望是拥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要嫁给王孙贵族,难不成小镜子这么好心,让她得偿所愿了?

    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神镜语带讥讽道:“那穿绿裙子的女人既然许下了愿望,我自然会帮她实现,但是呢,她也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

    “天机不可泄露,我怎么可能告诉你这等凡人?”声音又奶又凶。

    毫不怀疑,神镜如果有张脸,那一定是洋洋得意潇洒臭屁,恨不得用鼻孔看人了。

    “说了半天,你就是变不出来吃的,那我和你废什么话,白白浪费力气。”

    头晕眼花,肚子又一阵咕噜噜的叫,黎落麻木地向前走,脸垮得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啧啧,你不要露出这种鄙视的眼神嘛,人类真是现实…”

    黎落停住了脚步。

    “虽然我不能凭空变出来,但如果是你本来就拥有的东西,我倒是可以帮你传送过来,喂,你不会是个穷鬼吧?”神镜挖鼻孔。

    黎落眼睛一亮,马上点开了自己手腕间的光脑,调出了账户信息的界面。

    除了黎母给她转过来的两个亿的星币和十部机甲,还有一些零食,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神镜呆了呆,尖叫一声后忽然娇滴滴了起来:“哎呀你这个死鬼,怎么不早说嘛,富婆快来包养我!mua~”

    “……”

    没一会儿,黎落得到了一箱子小鱼干和豆干,几十瓶营养液,甚至还有几包包装精美的牛肉。

    暂时饿不死了。

    作为交换条件,黎落答应重新进入神庙,找一款特殊的凝胶来修复镜面上的裂痕。

    再次迈进那扇朱漆大铁门,她只需按昨天的路线再走一遍,地形并不陌生。

    “不知道我的裂缝能不能修好,都怪你把我压裂了,你可得对我负责,要是我毁容了,谁还敢娶我呀?嘤嘤嘤。”

    “快闭嘴吧你可,小心我手一个哆嗦,你再摔个几瓣。”这丫身为一面镜子,想得倒是不少。

    嫁谁啊?镜框还是防尘布?

    “你这个女人一看就脾气不好,肯定嫁不出去的,哼!”

    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有黎落的光脑勉强充当照明工具,昨天光顾着害怕,也没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神庙居然是个巨型的飞行器,像个巨大的镇妖塔。

    走楼梯上到了二楼,黎落目瞪口呆。

    不愧是大佬,简简单单一个工具间,居然也能杂乱得像垃圾场,要找到小小的一罐修复凝胶,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人还是要守信用的。

    黎落撸起袖子一顿操作猛如虎,抽空还不忘套话:“这里的地价多少你知道吗?买下一块良田种粮食,需要花多少钱啊?”

    神镜此时无比乖巧,没有给她找麻烦:“刚想夸你两句怎么又无知起来了?种粮食?你没看见外面连一棵草都没有吗?怎么可能种得出粮…”

    什么意思?

    被辐射,还是盐碱地?

    “哼,不过算你好运,北冥煜胸口那块钻石能源具有净化的作用,以这里为圆心往外一公里地,拥有孕育生命的土壤,不过再往外围就不行了。”

    那就是说,不能离开大佬的地界了。

    本想尽快下山的黎落犹豫了。

    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身上又带着这么多星币和零食,不被人抢才怪。

    不知怎么,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镜中的那一幕。

    那些看起来良善的村民们,居然把北冥煜折磨成这个样子,完全不把他当个人,任意取用他身上的物件,连血都没放过。

    想到这儿,黎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等终于修好了镜面的裂缝,她累得满头大汗,去后山的清泉里冲了个凉。

    太阳快落山了,泉水却还温热着,并不算刺骨,温凉的感觉令她长长舒了口气,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距离大佬崛起应该还有段时间,此时趁机与他处好关系,至少混个眼熟,等到他毁灭星球的时候,是不是也能放她一条生路?

    澡洗得有点久,她走到泉水的上游,用从工具间里拿来的空罐子接了壶干净的水,抱着往回走去。

    路过那个“狗洞”,她徘徊了许久,还是试探地问出了声:“星神啊,我看上面有不少空着的房间,您租我一间好不好?每个月赚点星币当零花嘛。”

    等了一会儿,里面毫无声响。

    “您不吭声,我就当您同意啦?”

    依旧没有半点声音回应她,黎落美滋滋地抱着水罐走开了。

    昏暗的洞穴里,北冥煜闭着眼睛,听见那女人的脚步渐行渐远,却又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然后,就见她吃力地爬了进来,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眼睛却笑眯眯的。

    “嗯…能借个吹风机吗?”

    北冥煜目光冷冷的,没有吭声。

    黎落像是习惯了,试探着靠过来几步,见大佬没有发火的征兆,就壮着胆子凑到了垃圾堆边缘。

    “那我自己找了啊?”

    又等了一会儿,这人还是没个反应,心好累。

    反正身上的衣服回去也要换掉,她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污秽上,开始翻找起来。

    在人际交往中,适时打破僵局的时机很重要,过了那个timing会很尴尬。

    以后就要同一屋檐下过日子了,虽说他俩一个地上一个地下,理论上互不干扰,但黎落还是想抓住机会多刷点存在感。

    “我叫黎落,黎明的黎,落日的落,以后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在我面前不用太坚强。”

    收纳是一件令人上瘾的事,尤其守着这么一个垃圾场,她强迫症一上来,还真是挡也挡不住。

    钻进来前,黎落特意撕了一小块布条塞进两个鼻孔里,闻不见臭味,整个人更自洽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咱就是说,以后打雷归打雷,能不能不闪电啊?刚才我正在后山洗澡,你突然劈了那么一下子,吓得我还以为被哪个变态偷拍呢,唉,你别瞪我,我不是说你变态啊…”

    周围静悄悄的,小女人一张小嘴喋喋不休,她将废弃的瓶瓶罐罐堆在一旁,时不时感慨下稀有金属的珍贵。

    这要是切割了做成戒指带回去,得赚多少钱啊。

    过了好半天,终于清理出来1/5的样子,今日份劳动到此结束,再干也干不动了。

    从清泉边打的那罐水还在,本来是打算煮熟了喝的,但她手上实在黏黏糊糊,就干脆洗了手。

    黎落看着迷糊,做小事却很在乎细节,毕竟大事也确实干不来。

    洗了手,她又从怀里摸出了小鱼干,撕了包装给自己塞一个后,转眸看向了那边闭眼假寐的北冥煜。

    “吃块小鱼干吧,不摄入蛋白质会变丑的。”

    呃,忘记大佬容貌焦虑了。

    她赶紧找补:“其实丑不丑的没很重要,你看我长这么好看,就经常被人骂长得好看的没一个好东西。”

    大佬的眼珠缓缓转动着看了过来,透着点不耐烦,黎落又掏出了一块豆干啃着,没察觉周围的气压往下压了压。

    “外界的声音都只是参考,你不爽就不要参考嘛,不就是躺平么,要知道躺平是一种社会现象,用一种无所谓的方式来反抗裹挟。

    赚得少,花的也少啊,况且还有我给你交房租呢…不过你这么宅,确实没什么社交,唔,要不你网恋吧?”

    不管什么年龄的女性,对情感话题都共鸣强烈。小到幼儿园小男生给带早餐,大到小鹿乱撞,如狼似虎,梅开二度,老到夕阳红的也不少。

    “我都有光脑,你肯定也有吧?你眼睛长这么好看,回头我就给你p张脸,你再秀一下你那渣男音,保管把小姑娘迷得不要不要的。”

    “唉别怪我没提醒你啊,网恋还是得注意分寸,被封号就算了,别聊着聊着丧偶了,现在的姑娘脸皮都薄得很,没准你哪句话讲错了,直接把人送走…”

    “有多薄?”北冥煜突然接话,打断了她的碎碎念。

    “啊?”黎落呆了呆。

    “脸皮都像你这么薄?”

    难得大佬肯主动问一次问题,这可是深入沟通的好机会,黎落想了想,打算实话实说:

    “那肯定还是我脸皮薄一点,这么说吧,现在婚恋市场上乱得很,你知道那啥啥修复手术吧?哦你不懂…

    那你知道约炮不?不是武器…哎,总之你要求也别太高了,毕竟现在像我这种单纯的真不多见了。”

    北冥煜静静听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若有所思。

    “啊秋——”黎落打了个喷嚏,鼻子里塞的布条掉了出来,这才想起钻进来的初衷,“你有吹风机吗?”

    “卧室床头。”

    大佬依旧惜字如金,黎落却欢喜得快要蹦起来!

    居然有卧室!

    简直是意外之喜,她都做好了要原始基建的准备了。

    然而,当黎落揣着神镜往上爬楼梯时,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呼…我不行了,歇歇喘口气啊…不行不行…累死我了…”黎落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破镜子,你是不是又耍我呢?说好了几秒就能上去的呢?!”

    腿都要爬废了。

    神镜被黎落揣在怀里,躺得四平八稳,还不忘讲风凉话:“以前当然有电梯喽,嗖的一下子就上去。可几百年过去了,你再笨想也该知道供电系统早掐断了啊,猪头。”

    心情黯淡的黎猪头:……

    尼玛谁家卧室会设在32层啊?!

    哪天失眠了心情不爽,拉开窗户就往下跳,碎得连骨头渣都找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一镜终于摸黑爬到了顶层,黎落累得瘫软在了门板上,每呼吸一下,肺部都被剧烈拉扯着疼。

    缓了缓,她问:“密码多少?”

    神镜一脸严肃:“这是北冥煜的卧室,你怎么会产生我知道密码的错觉?”

    黎落呆了呆,无法接受如此沉痛的打击,下狠手抠了抠小镜子的边边,掉下来一块漆。

    “你让我花了一个小时爬上来,再花一个小时爬下去问他密码,然后再花一个小时爬上来?”

    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处于暴走边缘,神镜机智地选择苟着,关机了。

    黎落想把这丫从高空扔下去,可一想到她人生地不熟,这里连个物品兑换中转站都没有,留着它还能当个提款机。

    算了。

    黎落叹了口气,重新把镜子揣回怀里,楼道旁的小窗户开着,她向外探了下身子。

    “喂喂你不会这么脆弱吧?那能不能商量一下,你跳下去的时候不要大头朝下啊…”

    胸口这对大灯压扁了是她自己的损失,可它的镜面才修补好,经不起摔啊,嘤。

    “闭嘴!”黎落咬牙切齿。

    世界终于安静了。

    32层实在太高,头探出去时,她也有点目眩,伸伸手就能摸到夜空中的星星。

    从外围看这座神庙,缭绕着黑色的雾气,如今身处中心,向下眺望却不会被遮蔽视线。

    就好像,这团黑雾是专门用来吓唬外人的,一看就是出自大佬手笔。

    啧,戒备心真重。

    也不知下面能不能听见,但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吧?

    “喂!星神!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哈喽!!北冥煜!你听得见吗??听见了请回答!嗨喽!!!”

    夏夜的风呼呼刮着,音浪完全融进了黑暗里。这么高,他怎么可能听得见。

    地下的黑洞里,北冥煜忽然睁开了眼,他漫不经心地向上一瞥,又重新合上了。

    紧接着,耳边就响起那女人试着摁密码的声音,滴滴滴的摁了一遍又一遍,噪声不断。

    32层的这间卧房有自己的供电系统,太阳能供电的转化率,已经强到了违背能量守恒的地步了。

    这间屋子是他当初在帝国学院读书时,亲手设计和监工的一处秘密地点,密码只有他一人知道。

    大佬正打算屏蔽外界的声音,滴的一声,大门居然开了。

    北冥煜眸光一暗。

    楼上的黎落喜极而泣。刚才她试了北冥煜的生日,显示错误。

    回忆起这本星际文中,大佬没有任何CP线,密码自然不会是伴侣的生日,也不会是什么纪念日。

    黎落耷拉着脑袋想要放弃,忽然福至心灵。

    早上那个视频中,大佬身上穿的机甲好像叫弑神,手臂的位置刻着几个明黄色的编号,嚣张又抢眼。

    试一把又不吃亏,没想到真被她打开了。

    大门自动向左右两旁移动。

    角落里,一个小机器人呲溜一下蹭到了黎落的脚边,疑惑地眨了下眼:“你是谁呀?北冥煜怎么不回来呀?”

    小机器人圆滚滚的像个蛋,大约30厘米高,银色的金属外壳,一双大眼圆溜溜转着,好奇地用蓝光扫描着黎落,记录着她的各项数据。

    “你好啊,我是黎落。”她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同小机器人打招呼。

    直到此刻,黎落才有了点穿到星际文的感觉。实在是这个星球的一切太原始,完全没有高大上的科技感。

    卧室的装潢以冷硬的灰蓝色调为主,实用的金属风,约200多平,270度广角落地窗,外面就是湛蓝色的湖泊。

    玻璃窗外层积着厚厚的灰,里面却纤尘未染,密闭性显然很好。

    在这么破烂的星球,居然有这种级别的落脚点,每月交的200星币简直是毛毛雨。

    美中不足就是要爬楼,就当强身健体吧,毕竟在大城市坐地铁通勤上班,往返也要两个小时以上呢。

    屋里没有床,放了一个长条型休眠舱,需要重新输入密码。黎落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也就没再搭理,只当休眠仓是个硬板床。

    她瘫在透明的壳子上,心想明天得找床被子,硬梆梆的太硌人了。

    “哈秋——”又打了个喷嚏,现在可不能生病。

    电吹风果然在床头,墙体却没有任何插座,研究了一阵,原来里面自带电池。

    暖洋洋的风送了出来,很舒服,吹得黎落昏昏欲睡。另一头的北冥煜蹙了下眉,被这声音吵得心烦。

    好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了。

    飞行器里所有的房间都植入了监听设备,和他的视觉神经纠缠在了一起。

    卧室一旦运转起来,画面就会自动出现在视网膜上,声音更是清晰地涌入脑海。

    很近,近到他听见了那女人的呼吸声。

    太吵。

    下一秒,黎落手上的电吹风砰的一声爆了。

    “果然,再好的东西放个几百年也不抗用。”黎落叹了口气。

    头发还没干呢,正准备直接睡过去,头顶忽然刮过来一阵温热的风,托起她的长发,源源不绝的热度透了过来。

    棚顶的天窗不知何时开了,一股风隐隐带着海洋的气息,风力强大且稳定输出,精准定位,静音立体环绕。

    等头发全干了,那股风又奇异地消失了。

    黎落顺了下自己干透的鸡窝头,登高关上了小天窗,小声嘟囔了句奇怪,走向了北冥煜的衣帽间。

    上中下三层格子,分别收纳着大佬的各类服饰,有作战穿的护具,出席宴会穿得正装,日常的衣着也不少。

    北冥煜见她挑了件白衬衫往身上比了比,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件,母亲送他的生日礼物。

    银白色的面料质地透着低调的奢华,一条精致的暗纹从肩膀延伸到了袖口,下摆没过了她的大腿。

    不知怎么,他心里忽然有了丝微妙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辨别,黎落已经在脱衣服了。

    北冥煜绅士地切断了视觉系统,耳边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夹杂着一声小小的抱怨。

    “胸口有点紧哦…”

    折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在干净整洁的地方睡个觉,黎落睡得格外沉。

    窗外死寂一片,繁星隐藏在了云层里,咔的一声巨响,闪电劈开了黑夜,滚滚的雷声积聚了极大的能量,闷闷的。

    咔嚓——

    雨点拍击着玻璃窗,像是密密麻麻的水钻。32层地势高,震感格外清晰。

    黎落大喘着坐了起来,感觉有人拿着雷神那个大锤子,专门往她天灵盖上轰。雷神倒是不存在,星神这是抽什么风?

    等了好一会儿,雷电不见停歇还愈演愈烈,黎落盯着可怜的窗户,生怕玻璃被雷劈碎了。

    不行,她得下去跟他说道说道。

    大半夜的不睡觉,严重打扰室友的睡眠质量。虽说他是房东,可她也是交了租金的。

    黎落披了件衣服,气喘吁吁地从32楼跑了下来,刚钻进洞里就惊掉了下巴。

    “我去,能不能珍惜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啊,才给你扒拉掉垃圾,你怎么又吸回去了?”

    所有废弃的电路板和冒着火花的电线,全吸附在了北冥煜的身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球,在不算大的洞里滚来滚去。

    “你能不能先停一下,发生什么事啦?”黎落左右躲闪,一人一球在狭小的空间内你追我赶。

    北冥煜此时完全没了意识。

    不知什么原因,胸口的钻石能源剧烈运转着,庞大的能量不停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引起从未体会过的焦灼与疼痛。

    洞外雷电噼啪作响,带着千钧的怒意狠狠砸下来,黎落的声音淹没在了巨大的噪声中。

    眼看那坨垃圾堆向她冲了过来,她吓得一下瘫在地上,双手下意识抱住了头。

    砰——

    轰鸣声戛然而止,世界在一瞬间沉淀了下来,像是隔了一层水膜,隐约而不清晰。

    黎落死死闭着眼,壮着胆子掀开眼皮露出了一条缝,北冥煜这个大垃圾球距她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停下了。

    “艾玛吓死我了…”她扶着墙壁站起来,“喂,你没事吧?”

    良久都不见有回应,黎落围着大垃圾球转了几圈,终于在靠边的位置上找到了北冥煜那双眼。

    他紧紧闭着眼,整个身子露在了外围,没了意识。

    这还是第一次,他将脸和身子彻底露了出来。以前更像一块大磁铁,将所有的金属都往身上吸,现在忽然没了那股引力,整个人附着在垃圾球的表面。

    啪叽一下,掉了下来。

    “是你自己滑下来的,不关我的事啊。”黎落大退一步,只瞥了眼他的残骸,没敢仔细看他的脸。

    又不是她把他搞成这样的,大佬这么厉害,应该会没事吧?

    她现在多管闲事,万一他醒了再发疯,把她电死怎么办?

    黎落一边自我说服着,一边顺着洞穴往外钻,可头已经探了出来,咬了咬牙,又折返了回去。

    “真是欠你的…”黎落嘟囔了一句。

    使出了吃奶的劲,她将大佬从地上捞起扛在了背头,插着金属碎片的身躯比想象中沉重许多。好在洞穴被闪电劈得更大了点,不然两个人一起挤出去确实有难度。

    消防楼梯间黑漆漆的,没有灯,外面劈过来的一道闪电,北冥煜的脸霎时被映得毫无血色。

    黎落完全看不见,此时她正吭哧吭哧拽着楼梯扶手往上爬。北冥煜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脖子上,滚烫的灼人,缓慢又沉重。

    身体里庞大的能量冲击着血脉,剧烈拉扯着每一条神经,如同无数把绷紧的弓一点点蓄着势。

    隐约间,一股清淡的栀子花香飘了过来,拉回了北冥煜的神识。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的戒备还未散去,三枚钢钉已悬停在了黎落的头顶。及时收住了。

    又一道闪电劈过来,炫目的白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小小的耳垂凝白如玉,下面是同样白皙的脖子。细细的,一折就断。

    “不行啦…呼呼…先歇歇啊…”

    她连人带金属扛着爬了六层,压得她喘不上气,真是受不住了,刚想将人直接丢在地上,一扭头,就对上了北冥煜的脸,黎落呼吸一滞。

    银白色的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隐约看得见流畅的下颌线条,冰白的薄唇微抿着,鼻峰俊挺。

    透过汗湿的发丝,是一双慑人心魄的眼。

    他静静望向她,眼角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也许是因为不舒服,平日里冷冽阴郁的目光收敛了几分,淡淡的,像被大雨冲刷后的明镜。

    黎落的胸口被轻轻撞了下,却掩饰着挪开了视线。

    “你醒了。”她咽了下口水,决定还是不把他丢在地上了。

    北冥煜扫视了一下四周,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怎么不坐电梯。”

    之前怎么没发现大佬的声音这么好听。

    等了几秒不见她回话,北冥煜疑惑地看过来。

    正发着烧,他黑压压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水雾,冲散了几分疏离感,好看到要人老命。

    “走楼梯当然是因为电梯没电,难不成我吃饱了撑的背你啊,你这么重…”黎落用嘴硬掩盖心虚。

    话音刚落,后心传来一股霸道的热流,缓解着疲惫的器官,她的身体渐渐轻盈,说不出的舒服,舒服到她有点想哼唧。

    察觉到自己的变化,黎落沉默了。活了这么久,头一次开始审视自己。

    人家只看你一眼,你就充满干劲了,精力充沛到不仅能背着人爬上32层,恨不得还能附赠个爬床服务。

    难道自己清纯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老涩批属性?

    黎落陷入了沉思。

    北冥煜缓缓收回了掌心的能量,察觉她眼神躲闪,神情透着古怪,只以为她被自己这副模样吓到了,不甚在意地挪开了视线。

    安全通道的消防门大敞着,看得见对面的电梯门。北冥煜盯着那个方向,瞳孔里骤然迸发出一蔟深蓝色的火焰,吓了黎落一跳。

    紧接着,电梯旁的显示板上,红色的数字亮了起来,缓慢上行,最后停到了这一层。

    亲眼见证了大佬眼力发电后,心里刚生出的那点道不明的旖旎消散得一干二净。这要是被那双眼珠子瞪上一下,不得被劈成一条焦黑的咸鱼。

    密闭的铁皮电梯安静无声,黎落数着跳跃的红色数字,假装不尴尬。

    叮——

    顶楼终于到了。

    她背他进了屋,刚想放他在休眠舱盖子上就退出去,大佬发话:“密码六个零,按吧。”

    滚烫的气息扫过她耳尖,黎落缩了下,打开了休眠仓才后知后觉:“你怎么把密码告诉我了?”

    休眠仓是很私密的地方。

    北冥煜躺了进去,闭上了眼:“没告诉你卧室密码,不也没拦住你。”

    黎落干巴巴地挥了挥手:“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来回跑三趟爬楼96层会死人的。”

    北冥煜身上嵌进去的金属就不少于二十处,最严重的是左腿,从大腿中部到下方全被炸没了,其他部位勉强还算完整。

    黎落不敢随意动那些嵌入体内的金属,只为他简单擦拭了一遍外表的脏污。

    但看起来简单的事,却要绕开一圈圈的电线,等终于折腾完了,天边都露出了鱼肚白。

    黎落累成狗,抖着腿去后山冲了个凉,就彻底睡不着了。

    “喂你这个死女人,你不睡还不让别人睡嘛,睡不饱可是要起皱纹的…”神镜被她戳醒,迷迷糊糊嘟囔着。

    “一个镜子睡什么睡,”她戳了戳恢复如初的镜面,心情轻松不少,“镜镜啊,你知道哪里有集市吗?”

    神镜怒:“你才叫镜镜,你全家都叫镜镜!”

    “脾气这么大,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神镜很淡定:“嫁不出去就啃老。”

    “你还有老可以啃?”

    “北冥煜啊,他都这么老了,”神镜轻哼一声,忽然嗅了嗅,大惊,“你身上怎么会有北冥煜的味道?”

    “…他什么味,垃圾味啊,废话这么多,赶紧帮忙指路啦。”

    神镜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才调出附近村子的一个坐标。

    黎落暗暗松了口气。

    伴随着神镜的骂骂咧咧,黎落找到了16层的车库,展台上停放着一辆小型汽车。

    明亮的橙黄色,流线型外壳曲线,敞篷窗,给人的感觉张扬狂放。

    几百年前,“神庙”以那样一个可怕的速度坠落,这辆车居然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配件都是崭新的,完全不像经历了百年沧桑。

    黎落自从拿到驾照后就没怎么实操过,现在情势所逼,她只得硬着头皮冲出去了十几里地。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你不试试,永远不知道自己能把事情搞得有多糟。

    第N次撞上树后,黎落终于开到了集市,太阳已经爬上了头顶,刺的她眯了眯眼。

    不愧是一颗贫瘠的星球,除了村子就是村子,熙攘的人群喧嚣嘈杂,土路两旁,地摊摆了一个又一个,出售工具和生活用品的居多,卖食物的却很少。一旦有小贩拿出粮食,就会被一抢而空。

    “老板,你这营养液怎么卖啊?”黎落蹲下捡着,这里没塑料袋,她就挑拣了五个堆成一堆。

    “去去去小姑娘别捣乱,一边儿去。”卖营养液的大叔嫌弃地挥了挥手。

    这年头营养液可是稀罕物,家里托了几层关系才得了这些,眼前这丫头穿着奇怪,一下子还选了五瓶,她买得起么?

    黎落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几个星币。

    “大叔,你看这些够吗?”

    所谓钱财不外露,出门时只带了几个星币在身上,索性全掏了出来。

    大叔惊得眼睛都看直了,“够,够够够!太够了!”也没敢多拿,只颤巍巍拿了一个星币。

    营养液虽贵,一个星币少说能换十瓶了。

    激动的大叔没刻意压低音量,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棚子里的小红也看了过来。

    她一眼认出了黎落,那个同她们一起作为贡品被送上去的女孩,没想到她姐姐没回来,这女人倒是安然无恙地出来晃了。

    真看不出,好本事啊。

    庄稼汉们没眼力,小红却是在窑子里见过大世面的,黎落身上那件银白色衬衫,做工讲究,面料一看就价值不菲,最关键是男款。

    肯定是星神给的。

    再加上黎落的脸色比那天好了不少,显然吃饱睡足没被虐待,小红眼底划过一丝嫉妒。

    她眼珠转了转,饭也顾不上吃了,小跑着回了家…

    32楼

    休眠舱的盖子向两边退去,北冥煜眼珠动了动,缓缓打开了睫羽。

    小机器人嗖的一下跑了过来,两只小爪子扒着休眠仓的边缘,好奇地往里看:“北冥煜你醒啦。”

    他拍了下它圆滚滚的脑袋,撑起上半身倚靠着,胸口的钻石能源完好无损,昨晚那股摧枯拉朽的力量也消失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过了会儿,小机器人捧着一件黑色圆领T恤衫跑过来,北冥煜闻到了上面的栀子花香,想到了昨晚。

    “她人呢?”

    小机器人摇了摇头。

    北冥煜套着衣服,大脑里的能量波搜寻着每一个房间,没看见黎落,却发现了几个不速之客。

    外面艳阳高照,小红同三个大汉终于爬上了缥缈峰。

    那日她装昏被背下山后不敢直接回去,求了背着她的汉子阿德,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借宿在他家一晚。

    结果暂宿变成了小住,一直住到了现在。不知小红用了什么手段,竟气走了上门为阿德说亲的媒婆,就这么不清不楚住在了阿德家里。

    小红大名红绸,同姐姐绿萝自小被卖进了窑子,惯会察言观色,洞察人心。

    之后的几天,绿萝了无音讯,红绸便知姐姐凶多吉少,自己前路渺茫,对阿德的态度愈发殷勤。

    从集市见到黎落后,红绸一路小跑回了阿德家,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

    “阿德哥,你救救我姐姐好不好?刚才我看见另一个姑娘了,她还活着,我姐姐就一定也活着!”

    阿德耳根子软,见红绸泪眼婆娑,便喊上两个发小一路跟踪黎落,眼看着人进了药房,买的又是重症所需之物,四人一合计,决定去神庙探一探。

    几人此时已迈进了大门,被困在了一楼的黑暗中。

    北冥煜漫不经心穿戴着,指尖甩出去几个惊雷,轰鸣声覆盖了神庙附近德大片区域,远处却依旧晴空万里。

    阿德的两个发小跟在身后,一个光头男,一个洋葱头。两人显然被雷声吓住了,红绸眸光闪了下,轻拽了拽阿德的袖子,声音里带了丝隐忍的哭腔。

    “阿德哥,我之前不知此处如此危险,要不你和两位兄弟先回去吧?找姐姐本就是我自己的事,不该连累你们…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我…”

    说到后面直接泣不成声。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阿德捕捉到了红绸眼底一闪而过的脆弱和倔强,犹豫了一瞬的心又恢复了坚定。

    “你别怕,我虽没什么大本事,但既已应了你,必定办到。”

    红绸佯装为难地点了下头,心底却缓缓松了口气。若没这几人冲在前面,真遇上什么危险,岂不是小命休矣。

    雷鸣电闪并未吓退几人,北冥煜收了攻势,却也并不着急,他倒想看看这几个鼠辈打算做什么。

    二楼、三楼都是工具舱。里面摆放的工具已经超出这个星球人类的认知范畴。红绸一行人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往上爬。

    四楼、五楼摆放着生活用品。被褥、纸巾、各类洗漱清洁工具应有尽有。光头男和洋葱头看得双眼放光,两步三回头地继续往上走。

    六楼、七楼是餐厅。当看见透明柜子里的鱼虾蛋肉和各类主食时,几人脚像黏在了地上,完全走不动道了。

    光头男更是夸张地扑上去,抱着冷冻柜就是一顿猛亲,被阿德强行拽了出去。

    不问自取便是盗。

    然而到了八楼,几人都呆住了,红绸眼底藏不住的全是贪念,就连阿德也动摇了。

    一个又一个的培育池里,绿意盎然的植物苗和种子正在进行着光合作用。

    除了罕见的土豆、地瓜、芋头,这些在市面上的硬通货以外,还有黄瓜、西红柿、菠菜等已经绝迹了几十年的植物种子。甚至还有古书上记载的一些热带水果的种子,如芒果、榴莲等。

    这已经不是多少星币能换来的价值了。

    短暂的沉默后,几人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砸玻璃的砸玻璃,翻袋子的翻袋子,道德底线被踩得稀巴烂。

    北冥煜看着一张张贪婪又狰狞的脸,心里依旧淡淡的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也没有阻止的意思,直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这次多亏了那个女人,不然咱还真找不到这好地方嘞!”

    “就是说,多亏她引路啊。”

    黎落活蹦乱跳的,却买了那么多药,肯定不是给她自己用的,显然是星神受了很重的伤,病重到了不得不驱使人类了。

    北冥煜眼底的温度消失了,他静静坐在那儿,黑压压的睫毛低垂着,嘴角忽然勾了下,眼底深蓝色的光环一闪,八楼的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种子和秧苗都被搜刮得丁点不剩,几人背着麻袋收获满满,本想直接下去,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拥有了一些就会想要更多。

    突然敞开的电梯门极具诱惑,想必藏着不少奇珍异宝,略一犹豫,众人还是踏了进去。

    电梯闭合后,32层的红色数字直接亮起,突然袭来的失重感吓了几人一跳,好在没一会儿就停了。

    叮——

    电梯门开了。

    狭窄的楼道里空无一人,窗户大敞着,外面的乌云厚重得像是泼了墨,闪电一个接一个砸下来更是骇人。

    “尼玛这啥鬼天气,哥我们赶紧走吧!”光头男吓得赶紧按电梯按钮,电梯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北冥煜引着他们上来,又将他们困在了32层,狭长的眸子里涌动着杀意。

    咔嚓——又是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

    慌乱间,洋葱头丢掉了肩上的麻袋,抱头缩在旮旯里瑟瑟发抖,总觉得下一秒巨形闪电会将他们劈成焦炭。

    北冥煜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眼底深蓝色的漩涡涌动得更加疯狂,打算来一个狠的直接了结他们,视线里却忽然坠下了一根麻绳。

    沿着麻绳向上,黎落的脑袋从天窗探了进来,一张小脸憋的通红:“抓住啊,我拉你上来。”

    北冥煜一怔。

    “别傻愣着啊,有人闯进来要害你,快一点!”

    回程途中,她就发现那几人尾随,只得弃车顺着小路跑回来,肺都要跑炸了,这男人却憨憨的没个反应,急得黎落直接蹦了下来,熟门熟路将人扛上肩头,顺着绳子爬出了天窗。

    顶楼靠北有一条长长的云梯,她背着北冥煜踩上去时,腿肚子都在打颤。

    “星神啊,商量一下能不能把闪电收一收,误伤了我们可怎么办?”

    雷声轰隆隆的盘旋在耳边,一不小心真能被吓死。

    我们。

    大佬捕捉到了她的用词,抑郁的心情强行射进来一缕阳光。

    “松手。”

    “松什么松,你说松就松啊,你想死我还不想跟着摔成肉饼呢。”

    黎落将他往上颠了颠,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看下面瘆人的云海,手指死死攥着云梯,四肢僵硬到忍不住打滑。

    “你松手吧。”不知是不是错觉,大佬似乎轻笑了一下。

    见她脸色惨白,显然吓得不轻却始终没有松开他,北冥煜漆黑的眸子蓝光一闪,黎落云梯上的手指一瞬间像是过了电流,随即背上的重心猛地向后一坠。

    “啊啊啊啊——你有病啊!”

    失重感突然袭来,湍急的气流吞没了所有的尖叫。

    黎落太阳穴突突突直跳,没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悬停在了半空中,身下是那辆嚣张的跑车。

    车的四个轮子早就收了起来,尾部是两个类似于火箭炮的发动装置,牛叉炫酷。

    “这居然是飞机?”黎落呆了呆。

    “它叫鲲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振翅一下便能飞上千里,不愧是大佬的载具。

    “啊,你等一下,不是,这怎么连个安全带也没有啊啊啊啊——”

    黎落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近距离穿越云海,伸手就能捞过一朵黑漆麻糊的云。

    她瞥了眼旁边闭目养神的大佬,大佬脸色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心情怎么会差到这个样子,不会是便秘吧。

    “呃,我来讲个笑话啊,你知道熊剪了指甲会变成什么吗?”

    旁边没人回应。

    “是能,呵呵。”黎落讪讪地摸了下鼻子。

    又过了一会儿,女孩聒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不要不开心嘛,你心情一差,下面就要发洪水,虽说你长得帅,可也不能这么任性啊…”

    这回大佬睁开了眼,幽幽看了过来:“天气好坏,又与你何干。”

    何干?

    “天气不好倒是不关我什么事,可你身上又是电线又是电板,很容易风湿痛啊亲。”

    北冥煜沉默着盯了她几秒,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下一秒,他偏过头去,手指漫不经心地点了两下,几乎在一瞬间,本来还阴霾灰暗的天空乌云散去,露出了本来的样子。

    “哇哦——”

    粉紫色的火烧云托举着太阳,沿着海平面慢慢西坠了下去,漂亮得像一幅油画。

    透过窗户,黎落触碰到了凉丝丝的云朵,冰凉的水气穿过指缝折射出了五彩的光束,飘逸又温柔。

    北冥煜瞧她这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淡淡收回了视线,无意识勾了勾唇,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穿过层层云海,两人不断下坠,脚下的水汽越来越厚重,又过了会儿,鲲鹏终于悬浮在了海面上。

    “原来还是船啊,”黎落大为惊奇,看向北冥煜,“它能钻进地底下吗?”

    “嗯。”

    果然可以土遁。

    “那它能达到的极限深度是多少啊?”

    北冥煜蹙眉,这个问题还真没思索过。

    几百年前,他在帝国学院研究出这个载具后,还没来得及测试它的极限数据,就紧急上了战场。

    海浪拍击着礁石,翻起滚滚的浪花,却半点不影响鲲鹏前进的速度。此时的它像一个大碗,将两人牢牢罩在里面。

    一只龙虾不知从哪里蹦了进来,被大佬弹指一击,劈熟了。

    “YYDS说的就是你!”黎落兴奋地扑了上去剥壳,折腾这么久,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只龙虾大概率是变异种,足有半米长,被劈得外焦里嫩,脆生生的外壳轻轻一剥就下来了,露出里面鲜美的肉。

    黎落塞了一大块进嘴里,还不忘给北冥煜递过去一块,咂巴着小嘴感慨:“唔好好吃…你尝尝…”

    大佬复杂地看着她,目光罕见地流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怎么了?”她攥着龙虾肉的手又往前递了递。

    大佬撇开视线,不再看她油乎乎的手:“这是虫族。”

    “啊…唔……”黎落小脸瞬间煞白,趴着向外干呕了起来。

    虫族,各星球共同的敌人。

    他们以光为食,所到之处皆沦为黑暗,被虫族蚕食过的地方会形成时间裂缝,引起时空秩序混乱。

    她居然把虫族当成了龙虾,约等于体验了把食人族的快乐。不行了,太恶心了。

    黎落吐得昏天黑地,顺手将污秽抹在了大佬身上,周围空气一凝,吓得她赶紧缩回了手。

    迟来的尴尬最是磨人,第一次同清醒的大佬共处一空间,正当黎落琢磨着要不要再讲个冻死人的笑话缓解气氛,大佬率先开了尊口。

    “现在的掌权者是谁?”

    “?”黎落一脸茫然。

    “你姓黎,怎会不知?”北冥煜瞥向她腕间的光脑开关。

    上面带有一个“黎”字水波纹路,是黎家独有的特征,新生儿出生时都会被植入。

    黎家世代皇商,历代家生女儿都会与皇室联姻,受皇族庇佑,典型的童养媳大户。

    “这有关系吗?”黎落一脸无辜,“你姓北,就得知道漫天星斗中哪一颗是北极星啊?”

    “北极星不是某一颗星,指的是最靠近北天极的一颗恒星。谁最靠近,谁就是。”

    也许是黎落的语气颇为挑衅,激起了大佬的胜负欲,尴尬的气氛渐渐演变成了教学环节。

    “约三十多颗星争夺北极星的位置,千年轮换一次,五千年前是勾陈一,一万年前是天龙座阿尔法,两万年前是女皇…”

    勾陈一?

    黎落在原本的世界听说过,看来这个星际世界就在她原本世界的未来,至少五千年之后了。

    心里涌上了一阵被世界抛弃的落寞,她吸了吸鼻子,问:“现在的北极星是哪颗?”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漫天的深蓝浅蓝层层叠叠的,星光也并不明显。

    黎落本没指望对方能给出确切的答案,北冥煜却伸出了手,随随便便抓了下夜空,整个苍穹都被他向下扯了扯。

    海上的光亮都消失了,黑暗主宰了一切,剩下的大片繁星刺得黎落眼晕。

    “来,自己数。”大佬还是一副又拽又丧的模样,恹恹地戳了下某个星子。

    黎落凑了过去,看不懂却大为震撼,他胸口的钻石能源缓缓运转,氤氲出了银白色的光带,低调的厚重感,很贵的样子。

    “等你有了这块石头,也会像我一样。”

    北冥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又抬起头来与她平视,低哑的声音带了丝蛊惑:“想不想要?”

    黑漆漆的眸子像平静的冰面,下面潜藏了不知多少暗涌,神秘的引人探寻。

    刷的一下,黎落从头到尾红成了一只大虾,被他那一眼看的魂都没了。

    说话就好好说,耍什么流氓嘛。

    “这东西这么好,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她胡乱摇了摇头,大大方方错过了几个亿。

    北冥煜手一松,夜空像气球一样弹了回去,紧接着手转个方向伸向黎落,她的脖子却像有了自我意识,主动送到了大佬手里。

    黎落大惊,大佬的俊脸近在咫尺,正凉飕飕地睨着她:“我不姓北,北冥是复姓,也是国姓,你却不知?”

    “你…你先…松……”黎落脸憋得通红,小手无力地推在他看似单薄的胸膛,藤蔓却无法撼动大树分毫。

    修长的指尖缓缓收紧,再多一分力,女孩儿纤细的脖子立马会被折断。

    “不是为了钻石能源接近我,”手指又收了收,“你到底是什么人?”

    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快要被掐得窒息了。

    不知哪来的力气,黎落用力一推,掌心骤然蹿出一束透明的火焰,还真将北冥煜推开了。

    “咳…咳咳…你个恩将仇报的…咳…杀千刀的……”黎落捂着生疼的脖子大喘着,气鼓鼓瞪他,像只憋红了的河豚。

    “焚星火?”

    胸口滚烫的热度还残存着,好久没有过受伤的感觉了。

    他仔仔细细盯着眼前的女人许久,久到黎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才收回了视线。随手一挥,一道清凉的液体敷裹在了她的脖子上,灼痛感奇迹般消失了。

    本想放她离开,但现在,需要她做一件事。

    *

    这团名为焚星火的火焰,黎落隐约有点印象。

    星际世界罕见地出现了玄幻世界才有的设定,大概率是女主角黎雨柔特有的金手指,怎么忽然出现在自己身上了?

    不知是福是祸。

    实际情况容不得她想太多,鲲鹏已化身巨型土拨鼠,一猛子扎进了土里,吭哧吭哧开始挖地道。

    副驾上,大佬闭目养神,时不时抬起眼皮瞄一眼前方,充当导航作用。

    良久,鲲鹏终于停了下来,黎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天旋地转,整辆车竖着破土而出。

    嘭地一声,尘土飞扬,地面骤然撞出了一个大洞。

    周围静悄悄的,是间废弃的打铁铺,分上下两层楼,下面冶炼锻金,二楼是居住区。

    黎落上楼推开了窗户,新鲜的空气争相涌了进来,她闭着眼吸了几口,脑子清晰了不少。

    夜深人静,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铁铺大门对着一条主路,道路两旁稀疏分布着几栋二层小楼,久经风吹日晒,墙皮早掉得七七八八。

    很明显,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村子。又是飞行又是过海又是打地道,折腾了个寂寞。

    黎落郁卒。

    楼下,北冥煜从车上挪了下来,找了根铁棍一样的东西充当拐杖。

    黎落这才注意到他身量很高,目测一米九以上,如果忽略那条残腿,大佬绝对算得上颀长玉树。

    盯着别人的残肢看是件极其不礼貌的事,她的目光却总忍不住飘过去,北冥煜看了过来,黎落心头一紧。

    本以为大佬会发飙,他却没什么情绪,浑身透着股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厌世感,比她这条咸鱼还要颓。

    屋里爬满了蜘蛛网,这里显然废弃已久,没个十年八年绝对脏成这个样子。

    黎落从柜子里翻出两套古人的衣服,脏兮兮的长满了毛。

    后院一大片荒地,北边有个仓房,南边是一口水井。

    黎落打了水,洗了衣服却没地方晾,正值盛夏,屋里更不会有烘干用的火盆。

    北冥煜示意她过来,黎落双手撑着湿衣服展开,他手指一动,温热的风徐徐吹了过来。

    衣服上的水汽一点点蒸发掉,她的手指被风扫过,痒痒的,那晚也是这样一股风吹干了她的头发,同样的海洋气息。

    她狐疑地瞄了眼深沉大佬。

    “怎么了?”北冥煜抬起眼皮,手上继续动作着。

    黎落抿了抿唇,她其实很想问,32层那几个人要怎么办。明明一个闪电就能把这几人了结,大佬却放任不管,大本营都被人占了。

    衣服烘干了,北冥煜收了手上的风力,想起昨晚冲撞筋脉的庞大能量,慢悠悠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早在数百年前,我就该死了,”顿了顿,他敛眉笑了下,“钻石能源的能量太过霸道,这具身体快到达极限了。”

    黎落从未见过他笑,笑得轻松又好看,皎皎如朗月入怀。

    危险因素即将消失,她终于可以安心种田,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有点烦躁。

    所以,大佬费这么大劲找了间打铁铺,就为了了此残生?

    黎落原地转悠了两圈,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瞪向他:“你抓我来做什么?让我给你打个棺材?”

    她讲的是气话,北冥煜却点了点头。

    他缓缓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里面愈发难以控制的力量,没有这块石头,他早该死了。

    恨吗?

    曾经恨过。

    兄长为了皇位对他痛下杀手,母亲在他陨落的一刻自戕,还有那些带给他痛苦的愚民们,甚至他自己,他通通恨过。

    然而几百年的时事境迁,他恨的人都死绝了,就连仇人的后裔都隔了好几辈的血缘。

    他手指动一动,就能把这些小辈灭了。又有什么意义?

    常年呆在地下,他活的人不人鬼不鬼,钻石能源护着他的心脉不让他死,身体承受的痛楚却一天比一天剧烈。

    那种痛,他承受了几百年,受够了。

    “万物相生相克,焚星火汇聚了星辰之力,宇宙之奥义,只有它才能熔掉钻石能源。”

    这女孩的焚星火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份珍贵的礼物。

    黎落还在努力消化信息,大佬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不声不响派给她一项艰巨的任务。

    “用你的焚星火,熔了它。”

    钻石能源熔化的一刻,庞大的力量随之散去,他的心脏也就停止了。

    “你要我杀了你?”

    大佬是不是疯了…

    “不行不行,你另找别人吧,我真不行啊!”

    对于一个根正苗红,受法治道德熏陶了二十多年的人来说,别说让她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杀只鸡,她都要做噩梦好几天。

    “过来。”大佬冲她招了招手。

    漫不经心的态度不像要送死,倒像是哄骗白兔开门的狼外婆。

    “不去。”黎落四肢并用盘上柱子,头摇得像拨浪鼓。

    下一秒,她整个人又被大佬那只手吸了过去。

    他的掌心冰凉干燥,按着她的手背贴在钻石能源的位置,黎落死死闭着眼,内心满满都是抗拒。

    等了会儿,一点动静都没有,完全不似之前那股融化的灼痛感,北冥煜眉心一折。

    “是你杀我,又不是我杀你,你怕什么。”

    黎落悄咪咪掀开一条眼缝,见他安然无恙,悄悄松了口气。

    “不是我不肯帮忙啊,这火时灵时不灵,不信你看我换个姿势。”

    生怕大佬怀疑她故意放水,黎落赶紧扎了个马步,双掌对着虚空胡乱打了几下,没反应。又拍了下旁边的石桌,震的手生疼,连个火苗的影子都没有。

    调动焚星火的是什么?

    难道是恐惧…

    三枚钢针刷地飞了过来,悬停在黎落额前一厘米处,速度快到她都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不怕?”

    “怕不起来啊,你又不会真杀了我。”黎落嘟囔了句,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反射弧慢的。

    北冥煜沉默。

    “得罪了。”

    话音刚落,黎落后脑勺被一只大手往前压去,面前就是北冥煜那张好看的脸。

    他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鸦黑浓密的睫毛安静低垂着,与她自己的交汇在了一处,有点痒。

    黎落心跳漏了一拍,还来不及推拒,黑漆漆的眸子缓缓晕开了一圈深蓝色的光波,无形的触角抓住了她,一点点拽进了那个深蓝色的漩涡中。

    黎落的神识被强行拉入了大佬的精神领域,四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双脚陷进黏糊糊的沼泽中。

    黑色的雾气如幽灵般窜来窜去,伴随着阵阵凄厉的啼哭声,和火葬场的既视感差不多。

    隐隐的,她感受到了北冥煜的痛苦疲惫。不需要任何载体,汹涌的灼痛感剐了过来,像要将她的神识撕碎。

    精神领域反映了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她只是一抹外侵的意识,体会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北冥煜只会千万倍的痛。

    怪不得他总是恹恹的。

    居然这么疼。

    黎落心生怜悯,无意间,掌心汇聚了一股热流,焚星火缓缓凝结成形。

    只要轻轻一挥,他所有的痛苦就会被焚毁殆尽,包括性命。

    也许,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臭女人,你不能杀他!”神镜奶声奶气的警告声传了进来,语气罕见的严肃。

    “大反派死了就没人推动剧情,男女主无法相爱,这个世界就会跟着崩塌。到时你也得死!”

    神镜的呼唤拉回了黎落的神识,她瞬间脱离了北冥煜的精神领域。

    眼前的迷雾缓缓散去,视线清明起来,端坐在对面的男人面色平静寡淡,完全看不出正处于水深火热中。

    黎落眨了眨眼,隐去眼底的怜惜。

    “想我送你上路,可以,”她轻咳一声,“但你要帮我实现三个愿望。”

    缓兵之计,能拖一时是一时。

    大佬一言九鼎,只要她的愿望还未达成,他就得被迫苟下去。她会陪他找到解决的方法,说什么也不能看着这个世界崩塌。

    黎落打定了主意,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与北冥煜谈判,却不料对方直接点了点头,同意了。

    “你想要什么?”北冥煜连眼皮都没再抬一下。

    要不要这么突然。

    一阵头脑风暴过后,她终于想到一个耗时漫长,且大佬有参与感的项目。

    “我要成为全球产粮大户!”

    种田最耗时间,受客观因素影响也大,一个弄不好就得重新来过,用来拖延时间再合适不过。

    北冥煜点了点头,并不认为这是个苛刻的要求。目光扫视一周,从桌上拿起一个布满灰尘的茶杯,单指成刃,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红的血珠从淡青色的血管中渗了出来,一滴滴汇聚到了白色的陶瓷杯里,红的刺眼。

    “你干嘛呀!”黎落想也没想就拉过他的手腕,含吮了上去。

    女人的唇轻轻嘬着他的伤口,软软的,带着股细密温热的湿润。

    北冥煜一怔。

    黎落也愣住了。

    袖子褪上去了半截,北冥煜手腕间交错的伤痕近在眼前,新的旧的层层叠在了一起,有长条的,也有圆形孔状,一看就是被人割开皮肉插进了管子。

    黎落的心跟着揪了一下,赶紧帮他拉下袖口,北冥煜却不甚在意地将那只杯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将血洒在后院的土壤里,方圆一公里便可种出粮食。”

    黎落的心又是一痛。

    怪不得那些人这么对他,在食物如此贫瘠的世界,得了北冥煜的血,约等于得到了百亩良田。这和人吃人又有什么不同。

    “那,他们取了你的血…外面的地怎么还光秃秃的?”

    一路上不见一颗草木,土地干涸开裂,全然不似丰收满满的景象。

    “一次的血只能维持几十年的活力。”

    几十年过后,土地恢复原本的样子,变得更加不适合植物生存,原本富裕的地主家也开始没落。

    北冥煜的血成了那几户人家的不传之秘,一代又一代传给自家后辈。上一辈死后,下一辈的子孙们前仆后继找上神庙来取血。

    贪婪的人会被神镜拦住,传送到其他星球,信念感强的人却会发现他,发了疯似的取走认为值钱的一切。

    人们甚至不好奇那些高科技的用途,满心满眼的全是血和燃料,有了北冥煜的血,他们就能养家糊口,甚至发家致富。

    一想到享有的财富是建立在这个人的痛苦之上,村民们惴惴不安,更不把他当人看了,只当他是一个插满了机甲碎片的怪物。

    毕竟对待怪物,就不需要愧疚了。

    大部分人取了燃料却被困在地下,只有极个别逃得出去,逃不掉的人精神崩溃,甚至拿北冥煜泄愤。他们往他身上涂各种污秽,就算带不走,也要将他的血同燃料一起放光。

    北冥煜很疼。

    精神领域一天比一天晦暗阴沉,所拥有的能量也愈发强大,强大到足以令他控制星球的气候。

    几百年来,这里的气候异常恶劣,鲜有人知晓那些莫测的风雨雷电,映射了他内心的痛苦。

    去的人始终回不来,传言渐渐被模糊了。

    新一代的村民只知土地一年不如一年,归咎于气候恶劣,传言渐渐演变成了星神主宰天气,要活人作贡品。

    夏夜的风从运河上送了进来,托起北冥煜肩上的银发,他凝向远方,没有任何倾诉的意愿,黎落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环绕的死寂。

    早已没了最初的耻辱与痛苦,枯败的像一株藤蔓。

    忽然,铁铺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黎落心头一紧,赶紧熄了屋里的油灯。

    夜色被几十支火把照得如白昼,光头男与洋葱头两人五花大绑,被四个壮汉押到村头街口处,正对着铁铺大门的方向。

    “给我绑上去!”一个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对俩人吹胡子瞪眼。

    话音刚落,光头男与洋葱头就被架上了柴火堆,两人连连求饶:“村长饶命啊,我们真没偷大家的种子,那些种子是…是星神的……”

    “我看你是死性不改,扯谎居然敢扯到星神爷爷头上!你丫自己作死,也别连累大家伙一起陪葬!”周围的村民们骂骂咧咧,恨不得往他们身上吐口水。

    星神要种子作甚?

    编瞎话也不过过脑子!

    惹恼了星神,老人家一个龙卷风过来,又把他们重建的砖瓦房给掀翻了怎么办。

    “就是就是,快把他们烧死!烧死!”

    “烧死!烧死!!”

    叫嚣声源源不断。

    光头男与洋葱头叫苦不迭。之前他们四人被困在32层,外面雷鸣电闪,几人都以为难逃一死,天却莫名放晴了。

    劫后余生的几人连滚带爬,顺着云梯往下逃,临走时,还不忘背上那几袋子种子。

    下山的路小红走得慢,阿德就说让他们兄弟俩先走一步,到时村口汇合。结果俩人刚进村口,就被人一闷棍打昏,拳打脚踢胖揍了一顿,阿德与小红却迟迟不见踪影。

    透过窗户缝,黎落勉强看了个大概,柴火堆已经冒起了烟,黑烟滚滚,村民们不愿围观惨状,纷纷散了。

    黎落扭头看了过来,黑暗中,北冥煜似乎与她对视了一秒,就不再搭理她。

    大佬经受过那么多的苦难,她没资格责怪他见死不救,心里却多少有点不是滋味,毕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熊熊大火越烧越旺,最开始还会传来几声惨叫,后面声浪越来越弱,直到完全没了动静,大概被熏昏过去了。

    喀——

    晴朗的夜炸开一道惊雷,紧接着雨点浩浩汤汤砸在了柴火堆上,被火焰的折射成了零碎的钻石。

    黎落惊喜地回头,北冥煜施施然收回了手,淡淡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救人。”

    “啊?”

    他睨了她一眼:“你不是要种田。”

    两个壮劳力这不就来了…

【清穿废弃章节】

    宝春是被谁的哼唧声吵醒的。

    身下烧着暖融融的大炕,渴的她想去够远处的茶壶。手刚伸了出去,就被旁边人拍了下来。

    “没到时辰呢,你不要命了,”李福病恹恹的直不起身,随手递过来一个剥了壳的鸡蛋,“再吃一个吧,挨过这个时辰,咱们就能喝水了。”说完,他又干巴巴噎进去一个。

    这已经是今日第二十个,恶心的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鸡蛋了。

    宝春盯着李福的月亮头,心里就是一沉。

    这人看上去弱弱的,一条细长辫子盘在脖子上,他半靠在旁边,下身挪动的剧烈了就疼的直冒冷汗。

    同一片火炕上躺着十多个瘦弱的男孩,最大不过十五岁,大家有气无力地哼唧,仔细闻空气中还残余着血腥味。

    “啊!”一声惨叫从里间传出,绑凳上的小男孩疼的直接昏死了过去。

    大师傅手起刀落,又一条子孙根落入罐中,他翻了下男孩的眼皮,随手给塞了片参,旁边小太监将他抬了出去。

    小男孩躺在宝春旁边的位置上,昏迷不醒,怀里露出半截牌子,精致的木纹围绕着一个繁体的肆字。

    看着那个“四”,宝春鬼使神差地将自己腰间刻着“捌”字的木牌同他的换了。

    她攥着木牌有点不安,转念想到九龙夺嫡的结局,还是将牌子揣进了怀里。梳理起这具身体的记忆。

    外面洪水决堤,他们全家老小一路从河南讨饭到了天子脚下。实在没活路,爹娘为了二两银子,把小儿子卖进皇宫当太监。

    谁知银子收了,割完的儿子却没熬过去,老两口看了眼亲生女儿,还是用13岁的养女顶上了。

    这孩子被发现是个死,他们对不住她,可事到如今,总比一家子都饿死强。

    顺着领口缝隙,宝春瞄了一眼自己没发育的位置。白皙平坦,裹不裹白布没什么两样。

    敬事房地处偏远,太监去势的屋子设在最北角,里面人再怎么喊外面也听不到。

    太监虽说都要挨上一刀,起点却大不相同。出身下三旗的包衣是皇家奴仆,内务府接手料理后,会将他们的子孙根封罐,发还家中,死后同葬还能保个全尸。

    而像宝春这种穷苦的汉人,没有麻沸散,也没人指点,自己在家切利索了,到日子进宫查验。

    按规矩,伤者需在家躺将养半月,可宝春家讨饭来的,哪来的容身之所?

    残缺之体见不得风,一个不留神小命就交代了。多亏管事太监见她生的俊俏,破例让她进宫养着,一同吃蛋进补。

    宝春正盘算着后面的路,大门从外面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久不通风,香炉还焚着止血的草药,屋里乱七八糟什么味儿都有,十分上头。

    大师傅赶紧洗手迎了出来,“苏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他推过来一把椅子,对着领头太监笑的一脸褶子。

    “不必麻烦了,”苏培盛呛的摆摆手,指着大炕上的一排人,问,“哪几个是四贝勒府上的,可有登记造册?”

    大师傅在敬事房只管动刀子,哪个府上分哪些人他可管不着,“牌子倒是发了,只还没来得及验身,管事不在我也做不了主啊,苏公公,要不…您再等等?”

    牌子都发了,等什么等,挨了一刀的东西还能长回去?这人真是一根筋,难怪在敬事房混这么久也出不了头。

    苏培盛看了眼怀表,这都正午了,再等一阵子日头更毒了,他还得赶回去回话呢。

    “验啊,肯定得验,”苏培盛拉过大师傅的手,悄悄塞了一颗金豆子,“其他府上的人我可管不着,你想什么时候验就什么时候验。四贝勒的人我先领走,要真出了岔子,回头给您送来不就成了。”

    不等大师傅反应,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一溜烟儿过去领人了。

    “都把腰牌拿出来,麻利点!”他眯着一双本就不大的绿豆眼,仗着资历老,对新人的态度并不客气。

    一个个仔细查看过去,轮到宝春这,绿豆眼看了下她的牌子,还回去时,有意无意摸了下她的手,她状似无意避开了。

    绿豆眼见状嘟囔了句,“倒是挺白的。”宝春一阵恶寒。

    分派到四贝勒府当差的共五人,除了宝春,李福也在其中。

    脚一踏出去,一股热浪迎面扑了过来,七月的天像下起了火,手背碰一下宫墙都被烫的缩回来。

    苏培盛郁闷,往北再走一刻钟就能到宫门口,马车就在外面。偏偏这几个新人步子迈不大,害他陪着磨蹭了一路,脑瓜子都晒冒油了。

    宝春也好不了多少,她刻意模仿李福的动作,膝盖外翻走的腿都麻了,直到红墙金瓦消失不见,五人终于上了马车。

    出宫建府的皇子不在少数,刨除常驻毓庆宫的太子,从大阿哥直郡王往下数,一直到老十三,都拖家带口出来单过。四爷算搬的比较晚了,去年迎福晋进门后,才辞别了德妃。

    新府邸需要添置的人手,相较于宫女小选的复杂步骤,向内务府要几个太监就容易多了。更何况四爷用惯了太监。

    面见主子前,得把自己拾掇干净,等几人收拾齐整,苏培盛赞了句“可算像个人了”。

    说罢,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只杯子,滚烫的茶水哗啦啦斟了进去,吓得两人茶杯脱手,碎了一地。

    苏培盛笑了笑:“去膳房吧。”

    接着,他示意剩下的三人挽起衣袖,宝春的胳膊白白净净,像打了皮的山药。

    苏培盛看她一眼,最后将满手是老茧的李福挑了出来,“你负责书房院落洒扫。叫什么名字?”

    “回爷爷的话,小的叫李福。”

    苏培盛点头,“把姓去了,以后你就叫阿福吧。”与李侧福晋同姓可犯忌讳,改了也好。

    “是。”

    三人下去后,只剩下宝春,和另一个文绉绉的太监。

    他过来的眼神不是很友善?

    是了,膳房和院落都有人了,再选就是去书房伺候的。不用日晒雨淋,月钱丰厚,任谁看都是份美差。

    果然,就听苏培盛接下来问:“你俩谁识字?”

    不等宝春张嘴,那太监抢先一步,回答的也相当漂亮。

    “回苏爷爷,小的叫玉砚,从小跟着以前的主子读书,略得些字。”生怕对方不信,他用手指沾着水写下一行诗。

    诗宝春是没看懂,苏培盛也没看懂,字却是端正。

    “好字,”苏培盛露出欣赏的神情,扭头看向宝春,“你呢,可识字?”

    宝春诚实地摇了摇头。

    繁体字虽说有简体的痕迹,她只勉强认得一部分,深了就不行了,被人拆穿很难圆回来。

    “好,贝勒爷正在书房,你随我去伺候文房吧。”苏培盛转身走了,那个叫玉砚大喜,苏培盛却指了指宝春的方向,“没叫他,叫的是你。”

    宝春一怔,赶紧跟了上去。

    玉砚被大嬷嬷领去后院伺候女人了,见他风中凌乱的蠢样,大嬷嬷摇了摇头。

    书房进出的都是要紧人物,一张纸,一句话都不能流到外面去,识文断字的奴才反而要不得。

    倒是宝春那种看着顺眼,大字不识一个的,留在主子身边伺候才安心。

    宝春刚踏进书房院落,就见那个绿豆眼太监端着托盘,在外面急得打转儿,死活不敢进去。他叫刘全,跟了苏培盛好几年了。

    “简直不知所谓!”一个茶杯摔了出来。

    十四阿哥风一样冲了出来,等四爷追出来,人早跑没影了。

    宝春噗通一下跪下来,头埋得低低的,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跪的远,四爷只看见了杵在那儿的刘全。

    刘全吓傻了,还没等跪胸口就挨了一脚。茶水洒了他一身,他半声不敢吭,只跪下一个劲儿磕头,也不敢真磕破。

    咱这位爷向来厌恶人求饶时哭喊,要是满脸鼻涕血印子,那罚的更重。

    胤禛气的原地转了好几圈,慢慢运着气。

    朝上皇阿玛问谁去监工修堤,烂摊子别人都往后躲,跟着老八的那几个大臣,明里暗里拽他下去。

    行,差事他硬着头皮接了。

    问户部要银筑坝,老八却拿安置流民花销大推三阻四。他的好十四弟倒好,围着人家蹦跶的那叫一个欢。

    院里静的吓人,好半天,才听四爷落下一句,“进来伺候,”说完转身回屋了。

    刘全可不敢进去,谁进去谁缺心眼,干脆使了大劲把自己磕晕了。

    他这骚操作吓了宝春一跳,真是不服不行。她随手扯了几片薄荷叶,碎开的汁液粘在了掌心,染上了味儿。

    书案后,四爷正闭眼假寐。他不开口,宝春也不敢问,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就不动了。

    一阵风钻了进来,将薄荷的冷香吹的更远,四爷闻到了,胀痛的脑子清醒了点,哑声开口:“叫什么名儿?”

    “回主子的话,奴才宝春。宝玉的宝,春笋的春。”

    四爷这才睁开眼。

    宝春立在窗户边,微微抬起半脸让他看的真切,视线始终恭谨地垂着。

    倒是个懂规矩的。

    四爷不吭声了,低头开始批公文。

    书房很安静,只有哗啦啦纸张翻动的声音,案上的折子堆的老高,眼看就要倒了,宝春正犹豫着该不该上手去扶,四爷忽然看了过来,声音淡淡的。

    “愣着干什么,过来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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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春是被谁的哼唧声吵醒的。

    身下烧着暖融融的大炕,渴的她想去够远处的茶壶。手刚伸了出去,就被旁边人拍了下来。

    “没到时辰呢,你不要命了,”李福病恹恹的直不起身,随手递过来一个剥了壳的鸡蛋,“再吃一个吧,挨过这个时辰,咱们就能喝水了。”说完,他又干巴巴噎进去一个。

    宝春对着李福的月亮头,心里就是一沉。

    他看上去弱弱的,一条细长辫子盘在脖子上,下身挪动的剧烈了就疼的直冒冷汗。

    同一片火炕上躺着十多个瘦弱的男孩,最大不过十五岁,都有气无力哼唧着,仔细闻空气中还残余着血腥味。

    “啊!”一声惨叫从里间传出,绑凳上的小男孩疼的直接昏死了过去。

    大师傅手起刀落,又一条子孙根落入罐中,他翻了下男孩的眼皮,随手给塞了片参,旁边小太监将他抬了出去。

    小男孩躺在宝春旁边的位置上,昏迷不醒,怀里露出半截牌子,精致的木纹围绕着一个繁体的肆字。

    盯着那个“四”,鬼使神差地,宝春将自己腰间刻着“捌”字的同他的换了。

    攥着木牌她有点不安,转念想到九龙夺嫡的结局,还是将牌子揣进了怀里,开始梳理起这具身体的记忆。

    外面洪水决堤,他们全家老小一路从河南讨饭到了天子脚下。实在没活路,爹娘为了二两银子,把小儿子卖进皇宫当太监。

    谁知银子收了,割完的儿子却没熬过去,老两口看了眼亲生女儿,还是用十三岁的养女顶上了。

    这孩子被发现是个死,他们对不住她,可事到如今,总比一家子都饿死强。

    顺着领口缝隙,宝春瞄了一眼那里,没发育的位置白皙平坦,裹不裹白布也没什么两样。

    敬事房地处偏远,太监去势的屋子设在最北角,里面人再怎么喊外面也听不到。

    太监都要挨上一刀的,出身下三旗的包衣属皇家奴仆,内务府接手料理后,会将他们的子孙根封罐发还家中,死后同葬,还能保个全尸。

    而像宝春这种无权无势的汉人老百姓,既没麻沸散,也没人从旁指点,只得自己在家切利索了,到日子宫查验。

    按规矩,伤者得在家躺将养半月,可她家讨饭来的,哪来的容身之所?残缺之体见不得风,一个不留神小命就交代了。

    多亏管事太监见她生的俊俏,破例让她进宫养着,一同吃蛋进补。

    宝春正盘算着后面的路,大门从外面推开,两人一前一后,刚一进来,就剧烈咳嗽起来。

    屋里久不通风,香炉还焚着止血的草药,乱七八糟什么味儿都有,顶的人上头。

    大师傅赶紧洗手迎了出来,“苏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他忙推过来一把椅子,对着领头太监笑的一脸褶子。

    “不必劳烦了,”苏培盛呛的直摆手,指着大炕上的一排人,问,“哪几个是四贝勒府上的,可有登记造册?”

    大师傅在敬事房只管动刀子,哪个府上分哪些人他可管不着,“牌子倒是发了,只还没来得及验身,管事不在我也做不了主啊,苏公公要不…您再等等?”

    牌子都发了,等什么等,挨了一刀的东西还能长回去?这人一根筋,怪不得在敬事房混这么久也出不了头。

    苏培盛看了眼怀表,刚过正午,再等一阵子日头更毒了。

    “验啊,肯定得验,”苏培盛拉过大师傅的手,悄悄塞了一颗金豆子,“其他府上的人我可管不着,你想什么时候验,就什么时候验。四贝勒的人我先领走,要真出了岔子,回头给您送来不就成了。”

    不等大师傅反应,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一溜烟儿过去领人了。

    “都把腰牌拿出来,麻利点!”小太监眯着一双不大的绿豆眼,仗着资历老,对新人态度一点不客气。

    挨个查看过去,轮到宝春这边,不知有意无意,绿豆眼递还牌子后还摸了下她的手,她状似无意避开了,听他嘟囔了句,“倒是挺白的。”

    宝春心里一阵恶寒。

    派到四贝勒府当差的共五人,除了宝春,李福也在其中。

    脚刚一踏出去,热浪迎面扑了过来,七月的天像下起了火,碰一下宫墙手都被烫的缩回来。

    苏培盛郁闷,往北再走一刻钟就能到宫门口,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偏偏几个新人步子迈不大,害他陪着磨蹭了一路,脑瓜子都晒冒油了。

    宝春也好不了多少,她刻意模仿李福的动作,膝盖外翻走的腿发麻,直到红墙金瓦消失不见,五人终于上了马车。

    出宫建府的皇子不在少数,刨除常驻毓庆宫的太子,从大阿哥直郡王往下数,一直到老十三,都拖家带口出来单过。

    四爷算搬的比较晚了,去年迎福晋进门后,才辞别了德妃。

    新府邸需要添置人手,相较于宫女小选的复杂步骤,向内务府要几个太监就容易多了。更何况四爷用惯了太监。

    等几人把自己拾掇干净出来,苏培盛赞了句“可算像个人了”。

    几人歇了会儿后精神好不少,刚放松,手里就被塞了一只杯子,滚烫的茶水哗啦啦斟了进去,吓得其中两人脱手,茶杯碎了一地。

    苏培盛对他们摇了摇头:“去膳房吧。”

    剩下的三人挽起衣袖,宝春的胳膊白白净净,像打了皮的山药。苏培盛看了一圈,最后将满手老茧的李福挑了出来。

    “你就负责院落洒扫吧。叫什么名字?”

    “回爷爷的话,小的李福。”

    苏培盛点头,“把姓去了,以后你就叫阿福吧。”与李侧福晋同姓可犯忌讳,早改了也踏实。

    “是。”

    三人下去后,只剩下宝春,和另一个文绉绉的太监。似乎他过来的眼神不是很友善?

    是了,膳房和院落都有人了,再选就是去书房伺候的。不用日晒雨淋,月钱丰厚,任谁看都是份美差。

    果然,就听苏培盛接下来问:“你俩谁识字?”

    不等宝春张嘴,那太监抢先一步,答的也漂亮,“回苏爷爷,小的叫玉砚,从小跟着以前的主子读书,略得些字。”

    生怕对方不信,他还用手指沾着水写下一行诗。诗写的什么宝春没看懂,苏培盛也没看懂,不过不耽误他夸人。

    “好字。”苏培盛露出欣赏的神情,扭头看向宝春,“你可识字?”

    宝春诚实地摇了摇头。

    繁体字虽说有简体的痕迹,她勉强认得一部分,深了就不行了,被人拆穿很难圆回来。

    “贝勒爷正在书房,你随我去伺候文房吧。”苏培盛转身走了,那个叫玉砚的大喜,苏培盛却指向宝春,“没叫他,叫的是你。”

    宝春一怔,赶紧跟了上去。

    书房进出的都是要紧人物,一张纸,一句话都不能流到外面去,识文断字的奴才反而要不得。像宝春那种看着顺眼,大字不识一个的,留在主子身边伺候才安心呐。

    苏培盛中途被叫走了,宝春刚踏进书房院落,就见那个绿豆眼太监端着托盘,在外面急得打转儿,死活不敢进去。

    他叫刘全,跟了苏培盛好几年了。

    “不知所谓!”一个茶杯飞了出来,砸到了宝春脚边。

    十四阿哥风一样冲了出门,四爷追出来,连袍子角都没见着,人早没影了。

    宝春噗通跪了下来,头埋得低低的,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跪的远,四爷只看得见杵在那的刘全。

    刘全吓得忘了跪,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挨了一脚。茶水洒了他一身,他膝盖一软,跪下后一个劲儿磕头,不敢出声,也不敢真磕破。

    咱这位爷向来厌恶人哭喊,尤其哭的满脸鼻涕血印子,罚的更重。

    胤禛气的原地转了好几圈,慢慢运着气。

    修堤的烂摊子谁都往后躲,老八的人偏要举荐他。行,差事他接了。问户部要银子,老八却拿安置流民的事推三阻四。

    他的好十四弟倒好,整日围着人家蹦跶的那叫一个欢!

    院里静的吓人,好半天,才听四爷落下一句,“进来伺候,”说完转身回屋了。

    刘全可不敢进去,这会儿谁进去谁缺心眼,干脆使了大劲把自己磕晕了。

    这波骚操作吓了宝春一跳,没法子,她扯了几片薄荷叶捏碎,指尖染上了味儿。

    书案后,四爷正闭眼假寐。他不开口,宝春自然不敢问,悄悄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就站着不动了。

    一阵小风儿钻了进来,薄荷冷香弥漫,四爷胀痛的脑子清醒了点,哑声问,“叫什么名儿?”

    “回主子的话,奴才宝春。宝玉的宝,春笋的春。”

    四爷这才睁开眼。

    宝春立在窗户边,微抬起半脸让他看的真切,目光始终恭谨地低垂着。倒是个懂规矩的。

    四爷不吭声了,埋头批公文。

    偌大的空间安安静静,只有哗啦啦纸张翻动的声音。案台上折子堆的老高,向一边歪,宝春正犹豫该不该上手扶,四爷凉飕飕地看了过来。

    “愣着干什么,过来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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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爷的文房件件精贵,打碎一件脑袋就别想要了,宝春上手时格外小心。

    小时候被家里逼着学过毛笔字,用的是十块钱一大瓶的墨汁,这还是第一次动手磨墨。干了加水,稀了就继续磨,有点像和面。

    四爷再抬头时,砚里的墨都快溢出来了。

    “行了。”他皱了皱眉,宝春立马没了动静。

    她属于掉进人堆就挑不出来的类型,毕业考了个铁饭碗,拿的不多,要的也不多。看别人卷的要死要活,她也反思是不是也该有所追求?

    按主管的话说,她这种人天生边界感强,很适合混体制。不用人敲打,人家自己就给自己画了圈儿,呆在里面怎么折腾都行,超出地界她半点不碰。

    比如,与上级发生男女关系,同事恶性竞争神马的,宝春看来就是自掘坟墓。

    四爷不让磨墨,她就站在身后为他打扇。手上有东西占着,领导一看她很忙,升职加薪才不会漏掉她。

    再说她也不敢走动。大热的天,屏风后放着两桶冰山,地上却铺了半寸厚的地毯,脚踩上去听不到半点噪音,想必四爷喜静。

    康熙并不避讳儿子们看折子,每月从御书房运到各府的,少说几十本,太子那边更是堆积如山。

    然而看不看的,被谁看了,自己想的还是门客们点灯熬油精编出来的,关上门谁也说不清楚。只要返回去的折子漂亮就行了,谁肚子里有多少货,皇阿玛还能不门儿清?

    但四爷是认真对待的。

    他习惯了先想好再落笔,一气呵成,鲜有修改的痕迹,细细的鬃毛游走在纸上,运笔间有种克制的丝滑感。

    思考时,指尖会无意识摩擦笔杆,长年累月下来,那里薄薄的一层茧。

    他脖子和手一样白,裹在领子里只露出一小截,宝春不小心瞄到一眼,赶紧转向老板略丑的后脑勺。

    还有比这更丑的。入关时流行金钱鼠尾,满头青丝剃的只剩钱孔大小,细细一小撮儿吊在头顶,丑出了新高度。

    方才路过铜镜时,宝春瞥了眼自己的头发,这辈子不想再照镜子了。

    丑就丑吧,人活着已经不易,管她在哪里活呢。想到差点混成老八的人,宝春扇的愈发用力了。

    没等四爷回完几份折子,后心的汗就干透了。他头也不抬地丢过来一个金花生,宝春眼疾手快,笑眯眯揣进袖口里,“谢主子赏。”

    受了赏还不磕头,胆子倒是大。

    四爷若有似无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干活。

    苏培盛掐着点进来时,发现主子爷心情竟然不错。

    “爷,到时辰进宫了。”苏培盛捧着朝服凑近,声音放得极轻。

    南方多处接连暴雨,圣上率众皇子前往社稷坛祭天祈福,下午这顿膳估计要在宫里用了。

    四爷落下最后一笔,长舒了口气。

    后面的婢女赶紧上前伺候。

    没宝春什么事,她就退到耳房歇着去了。苏培盛进来时可看她好几眼呢。刷存在感也不急于一时,千万别让同事生出危机感才好。

    为了方便主子传唤,耳房间壁墙早拆了,中间一面镂空屏风顶天立地,那边的动静清清楚楚。

    朝服加上内衬足有五六层,穿齐了有十多斤,才套到一半,胤禛刚褪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

    大暑时节,暴雨暴晒交替着来,臣子们上朝能脱就脱,最外一层看得过去就行了。大家心照不宣,也不会有谁拿这参谁一本,显得没品。

    可四爷偏不,里三层外三层,热的起痱子也要穿全了。

    他严于律己,律别人也严,底下人热死也不敢脱。时间久了,倒是传四贝勒府规矩好,出去的奴才都被高看一眼。

    宝春的注意力全在那婢女身上。

    四爷不重欲,不留宿后院时就歇在外间踏上,夏蝶负责伺候更衣,也算有脸面的老人了。

    夏蝶正为四爷通辫子,从下到上一下下动作轻柔,低眉顺眼的。青色外褂乍一看没什么花样,宝春眼尖,里面的袍子明显掐了个腰身。

    四爷平日里进宫带的人不多,就一个苏培盛。别的太监想出头门都没有,全被他按了下去。

    不过赶上祭天这种大礼,为保周全,还是叫上刘全跟着,也好有个传话的。谁知这兔崽子关键时刻还晕了。

    于是宝春还没歇够呢,人就被叫出去了。

    “进宫把嘴闭严了,主子办要紧事,你跟着我别乱跑,不该说的半个字都不能往外漏,听见没有?”

    宝春点头。

    苏培盛瞧她一脸没精打采,心想这是个傻的,能进宫随侍别人求都求不来,这人倒还嫌累。

    马车上,几人赶时间就坐在了一处,苏培盛捧着一碗绿豆冰饮递过去,宫里如厕不便,四爷进了半碗就停下了。

    剩下的冒着丝丝凉气,宝春眼巴巴瞧着,四爷好笑,指了指那碗冰沙,“你俩热就用些。”

    话音刚落,宝春拿起他剩的咕咚一口闷了,一抹嘴,后知后觉忘了谢恩,有点不好意思。

    四爷一怔,本意没想让她喝剩饭的。

    “奴才多谢主子体恤。”苏培盛瞪了宝春一眼,给自己盛了浅浅一碗。

    手还挺快,主子爷的福根儿连他都没喝过呢……

    马车晃悠悠停在午门外,隔的老远,一队人马迎过来了。

    “奴才给四贝勒请安,贝勒爷吉祥。”领头的一挥手,贝勒府的侍卫齐齐被拦在宫门外,卸了佩刀。

    “起来吧。”四爷掀袍子跳下车,大步流星往偏门走,宝春和苏培盛赶紧追上。

    苏培盛往边上拽她一把,怕她闯祸,“看见正门上的四十五枚铆钉了吧?”他指了指天,“只有这位能走。”九五之尊的天子。

    哪个不长眼的走错,侍卫拔刀直接捅了,连问都不用问。

    宝春点头如捣蒜,她这小碎步跟上四爷已很吃力,等终于到了社稷坛,四爷跟没事人似的上去交际,她早累成狗。

    “跪——迎——”祭坛周围所有人跪下,高呼万岁。

    康熙身后跟着一帮人,乌央乌央往这边涌。奴才们守在外围,中间隔了上百朝臣,皇子在最里侧,一双双眼睛都看向那个至高无上的瘦老头。

    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宝春只来得及看见康熙辫子上的黄头绳,人群又合上了。

    祭坛中的五色土昨夜才翻新过,青红黄白黑,分别来自全国三百多个县,康熙一脚踩上,象征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虔诚地插上一根香,瞧见黄色土壤暗淡褪色,一看就不是新的。河南运输的通道已经断了好几日,连祭天的泥巴都进不上来了。

    康熙:“河南巡抚现在何处?”

    “微,微臣在。”一个胖胖的大官出列,身子快躬成了大虾。

    康熙扫过他顶戴上的红珊瑚珠子,阳光一晃,刺的他眯了眯眼,“你过来同朕说说,去年才建的坝,怎么一年就塌了。”

    河南巡抚扑通跪下,支吾半天也说不清,所幸趴在地上装死。

    “年年修坝年年塌,”康熙疾走几步,猛地摔了手中串珠,脆声弹落一地,“朕就想知道,国库每年拨给你们的银子去了哪?!”

    空气一静。

    “皇上息怒!!!”大臣们哗啦啦跪了一片。

    三爷同四爷碰了个眼神,跪下大喊:“儿臣无用,不能为皇阿玛分忧,求皇阿玛保重龙体啊!”后面的弟弟们跟着跪。

    皇子们都跪了,大臣们也不敢不跪,下人们也哗啦啦跪,一眼看过去全是人头。

    康熙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半天,他推开梁九功虚扶着的手,声音发紧,“怎么不见太子,太子何在?”

    “万岁爷,太子殿下正往这边赶了。”梁九功捏了把汗,话在肚子里掂对几番,还是没敢照实说。早在一刻钟前他就派人去请了,太子还在女人身上动呢。

    祭天这种大事所有人都等他一个。

    康熙闭了闭眼,这个儿子越来越令他失望了。

    宝春悄悄挪了挪膝盖,她算看出来了,这帮人闹哄哄的就是在打太极,她还不如想想晚上回去吃什么。下一秒,自家老板就被点了名。

    “老四,朕昨日命你监工筑堤,为何不动身?”

    胤禛肃着脸,回的简明扼要,“禀皇阿玛,户部不给银子。”

    “说清楚,什么叫不给?”

    “皇阿玛,都是儿臣之过!”八阿哥胤禩跪行过来,一脸的自责,“近日户部上下忙于安置流民,没顾上接待四哥,实在是有所怠慢,银子儿臣明日一早就给四哥送去。”

    旁人一听,哦,原来不是户部不给钱,是四贝勒以为户部不给钱。四贝勒狭隘了。

    胤禛看他一眼,目光凉飕飕的,老八朝他施了一礼,笑眯眯继续给他上眼药。

    “虽说四哥要的多了些,但儿臣想,四哥奔波在外难免花销大些,皇阿玛且宽心,户部上下就算勒紧裤腰带,也会凑出银两给四哥得。”

    至于钱给了四哥,人家花在了何处,旁人联想去吧,可不是他说的。

    宝春在外面听得真切,袖子里的手指无意识攥紧,八爷茶言茶语的,四爷不会被气死吧。

    胤禛不反驳也不争辩,跪下对康熙磕了个头,朗声道:“皇阿玛,银子何时到,儿臣何时启程。”这么多双眼盯着,户部就是想拖也不行了。

    老八想毁了自己清誉,那就成全他。

    老八要博个好名声,所有人把他供起来,朝臣们都站在他身后赞他贤明,皇阿玛又被放在何处……

    胤禛垂下了眼。

@

    四爷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叫她的名字,压迫感太强,宝春冷汗都下来了。

    可既然还有机会,总不能眼睁睁见夏蝶就这么没了。

    “奴才也是为爷着想,夏蝶的未婚夫婿是戴铎,有她在,戴铎绝无背主之心,若夏大人死夏蝶也跟着去了,对爷没半分用处啊。”

    “你倒是知道的挺多,”胤禛冷哼,眼角眉梢都是冷意,“没用的便不必留着,干脆杀了。”

    听到这话,宝春松了口气。

    她站了起来,怯生生地上去勾住他袖子,他没动,她就晃了下。

    “奴才如此不敬,爷都不忍杀奴才,更何况服侍您多年的夏蝶。”

    “你也知自己不敬?”胤禛转身就往前走去。

    他往左她就往左,他往右她也往右,胤禛推她,她干脆抱着他的大腿,仰着脸,笑的一脸明媚。

    “行了,”胤禛不耐烦地看天,不知从哪掏出一块腰牌丢给她,“让她拿着去刑部大牢,找一个叫王以恒的,人等在那两日了。”

    “两日?”宝春意外,“您早决定帮她了?”

    “夏岩允是个好官,她既是忠臣之后,我自不会为难,”顿了顿,他看过来,“倒是你,为何如此帮她说话?”

    宝春一本正经地想了想,“大概是她胸大屁股大,招人稀罕吧。”

    然后一溜烟儿跑远了。

    四爷对着她的背影反应了好一会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晚,苏培盛照例烧着书房的手稿免得外流,意外看见了四个大字:缊袍不耻。

    说一个人出身微寒,却心性高贵。

    苏培盛好奇,主子爷这是在夸谁呢?

    …

    福晋进府之前,后院的女人从不用去正院请安,自然没有固定的请安时间。

    后面的人姗姗来迟,前面的人乱糟糟说小话,早没了肃穆的氛围。

    一大早福晋就不顺心。

    好在交账本时,大嬷嬷未逾距半点,一股脑儿把所有账目都给了她。

    问题是她刚进府不久,人还没认全呢,哪里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福晋看了一上午册子,除了头疼没别的,又巴巴跑去请大嬷嬷回来。

    “主子肯用老奴,那老奴就当仁不让了。”交库房钥匙时,大嬷嬷只交了一把。

    福晋有求于人,也没说什么。

    等大嬷嬷出去了,汪嬷嬷递过来点卯的册子,出了个注意。

    “主子,是时候给底下的人紧紧皮了。”

    册子上全是大嬷嬷凌厉的字迹,哪个院的太监婢女迟到几回,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嬷嬷习惯十日一小记,一月一大记,到了月末罚人打板子。

    今日刚好是月末。

    趁着外面天色没黑透,福晋唤了所有的下人聚在一起观刑。

    七八条长凳摆在前院,领罚的人趴上去,一边挨打,嘴里还要报数,喊声凄惨。

    周围人听着都揪心。

    以往也在院子里执刑,可围观的人都是看热闹的,如今不想看也得让你看,胆子小的快吓晕过去了。

    大嬷嬷心有不忍。

    这个月赶上福晋大婚,底下人忙到深夜是常有的事,难免就起得迟了。

    本来没想罚他们,可福晋存了立威的心,她哪敢硬顶着来?

    打也不分开了打。

    虽说太监已非男身,和婢女们躺在一处挨板子还是难看,以后让人家怎么有脸做人?

    所有人聚在一处,飞奔向大门的宝春和夏蝶就显得突兀,被汪嬷嬷逮到了。

    “你们哪个院子的?为何不来听训?”

    夏蝶急得不行。

    宝春扯了扯她的袖子,回头时脸上堆起了笑。

    “奴才们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咱们爷交代了差事,正赶着出去呢。”

    具体是什么她可不敢说。

    事关夏大人生死,也关乎四爷的清誉,露出来一点半点都别想活了。

    福晋认出了夏蝶,心中不喜,前两日传得沸沸扬扬的便是她。

    印象中她也在受罚名单之列。

    “大嬷嬷,册子上写着夏蝶迟了三次,为何不必受罚?”

    大嬷嬷解释:“老奴想着,这孩子身上有伤,别再出了人命。”

    “嬷嬷错了,”福晋拢了下袖口,挺享受众人畏惧的眼神,“若她身上有伤就可不罚,那要规矩做什么?”

    夏蝶扑通跪下,眼眶通红,“福晋容奴婢先去办差,回来奴婢甘愿领双倍责罚,可好……”

    汪嬷嬷一巴掌呼了过来,啪的一声脆响,夏蝶跌倒在地。

    “谁给你的胆子跟福晋讨价还价?”

    宝春蹭地一股火就窜上来,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身份卑微又可笑。

    “嬷嬷哪儿的话,奴才们也是怕耽误了爷的事儿,瞧,爷的牌子还在这儿呢。”

    福晋脸色一变,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汪嬷嬷这回也不吭声了。

    再耗下去也没个结果,马上天就黑了,刑部大牢可不等人,现在若送不出去,隔一晚上不知生出什么变数。

    她好不容易求了四爷,总不能折在这吧?

    宝春咬咬牙,还是低了头。

    “福晋说的很是在理,规矩不可破,只是夏蝶身上有伤,她死了倒没什么,污了主子们的眼就不好了,不如让她去办差,奴才留下替她受刑。”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宝春自顾自走去长凳趴下,行刑的人还有点懵。

    汪嬷嬷被气笑,“好啊,既然你要替她受罚,那便不要喊疼,打!”

    板子重重落下,报数的人喊了个“一”,疼得宝春眼前一阵发黑,却真没叫出来。

    夏蝶愧疚极了,再也听不下去,拔腿跑出了大门。

    立秋后天色黑的一日比一日早,不到酉时,街上的小贩们就挑着扁担往回走。

    城里的骡车还不如人腿快,夏蝶逆着人流一路狂奔,心脏快撑不住也不敢停下。

    再回府时,墨色漫天。

    她第一件事就去看宝春。

    听见响动,宝春挣扎着望过来,见她狼狈地站在门口,几缕鬓发散落下来,冲过来抱住她呜呜哭了起来。

    “成了吗?”宝春不确定地问。

    良久,夏蝶呜咽着点头。

    又想起她的伤,满眼全是自责,“对不住,你快趴下,让我看看你伤得如何了?”

    宝春是撑不住了,白皙的腰臀红肿了很大一片,还有些紫,看着很惨烈。

    她疼死也不敢昏过去,怕有人给她上药,好在这会儿夏蝶来了。

    “没事儿,就看着吓人,死不了。”宝春声线虚弱。

    “莫要胡说。”夏蝶涂药膏的动作很是轻柔,生怕弄痛了她。

    等终于上完了药,夏蝶抹了把泪湿的脸颊,扑通一下跪下,给宝春重重磕了个头。

    “唉你跪什么跪,快起来,嘶……”

    伤口被扯到,又一阵眼前发黑。

    “你若真想帮我,就找些月事带来,”宝春小脸微红,“我来葵水了。”

    …

    皇上批折子昏了过去,皇子们进宫侍疾,衣不解带地守了一夜。

    胤禛才回府,就听苏培盛说了宝春挨打的事,见她一瘸一拐走的吃力,他莫名不快。

    “逞什么能,都这样了还不回去歇着?”

    宝春心想老板还是有人性的。

    “昨日是正常休息,今日再躺就扣工钱了。”

    还有心思开玩笑,想必没什么大碍。

    胤禛指了指书房里侧的床榻,“上去趴着吧。”

    爬老板的床?

    打死她也不敢,可是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宝春哪里受得住,赶紧上去趴着了。

    他的床硬硬的,有种说不出的清冽,趴上去就舒服了。

    昨夜疼了一夜没怎么睡,这会儿放松下来,眼皮就开始打架。

    正迷糊着,有人在动她后腰的腰带,吓了宝春一跳。

    苏培盛没料到宝春这么大的反应,手里的药罐子碎一地。

    “让苏培盛看看,你与他一样怕什么?”四爷拧眉。

    宝春吓死了,死死扯住腰带就是不让解,他也就没再勉强,叫苏培盛开库房重新拿药。

    宝春干脆当个鹌鹑,捂着屁股不吭声。

    每逢初一,皇子们都要歇在福晋处,今日便是初一。

    福晋晚上特意吃的很少,沐浴更衣后就一直坐在正院等着,一会儿出去看一趟,却只盼来了苏培盛,说四爷不来了。

    福晋忍不住一脸失望,还多想再问几句,苏培盛一溜烟儿跑了。

    主子爷这是生福晋的气呢。

    没一会儿,冬梅进来回,苏总管去找大嬷嬷开了库房,像是取药给那个挨打的小太监呢。

    苏培盛来取药,定是主子爷授的意。

    汪嬷嬷心虚地跪下,赶紧磕头认错。

    “罢了,都退下吧。”福晋摆了摆手,又是辗转一夜。

    第二日格格们来请安时,李氏又没到,闹得福晋心里更没底了。

    四爷总这么冷着她,她连个盼头都没有,如今只能将武格格推出去了。

    女人们散去后,武格格被留下说话,福晋赏了一对翡翠耳环。

    得知自己侍寝的消息,武格格兴奋又忐忑,挑了一晚上的衣服。

    “杏儿,你说这件碎花的会不会太显小气?嫩黄是否太不稳重?”

    杏儿是她的陪嫁,见自家格格如此担忧,轻声附耳道:“格格莫慌,咱们还有夫人给的那包药。”

    后院谁没点上不得台面的私藏?

    给男人助兴的东西罢了。

    戴铎最近混得惨兮兮。

    在山岭与四爷的队伍分道扬镳后,想着打道回府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只得尾随前进。

    京城的繁华非小地方可比,一时不察,身上的钱被可恶的贼人偷了。

    戴铎一边感慨世风日下,一边体会着为了五斗米折腰,饿很了真是恨不得从狗口抢食。

    影卫守在暗处,只等他跨越雷池就拿下人头,可日复一日,多次路过八贝勒府,他连看都没看就过去了。

    四贝勒是他心中所向,就算没了侍奉在侧的机会,也不愿转投他人门下,光自己心里这道坎就过不去。

    殊不知,他这点气节帮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影卫将他的一举一动传了回来,四爷安静听着,忽看向旁边瞌睡的宝春,“你怎么看?”

    宝春正迷糊着,嘟囔道:“爷真把他饿死了,拿什么赔给夏蝶啊?”

    差不多行了,要人家怎么样嘛。

    又过了几日,戴铎果然连饭都吃不上了。

    秋雨淅淅沥沥下着,寒凉的空气令人瑟缩,他站在四贝勒府前,守门的两座石狮子瞪着眼,高不可攀。

    还到这来做什么呢?

    自取其辱罢了。

    正沮丧着,头上忽然出现一把油纸伞,戴铎茫然地回头,苏培盛正对他笑。

    “戴先生随老奴进去说话吧。”

    戴铎呆了呆,被领进去换衣服时还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

    有婢女拿过来两套衣衫,他挑了一件白色粗布麻衣,没碰另一套华贵的锦服。

    “戴先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宝春早早得了消息,在书房等着他。

    戴铎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这个小公公令他印象深刻,才隔了没多久,个子似乎拔高了些。

    宝春也在暗暗打量,感觉他外放的锐气消失不见,只因换了套干净衣衫,竟开始束手束脚。

    脸上不再灰扑扑的,清爽不少,像一根苍翠的竹子。

    如果说四爷给人的感觉是潭湖水,表面平静,却瞧不见底下的暗涌,那么戴铎就是满满的书卷气。

    前提不说话,谁让他方言有点重。

    四爷进来时,戴铎明显局促了,站起来一时间有些语塞。

    好在四爷没给他摆脸色,开门见山。

    “戴先生可愿留在我府中?”

    “……您说什么?”戴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太敢确定,“可否再说一遍?”

    他这副傻里傻气的样子令宝春想到,她是不是也常在四爷面前犯蠢?

    本以为四爷还得来个下马威,谁知他神态并无半点打趣轻蔑。

    “先生之诚心日月可鉴,胤禛再无疑虑,之前怠慢了先生,还请先生莫要介怀。”

    戴铎猛地用袖子擦了把眼泪,连连点头,“愿!怎会不愿?学生自当尽心竭力为主子分忧!”

    方才安静时,那股吸引人的气质又不见了。

    戴铎确实有才,许多见解与四爷一拍即合,两人聊得投机,竟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没一会儿,夏蝶端着茶点进来了。

    刚踏进书房门槛,就听见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那种抑扬顿挫的说话口吻,她再熟悉不过。

    夏蝶慌乱如麻,站在门口等了半刻钟,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她低垂着头将托盘放下,简单行了个礼,就赶紧匆匆退下。

    戴铎盯着那道窈窕的背影,眼睛都看直了,再也听不见四爷同他讲什么。

    “戴先生看傻了吧,她是我们爷的贴身婢女,叫夏蝶。”宝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有意想逗逗他。

    戴铎面露急色,朝着宝春的方向鞠了个躬:“敢问小公公哪两个字,可是夏天的蝴蝶?”

    宝春点头笑:“还是先生的故人呢,曾与先生订过婚约,可惜前阵子夏蝶反悔了,这块玉便是她让我交还给先生的。”

    戴铎哆嗦着接过那块玉,脸上痛色弥散开来,匆忙辞别了四爷,往外追了出去。

    书房只剩下他俩了,四爷伸手拍了她脑门一下。

    “你捉弄他做什么?瞧把他吓的。”

    “他还得谢谢我搭线呢。”秋日贴秋膘,宝春腰粗了一圈,胆子也肥了。

    不知怎么,她现在伺候他再没了之前那种战战兢兢,见他眉梢还带着笑意呢,她就半句亏也不想吃,连奴才的称谓也省了。

    四爷窝在书房忙了一下午。

    晚膳只匆匆吃了一碗菌菇汤面,又准备埋头干活。

    苏培盛赶紧凑上前去问:“爷,今晚歇在何处?”

    四爷还没从公事中抽离出来,想说歇在书房,又想起皇阿玛重子嗣,没孩子再怎么争也没用。

    福晋不顺着他的意,还得再冷她几天,李氏又跟他藏心眼儿。

    胤禛想了想,问:“上次说谁还没侍过寝?”

    “是德妃娘娘送来的武格格。”

    德妃的面子还是要顾的。

    四爷点了点头,去了武格格的院子。

    武格格院里,内务府新送来一批厚料子的成衣,杏儿正收拾着。

    “格格,这件鹅黄色的腰身紧了些,您怕是穿不进去……”

    武格格正在泡澡,满不在乎,“赏你了,拿去穿吧。”

    “格格的衣服哪轮得上奴婢穿?”杏儿惶恐。

    话虽如此,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换上了。

    她从未穿过这么丝滑的料子,衬得她脸色也亮堂几分,就想着去院子里晃一圈儿,接接地气。

    谁知刚出来就撞上过来的四爷。

    杏儿心口突突跳,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竟忘了要先去喊格格。

    胤禛根本记不得武格格长什么样,见杏儿穿的不像丫鬟,就认错了人。

    “过来伺候吧。”早点完事儿,也好早点回去看书。

    眼见着四爷把那杯掺了药粉的茶喝了,杏儿抿了下唇,鬼使神差地应了,想着这就是命运的岔道口了。

    她到底还是心虚,解扣子的手都在抖,让人忽视都难,四爷看见了她掌心的茧子。

    那是一双粗糙至极的手,显然干惯了粗活,连宝春的手都比不上。

    四爷生气了。

    武氏这里是什么规矩?

    她自己懒得侍寝,推个丫头过来糊弄?

    不顾杏儿的哭求,四爷摔门走了,走出去老远还憋了一肚子气。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令人作呕。

    武格格隐约听见四爷的声音,出来就见杏儿跌坐在地上,杏儿支支吾吾,气得武格格差点晕过去。

    守在书房外的苏培盛也差点晕了。

    这武格格是怎么回事,主子爷都进了她的院子,居然没把人留住?

    这些年苏培盛存的银子不少,在外面购置了一个宅子,还纳了个小妾,实际上虽然不能做什么,心里到底有个归属感。

    小妾生的过于美貌,苏培盛总担心她偷人,隔三差五就回去抽查,今晚本来要出去的。

    月光下,消食的宝春正好路过,苏培盛熄灭的小火苗又窜了起来。

    “小春子,我今晚有点儿私事,你能不能帮着替个班?”

    “成啊,难得苏爷爷开口。”宝春本来也没什么事,笑眯眯应了,还得了苏培盛两个金豆子。

    书房里没点灯,宝春没太在意,去旁边的榻上躺下了。

    奴才们值夜的地方,距离主子们的床只隔了道屏风,往日四爷午夜会醒一次,喝点茶水润润嗓子,宝春也就养成了到点就醒的习惯。

    今日她醒来,却不见传唤的动静,仔细听,四爷呼吸格外急促,她赶紧上前查看。

    昏暗的光线中,胤禛拧眉闭着眼,额头上全是汗。

    宝春碰了下他的手,掌心滚烫,怎么还起烧了?

    “爷您等着啊,我去叫人。”她贴他耳畔嘱咐。

    还没等完全站起,却被一把拽进了床幔。

    后面就不是宝春能控制的了。

    刚开始她还用力推拒,可他一身蛮力,哪里拗的过?

    后来有了空档可以脱身,宝春却迷迷糊糊找不到北,最后还是招架不住了。

    ……

    夏蝶因为戴铎的缘故,一宿睡的都不踏实,天还没亮就点了灯。

    没一会儿,门板就被敲响。

    夏蝶警惕地问:“谁在外面?”

    “是我……”

    宝春脸色疲惫,狼狈的模样让夏蝶吓了一跳,“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你这儿有热水吗?”宝春声音沙哑。

    夏蝶赶紧拉她进来,看清楚她身上的痕迹,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四爷?他发现你是女子了?

    宝春点头,又摇了摇头。

    婢女们没有浴桶,好在夏蝶屋里有个一直用的暖炉温着水。

    她本来就白,身上有点印子就触目惊心,夏蝶碰都不敢碰了,生怕弄痛了她。

    雄鸡破晓,好不容易折腾完,宝春累的不行了,借她的地方躺了下来。

    夏蝶帮她倒了杯水,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事已至此,你作何打算?”

    “我知道你的意思,现在还不是时候。”

    夏蝶瞒了这么久,四爷都原谅了,放平时也敢冒险试试,可今夜之事透着蹊跷。

    四爷什么样她自认摸透了七八分,怕是被谁下了药。

    以他多疑的性子,如果这会儿说了,难眠会误会她蓄意为之,到时身上长八个嘴都说不清楚。

    还好刚来完月事……意识溃散前,宝春迷迷糊糊想着。

    这算是被老板潜规则吧……

999

    宝春一溜烟儿跑回屋,猛地合上房门,顺着门板瘫坐了下来。

    蠢透了。

    早知就该当个鹌鹑装傻充愣,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再说呗,现在倒好,他那个眼神分明是瞧出来了。

    战战兢兢熬了一整晚,第二日醒来脑子晕晕的要炸了,她老老实实呆在屋里等人过来问罪,等来的却只是苏培盛。

    “小春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这两天你好好歇歇,主子爷一大早进宫了。”

    接下来几日四爷干脆宿在宫里了,压根就没回来过。

    宝春一颗心悬的老高,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绷着,在屋里转了一圈圈难受的像着了火。

    后来怕着怕着就累了,饿的前胸贴后背,吃了碗热汤面开始收拾自己。洗了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铜镜前,眼前这张脸熟悉又陌生。

    所有的情绪像被镜子成倍地映射出来,格外的清晰。

    那晚他没追究还能因为什么?看上她了啊,并不难猜。

    但也只是看上了而已。

    宝春缓缓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了下胸腔内规律的律动,除了焦灼彷徨,还有一阵难以忽视的不甘心。

    进了后院好吃好喝,再不用缠这恼人的裹胸布,与其它格格一样穿精致的衣服,梳长长的头发,有什么可不甘的呢?

    这个世界糟透了。

    撕开平等的遮羞布,无关公允,任何高位的人就是有资格让她弯下膝盖,还得笑着跪下去。

    宝春突然想明白自己在矫情什么了。

    爱情,平等之下才会孕育出的果实,在这个时代多么的奢侈,自己居然在纠结纯粹度的问题。

    取悦他,伺候他的起居,甚至为他传宗接代,反过来得到的是他的庇佑,不用像外面的女人一样昼夜劳作,动不动被人卖来卖去,侮辱糟蹋。

    公平的很。

    思及此处,宝春隐约寻到了点方向,心也跟着敞亮起来。

    一个社畜该如何自洽她最熟悉不过,就当换种身份给四爷打工吧。往好了想,注定了一夫多妻制,为什么不选那个最优质的男人?

    肩宽腿长,才学出众,气质清冷矜贵,那事上也挺有劲儿的…自己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呢?

    宝春松弛了下来,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掌灯时分。

    她就是这样的人,想不通就一直想,挤进了岔道口就推翻了重新想,直到得出一套说服自己的套路。

    之后就再不纠结了。

    …

    四爷近日忙着讨债,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借了国库的银子迟迟还不上,钱借出去容易,要回来却难上加难。

    这些时日,四贝勒算是把能不能得罪的都得罪遍了,多少人在背后指着他脊梁骨骂他不近人情呢。

    天色暗了下去,马车缓缓停在了府门口,四爷踏进府门就直接进了书房。

    他打开双臂站在那,像往常一样等宝春给他更衣,一回头却见到苏培盛那张布满褶子的大脸,正打算上手给他解扣子。

    四爷忍不住蹙眉,下意识就避开了他的触碰,以前没觉着有什么,这会儿莫名不舒服。

    “爷?”苏培盛还有点懵。

    “叫宝春过来伺候吧。”

    “是……”苏培盛退下了还有点慌,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主子爷最近偏心宝春有点明显,该不会和太子爷一样,开始稀罕貌美的小太监了吧?

    几日未归,书房的炉子都是熄的,空气里有点潮湿阴冷。

    胤禛也不急着脱衣服,坐在椅子上拿了本书翻看着。

    翻了没几页就放下了,看不进去,脑子里闪过那天在屋顶上宝春亮晶晶的眼,他唇角勾了下,察觉自己竟在期待些什么,轻咳了一声遮掩。

    时间过的有点慢,门帘子总算传来了动静,胤禛心里一动,垂下眸子佯装看书,结果进来的居然还是苏培盛。

    “怎么又是你?”

    苏培盛被他话里的嫌弃伤到,难不成主子爷嫌他年老色衰了?默默思忖了下踏上另一条不归路的可能……

    还是算了吧,爷就算瞎了也看不上他。

    “奴才方才问过大嬷嬷,说宝春三日前告了病假。”苏培盛去打听了还忍不住好奇。

    除了正常每月一日的轮休,婢女太监们告假,无论什么等级,都要扣除三日月银,多请几次一个月白忙活了。这是病得多重才舍得连着三日歇啊?

    结果第二日依然不见宝春,问就是还在病着,负责伺候四爷更衣的换成了新来的阿花。

    她今日穿了件淡紫色外褂,小两把头梳的整整齐齐,鬓间别一朵外面的腊梅,清香宜人。

    阿花来书房伺候也有段时日了。

    眼瞧着四爷进后院的次数不多,就起了心思,不趁着颜色还行的时候搏一搏,老了就成了外面扫院子的嬷嬷了。

    于是上去系腰带时,手就慢了几拍,缓缓扬起了羞红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还算顺眼。

    “爷……”阿花轻唤了一声,就想抱住他的腿。

    谁知四爷却向后退了几步,看她的眼神像看什么脏东西似的,冷冷地朝窗外喊了苏培盛,“带下去教教规矩。”

    “爷饶命啊,求爷饶了奴婢啊!”阿花吓的腿都软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

    后来再没出现在书房里,被发卖出了府。

    宝春连续病的第五天,颁金节来了。

    黑色的夜空炸开大片绚烂的烟花,震着树冠上的积雪哗啦啦落了下来,堆成一片,又被滚成了雪人。

    主子们在各自的院子里守岁,奴才们难得落得清闲,坐下来守着热乎乎的锅子,小酌一杯,赏赏外面的风雪。

    年纪小的太监们打雪仗,院子里满是冰雕,光晃上去刺的人眯着眼,漂亮的像水晶宫。

    宝春洗了个澡,换了套应景的衣服,然后将早就做好的祈福灯放了出去。

    烟火过后,夜恢复了大片的墨色,几盏灯在空中格外的显眼。

    等了小半个时辰,门被敲响了。

    屋外的风止了,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有种慢倍速的静止感。

    “门没锁,进来吧……”她哑声喊了句,往被窝里缩了缩,面朝里背对着外面。

    门推开了,带来一阵冷飕飕的空气,又关上了。

    宝春这才回了头。

    昏暗的烛火中,胤禛的脸隐在阴影里,屈尊降贵地提了个食盒,不算大的屋子突然就有点挤。

    下人房他头一次进来,意外她布置的细致。

    米白的粗布床单和纱幔,地上铺着质地粗糙的地毯,百叶窗两旁是浅绿的布帘,像是裁衣服用的布,窗台上散着晒干的栀子花瓣。

    处处粗劣,却有种违和的讲究。

    宝春从床上直起身子,见到他有一瞬间的慌乱,像一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胤禛沉默着走过去,往炉子里丢两块炭,又将食盒里的粥取出来,放上去热着,回头就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有点意外他居然会弄炉子。

    “爷您怎么来了……”

    宝春皱着眉想下床,被他的手臂拦了。

    她脸上没什么血色,穿的也单薄,顺势靠在了床柱上,虚弱的像是真的病了。

    胤禛忽然伸手贴上了她的额头,冰凉的感觉冻得宝春一个机灵,向后微躲了下。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放下了,回身去炉子上取了粥碗。

    “多谢爷……”

    宝春想伸手接却被他避开,然后就见他拿着个汤匙,舀了一勺,不算熟练地喂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就含住了,咽下去还有点烫,就这么吃了几口,一抬眼,视线就跟他的撞上了。

    屋内温度攀升,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想必在宫宴喝了不少,并不难闻,熏的她也有点醉了。

    炉里火苗啪地响了一声,拉回了宝春迷糊的意识,她像是怯怯地想垂下头去,下巴却被他抬了起来,再次被迫迎上他的视线。

    胤禛说了进门后的头一句话,声音有点哑:“今日再问一次,最后一次,你可有事瞒我?”

    他静静看向她,目光笔直而沉默,黑压压的让所有伪装都变得虚无透明。

    宝春目光有了丝动摇,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纱幔光影碎了一地,胤禛又看了她一会儿,松了手,心底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失望,还有什么复杂的情绪难以辨别,却也不屑勉强。

    “歇着吧,我走了。”

    他落下这么一句,转身往大门方向走。

    一步、两步……

    手搭上了门把手,拉开了一条缝隙,冷风顺着钻了进来,屋里柔和的栀子香散了。

    他酒意醒了不少,想走了。

    身后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紧接着后心被什么撞了下,两条雪白的胳膊穿了过来,爬上了他的腰,紧紧环住了,“别走……”

    胤禛站在原地没回头,瞥见了她光裸的足踩在地上,微微蜷缩着的脚趾透着不安。

    她圈着他的腰身绕了过来,对上他低垂着的眼,“我反悔了……”

    糯糯的嗓音带了丝隐约的哭腔,让人想狠狠欺负一顿,看她哭的再彻底点。

    胤禛喉结滚了下,没忍住,还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声音沙哑,“又光着脚。”

    宝春乖顺地倒在他怀里,任他抱着,身子彻底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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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嬷嬷看了眼怀表,已经过三点了,正院门口一直不见四爷的影子。

    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颁金节次日四贝勒是要同福晋一起进宫去看母妃的。

    按理说下午出府,两点这顿正餐理所当然该在福晋院里用了,到时两人再一起换上行头出发也好顺路。

    结果四爷却没来,明明还是新婚的夫妇怎么就生分到这个地步了?

    福晋早就套上吉服,坐在那正对着一桌子的菜发呆,没吃了几口就想叫人撤了。

    汪嬷嬷有心想劝她在四爷面前服个软吧,性子这么硬,到最后总要在男人面前吃亏的,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被福晋看出来了。

    “我无事,嬷嬷出去准备吧。”

    福晋摆了摆手,做奴才的不好说太多只得退了出去。

    贝勒府大门旁早停好了马车,汪嬷嬷出去一看还好仅有一辆车。若是从同一府邸出来的两个主子分乘两辆出行,福晋以后在妯娌们之间还怎么做人……

    “苏公公辛苦了。”汪嬷嬷对着苏培盛浅浅一伏身。

    苏培盛避开了没受她的礼,到底是福晋身边伺候的人,脸上挂着笑,“嬷嬷哪里的话,伺候主子怎么谈得上辛苦。”

    上车时福晋踩着的花盆底有点不稳,四爷随手扶了她一把,汪嬷嬷可算从这个细小的举动中看到了点希望,也有心思聊别的了。

    “怎么没见爷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叫什么来着……宝春,就是上次挨板子的那个。”

    这会儿苏培盛最听不得别人提宝春,和四爷的关系真是令人难以启齿。

    可转念一想,主子爷的事哪轮得着她一个老货嚼舌根?脸色就沉了下去,语气也不太好,“嬷嬷怕是昨夜吃的酒还没醒透呢吧?可别被风闪了舌头。”

    汪嬷嬷僵硬了一瞬,等他走了,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这阉狗嘴还挺严,要么说太监不是个东西呢,大家都是奴才跟她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马车里四爷与福晋并排坐着,唯一的交流是福晋交代了句,给娘娘带的礼物备齐了,四爷应了一声。

    本来想接她的话茬,却懒得没话找话,最后就什么也没说。

    福晋余光瞥见他面无表情的脸,袖子里的手紧了又紧,免不得生了怨。

    他一个大男人,就不能给唯一的正妻递个台阶破个冰?

    就算最初她做的哪里不妥惹了他厌烦,后来也被他冷了这么久,总该够了。她身系乌拉那拉家荣辱,如果低三下四地贴上去反而被看清了。

    于是福晋不开口,四爷更不会开口,一路上不说话的两人对着面前的马车帘子目光放空。

    苏培盛竖着耳朵却听不见里面丁点动静,怀疑自己是不是耳聋了。

    进了宫门,甬道上扫雪的奴才比往日多上不少,今儿个进宫的全是大人物,若是运气好,轮的上他们帮着撑个伞擦个靴子,没准人家一高兴就扔下来个银角子呢。

    到了岔道口,四爷去了前朝参拜,福晋则被领着进了德妃的永和宫。

    炭盆里的火烧的正旺,四处都暖融融的,德妃拉过她的手坐下,“好孩子,快来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亏了娘娘心疼我。”福晋恭敬地接了,陪着说笑聊琐事,不经意间语气透出点苦涩藏的不是很彻底。

    德妃扫了眼她平坦的小腹就知这又是个没用的。

    她面上不显地拍了拍她的手,笑的一脸慈爱,“老四平日里忙,府里辛苦你帮他操持了。”

    福晋心里这才好受些。

    又过了会儿,永和宫同住的几个小妃嫔也进来请安了,德妃笑的更开怀,“雪这么大,你们几个特意过来一趟也不怕路滑?”

    “听说四福晋也在,总是要过来瞧一瞧的。”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贵人,也只有她冒出头来说了句话。

    按辈分来算,皇上的女人无论什么位份都是长辈,福晋规规矩矩见了礼,心想她们看上去也就和自己差不多的岁数,却像冬日里早早凋零的花。

    虽说一个个都不光鲜了,但小妃嫔们脸上挂着的笑却是发自内心的。

    每逢年节,一宫主位都会给她们这些人赏下点东西,有时一件成色不错的棉衣,有时几斤取暖的红箩炭。

    说句不中听的,皇上长什么样她们都记不太清了,娘娘却是日日见的。还是把德妃哄好日子才过得舒服些。

    这让四福晋联想到自己也是四贝勒府的女主人,是最尊贵的存在,想必底下人也想巴结却苦无门路呢。

    若四爷身边插进去她的人,哪怕只是一个,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连他什么行踪都摸不清楚了。

    回府后,福晋第一个想到笼络的自然是书房贴身伺候的太监,于是宝春被叫了过去。

    她第一个念头是东窗事发了,然而一路上的提心吊胆在见到福晋递来的钱袋子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足足十两金,真是下了血本了。

    “上次打你板子是逼不得已,怕乱了府里的规矩。你在贝勒爷身边伺候的好,该赏,是你应得的。”

    这话一出口算是屈尊降贵,宝春垂眸在下面站着,等她接下来的话。

    果然,福晋刻意压低了嗓音,小声道:“这次南巡你更要小心伺候,做个有心人,有什么事拿不准的就给我递个信儿,贝勒爷赤城良善,容易被外面的花花草草迷了眼……”

    宝春彻底明白了,福晋这是要收买她防着四爷的桃花。

    问题是你面前就站着一朵啊,掉马后福晋不会被她气死吧?

    宝春强行抑制住即将上扬的唇角,面上一脸严肃地说:“福晋放心,有奴才在,四爷身上绝对沾不上半片花瓣儿。”

    闻言,福晋暂时放下了心,让宝春回去了。

    回了前院,四爷正坐在书房椅子上生闷气,苏培盛拼命跟她打眼色,然后溜了。

    他那边气压太低,脸黑成了那样,宝春真有点担心凑上去当了炮灰。

    怎么进宫一趟回来就这样了?

    是德妃又偏心,还是十四惹他不快了?

    宝春有点摸不到头绪,倒了杯不冷不热的茶,走过去放在他手边,四爷抬起眼皮,看了下却没碰。

    想了想,她缓缓蹲了下来,双手托腮趴在他膝头仰着脸瞧他,胤禛蹙眉,心绪不顺时不喜旁人触碰,下意识想避开却忍住了。

    宝春察觉到他的不悦,却还是顺势靠在他肩上,柔软的小手一点点抚弄着他的胸口,帮他顺着气。

    她安安静静陪着他,过了会儿,胤禛可算长舒了口气,胸口那种憋闷感消减不少。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他问她自己的行李。

    “哪有那么快……”

    宝春拉着他向屏风后走去,五根细白的指插进了他的指缝里,掌心贴合,与他十指相扣。

    那里是四爷平时睡觉的榻,上面摞着一大堆衣服,防寒的、吸汗的、日常穿的办正事穿的各种带了不少,旁边还有几大包缠着麻绳的油纸包。

    胤禛拆开一个来看,撒了胡椒的牛肉干,甚至还有秋天晒的蔬菜干。

    “带这个做什么?”

    宝春回的自然,“苏公公说这次咱们走水路,我琢磨着船上肯定没什么水果,人不得上火啊。”

    胤禛哭笑不得,却也没戳破。

    皇家御用的船只造价不菲,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了,有专门储冰的一层,水果放进去几个月都不会坏。

    包袱最底下压着几块彩色的丝巾,他刚拿起来还没看仔细,宝春就过来抢,脸上竟闪过一丝羞窘,像是被他撞破了心事。

    “怎么了?”

    她哪肯明说,转身就要跑,被他一把搂着腰扯了回来,凑上去咬她嫩白的耳垂,“说不说……”

    宝春半边身子都麻了,红着脸委屈巴巴:“头发还没养回来,太丑……”

    胤禛细细密密吮她脖子上的筋,察觉她不专心又轻咬了她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过几个月就长好了,再说不是还有帽子?”

    “帽子只能白天戴啊…晚上……”宝春魂儿都要被他吸没了,说话断断续续的。

    胤禛愣了下,接着就忍不住闷笑出声,停了下来,诧异她居然在纠结行房时的外表。

    “不许笑…呜呜呜……”宝春把整张脸埋在了他胸口,死活不肯再抬起来了。

    胤禛挑起来一块纱巾,眉头微微拧着,像是不太满意她把做衣服的布料裹头上,“回头让苏培盛给你选点好的。”

    “哪里不好了,这不挺好看的嘛……”

    她粉唇嘟了嘟,扯起一块浅灰色的布往头上比了比,围了个帽子的样子,心想皇子真是大手大脚惯了。

    屋里的烛火照了过来,映的她小脸粉润莹白,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似嗔似怨,娇俏的像个小尼姑。

    一股邪火蹭地窜了上来。

    宝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压在了下面,没一会儿,就只能跟着他一起晃了。

    “乖,忍忍啊……”他囫囵着说了句什么,埋头只顾自己快活了。

    后面再说什么宝春已经没心思去分辨了,模模糊糊时,她看了眼窗外的月亮,爬到了半空中他还不足。

    心想今晚又得熬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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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层窗户纸没捅破怎么都好说,如今倒好,四爷一时冲动表明心迹后就再没逮到过人,接下来的日子宝春像是刻意躲他,连门都不出了。

    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人四爷心堵,忙完公务就呆在书房看宝春写给林润之的信。

    抽匣里积了厚厚一摞,送信的肥鸽扒在一只青瓷浅碟上,眼巴巴瞅里面的芸豆。

    有没有吃的取决于信里内容,若宝春行文语气淡淡,例行询问年家情况,四爷便勾勾唇角,心情愉悦地捏两颗豆丢给信鸽,然后模仿林润之的字迹,用更加冷淡疏离的语气回上一封。

    若当日的信厚了些,字里行间流露出嘘寒问暖的意思,哪怕只言片语,肥鸽今日便没东西吃了,倒霉时还会被阴晴不定的主人扯掉几根羽毛泄愤。

    同样倒霉的还有苏培盛,不仅要顶着巨大压力汇报吟枫苑的动静,还得出谋划策讨佳人芳心,一开始还能想出几个点子,渐渐演变成从一堆话本里摘抄追妻桥段。

    苏培盛累得头晕眼花,心想这活儿怎么就落到自己身上了,主子爷是不是忘了他是个太监?

    近日送去的古玩字画都被拒之门外,新裁的冬装倒是收了,盯梢的太监却回禀侧福晋一次都没穿过。实在没法子,最后憋出了一个损招。

    深秋的日头早早沉了下去,待天色完全黑透,四五个小太监进了书房,将几口大箱子抬了出去。

    地窖阴暗潮湿,苏培盛指挥着他们放在铺了木屑的顶层,这里装着的都是珍稀典籍,主子爷平时宝贝的不行,可不能受潮发霉了。

    “出去了半个字都不能往外漏,都听见没?”

    “是!”

    凌晨时分,宝春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夏蝶喊了起来,外面喧嚣不断,敲锣大喊走水了。

    天干物燥确实容易着火,宝春穿鞋下了床,推门出去就见林荫道上的太监提着水桶往书房方向赶。

    “书房走水了?”宝春不确定问。

    夏蝶也没个头绪,赶紧给她找来了披风,两人从西边角门赶了过去。

    院落浓烟滚滚,屋里的房梁都烧黑了,好在四爷没事,狼狈地站在花圃旁,脸上黑了好几道。

    “你怎么样啊?有哪里伤到了吗?”宝春扯着他的袖子翻来覆去查看,见他没事才松了口气。

    四爷被她绕的眼晕,心里美滋滋,赶紧蹙了蹙眉,佯装胸口憋闷难忍却强撑着,“……无碍,你莫要挂怀。”

    苏培盛嘴角抽了抽。主子爷这招西施捧心真是高,侧福晋急的手都扶上来了。

    “不然现在传太医吧?”宝春一脸担忧。

    “嗯……”四爷虚弱地点了点头。

    院子烧成这样呆不了人了,宝春犹豫了下,“吟枫苑近些,要不你和我过去?”

    “……这不好吧?”

    四爷嘴上拒绝着,身子却故意打晃像是下一秒就会昏过去,宝春赶紧将人扶稳,“这都什么时候了,走吧。”

    正院距离书房有一段距离,福晋得了消息赶到时,人去楼空,侍卫们说四爷去了侧福晋处。福晋闭了闭眼,甩袖子回去了。

    四爷如愿住进了吟枫苑。

    当着一屋子奴才,总不好让他住偏殿,宝春在榻上横了个半人高的软枕隔开楚河汉界,一人睡一边。

    “你先躺着,我出去让人传御医。”

    “天亮再说吧。”四爷声音沙哑。

    还有两个时辰天色才能大亮,见他已经闭上了眼,宝春也合衣躺下,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四爷勾了勾唇,又开始偷偷对熟睡的人摸摸蹭蹭,毫无节制。

    次日一早接到雍亲王府的牌子,陈御医脸都没洗,备着药箱就赶来了。

    听闻书房走水,出事的正是四爷,陈御医脚下生风快走出残影了。

    “您慢着点,不着急。”苏培盛跟在后面慢吞吞,心想真是辛苦这老头白忙乎一场。

    不着急?陈御医忍不住感慨雍亲王待下人真是宽厚,换在别的王府,这种对主子不上心的太监早被撵出去了。下回万岁爷问起,他顺便提一嘴吧。

    进了屋,陈御医见王爷倚靠在床踏上,身上盖着被子,观其面色并无不妥。

    “王爷可有哪里不适?”搭了脉,没觉着脉象紊乱,陈御医困惑。

    “胸口略憋闷,头钝痛。”四爷回的一脸认真,宝春就在旁边看着呢。

    “这样啊……”陈御医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皇子们勾心斗角难免心绪不调,思虑过重,肝火旺引起胸闷再正常不过。

    问题是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说,最后开了几剂平肝理气的汤药,理由是受惊过度,被烟呛的……

    四爷满意了。

    不料陈御医背上药箱要走,却被侧福晋拦了下来,“您可有哪里不适?”

    宝春一脸苦恼,“您瞧瞧我是不是上火了?素日向来不生口舌之疮,前阵子舌尖总沙沙的疼。近来好了许多,今日一早却又疼起来了。”

    四爷睫毛颤了下,耳有点烧。

    “如此请侧福晋张口,容老夫一探。”

    陈御医看了好一会儿,仅观舌苔之状并无肝火上亢,舌尖确实有吸吮的一小块红痕,一时间他也辨不清什么原因,却不能坏了自己的声望。

    “秋燥易上火,那药方侧福晋可与王爷共用,连喝几日便可见效,这段时间平心静气,最好不要同房。”

    宝春脸刷的红了,偷瞄了眼四爷,恰巧与他看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心跳漏了半拍,赶紧垂下眸子。

    书房修缮需要些时日,自此屋中放了个高山流水的屏风,里侧就寝,外侧处理公务。

    大批书册运了进来,眼瞧着窄窄的书案就要堆积如山,苏培盛连夜让工匠打了面梨花木书柜,选的是主子爷喜欢的颜色。

    宝春心想这是要一直住下去的节奏?

    可人是她自己带进来住的,总不好撵出去吧,等书房修好了他肯定就搬出去了。

    半个月过去,书房修好了,四爷却不见搬家的意思,他的东西反而越堆越多,占了一半的空间。

    就当宝春鼓起勇气打算重新提出此事,四爷却穿上了孝衣,孝懿仁皇后忌辰到了。

    见他一脸悲伤,宝春只得将话咽了回去。等祭奠结束又赶上年关,府里忙了起来。

    一拖再拖,宝春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往往她在一旁绣花,他在屏风另一边看书,只是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给他收拾书架了。

    四爷追妻之路颇为漫长,最近打算投其所好,抓住女人的胃。

    膳房里,小顺子正老老实实切墩呢,传话太监就找了过来,酸不溜秋地瞪他,“赶紧拾掇利索了,四爷喊你去呢。”

    一路上小顺子提心吊胆,难不成他私藏买菜银子的事被告到四爷那去了?哪个龟孙子这么嘴贱啊。

    到了才发现自己想太多,连主子爷的面都没瞧见。

    苏培盛对他招了招手,小顺子赶紧跑去廊檐下附耳凑了过去。

    苏培盛费半天口舌,见这小子呆呆的没回过神来,郁闷道:“……我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用心记?给侧福晋备膳委屈你了?”

    小顺子瞬间支棱起来,连连摆手,“苏爷爷您就别吓小的了,能伺候侧福晋可是天大的脸面啊,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知道就行,小心着点。”

    “是!”忐忑的心可算是落回肚子里,小顺子美得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当晚小顺子就收拾东西挪到了前院小厨房,离开膳房前,周师傅细细叮咛,一脸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的表情。

    小顺子抹了把泪,跪下磕了几个头,“师傅放心,我出息了绝不忘您的大恩!”

    “行了兔崽子,快走吧。”周师傅背过身去,眼眶红了。

    前院小厨房不似膳房那么多,只一个灶专供书房临时叫个茶点,做个夜宵。日后侧福晋的餐食不经过膳房,一切从小厨房走了。

    小顺子只几日便摸出了门道,侧福晋嗜辣,绿叶菜只浅浅用盐水焯一遍,拌上辣子油,回回就能吃的盘光碗净。若是做炖菜蒸碗,收出来的汁儿要浓稠,水哒哒的主子可不爱吃。

    今日送上去的这道烧鹿筋,佐以白菜、枸杞,用乌鸡浓汤炖了一个多时辰,尝一口像要直接化嘴里了。

    宝春吃的舒坦,让夏蝶把人叫了过来。

    “是你啊。”宝春惊喜。

    怪不得这么合她口味,小顺子算是老熟人了,赏了他加倍的荷包。如今屋里最多的就是钱,花不完的花。

    荷包沉甸甸的坠手,小顺子千恩万谢接了,笑嘻嘻给她讲解每道菜的名堂。桂花鱼翅、杏仁豆腐丸子、酱爆鸭掌……一路说到他最拿手的特辣剁椒鱼头。

    “这里面的剁椒辣的很,之前师傅盘库,说是年主子您的妹妹特意送进来的,念着您好这口呢。”

    “表小姐年玉茹?”

    “可不就是玉茹小姐么,难为她怀了什么还惦记着主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想不到只几个月的功夫,她竟嫁人了。

    “你可知她嫁的是哪家?”宝春好奇。

    小顺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蠢,侧福晋大婚当日没来得及与娘家人打个照面,次日年家人就启程了,想必不清楚外面的事。

    “回主子的话,玉茹小姐寻的良配是林家大公子,官居正四品,大理寺少卿林润之大人。”

    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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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过大把光阴,好不容易将人追到手,四爷近日似不知餍足的狼,不分昼夜盯着人家就想干那事儿,关了许久的闸门收也收不住。

    宝春叫苦不迭,除了头几日小激动,后面就没睡过一宿整觉,醒了就得用土豆片敷黑眼圈。

    实在忍不了,她板着脸将人踹地上睡,思索着将这根黄瓜分出去的可能性。

    “那句话收回,你还是去别的女人房里吧,放心啊我不生气了,真的。”再这么下去,不确定四爷是宠她还是故意针对她。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四爷被气笑,回应她的是更有力的针对,宝春把着床沿儿,到了后半程膝盖都在隐隐作痛,后悔极了。

    苏培盛候在房外打个哈欠,望了望月色,这都两个时辰了里面还不叫水,年主子可真有本事,活该人家吟枫苑好东西多呢。

    近日窑厂新进来一批瓷器,全是按侧福晋喜好烧的,苏培盛当时听了一耳朵,年主子嫌白瓷描青花的古板老旧,又不喜彩金的繁复奇巧,独爱单色釉瓶。

    问要什么颜色,年主子声音娇滴滴简直拧出了水,话说的含糊。

    不要祭红、靛青、琥珀这类名媛们追捧的成色,说是想要那种淡淡的粉,似奶酪又似三月桃花。愁得烧瓷大师傅辫子都细了一圈儿,光试色就耗了大半月,还真给折腾出来了。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樽芙蓉石蟠螭耳盖炉,通透的粉色温柔极了,按四爷的评价便是“不媚不浮宛若天成”,年主子十分高兴,特意为这种颜色起了个名。

    想到这苏培盛脑子有些卡顿,那颜色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马什么…龙什么……

    是了,叫马卡龙色!

    两位主子整日蜜里调油,雍亲王府上下无人质疑侧福晋独宠,变着法儿巴结吟枫苑,夏蝶屋里的孝敬快堆不下了。

    底下人一个个见风使舵,福晋坐不住了,虽说一时半会儿拿宝春没法子,折腾她身边伺候的奴才还不容易?倒霉的小顺子被当成靶子。

    采买食材这个差事但凡是个人就会贪一点,约定俗成的规矩谁心里没点数?睁一眼闭一眼没人计较罢了。

    再说小顺子心也不大,每月只扣下几钱银子,找机会便捎带给外面的妹妹。他生破被发现,每回只敢塞一点在鞋壳里。

    就在小顺子像往常一样溜到角门时,汪嬷嬷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将人抓个现行,然后带着几个婆子去小顺子铺盖底下搜出了剩下的银子。

    这下百口莫辩,小顺子被按在板子上打了个半死,当天晚膳宝春就吃出来做菜的换了人。

    “这事论起来小顺子是该罚,可汪嬷嬷下手也太狠了,人都快没气了,”夏蝶把前因后果都讲了,深感同情,“小顺子妹妹不到六岁,在街角的酒铺帮忙打杂,日子过得艰难……”

    “福晋这是借题发挥呢。”宝春哼了声,让夏蝶从外面找了大夫给小顺子治伤。

    晚上四爷刚从外面回府,就听苏培盛说侧福晋身体不舒服,晚膳只用了一口米。四爷朝服都顾不上脱,大步流星去了吟枫苑。

    进屋一看,宝春正靠着床头抹眼泪呢。

    “怎么哭了?身子哪里不舒服?跟爷说说……”四爷笨拙地给她擦眼泪,泪珠子却越擦越多。

    “没事……”

    她低垂着眸子只管摇头,烛火下小脸苍白一副我见犹怜的俏模样,看得四爷心都跟着揪起来了。

    他轻吮上泪湿的眸子,从后面揽过她的肩头,轻晃了晃,“到底怎么了,你不言语不是叫我干着急么?”

    于是宝春垂着眼娓娓道来,前因后果都讲清楚了,软趴趴的调子像带了钩子,说到末尾,她才抬起雾蒙蒙的眸子,抿了抿小嘴似乎不安极了。

    “归根究底是小顺子有错在先,爷千万别责怪福晋,她罚奴才再正常不过,我只是一时没忍住罢了……”

    “难为你还替她着想。”四爷冷哼一声,将人搂在怀里哄着,他的春儿就是嘴硬心软。

    今日初一本该去福晋处,只要他进了正院,哪怕什么都不做纯睡觉,也算是给福晋脸面。可出了这档子事,他是不打算去了。

    福晋苦等一宿。次日汪嬷嬷莫名其妙拉肚子,请人看了说是冬日进补的太杂。

    身为福晋身边的老人儿,这些年汪嬷嬷积蓄自然不少,在王府里却不是使了银子就能随心所欲吃的,一切供应都靠自己的头衔。

    汪嬷嬷只是个二等陪嫁嬷嬷,大嬷嬷能享用的鲍鱼炖盅,她却是没资格吃的。

    追究歹人蓄意下毒的前提是自己理直气壮,怪就怪她自己罔顾规矩,吃了她不该吃的东西。这哑巴亏不认也得认了。

    大夫开了方子,先用猛药催吐了两日,完全吐空了再用温和的方子补元气。

    汪嬷嬷岁数大了,哪里禁得住这么折腾?不到半月的功夫就没了半条命。小顺子活蹦乱跳开始颠勺时,她病恹恹的被挪出了正院。

    福晋折了最倚重亲信,只得偃旗息鼓,正院再没找过吟枫苑麻烦,宝春乐得自在,日子舒坦到总让她想投桃报李,把四爷伺候的更舒服些。

    他最近熬的越来越晚,宝春就在一旁红袖添香,陪着熬了几日就顶不住了。

    四爷忙到一半抬眼就见她趴在书案旁,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他轻笑出声,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打横将人抱起往床榻走去。

    迷迷糊糊的宝春被惊醒,砸吧了一下小嘴,“忙完啦……”

    “快了,你先睡。”他抱着她上了床榻,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上一个吻。

    “等一下啊。”他刚想直起身就被宝春扯住了袖子,见她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从床头放小物件的格子里掏出一包零食。

    “忙饿了就垫巴点噢,红枣核桃补脑的,黑芝麻条味道也不错。”

    四爷看了眼面目全非的形状,眉梢轻挑,“你亲手做的?”

    “唔……”宝春含糊应了声,抵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四爷眸光柔软的不像话,将被子帮她掩了掩,又添了块红箩炭,才重新忙了起来。

    皇上龙体一年不如一年,今年冬至大典便是他代为祭祀的,这份差事有多重的分量,四爷哪会不知?说不激动是假的。

    韬光养晦多年,这会儿唯独他沉得住气,皇阿玛让他祭天只是因为实在没人了。

    废太子后朝野动荡,没消停几个月呢,下面几个小的就斗成了乌眼鸡。结党营私的后果就是影响了地方吏治,发大水又没钱修堤了,灾区的流民越来越多。

    兜兜转转,仅被废半年的太子被复立了。眼瞧着太子那棵大树倒了却枯木逢春,四爷那阵子有些焦虑。好在有戴铎在旁分析局势,他慢慢冷静了下来。

    皇阿玛何尝不是给寄予厚望的太子最后的机会?可镜子破了就是破了,勉强粘合只会摔得更碎,更不堪。

    太子得势后开始报复支持过老八的朝臣,管他什么中流砥柱太子爷完全不鸟。你死我活的政治旋涡中,安全感这个东西一旦没了再难找回来。

    他集结了索相的残余势力和托合齐的人,齐聚在花楼饮酒论赋,说他们背地里不密谋什么都没人信。

    聚会的名单被八爷党捅到了康熙处,涉嫌官员包括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

    骇人的是伺候了皇上几十年的老太监梁九功也在其列,若太子突然逼宫,简直是里应外合手拿把掐了。

    彻底令康熙寒心的还是他那句,“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乎?”

    狂悖之言一出,气得康熙直接晕在东暖阁,醒来便下了二废太子的旨意。

    民间传的沸沸扬扬,皇家选储君怎么跟闹着玩儿似的?京中人人自危,生怕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四爷随大流儿闭门不出,整日陪着宝春侍弄花草、逗鸟遛狗,甚至开垦了一块地种毛豆。

    头一次见他这么闲,宝春狐疑,难不成自己太有魅力成了他的褒姒妲己?

    二人在田垄忙碌的样子呗画师记录了下来,旁边补了头老牛,一幅老牛辛耕图寄托了恬淡闲散的田园之乐,简直毫无夺嫡之心。

    处于空前敏感期的康熙果然吃这一套,总算还有个让他省心的儿子,大手一挥,将圆明园赐给了老四。

    宝春听闻是圆明园激动了好几日,磨着他过去小住几日。

    “不就是个园子,值得你欢喜成这样?”四爷刮了下她精致的鼻尖不由好笑,看来他给她的赏赐还是太少了,眼皮子太浅。

    “你不懂……”宝春嘟囔。

    那可是圆明园好嘛。

    进了园子可玩儿的地方就多了,游泳、捞鱼、各种精致的野趣的美食,一整个春天两人都呆在那里,白天疯的一身汗,晚上继续在帐子里胡闹。

    到了盛夏天热起来,宝春更舍不得走了,四爷却不得不先走一步,皇上近半个月已昏厥了三次。

    “在这好好呆着等我回来接你,乖乖的,知道么?”他静静看向她,有些不放心地交代着。

    “嗯,你一切小心。”

    宝春抚平他领子上的褶皱,心里隐约猜到什么,想宽慰他会是好的结局,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夏夜的空气闷闷的,像在酝酿一场暴雨。

    起风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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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3332/ 第一时间欣赏顾总心尖宠她从古代来最新章节! 作者:百里成双所写的《顾总心尖宠她从古代来》为转载作品,顾总心尖宠她从古代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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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总心尖宠她从古代来介绍:
【娇软摆烂古穿今咸鱼美人x矜贵清冷闷骚总裁】
顾总从海上捡回一条失忆的“咸鱼”,怀疑是对家派来的内线,决定带回去暗中观察。
小女人每天吃他的喝他的,懒趴趴过着小日子,不仅毫不在意他家商业机密,还暗戳戳送着秋波。
终于,顾总忍不住了,大半夜爬起来发帖:如何才能抵住咸鱼的诱惑?
网友:忍什么?想吃就煎了呗,记得时不时翻个面儿。
顾衍黑眸一暗,瞬间醍醐灌顶。
*
某日,顾衍刚到家,满地都是碎成片儿的六位数西装。
“……解释?”
管家十分淡定:“入冬了,太太说要给您绣个厚实的香囊。”
果然,顾衍那点小火苗啪唧一下熄灭了,次日褚音收到了十枚纯金打造的顶针。
*
又一日,顾总刷到一条火爆全网的短视频。
视频中,女人裙摆飞扬,舞姿曼妙如踏月仙子。虽然带着面具,他却一眼认出了那是他家咸鱼。
当晚,顾衍将安安静静纳鞋底子的小女人捞了过来,一双暗眸黑压压盯着她:
“你到底还有几个马甲?”
褚音心尖一突:“夫…夫君且息怒…”
为了哄回男人,褚音洗手做羹汤。
拎上汤桶,她望向蓝天,太阳这么大,还是回去躺平吧。
一转身,不小心踢飞了小绿茶摆在门口的水果篮,又顺便踩烂了大白莲塞进门缝儿的情书。
唔…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
算了,转身看还要费气力,好累哦……顾总心尖宠她从古代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顾总心尖宠她从古代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顾总心尖宠她从古代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