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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乘风而起全文阅读

作者:二子从周     重生之乘风而起txt下载     重生之乘风而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重生之乘风而起全文阅读

写给陪伴我青春的伙伴们

    新书开了,重生。

    首先声明,本书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之所以选择这个题材,是上一本扑街之后的无奈选择,毕竟,重生应该是最具备背景框架的题材,现成的,都熟悉。

    下面这一段话,不是写给那些通过网络熟悉老周的朋友们看的;而是写给在曾经的青春里,陪伴老周一起成长,一起笑过哭过的那些朋友们看的。

    在书里,你们大有可能看到自己的影子,甚至相近名字。

    但是千万不要多想,因为那就好比菜市场的原材料,和饭店里的酒席的一样,是有很大区别的。

    因为中间,经过了厨子的加工处理。

    当看到那些地方的时候,请朋友们一定要将之理解为——另一个平行的时空里,另一些人身上,发生的另一些故事。

    这本身就是重生文的意义。

    书中的角色,不管正或反,主与次,都是老周加工出来的人物,囿于想象力的贫乏采用了身边的一些素材,但所有形象,都是拼凑,或者生造出来的。

    主角不是真正的老周,配角也不是真正的你们,更不能代表老周心目中对你们的印象。

    我害怕你们要是按那样去理解的话,会让我失去我们之间的友谊。

    而开这本书的目的,却是要重温那些温暖的情感,如果与这个目的背道而驰,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所以这就是一场电影,我们可以坐在电影院里,吃着爆米花,跟随着电影里角色的命运,欢乐悲伤。

    如果能够在电影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其实应该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千万不能将之完全带入成自己,更不能将之当做老朋友间的绯闻秘事去探究。

    因为这题材与之前两本不一样,过于贴近现实,所以必须先说清楚。

    下面,正片就开始了,不过千万记得,切莫对号入座。

    呃,还有,文明观影,万一是烂片,也骂轻一点……

第一章 重生了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周至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自己床边上方铁架子上挂着的输液药瓶。

    药瓶是玻璃的,瓶底是白色的橡皮塞子,输液管是粗粗的牛筋色橡胶管,胶管间有一个玻璃的空气捕捉器,液体正在里边一滴一滴的滴着。

    自己这是怎么了?周至想要支起身子,却发现小腹的右侧,传来剧烈的疼痛。

    只好努力够起脖子,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个地方倒是非常熟悉,不过按理来说,却应该是记忆当中的那种熟悉。

    县医院,外科住院病房。

    房间里很阴冷,只有夏天里才会感到舒服,地上是已经被走得光亮的萤石水泥地,墙的下半部刷着绿漆,上半部是白色乳胶。

    揭开棉被,看到伤口上盖着的白纱布,周至便已经可以确定,自己重生了,回到了九一年,高一上半期的期末。

    记忆里边,昨天和同学们踢了一场球,当晚回家睡觉后腹痛,周至根据自己在新华书店读杂书时候学到的知识,断定自己是阑尾炎发作。

    老爸在出差,是老妈打了电话,叫了单位车子送来医院的。

    前一世那次手术,自己还在手术台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已经回到了病床之上。

    给自己动手术的外科医生路新华,当时还取笑自己心大来着。

    看着无声滴落的药液,周至不禁有些雀跃,这是……重生到了最美好的岁月啊……

    这个时代,世界在日新月异地变化,而自己的国家,又是全世界的日新月异当中,变化最快,最剧烈的那一个。

    只用了七年时间,居民的普遍收入就从几十涨到了一两千,便是这种变化的一个具体而微的缩影。

    虽然社会上新旧思想还在冲突,人们也曾被各种各样的思潮带得迷茫,焦虑,但是无可否认,国家已经走过了拐点,时代已经改换了面貌,大多数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接下来,将爆发出无限的潜力。

    这个时代,充满了机遇和挑战。

    唯一的瑕疵,就是重生过来的第一天,就躺在病床上。

    前世自己写过两本小说,一本差不多是从二零一二年开局,一本更是穿越到兵荒马乱,内忧外患的宋朝。

    因为早就在脑海里构思过无数次类似的情形,因此此刻的周至,心里居然并不惊惶。

    想到自己两本小说里的主人公,一辈子劳心劳力,没为自己活过一天,周至就不免打了个寒噤。

    那样的生活,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

    所谓修齐治平,后边两项在如今这个时代,自有无数的精英们主持,完全用不着像小说中的主人公那样,轮到自己去操心。

    上一辈子的确也有很多的遗憾,就拿那两本小说来说,当时的创作其实还是仓促,很多地方处理得都不完美,有一些书友们普遍不满的槽点。

    如果那些能够处理好,如果自己没有耽误十多年的时间,早些开始创作的话,那两部小说,其实应该能够成为现象级的作品的。

    如果能站在风口上,猪都能被吹起来,然而错过了风口的猪,只能还是猪。

    而更大的遗憾,却是自己晚了十年,才醒悟到自己最应该追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前一世曾经有一个朋友,无意中的一句话,对周至来说,堪称灵魂拷问——周至,你酷爱专研的那些故纸堆,对你的生活,对你的工作,又有什么助益呢?

    当时的周至,真是无言以对。

    直到两部小说完成后,周至才明白,原来应该从一开始,就尊从自己的内心,选择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谋求衣食稳便,白白荒废了大好光阴,让自己宝贵的年轻时代,成为了无效成本。

    朋友口中的故纸堆,其实就是周至从小特殊的喜好——中国古代历史和传统文化。

    这个专业在今后的十年里,的确是很难找到相应的工作的,即使找到了,过得恐怕也不如人意。

    但是等到再过二十年,周至才发现,原来自己用那些从故纸堆里挖出来的东西,随意拼凑成素材,写成小说后,竟然会得到那么多人的认同,那么多人的肯定,那么多人的追捧!

    天生有才必有用,故纸堆里尽黄金!

    吾道不孤!

    现在有机会重新来过,周至已经下定决心,这一辈子,绝不虚度!

    哪怕是为了那些曾经热爱自己作品的书友,他也要将之打造得尽善尽美!让更多的人看到它们!

    最起码,现在依旧是熟悉的环境,还有熟悉的人。这让周至觉得,相比自己小说里的主人公们,真的可算是幸运了太多。

    “你这孩子!药水都没了还傻看着,都不知道叫护士?!”熟悉的声音,在门口急切地响起。

    周至扭头,就见一位身形微胖,头上烫着波浪短发的中年女子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网兜,网兜里边是水瓶,脸盆,洗脸帕,水果之类,满脸嗔色。

    “妈?”

    “护士!护士!五床的药水没了——”老妈的身影转瞬消失,这是匆匆忙忙叫护士去了。

    你好年轻啊……

    周至只能对着重新空空如也的病房门,在心里默默补完刚刚没说完的那句话。

    不一会儿,老妈和护士走了回来,开始给周至换药瓶。

    “你看,都回血了!”老妈一面摇起周至的病床,让他呈半躺的姿势,一边抱怨:“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这时候一个白大褂中年男人也走了进来,笑道:“正好在查房,就觉得是嫂子的声音,果然没错。”

    见到白大褂,周至赶紧说道:“新华叔叔,这次又麻烦你了。”

    诶?我为什么要说又?

    老妈也赶紧问白大褂:“新华,周至这样,几天可以出院啊?”

    白大褂就是县医院外科主任路新华,也是爸妈的同学。

    周至的家乡,在西南边陲蛮州市下的小县城夹川县,除岭南外唯一一处盛产荔枝的地方。

    九一年的小县城就是这样,很多人都相互熟悉,做事多靠关系,稍微有点影响的人物,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路新华两手揣在白大褂衣兜里,看着周至:“这小子身体好着呢,估计三四天后就可以回家修养了,养好了再来拆线就行。”

    周至又道:“谢谢新华叔叔。”

    路新华对周至笑道:“你小子还真是乌鸦嘴,我都还没检查呢,就说自己阑尾炎,结果还真说准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至说道:“昨天踢了一场球,算剧烈运动,到晚上肚子转着圈的痛,我就知道糟了,新华书店有书讲这个——《家庭常见病症诊断》。”

    “臭小子,可比你爸机灵!”路新华假模假样地检查了一下周至的伤口和吊瓶:“没事儿,小手术而已,就老实躺几天吧。”

    说完对老妈说道:“嫂子你该忙就去忙,也不用担心,卦师不说了这小子十六岁就定根吗,这已经快了吧?”

    老妈愁眉苦脸:“刚过。”

    路新华笑了:“反正周至又不能吃东西,下班来看一趟就得了,就让这小子自己拎着空瓶子去换盐水。”

    说完对周至道:“高中生了,没问题吧?”

    周至赶紧点头:“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新华你不知道,才说抓紧时间去拿点东西,回来看到他盯着药瓶,就跟个傻子一样,水没了都不知道叫护士!”

    “那不刚睡醒吗,妈你放心,以后不会了。”周至笑道。

    老妈感激地对路新华说道:“昨天多亏你了新华,等老周回来,我们一家再来谢你。”

    路新华摇头:“我这周老哥啊……啥都好,就是太直,有时候嫂子你也要劝劝。”

    老妈赶紧看了周至一眼,拉着路新华走到病房小阳台上,低声道:“新华也知道了?”

    “巴掌大个县城,啥屁事儿还不是一阵风就吹满城?”路新华也降低了声音。

    “其实老周这段时间也辛苦,或者换个地方也不错。”老妈叹了口气:“还是你们这行好。”

    “好啥啊好,还不是条条蛇儿都咬人。”路新华笑着摇头,继续安慰老妈:“老周哥的人品我们可都是佩服的。这就是苦活累活都干完了,有人想登顺风船。”

    然后声音放得更低:“现在才有点风声,嫂子劝劝老哥,该活动,就赶紧活动……”

    老妈和新华叔在那里低声私语,却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大部分已经被周至听进了耳中。

    前世的周至,从来不关心父母工作上的事情,父母也从来不会在儿女面前说这些,只是让他好好读书学习。

    这件事情却是后来很久以后,周至才从大人们聊天中知道的内情。

    县里农资公司进到了一批假种子,被买去后秧苗一出来农户们发现了问题,于是告到了工商局。

    身为工商局长的老爸了解情况后,要处理农资公司。

    而副局长刘长安认为今年是换届之年,如此处理,容易给县里造成被动。

    最终刘长安去找县一把手,书记华玉良反应情况;

    而老爸则去了蛮州,向市工商局反应情况。

    最终老爸从市局要到了指导意见,农民最终得到了公道,但是接下来,县里就开始有风声传出,说今年换届,老爸会被从工商局,调整到统计局。

第二章 新华叔

    这年头的财政,税务,工商三个局,是县里最滋润的单位,而统计局就是纯粹的冷板凳,每到人口普查的年份,才会热闹一阵。

    工商局的用车是桑塔纳,统计局的用车,则是带洞破风的老野马吉普。

    其实这件事情,也说不上谁对谁错,作为深刻研究过《宋史》的人,周至现在倒是看得非常明白,最多只能算是各自都有各自的立场和位置。

    而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在如今尚未调整规范的管理体制下,也只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如果事情能够晚几个月才发生,那就一点事儿都没有。

    因为全国工商系统马上就会迎来一次重大调整,县局将归由市局直辖,而县委对工商系统的影响,将会大大降低。

    然而这事情偏偏发生在了现在,在如今的双管并行的管理体制下,就偏偏差了这么一口气,就偏偏有了那么一丝的“不在理”。

    于是在一些有心人的推动下,老爸这就是无视组织原则,越级上报,给县里造成被动。

    于是就有了新华叔现在听到的“风声”。

    而这种风声,在另一个时空里,最终真的就变成了事实。

    老妈和新华叔的谈话,倒是给周至提了一个醒。

    自己今后要想在故纸堆中实现自己的价值和理想,那现在就必须走出第一步——转入文科学习,考进文科专业。

    但如果现在就提出来,肯定会招致家里,尤其是老妈的强烈反对。

    因为老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而自己如今,又拿不出充分的理由,说服他们。

    小小县城里的政治格局,到了九一年已经内卷得非常厉害,这种情形,就跟自己母亲当年所在的双溪镇古井乡一样。

    要不是外婆顶着周围异样的目光与非议,咬着牙让自家几个女儿全部上学读书,苏家的女儿们,也就不会有走出古井乡的机会,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以自己前一世的经验来看,人生某些阶段的某些决定,的确是非常关键的。

    周至不禁开始思索,到底如何操作,才能解决这迫在眉睫的两件事儿。

    如果仅论资历,无论是在夹川政坛,还是在蛮州工商局条线,老爸都是很够的。

    知青返乡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工商局秘书。

    当时的局长是转业军人,一米八的山东大汉,从解放战争打到抗美援朝的机枪手。

    按理说这可是敌军炮火重点照顾的对象,可人家老王直到退伍到夹川工商局,浑身上下愣是连个沙眼都没有,也堪称福将。

    当时工商局小院里,小周至最害怕的就是这个老王局。

    嗓门粗豪,举手投足都是军人做派,喜欢小孩的唯一表达方式,就是抓起来像沙袋一样抛,常常吓得小周至伊哇乱叫。

    虽然耿直豪迈,但是作为七几年的转业军人干部,王局长却斗大字不识一箩筐,就连自己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

    所以当县里从返城知青中招人,准备充实行政队伍的时候,老爸一手秀丽的硬笔书法,一下就落入了王局长的大牛眼。

    待到听过几篇文章报告,王局长更是笃定,自己这下绝对捡到了一个人才。

    老爸的文章报告,尤其善于引用史料典故,结合时事政论,所谓的“引经据典”,在那个年代的干部里边,堪称凤毛麟角。

    后来工商局每次开会,王局长基本就是打个开头样板,然后端起茶杯笑眯眯朝藤椅上一靠:“俺这儿就碎碎这多,下面由小周秘书跟大家接着唠!”

    那段时间里,工商局的具体事务,其实基本是老爸这秘书在负责,而老王局长,则只管听报告,外加签字而已。

    那段经历对老爸的锻炼极大,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老爸又被调去了县财委,再后来又去歧鸣区做了一任区支书,回来就被选送入省委党校培训,成了当时蜀川省第一批进省委党校,拿大专文凭的干部。

    党校培训回来之后,正好遇到县里糖业烟酒公司分家,分为烟草公司和糖酒公司。

    组织上想让老爸暂任一届糖酒公司的经理,将分家后的业务调整上正轨。

    老爸任职糖酒公司经理,其实是会影响到了自身进步的。

    在任职前,老爸向组织提出,夫妻都在糖酒公司任职,易惹闲话。

    因为老妈知青回城后先是到了县水泥厂,后来又从水泥厂到了供销社,最后从供销社到了糖酒公司做会计。

    现在要老爸去,老爸便提出避嫌的要求。

    最终组织又将老妈的工作进行了调整。老爸依旧出任了一届糖酒公司经理,而老妈则从糖酒公司,调去了工作清闲且效益不错的环监站。

    一步慢步步慢,到现在,那些和老爸同批的党校同学,最次都是副县长起步。

    而老爸因为耽误了这四年,虽然后来重新进入了工商系统,也只从县副局长做到局长。

    关键是这样还挡了人家的路,副局长刘长安就对老爸很不满,私底下动作不断。

    在另一时空里,县里如今这点风声,最终就还是变成了事实。

    老爸之前在工商局,干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政绩斐然。

    到任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市场。

    将以前兴旺繁荣,如今日渐凋敝的长江河鲜市场与竹木粮食市场合并,那里同时也是荔枝旺季时的水果市场。

    而将以前的竹木粮食市场予以扩建,底层建成农贸市场,上层建成小商品市场,三层商场。

    这个市场非常有特点,因为市场所在的地方叫张家沟,这个市场就在北门口张家沟的低处。

    虽然看上去是一个三层的综合性市场,但是在山坡上分别有路通向每一层,因此将之理解为三个空间重叠,内部又有上下楼梯相通的三个独立市场更合适。

    这个设计非常成功,对于老百姓购物便利和市场内部人流分散,都是有很大好处的。

    即便在多年之后,这个市场已经随时代变迁拆除了,可依旧被年纪大一点的夹川老百姓津津乐道。

    而最终腾出来的老农贸市场,老爸将之用于修建家属楼。

    这些年,除了县委大院,财政局、糖酒公司、烟草公司这些红火单位,县城里这种七层高的居民楼房几乎罕见,能够住上这样的楼房,可是县里所有人羡慕的事情。

    因为筹备的资金有限,老爸采用了部分集资的方式,又因为住房不够,老爸将本该分配给自己的住房资格,照顾了当年即将退休的老职工。

    周至一家自己,还住着糖酒公司的老宿舍。

    这些举措,都为父亲赢得了良好的口碑。

    心中还在盘算着老爸的筹码,老妈和路新华却已经在小阳台上说完话,又重新来到病床前。

    新华叔说道:“你小子啊,从小淘气,操心都不足以形容,简直让你妈提心吊胆!”

    周至说道:“新华叔你这就冤枉我了,起码这次跟淘气没关系吧?这回就是纯倒霉!”

    路新华刚要笑,就听周至说道:“再说了,新华叔当知青时候的事迹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才哪儿到哪儿?”

    “你这混小子!”路新华假意要发作,跟着又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有多惨,只除了你爸这个特例!”

    “当年我们下到歧鸣区的知青,还真没有不服他的。”

    “哎哟还真没听老爸说过些……”周至很感兴趣:“新华叔,你得给我讲讲。”

    “呵呵呵,那可三天三夜讲不完……简单说吧,我们都饿得痨肠寡肚,就你爸,白天跟着乡亲学种水稻、种玉米,种蔬菜,抽空还收粪集肥,而且……竟然还养起了两口猪!”

    “不是吧?我爸还会养猪?”

    “怎么不会?!晚上还组织老乡们开扫盲班!可把他能得!”

    说到这些路新华有些感慨:“知道叔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吗?就是那年过年,全乡的知青都跑到你爸那里,咱们在那里杀年猪!”

    “也没什么调料,那道白水肥肠,我们还是蘸着姜蒜调料吃的……”

    白……白水……肥肠?那玩意儿都能下嘴?

    不过转念一想可能还真是,那个时候最缺啥?

    缺油。

    而肥肠这玩意儿啊……就油多!

    新华叔居然还咽了口口水,好像回味起当年那道美味:“因为你爸,我们歧鸣乡一直就是先进知青集体!到返城时,也是第一批!”

    “比起后来那些三抽一……算了,说这些你也不懂……”

    这还有啥好不懂的,第一批返城的知青,工作什么的都比较好安排,主要都是政府部门,跟后面进化肥厂水泥厂的那些就不一样。

    “所以你小子机灵劲儿给自己留着,其余多学你爸。”就听新华叔继续说道:“后来他到歧鸣区当支书,满乡的乡亲们高兴得很,奔走相告,说咱们的周知青又回来了!”

    “歧鸣乡……反正到现在我没敢回去看看。”

    估计这就是当时没少在乡下干坏事儿,怕老乡提起旧事儿丢人。

    周至却笑道:“这有什么不敢去的。新华叔叔你不会送医疗下乡?”

第三章 杨和

    新华叔一愣:“什么送医疗下乡?”

    “歧鸣乡的医疗条件不大行吧?新华叔你现在是医院的二把手,组织些人手,带上一些针药什么的,去歧鸣乡给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做做体检,简单病症治疗治疗,再培训一下卫生站的医生,对新华叔你来说,不难吧?”

    “诶——?”路新华不禁眼神一亮。

    “我相信新华叔叔以这样的姿态回歧鸣乡,乡亲们肯定会非常欢迎的。”

    周至笑道:“新华叔返城后就考上了医学院,从这上头论,也算是之前那几年乡亲们培养出来的嘛!这就叫——浪子回头金不换!”

    “有道理啊!”路新华顿时给整开心了,然后突然反应过来,瞪着眼:“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没大没小!讨打!”

    说完又对老妈说道:“嫂子看看你家儿子,是真的没啥好担心的,我得去院长那儿一趟,就先这样?”

    在旁默默听着一大一小斗嘴的老妈呵呵道:“那你赶紧去,别耽误了正事儿,这回真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路新华刚走了,病房门口却又冒出一个脑袋:“周至,可找到你了。阿姨你也在啊?”

    却是周至在学校里的同桌,杨和。

    周至在学校里成绩也算是不错,但是仍然属于调皮捣蛋积极分子。

    如今的小县城里,即便是最好的中学,教学质量也就那么回事。

    不过现在还好,越往后,和大城市的学校相比,这个差距会被拉得越大。

    周至这一届有一个文科班,三个理科班,其中一班是文科,其余三个是理科。

    虽然高二才正式分班,但是在周至他们中学,分班不过就是一次小调整而已,大部分基本从高一就定了。

    周至所在的是二班,其实到了高二,就会变成理科。

    周至是比较喜欢文科的,但光看成绩的话,两科也比较平均。

    之所以选择读理科班,还是因为当下非常流行的说法。

    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根本原因,就是文科读出来,不太好找工作。

    教学水平的整体局限,就导致现在的夹川中学,每个班都有几个水平一般的科任老师。

    比如周至所在的理科二班,语文老师李大山,除了一手漂亮的粉笔板书,业务水平实在是马马虎虎。

    周至也不大听李大山讲课,该学该读该会的,他早就会了,语文课就是他阅读金庸古龙的时间,都是从街边书摊上借来的。

    但是语文成绩,依旧基本保持在全校第一。

    李大山其实也不大管周至的,因为《史记》和《资治通鉴》,就连他自己都没有通读过。

    而周至这娃的古文底子,却是来自夹川县教育系统第一人,这娃的四表舅——苏安城。

    苏安城幼年读的是私塾,解放前国府南京教育学院毕业,是夹川出去的第一个正牌大学生。

    解放后苏安城担任了夹川县第一任教育局局长,新中国夹川县的教育事业,基本都是他老人家白手起家,一步步规划出来的。

    古井乡的大家族对教育都很重视,王家、刘家、苏家,三族在解放后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执,差点引发一场械斗。

    不是为了争夺土地、水源,而是为了争夺小学校址。

    最后四表舅表态,苏家将私塾拿出来,大家也不用兴修了,就地改成小学!

    这才让古井乡小学,得以落在苏家附近。

    苏安城到现在已经八十多了,古文功底,毛笔书法,甚至水墨丹青,都是一流。

    老爸发现儿子这方面的天赋后,让他跟着四表舅学习过一段时间。

    四表舅教育绝对有自己的一套,没有具体指导学习,只教会周至一件事情,如何读书。

    结果就是周至的阅读量堪称恐怖,家中书籍读完之后,每个周末便泡在新华书店,知识面极广,尤其语文功底,老师李大山都不敢和他硬杠。

    甚至有一次李大山去市里开会,直接让周至在班里代课《孔雀东南飞》。

    那两堂课全班同学都听得如痴如醉,一班班主任徐有志路过教室,也停下来听了一耳朵。

    结果一停就站完了两堂课,完后等周至出了教室,徐有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想不想转到文科班去。

    不过在当时,徐有志也就是说说而已。

    杨和是农村孩子,是周至同桌,觉得有周至这样的同桌很光荣,于是两人成了好朋友。

    县里如今十个区,好多所小学,三所中学。

    但如今还只有两所中学有高中,就是夹川县中学和马街镇中学。

    矬子里边拔大个,夹川县小的教学质量最高,里面的学生基本都会进入县中学初中部,占掉绝大多数的入学名额。

    因此同一届的孩子,初中基本都来自小城内,都是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做年级同学,相互间非常熟悉。

    而其它乡镇的小学,只有极少数非常优秀的,才能够考入县中初中部,一届也就十来个。

    但高中就不一样了,高中是大班,人比初中班多,而且中考会走掉一部分初中同学。

    九一年的夹川,很多家庭的孩子如果学习好的话,能走中专就走中专,因为这样可以提前几年参加工作。

    还有少数成绩差的,也会被挤到马街中学的高中部去。

    所以县中的高中部里,来自乡镇和其它几个初中的同学就多了起来。

    乡镇来的同学住校,上晚自习;城里同学走读,晚上在家做作业。很自然就分作了两个团体。

    不过到周至这里又是特例。他在城里同学里有死党哥们儿,在乡镇住校同学里,也有死党哥们儿。

    周至特别欣赏那些乡镇同学的品质。

    就拿杨和来说,这娃的父亲老杨头当年也是一个传奇,二十岁就在夹川县城里开着绸缎铺子,身上穿绸衫,脚上蹬皮鞋,打麻将都用银元金条。

    四九年前还在老家白米乡,买了两百亩地喜迎新中国。

    老头结婚很晚,和杨和妈差了二十岁,直到四十多才有了杨和大哥,五十才有了杨和。

    杨和考上县高中后,家里拿不出钱,按照杨和大嫂的意思,就是干脆别读了,回家耕田种地不也挺好。

    最终杨和禀告老父亲,给兄弟分了家,然后将自己那份房产典给大哥,由大哥大嫂供他继续读。

    这也不能怨兄嫂心狠,兄嫂家里也没剩余。

    城里干部工资都还未满百,农村家里,能保你有饭吃,有衣穿,但是真不能保你有钱花。

    何况兄嫂还有自己的孩子。

    能做到如杨和兄嫂这样的,就已经不错了。

    据周至所知,学校里像杨和这样的同学,还远不止一个。

    这些同学基础太差,能考入县中已经勉强,除了个别,大部分学习成绩一般。

    但是却都有个特点,那就是非常认真刻苦,下了晚自习跑到厕所边路灯下继续苦读被老师逮到的,不止一个两个。

    相比于这些同学,周至家里父母一个月工资,还有老妈找外快的收入,加起来有三百,虽然有外婆在家里,迎来送往的人情开销不少,但是绝对称得上“阔绰”。

    还有即便工资就那样,但是作为县工商局长,老爸就算再清廉,单位的福利劳保,逢年过节收到的小礼品,也是不少的。

    比如每年荔枝上市,周至家里绝对不缺荔枝吃。

    周至便会拿一些去晚自习上,和上晚自习的同学们一起分享。

    然后又因为掌控着家中假期和周末的厨房跟饭桌,周至也经常利用“职务之便”,邀请关系好的住校同学到家中吃饭。

    外婆和老妈都是农村出来的,都喜欢热闹,喜欢孩子。

    尤其喜欢农村孩子。

    还有,呃,女孩子。

    老妈就不止一次抱怨,家里假期中,周至的客人,比来看望外婆的还多。

    周至喜欢农村,以前假期里爱去舅舅家,后来有了自己的农村朋友后,就喜欢在放假的时候去农村同学家。

    一般一去就是一两周,还喜欢帮着干活,不过不是什么品行优良,纯粹就是好奇和兴趣,倒是跟舅舅和农村同学,也学了不少乡下本事儿。

    杨和身上的品质让周至非常佩服,第一次跟他回家,就见他从进门开始,放下书包先跟父母兄嫂打招呼,接着给周至倒水,然后拿起扫帚就开始打扫院坝堂屋。

    打扫完又挑起一担谷子去粮站打米,那真是从进门就开始忙,一分钟都不待停歇的。

    十七岁的年纪,挑着一百斤的挑子,走上田坎后还能让周至追不上。

第四章 卫非

    当然,有杨和这样勤劳质朴,早早明事当家的孩子,就必然存在与之截然相反的反动。

    “我就说这球没有踢头,这下安逸,踢出来一刀……”杨和身后又冒出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小脑袋,小眼睛笑得很真诚,待到见到老妈在瞪眼:“哎哟,阿姨好!”

    这位就是与杨和同学截然相反的“反动派”,周至从初中就玩到一起的铁哥们,卫非。

    卫非的老爸是安乐山乡村小学教师,母亲是知青,后来两人结了婚,就都留在了安乐山下。

    安乐山小学从山上搬到城郊后,卫非家也就搬到了城郊,住在学校分的小平房里,不过老家的房子田地就都顾不上了。

    卫非母亲身体也不大好,全家基本就靠卫父一个人的教师工资过活,母亲偶尔进城卖点鸡蛋果子之类,以补贴家用。

    卫非头上还有个姐姐卫宜,长得非常漂亮,是她们那一届的校花。

    卫非的特点就是懒,非常懒,懒到骨子里边那种懒。

    他是家里幺儿,哪怕家境不好,父母一样对他娇生惯养,真是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种程度。

    农村孩子的勤劳属性,在这娃的身上,表现为零。

    周至在卫非家亲眼看到过,门边的扫帚不知什么原因倒在地上,挡在了门口。

    这娃就跟没看见一样,愣是从扫帚上直接跨进门去,都没想过顺手将扫帚捡起来放好!

    但是老天爷就是这样的不公平,杨和日夜苦读,成绩在班上只能到中等,而卫非对学习不怎么上心,但数理化三科简直就是开挂。

    有一次在周至家里玩,看到周至三嬢送给周至的魔方,这娃拿去摆弄了半个小时,就摸索出如何转成六个面,还将方法教会了周至。

    那个时候可没有网络教程说明书之类,卫非完全是靠自己的聪明研究出来的,这让周至惊为天人。

    卫非的姐姐也厉害,不但漂亮,学习还非常好,去年以高分考进蜀川省外国语学院英文系。

    可能受到了姐姐考上大学的刺激,卫非这一年开始认真学习,数理化三科突飞猛进,现在这三科的单科成绩,年级里边基本都是前三,一个本科已经预定。

    用外婆的话说,这就是卫家安乐山祖坟的风水厉害。

    用老妈的话说,这就是男娃子一旦发奋狠起来,那了不得。

    老妈的话让周至听得直翻白眼,杨和他就不发奋吗?对自己还不够狠吗?结果呢?

    结果就是老妈说起杨和就叹气,而卫非这懒得烧蛇的家伙,竟然就成了老妈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但是卫非偏科相当严重,语文和外语是大苦手,卫宜小姐姐回来利用假期给他和周至补习英语,或许语言类都相通的缘故,周至的成效就很明显,但是卫非对英语就如榆木脑袋一般。

    卫宜气得拿家里漏勺追着卫非在安乐山乡小操场上打圈,老外里头傻子也说英文,证明英文这玩意儿就连傻子都能够学会,你怎么就不行?!怎么就不行?!

    看看人家周至!

    周至当时看着满场飞的姐弟俩非常欣慰,好歹在美女姐姐这里,咱也当了一回——“别人家的孩子”!

    “和尚!飞机!”两个死党的到来,让周至很开心:“我就说和尚这么老实,怎么敢来医院问病房号,一定就是你的主意。”

    然后又对卫非献上祝福:“你龟儿少说嘴,迟早也有这一天。”

    “胡说八道!”老妈赶紧说道:“你们来看周至啊?快进来,我去给你们洗水果去!”

    等老妈走了,杨和才看着周至挂着的输液瓶道:“幸好马上放假了,耽误不了学习,还能舒舒服服躲过期末考试。”

    周至脸上微微一笑,心里默默念叨,这也叫舒舒服服?

    有时候他都想劝劝杨和,再想想,又不能。

    因为杨和一旦失去自己的支持,搞不好学习情况比现在更糟糕。

    只好应和道:“这个假期,我妈可能不会放我去你家玩了。”

    杨和说道:“没关系,下次嘛。”

    杨和家里的条件实在有些差,周至每次想到第一次去人家里,杨和父母将厨房梁上挂了十个月的最后一块腊排骨取下来招待自己,然后还感激周至在城里对杨和的照顾,就感觉非常惭愧。

    另一个时空里,杨和最终还是回到了乡上,而自己并没有帮上好朋友什么忙。

    因为一个人,一件事,周至后来过上了自我放逐,和以前的朋友同学完全断绝音信的生活,等到十年后重新联系上,感情不免已经淡了。

    上一世周至最后悔的事情之一,就是没有维系好朋友间的感情,这一世,周至决定要好好珍惜。

    卫非在一边开口:“要不就去我家呗。”

    “你倒是大方。”周至白了卫非一眼:“我怕和尚去了天天干活,影响到你偷懒。”

    卫非想不明白:“他干活我不是正好偷懒?怎么会影响到?你这逻辑关系就不成立。”

    “因为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周至说道:“到时候你爸妈拿你俩一对比,肯定会揍你,逼着你跟和尚一样。”

    “我的个天!”卫非这理科狗这才反应过来,杨和家里,他也跟着周至去过的,这小子干活那劲头,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必须严防死守,决不能让父母知道世界上还有和尚这样的品种!

    扭头对杨和说道:“那啥……要不和尚你还是别去了……”

    “还是去我家。”周至拍板:“你就在我家里住,最多找个时间,我和你回去陪伯伯伯母几天。”

    “你现在都这样了……”杨和有些局促。

    “这就是小手术,几天就回家了。”

    杨和想了想:“那我下午先过河去跟爸妈说一声。”

    杨和家在白米乡,和城关镇隔着一条长江,现在还得坐渡船。

    老妈端着水果回来,问道:“你们吃饭了没有?”

    两人就摇头。

    老妈掏出五块钱:“那赶紧吃饭去。”

    周至顿时大为不满:“豆花饭才一块一个人,妈你对我从来没这么大方!”

    “要你像和尚这么懂事,像飞机这样学习好,妈也给你这么多!”老妈说道:“豆花饭没肉,不得叫两个砟笼笼?”

    周至瞠目结舌,那……那这俩货各自差的那一头,就……就不论了?

    老妈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将钱交出去:“我也要上班,正好,带你们去吃饭。”

    周至看到卫非失望的表情就偷笑,这小子之前肯定打着省钱的主意,这下泡汤了。

    想从老妈身上刮剩余,我都没那本事儿,就你?!

    想起之前商量的事情,又赶紧说道:“妈,寒假我想让杨和住我们家,跟我一起学习。”

    “嗯好,不过要人家爸妈同意。”

    杨和说道:“阿姨,我准备下午就回去,过几天就来,春节前再回去。”

    “和尚最懂事了。”老妈最喜欢直接定性,不过后面补上的那句不太好:“不像我家周至。走吧,都带上点水果。”

    “妈,你晚上给我带点书来!还有本子跟笔!”

    “知道了!”

    周至家并不富裕,只有书多。

    家里面老爸最挑剔,除了长篇大部头,就只看《人民文学》和《十月》。

    老妈碰都不会碰《人民文学》和《十月》,更喜欢《读者文摘》《意林》。

    周至最不挑剔,基本只要有字都行,以前家里没条件的时候,十岁开始读《水浒传》《三国演义》,还是繁体竖排版本,十一岁开始读《鲁迅文集》。

    还有父亲的一些苏联文学。

    还有一套书,比上述的好读,当时家家都还保留着的——《毛选》。

    去乡下同学家玩的时候,周至甚至黄历,佛经都能抱着看看。

    《人民文学》和《十月》是当时全国地位最高的文学期刊,价钱也不便宜。

    周至家里每月定的期刊杂志和购书,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老爸也是爱书的人,前年新华书店去香港参加图书展会,文化馆馆长的干爹打长途电话回来,问县里干部要不要笑笑生的那部禁书。

    这书是香港商务书社繁体竖排影印版本,非常精美,当时就要四百多元一套,而周远江工资,一个月才不到一百。

    书记华玉良在干部中统计购买人数,还要签字领书,登记,很严肃的一套流程,这书要是流出的话,收藏者必须受到处分。

    最终要买这部书的人也没几个,老爸却登记买了一套。

    那套全本无删节的笑笑生作品,老爸将之藏于卧室,藏得很好,但还是被周至偷偷研究了。

    老爸发现后,就要给他上家法。

    周至赶紧声称自己只是在研究古代民俗。

    这借口当然难逃责罚,不过周家一向开明,老爸说你小子要是能够讲出你的研究内容来让我信服,那我就不收拾你。

    这样的做法,也是周家惯例。

    比如周至到了小学三年级后不想再睡午觉,想利用中午出去玩,老爸丢给周至一本《唐诗三百首》,说你小子不想睡觉就给我背诗,一首背会后才能去玩。

    周至打开书两分钟就又给老爸丢了回去:“爸,我走了。”

    老爸大怒,周至却说今天的任务我完成了啊——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然后在老爸惊愕的目光里,扬长而去。

第五章 回家

    打那以后,老爸也就不再强制要求周至睡午觉了。

    不过家里,很快又添置了一部《全唐诗》。

    因此当周至拿学问作为研究笑笑生作品的借口,老爸还是老规矩,拿出证据来,我们实事求是。

    于是周至给老爸讲解自己的读书心得,认为书中虽然是写的宋代故事,但是社会背景和结构却是明代的,并且举出了许多职官、称呼、风俗上的例子。

    还有就是书中几处方言,比如“耶乐”,“吆不倒台”这些词语,在现在的夹川方言当中,依旧被完美地保留。

    这既证明了夹川方言是北方语系,又证明了它极大地保留着古代语言的痕迹,具体的证据,恰恰都在这部书里。

    因此笑笑生作品,就是夹川方言堪称北方古语活化石的明证。

    虽然粤语也是活化石,但是粤语受南方方言影响甚重,不一定就是古语的原貌。

    不管如何,夹川方言应当有其重要地位,不过到底属于西南官话到现代方言变化过程中,哪一阶段“中间产品”,还有待考证。

    这些东西,却是老爸自己在读笑笑生原版的时候,都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不禁大为高兴,要周至组织出一篇文章来。

    这便让周至逃过了那次死劫。

    当时周至就在心里暗笑。老爸就是如此,他的开明思想,是读书给他带来的开阔眼界,而不是出于自身的灵动。

    难道我就不能一边看刺激小内容,一边思考夹川方言是古语言化石的问题?切!

    想到这些,周至脸上不由得带起古怪的笑容。

    因为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儿,对呀!解决问题的扣子,这不就找到了吗?

    另一个时空里,高二那年的暑假,周至曾经做过一件事情,就是写过一篇文章,投稿到《巴蜀文学》,并且获得了刊印。

    一个高二少年的作品,能被省内第一权威的文学刊物刊载,这事情在当年的夹川县城,也引起过一阵小小轰动,蛮州电视台和蜀都日报,当时还做了小小的新闻采访。

    其实周至心里,当时只是想通过这种方法,赚一点可怜的零花钱而已。

    周家不惯着孩子,周至的零花钱,基本都是来自假期里承包饭桌,从苏秀琴给的“包工包料”钱里边规划抠搜出来的。

    因此那笔稿费,可着实让周至滋润了好一阵子。

    而现在这篇文章,在周至的计划里,能够发挥的作用,必须远比当时要大得多。

    舆论的影响力。

    如今的舆论影响力,相比后世头条点击排行这些来,只能算是刚起步。

    但是并不是说它就不厉害,就凭夹川一点风声一晚上就能传遍全城的事实来看,舆论影响力,也是可以得用的。

    蜀都日报和蛮州电视台,那是省市级别,如果操作得及时,吹到夹川政坛上,就好像来自太平洋上的气旋抵达深处内陆的蜀川盆地一样,哪怕只剩下些微的影响,也是能带来一场小雨的。

    更何况以自己如今的笔力和所掌握的素材,何必在拘泥于一篇随笔,完全可以让这股风,变得再大一些!

    ……

    ……

    伤口恢复得不错,三日之后,经过新华叔检查同意,周至回到了家里修养。

    周至家在是糖酒公司宿舍,八四年糖酒和烟草没分家前,红火的糖业烟酒公司,为职工修起的夹川第一栋七层的居民楼,算是当年最好的房子。

    挖地基的时候还挖到一个磁窑,里边都是瓶瓶罐罐和铜钱,文物单位来看了说没什么价值,那些瓶瓶罐罐和铜钱都被糖酒公司的小孩们拿去玩了。

    到了九一年,这栋房子就很糟糕了,因为紧贴着隔壁工商银行三层高的大高墙,宿舍楼三层以下,光线都比较阴暗。

    很不幸,老爸秉持着一贯的风格,当时选了二楼。

    楼房先后还经过两次改造,最早的楼房进门的客厅很小,边上厨房倒是很大,因为那里有个后世人都不敢相信的大灶,烧柴那种。

    楼房就两个单元,每个单元的住户共用一个烟道,灶台上是一口大铁锅,边上还有个水泥打的水缸,水缸上头是碗柜,和五舅农村家的厨房格局差不多一样。

    前边楼梯通道上来,每层还有一个打通的大长阳台,两个单元的家庭,还能在阳台上一边晾衣服做家务,一边聊天。

    后来通了天然气,楼房两侧又做了一次增建,每家在阳台尽头拐角后边,多了一间小小的厨房和一间小小淋浴室,进门的大柴灶厨房和烟道,当然就用不上了。

    于是每家都将之拆掉,将老厨房和小客厅合为一间较大的客厅,外边的长阳台,也用木门夹着楼梯隔了出来,变成了每家的私人阳台。

    再后来,水泥地变成了小瓷砖地,墙面变成了白乳胶,灯泡变成了日光管,以往热热闹闹,不忌门户的宿舍楼,变成了一个个的小家小户。

    周至家有七十多平米,加上新增的厨房浴室能算八十多,三间卧室,两间大点的摆着大床,书桌,衣柜,老爸老妈住一间,三姐和外婆住一间。

    周至自己,单独住最小一间。

    和别家的墙不同,周至家的墙与医院病房的类似,上面白,下面绿,只是中间多了一根红道。

    因为外婆腿脚不便,要扶着墙走,长年累月下来,红道那个高度的墙体上会出现一根手掌摸索留下的印子。

    后世有个好听的词儿——包浆。

    通过这样的简单装饰,就能避免这问题,每两年重新刷一次漆就行。

    打开封阳台的黄漆简陋木门,周至的心情就不禁感慨。

    刚刚回来的时候,宿舍前头糖酒公司门市和办公室的叔叔阿姨们都拥过来关心问候,虽然后来房子越搬越大,但是这种人情却是越来越淡了。

    楼下余大伯家里放着周至熟悉的相声《虎口脱险》,他女儿是万元户,家里有音响和黑胶唱片。

    单元是U字型的,下边余大爷的小天井和大楼构成了一个天然的大功放,一放起来,满楼都能听见。

    没有扰民一说,大家还都挺乐意听。

    周至家二楼听得最是清楚,那些相声周至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阳台尽头处有张小饭桌,外婆正坐在那里,在夹川冬日难得的阳光下做着女红。

    小桌上放着一个小簸箩,里面是线团,黄蜡,锥子,还有老妈从闺蜜赵大嬢裁缝店里找来的各种花色的布头。

    外婆会将那些碎布头剪成合用的布条,用浆糊粘到用纸剪出的鞋垫样上,然后用粗线细密地缝制成一双双漂亮的鞋垫。

    每次家里来人,外婆就会拿出一堆鞋垫来,让客人自己挑出脚码合适的,带两双走。

    稍微大一些的碎布,外婆就会拿来拼围裙,拼坐垫。

    最好的布头会留着,到了端午节,找来棉花和香料,给周至做布猴子,给三姐做香囊,五毒帕子。

    外婆有好几本从周至那里要去的图画本,里边都是她自己画的绣样,好些还非常精美。

    阳台尽头,也是隔壁工商银行高墙的尽头,那里光线最好,因此外婆都在那里做女红。

    那小小一段阳台边上,还有几盆花,还有一个搁在人家银行墙头上的鸽子笼。

    鸽子笼是周至找木头自己钉的,不过现在已经空了。

    因为四楼关婷婷家里后来也养起了鸽子,自家的鸽子发现了更高的栖息地后,干脆利落地叛逃了。

    那些鸽子周至就送给了关婷婷,不送也没办法,因为那几只鸟压根就没打算回来。

    见到外婆,周至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下就夺眶而出:“外婆!我回来了!”

    外婆在周至家最后的几年,却正是中二少年最叛逆的那几年。

    外婆是农村出来的,讲老规矩,小时候上学前,周至都要规规矩矩跟外婆说一声“外婆我上学去了”,回来都要先说一声“外婆我回来了”。

    高中后,中二时期的周至认为这属于封建陋习,于是停了这规矩。

    外婆有一天问周至:“乖孙你现在杂都不说回来了呢?”

    周至记得当时自己理直气壮:“外婆啊!那些都是陋习,现在是新时代,早就不讲了!”

    “哦是不好的啊,那我们也不讲了……”

    当时外婆虽然这样回答,可脸上那流露出的失意神色,却在今后的岁月里,时常萦绕在周至的脑海中,成了他无尽的遗憾。

    “外婆,我……回来了。”

    “乖孙回来了?”外婆心疼地看着周至,回应就跟周至还跟她出告入面的时候那般自然。

    不过这次却站了起来。

    “别哭别哭,是不是还疼着哪?”见到周至现在的样子,外婆有些焦急,扶着墙,用曾经裹过的小脚,朝着周至这边一点点的挨。

    周至的伤口也没愈合,同样迈不开大步,两人都扶着墙,姿态也差不多。

    这一幕要落在外人眼里,其实颇有些滑稽,但是祖孙俩都没察觉,只一小步一小步,扶着墙向对方走去。

    “哎哟妈你可别动。”老妈谢完送周至回来的单位司机,拎着盆子水瓶之类的进来,见到祖孙俩这般模样都吓坏了。

    摔了谁都了不得!

    赶紧将东西一丢,先跑到那头去扶外婆:“不是一直跟你说没事儿吗?你看这不就回来了!”

    “医生都说了,养几天就好,没事儿的。”

    “还是得让赵太医来看看。”外婆在老妈的搀扶下回到凳子上坐好:“他来看过说没事儿,那才稳当。”

    “好好好……”老妈随口敷衍:“先坐下,我去收拾东西,别起来了啊……”

第六章 死党

    外婆口中的赵太医,就是老妈闺蜜赵百合赵大嬢的老爸,县里的出了名的大医家,赵善闻。

    赵百合的老公张清平,又是老爸邻居,发小,同学、同乡知青。

    张周两家祖上,都住在县城郊区一个叫枣陵桥的地方,隔着一道木板墙做邻居,是三代往上的交情。

    张清平还是水泥厂厂医的时候,和老妈又是同事,老妈觉得老爸的这个哥们儿人还不错,便将自家闺蜜介绍给了他。

    有这等深厚的交情在,当老妈求到老太医那里,赵老太医就格外尽心。

    最终将外婆从瘫痪在床医到挪动脚步行走,生活能够基本自理,不能不说,是当时一个医学奇迹。

    外婆坐回到椅子上,眼睛依旧离不开周至:“我乖孙瘦了。”

    “那是得瘦。”老妈没好气道:“这才通了气,医生说可以开始吃流食,放心,没几天啊,保准又给你老人家长回去。”

    “那个新华主任到底行不行啊?怎么看了三四天,乖孙反倒走不动路了?”外婆还是担心,第二次强调:“还是得找赵太医来看看。”

    周至刚刚才擦干了眼泪,现在又忍不住想笑。

    赵老太医在外婆心里,那就是生死人肉白骨的半神之体。这话要给新华叔听了去,还不知道得郁闷成啥样呢。

    但是笑就会扯到伤口,周至只好一手按住小腹右侧,一边赶紧打岔:“家里的泡菜又吃完了?”

    夹出的阳台是个老长的通道,贴着阳台就是隔壁工商银行的老砖墙。

    外婆老实不客气,在人家水泥砖的间隙处,搞出了一些小洞,钉了木钉,扯上绳子。

    现在那些绳子上面,挂着不少半蔫的籽姜。

    夹川地方盛热,夏天里难过,一般各家各户,早上那顿是泡饭或者面条,中午那顿是干的,肉类一般以蒜泥白肉做主打,晚上大多都吃稀饭。

    稀饭中午就和干饭一起煮好,放到晚饭时间已经凉了,就着凉稀饭,吃点凉拌空心菜、泡咸菜,想吃肉切点卤肉,这就是这个时期夹川人主要的生活方式。

    一个夏天下来消耗的泡菜不老少,不过外婆制作泡菜的手艺老妈却没学到,老爸和周至倒是学了个囫囵。

    后来老爸太忙,这些就成了周至和外婆的事儿。

    白菜梆子黄瓜之类直接下泡菜坛会导致生花,因此要将盐水舀出来单独泡。

    外婆在这方面讲究得很,因此每年泡菜盐水要事先备好,主要就是在老盐水里下辣椒和生姜,然后灌满。

    还有豇豆、刀豆、萝卜一类耐泡的,也可以先泡上,捞出来炒个空心菜杆子,炖个酸萝卜鸭子,或者放点油酥辣椒拌上直接吃,都很可口。

    都说豆瓣是川菜之魂,其实周至觉得,泡姜泡辣椒才算。

    “是婷婷帮着收回来的,也该下坛子了。”外婆说道。

    关婷婷是糖酒公司支书关大斌的女儿,妈妈是川剧团的青衣,小女孩从小就娇滴滴的,比周至小三个年级。

    周至就记得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被三年级的关婷婷拉去威胁欺负她的男同学。

    这妞还帮着干过这事儿?

    “嗯,改天谢谢她。”

    周至拖了个凳子,挨着墙也在阳光下慢慢坐下:“外婆身体还挺好的哈?”

    老妈将水瓶和水盆过来朝厨房水泥柜底下塞,听见周至这话就感觉问得别扭:“什么话,整得跟半年没见似的。”

    何止半年,都好多年了。

    周至心里暗自吐槽,不过却感到非常满足。

    拉起外婆皮肤皱皱的手:“三姐回老家了,外婆,我这个寒假就好好陪你。想吃什么你教我,我给你做。”

    老妈有些吓着了:“可不能像上次做烧白那样做了。你这次阑尾炎,搞不好就跟那次吃烧白有关系。”

    烧白是川菜里的经典,有些类似梅菜扣肉,不过用的是宜州出产的芽菜。

    外婆牙口不好,嘴里安的是假牙,喜欢软糯的吃食。

    那一次家里割了两斤肉,周至在外婆的指挥下,一口气蒸了一大盆烧白。

    做好后爸妈都有应酬,于是他,三姐,外婆祖孙三人,愣是一顿将两斤肉做的烧白都给吃没了。

    等到老妈回来见到盆子里边剩下的两片肉和芽菜,不由得大吃一惊:“一顿都给整完了?”

    其实那一顿周至只拿了第二,三姐第三,外婆才是第一。

    周至不由得郁闷:“那都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就算有后遗症也拖不了这么久。”

    “再说了,那一次外婆比我吃得还多,不也……”

    话没说完,就被老妈直接一暴栗打断。

    当天下午,周至的同学死党们就找了过来。

    老妈上班去了,家里一伤一残,都行动不便,最后周至干脆将阳台门和大门全打开,让来的人能够直接进客厅。

    有男孩,也有女孩。

    县城就这么大,基本都是从小学开始就一个年纪的同学。

    放假了大家在街上玩,经常逛着逛着就从小群变成大群,周至动手术也算同学间一个新闻,大家都来看,感到新奇好玩的居多。

    一个下午周至就应付了好几拨。

    男孩和女孩到了初中往上,相互间也会有暧昧的好感,周至在城里的死党,加起来就是朦朦胧胧的两对和三个“单身狗”。

    不过剩下两个都有自己的“外围”,就周至这条是纯种。

    还有一个好听的称呼——灯泡儿。

    初中交好的同学,一般都是曾经同桌,然后上学放学基本顺一条路,可以相约回家的一群。

    周至的死党是初中一个班里学习较好的,到了高中,大家分到了各班,但是上学遇到也会一起走,放学也会相互等待,一起回家。

    假期里也会经常聚到一起,主要就是在周至家,好吃的东西多,还不用忌惮父母的态度;

    还有就是方文玉家,方文玉老爸是武装部的副部长,家里边有准星校准镜,刺刀,军用望远镜,高射机枪弹壳,还有压缩饼干和民兵用的军事书籍。

    武装部院子里还有训练场,以及杠铃石锁单双杠之类的器械。

    好玩的东西比较多。

    方文玉手里还有武装部一间空库房的钥匙,方母家教严,家里进了女孩子就跟进了贼一样,因此大家更常在空库房里聚会。

    方文玉长得剑眉星目,是周至他们这届的校草,不光学习厉害,体育也厉害,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要被他爹叫起来跑操场练器械。

    学习好就算了,还帅;帅就算了,还一身腱子肉;一身腱子肉就算了,还有他爸的军服穿!

    前边都还好,最后这条,简直就太没天理了!

    得到军服加持,帅逼就变得更帅,年级里边不少女生都对方文玉很有好感。

    这娃一身遗传的军人气质,从小到大都是班长,校队委成员。

    用老妈的评价就是——满城穿军装的娃不少,但全是小流氓。就方文玉一个正经货色!

    这话说得其实大差不差,因为如今城里小流氓最喜欢的打扮,就是穿一条超级宽大的军裤,裤裆底部能到膝盖头不远,俗称“吊裆裤”。

    吊裆裤用武装带系着,下头裤脚规整地挽起来几圈,还要收成小裤脚的形状,一定要露出高帮的回力白球鞋。

    方文玉穿的也是吊裆裤,不过裤脚不玩小流氓们那些花活,上身是他爸每年都能领到的“干部服”,脚上是他爸的皮鞋或者高帮皮靴,靴子底还加钢板,那可是这年头正经难得的货色,军人家庭的气质拿捏得妥妥的。

    现在七个只到了两对,方文玉玉树临风一般站到家里布沙发边上,对周至居高临下地说道:“没啥大不了的,阑尾炎而已,休息半个月的事儿。”

    周至觉得,这尼玛大帅逼怎么有点领导干部慰问受伤群众那味儿。

    还没等周至开口,方文玉又道:“期末考完试大家开了个联欢会,可惜你不在,粉笔字我写的,好丑。”

    “咏梅!把期末考试的卷纸拿来给肘子,这可是胡老师特意交代的。”

    “走开走开。”周至没耐烦地挥手:“方大帅!这么赶着装大个萝卜,那就是熊猫回来了呗?”

    刚进门的另一个帅哥就笑得给给给的:“可不!这狗日都装了一路了。”

    笑完又嘲讽周至:“老子打前锋的都没事儿,你一边后卫倒被丢翻了,这我就得批评你一下了,真特么给我们老二班丢人!”

    说话的是闫霄,因为是校足球队前锋和队长,长得机灵体育好,在学校也颇受欢迎。

    不过为人有些油滑,初中成绩还不错,到了高中却下滑得厉害。

    周至第一次见到闫霄,就称他“三点水的朋友”,闫霄当时听不明白,周至就给他看了《倚天屠龙记》。

    闫霄这才知道,《倚天屠龙记》里边有个海沙派,都是盐枭,被武当派二子称作“三点水的朋友”。

    从此闫霄就成了武侠迷,周至有时候甚至觉得,搞不好就是自己的武侠小说启蒙,耽误了这娃。

    闫霄见桌上摆着水果,抓起一个丢给方文玉,自己又抓起一个,笑着让出后面刚刚进门的两个女生:“等你好了再找你算账,来,先让原配安慰一下。”

第七章 解题

    两个女生一高一矮,高的那个皮肤很白,身上的穿着,比现在的高中生更显得“时尚”,上身里边一件灰色棒针的手工毛衣,套着一件黄色灯芯绒长外套,下面一条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半高跟的皮鞋,看着周至微笑道:“大肘子,我回来了。”

    “啧啧啧……熊猫变大美女了啊!”周至看到这美女就笑:“我就说方大帅干啥急了!”

    闫霄在一边装出口水滴答的模样:“那是!换我我也急!”

    说完挨了边上何咏梅一脚。

    周至笑道:“急也没用,年级里谁不知道熊猫是我周至的原配,幼儿园就睡一张床……哎哟不行笑得伤口疼!”

    方文玉和那个高挑女生都是脸上一红,女生咬着牙啐了一声:“活该!”

    女生的真名叫熊娇,小学的时候胖乎乎的,被周至取了这样无良的小名。

    不过周至的话也没错,两人从幼儿园小班到初三都是同班。

    幼儿园的事情鬼才记得住,但是周至非要说人家熊娇在幼儿园午睡的时候,打湿过他的枕头,说得绘声绘色,让全班都以为是真的,每每惹得熊娇追着搥他。

    方文玉对熊娇有好感,但是脸皮跟闫霄和周至没法比,贼嫩,逗着贼好玩,所以周至和闫霄就常常当着两人拿这个说事儿,作为玩笑。

    熊娇中考就到宜州读医专去了,学的药物学,因为她父母都是医药公司的。

    读了半年中专,熊娇现在变得落落大方:“肘子你到底你行不行啊?信里说好这个假期一起去福宝镇玩的,现在怎么变这样了?”

    福宝镇是夹川县一处原始森林边上的古村落,风景优美,再往山里进还有个规模相当大的林场。

    高中那边有同学,周至本来都和人家说好了,结果这下看来时间上来不及了。

    毕竟春节到十五差不多都必须在家呆着,只有节前这点时间。

    周至露出遗憾的表情:“没办法了,要不就改白沙镇?三天来回,那边有个白寨山,以前是土匪窝子。”

    “嗯,去看看地形肯定不错!”方文玉立即附和。

    “纯借口!”闫霄插横杠搞破坏:“就怕到时候眼睛不是看地形了!”

    刚刚踢闫霄那个小女生见大家闹得差不多了,笑着从包里摸出一沓试卷:“肘子,这是这次期末考试的卷纸,胡老师特意叫给你带来的。”

    “胡大姐这是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啊……”看着那摞厚厚的油纸推墨翻刻卷纸,周至就不由哀叹。

    这位叫何咏梅,和熊娇住得很近,俩人是从小玩到大的闺蜜。

    周至的死党当中,最后真正结成两口子的,却也只有何咏梅跟闫霄。

    何咏梅长得娇小,头上是一头自然卷的短发,高高的额头,就是苏东坡评价过那种聪明的特征。

    这位是班里的老学习委员,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长期碾压周至,直到高中去了四班,继续碾压别人去了。

    因为大学种子选手的身份,何咏梅就是年级所有老师的宝贝,学习好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因此老师们对闫霄严防死守,谈话都好几次了,话里话外就是不要耽误了人家咏梅同学。

    何咏梅虽然是四班的,但是胡雪梅宁愿让她给自己带卷纸过来,却也没有交给和自己同班的闫霄,这歧视可也是没谁了。

    “送份卷纸都要找学习好的,简直骇人听闻!”闫霄说起这个就愤愤不平:“也没听说小兵张嘎读过什么书,还不是一样送鸡毛信?!”

    “送鸡毛信的是海娃,不是小兵张嘎。”周至立即纠正:“《海娃》是第九届爱丁堡国际电影节优胜奖,我国第一部获得国际大奖的儿童影片。”

    “这特么都能给你装到?”闫霄看怪物一样看着周至:“还要不要人活了?”

    何咏梅对周至冷不丁冒出的各种冷知识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对她来说,只要和高考没关系的东西,一律自动屏蔽。

    将卷子交到周至手里:“任务完成。”

    周至翻了翻:“诶,这次英语考试倒是不难。”

    “不难?”何咏梅有些无语,:“你都没仔细看吧?”

    周至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九一年的高一。

    英语自己在大学里学得扎实,连《飘》这样的原版都啃完过,工作后也一直开发程序,接着啃完了《哈利波特》和《魔戒》,倒是没有丢荒过。

    而现在县份上的孩子,最差的就是英语。夹川县中除了分来不久,年轻漂亮的英文老师何秀,别的都操着一口浓浓的夹川音。

    梯切儿叫我使蛋得,拿起布克来瑞得,我说梯切儿——我认求不得!

    这是当时夹川中学关于学英语的小段子。

    赶紧笑着又翻了翻:“收回刚刚的话,的确没有看仔细,其实还是挺难的。”

    何咏梅又翻出语文卷纸,皱眉道:“这道题,何处招魂,香草还生三户地;当年呵壁,湘流应识九歌心。这道题我做错了,为什么不是项羽?”

    周至看了选择答案,分别是贾谊、项羽、屈原、宋玉,不由得说道:“哇,这道题有点狠。”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肯定是说一个楚人,最后项羽灭了秦,不该是他吗?”何咏梅问道。

    “这道题不能怪你,有一点超纲了。”周至说道:“三户地是指楚国的确没错,但是选择答案里的人都曾经和古楚国地区有过深刻的关系,这题就难了。”

    “都是课外的东西,香草是《离骚》里屈原的自比,下联《九歌》也是屈原的一个作品,因此这个对联是说屈原。”

    “我就知道这题考不住你。”其实何咏梅现在已经知道这道题的答案,笑道。

    “这道题对我来说也有坑。”周至哭笑不得:“《招魂》在教辅读物里说是屈原的,但如果读书更广,就知道其实还有一说,这位,宋玉。”

    将手指指到宋玉那个选择上:“而且古楚信巫,招魂和香草,也可能只是说仪式,所以对我而言,这题线索只剩下《九歌》,‘呵壁’。这出题的人啊,简直没安好心,这是只看教材和教辅的人也坑,多读其余课外书的也要坑。”

    “还是没有坑到你大肘子。”何咏梅对周至的古文水平一向佩服:“你还能看到出题人挖的坑在哪里,真是厉害!”

    说完又指着“呵壁”二字:“肘子你知道这个啊?这个就连一班的徐有志老师都说不清楚。”

    “知道《九歌》,其实答案就已经出来了,这个实在没必要再知晓。”周至说道:“不过知晓这个的,那这道题就绝对不会错。”

    “因为这个典故出自王逸的《天问序》,说屈原作《天问》这篇文章的时候,‘因书其壁,呵而问之’。我书架上有本《楚辞章句补注》,就是他写的两本书的合订本,你去拿来,我翻给你看。”

    何咏梅对周至家很熟悉,跑进他卧室找到这本书,周至翻到《天问序》那一页:“喏,这里。”

    “哇!真的呢!”何咏梅又惊又喜:“肘子你好棒!”

    “呸!又给他装到了!”闫霄表示不屑。

    “这个实在是太生僻了,出题人的目的,摆明了就是要大家靠猜来做这题。”周至摇头:“所以呵壁这典故,在这题里本身就属于无效信息,我们不能从这里作解题突破口。”

    “除了你这古文怪物。”何咏梅笑道:“肘子,这本书可不可以借给我?”

    “你别看了吧。”周至说道:“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考试推答案本来也不用知道这么细。”

    “我知道,我是去拿给徐老师看。”何咏梅喜滋滋地道。

    “你是四班……”说道这里周至随即又摆了摆手:“算了当我没说,随你吧。”

    在老师们的心目中,没人把何咏梅当做四班的,小姑娘已经跨越了班级限制。

    何咏梅是夹川县中的!

    学习好,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这个时候的语文试卷,古文题占了五十五六分,这对于很多同学来说都很恼火。

    但是周至基本能做到一分不丢,甚至还能够看破出题人的背后的思路和设置的陷阱。

    这其实已经是可以做老师,做出题人的水平了,但是仅限在这一科上。

    比起何咏梅这种科科都优秀的,前世的周至,常常自卑。

    等到长大思想成熟之后,周至才明白,这是学习方法的不同。

    何咏梅那样的学习方法,目的是应对高考,在综合素质方面的锻炼,是欠缺的。

    而四表舅的交给自己的学习方法才是正确的,爱好广泛,涉猎广泛,并且在某些兴趣方面突出优势,在今后的日子里不断自学,不断充实。

    这样学到的东西,能够让自己受用终身。

    想到这里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喂,你是来看望病人的还是问问题的?”

    何咏梅敷衍道:“看病人看病人,肘子你可要早点好起来,大家还等着你请客呢。”

    “凭什么?什么理由啊?庆祝挨一刀吗?”

    “你请客还需要理由吗?”

    周至想了想:“这不雪珊还没回来嘛,还是再等等吧。”

    死党有七个,在蜀都市消防队服役的赵仲刚肯定回不来,在蛮州水电校读书的冯雪珊也还要几天。

第八章 老爸

    死党们走后,周至开始对自己的文章进行最后一次校对。

    前世投稿只是一时的游戏,现在却变得比较认真,文章也从一篇改成了两篇。

    很快审完,现在就是要将它们投出去。

    跟外婆交代后,周至便出了门。

    九一年的小县城已经颇有生机,以前的石条子路已经全部换上了水泥路,虽然城区还没有扩大,但是城里到处都在修楼房。

    小县城夹在红水河和长江入水口处,红水河曲拐曲弯地从西南方向的安乐山下绕过来,最终汇入长江,夹出了一个三角地带。

    两江交汇之处有一个整块砂石为主体的大石滩,石滩每年涨洪水的时候会被漫没,洪水在石滩上冲刷出各种沟壕空窍,水退后会积上雨水,水里又会长出水虿、蝌蚪、小鱼小虾,以及一种叫做“水乌龟”的水生甲虫,是县城里小朋友喜欢玩耍的地方。

    县中大致有三条路,一条是从古代一直沿用的城关镇石板老路,沿着江边的木楼,小砖楼,从赤水河码头拉到枣陵桥。

    那条路是周至最喜欢的老城记忆,街道两侧古色古香,清幽雅静。

    除了少数青砖楼,剩下都是木板隔出来的,早上拆掉临街的门板,就是一个个的小店铺,小饭馆,小茶馆。

    每过一段,路边会有一株大榕树或者老桂花树,树下周围一圈石栏杆,同时也是供居民休憩聊天的地方,逢场的时候,不少乡民也会坐在那里,将背篓或者菜挑子放在前面。

    有一些小院落也坐落在那条路上,那些是以前有钱人家的公馆,后来分给了好几家人。

    那些小院子很多都非常精致,有雕花窗,雕花石础,画栋雕梁,有些天井里还有一口大石水缸。

    水缸的边上,有个很多弯曲的凹陷,都是住在小院里的人家,把水缸当做磨刀石,几十年里头磨出来的。

    后来随着小城的发展,在这条路离长江一面的那些木板建筑背后,又修了一条马路,马路两侧形成了更大的聚居区,城关镇就变成了夹川县。

    那条路最早是条石,后来是水泥。

    大路还是从赤水河码头开始一直修到枣陵桥,大路的中段,在老工商局旧址旁边,又修了一条通向南面的马路,连接起汽车站和渡轮码头。

    那段路被称作新公路,是连接夹川县水路和陆路的枢纽。

    杨和家在对岸白米乡,每次回家就要在新公路坐渡轮。

    再后来,新公路继续向南,最终抵达城郊的鹅公山,然后包着县城饶了一圈,将赤水河码头和新公路码头再次连接了起来,形成一条环线。

    以这条环线为区分,从赤水河码头到新公路码头,环线内的城市建设日新月异,形成了一个比较现代的新城。

    而从新公路到枣陵桥的那一段,依旧保持着原来古朴的风貌,显得衰落和破败。

    夹川人以长江水的流向为区分,将新城一段称作下关镇,将上游一段称作上关镇,其实在真正的行政区划里,上关下关都是一个区,城关区。

    周至要去的邮局,就在新公路工商局旧址对面。

    说起来感觉地方老大一片,其实按照正常步行速度,也就十几分钟的事儿。

    所以夹川县现在就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麻雀,说起实际核心面积,还没有一个成规模的大学大。

    县里现在还没有出租车,周至伤口没有恢复,便抬手叫了一辆三轮。

    听说去邮局,三轮师傅还有些奇怪,这小子是有多懒?

    只用了几分钟,一块钱,周至就到了邮局门口。

    两篇文章也挺厚,在邮局问了工作人员,在工作人员那里买了大信封,还买了加急需要的邮票,在一边柜台上写好地址,自己用浆糊贴上邮票,封好信封,投到了边上的绿色大邮筒里边去。

    从邮政局出来,正好差不多是机关下班的时候,周至就见到几个穿工商制服的人,陪着穿呢子大衣的老爸正从老工商局,现在的城关镇工商所里边出来。

    周至就对着那边挥手,所长刘长正注意到了这边,提醒了老爸。

    老爸匆忙和刘长正交代了几句,夹着大皮包走了过来:“周至,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新华叔不是让你在家休养吗?”

    “新华叔也说要多走动,避免肠膜粘连,我就出来散散步。”

    现在的老爸真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头上还是浓密的黑发,身上有一种儒雅的气质。

    老爸穿的还是中山装,胸袋上别着一支钢笔,外面套着件长款的呢子大衣。

    那大衣的料子还是渝州毛纺厂工作的表哥送来的,当年渝州彩电短缺,找到老爸这里,老爸在县里给他搞到一台二十一寸熊猫彩电的票,表哥高高兴兴地从渝州坐船上来搬彩电,顺便送了好多厂里的呢子。

    表哥正职是毛纺厂工人,业余也是裁缝,那一次还教会了张大嬢做西装,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老爸身上这件呢子大衣还是当年张大嬢的手艺,西服领的,现在看也非常合身帅气。

    老爸上下打量了一下周至,这才说道:“这样啊,那我们叫个三轮回去吧。”

    “嗯。”

    父子俩上了个三轮,父亲才道:“现在方便了,你知道我的呼机号不?”

    “不知道。”

    “那你记一下。”父亲报了几个数字:“以后遇到这种事情记得提醒你妈,及时呼我。”

    这个年代的传呼机还是新鲜物事,县里只有局级以上才配备,还是数字型的,就这样也要一千多一台。

    前世的周至这时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现在却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事业危机,对老爸的打击其实挺大的。

    呼机号以前老爸都没有告诉过周至,因为他认为那是配给他工作用的,和家里的私事儿无关。

    现在这样,其实更好,说明老爸的思想已经开始转变,有些“通透”了。

    不过周至也没法安慰,只将呼机号复述了一遍:“嗯,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老爸又开始关心周至的手术:“伤口没事儿吧?当时疼不疼?”

    “不疼,我还在手术台上睡着了。手术做完才被叫醒,然后又在病床上继续睡。”

    “那还好。”老爸点头:“不过毕竟耽误了几天学习,还是得抓紧补上。”

    周至吃惊地看向父亲,这……这……

    “我知道你对你妈的决定有情绪。”老爸耐心开解:“但是毕竟时代不同了,现在国家更急需的,是理工科背景的建设人才,研究人才。”

    “当然,这些不是说你老子要唱什么高调。”老爸说道:“这是说明接下来的年月里,你的就业方向,走理科,显然比文科有更加广阔的未来。”

    “何况你的理科也并不差,努努力,也是没啥问题的。本来我是想等你期末考试下来,看看成绩是否波动,才跟你说这些的,现在……掌握不到情况了。”

    “老爸,其实……你心底里,是想要我读文科的,对吧?”

    老爸愣了一下,自家这混小子挨了一刀,怎么好像有了些思想变化似的?

    “你小时候培养我的爱好,让我去跟四表舅学国学,学书法,还让干爹指导我……”周至问道:“其实你内心,是想要我读文科的,对吧?”

    “可是读了文科,出来工作实在是不好找啊……公检法不好进,那就只有教育系统,还有啥?”

    “现在老师工资,都拖欠成啥样了?”

    感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合适,老爸又赶紧解释:“上次你考政治记不住,老爸给你补了半天课你就能拿九十,这说明什么?”

    “这不是说明我聪明,学文科学得快吗?”周至问道。

    “你错了。”老爸摇头:“这恰恰说明,文科的可取代性。”

    “什么意思?”

    “不要以为就自己聪明。”老爸继续语重心长:“你要是选了文科,就算是进了大学,四年学下来的东西,可能就和你考政治那回一样,是能够被别人短时间内追上,并且超越。”

    “这对你的未来,是不利的。除非你能够在专业上深造到一定的程度,不可被替代的那种程度。”

    “那得是硕士博士。”

    “而理科就不一样,国家建设,各种层次的理科人才都需要。”

    “上到研究超级计算机,对撞机;下到工厂造自行车,县里边修路盖房子……哪里都需要,哪里都用得着。”

    “哪怕你达不到很高的专业水平,你也依旧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的就业位置。”

    “这叫需求缺口,文科的缺口,很狭窄,而理科的缺口,很宽阔。”

    “那我要是如老爸你说的那样,走到不可被替代的程度呢?”

    “儿子啊,你这就有点好高骛远了。”老爸很有耐心:“我们还是要从实际出发,从自身成绩出发,综合考虑嘛。”

    “你现在就语文成绩还可以,其余只能算是中上,离本科都差点意思。”

    “都要考的语数外我们不论,你文科的政史地,和理科的理化生,成绩还是很平均的。”

    “也就是说,以你现在的成绩,无论走文科和走理科,都可以。”

    “但是考虑到未来的就业缺口,在你现阶段没有什么偏科的情况下,选择理科,无疑对自己未来就业更有好处。”

第九章 老马

    老爸就是这样,摆事实讲道理,想要说服他,那就得拿出你的理由和道理来。

    如果你的理由和道理更胜于他,他就从善如流,比如通过背诗获得午睡豁免权;但如果你的理由和道理本身是胡扯,那么对不起。

    而现在的周至,真的拿不出什么能够说服老爸的事实和理由来。

    算了,时机未到,周至只好点头:“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老爸松了口气,但是马上又说道:“不过即使分了班,四表舅和干爹教你的那些东西,依旧也不能丢,对你终身都是有好处的,懂吗?”

    “嗯。”

    三轮车路过北门口,一个小店里传出一声苍老的喊声:“周少爷请留步。”

    周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爸你等我一下,我有两件东西要取。”

    老爸叫停了车,也干脆跟着一起下来:“叫师傅等着不合适,人家还拉活呢。”

    付了车费,老爸转身问周至:“你要取什么东西?”

    北门口曾经是老夹川最大的码头,现在已经被更大的新公路码头取代。

    现在的北门口,坡下临江一侧就是以前的河鲜市场改造成的竹木粮食市场,路对面就是张家沟,现在夹川最大的新市场。

    周至带着老爸来到了一家竹器店。

    竹器店里有个老掌柜,这里卖的都是竹制的渔具。

    在周至印象里,这家渔具店没几年就随着老掌柜的过世消失了,但是等到再过二十年,这类非遗手工产品,那个价格啧啧啧……

    老头的技艺是相当厉害的,不过在这个时代却是明珠投暗,因为竹器毕竟有它的限制。

    “老马,我要的东西做好了?”周至如今的态度,正好和那种什么都不懂,却以为自己什么都行的中二少年,半年前来这里定东西的时候一样。

    老马都不搭理周至,站起身来,从柜台上取下个长条形的布袋子,直接递给老爸:“两样东西都做好了,先生你过目。”

    老爸一脸的懵逼,将两个袋子接过来打开,一个袋子里边是两根棍儿,一个袋子里边是一根棍儿。

    “这什么呀?”

    周至将两根棍儿那套接过来,打开底下的堵头,又从里边分别抽出两根棍儿来,将之拼接到了一起,合成了一根漆水晶莹的钓鱼竿。

    抖了两下测试腰力和韧性,周至感觉非常满意,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取下来收好。

    又从另一个袋子里边抖出来一根紫楞楞的竹节,竹节两头用白铜制作了封堵,再将袋子里边倒出来的两个部件车到白铜堵头上,却是一根满眼竹根杖头的紫竹杖。

    和现在比较粗的拐杖不同,这根拐杖用的紫厘竹,秀气轻巧。

    两样东西都非常精致,和店内的其它东西一看就有些不一样。

    “这是啥?”

    “礼物,一件是给旌城三姨伯的钓竿;一件是给幺舅的拐杖,准确说,叫文明杖。”

    都是给长辈准备的,老爸也就不好说什么,便对老马问道:“多少钱?”

    “承惠八十。”老马感觉自己一番俏媚眼都做给瞎子看了,态度就有些不好。

    “多少?”老爸吓了一大跳:“你这可是竹子的。八十都能打两张大床了吧?”

    “这可是你公子订做的,用的是白厘和紫厘,光那个鱼子地满眼紫玉竹根,要不是贵公子叫得出名儿来,我都不带让的,那可是收了几十年的宝贝了!”

    “什么?”老爸感觉实在是太扯了,这是欺骗消费者欺骗到工商局长头上来了?!

    “不贵不贵……”周至赶紧打圆场:“老爸你可别小看这两件东西,这可是马爷不显露的手艺,光漆水起码都过了十六道!不然能推出琥珀光的效果来?”

    “你见过琥珀啥样?”老爸瞪周至。

    “十九道。”老马依旧冷冷地说道:“光这推光就花了我半年多的功夫。我还以为先生你是懂这个的,不料还不如贵公子。”

    “真值这个价!”周至说道:“要给长辈准备东西,那还不得好点?我准备让旌城的大表哥给外婆做个轮椅,不得拿鱼竿去贿赂三姨伯嘛!”

    三姨伯那时候还是旌城劳动局局长,三嬢是旌城东方电机厂第三生活区派出所主任,按道理说安排一个工作轻轻松松,结果大表哥许安然,却是电机厂汽修车间的工人。

    周至的表哥多得数不清,好几个都是他的偶像。

    许安然学习不咋地,但是机械方面却非常精通,工作后发明创造无数,还申请了好几项国家专利。

    什么摩托车防盗报警器,公园铁摇椅,自行车钢丝锁……最厉害的一样,当属后世最常见的那种防盗门门锁。

    那种门锁钥匙两边是平的,中间带刻槽,钥匙齿儿在槽楞上。

    后世烂大街的东西,当时绝对是能够惊艳到众人的发明,就是安然表哥琢磨出来的。

    另一个时空里,许安然守着自己的发明十多年,都没有厂家愿意合作,最后一赌气,干脆不交那每年一百多块的保护费了。

    专利保护失效后的第二年,满世界都是那种门锁的防盗门,人家厂家早就等着这一刻呢!

    而表哥呢,除了目瞪口呆,愣是一分钱都没有得到!

    多年以后表哥都还在饭桌上自嘲,说自己曾经跟别人讲过,那种门锁是他的发明,结果引来一通嘲笑:“就你许安然?!”

    不知道这专利现在搞出来没有。

    但是安然表哥脑瓜灵手巧是绝对毫无疑问的,利用车间里的机床,用点废料,给外婆打造一把轮椅,真不叫事儿。

    听周至这么一说,老爸也不好再在这里纠缠,心疼地拉开皮包,从里头取出皮夹,数出八十块钱来放在柜台上。

    周至喜滋滋地将东西收起:“老马谢谢啊!以后……”

    “别,没以后。”老马老实不客气地把钱收了,眼皮都懒得抬:“公子以后还是别来了,小店招待不起。”

    周至和老爸一前一后走出了小店的门,老爸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店子:“这老师傅古里古怪的。”

    周至笑道:“高人嘛,都这样。”

    “他那称呼也古怪。”老爸这是说的老马叫他先生,叫周至公子,少爷。

    这年月就没有这样说话的。

    “那是老夹川码头的规矩。”周至解释:“解放前的那种。”

    “哦。”老爸这才明白,又看了看周至手里边俩布袋:“这得是三十多斤肉,一个月工资啊……算了,难得你有心,东西都是给长辈的,花点就花点。”

    “嗯。”

    “不过今年,你压岁钱没了。”

    “……”

    回到家中,老妈也回来了,正在打扫屋子。

    眼看就要过年了,家里少了一个壮劳力,让老妈有些毛躁。

    不用怀疑,城里人家的大男孩,那也是有用处的。

    比如每个月要去粮站背米,买油;比如做家里的酸菜,榨菜,再比如拎着桶去打豆花,打糯米,然后把浆子提回来……

    吃饭的时候外婆就说起这事儿,年底了要做汤圆粉子,这可是老人家心里头每年的大事儿。

    “晚几天吧,没关系的。”周至说道:“等洋和尚来了,让他帮忙干。”

    “和尚好。”外婆点头:“比乖孙都能干。”

    周至两口喝完外婆给他准备的黄辣丁汤煮烂的流食粥:“我去大姑家看看去。”

    “那得去。”老妈说道:“你去外婆屋里,挑几件合适的礼物。”

    外婆是古井乡苏家幺房的,正所谓“幺房出长辈”,凡是夹川县的,双溪镇的,边上红水县的,古井乡的苏家人,经过夹川的时候,都要来看看。

    因此周至家里常年客人往来不绝,外婆房间里堆着很多礼品,也用不了那么多。

    周至挑了一盒点心,又拿了四包白糖:“妈你看这样差不多不?”

    老妈将白糖减成两包:“傻孩子,你大姑过两天又会把礼还回来,给这么多反而不好。”

    “得。”周至看着手里的东西:“这下母鸡变老鸭了。”

    老妈笑着拍了周至一下:“来回坐三轮。赶快去,早点回来。让她看个你没事儿就成。”

    三轮车一路经过新公路,过了流水沟,一直到了枣陵桥,才在一条小巷子口停了下来。

    小巷子边上就是一条大臭水沟,往长江里倾泻着生活污水。

    冬天现在还好,到了夏天,这水沟味儿其实挺大的。

    沿着小巷子往下走一段,边上都是青瓦板房的人家。

    这里可以看到江边,在这里倒拐,过了一棵大乌桕树,就上了那条夹川滨江旧道。

    乌桕树旁有个院子,很大,不过现在除了边上一圈房屋,院子中间也被堆上了蜂窝煤,鸡笼子,剩下的几块地还种了小葱,莴苣之类,显得非常拥挤。

    沿着墙和门走到院子左手尽处,那里有两间小房子,就是姑妈的房子。

    这房子还是租的。

    门没锁,周至将木门推开,里边是两间一进的一小套房子。

    房子很整洁,和外面嘈杂脏乱的环境相比,可以用“一尘不染”四个字来形容。

第十章 大姑

    “大姑,大姑?”周至试着喊了两声。

    背后有人说道:“这儿呢,刚在你刘嬢家看电视来着。”

    周至扭头,见到了那消瘦单薄的身影:“大姑。”

    又对着侧对门门口站着的一胖阿姨挥手:“刘嬢。”

    “周至来了。”那胖阿姨笑道:“听你大姑说你住院动手术了,这是出院了?”

    “没事了。”周至笑道:“这不出来就先给大姑报个平安嘛。”

    “那可应该。”刘嬢笑道:“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遭的罪,耳朵都给念出茧子来了!哈哈哈,见到你就好啊!”

    “谢谢刘嬢关心。”

    大姑将自己小屋的灯拉开:“传家宝啊,快进来。”

    周至顶着一脑门子的黑线进了小屋:“大姑,这称呼我们能不能改改,以后别再这么叫了好吗?”

    大姑坐在床边上,看着坐在白柳藤椅上的周至:“听你妈说住院了,吓得我不轻,还说这两天去看看的。”

    “表哥呢?”

    “他?不知道在哪个狐朋狗党那儿呢。”

    “哦。”

    大姑是苦命人,周至祖父母离开人世的时候,她当时才十五岁。

    老爸那个时候才五岁。

    街道看这家人实在是可怜,于是安排了姑妈在县里纺纱厂做工人,就这样将老爸拉扯到大。

    听说姑妈有个青梅竹马,就因为老爸拖累,最后没成。

    直到很晚姑妈才结了婚,有了一小子叫何大勇,结果没几年,姑爷又得了肺结核,没多久就走了。

    何大勇从小就是个小流氓,混不吝,老爸想了不少办法,才将何大勇送进了县里自来水厂。

    自来水厂里小年轻多,于是这表哥就算是找着自己的一方江湖,成天厮混,自打进了厂,就没怎么回来住过。

    老周家和老妈古井乡的大家族不同,根据姑妈说祖父就是单丁,卖小汤圆担担面的,结果自己倒饿死了。

    到了她这里,也是老爸一个单丁。

    而到了周至自己这里,还是一个单丁,然后……就迎来了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

    于是周至就成了三代单传,而且大有继续单传下去的趋势,在大姑嘴里,周至就成了“传家宝”。

    说起这个姑妈就咬牙切齿:“这都怪你幺舅,要不是他,你都该还有个弟弟的!”

    周至说道:“给幺舅的拐杖做好了,还说过两天就给他捎去呢。”

    “这背霉的老东西!”大姑不忿:“看他干啥?就让他死蛮州好了!”

    周至不由得苦笑,这又是老辈儿之间陈谷子烂芝麻的恩怨了。

    大姑嘴里的“背霉老东西”,却是苏家那边出过的大人物,夹川县的老支书——苏秀邦。

    苏秀邦在当支书的时候,可是为夹川干了好些件大事儿。

    第一件就是修造了夹川县的首座跨河大桥,红水河大桥。

    这座大桥以当时的建造标准来说非常高,桥墩枯水期离河面十数米,双拱大支撑,双向车道,将夹川县城和红水河对面的马街镇,以及马街镇下面,长江下游十数里的榕山镇,联系在了一起。

    这项举措在当时可谓超前,将被红水河分割的两个大镇联系了起来,相当于为夹川县拓展出了一个“沿江经济带”。

    这也给一个当时国家级的大工程——蜀川省天然气化工厂落地夹川,创造了极大的有利条件。

    而化工厂给榕山镇和夹川县带来的提振作用,在那个年代里,可谓是立竿见影。

    在榕山镇中心小学当教师的大嬢,她家的儿就是化工厂供电班的工人。

    第一件事情搞定之后,幺舅又干了第二件大事,带动全县乡镇,养猪!

    当时国家不让私人养,幺舅那就办集体猪场。

    去乡镇,无论是开会还是办事,第一件事情就是直接将县委小吉普开到猪场去,先视察那里。

    当时的蜀川省是全国第一粮食大省,生猪大省,而夹川,又被幺舅搞成了蜀川排名第一的生猪大县!

    三中全会以后,全国曾经有一百八十多个县派出代表团,来夹川考察生猪养殖业,当时老爸也在县财委,接待过不少。

    后来每每说起这事儿,老爸都说这些代表团,是为了吃一口猪肉来的。

    那个时候,只有夹川县招待所,办得起豪横的肉席!

    但是幺舅也有他的毛病,就是工作作风比较粗暴,独断专横,骂人厉害。

    计划生育政策出来的时候,老妈已经怀孕了几个月,其实从政策上讲,是可以生下来的。

    幺舅觉得这样会被人戳脊梁骨,于是给老妈老爸做工作,让他们带这个头。

    最终这孩子到底是没有留下,而大姑痛恨幺舅原因,就在这里。

    这老东西想要断我老周家的根啊,从此怨念深重。

    即便现在幺舅已经是蛮州市的副职高官,但在大姑嘴里,依旧是“那个老背霉”!

    周至现在在大姑的主场,也只好顺毛捋,一起声讨幺舅:“那是,大干部不都这样?家里沾不到光不说,还要受他连累的多!”

    说完赶紧转移话题:“不说他了,家里最近是做了榨菜?怎么一股榨菜味儿。”

    “传家宝鼻子真灵,才帮你刘姨做了七八十斤。”

    大姑做小菜的手艺可以说是夹川一绝,反正自打大姑走后,周至就再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小菜。

    这些小菜,主要就是夹川人饭桌上佐食的东西——糖蒜、藠头、洗澡泡菜、盐白菜、水豆豉、红豆腐、榨菜酸菜……

    这个小院里,只要大姑的泡菜坛子起开,那是满院飘香。

    到后来院里人家都懒得自己做了,丢不过那人。

    干脆,都请周六嬢帮忙搞定得了!

    看大姑在周围人里边的称呼就知道,老周家以前人丁,是多么的艰难。

    爷娘加崽整八个,到头来就剩大姑和老爸。

    “其实以大姑你这手艺,可以考虑收费的。”

    “那怎么行?让人笑话。”

    “大姑,有没有考虑过开个小摊子?就卖卖糖蒜红豆腐啥的。”周至继续诱导:“我看张家沟市场里那些摊子,没一个能跟您这味道比,可钱也不少挣!”

    “你要是觉得可以,我去和老爸说。”

    “不要不要。”大姑连连摆手:“我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

    现在大姑在新华书店门口负责收发,顺便卖卖报纸,其实就是看门的,不在编制,收入菲薄。

    但在大姑心里,那是正经有面子的工作。

    还对小工商业主有歧视,说人家“负贩走食”。

    第一次听到这词周至还去请教过四表舅,四表舅解释了前俩字,说所谓“负贩佣工,以谋朝夕之赢者”,是形容的城市小工商业者。

    后面俩字却是生造出来的,说得是奔走谋生,食不归家。还问周至这话是谁说的。

    周至心里头就感觉好笑,祖上那是卖汤圆担担面饿死的,小时候周至还问过老爸这个问题,没吃的可以吃家里汤圆跟担担面啊,怎么就给饿死了呢?

    说起来,老周家才是标准的“负贩走食”!

    不过好笑的同时,也暗暗心惊和心疼大姑深藏不露的文化水平,周家祖上,可不像是能造出这等词儿的人家啊!

    老辈人的思想根深蒂固,周至也改变不了,只好又闲聊几句,便即告辞。

    回到家中,老爸正在看“县新闻联播”,里边传出播音员的声音。

    “今日,市天然气公司领导某某,某某,前来夹川县天然气公司视察。书记华玉良陪同,并作出重要指示,要求春节期间,天然气公司一定要居民生活用气,让全县居民,欢度一个安定祥和的春节……”

    二十一寸的熊猫彩电里边,华玉良和市电力公司领导的后面,还跟着一位容貌俏丽,装扮入时,神采风貌不同于众人的俏丽女士。

    那是县天然气公司的经理——张芳玉。

    周至瞥了一眼电视:“爸,妈,明天我想去一趟蛮州。”

    “和尚不是要来家里?”老妈手上走着毛线棒针,眼睛看着电视:“客人来了,主人跑了,丢人家一个人在家里?”

    “就一两天。”周至说道:“和尚回家哪次不要搞一铺排?三两天也来不了。”

    “你还有伤口。”

    “这不是给幺舅的拐杖做好了吗?”周至笑道:“我想节前给他送去。”

    “找人捎去不就得了?”老妈说道,然后威胁周至:“还有,下次干这事儿先跟家里说一声,不然你仔细皮肉。”

    “大不了压岁钱里扣。”周至赶紧说道,老爸面善心黑,下午的话风里边,可是藏着要借此事拿下自己全部压岁钱的意思,得趁此机会给自己争取一下。

    “这可是你说的。”老妈对自己的威胁产生效果,感到很满意。

    周至就见老爸在边上偷偷叹了口气。

    “那是,我辛辛苦苦搞出来的东西,面子给你们用了不划算。”周至笑道:“所以我要亲自去送。”

    老爸盯着电视开口:“你幺舅在夹川工作的时候,在乡里很多时候都是靠步行,膝盖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

    “不过他还没退休,你送他拐杖,他可能也不会用来帮助走路,揍你差不多。”

    “再过几年做调研员发挥余热的时候,总就能用了嘛。”周至不以为意:“这叫未雨绸缪。”

    老妈转头,正好见到电视里张芳玉巧笑盈盈的样子,便对老爸的目不转睛有些不满,拿手里棒针戳了他一下。

    老爸转头看着老妈,一头雾水,感觉这娘们莫名其妙。

    老妈却自在地走着针线,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正好,顺便把账本给你小六姐送去。”

第十一章 小六姐

    小六姐是楼下余大爷家的小女儿,于大爷家里老三继承衣钵,顶替老爷子进了系统,后来公司分家,去了烟草那头。

    小六姐从卫校出来找不到工作,干脆开了个小烟草摊子,后来借着哥哥业务股长的风,也悄悄做起了小批发,成了万元户。

    小六姐比周至大八岁,前世可非常喜欢周至,但是到了后来,两人关系却很淡薄,几乎没有了联系。

    那是因为小六姐去了卫校回来,烫起了卷发大波浪,穿上了丝袜高跟鞋,化上了妆,描了眉毛和睫毛,在那个时候周至的心里,小时候和自己滚一张床的小姐姐,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妖精。

    当时两人在楼下见到,周至见到小六姐那样子就要跑,小六姐刚见到周至的时候非常惊喜,结果却拉都拉不住。

    那一回估计让小六姐伤心了,后来再没和周至见过面。

    其实两家就楼上楼下,小六姐后来没和周至见过面,也很能说明问题,那就是小六姐自那次之后,也在躲着自己。

    家里应酬多,老妈环监站工作轻省,他知道老妈这为了给家里增加收入,到后来为了供自己读大学,一直在别人做账打零工。

    当时这拐杖是老妈托人捎去蛮州的,家中没有这场谈话,周至竟然直到重生后的今天,才知道老妈原来在给小六姐的香烟铺子做账!

    想到这里不禁痛骂自己,周至啊周至,你特么前世是多不懂事啊?!

    老妈看了周至一眼,似乎之前也憋着小心,直到见周至面色没啥变化,才继续说道:“你小六姐其实很关心你的,你俩小时候感情那么好,怎么大了还生分了?小六说你这几年都不搭理她。”

    “得,有了妈这最高指示,那我这回去,就跟小六姐认真诚恳地道歉。”周至跟老妈发誓保证:“主要是那回小六姐那打扮,真吓到我了。”

    “小六那回那打扮,真是比电视里港台明星都好看。”老妈就不觉露出笑,还有一些骄傲:“满宿舍楼里有一个算一个,连川戏团的大青衣都吓着了,何况你这小青勾娃子!”

    糖酒公司宿舍楼几个姿色犹存的中年妇女,既是手帕交,同时又在暗自别苗头。

    老妈只要逮到机会,就要酸人家关婷婷老妈两句。

    回到自己房间,周至取出拐杖,又在书柜抽屉里取出来一个小橡胶头。

    橡胶头是请自来水厂的表哥何大勇用废轮胎厚实的那个部分做的,中间有个小洞,将它插到拐杖白铜底尖上固定住,能够防滑。

    拐杖这才算是正式完工。

    次日一早,周至就给老妈安排得明明白白,搭粮食局给市政府送年礼的车,去了蛮州。

    蛮州市委大院里头,有好几套大平房,房子里铺着松木的地板,刷着绿漆,让周至叹气明珠投暗。

    好好一套实木地板,给绿漆搞得不伦不类。

    幺舅是个大方脸,平日里常常给一套淡灰色的中山服衬托得无比威严。

    不过周至从来不怕他,在幺舅这里,只要小辈学习好,爱看书,那就能得到特殊对待,甚至可以为所欲为。

    周至从小就能出入幺舅的书房,连幺舅妈都不行,可他就行。

    这待遇是幺舅特批的,有一回到家里看望外婆,得知小周至把家里的书都读完了,于是考了小周至几篇《毛选》里头的内容,最后拿大手摸着小周至的脑袋:“还有这能耐呐?幺舅那里还有一屋子,想不想去看?”

    小周至当然点头如捣蒜,不过凭良心讲,当时真不是馋幺舅那一屋子的书。

    因为那些书里边,除了一套老版的《夹川县志》有看头,别的多是党务行政类的书籍,没什么兴趣。

    之所以答应,主要是馋幺舅妈那一手烧鳝鱼泥鳅的手艺。

    烧鳝鱼泥鳅得用大油,夹川当时没几家能够有做这道菜的豪横。

    幺舅妈是中医,幺舅调到市里后,幺舅妈也跟着调到了市医院,现在也近退休,不怎么干事儿了。

    虽然是周末,幺舅也如常的不在,幺舅妈见到周至又惊又喜:“小周至!你怎么来了?”

    “答应过舅妈的,要给幺舅做根好拐杖。”周至将布袋子送过去:“这东西,我敢说整个蛮州,五县一市里独一份。”

    光那个布袋子上的书法就让幺舅妈感觉不一般,上头有周至补上的十四字行草——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待到解开袋子取出竹杖,舅妈真惊着了:“当真漂亮!”

    将拐杖组合好放在桌上,周至还颇有些心疼:“这东西给幺舅用怕是明珠暗投了,他压根都不懂这个,只知道箩筐扁担。”

    “打你个坏小子!”幺舅妈上手就给周至后脑勺轻轻一巴掌,嗔道:“跟你四舅学的口风!他就是个酸不溜丢,整这些你俩倒投缘,压根不用教!”

    说完笑道:“想舅妈的烧鳝鱼没?好久没来了,今天舅妈给你做!”

    “我是想幺舅和舅妈了。”周至笑道:“真没想鳝鱼和泥鳅,再说刚刚动了个小手术,医生说不能吃大鱼大肉。”

    “怎么回事儿?”幺舅妈这才大吃一惊。

    “小手术,阑尾炎。”

    “那你还跑蛮州来?!”幺舅妈听完周至讲述了过程,就忍不住抱怨:“拐杖叫人捎带上来不就是了?”

    “那不行,这杖子功夫花得大了,我妈还想要以此为由扣我的压岁钱,这表现可不能让他们挣。”周至顺带告了家里边一状:“再说我还带着任务呢,要去给人送账本。”

    幺舅妈听着就乐:“真是没大没小,要我说,小孩的压岁钱就该给父母掌握才行。”

    “你表哥从小就这样,到你这儿这还告上状了!”

    周至又跟幺舅妈讲了些最近家里来的亲戚,和听到他们聊天说的那些情况,最后说道:“真不敢多待了,中午要把账本交人家手里,老妈交代了的。”

    “那行吧。”幺舅妈将周至态度坚决,也就没有强留:“那你办完事情就回来,明天找个车让你搭回去。”

    “不用了,我跟着县粮食局的车回去就行。”

    “那不行,卡车颠簸,何况你身上还有伤口。”幺舅妈直接给一口否掉:“放心,不用管你幺舅,这点小事舅妈还安排得了。”

    “对了你说那小六姐在市里哪里?我让车送你过去。”

    小六姐的店铺在沱江边的蛮州老商业区边上,那里依托著名的老窖酒厂销售中心和市内办公楼为核心,形成了一个糖业烟酒小商业市场。

    跟送他过来的司机道了声谢,周至慢慢朝着老妈说的那个叫“小鹿烟草商店”的铺子走去。

    夹川话里边“六”,“陆”,“鹿”是同音字,小六姐排行老六,余老爷子偷懒,给小六姐取名就叫余小陆。

    小六姐也偷懒,给自己的铺子取名就叫“小鹿”。

    小鹿烟草商店两边,一边是糖果铺子,一边是蛮州最多的酒铺子,两边都占了人行道,用木门板摆出了摊位。

    糖果铺子的门板上摆放着各色纸箱子,里边都是各种散装糖果;酒类铺子的门板上,摆放着瓶装的各种商品酒。

    就小鹿烟草商店的东西没有往外摆,却都在铺子里边的柜台里。

    一名在这个时代里完全能够称得上时尚娇美的大美人儿,在当时还非常时髦的玻璃柜台里边,用涂着蔻丹指甲的小手,翻阅着身前的一个硬纸壳本子,生生将自己,在这熙来攘往的小商品市场里,坐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老板,翡翠多少钱一包?”周至走了进去,大啦啦地问道。

    翡翠、碧鸡、还有经济,都是那个时候最便宜的香烟。

    “两毛,烟上放着纸条,上面就是价格。”大美人头也不抬。

    “那塔山和阿诗玛呢?”

    “五块。”大美人语气有些不好了。

    问完翡翠接着问塔山,这就压根不是来正经买烟的。

    “那玉溪呢?”

    “……”小六姐压根不搭理了。

    周至却将脸曰凑越近,声音也越来越轻佻:“美女,中华有没有?”

    这就是纯找事儿,到八八年中华的产量一年也不过一万箱,还要供应全国,市面上几乎就见不到。

    大美人终于生气了,将手里的圆珠笔往账本上一拍抬起头来:“耍流氓?告诉你找错了地方!”

    小鹅蛋脸哪怕皱着眉,都是那么好看。

    周至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小六姐脸上厌恶的表情却立即变成了惊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肘……周至!你怎么来了?!”

    现在夹川到蛮州只有石子土公路,大车颠颠儿的得一个半钟头,过来一趟也不容易。

    “小六姐还是叫我肘子吧。”周至掏出包里的账本:“放假了来给老妈送账本,顺便来看看你。”

    “快进来快进来。”小六姐从柜台里的皮凳子里起身,推开一个柜台,露出空隙,抓着周至的手往里拉:“快进来坐!你吃饭了没有?”

    “不用吃饭。才动了手术,医生说现在只能吃流质。”

    “是吗我看看!”小六姐说着就要动手:“那幺嬢还让你一个人来?!”

    “别别别……”周至赶紧阻拦:“这光天化日的,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别别……哎哟伤口疼……”

    听到最后一句,小六姐这才住了手,抬头看着周至,娇俏的脸蛋红红的,看着周至咬着银牙啐道:“呸!小时候尿床都是我给你换的裤子,现在还难为情上了!”

    你那是换裤子吗你?!你那是毁我名声!

第十二章 吵架

    小时候老爸经常出差,老妈单位有时候晚上也要学习,每到这种时候,就会将小周至交给小六姐照顾。

    有一次周至还尿了小六姐的床,等到老妈回家,发现小六姐已经用自己的衣裙,将周至打扮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

    这事儿成了老周家的名回忆,自从那以后,老妈就喜欢嘀咕,男孩子有什么好,当年要是生个女儿,还不比楼上关婷婷漂亮……

    周至赶紧讨饶:“哎哟我的姐,你可就别再说这一篇了,你再说那我就走了啊……”

    “敢!”小六姐扶着周至坐下,又给自己拉了个凳子过来,肩膀靠肩膀地挨着周至,喜滋滋地道:“叫你还敢欺负我!”

    “我哪有欺负你了?”

    “还敢说没有?”小六姐说着眼眶就有些发红:“你好几年不搭理我,还不是欺负?!”

    周至见状不妙:“等下!你还不是一样欺负我来着?”

    “我?”小六姐讶然:“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呃这个……在梦里头。”

    “嗯?”

    “自打那次见过你……”周至内心挣扎了好久,还是吞吞吐吐地坦白:“那次……见过你……好几次梦到你那个样子,在梦里头……欺负我……”

    小六姐一脸懵逼,然后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眼波流转,不由得低头吃吃地偷笑了起来。

    周至来前都已经想好了,这一回过来,实话实说,认打认罚。

    可现在这气氛……这也太尴尬了!

    暗自后悔就不该提这茬,赶紧从书包里摸出来一瓶香水:“这个是老爸托人从香港带回来的,我想我妈也用不着,就给小六姐带来了。”

    小六姐接过香水,打开闻了闻,刚说了一声:“谢谢……”

    突然却又想起了什么,翻脸就一把揪住周至的耳朵:“好啊!还知道哄女孩子开心了!说,是不是早恋了?!”

    喂!不是该担心我偷了老妈的宝贝,回去会挨揍吗?!

    措辞都想好了你不按套路出牌?!

    “没有没有姐你放手……”周至歪着脑袋狼狈至极:“这不是小六姐喜欢这些,夹川也找不到适合姐的礼物吗?!”

    “算你还有点良心!”小六姐白了周至一眼,终于放了手,却又一下子挽住周至的胳膊,将身子贴在他身上,还故意摇了摇:“肘子跟姐说实话,是不是真有了女朋友?是不是你同学?要不要我去学校叫你出来,我们这样走一圈,给你挣挣面子?”

    “姐你这是要干嘛?”周至不住挣扎,企图摆脱这难以消受的温香软玉:“跟你说了不是那样的……”

    小六姐抱着周至不松手,还凑上周至的耳朵,柔柔的气息吹得周至耳朵好痒:“姐跟你说啊,女孩子被追的时候,就喜欢端着!可要是出现竞争对手啊,那就该她们急了……”

    这小六姐!在卫校几年都学了啥?!

    周至被耳朵的痒痒和女孩身上淡淡的香气弄得面红耳赤:“没有的事情!”

    “哈哈哈哈……”小六姐终于丢开了周至,笑得前仰后合:“嗯,应该是没有,不然不该这么不禁逗……”

    周至目瞪口呆,这狐狸精在自己面前,又重新变成了以前古灵精怪的老样子,就是喜欢调戏自己!

    “不对!”小六姐突然又揪住周至耳朵,这回却是抓住了两个,强行将周至的脸扭到对着自己。

    “又怎么了姐?!”

    小六姐左手继续抓着周至耳朵,不让他扭脸,右手食指却摸上了周至鼻子下头人中两侧:“哼!我就说不对,这还剔了胡子!老实交代,为了谁?!”

    高中生的嘴唇上已经开始长出细细的绒毛,但是这年代谁都不会去剔除它,这让高中生有时候看着比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还老气。

    周至只好赧笑:“这不要上来见你吗,还特意收拾了一下……”

    小六姐笑得都不行了,用手反撑着小肚子:“哎哟就你这还叫收拾……小屁孩一个还装什么大人,当年……”

    “你答应过我!不再说这事儿的!”周至有些怒了。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小六姐也怕周至真生气,笑道:“一会儿跟我去商场,姐给你选一身!”

    “不要。”周至摇头:“中学生,学习为重。”

    “呵!”小六姐一脸不屑地看着周至,讽刺道:“榜样架子又端起来了啊小老头!”

    说完又贼嘻嘻将脑袋凑过来,满脸好奇地问道:“肘子,问你个事情呗?”

    “什么事情?”

    “你梦到我的时候,也是现在这样正经?”

    周至不由得大窘,顿时满脸涨得通红。

    “咯咯咯咯……”小六姐又成功地逗弄了周至一次,不由得捧着肚子再次娇笑起来,这次却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老子就不该承认那破事儿,狐狸精你没完了是吧?!

    姐弟俩笑闹了好一阵才收敛,转而说起幼年的那些事情,都感觉既温馨又甜蜜。

    小六姐喜欢时尚,本身也非常有时尚感,能够在最有限的条件下,将自己打扮得很漂亮。

    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在那个时代里,尤其是小县城里,却不免有些离经叛道。

    比如现在的小六姐,下身就是一条紧身的牛仔裤,上身里面是一件贴身的羊毛绒衣,外边穿着宽松的棒针毛衣,脚上蹬着尖头细跟的黑色高跟鞋。

    哪怕是冬天,穿的都是透明的玻璃丝袜,牛仔裤的裤脚挽起了一点,但绝不露出丝袜的袜边。

    蛮州冬日的温度,在女孩子爱美之心面前,都得退避三舍。

    这一身搭配,即便放到二十年后,其实都不过时。

    不过那时候的女孩子更夸张,连丝袜都免了。

    在周至的记忆里,“男友的牛仔裤”这个晚于这时代几十年的时尚概念,小六姐现在就在玩了。

    终于逮到机会认真地上下打量了小六姐一回,周至也不得不感慨:“小六姐,你是真漂亮。”

    小六姐开心地翘着二郎腿,抬脚用高跟鞋轻轻踢了周至一下,表情已经出卖了内心的骄傲和得意,却撇了撇嘴,还白了周至一眼表示不屑:“小屁孩,懂个屁。”

    就在姐弟俩瞎聊天的时候,铺子外面突然来了一辆枣红色的桑塔纳普通型,直接停在边上两个糖酒摊子之间,将香烟铺子的通道给堵了。

    这车在后世普通,但是现在可也少见。

    从车上下来了几个年轻人,一看就是混混儿的那种。

    几个年轻人站到了车旁,其中最后下来的是一名穿黑夹克的,靠在前门那里,盯着店里的周至,神色不善。

    车内似乎还有人,那黑夹克和车里人嘀咕了几句,然后朝店内走来,伸出拳头在玻璃柜台上敲了敲,对着周至一抬下巴:“小子,出来。”

    “刘二我给你脸了是吧?!”小六姐就跟一炸毛的小母猫一样:“有什么话,让那人自己滚进来跟我说!”

    黑夹克一脸的冷酷顿时变成了尴尬:“嫂子……”

    “谁你嫂子?”小六姐一脸的倔强:“再说这个,我这铺子,以后你刘二也别来!”

    “别!”黑夹克赶紧打住,脸上有些无奈:“朱哥他……”

    见小六姐又开始瞪眼,黑夹克无奈改口:“那人……说……今天叫这小子全须全尾出了蛮州城,以后就没法混了。”

    “见我都不敢,还装什么老大?”小六姐冷冷地看着这叫刘二的黑夹克:“你说他怎么就这么丢人呢?!”

    “那我……带句话?”黑夹克小心翼翼地瞅着小六姐:“就说嫂……你要见他?”

    小六姐没有说话,俏丽的红唇泯得紧紧的。

    “小鹿姐你别说话!”那个刘二似乎生怕小六姐张口拒绝,转头朝外头跑,到车前兴奋地交代了几句,车前门立刻就打开了。

    下来的又是一个的年轻人,不过一身西服。

    这个时候穿西装的人已经不少,但是这位的西装却是罕见的修身款式,还是一身黑。

    而且是全套的马甲领带皮带皮鞋那种,一看都应该是高级货,和现在好些宽西服里边套毛衣,涨得鼓鼓那种,看着精气神就不一样。

    脸型比较瘦削,除了颇为英俊外,还显着几分刚毅。

    年轻人皱着眉头走了进来,边走边嚷嚷:“余小陆你又在闹哪样?!要跟我闹掰,也特么不用找个小白脸来恶心老子吧!”

    看着人五人六的,结果一开口就暴露了气质。

    周至就有些明白,这货身上那一套,多半也是小六姐给他整出来的。

    小六姐见到来人,神色冰冷,突然一把挽住周至,还将脑袋朝周至那边一歪:“你谁呀你!不认识!说好了一拍两散,老娘现在就算嫁猪嫁狗,那也嫁一个乐意,关你屁事儿!”

    诶?!小六姐你这吵架就好好吵架,怎么还捎带骂弟弟呢?!

    “小六你别闹了好不好?”西服英俊男一下子变得低三下气:“上次是我没压住脾气,我道歉,我……”

    一眼又看到小六姐挽在周至胳膊上的小手,顿时怒不可遏:“小子,哪条道上的?毛都没长齐敢学泡妞?给老子滚出来!”

第十三章 豪宅

    周至忍不住好笑,这位刚刚道歉几乎就是出于本能,现在才后知后觉地耍横,可见平时小六姐调教得不错。

    “猪大肠!说了一拍两散恩断义绝!你还有脸管老娘?!”小六姐突然爆发,比那位的气焰还嚣张。

    不过眼圈却是红了。

    “别别别……”周至赶紧从皮凳子上站了起来,沉下了脸:“小六姐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死肘子你哪边的?!”

    周至见小六姐珠泪盈盈,紧咬着下唇,真是心疼得不行:“呃……姐你冷静一下……我意思是说……这种话说出来那就真伤人了……除非……真不想在一起了……”

    小六姐的眼泪终于下来了,扭头看向一边,伸手抹去了眼泪,但到底没有再说话。

    周至这才转过身来,对那年轻人伸出手:“我知道你,朱哥是吧?余三哥的铁哥们,常听小六姐说起你的。”

    伸手主动握住那还在懵逼的年轻人的手:“或者该叫……姐夫?”

    “死肘子你胡说八道!”小六姐在身后直接给了周至屁股一脚,尖叫道:“我什么时候跟你提过他!”

    “啊你是肘子!周至!小鹿楼上的邻居弟弟,对不对?!”那年轻人恍然大悟,待到周至笑着点头确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哎呀你可差点把老子吓死了,我还真以为……嗨!”

    说完拉开领带解开衬衣领子:“大冬天的给老子整这一身汗!”

    这个年轻人叫朱大璋,蛮州市烟草公司经理的儿子,不过小六姐从来都叫他“猪大肠”。

    说起来自己肘子这无良外号,也是小六姐先叫出来的,看来自己喜欢乱取外号的毛病,根子原来在这儿。

    别看朱大璋现在这副屌样,再过二十年,人家却成蛮州市的烟酒大亨,排得上号的大富豪,名烟名酒铺子开遍全国那种。

    小六姐最后到底还是嫁给了他,两口子一同创业,后来成了蛮州第一批住上别墅的人。

    但是现在,两人的感情正面临着最残酷的危机和考验。

    周至继续保持微笑,不动声色悄悄递上一道送命题:“哦?原来在大璋哥心里,小六姐就是这样的人?”

    “啊?”朱大璋顿时瞠目结舌,只听小鹿说过她有个古灵精怪的邻居弟弟,刚刚还说好叫姐夫来着,这特么一转眼就想要姐夫的命啊!

    却见周至转了转眼珠子:“要不就是关心则乱,一听见风声,就赶紧跑来了?”

    “啊……啊对!”朱大璋顿时如释重负:“对对对,就是那个……关心则乱!”

    “我是真听说过朱哥的。”周至说道:“我还知道朱哥年轻有为,才买了江边的大房子,是吧?”

    这事儿是真的,不过周至却不是听小六姐说得,却是听余三哥说的。

    余三哥告诉周至的意思,却又是想周至跟老妈老爸说一嘴,敲敲楼下余老头的边鼓。

    老爸当时在糖酒烟草系统里声望还不错,也善于做思想工作。

    不过在前世周至的心里,朱大璋就是个流氓头子,没有一点配得上小六姐。

    自己虽然刻意不搭理小六姐,但那只是中二少年对梦中女神,深深隐藏自己内心里的阴暗卑劣,不好意思见人家罢了,怎么可能帮这个忙。

    倒是现在跟小六姐说开之后,小六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笑,两人的关系一下子恢复到以前的样子,甚至比以前还要更加亲密。

    前世后续的听闻,证明了自己对他人的偏见,面前这个现在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朱大璋,确确实实是小六姐的良配。

    “你们这还聊上了?!”那边小六姐却更加生气:“肘子你放手,让他滚!”

    周至赶紧放开和朱大璋握着的手,无奈朱大璋却不放,还摇了两下,暗示周至,小老弟,赶紧帮帮忙。

    “小六姐,你们那大房子我还没去看过呢,不带我去开开眼?”周至丢不开手,只好让朱大璋握着,扭头问小六姐。

    “狗窝一样,每次回去还得老娘收拾一大摊子!”现在的小六姐就像个杀疯了的小野猫:“狗屁看头!”

    说着恨恨地看着周至,眼泪又下来了,恨恨地道:“周至!你是不是也要跟他一起欺负我?”

    周至已经对拉自己手那位的木讷程度感到无语了,转身从那位西服胸袋里抽出装气质用的手绢,塞到他的手里,悄悄撇了撇嘴让他送过去,这才转身对小六姐赧笑:“别呀小六姐,我这么辛苦上来看你一回,你忍心叫我露宿街头?”

    说完干脆撩起衣服,露出小腹侧面的白色纱布补丁:“看这里,你忍心?你真就忍心?还有你鼻涕泡快要出来了……”

    小六姐噗嗤一下没绷住,那一抹娇艳的笑容,就如同春雨中绽放的花朵,接着又咬上银牙:“惫懒货!从小就不是好东西!”

    到底还是形象重要,终于伸手,一把抢过了朱大璋趁机递上的手绢。

    这就算勉强同意重归于好了。

    只有朱大璋依旧在那里傻站着,还是涎皮挂脸的憨像,同时还有一丝不可思议。

    这什么破弟弟,才三言两语,小鹿这里就阴转晴了?

    周至却感到很无奈,只好转头接着助攻:“朱哥,你这次就是来接我们的?”

    “啊?啊对对对……”朱大璋总算是醒悟了过来:“小鹿,你看弟弟来一回不容易,我们是不是……那个……”

    说完一拍胸脯:“咱们老窖宾馆,包一桌!”

    这尼玛……这情商都能做大亨?!周至不禁想要开口骂人了都!

    小六姐表情还是淡淡,不过却偷偷送上了楼梯:“肘子才动了手术,医生都说了只能吃流食。”

    “那回家!”朱大璋总算开窍了,满脸的喜不自胜:“我们回家!”

    接着对着外面咋咋乎乎地大喊:“刘二,刘二!”

    黑夹克一脸严肃的走了过来:“朱哥。”

    “你们这儿看着!”朱大璋在兄弟装面子:“这是小鹿她兄弟,大老远上来看望我们的,现在我们要回家,你们一会儿把铺子门关好!”

    “那行。”

    朱大璋终于松开了周至的手,从兜里翻出五十块钱:“叫兄弟们去吃一顿,今天我就不去了,要好好陪小鹿的兄弟喝……呃……”

    收到到小六姐飞过来冷飕飕的眼神,朱大璋及时改口:“喝稀饭!”

    刘二:“……?”

    很快,桑塔纳就在一栋七层的大楼下面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即便是蛮州的大楼,也没有什么车库,车都是停在楼下封闭的内院里。

    小六姐扶着周至沿着还算宽敞的楼梯上到二楼,朱大璋先一步打开了房门。

    看着在这个时代里算是相当精致超前的套间,周至不禁吹了口口哨:“小六姐,这样的房子你都叫做狗窝,那我家该算啥?”

    小六姐给周至拎出一双毛线拖鞋,一看就是手工产品:“肘子你穿这个。”

    周至换了拖鞋,开始欣赏起这套房子来。

    房子只有一百来个平方,在后世并不算大,然而放到现在已经相当厉害了。

    地上是小地砖,真皮沙发,沙发前边是一个玻璃茶几,茶几底下,还有如今非常罕见的地毯。

    沙发后面的墙上,是一张黑白照片,小六姐穿着打着黑蝴蝶结的圆领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短裙,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大腿,背着手斜倚在一棵花树之下,对着镜头巧笑嫣然。

    而天花板上,同样有现在罕见的东西——玻璃吊灯。

    客厅和饭厅之间,做了个小隔断,上面摆着些磁盘,瓷瓶一类的东西,下边是茶色玻璃的柜子,里边塞满了烟酒。

    客厅中间摆放着一台电视,彩色的,却竟然不是如今常见东芝松下,而是德国的一个牌子——根德。

    电视屏幕和常见的凸面不同,相当平,因此这是二十五寸,不是传统二十四寸。

    电视机是放在一个柜子上的,柜子下面还有一台能够播放磁带的录像机。

    录像机的边上,有一台黑胶唱机,连着功放,音响。

    但是这些周至一点都不羡慕,最让人羡慕的,是客厅对面的整整一面墙,全是绿色木头窗格的玻璃窗,活页折叠门的设计,可以推到客厅的两侧折叠起来,打开后迎面就是一个超级大的阳台。

    说是阳台,其实就是一个花园,面积比房子面积还大,足有一百五十个平方。

    花园下面其实就是楼下的门面,走到花园的栏杆边上,就能够看到美丽的江景。

    沱江的水在冬日里清澈而流缓,两岸除了夏日水线上郁郁葱葱的竹林,现在还露出大片大片的江滩。

    江滩上是倒映着白云的大大小小的水潭,水潭边上是一丛丛的蒹葭芦苇。

    视野右侧的江面上,还横跨着一座大桥,桥的另一面,是一片巨大的桂圆林。

    大桥的对面的高地上,是老窖酒厂的老厂房。

    这里能够看到的景色非常优美,大阳台周围是一圈花坛,种着各种各样的鲜花。

    阳台中间还有一个大伞,伞下是一张小桌和一圈藤椅。

    周至转头看了看,客厅窗户的上方,还修建了开阔的屋檐,防止蛮州夏日里经常出现的暴雨。

    能够看得出来,主人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不小的心思,而从各种布置的细腻之处更能看出,这家里,女主人的意见占了绝对比重。

第十四章 朱大璋

    正坐在藤椅上欣赏着美丽的江景,朱大璋已经换了一条运动裤出来,上身是和小六姐差不多款式的宽松毛衣,让周至想起那个时候还不存在的一个词汇——情侣装。

    不用说还是小六姐的心思和手艺了。

    朱大璋来到周至的身边坐下,摸出一包中华:“肘子,抽烟不?”

    “不会谢谢。”周至说道

    “我不喜欢穿刚刚那一身,那都是给你姐拘的。”朱大璋说完自己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我还是喜欢穿现在这样,简单舒服。”

    “朱哥,你这里可真不错。家里布置都挺超前啊,尤其是那套电子管音响。”

    “诶?你怎么不提电视机?”

    周至感到好笑,虽然那台电视如今要一万多,绝不是一般家庭负担得起的,但是很快就会被超平和纯平取代,尺寸也会逐渐放大到三十四寸。

    接下来就该进入投屏时代了,也就是说,那台电视在这家里,最多两年寿命。

    而音响就不一样了,电子管功放的技术相当成熟,现在好的音响,往后不但不会贬值,甚至还会升值。

    微微一笑:“当然电视也挺好。”

    “识货!好多人进门就夸电视,夸音响的你还是头一个!”朱大璋像是被挠着了痒痒:“喜欢这里以后就常来玩,反正没少听你姐说起过你。”

    “虽然第一次见,但是我觉得咱俩投缘!”

    “朱哥是不是当过兵?”周至问道。

    “那是,不是哥哥瞎吹,侦察兵!你怎么看出来的?”

    侦察兵就好比后世的特种兵,身手都是了得的。

    “气质,我有个同学是军人家庭出身,朱哥身上也有那样的气质。”周至说完又补充道:“不过现在这身看着柔和了许多。要是见面就穿这样,那我也看不出来。”

    “小鹿说你鬼精鬼灵的。”朱大璋笑了:“看来真没错,你这是在挖苦哥哥之前的表现!那我给你说声对不起了。”

    说完又得意起来:“无论哪个男人,能找到小鹿这样的媳妇,都得跟哥哥那样!肘子你说是不是?”

    “那真是,不过我可没有怪朱哥的意思,替小鹿姐高兴还来不及呢。”周至似笑非笑地看着朱大璋:“不过朱哥别光说啊,你条件这么好,连私车都有,那为啥还把小六姐拖着,是没打算结婚吗?”

    朱大璋脸上露出苦笑,向客厅那头看了一眼,才转头低声道:“老子巴不得明天就把你姐娶过来,可是……这特么老丈人那关过不去呀!”

    “余老爷子?你跟余三哥不是铁哥们吗?那老爷子也应该了解你啊……”

    “嗨!肘子你说对了,余老爷子的确了解我,可特么坏就坏在这了解两个字上头。”

    “什么意思?”

    “也怪我,小时候学习不好,还喜欢打架,市里边也算……”说完朱大璋又朝客厅看了一眼:“反正后来你余三哥来蛮州走读,是跟着我混的。”

    “哦……”周至有些明白了:“余三哥初中本来学习算可以的,后来来了市里读重点,却连个大专都没捞着,最后靠顶替进的烟草系统,原来是朱哥那时候带携的啊……”

    “瞎说!”朱大璋不服气:“你当他是什么好东西?!老子还要说他拖累我了呢!”

    “我听说余三哥还因为啥事儿斗殴,被拘留过。”

    “不就因为小鹿!有次在迪厅玩,几个不长眼的调戏小鹿,余三干不过人家,老子提着酒瓶,上去就给一家伙开了瓢!”

    “所以那次过后,小六姐就喜欢上你了?”

    “没有的事儿,后来我就被家里送部队去了。”

    说着说着朱大璋就露出一脸的猪相:“部队里训练苦,可真特么怪了,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会冒出一个小姑娘。”

    “我就狠了命的练,可特么不管怎么累怎么苦,连标兵都混上了还是没用!除非累到闭眼就着,不然这小姑娘的影子,就在我眼前晃呀晃,晃呀晃……”

    “实在是憋不住了,我就给她写信,还附带了一张我在部队里边的照片,我跟你说那时候我可精神了!要余三转交给她。”

    “余三也算仗义……啊呸!他狗日的把这么漂亮的妹妹瞒了这么久,防兄弟们跟防贼一样,真特么不是个东西!不然老子也不会单这么久!”

    “哈哈哈……”周至不由得笑了:“这话我记住了,三哥今天过来不?到时候转达。”

    “他去云南跑业务去了,你这回可见不着。”朱大璋有恃无恐。

    “总之就是余三哥牵线搭桥,这事儿就成了呗?”

    “哪有这么容易,你小鹿姐多招人喜欢你想都想得到,情书那都是论捆的……总之后来排除艰险克服万难,我们总算是好上了,写了几年信。”

    呃朱大哥你现在这副得意的表情,你知道凡尔赛吗?

    “谁知道等我转业回来,老丈人知道后,死活不同意。”

    “为啥?”

    “第一印象太差了呗,当年你余三哥被拘留,是我作的伴。”

    “为了瞒着老爷子,我们都没敢说事情是你小六姐去迪厅惹祸的事儿。只说是我打架斗殴,你余三哥跟着瞎参和。”

    也是,不然以余老爷子那性子,小六姐那次会很惨。

    这么说起来,这个朱大璋其实挺仗义的。

    “第二点就是,余老爷子看不上我,还因为我没工作。”

    “你没工作?”

    “本来有工作,家里老爷子安排的烟草公司办公室。是我不耐烦坐那儿天天看报纸喝茶,跟个老头一样,也不想被人家戳脊梁骨,后来给辞了。”

    “那这个房子,还有你那车……”

    “房子是你小六姐的,铺子是我找的地方,老爷子那边拿条子批货也不是事儿。加上我朋友多,特么还个个都是烟鬼,好些朋友单位接待什么的,都在小鹿铺子上拿货,你小六姐啊,这些年可没少挣。”

    周至更是对朱大璋刮目相看,铺子是这娃找的,货源是这娃找的,买家是这娃的关系,可是话里话外,那摊子和这房子,朱大璋愣没说是自己的,都说是小六姐自己挣的。

    这个年代的男人,说胸襟也不是没有,但是那多是对事业,对外人。

    对家里女人还能到这份儿的,那可是少之又少。

    也无怪这家伙最后能成功,果然是过人之人,必有其过人之处。

    “至于那车其实也是一个朋友的,他这几天手头紧,就找我借了点,我就找了小鹿。”

    嗯,看来这家里,还是小鹿姐捏着钱袋子。

    “小鹿说那就让他把车留下给我们开几天,啥时候能还钱了,啥时候把车拿回去。”

    “这样啊,那朱伯伯和阿姨那边……他们的意见呢?”

    “别提了……”朱大璋说着就直摇着头。

    “怎么了?伯父伯母也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不是,我爸妈那边,跟老丈人那里颠倒了一个个!”

    “这次跟小鹿吵架,我妈气得几天不跟我说话,昨天倒是说了,一开口就是要不把儿媳妇哄回来,我这个儿子,她也不要了!”

    “就当喂了二十几年的狗,给人闹药吃了!”

    “哈哈哈哈……”周至再也忍不住,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拍着藤椅,大笑起来。

    “猪大肠!肘子有伤口,你还逗他笑!”小六姐端着一个玻璃杯走了过来,里边是咖啡一样的液体,不过充满了奶香和麦香。

    “我也没逗他啊。”朱大璋表示很委屈:“咱哥俩正经聊天呢。”

    “少带坏我弟弟,他学习可好了。”朱大璋越这样说,小六姐越不相信。

    将杯子放到茶几上,顺手将香烟从朱大璋嘴上拿下来摁灭在小桌上的烟灰缸里:“肘子先喝杯麦乳精,你中午想吃点啥?”

    “姐你随便弄。”周至说道:“反正我现在啊,喝汤为主。”

    “行,那就弄个酸菜鳝鱼汤。”

    “好啊,鳝鱼在舅妈家没吃到,到了小六姐这里还是吃到了。”

    “小时候来你下楼到我家玩,闹着非要喝中午剩下芽菜汤,我只好用汤勺子在蜂窝煤炉子给你热着喝。”小六姐忍不住又要取笑周至:“打小就是个馋鬼。”

    “谢谢姐,我还记得那次把勺子烧得黑乎乎的,晚上余大爷回来,差点打我俩一顿。”

    小六姐就忍不住抿嘴笑:“是差点打我一顿,他能打你?要不是你当时哇哇张嘴就哭,那次真躲不掉。”

    说完又斜眼看向朱大璋:“这几天算你老实,没把不三不四的人往家里带。”

    “你说过的话,哪次我哪敢不坚决执行?”朱大璋立刻变身舔狗。

    “那我叫你烟戒了,你做到了吗?”

    “呃这……”

    小六姐不再搭理他,转身走了。

    直到娇俏的背景进了厨房,朱大璋才忐忑地对周至说道:“看见没?我爸妈给惯的,整个一母老虎。”

    “伯父伯母是不是还说过,像朱大哥你,就得小六姐这样的来收拾?”

    “嘿我说你这小子……”朱大璋看着周至:“难怪小鹿说你鬼精鬼灵!”

    “现在看来,阻力还是在余大爷那里……”周至开始琢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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