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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全文阅读

作者:酒徒     《明》txt下载     《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英雄 (五)

    和议的结果不出人们所料,逆贼武安国和曹振再次辜负圣恩,严辞拒绝了建文皇帝分封天下,保留朝廷为诸侯共主的请求。在水师战舰上,曹振回复朝廷派来的和谈使者:两天内,建文必须退位,开城投降,否则水师将发动进攻。大学士李琪厉声叱贼,晓之以君臣大义,惹得武安国着恼,一声断喝,叫上数个虎狼侍卫,将李琪拖入了底舱,绳捆索绑,只待战斗开始时用来祭旗。三人这番做作,把个与李琪一同前往水师和谈的副使丘政吓得屁滚尿流,慌慌张张带着曹振的口信回城汇报。

    听到这个消息,半朝文武立刻又少了二分之一。黄子澄、方孝儒两位辅政大臣,一个再次提议迁都,一个坚持劝允文身死社稷,在空荡荡的朝堂内闹得不可开交。这一吵,吵得建文皇帝也没了主意,望着诸臣,怔怔地落下泪来。诸文官见皇上落泪,心中也觉得难过,一时间,朝堂之上,君臣相对哭成一团。

    “万岁莫慌,贼兵虽然势大,却未必能攻得下京城”,大将李景隆出班施礼,打断了建文君臣的悲泣,“京城禁军尚有三万人马,周围各镇,皆可进京入卫,曹贼虽然来势汹汹,但其实力俱在水上。陆上决战,未必能攻下京城。守军只要拖上两三个月,曹贼粮绝弹尽,必将散去”。

    事到如今,也只好按李景隆的建议去做。抱着一线侥幸的希望,建文皇帝赐给李景隆尚方宝剑一口,着他全权调度禁军兵马。同时下旨京城周围各地,号召豪杰起兵勤王。李景隆得了尚方宝剑,知恩图报,先从军中抽调精锐,给皇宫和朝廷肱骨之臣的宅邸加了双倍卫兵,严防武安国派人趁乱打劫。另一方面,整顿江防,挑选将领,在城外对水师摆出一幅严阵以待的架势。

    到了第三日头上,曹振率水师强攻,景隆奋起迎战。双方打了一天炮,直到天黑也没分出胜败。激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吓得京城内家家闭户关门,整个城市如死去了一般,大街上不见一个人影。惟独城西的驸马府邸,白纸糊窗,黑纱挂门,阖宅追悼李琪殉国。与李琪交好的一干朋友,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悼念,来往宾客,络绎不绝。京城中一干无赖少年,如常承祖、李琪之子李芳、李茂等,收拾兵器,吵吵嚷嚷,要找武安国拼命。

    一直折腾到三更天,入李琪府吊唁的人才散去。七月的风,热得出奇,配着围城中的墨一般的黑夜,愈发衬托得京城像一个鬼蜮。突然,一双人影从驸马府的角门内滚出来,烟一般,消失在黑暗里。几声夜枭嘶鸣在街头柳树下响起,“嘎嘎”,“嘎嘎”。与李琪府内的鸟鸣声相和,伴着这令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的鸟鸣声,一队阴影从同一个角门跑出,紧接着,又是一队,仿佛考验人们的视力般,一队接着一队出个没完。瞬间,黑影全部散去,角门嘎吱一声关上,整个街头再次恢复宁静,好像刚才根本没人出现过,或者刚才雾气般在黑暗中移动的,不过是一群尘埃凝聚成的孤魂。

    “大帅,时间到了”,黑暗中,有人低低的说了一句。随着这句话,整个江防阵地都跟着动了动,几点灯火亮起,有规律的暗了暗,再次闪亮。用玻璃镜子和牛油大蜡做成的聚光灯将聚拢起来的亮光扫过江面,旋即灭去,整个长江旋即被遗忘于黑暗之中。

    “出发”,谷王朱穗果断地挥挥手,几个心腹将领立刻从堡垒中跑了出去。谷王的心腹幕僚高翔凑上来,用手指了指桌案上的沙盘,“王爷,如果我们…”,他低声问道。

    谷王朱穗的眼睛刷地一亮,一个冒险的计划出现在脑海。想了想,这位喜爱玩阴谋的王爷,带着幕僚走下了堡垒,没有说一个字。一阵江风吹进指挥所,沙盘上,几个凸前的炮台被摇曳的烛火照亮。如果把这几个炮台用支线连起来,交叉点,恰好是长江侧,当年朱元璋命工部人工开拓出来的,玄武湖入江口的位置。

    数艘水师战舰,缓缓地靠近玄武湖入江口,这个口原来并不适合战舰行使,洪武年水师远征高丽获胜,为了迎接其凯旋,献俘,朱元璋特地命工部拓宽,加深了这个入口。经过这次工程,玄武湖水面宽度和深度都有增加,曾经一度成为水师星、月两级战舰的锚地。太子朱标讨平倭国,众大臣之女乔装打扮上船挑夫婿,这段佳话也发生在湖上。

    玄武湖注定成为承载英雄的传说之湖,无论是在炮击凌烟阁的当日,还是今晚。

    入湖口,几盏红灯又闪了数下,那是约定的暗号。武安国整顿衣冠,带着数百战士走下了小船。

    “武兄,小心”,靖海公曹振站起来,送到了船舷侧。

    点点头,武安国没回话,带着几艘小舟驶入了黑暗。驸马李琪站在曹振身侧,脸色因为紧张而显得苍白,身体处在热乎乎的夜风中,却不断地打冷战。“谷王朱穗靠得住么,他和李景隆可都是随风驶舵的小人”。

    看着李琪紧张的样子,曹振轻轻地笑了。“正因为他们是见风使舵之人,才更会选择时机。记得武兄白天对咱们说过的话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杀了武兄,也救不了建文朝廷,扭转不了天下大势。这个时候,李景隆才不会犯傻”!话说完,曹振扭头命令道,“传令,各舰队保持警戒,如果一个时辰之内不见对方回应,就给我轰平了这道防线”。

    “吱-吱-吱”,伴着酸涩的转舵声,几艘靠近江畔的战舰艰难转身,将侧舷对正了岸边的堡垒,舷窗推开,一层层火炮推出炮口,盯住了岸边堡垒的一举一动。

    玄武湖口的灯光又闪了闪,几艘更小的划桨船驶出湖口,小船头,一个大腹便便,下巴胖呈双层的将领高举着灯笼,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是谷王朱穗,他带着侍卫亲自过来了,驸马李琪的心从嗓子眼儿落回了肚子。一会儿,旗舰主桅杆上挂起了一串彩灯,更多的小舟从巨舰上放下,迅速驶进了玄武湖,每艘小舟上,都坐满了手持武器的战士。紧接着,数艘改良型星级战舰从巨舰后边划出来,跟在小舟后,向湖内驶去。

    曹振和朱穗手挽着手,坐在最后一艘战舰上,慢慢溶入黑暗。

    “砰”,一声炮响,整个江防阵地瞬间亮了起来。紧接着,从长江畔到玄武湖,从玄武湖到京城城头,灯光如一条醒来的长龙般,逐一亮起。整个城市也跟着亮了起来,喊杀声,哭闹声,火铳射击声,响成一片。

    “逆贼进城了”,有人凄厉的喊道。

    “城破了”,有人乱哄哄的附和,剧烈的火铳射击打断了这些叫嚷,一队队士兵,冒着弹雨沿着街面跑过。有人在奔跑中倒下,有人在奔跑中加入。有人穿着禁军的军装,有人身着水师陆战队的迷彩。还有一些分不清编制的黑衣人,趁着混乱,用手雷,将一道道防线炸出缺口。所有进城的人手臂上都扎了一条醒目的白毛巾,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不愧是横扫倭国的威武之师啊,你们看看,人家就是不一样”,一所民宅紧闭的大门后,无数双眼睛在门缝里观望。乱军不像朝廷说得那样,见人就杀。严格的说,他们比守城的禁军更有纪律。几乎每个临街的房子都被人隔着大门通知,不要惊慌,不要点灯,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做到了这几条后,叛军果然不再骚扰。有些地痞想趁乱发财,被胳膊上裹了军法队标记的人抓住,就地枪决了。

    “可惜啊,皇上用不了他们,否则….”,一所大宅里,心忧天下的读书人叹息着说道。他的话立刻遭到一片反驳,“皇上,一个撒谎不脸红的家伙,得了吧,曹大人要是不反,早跟着朱大人去找先皇了。”

    “嗨”,有人叹了口气,哆哆嗦嗦念起了佛经,祈求混乱中,不会遭到士兵的伤害。“南无呵弥驮佛,南无啊弥驮佛”,会念不会念经的人一块跟着念叨,心中祈求着火铳声早日平息,混乱早日结束。

    “希望能摆脱这一治一乱,一乱一治的循环吧。毕竟,兴,百姓苦,亡,苦的亦是平头百姓。”灵谷寺内,方丈空闻望着如来佛祖庄严宝相,喃喃祈祷。跳动的烛光下,镀金的佛面一片祥和,低垂的双眼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也仿佛看尽了这兴与亡的悲欢,不愿插手红尘之事。

    “若蒙社稷之灵,得安国家,吾之愿也;若不获已,则奉身以死。临难苟免,吾不为也。替我转告诸公,努力以国家为念!”方孝儒拒绝了弟子送来的黑衣,转身走入了书房。烛光下,翻开一本《论语》,一字一句的低声朗读。弟子们楞住了,彼此以目光交流,有人拿起了包裹,从角门溜了出去。有人走回了自己的屋子中,重新打开床铺。方家的后人陆续走进书房,各自捧起本论语,跟着父亲,高声阅读。朗朗的读书声穿过院墙,盖住街道旁嘈杂的射击声。

    皇宫内,同样是书声朗朗。建文皇帝朱允文捧着一本书,对帘外的射击声充耳不闻。御书房和皇宫内各主要建筑外,太监在宫廷侍卫的逼迫下,将柴草一捆捆堆在窗户旁。硫磺、菜油,各种易燃物品也被从仓库中取出来,洒到柴草之上。

    一切已经准备停当,只等皇城被攻破的消息了。李景隆派来的卫队在第一声炮响后就开始冲击皇宫,只是因为没有携带火炮,才被宫廷侍卫们用火铳压了下去。眼下皇城外的叛军越聚越多,等城外的火炮运来时,就是皇城毁灭之刻。

    今夜,朱允文的神情特别从容。该做的,他已经都做了,自从继位以来,推恩于左右,对文臣不以小错相责,对武将不以小败为惩。古往今来的皇帝,允文自以为没一个人比自己更宽宏,更勤政。可这如画江山,怎么还是转瞬易手他人呢。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子对曰,君事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朕对这些臣子还不够好么,为什么换不来他们的忠心呢?建文皇帝合上书,望着窗外天空中的子弹轨迹想。

    手中的论语,没能给他任何答案。叛军来得这么迅速,即使建文皇帝是傻子,也明白是李景隆和朱穗合伙出卖了他。可惜他白天才嘉奖完李景隆,当着剩下的臣子面儿夸李景隆公忠体国。没想到,才几个时辰,公忠体国的楷模李景隆已经把京城当作红包送给了叛贼。最让朱允文痛恨的是,李景隆和朱穗,都是方孝儒推荐的。想到这个他一向尊重的名儒和叛贼勾结,设好了圈套等自己钻,允文心中更加失落。

    一阵噎泣,打断了朱允文的思索。皇后和几个妃子身穿朝服,相拥着席地而坐。她们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带着泪水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显得特别娇艳。

    “皇后不必难过,也许是天欲亡我吧”,转过身子,拍拍皇后的肩膀,允文低声说道,“朕已经尽力了,见了祖父,可以向他交待”。

    “皇上”,几个妃子抱头哭成一团,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着允文去死,外边的世界越来越精彩,她们还没有看够。

    “一会儿,朕将举火,焚了这肮脏世界。你们如果愿意离开,现在就走吧”,第一次知道体会别人的心思,朱允文笑着命令,“王总管,搬完了柴草,让太监和宫女们躲到御花园里去吧。拿几套宫女的衣服来,给皇后她们换上”。

    “是”王总管答应一声,叫过侍卫统领,传达了皇帝的命令。听听窗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建文皇帝又追加了一道命令:“让侍卫们也去后花园吧,贼兵来时,主动投降。武贼不嗜杀戮,肯定会放过大家。还有你们几个,也走吧,不要随朕一块去了”。

    “皇上”,几个贴身小太监一块哭了起来,门外的侍卫也暗自抹泪。宫女的衣服很快找来了,几个妃子却谁也不愿意先换。皇后擦了把眼泪,抓起一件太监的衣服,和自己比了比,试探着向允文问道:“皇上,您,如果暂避贼锋…..”。

    “砰”,一个炮弹落入了皇宫中,掀起一片黑土。几堆柴草被炮弹片击中,立刻燃起熊熊大火。火光下,建文皇帝叹了口气,扶起了相濡以沫的妻子,继位以来,天天忙于国事,和妻子后妃聚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此时,皇城被攻破在即,反而增加了一家人聊天的机会。

    这就是命运,残忍而荒唐。

    “天欲亡我,我能躲到哪里去呢。皇后也走吧,隐姓埋名,出去做个普通人”。朱允文体谅的说道,命令太监给诸妃子们更衣。在他的几个老师口中,关于朝廷兴亡,皆以天命解释。朱允文想不出自己为何丢了江山,也把其归结于天命。这个沉重的天命,让他再也生不出反抗之心,对眼前的世界,也没有任何留恋。

    历史上,被逼退位的君王,有几人能平安到老。与其等着别人羞辱过后来杀,不如自己给自己一个了断。

    又一发失去准头的炮弹落入了皇宫,炸裂,震得御书房来回晃动,天花板哗哗向下落土,落了大伙一脸。几个抽泣着的妃子在太监的帮助下,半推半就穿上了宫女衣服,和小太监们一起向御花园退去,得到命令的宫廷侍卫们感激的看了看皇帝,也相继走向了御花园。皇宫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不断有偏了准头的炮弹落入皇宫,在地上炸出一个个大坑。

    皇后摇了摇头,推开给他换衣服的太监,自己站了起来,走到允文的身边,肩膀靠着肩膀。“臣妾是你的皇后啊,你去哪里,我自然跟去哪里”,这个一向以温婉著称的女子低声说道,目光安定而坚强。

    前门口又是一声爆炸,欢呼声起,喊杀声随即越来越近。数十个侍卫匆匆自御书房前跑过,怜悯向这边扫了一眼,扔下武器,跟着各自的长官跑向了花园。火铳声渐渐稀落,愿意和允文共存亡的侍卫还在抵抗,但已经阻挡不住叛军的脚步。

    “走了”,朱允文冲着自己的妻子笑了笑,拔出蜡烛,走到御书房的窗口,夫妻两个相视而笑,目光如初婚时刻般温柔。

    微风吹来,翻动允文刚刚放下的论语,“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一列清晰的大字出现在灯火下。

第十二章 英雄 (六)

    蜡烛扔了下去,硫磺的火焰腾的一下,窜起老高。朱允文一把抱住妻子,闭上眼睛,等着最后时刻的来临。烈焰跳了跳,“噗”的一声,灭了。

    “怎么回事”,朱允文大喊道,转头怒视着自己的贴身太监。

    老王太监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喊杀声越来越近,常承祖带几十个老震北军斥候,冲到御书房前。边跑,边大声喊道:“允文,别忙着死,没人想杀你”。

    “你们”?朱允文气得脸色雪白。其他几处宫殿都着起火来,无数冲进来的士兵开始救火。身穿斥候和水师陆战队服饰的士兵围成一个圈子,将朱允文等人围在中间,以免他们被乱兵所伤。

    惟独御书房没有起火,从淋过菜油的干柴上,建文皇帝闻到了水和阴谋的气味。“朕父子平日待你不薄,你,你这个奴才”,他指着老王太监,高声痛骂。

    “万岁,武公非嗜杀之人。老奴得保存先帝血脉啊”!老王太监坐在地上,放声嚎啕。

    “走吧,没人想杀你”,常承祖走过来,拍了拍允文的肩膀,高大的身躯将建文皇帝衬托得更加孱弱。

    “离朕远些,你这叛贼,朕自己会走路”,朱允文狠狠地瞪了常承祖一眼,被众人协裹着,走向宫门。皇后垂着头,轻手轻脚地跟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依旧坚强,但坚强中已经多了几分期待。

    楼琏、练子宁、丁志方、甘霖、韩永叶福….十数个建文皇帝的心腹文臣被李景隆麾下的士兵从家中揪出来,送入俘虏的行列。人越聚越多,俘虏的队列里,君臣彼此相望,内心越来越凄凉,越来越凄凉。

    所有人都被集中到一所靠近玄武湖的院落里,按品级分别关押。陆续有大臣送到,快天亮时,一个衣冠不整的老书生在几个士兵的胁持下,走进了关押朱允文的房间。此人满身泥浆,看样子,被捕时做出了抵抗,吃了些苦头。

    “万岁,臣,臣对不起你啊”,看到朱允文果然还活着,书生仆倒于地,大声哭叫道。白发苍苍的头拼命磕向地面,在地板上留下一团血迹。

    “哪位爱卿啊,快快平身”,朱允文心中一酸,赶紧伸手相扶,扶了一半,看到了来人的面孔,楞了楞,后退几步,怒火满眼。

    “万岁”,白发苍苍的老书生低声叫道,血色一下子涌上了脸和脖子。是方孝儒,几个和允文相伴的大臣也认出了来人,冲过去,挥拳便打,边打,边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方孝儒好像被骂傻了,任凭雨点般的拳头打在身上,不做任何闪避,也不知道护住面孔。

    “不要打,他只是个书生,不是内奸。几位大人莫失了身份”,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门外传来,制止了众人的群殴。大伙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依言抬头,看到一个身材中等,肤色黑黄的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容,精神却极其疲惫。

    “齐大人,你,你没死”?炼子宁第一个认出来人,惊讶地问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来人身上,不错,此人正是齐泰。人瘦得不成样子,穿了文人的长袍,隔着衣服却凸出了肋骨。

    齐泰拱了拱手,算是给建文皇帝行了礼。扫视着落难的君臣,笑着说道:“齐某没死,当年诸位因政见不合,送齐某出使西域。齐某被扣在异域,原本也没想到能活着回来。谁料到天不亡我华夏,贴木儿这么快就败了,我也就被苏策宇将军派人救了回来,这么快就和大伙见了面”。

    几个当年向信口开河,保证贴木儿对大明忠心耿耿的臣子都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众人发觉齐泰同情新政,当时的确存了推他去西域送死的心思。如今必死者活着回来了,将阴谋当众点破,参与者别提有多难堪。

    看到众人羞愧的样子,齐泰也不想在往事上过多纠缠。清了清嗓子,大声说明来意,“武公忙着控制城中局面,没时间过来招呼大伙,所以叫我来看看,问问大家今后的打算”!

    几个大臣相继沉默,古来政治之争,失败就是死。胜利者对失败者总是要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即使是相对宽容的北宋,王荆公的改革派和司马光的保守派之间的争斗亦是你死我活,当时的几个名人,如苏轼、苏辙等,结果都是身败名裂,著作被焚毁,名字被刻上石碑供天下唾骂。今夜武安国居然派齐泰来问众人的打算,此举的确让大伙毫无准备。特别是曾经参与暗中策划谋杀武安国之人,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胡,胡某希望回乡教书,齐兄,你看这事儿行吗”。犹豫了一会儿,刑部侍郎胡子昭试探着问道。

    “应该没问题”,齐泰命人拿出一叠纸,将胡子昭的名字写在上面,注明了他的愿望。“天亮后,我派人送你回家,收拾细软,你一家老小随时可以离开”。

    有这等好事儿?所有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个刚欲妥协,博士方孝儒上前两步,指着齐泰的鼻子骂道:“你个无耻之徒,圣人之教诲,先帝之恩德,难道你全部都忘了吗”?

    被方孝儒指桑骂槐这么一骂,几个想效仿胡子昭回家养老的人稍一犹豫,又退到方孝儒身后。文人重忠义之名,于很多人眼里,在朝廷给的位置上祸国殃民,未必是大错。但更换主子,却是天理难容的罪孽。

    齐泰笑了笑,伸手擦去了方孝儒喷在脸上的吐沫星子,推心置腹的规劝道:“仕者为天下,非为君;为万民,非为一姓,诸位,好好想想所学为了何事,再回答齐某也不迟”。

    “休想,我等但求一死”,方孝儒越俎代庖,替所有人回答。话音未落,就听屋子外有人说道,“方先生,你一心求死,不能代表别人也喜欢死,听听别人的想法,可好”?

    这个声音大伙都熟悉,特别方孝儒,听到这声音之后腾地一下就冲到了门口,挥舞着拳头做势欲博,被两个侍卫一架,又架回到允文身边。

    武安国的身影跟在侍卫身后出现在众人面前,黑黑的皮肤,宽阔的肩膀,花白的胡子,花白的寸发,几十年,只有双目依然炯炯,明澈得轻轻一望,就可以看到别人心里。

    “我等选择舍生取义”,方孝儒气喘吁吁地怒喝,又吃了些苦头,他不敢再硬拼。双方块头相差太大,硬拼武安国,也的确拼不到好处。

    这个方大学士,治政虽然没什么本事,用人也没眼光。却是一代文人的脊梁,风骨着实让人佩服。武安国原来所处那个时空的历史上,眼前这些人都是刀下之鬼。城破后,李景隆把这些人抓来交给武安国,本来存的就是借刀杀人之心。可在武安国心里,虽然不喜欢其中一些整天说大话,脸盆比城墙厚的“自命精英”,却不想重复靖难的悲剧。仔细看看众人复杂的表情,武安国笑了笑,对方孝儒问道:“刚才街道上有一伙年青人,以刘政、方法为首,不顾军队的戒严令,拿着菜刀,抬着圣人雕像找军队拼命,是方先生组织的吧”?

    “是又怎么,不是又怎样”,方孝儒拼命站直,不服气的叫道。长洲刘政、桐城方法都是方孝儒的门生,卢原质、郑公智、林嘉猷等人是方孝儒的亲信。发现士兵只捉自己一人,不牵连家属,老方脑子一热,临行前给门人弟子出了这样一个馊点子。原本打着的就是拼却一死,让武安国等人身败名裂的心思。见武安国说出来,老方知道这个伎俩又被人拆穿,干脆死扛到底。

    “你这是怂恿弟子送死,成就你的个人的名声”武安国摇摇头,吩咐侍卫进门拉起方孝儒。“我今天送你走,过两天送你这些弟子去找你”,众人听到送走二字,脸色立刻变得煞白。都说武安国是菩萨心肠,谁也没想到,他非但要杀方孝儒,并且要将他的弟子门人一块杀光。

    “逆贼,我作鬼也不会放过你。历史之上,终久要留你一世骂名”,方孝儒一边挣扎,一边扭头冲着武安国喊道。

    武安国楞了楞,发觉方孝儒又误会了。笑着回了一句,“哪个要你死了,我派船送你出海,你的家人随后就到”!

    “送我出海,你这是放逐”,方孝儒大叫着,不肯承认武安国的好意,抵抗的步子慢慢放松,最后,跟着侍卫走上了一辆马车。

    活着,毕竟比死了好。几个抱着心死社稷的文人见武安国不杀方孝儒,知道自己性命也无忧虑,想了一会儿,一个个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允文待文臣宽厚,臣子也不是一味负心。几拨统计数字陆续送到武安国面前,包括允文身边的近臣,总共有二十余家要和建文皇帝共生死。

    武安国接过统计表,粗略看了一眼,笑着对建文皇帝问道:“陛下,你有什么打算”?

    “我”?建文皇帝很茫然,他也可以活下去,并且不受折辱,这是他永远想不到的结果。想想自己暗示对武安国的暗杀行动,想想自己对朱二等人的威逼手段,允文突然觉得有些惭愧。没等他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后走出来,冲着武安国轻轻施礼,“姑父,,我们是您的晚辈,请您安排我们夫妻的去处。但得同生共死,我们愿意做一对平凡夫妻”。

    好个聪明得女孩,武安国笑着点头,目光又转向允文,再次问道,“你呢,陛下”?

    “但凭姑父做主”,碍于身份,皇帝从来没有旁系长辈,朱允文这辈子只叫过武安国这一次姑父,别扭致极,叫过后却身心感到一阵轻松。

    “你的几个妃子李景隆也给送过来了,你们一起走吧,去这里,小邵和鸣谦送你,他们都是你父亲的旧部,不必担心路上会有什么枝节”,武安国将一小幅地图送到建文手里,低声向他解释,“这个岛很大,是小邵和冯子铭发现的,四季如春,你的用度和吃食有商会供应,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自己当岛主,让他们辅佐你”。

    武安国指了指院子里那些誓死追随允文的众臣,对允文语重心长的叮嘱,“我可以救你一次,但救不了你第二次。此去,你记住了,无论别人劝你做什么,你要先想想,可行性,可靠性,还有风险和收益的比例,别听那些不着边的大话,更别信老天会只照顾一个人,却不惜伤害全天下百姓”。

    可行性,可靠性,还有风险和收益的比例,朱允文静静地听着,这些话在武安国那些施工报告里有,可他从来没仔细体味过。如果早点儿想到这几个字,自己是不是还会傻到去削番,派人去刺杀武安国,朱允文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情他很清楚,过去的事,已经没机会重来。

    “谢谢姑父”,皇后拉了拉允文的袖子,对着武安国深深施礼,武安国笑了笑,避开了,转身走出屋子。外边的天色已经发亮,远处零星还有火铳射击声,但那些火铳射击声,终久还是要平息下去。

    一辆马车将朱允文夫妇送上了大船,码头上,武安国和曹振对着混合舰队频频挥手。邵云飞立在当先的旗舰上,阳光洒满他古铜色的脸。

    “那是独臂将军,纵横四海那个”,朱允文最小的一个妃子,扒在贵宾舱的窗户上,崇拜地问道。

    “是啊,可惜我不能用此人”,朱允文大度地笑笑,没有责怪妃子举止失礼。这片江山美丽异常呢,可惜当年在宫中没机会这么近看它。如果拿来入画,倒是一幅好山水。换了个看江山的角度,这位曾经的帝王觉得分外轻松。一幅水墨画的构思迅速出现在他眼底,晃动银铃,找侍者要来纸笔,朱允文笔走龙蛇。什么沙场风云,什么宫廷血雨,都忘到了脑后,所有感情,经历,全部展现在的山水里。

    “陛下将来可以做画家的,一样名垂史册”,皇后温柔地拉起纸的一角,防止它被江风吹动,影响了允文的画笔。

    “也许”,允文笑了笑,“我宁愿用这支笔,给你画眉”!。

    话音刚落,船舱外又传来一阵嬉闹。两夫妻抬起头,透过玻璃窗,看到几个士兵,夹着匹黑白相间的花马跑上了码头。马背上还作者一个人,衣服黑一块,白一块,脸上也斑斑驳驳,看不出是黑是白。

    “是昆仑奴吗”?皇后奇怪的问。昆仑奴她在娘家见过,是花重金从商团买来的,皮肤漆黑如墨,但不是此人这种纯墨汁色。

    “是黄大人啊”,允文笑了笑,转身继续画他的山水,仿佛外界一切,已经与他无关。

    黄子澄的样子逗笑了全船的人,几家自觉被放逐,正在哭泣的大臣也笑了,笑容中带着苦涩。

    “干什么,干什么,你,你们要干什么”,黄子澄声嘶力竭地喊着,不停地挣扎。几个士兵抓住他,像麻袋一样将他扔上甲板。噗,干净的甲板被黄子澄一坐,立刻出现了一团黑印子。

    “黄子澄?你们在哪发现的他”,即将出发的舰队中,有人问道。

    “这小子,把脸涂成了黑色,把白马也染成了黑马。趁着混乱想跑,结果天热,一出

    汗,就成了花脸骑斑马。你说,他这不是明摆着让大家抓么”?押送黄子澄的士兵说道,边说,边找来江水洗手,“看这墨汁,把我的手都弄葬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笑声里,舰队扬帆起锚,向着东方,快速飞驰。

    自这天起,朱允文的行踪就成了一个迷,民间议论纷纷。有人说武安国派邵云飞路上杀了他。有人说在大海上的某岛见过他。还有一干文人,买到过几幅著名山水,从笔迹和印章上分析,是朱允文的原作。那些山水画很有价值,画功远远超过了宋代皇帝的工笔花鸟。

    反正,建文皇帝从人间消失了,黄子澄、方孝儒等人,也跟着消失了。永乐年间,有些占山为王的草莽英雄,打着建文的旗号起义,结果响应者聊聊,很快就被官府剿灭。慢慢地,人们忘记了这个皇帝,忘记了这个故事。

    在永乐年的对日战争中,方鸣谦所在旗舰被日本自杀船撞中,不幸身亡。但水师依然取得了那场战争的胜利。邵云飞没有参与那场战争,有人在南洋看过他,有人在沐家的孟加拉湾看过他,还有人说在更远的西洋看过他。

    永乐年间,绕过云飞角来到大明国土的西洋商人,喝了酒后总是喜欢吹嘘说,半途中遇到过海盗,关键时刻,有个手臂上带着铁钩的船长救过他们。“他问我,你们见过一个中国人么,他姓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一边吹,一边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说着,拿出一个铁钩,“看,就这个铁钩,这是铁钩骑士给我的护身符”。

    酒馆里的西洋人看着这个醉鬼,几乎每个人都拿出了一个铁钩,异口同声的大喝,“这个才是真的,你那个是赝品”!

第十二章 英雄 (七 全书终)

    建文皇朝就像一件外表华美无比的瓷器,被曹振与武安国率领大军轻轻一击,登时碎裂满地。

    老将耿柄文在京城受到威胁之际率部星夜回援,半路被林风火截杀,部队失散大半。当得到京城被破,建文失踪的消息后,不得不带领残部向燕王朱棣投降。

    几个冒险逃出京城的士大夫妄图组织人马勤王,没等他们打出旗号,朝廷直辖各省已经抓紧最后时机宣布自治,这些士大夫被各省都督当作礼物,又送回了京城。

    短短数日内,建文皇朝就像风暴中的一缕烟尘,转瞬不见踪迹。连一点回忆都未能在民间留下。

    这一场变化来得太快,快得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从武安国与燕王朱棣会面之日起,大部分有识之士就料定了建文王朝即将覆灭,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建文王朝会覆灭得这样快。有人震惊,有人赞叹,却很少有人为这个王朝的覆灭而感到惋惜。

    这样以一人为君,天下之人皆为奴隶的王朝早就该结束了。自从蒙古人被驱逐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结束。赶走蒙古主子,换一个汉族主子骑在头上,并不是当年那伙手持柴刀木棒,唱着烧饼歌走上战场的热血男儿的梦想。况且玄武湖上那场惊变,已经彻底埋葬了封建王朝存在的合理性。

    历史轻轻的翻向了下一页,带着热血写就的文字。

    武安国穿着一身丝绸做的衣服,舒舒服服地躺在藤椅里。手里擎着一根钓鱼竿,鱼线的另一端,漂子在玄武湖的秋波间上下浮动。

    呼啦,远处有不知名的水鸟掠过湖面,小爪在湖上轻轻一点,搅起微微涟漪。一圈圈的涟漪散开去,惊醒鱼群的睡梦。于是,一道道水线沿着湖面四散画开,明明暗暗,搅碎满湖天光云影。

    湖心的小岛上,一群建筑工人正在忙碌着,从一块石碑的周围将垃圾清理干净。依照国会的决定,新朝廷在当年庆功楼的遗址建起这座纪念碑,纪念这些年来在内战和对外战争中牺牲的英雄。

    李陵、李善平、王飞雨、常茂、高德勇,一张张生机勃勃的面孔在武安国眼前浮现。他们都不是完人,但他们的名字,都应该写在纪念碑上,让人永远铭记。

    “武公好悠闲”,一声招呼从背后传来,打断武安国的思绪。回过头,眼前出现了一张疲惫的笑脸。

    “白兄,你怎么来了,今天国事会没吵架么”,武安国笑了笑,慢慢地收起鱼线。今天看样子又要一无所获了,他钓鱼的水平实在太差,通常喂了半桶鱼饵下去,都没有一条小鱼上钩。用刘凌的话说,这纯粹是给鱼喂食,几个月来,满湖的鱼都快认识武安国这个饲鱼人了。

    “没有,哪能天天吵,大家都是读书人么”!白正讪讪的笑了笑,显然有些心虚。国事会自从成立那天起,吵架声就从来没间断过,好在规则上写明了,如果有人打架或者恶意起哄,则要被取消本轮议题的最终投票资格。在规则的制约下,众代表们才勉强收敛,不至于在会场中打起来。

    看到白正尴尬的样子,武安国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鱼杆递给了白老夫子。文人们关于治国理念的争执,激烈程度不亚于武士对决,不吵架,才怪。如果给每人发一把火铳,他们能冲着争论对手的脑门开火。不能说服对方,就将对方的肉体消灭,这是自孔子诛少正卯时留下的习惯,想改变这个习惯,需要经历的磨难还很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武安国放走了朱允文和方孝儒,在民间引发的争议就很大,按照各省爵士会的意见,像建文皇帝和方孝儒,黄子澄这种阴谋家,战败后就该被押到大理司,按照大明律法进行审判。尽管,新的大明律还没建立起来,大伙约定的宪法,到目前为止,还没看到影子。

    “啪、啪、啪……”,湖面另一侧传来清脆的鞭炮声,正准备咬钩的鱼儿吃了一惊,尾巴打开一波水花,逃了。白正笑了笑,转动摇柄,慢慢收回鱼线。受到战火洗礼的京城正以最快速度恢复生机,每天都会响起店铺重新开张的鞭炮声。与其钓鱼浪费时间,倒不如去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走,感受一下生命的味道。

    几艘画舫从湖上驶过,红巾翠袖,花枝招展的商女手抚琵琶,将一阵阵悠扬的音乐送过湖面。大腹便便的商家,附庸风雅的文人,挤在甲板上,尽情享受这劫后的安宁。人们忙碌着,喧闹着,好像几个月前那场战争根本没发生过。

    “武兄,你真的放心他们这样闹下去么”?白正一边整理鱼杆,一边低声询问。国事会的状况目前很混乱,马上就要面临最重要一个议题的表决,而无论是省意代表,还是民意代表,根本答不成个一致意见。任何一个议题,都会引发争议。而争议一旦产生,没有几天几夜,不会出现结果。即使到了表决时间,收上来的赞成票也很难超过半数,害得临时主持国事会工作的徐增寿不得不将议题发回去重议,每天回到家,白头发都要多出一大缕。

    “闹呗,只要不动刀子,他们终归有互相妥协的那一刻”,武安国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这个国会是立宪派和保皇党妥协的产物。朱棣、武安国、郭璞、曹振、李琪、徐辉祖以及各路诸侯都在协议上签了字。驱逐建文后,大家同意在由各省代表组成一个国事会,共同商定国家大事,包括立宪,政府结构和是否保留皇位问题。这个协议发布后,曾在民间激起轩然大波,好在刚刚打完内战,人心思安。加上武安国、曹振、蓝玉和朱棣手中掌握了决定性的武装力量,才避免了内战的再一次爆发。

    按吴思焓的提议,国事会由国家议院和民众议院两级组成,简称国会。代表的产出办法同样是利益妥协的产物。国家议院成员,则由各省推举,为了照顾各省利益,无论各省人口多少,都可以推举三名省意代表进入国家议院。至于这三人如何产生,则由各省自己做主,朝廷不加干涉。

    而民众议院成员,则照顾了那些人口较多的省份。除了省意代表之外,各省还可以根据内战之前上报的人口总数,按每二十万人一个名额的办法,产生民意代表,与国家议院的省意代表共同进京参与国事。民意代表必须通过各省爵士会的认可,各省诸侯不得干涉。

    凭空而生的国会没给武安国带来更高的声望,反而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烦恼。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听到指责之声。拥护燕王做皇帝的人不满意,反对燕王做皇帝的人也不满意,称赞武安国英明的与漫骂他奸诈的人一样多,还有更多的人觉得他在胡闹。

    这一切都因为,在国会成立的刹那,各派力量达成了一个协议,就是大明朝是否保留皇位,皇帝到底有多大权力,要在旧的一年年底,由国事会投票表决。在此之前,大明朝有朝廷,却没有皇帝。政务由几个大臣,郭璞、李琪、徐增寿等人主持,各部门正常运转。

    有人惊奇的发现,在没有皇帝的日子,大明国却没有陷入混乱。各部正常运行,各职司衙门也照常办理公务,并且地方官员们因为爵士会的建立和政局走向的模糊,处理事情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他们大概是为了保住官位不得不暂时装样子吧,但愿时局永远这样模糊下去”,不怀好意的“刁民”大胆地想。

    “其实,郭大人、李大人、徐大人,他们几个现在这样处理朝政,把国家管得就挺好,根本不需要有个皇帝”,民间,有人小声议论。持这种观点的人大多属于立宪派,在保皇党的压力下,他们迅速组成了宪政同盟,各省遥相呼应,发誓将立宪进行到底。

    “可燕王、武公、曹大人他们三个谁都没在朝廷中管事啊,这事儿,我看有点邪门”?有人为时局忐忑不安。

    更多的人在暗中做准备,为了保住自己的富贵,为了在新朝廷中的地位,为了趁乱大捞一票而准备。带着各种目的,带有团伙性质的政治派别纷纷走向公开,其中,以保皇党的活动最为积极,在蜀王朱椿的支持下,迅速把手伸向了全国。宪政同盟不甘落后,利用报纸的优势,将平等与宪政的观点广为宣传。

    两级代表选择工作进行得很快,发觉武力无法替自己争取更多的权利后,各方诸侯在国事代表和民意代表选择上下足了功夫,报纸上每天都有丑闻被揭露出来。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诸侯们不得不将自己利益的代言人挑了又挑,甚至不惜通过给百姓发钱的办法来获取民间舆论的认可。

    但代表们产生后,国会中制订宪法的工作进行得却不顺利。是否保留皇位这一条,要留在本年度最后一天决定,大伙不着急争议。但其他各方面,每个字都涉及到很多人的利益,代表们彼此寸步不让。而那些诸侯,到了此时反而把心放回了肚子。只要宪法一天没有制订,在他们所控制的土地上,他们就是土皇帝,有人甚至暗自祈祷,希望宪法永远别制订出来。

    秋风从湖边掠过,将片片红叶吹起来,吹进烟波里。白老夫子抱了抱肩膀,感觉到有些冷。作为曾经反对新政,后来又极力支持新政的学者,他从来没料到真正将新政那些原则在全国推行,还要经历这么多复杂的工作。现实让他感觉到很无奈,也很不耐烦。他不明白,那个让大伙深深忧虑的结果,作为国会的初始发起者,武安国却一点也不着急。仿佛做到了这一步已经心满意足,至于结果怎样,他根本不关心。

    武安国没有参与国会,也没有参与朝廷运转。和那个挂名的摄政王朱棣一样,自从国会成立那天开始,武安国就在山水中混日子,仿佛与朱棣两人早就有约定一般。白正感觉到,对于眼前的湖光山色,武安国的兴趣永远比国会中的议题大得多。

    又陪着武安国在湖边坐了一会儿,老夫子终于按耐不住,拍拍武安国的肩膀,大声问道:“如果他们最后一致同意,让燕王当皇帝,恢复原来安泰朝的制度,你怎么办,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在乎”?

    武安国回过头来,裂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那就让燕王当皇帝呗,反正,是大伙自己的选择”。

    砰,白老夫子仿佛当头挨了一闷棍,气得半天说不出话。今天早晨他找过郭璞,临时大学士郭璞就推断出,武安国会这样说。老先生不信,国会议事结束后,特地跑到武安国家中问,结果武安国不在家。大老远追到湖上,白正绕来绕去老半天,果然得出了这个答案。

    “你,你隐忍这么多年,那么多豪杰毫无怨言地死去,就,就为了这样一次选择”?老夫子指着武安国,气得浑身发抖,胡子一根根向前竖起来。

    武安国没有回答白正的问话,收起笑容,目光再一次投向远方。湖心那个小岛上,脚手架已经搭好,几个石匠比比划划,议论着如何在碑面上刻字。

    让百姓们自己选择,而不是我们替他选。武安国默默的想,他不知道,如果李善平等人活着,是否会赞同他的意见。他知道白正不能理解,其实,能理解此举的人,武安国身边并不多,除了那些知道秘密的人外。

    这是六省自卫军高层的一项核心机密,当日,自卫军大营中,围着那个大圆桌,朱棣的支持者和武安国等平等的追求者立下的契约。彼此之间不用战争和血来解决分歧,各退一步,将选择权,交给大明朝百姓。

    如果经过了安泰皇帝,建文皇帝,百姓还要选择帝制,武安国不得干涉。

    如果代表们不同意有皇帝存在,或者在宪法中限制了皇权,朱棣亦不得反对。大明未来的政治格局和政治走向,由这个国会来解决,在国会开展议题时,武安国与朱棣,都远离在国会之外。

    当日,大圆桌侧的所有人都立了誓,永远遵守并用生命维护这个契约,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之后,朱棣通过朱椿之手,建立了保皇党。郭璞通过吴思焓之手,建立了立宪同盟。但双方之间分歧无论有多大,都将依靠这次国会的表决,来决定最后的胜负。

    这,是武安国沉默的原因,也是他唯一能做的,给众人多一条选择。平等,是一个原则,但如何实现,武安国不知道。正如当日朱棣问他今后应该怎样做一样,武安国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在武安国原来生活那个世界,平等有很多实现方式。大多数国家,认可这个准则,并在以自己的方式向这个目标而努力。但到底哪一条路更完美,并没有一个确切答案。

    武安国唯一知道的是,有一条路最行不通。

    夕阳从林稍间坠下去了,武安国收拾好钓鱼的用具,与白正一起走向马车。两个老家伙一路笑呵呵的聊着,好像把一个话题说开了,又好像在讨论起另外一个话题。

    “武公,这碑文,我看还是你来吧,先前几篇文字,我都看了,太悲,悲而不壮”,白正笑着说道,声音在夜幕中回荡。

    “让我想想,想想到哪本书上能抄几句”,武安国的声音传进侍卫的耳朵,惹得众人一阵哄笑。众所周知,武大人虽然渊博,文采却不好,特别是那笔字,根本上不了台面。

    夜幕悄悄遮住了两个老人的脚步,明月升起,在湖水间沉沉浮浮。

    清晨的鼓楼上,传来一阵阵钟声。城市从睡梦中惊醒,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油炸桧的味道,伴着豆浆的清香,飘满整个街道。

    “卖报了,卖报了,国会通过宰相任期制度,我朝又设立宰相了。”报童清脆的嗓音在街道上响起,吸引了无数百姓的目光。有人掏出几个铜币,买了一份报纸。呼啦一下,他立刻被一群人围住,识字的人摇头晃脑,读出了大伙都关心的文字。

    “通过了,我以为他们还得打几天呢”,一个提着鸟笼的老汉问道,通过了什么,其实他不太关心。与议题比较,代表们打架的细节,更能勾起他的兴趣。

    “嗨,只是通过了一种选择,而不是全部方式都以此为标准。一共好几种选项呢,这只是其中一种。宰相由国会推举,统领各部。每任五年,最多连任两届。嗨,这不是怕宰相专权么,就像胡维庸那样”,读报纸的人喝了口豆浆,摇头晃脑的分析。“不过,这有一条,嘿,这条新鲜,无论将来是否有皇帝,各部官员的提名由宰相与国会共同完成。非国会弹劾,不得罢免,哈,新鲜,这宰相的权力可大了”!

    “嗯”,围观的人纷纷摇头,又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创新,这样的话,即使国会同意保留皇位,大明国的皇权也比原来弱得多。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继续念,继续念”,有人给读报者要了碗热豆浆,作为他替大伙服务的鼓励。拿着报纸的读书人从周围百姓的眼中看到了崇拜,心满意足,摇头晃脑的读道:“今天将通过权利条文,吴思焓提议,没有规定百姓权力的律法则为非法之法”,读书人嘬了一下嘴唇,低声评价,“绕嘴,绕嘴,不过有点道理。这个吴大人,不愧是御赐金枪…….”。

    一个过路的老和尚听到此言,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买了张报纸,边走,边看里边的内容。这是连夜赶印出来的新闻,国会吵了几个月的架,马上就到了投票表决国家制度的日子,一条条通过的议案中充满了妥协,也充满了智慧。经过争吵,国会一共提出了五种制度方式,每种都有待完善,但每一种都不乏支持者。现在,各位代表们正为每一种方式提供框架,当全部方式都完成后,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将有一次最后的选择。

    第二页,一篇文章吸引了老和尚空闻的目光,那篇文章的标题是,说英雄,谁是英雄。仔细看里边的内容,却是玄武湖上,英雄纪念碑碑文已经确定。而国会经过讨论,最后决定采用的碑文却是武安国所写的那篇一点文采都没有的大白话,这的确让很多读书人跌破眼镜。

    我看看这小子心中的英雄标准是什么,老和尚好奇的看了下去。文章的作者有心卖弄,先将近几年来,在对外,对内,牺牲中的英雄人物列举了几个,评述了他们的事迹,然后,才将石碑背面的文字写了出来。第一列的内容是:“五年来,在所有战争中,为了保卫国家,保卫民族,保卫百姓利益而牺牲的英雄永垂不朽”

    俗套,老和尚心中低低的评了一句,继续向后看。碑文的第二句承上启下,将文章气势一下子推向高峰,“五十年以来,那些反抗一切暴政与外辱,为国家与民族而牺牲的英雄永垂不朽”。

    嗯,有些气势,那么,老夫当年抗击蒙古,也算英雄了。老和尚的目光继续向下,心中猛然一颤,彻底为后边的文字所吸引。“由此上溯到五千年前乃致更古,从那时起,为了反对一切压迫者与入侵者,为了保卫国家不受侵犯、民族不受奴役,保卫个人的平等、自由和尊严不被践踏而牺牲的英雄永垂不朽!”

    原来,在武小子心中,这才是英雄的定义,为了平等、自由与尊严。按照这个定义,岳飞是、文天祥是、徐达是,朱元璋也是,尽管他们身上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们都曾为了中华民族不受欺压而奋起抗争。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老和尚空闻突然动了凡心,眼角上涌起一丝泪光。放眼望去,玄武湖浩浩荡荡,英雄纪念碑就浮动在碧波中间。石碑正面,工匠们正忙碌着将碑文的标题一笔一划刻上去,通过报纸,老和尚知道其中内容是,“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他拎着报纸,在晨光中走向远方。

    “你们看,那个老僧,背影很眼熟啊,好像在石碑旁的英雄像上见过”!有人低低的议论道。

    “胡说,当年的老将军们早驾鹤西去了”,买豆浆的小贩大声反驳,看看老僧空闻的背影,又嘟囔了一句,“是很像啊,嘶,怪事,怪事,今年怪事就是多”!

    钟声里,日出日落,新年的脚步慢慢临近。街道上,所有的人目光都被国会吸引。由王府改成的国会中,一个个省意和民意代表手里抓着特制的金属片,紧张得浑身发抖。经过讨论,国会一共提出了五种治政方式,包括原来那种皇帝一人高高在上的制度,和一种没有皇帝的共和制度。

    每个代表,都虔诚地走向屏风后,在一个个箱子前,投下自己的选票。每个人只有一票,但他们身后,却代表者二十万民众。这张选票,拿在手里,万分沉重。

    陆续有人走上前,走到被屏风遮住的后堂,在五个箱子中选择一个,然后,如释重负。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他们选择了哪种制度。但是,他们此生每天都要面对自己的选择。

    屏风后,有人走向了左边,半途中摇摇头,又折向右。

    有人走向中间,犹豫了一下,退回屏风前,趴在自己的桌子上,满头是汗。

    大厅渐渐空了,郭璞看了看其余几个人,慢慢地走进屏风后。

    郭璞出来,李琪走了进去。

    李景隆走了进去。

    许浩达走了进去。

    最后一个人走了进去。所有人走出了大门。一队士兵进入,抬起六个箱子,走到外间,在众代表的监督下,将里边的金属片小心的拿出来,清点出总数。

    武安国在自己府中,凭窗而立。刘凌坐在他身后,抚弦而歌。

    燕王府,朱棣紧张的盯着窗外。陈青黛陪伴在他身边,朱唇轻启,长笛奏出婉转的曲调。

    数艘战舰穿越茫茫大海,一个独臂人站在船头,空荡荡的衣袖迎风飞舞。

    “老大,咱们绕过云飞角了,接下来怎么走”,郭枫跑上甲板,冲着独臂人的背影喊道。

    “补给怎么样”?断臂人大声问道。

    “粮食充足,淡水也充足。蔬菜和水果都有一些,橙子可以坚持到月底”,提及舰队给养,郭枫如数家珍。

    “向西北,一直到地图的那一边”,断臂人回过头,宽厚热诚的脸上洒满阳光。

    “满帆,向西北”,郭枫冲着主桅杆上的人喊道。一串彩旗在主桅杆上挂起,舰队乘风破浪,驶向另一片不同水域,驶向未知的大海。

    (第十二章英雄卷终全书完)

    外传是猛将如云兄和酒徒合写的故事。人物还是《明》中的人物,故事是《明》中没有提到的细节。

    外传是公开的,不打算收费,有愿意塑造人物故事的高手也可以帮我们写,只要符合明中的设定,并且文笔优美,皆可加入。

第一章 鞭子(1)

    中华之鞭

    “啊”,一个高丽人的脑袋在我面前裂开,红的血和着白色的脑浆飞溅出来。我没有时间理会那摇摇晃晃的尸体,挥刀向下一个人砍去,从他的眼睛中,我看到了惊恐和绝望。这群守渡口的高丽人不是精锐,在弟兄们的冲击下顷刻间四散奔逃,人,跑得再快能跑过马吗,我看着弟兄们从背后把他们砍翻在地,我不想制止,我要复仇,将军,大刘,桃花,军师,鞭子来了,鞭子来给你们复仇来了。

    我叫苏策宇,这个名字是军师帮我取的,他说这个名字有威势。在军中时开始他们都叫我苏二狗,将军让我负责照顾桃花骢后,伙计们都叫我鞭子。这几年,草原上的蒙古人叫我吃人的鞭子,或恶魔鞭子。

    我是马贼,辽东最大的马贼。八年前,我只是个马夫,不会打仗的马夫。

    桃花是将军的马,也是我的好兄弟,除了将军,整个军营中,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跨上它的背,它跑起来真稳,架着云一样。每次战后,我都要拉着它出去遛,我嘴笨,没人爱理我,只有桃花喜欢听我叨叨,我说,它听,从它两岁听到六岁,整整四年。

    我最后一次和桃花说话是八年前,大刘他们在鹿砦底下发现了几颗草芽,让我喂给桃花,我拉着桃花走向后寨,把那几根新长出的草喂给它,那草真香,如果不躲到这里,估计会被别人抢走。我们已经断粮七天了,能吃的都被弟兄们吃光了,包括青草。桃花是我们这个营剩下的唯一的一匹战马,它也饿得差不多走不动路了。

    桃花看到了我手上的青草,慢慢地用舌头把草舔进嘴中,眼中流露出开心的神色。我不敢看它的眼睛,我一直觉得它的眼睛会和我说话,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哪天遛马的时候,桃花会站住,叫我一声哥们。

    它没看见我另一只手拿的刀,将军命令我杀了它,给弟兄们充饥,吃完这顿,我们就分散突围,生死各由天命。我把刀一直藏在背后,桃花以为我背后还藏着好吃的,用舌头舔我的脸。平时,我们经常做这个游戏,我把鸡蛋握在手里,藏起来,它翻来覆去的陪着我转圈,最后找不到了,就使这招。这次它没力气了,直接就开始撒赖。

    我解开了它的缰绳,放下了它的金鞍,打开营门,给它指了条生路,“走啊,走得越远越好,别回来,别相信人,快啊”。我哭了,我下不了手。高丽人背叛了我们,夺了我们的粮草,我不能背叛桃花,它信任我。

    我边哭边向中间的帐篷走,如果要我杀死自己的朋友,我宁愿伏军法。没走多远,有温暖的舌头舔我的脸,我知道,是桃花,它真傻。我睁开眼睛,看到桃花哭了,马会哭,你们信吗?我看到桃花眼睛中大颗大颗的眼泪,一滴滴落入尘土中。

    桃花聪明,它早看见了我手中的刀,它知道我要干什么,这几天,它的伙伴已经都承受了这个命运。它刚才是骗我,想让我开心一点。

    那一年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不是我杀的,我下不了手。是将军自己走到近前一箭射死了桃花,桃花倒下时好像还看了将军一眼。将军的箭法真好,但他已经无法拉满弓了,只能让桃花清楚地看见是谁下得毒手。

    将军没吃桃花的肉,我也没吃,我忘不了桃花的眼神,大刘他们边吃边哭。那天晚上,我知道了人跑得再快也快不过马,虽然蒙古人的马不是好马。将军没跑出来,战死了,蒙古人割了他的头,传看九边。后来军师分析将军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因为将军说过他自从和徐帅二十几个人起兵后,从来没败过。那天将军曾经教给我一首诗,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大刘做没做成鬼雄我不知道,他的尸体在我身边,被射得像刺猬一样。我晕倒了,一半是吓的,一半是饿的。我梦见了桃花,他载着我在燕山脚下飞。后来我当马贼的时候,军师教我一首诗“胡马,胡马,放之燕然山下,刨沙跑雪咆嘶,东望西望路迷……”,当我念这首诗时,我觉得那说的就是桃花。

    后来桃花累了,我们一起在草地上休息,它又开始舔我的脸的时候,我就醒了,因为我永远忘不了它最后舔我脸时的温暖。睁开眼睛,我看到了绿光,那是狼,我小时候上山打柴时就认得,它正在试探我是否死了,找在哪里下口合适,也许它认为,我比死去的大刘他们肉更新鲜一点。

    大刘的肉的确很糙,我咬死了那头狼,我吓跑了几只野狗,我靠狼肉和大刘腿上的肉支持了半个月。半个月后,我遇到了小李子他们,他们是从南边返回来的,南归的路断了,辽东归了高丽人,听他们说,弟兄们跑出来的不多,被俘的都被蒙古人当做了奴隶。

    那天晚上我们洗劫了附近的一个毡包,抢了那个蒙古人的马匹。杀光了那家所有的人,我要活命,不能让他们给族人报信。我们穿上蒙古衣服,赶着马和羊开始迁移,我摆弄畜生摆弄的好,草原太大,几乎没人发现我们不是蒙古人,发现的都被我们射死了,我们要活着,我们要报仇。

    开始,我们做偷马贼,偷好马,也偷蒙古人的牧奴,那些大多是我们的兄弟,后来,人多了,我们就不偷了,我们开始抢,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抢,抢得他们食不甘味。不抢的时候,我们和牧人一样,我们说蒙古话,一句句学。我们和蒙古人做生意,用抢来的牛羊换他们的马匹,换他们的奴隶。

    南归了的路通了,过路的商人告诉我的,我不愿意回去,我不敢去面对大刘的家人。小李子也不愿意回去,其实我知道,他也和我一样,吃过同伴的尸体。我们已经都成了魔鬼,游荡在草原上的魔鬼。

    后来我们成了草原上最大的绺子(马贼),他们还叫我鞭子,也叫我魔鬼鞭子,我们有时候杀人,有时候不杀,收了保护费就走。

    我就是马贼。而且是辽东第一马贼。洪武九年,大家集会,推举我做马贼的总头儿。我带着他们,在草原上游走,天是我们的帐篷,地是我们的床。倒下了,我们就睡在草原上了,永远不用再流浪。

    我们起初袭击高丽人时,鸡犬不留,后来,高丽的百姓越来越多,我们的规矩也改了,只要他们按时按数量交纳赋税,不给他们的官府报信,我们就不杀了。

    赋税?你问什么是赋税?有时是粮食,有时是衣物,有时是盐,有时是银子,根据需要随时更改,但是有一条规矩,是全体兄弟们从来也没有更改过的,无论蒙古人还是高丽人,凡家中有我大明被俘将士为奴者,诛全家。一族中有三户者,屠三分之一,有五户者,屠一半,有七户者,屠全族。

    太过于血腥了,是不是?可你没有看到那些被俘弟兄身上的伤痕,更重要的是他们心上的伤痕。当过奴隶的人,刚来时,见了人就把头缩起来,听见鞭子响就向马屁股后边躲。那些蛮夷没把我们当人,我们为什么要把他们当人。和蛮夷打交道,要用蛮夷的规矩,这里用刀子说话,仁义道德不好使。

    军师是个好心人,最后还不是被好心害死了,他放了一个半大鞑子,结果那个那个半大鞑子带着几千人追上了我们,军师断后,落马。等我们后来召集了几个大绺子找他的时候,就找到一块破布,他被那个鞑子绑在马背上活活拖死了。几十里的草原上都是他的碎肉。

    军师是我从市场上换回来的奴隶,书读的多,诗也写得好,我现在还记得他写的诗:“遥望神州,渤海中风浪大作!想当年,汉唐盛世,百姓安乐,玉门关前移铜柱,居胥山侧设城郭。到如今,夷狄任纵横,风云恶。何日请缨提锐旅,一战恢复旧山河,却归来永作逍遥游,骑黄鹤。”我是个粗人,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弟兄们也就会扯着嗓子吼,调子还是军师当年教的调子,你听听,对不对。我记得前几天解了烙铁被困的粮车时,他告诉我这叫什么,满江红。

第二章 鞭子(二)

    “阿米尔,冲!”我指着远处的蒙古马群对阿米尔喊道。他为什么不动?嗯,怎么不是阿米尔那张高鼻深目的脸,那是小李子的脸!你这个叛贼!你来干什么?怎么他身后的色目人都变成了高丽人?他又带高丽人来围剿我们!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投奔高丽人?难道你真的是象军师说的那样“认贼作父?为虎作伥?”自从我们在草原上成了绺子之后,蒙古人、高丽人和女直人就都看我们不舒服。蒙古人是三番五次的出兵来围剿我们,可是也奇怪,总有蒙古人的奴隶跑到我们这里来,先说一句,不是我们的兄弟,是蒙古人或我也弄不清的民族。有个跑来投奔我的小鞑靼,他说按照他们遥远部落的方言,象我们这样的人,被称为“哥萨克”,汉话的意思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的自由人。他说他宁愿做一个自由人而死去,也不愿意做奴隶而活着。直到那次小李子带着高丽骑兵追上我们,他被箭射中从马上掉下了,在两个骑兵用长枪刺死他的时候,我听到从他那个方向传过来一声大喊,“哥萨克”之后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后来我问其他人,他们也是这样,听到那声大喊之后,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以后,我们再出去打家劫舍的时候,总是高喊一声,哥萨克。这好像就是我们的记号一样。我们是自由的流浪者,无家可归,也不受羁绊。

    头痛,真的很痛。我这是在哪?怎么身子底下软软的?不像是在帐篷里啊?我伸出手去摸我的刀,刀呢?我的刀呢?怎么找不到了,这是什么?哦,我想起来了,这是昨天燕王送给我的三眼火铳,据说这个东西比刀箭好多了,还有火炮,都是那个大个子的武侯爷“发明的”,这个候爷的事我在草原上也听说过,那是什么时候来着?对,四年前,对,就是我用几百弟兄打退了三千蒙古骑兵之后,各个绺子的弟兄们推举我做辽东马贼的总瓢把子的时候,一个兄弟打探来的消息说纳哈出死在怀柔黑水河;弟兄们听了那个高兴啊,这个老贼,终于死了,和他一起完蛋的还有四万蒙古骑兵,乖乖,四万人,昨天,看到病榻上那个受伤躺着的武侯我就想问他,是怎么把这四万人干掉的,可是那个大嗓门的常茂,非要拉着我们出去喝酒,只好等以后了,谁让这个郑国公是我们将军长官的长官的长官的长官的长官,结果大家都喝多了。

    这个常茂,上来就叫着要和我“会需立饮三百杯”,结果还不到五十杯,他就开始说胡话了;不过,这种葡萄酒,是比我们在蒙古人和女真人那抢来的马奶酒好喝。然后燕王过来说要和苏旅长喝酒,苏旅长是谁?我正在绞尽脑汁想的时候,阿米尔这个色目人,看我东张西望的找了半天,才一脸坏笑的告诉我,苏旅长就是我,我现在是镇北军骑兵旅的旅长,我自己都忘了,这个该死的阿米尔,早知道你跟我玩这手,就不应该让你做色目营的百户。我这边和燕王喝着酒,那边,常茂和阿米尔已经探讨上去麦加朝圣的事了,难道这位郑国公也是回回?还是燕王说得对,他说等把什么如画江山上画的地方都变成我大明的地方之后,就每年让全天下的***到麦加去朝圣,费用由朝廷出,如果嫌远,就把麦加的圣石搬到辽东来。搬圣石这事估计没人敢,但这话把阿米尔和木头他们高兴够呛,不过燕王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那是要大家一起打出通道来。可是阿米尔他们好像没听见一样,就知道在那欢呼。燕王就是燕王,不过寥寥数语,就让阿米尔和木头他们这些色目人,除了安拉和我之外,又对燕王表示忠心。

    木头呢?该不会急着去朝圣,开溜了吧?!这个木头是我用十匹马从一个蒙古千户那换来的,其实那马本来就是那个千户自己的,只不过他不知道罢了。这个木头到他手里的时候已经被转卖了几次?次数好像连木头自己也记不清了,因为从西往东这么一路专卖,所以各种各样的语言,他都会说一点,真是服了他了。为什么叫他木头?因为他那个名字比一匹布还长,我只记得穆罕默德几个字,干脆,就叫他木头得了。我们做马贼的时候,按军师的话说是生死悬于一线,一个简短的称呼,有时能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外面是谁在说话?怎么好像很高兴?哦,我想起来了,昨天领赏时,燕王说要给我这个旅换装,不知道他说的换装指的是什么?是换衣服吗?可是那个常茂喝醉之前说我这个旅是整个镇北军中最独特的队伍,因为他们在师下面只有团,旅是独立的编制。其实不过是换个名字,还不是原来那些人。他指的装备是那些火铳吗?如果我的弟兄也有了火铳,那我就可以向燕王拍胸口说,辽东有我就行了,请燕王千岁安心的去对付那些高丽人,不,不行,不能便宜了那些高丽人,我得向燕王说,军师是怎么说来着,对,叫请缨。我要让高丽人的尸体填平鸭绿江和图门江,然后把他们的老窝,放把火烧为白地,就象高丽人烧那些汉人移民的村子一样。再把高丽的贼头,不对,是他们的高丽王,关在马棚里,让他也尝尝挨饿的滋味。让这从娘胎里出来就养尊处优的家伙挨饿,估计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对了,我得找个写字的,就象当初的军师一样,昨天见武侯之前,燕王问我破三千蒙古骑兵的那个事,我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哎,我这张笨嘴。要是军师在,几句话几个字他就写的明明白白的。其实挺简单的事,那是我们趁蒙古人分散度夏的时候,连着劫了他们四十多家,把这群鞑子惹急了,他们就出了三千人来围剿、追杀我们,逼着我们和他们硬碰硬的打。我才没那么傻呢,你不是追我吗?我和你藏猫猫,草原那么大,看你到哪找我。我知道,这些蒙古人都是各个部落召集起来的,真打起来,就是狼山狗不上了,那我就一个字“拖!”,我就纠集了几个大绺子,让四百弟兄带上一千多匹马,分成两队牵着这三千蒙古人在草原上绕圈子玩,我再带上剩下的二百弟兄,跟在蒙古人的大队后面,只要有小股队伍落单、掉队,我们就象草原上的狼群一样围上去,用最短的时间把他们吃掉,然后扬长而去,再等下一个倒霉蛋。就这样,四天的时间,被我们干掉的、借口自己部落有事悄悄撤退的蒙古人就有两千多,剩下的,让那四百弟兄引到沼泽里,看着他们掉进去,然后,这些弟兄再乱箭齐发,送他们去见佛祖去了。

    不管我用的招数是什么样的,从那时起,草原上的绺子就都听我的了,他们出外打劫的时候都说是我的部下。其实,这些绺子很多都是以前的弟兄,和我一样无法回家,好多人还是以前的长官,还有很多是冒名的女直人,真正的强盗。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哥萨克。从那时起,草原上各个部落,不管是蒙古人、女真人,还是高丽人,他们起誓发愿,还有互相之间诅咒的时候,就总爱把我挂在嘴边上,好象我是证明人一样。

    还是那个蒙古千户的信里说的对,是怎么说的来着,军师念给我听过,还给我解释过,怎么说的来着?对了,“苏贼所部于草原之上,处处死路,惟拼死向前一条生路,故悍不畏死,我兵于草原之上,处处生路,惟拼死向前一条死路,故畏缩不前。自成吉思汗以来我蒙古健儿之锐气已尽为苏贼所夺。”

    我换军师的时候,用了四张羊皮,他干不动活,蒙古人拿他没用。军师一直抱怨我没有五张羊皮换他,如果多一张羊皮,他就可以名扬天下,和百里奚一样。那个百里奚不知是哪个部落的,反正名字不像个汉人,不知为什么军师那么崇拜他。军师被抓的时候,我想用一千张羊皮来换他,那他以后就比二百个百里奚还风光,可是,我连他的一块皮都没找到,他的血肉从草原上划过,把草地割成了两半,那片的红色总是在我眼前闪,像一条长河。这些年,无数弟兄们的血就在我眼前流过,汇成河,汇成江,满江红。

    猛将如云酒徒合著

    酒徒注:

    1、哥萨克,最早见于蒙古秘史,出现在1240年,指自由的牧人。

    2、百里奚,战国时秦国重臣,未被发现前为奴隶,被秦穆公用五张羊皮买回来委以重任

第三章 鞭子(三)

    “啪”,我眼前的垛子晃动了一下,但是上面并没有出现他们说的弹洞;怎么回事?看来这三眼短铳的准头不太好啊。“啪”,又是一声,旁边张正心正提着手里冒烟的短铳笑嘻嘻的看着我。“苏旅长,你的弹丸飞到我的垛子上了。”这个坏小子,要不是看你是燕王派来的教头,我非用火铳打爆你的头你的头不可。

    这段时间没有什么战事,正好给我们整编休整的时间,“你把这些以前散布各方的绺子整合在一起,给本王整合成一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队伍。”燕王这么和我说。很快,在我们的弟兄把消息给散了出去,一个又一个曾经活动在辽东大地上的绺子,一个又一个令蒙古人、高丽人头痛不已的名字,走进了这镇北军大营。而这边,从烙铁那里,各种各样的东西被一车一车的拉到我这个旅长眼前。从头盔、铠甲、皮靴、毡帽、长袍等衣物,到骑兵专用的马铳、三眼短铳,马刀等等,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常茂一提起换装来就眼睛冒绿光。“苏大哥,你可要当心咱们那位郑国公大人,小心他惦记你手里的家伙,还有你骑兵背的马铳。这个玩意可连燕王的近卫团还都没有呢!”看着远处,疾驰而来的常茂,张正心不怀好意的提醒我。“你个臭小子,你就不惦记么!?”我恶狠狠骂了他一句。

    说实话,这一段时间,我的营地里总是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不光是烙铁运物资的车队,还有一些刚刚从高丽人的皮鞭和钢刀下解救出来的弟兄们,燕王把他们都划拨到我这个旅。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们都是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你曾经是战俘、奴隶而歧视你。在这里,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我们会彼此医治好伤痕,然后,把百倍的仇恨,千倍的怒火,还给那些把这些伤痕带给我们的人。哪怕为此失去我们的生命。

    随着这些弟兄们来的就是常茂,这位郑国公是来找我聊天的,他说我善将骑,还有镇耀、陈士泰率领的军医营,他们是来给这些弟兄们医治身体上的伤痕的。这个陈士泰,还真是邪门,不论什么样的外伤,到了他手里,都能药到伤愈。上次从北平来的那两个什么《北平春秋》报纸的写字先生,说什么在北平民间传说辽东双奇,就是我和陈世泰,现在我们都被说书的编进故事了,不知我是不是豹头环眼,青面獠牙。还是说我的事迹颇有苏家先祖之风。那个人叫苏武吧,我听军师说过,什么留胡节不辱,雪地冰天,牧羊十九载,渴吃雪,饿吞毡…..。我不懂,他其实可以逃走,可以拿刀子拼命的,也许他是个读书人,拿不动刀吧。这些读书人,好的特别的有骨气,坏的又坏到头上生疮,脚下流脓。

    上次陈士泰给我治伤的时候,看见我身上的伤痕,这个整日里尸体打交道的大夫,竟然也唏嘘不止?

    那是我和大林在乌兰淖尔被高丽人射伤的。

    那次,我和弟兄们到几个高丽人的村子收赋税回来,没想到,一头撞上了小李子率领的高丽骑兵,这个小子,他算好了我们会去那几个村子,他就带着高丽人在我们回去的路上等着我们。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小李子这个家伙,他竟然把床弩搬来对付我们,二十几个弟兄,被射的像刺猬一样,他们用身体为我们抢到了一条路,一条让我们能够活下去的路,鞭子这条命是他们给的,鞭子永远不会忘记。我和大林被高丽人赶到了乌兰淖尔的边上,这里千百年来被人们传说为恶魔的池塘,没有人能从里面活着走出来。小李子在远处高喊着什么,不管他,还不是朴金誉的那一套废话,说什么高丽与中华同文同种,同文同种有背后下刀子的吗?什么高丽与我中华先祖同出一源,效忠大明和效力于高丽一样,什么辽东本是高丽故土,自汉唐以来就是。呸,我冲着他那个方向,你忘了在牛庄挨饿的日子了?你忘了那些死在高丽人刀下的弟兄们了?你忘了我们刚刚拉杆子时被高丽人象野狗一样在草原上赶来赶去的日子了?为什么我们在死去的弟兄们的尸骨上竖起了我们的大旗时,你却要靠出卖这面旗帜去换取高丽人手中的骨头?你难道没有看到那上面的血吗?你说不想一辈子当贼被人瞧不起,当狗就比当贼好吗?到底谁是贼,军师说过,这是我们汉唐故土,高丽人才是贼,我们是真正的主人。

    我和大林互相看了一眼,够本了,我们比起那些先我们死去的弟兄们,我们已经很知足了,没有什么,再过二十年,还是这么粗,这么长,继续杀鞑子,杀这些高丽棒子!我和大林打马冲进了那个乌兰淖尔。背后,是高丽人如蝗的箭雨。

    大林,怎么了,你把这条马缰绳拿出来干什么?对了,这是把咱们两个绑在一起的那条缰绳。咱们两个就是绑在一起,爬出了千百年从来没有人活着出来的那个沼泽的。从那以后,我们的绺子里,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和别人的生命绑在一起的。从那以后,草原上的传说里就多了我的名字,他们就叫我恶魔的鞭子。陈先生,你怎么了?流泪了?要说象吴娃她们这些小女孩们流眼泪,还有情可原,你怎么和他们一起流眼泪?

    从那天以后,陈士泰他们几乎天天到我的营地里来,还有那个吴娃。每次,他们来的时候,我手下的这群在战场上如狼似虎的弟兄,在这群弱不禁风的小女子面前,这群家伙变得比绵羊还要温顺,当然,也有像阿米尔这样的骚公羊,有事没事的在女孩们周围晃悠。但他也要摸摸自己的脖子,看看是他硬,还是燕王执法的刀硬。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不敢看吴娃的眼睛。她的那双眼睛,总是让我想起萨日娜,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女子一个是草原上的山丹花,一个是江南水乡的女子,她们的眼睛为什么那么像?萨日娜是蒙古人的女子,是碰翻了庙里的酥油碗要被祭天的奴隶。我们洗劫了她的部落,她从此跟我们在草原上撒野。她和我中原女子不太一样,什么话都不藏着。她说不管我是什么哪族人,不管我是不是马贼,我永远是她的英雄。我喜欢她那烈火一样的性格,可是没等我告诉她我喜欢,她就化成了烈火。

    草原上的烟告诉我不要回营地了,高丽人已经在那里做好了陷阱。我的萨日娜就在那烈火中放歌,“远去的哥哥啊,我愿意做清泉洗去你脸上的烟尘”。那天所有人脸上的烟尘都被泪水洗去,我知道她永远会在我心中放歌。

    阿米尔,你又在那边吵吵什么?是不是又说北平的唐样马刀使着不顺手了?不如你的大马士革剑了?我觉得那个马刀不错。不是让你去搜剿那些高丽人的散兵游勇吗?这些家伙在草原上结成团伙,也想像我们一样结成绺子,用我们的招数来对付我们,他们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有我们在,草原上还有他们玩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什么?!完事了?方圆千里已经没有高丽的散兵游勇了。为什么没有俘虏?你说弟兄们不愿意留俘虏?特别是这些像蛇一样阴险,像豺狗一样贪婪的高丽人。

    还好,这事没让武侯爷知道。燕王对这种事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要让武侯知道了,你的一顿军棍是免不了的,他在和你说上半天,有你头疼的,比听喇嘛念经还头疼。告诉你,燕王说了,哥萨克旅可以根据各个营的情况自己设定图样,打制马刀。这回,你的色目营、巴特的蒙古营、红把兔的女直营,都可以有自己的专用刀了。我们汉人弟兄们还是用唐样马刀,大唐,听着名字就觉得威风。这样,各个营的弟兄们加上长矛就每人有三件家伙,长矛、马刀、火铳,像你和木头这样的官儿,除了马铳之外,还有短铳,你高兴了吧?!燕王说了,镇北军是大明之锤,我说哥萨克旅要做铁锤的锤头,是骡子是马不靠嘴说,拉出来就知道。还有旗帜,燕王特许,你可以在你色目营的旗帜上写上真主伟大什么的,顺便画上你们的星星月亮。只要你跟在大明的旗帜下,无论你念什么经都成。

    你问我哥萨克旅用什么旗帜?我也想了,就用原来咱们绺子的那面旗帜,那面我从牛庄的死人堆里带出来的旗帜,那面被火烧过,被刀砍过,被箭射过的旗帜,那是曾经浸透了弟兄们的鲜血的旗帜,那是在弟兄们的尸骨上飘扬起来的旗帜。只要天上还有白云在飘,地上还有人和马,那么,我们的旗帜就会在。

    武侯也喜欢那面旗,他说什么我不太懂,好像是什么,我想起来了,自由,对,是自由。

    酒徒注:外传目前是猛将如云兄所写,酒徒正在出差中,所没带底稿,所以正传公众版无法更新,抱歉。

第四章 鞭子(四)

    风,从草原的远处刮来,吹动着陈士泰手里的那根长鞭子,不对,照燕王的说法,那叫节,是古时候的皇帝们发给外出的使臣的,可是我怎么看,它也就是一根鞭子上挂着一团团的羊毛。我摸着身上的战袍,这个东西不错,又可以当作雨披,又可以当被子盖。配上白色的毡帽,弟兄们奔跑起来就像草原上的大雕一样,威风,漂亮。这次燕王让我们哥萨克旅护送陈先生北上到辽东各地召集女直各部,北平商界出钱出物把哥萨克旅又重新打造了一番,使哥萨克旅看上去就像一个崭新的马蹬又在上面挂了一遍锡一样,耀眼。条件是此次哥萨克旅护送陈士泰前往女直各部时,北平各行业要派商团随往,到各部去做生意。商团的头是一个胳膊的杨铁柱,这位老哥实在是厉害,一个胳膊还能造出那么多新奇的东西,他们这次带了北平的玻璃器皿、布匹、绸缎,还有陈士泰的伤药,等等,据说除了铁器之外,北平的各种新鲜东西都有了,不过,铁锅、铁丝还是有的。

    木头,别吃了,你那两个口袋里的吃的东西,那些锅盔、干肉,是不是路上不打算吃了?出发前,烙铁的后勤旅给弟兄们每个人做了两个口袋,里面除了锅盔就是干肉,是弟兄们在路上的干粮。象木头这样馋嘴的家伙,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吃,还好路程并不是很紧张,再说又有北平商团的大车队,我们每天只能走五六十里路,有的是时间做饭,陈士泰又让弟兄们每天喝肉菜汤,说是有益于弟兄的长身体。还要让这帮家伙长身体啊?这几个月下来,这群家伙一个个的都长肉了,我怕这样下去,他们连马都上不去了。

    结之以恩,临之以威,诱之以利。这是燕王在临别时告诉我们的,说实话,我听的不太明白,不过没关系,陈先生能听懂,有他明白就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燕王他们说话总是让人听的不太明白,除了武侯爷,可是武侯爷经常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比如说那些女直人和我们一样,只是生活方式不同,我们怎么会和他们一样呢?这大概是人说的佛眼吧,我可没武侯爷那悟性,要不,人家怎么那么年青就封侯了呢,这次打完仗,还不知他又要封个什么官。

    陈先生,你在想什么呢?哦,你在想这一趟怎么把燕王和武侯教给你的活完成啊?你问我怎么想?说实话,我以前和女直人打交道,要么是抢他们的牛羊、皮毛、马匹,要么是把从别人那里抢来的东西和他们交换,如果你问他们想要什么东西,我倒是知道。估计北平这帮商人带来的东西不会剩下什么了,要不然前两天也不会有那两个不开眼的部落结伙来打劫我们的事了。

    这群家伙真是不知死活,大概是平时打劫过往商队惯了,以为我们也是商队,就想在我们这发财。也不怪他们,陈先生,您怎么了,为什么把眼睛睁得和马眼睛是的?我是说他们不认识我们的新军装,真是强盗遇到贼爷爷,也不想想我们是谁?不想想这几年我们是怎么过的?哼,如果我们不穿这身战袍,穿我们以前的衣服,我敢说,借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不过这些人真够蠢的,也不仔细看看我们的旗子,军装变了,大明旗子下还有原来的旗子啊,还好发现得早,几排火枪放出去,再打出哥萨克旅的旗号,他们就跑的没影了。要不是先生您总是说什么,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我就让弟兄们把这两个小部落灭了,也算为过往商队除一害。不过让他们死了百十口子青壮,就已经够他们这种小部落受的了。

    这一路上,各种各样的部落,什么样的人没有?再加上商队和北平书院的人又要选址准备筑城,又要测地画图,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所以我让阿米尔、大林、巴特、红把兔他们分成前后左右四队做警戒,离咱们的大队各有十里,也就是说,方圆十里之内,有什么事马上咱们就能知道。阿米尔,怎么了?你和红把兔回来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什么!前面有两队人马在厮杀?一面是女直各部联军,一面是蒙古人,为什么他们两家要厮杀?总得有点缘由吧?是为了草场?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哦,蒙古人来向女直各部收赋税,女直各部不愿意给,两边就打起来了?好,这回可以让弟兄们活动活动筋骨了,免得那些锅盔和干肉不好消化,对吧,木头?红把兔,你和巴特带着你们的营和老牛的团留守,护住北平商团和咱们自己的辎重。其余的人,阿米尔、大林咱们一起去活动活动,陈先生你和杨大哥在大营里扎起帐篷,埋好大锅,准备做饭,等我们回来咱们一起喝两杯。

    陈先生,杨大哥,我们回来了。怎么你们奇怪什么呢?嫌我们回来的太快了?其实也不算快了,锅里的羊肉不都熟了吗?咱们一面喝酒,一面讲讲刚才的事。忘了说了,这几位是女直各部的首领,陈先生见过的,杨大哥,这回咱们省事了,可以少跑很多地方,几大部的首领们都在,有事一起喝酒说吧!

    其实刚才也挺简单的,我们带着三千多弟兄,从山头上冲下去,就象用刀子杀牛一样直接冲向蒙古军的队伍,先对蒙古大队人马放了两排枪,蒙古军的大队就有点乱了,他们没想到我们从他们的侧面冲过来。然后我们的长矛和马刀就到了他们的头上,我们从他们的队伍里冲杀了两个来回,每次都是先放两排枪,然后是长矛加马刀,很快蒙古人就顶不住了,他们顶不住我们和女直联军两面冲杀,于是,他们向西面金山部方向逃走了,阿米尔和大林已经带队追下去了,我让他们追出六十里就可以了,别中了蒙古人的埋伏。红把兔你怎么了,怎么有点不对劲,没事,我早就说过了,你已经不是那个女真完颜部的逃奴了,你现在是大明镇北军歌萨克旅的军官,你说是不是,瓜尔佳?我知道,红把兔,你这就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陈先生,近乡情更怯,对吧?我的记性还不错吧?

    瓜尔佳,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你们也都知道了,咱们谈谈吧!陈先生在那边开始作他的使节了,我们就先喝酒吧,阿米尔,你们觉得今天的仗打得怎么样?说实话,咱们在草原上这些年,虽说没吃过蒙古人什么大亏,可是让蒙古人赶来赶去的也不好受,今天总算出了一口鸟气。漂亮吧?这一仗,我们死伤了多少弟兄?不足百人受伤,死者不足五十,敌人死伤多少?大概是一、两千。啊?!好,咱们赢得光彩,赢得漂亮,受伤的弟兄们怎么样了?还好现在每个人都带了个药包,要是和以前那样,就麻烦大了。

    瓜尔佳,你笑什么呢?怎么嘴都合不上了?你是不是想把酒碗直接填到嘴里?哦,杨大哥他们把你们今年的牛羊、马匹和皮毛都买下来了?还说以后每年的牛羊马匹和皮毛都买了?那我可就恭喜你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哦,杨大哥他们送给你们女人的镜子,还有布匹和绸缎?杨大哥你是不是太大方了?啊,这叫广告投入?也是武侯教你们的。那你们的东西卖得怎么样啊?倒刺铁丝被抢购一空,还有好大的一批空缺,等着你们交货。那别的东西,什么布匹、绸缎这些东西卖得怎样啊?还有传统的茶叶,这些个东西怎么样啊?对,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闭市,女直各部对这些东西的需求已经到了非买不可的地步。你们也是把能卖的都卖了,实在没有的就带着订单回去,抓紧生产。你看,和你们呆久了,我也是满口的新名词。瓜尔佳,我跟你们说,如果我没有买到我想要的最好的海龙皮和貂皮,哼,那我就到你们的部落里去抢。没事,别害怕,我买你们的东西一定会给钱。杨大哥他们买的东西,马匹啊牛羊啊,还有皮毛人参鹿茸什么的,你们可要按时交货啊,你们不是已经签了合同吗,如果不能按时按质交付的话,那可就大家都不好看了,长生天在上,赖帐的按女直规矩该怎么处置你们自己也知道。还有,我们要在一些地方建商站,将来有货好在那里交换,总不能每次我们都派军队护送吧,回头那几位北平书院的学生会把地点什么的告诉你们。这些地方我们征购了,当然我们会付钱给有关系的部落,或者是以实物交换。

    对了,还有落(lia)下的部落,我们不熟,麻烦你派人骑上最快的马挨个知会他们一声,说燕王请他们中秋到辽阳喝酒赏月,让他们给个面子。也算给我一个人情,过去的事情咱就一笔勾销了,都是爷们,别唧唧歪歪的,大家向前看。

    陈先生,我们的这一趟差使还算顺利吧?!我有点得意地问,策宇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忠厚的人,没想到你还很狡猾啊。他一脸坏笑的说,我怎么狡猾了?“你是不是有意和阿米尔他们谈论战果,让瓜尔佳他们听的?以他们那种被蒙古人打得溃不成军的实力,如果要和你们,把蒙古人打得大败而逃,自己只有百十人伤亡的部队打仗,那他们就真是嫌自己的命长了。再加上你恶魔的鞭子的大名,和杨铁柱他们的货物,他们不同意才怪呢”!

    陈先生,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燕王说的那几句话了,临之以威的,就是我这把恶魔的鞭子,和哥萨克旅弟兄们的马刀;结之以恩的就是你这位曾经为他们吐过血的陈萨满了;而诱之以利的就是杨铁柱大哥他们了。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比如说,把我们想要的东西买来,把北平的东西卖给女直各部,还有以后的蒙古各部,他们的牛羊马匹这些东西有了去处,我们的这些新东西也有了去处,他们和北平的商家们不是互相依存的吗?他们也不会因为需要我们的各种东西而和我们打仗了,不也是对我们有很大好处吗?为什么说是诱之以利呢?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啊。回去我得和燕王说说这事。陈先生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也在想这事吗?

    酒徒注:本节为猛将如云兄撰写,酒徒继续出差中。出差的地方不错,民风质朴。有空大家可以去玩玩,在宁夏银川南边160公里,叫中宁。酒很好。

第五章 鞭子(五)

    月亮,把它的光辉洒进我们的营地,照在了我和陈先生身上。风带着海腥味吹动着辎重车上的旗帜,也吹动着我们的衣襟。策宇啊,怎么了,这几天看你总是有什么心事啊?没有?别瞒我,你的心思都在脸上写着呢!别总在自己心里闷着,你有事就说出来,我帮你咱们一起想办法。先生,咱们从辽阳出来有好几个月了吧?咱们和瓜尔佳他们分手的时候是七月初六,恩,三个月了,他们应该已经和燕王他们在辽阳喝酒了。这会也不知道和高丽人打仗打得怎么样了?怎么?你还想着这个事?别担心,燕王、武侯、两位国公爷,曹侯爷他们都是人中之杰,不会有事的,不说稳操胜卷也差不多。

    你不知道,我听说李成桂把高丽的倾国之兵都带到了鸭绿江边上和燕王他们对峙,二十万人对我们不到五万人,前些日子天又听说应天发生了叛乱,调走了一万多人,唉,真的是很让人担心。别担心,医生笑着说。你觉得女直人比高丽人能打吗?崔浩的部队比李成桂的部队如何?高丽人?女直人的骑射、战力要比高丽人强大得多,和蒙古人有的一拼,至于李成桂吗,我听说他把国内的部队都带来了,可都是各种各样的杂牌军,要比崔浩的高丽精锐骑兵差远了。

    着哇!老苏啊,我们既然能把女直联军杀的血流成河,高丽这二十万人又有何惧哉?我问你,二十万人不打仗的时候,什么最要紧?什么最要紧?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想起八年前的事。吃饭。我随口说了一句。对!陈先生大声说道。二十万大军,一天下来就算每天每人吃一斤半粮食,还不算马匹的草料,那就是三十万斤粮食,就是两千担。再加上运输途中的损耗,当官的贪污,经手人员的中饱私囊,从老百姓那里征粮的时候,恐怕就不止是两千了,可是吃到当兵的嘴里的也不是一斤半粮食,也许一斤都不到。您的意思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陈先生笑呵呵的说着。八年前,高丽人断了我军的粮道,让我军不败而败,现在我们就让粮食和高丽人的这二十万张嘴帮我们打败他们,拖垮高丽。我还是不太明白,策宇啊,李成桂把高丽的倾国之兵都带到了鸭绿江边,他就要用高丽的倾国之力来维持这支部队。这几年,高丽人在辽东横征暴敛,像辽阳、安东这些城市的库房里都是堆得满满的粮食。崔浩本来想运回高丽供应军粮的,不想在辽河被你抄了后路,这些粮食就被我们原封不动的接受了。高丽本来就是三面环海,多山的地方,粮食产区不是那么多,可是现在要供应这二十万军队的粮食,这一进一出,高丽人明年春天他们国内大概要闹饥荒了。我估计,等打完仗,高丽的国力在一两代人的时间里是无法恢复的。

    那样的话,我心里的一个包袱就放下了,可是,还有一个疙瘩没解开。是不是想说为什么不让你和你的这些哥萨克去打高丽人吧?对,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策宇啊,我说你有事都在脸上写着,你对高丽人的仇恨太深了,把你放到战场上,你会把高丽变成修罗场,一个人间地狱,那就与燕王和武候的本意相违背了。燕王和武候的本意是什么?策宇我问你,给你一头牛,你是一次把它杀了吃肉呢,还是留着它,让它为你干活,然后没事可以挤点牛奶喝好呢?当然是留着它了,可这和高丽人有什么关系?

    武侯和燕王就想把高丽变成这头奶牛,“全国为上,破国次之”的道理你懂不懂?打下高丽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如何让高丽人为我们所用。就算不能为我们所用,也有别的好处。什么好处?如果你家里遭了天灾人祸,被烧的片瓦无存,你该怎么办?当然是重建家园了,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可以像对女直各部那样?聪明。你真是聪明。高丽战争结束后,不说十室九空,也差不多了,很多东西都要重新添置。那是不是杨大哥他们要有生意可以做了?不错,而且是很大的生意,是可以一直做下去的生意。布匹、绸缎、玻璃器皿,等等。

    会像这大海的水一样,涌进高丽。如果高丽人的一切活动都离不开大明的商品,会怎么样?那以后高丽岂不是离不开我们了?啊?没错,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先生,咱们到大帐里,您把这些道理讲给大家听听,木头,让赵大头多做点海味,特别是陈先生喜欢吃的海参,然后把营团长们叫到大帐里听陈先生讲古。先生,你不知道,前天我们到这之后,这个赵大头就发现这里的海参特别多,也特别肥,几个北平书院负责舆地测图的先生听土人说这里原来就叫海参崴,可能就是海参特别多的意思。人家李陵将军真会挑地方,在这建港口。

    阿米尔,木头你们几个别着急吃,那些东西有的是,先听陈先生讲高丽和辽东的事。高丽这个民族是一个,怎么说好呢?趁火打劫的民族。现在的高丽国他的太祖叫王建。本来地盘很小,当时大同江以北都是大唐的地方,王建和他的子孙们趁着大唐衰落的时机,夺取了大同江和清川江流域。后来,又想从女真人手中夺去鸭绿江以南地区,被当时的女真人打跑了,后来又趁着宋辽开战的机会,夺走了鸭绿江以南几百里的地方,红把兔,听见了吗,高丽人现在的老窝就是你们的祖先的土地,有机会一定要拿回来。策宇你先别打岔,听我说完,後来,高丽人趁着蒙古人和我大明作战,又夺去了铁岭以北、鸭绿江以南的大片土地,后来的辽东之战,就不用我说了吧?先生,那这和现在的战局有什么关系吗?当然有了,我说了,他们是善于趁火打劫的民族,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也许有人又要趁火打劫了,等着看吧,说不定就又有人黄袍加身的了

    晨曦中,从帐外传来一阵阵的鼓声、炮声和喊杀声,怎么回事?陈先生,吓到你了吧。没事,那是我们的部队在搞训练,从女直各部回来之后,部队就一直在搞训练。也是没办法的事,最近涌进哥萨克旅的新兵太多,我们在女直各部走了一趟,女自营的弟兄们纷纷把自己的兄弟从部族里带出来,象红把兔一次付给完颜部首领五匹绸缎,把自己的全家都变成了自由人。那些原来的奴隶,变成了自由人之后,就投奔到我们哥萨克旅的大营里,成为我们的新兵。这些新弟兄体力恢复后,骑射、劈刺都是没的说,可就是不讲战术、不讲纪律。还得把他们编制起来,然后让他们懂得纪律和战术。人马倒是多了不少,可我总感觉好是还不如哥萨克旅刚刚成立的时候能打。现在红把兔可威风了,他现在是女直团的团长了,女直团现在是真正的子弟兵,往往是哥哥当连长,弟弟是战士。就连巴特的蒙古营都准备扩编成团了,上次我们和金山部作战,有不少蒙古人投降了,那些俘虏和我们呆了些日子之后,有人就想入伙了。他们说以前是为了族长们打仗,以后,他们要为自己打仗。我在草原上时,草原上就有一个传说,说蒙古人这几十年部族分裂,兄弟相残,就是因为没有象成吉思汗那样的英雄来领导蒙古人,以后会有一位有着高贵血统的大英雄来到草原上,他将带领着像四杰、四犬一样英勇无比的一群人,把蒙古人重新统一起来,使蒙古人重新获得成吉思汗的光荣。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陈先生,我总觉得现在队伍里装备的这些火器和弟兄们总是配合不到一起。不敢说哥萨克旅的弟兄们是天下最英勇的战士,也可以说在辽东这块土地上,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我们手中的火器也是世上最有力的武器,按照燕王他们的说法是“兵精器利”,可是,这些精兵和利器,怎么到了一起,好像互相打架哪?!勇士和利器,如果能够互相补充,那我就可以说,哥萨克奖是天下无敌的军队。从女直各部出来之后,我就一直练兵,一是让新弟兄们熟悉哥萨克旅,二是让弟兄们熟悉手里的这些火器。以后,就要让我们的敌人,在被弹丸打倒在地之后,我们的马刀就削去他们的脑袋。

    我们走的时候燕王说了,等我们回来之后,振北军就要对金山部开战了。所以,我得在开战之前把队伍练出来,打起仗来,我们要对付的可是成千上万蒙古骑兵的冲击。所以,我一直在想,如何把现在的火器的作用充分发挥出来,您看,掷弹筒的射程大概是三百步,火铳是二百步左右,手榴弹则是在百步之内,也就是在最多两百步之内,我们就要把敌人的骑兵打退,否则,我们就要用马刀和长矛和敌人说话了;要不然,丢人是小事,弟兄们的人命可是大事;现在我们不光是练骑兵冲锋,还要练习骑兵的火器施放,还有和炮兵的协同,等等。刚才就是我们和炮兵在山后搞的训练,照武候的说法,是步骑炮协同训练。

    所以,陈先生,这次操练有伤号的话,还得麻烦您和军医营的弟兄们。您说什么自己人打的伤您不管?陈先生,前几天我让人把上次在瓜尔佳那买来的貂皮和海豹皮做成了皮衣和帽子给军医营送过去了,衣服您穿的还合适吗?什么?!您不领情?这辽东的冬天可是比中原的来的早,也比中原的冬天长,也更加的冷。我是怕把弟兄们冻坏了。你笑什么?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什么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您说的沛公是谁啊?项庄又是谁啊?我是苏策宇,不是您说的那个什么项庄,对了,沛公是谁啊?一个女人?沛公是一个女人?搞不懂。

    杨大哥,你和书院的几位先生都是精通算数的,能不能帮我算一算如何排兵布阵,采用什么阵形,怎么施放火器,才能充分发挥我们的战斗力?我知道这事很难办,可是,看在几万将士性命的份上,有劳多费心。对了,昨晚上陈先生说打完高丽之后,你们的商品就可以卖到高丽的大城小镇,穷乡僻壤。要不你赶紧写封信,我派人快马送回北平了,告诉他们早作准备。

    对了,策宇,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王爷在我们走之前和我聊天时说,他要把大明的旗帜插满江山如画图,我就想和燕王、常公爷、武侯,咱们一起把太阳月亮照得到的地方,都插上大明的旗帜,让所有的港口、海面都有我大明水师的舰船。让有人烟的地方就有我中华的物品出售,杨大哥,您别再挥动着您那只胳膊了,留神打到陈先生。如果詹家那哥俩儿在的话,,一定会说,我要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我们的报纸。詹家的哥俩儿,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他们的那张破报纸。陈先生笑着说道。

    陈先生拿着马鞭指着山下远处的那条江,“这不是江水啊,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他又诗兴大发了,可是我怎么看,望远镜里也没有看到江里的血。这条江,怎么在陈先生眼睛里,就成了这样?我只看到江水一直流着,流到了大海里。

    猛将如云著

鞭子(六)

    我站在山坡上,看着由远而近一个一个方队,近卫营,色目营,大林的团,老牛的团,女直团,蒙古团,辎重营。每个方队前面是各自的首领,营长、团长。近卫营的旗帜下是木头那张永远都在笑的脸,他的身后是近卫营的掌旗,也是他的副手,张胖子。旗帜后面就是近卫营的弟兄们,他们在我面前走过时高高举起了他们手中的火器。近卫营过去就是阿米尔的色目营,这个家伙,他的旗帜画的花里胡哨的,上面除了星星月亮之外,就是他们的古兰经文了。大林和老牛的团队,那些在辽河战役后加入的新弟兄,现在他们的身体强壮的像熊一样,在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求战的***。女直团和蒙古团各自只有掌旗和一个营的弟兄在队列里,人虽然少,但仍然是有着狼群一样的气势。

    经过了这几个月的荒原奔波,从海参崴到这儿,几千里的冰天雪地里走来走去,还要留下人马帮助在各处选好的地方建商站。现在哥萨克旅只有不到一半的弟兄们在这里,弟兄们还有这样的精气神,真是让我很高兴。按照陈先生的话说端的是蹄声如雷,战袍如云,璎珞似火,刀枪如林,人如虎,马如龙。那商站是震北军王飞雨留下的图样,他走南闯北见识广,商站也画得比别人不同,可我怎么看,怎么像打仗用堡垒啊。

    前面就到北海了,陈先生告诉我说这是我家老祖宗苏武被匈奴扣留、牧羊的地方,我一直想到北海来看看我苏家的这位老祖宗呆过的地方,不知道在匈奴这十九年他是怎么过来的,除了放羊之外,他还做了什么。

    队列里,女直团和蒙古团的掌旗额亦都和朝鲁把旗帜举的高高地,似乎要用旗帜把天上的大雁捅下来,这两个家伙,比他们的团长更过分。红把兔和巴特带着各自的团队从图们那边渡江到高丽去了,自从陈先生讲了高丽的大部分领土是从女真人手里抢夺的,红把兔就一直和我嚷嚷说要去收复故土,还把死去的军师搬了出来,唱起了满江红,他说恢复旧山河不光是汉人的事,女真人也要去收复失地。因为那片土地是我们共同的祖先留给我们的,他要率队去和高丽人作战,他也要趁火打劫。我怕他一个团队力量不足,就让巴特带着蒙古团主力和他一起去。临走时我交待给他,一是要联系女直各部一起去,要让所有的女直人都知道,不但鸭绿江以南是我们的,铁岭以南是我们的,就连清川江以南、大同江以南也都是我们的。二是不要恋战,快进快出,烧毁他们的房屋,杀死他们的耕牛,毁坏他们的农具,不要让高丽人从战争中缓过劲来,要让他一直衰弱下去。走之前我让他们把各自团队的旗帜留下来。还是以老本行——马贼的面目出现。

    天气一天一天的冷了,弟兄们迎着北风在荒原里练习着战术动作,这几个月下来,杨大哥他们几位先生一直在帮我找一种新的战术,一种能够把火器和人充分结合起来的战术。毕竟从辽河之战结束后,大家都看到了火器的好处,就连我们的敌人也看到了;可是,弟兄们始终无法完全把火器的威力发挥出来,不光是我们哥萨克旅,整个震北军都是这样。当你准备好的时候,你可以好整以暇的去装填子药,瞄准,射击;可是,如果突然一群敌人的骑兵向你冲过来,你还能做到这些吗?我说过,只有越过两百步的距离,敌人的马刀就会找上你的脖子;所以,我想,把这两百步的距离,变成敌人永远无法越过的距离。

    “临敌防御以方城阵,置火炮、掷弹筒于阵内,以火炮轰击四方,阻敌突进,任其如何变换,但以火铳排击敌军,使其无法突入到二百步以内,敌虽包抄兜裹,骇眩耳目,只要军心镇定,一丝不乱,定可战而胜之。”杨大哥和几位先生在帐篷里给我讲解着他们的研究成果,这只是防御,如果我想进攻呢?那就把方城阵变成三到四列横队,轮番进击,第一列射击完成后,退后装填,第二列上前射击,往复循环,再加之以火炮、掷弹筒轰击,以此击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杨大哥有些得意地说,震北军也是如此做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这个战术有些不对的地方,但是又说不出来,唉,先按照这个方法练一练,然后再找机会试试,不行再去更改。

    你说什么,找到了苏武庙?我正在和陈先生看着弟兄们在北海边搭营,准备过冬的物资;木头兴冲冲的跑了过来,把他的新发现告诉我。先生,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我的这位老祖宗。站在这座说不上是庙的庙宇前,我心里突然有话想说。先生,我有个事不太明白,想和你请教。我记得你以前给我讲过的卫青和霍去病,还有那位出使西域的博望侯张骞,他们都是和苏武是一个时代的人,而且我觉得卫青和霍去病、张骞他们的功绩要比苏武要大得多,可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三个人的庙宇呢?武圣庙里供奉的不是姜子牙就是关云长,这两位把匈奴人打的望风而逃的大英雄,为什么没有庙宇呢?还有那个张骞,他和我的那位老祖宗都是出使异邦的使节,可是你看张骞,他是出使西域的肉汁(月氏)吧?月氏!半道上被匈奴人扣押,为了完成任务又逃出来,结果又被匈奴人抓回来,几次三番的折腾,也是过了十几年才到了肉汁,回到了汉朝,然后和卫青他们一起去打匈奴,打通丝绸之路,也算是干了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可我那位老祖宗呢?他在匈奴十九年,干了什么呢?任务任务没完成,逃又不敢逃,就会老老实实替单于放羊,等到见了皇帝,就会哭哭啼啼的诉苦。说自己这十几年的苦楚,可是别人不也一样苦吗?那些在他之前出使的使节被匈奴人杀的也不在少数吧?!张骞在匈奴的时候,还要做奴隶呢!不比他辛苦?!!好歹,单于还当他是使节。可是,如果没有之前,卫青、霍去病、张骞他们苦战匈奴,打的匈奴喘不过气来,恐怕,苏武早就被匈奴单于杀了。

    还有,那个和苏武是朋友的叫什么来着?和那个大树将军老李同名。对,李陵。他为什么要投降匈奴?

    这你可把我问住了,策宇啊,我是医生,不是史家,有些事我也不太明白,不过李陵答苏武书,我倒是读过,苏武的成名,和李陵有很大的关系。苏武被匈奴扣留之后没几年,汉朝派一个将军出兵去打匈奴,那是个靠裙带关系当上将军的主儿,他的妹妹是皇帝的宠妃,皇帝也知道他是饭桶,但是为了能给他封爵,还是让他挂帅出征了。哼,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没错,他把主力留在身边给自己当保镖,只给了李陵三千步兵让他去打匈奴的数万骑兵。李陵开始打得不错,可是,后援不至,兵无粮,马无草,弓无箭,李陵和他的将士们被匈奴人俘虏。是不是就像当年我们在辽东牛庄的时候?没错,可是,你们当时是被敌人断了粮道,他们则是被自己人抛弃了。后来,那场战役失败了,皇帝禁不住自己宠妃的枕边风,就把李陵作为替罪羊推了出来,甚至是满门抄斩;于是,李陵对汉朝绝望了,他在给苏武的信中说,“陵先将军,义略盖天地,智勇冠三军,”可是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落得个李广难封?李广?就是那个汉家飞将军?!

    对,李广。他一生都在和匈奴作战,以他的战功,封侯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到他死,也没有被封爵。这已经让李陵寒心了,再加上他自己的遭遇,他投降匈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当一个人被自己的国家出卖后,应该给他一个选择的权利。至于如何选择,就看他自己了。不过,策宇啊,这是我的看法,你可别和别人去嚷嚷啊!那李陵的事情和苏武的成名有什么关系?当然有了,一个大将投降了敌人,投降的还是蛮夷,你想想看,皇帝会怎么收场?他也需要一个下台阶啊,这时候,苏武上场了,于是,皇帝对苏武大加赞赏,表扬他对大汉的忠诚,以为其他臣子树立一个榜样。后来,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对苏武和其他的一些忠臣大加表扬,以为榜样,好让自己的臣子为自己尽忠。

    尽管如此,你别看不起苏武,士穷方见其节义,他一个文人,十九年终久没有像匈奴屈服,是个有骨气的人啊,换了别人,估计早就改了姓了,还节呢?无论皇帝怎么混蛋,怎么拿其做遮羞布。作为一个中原人,苏武为自己的民族尽到了责任。上次喝酒时武侯借着酒劲曾给大家唱过苏武牧羊,不知谁写的,写得好啊。“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穷愁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夜坐时听塞上笳音入耳动心弦。转眼北风吹,雁群汉关飞,白发娘,望儿归。红妆坐空闺,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任海枯石烂,大节定不少亏。能使匈奴惊心碎,瞻恭服汉德威”。

    策宇啊,这阵前杀敌是一种勇气,宁死不辱是另一种勇气,正因为这种勇气在,才有我大汉民族绵绵不息。百年前多几个苏武,又何致于万里膻腥呢。那天武侯喝醉后说也不是哪个国家,外敌入侵时几十万大军一枪没放,全跑了。四十万军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有这种事?哪个国家啊,他们的大臣呢,军官呢,也不管吗。

    我也不清楚,武侯说的那个国家是哪个。说是大臣忙着发财呢,军官忙着逛窑子呢,没空!嗨,士大夫无耻,才是国耻啊。

    先生,我觉得尽忠是要尽的,但是要向国家、民族尽忠,而不是仅仅是向皇帝一个人尽忠,皇帝只是一个国家的象征,他不是国家的全部,所以,我们这些哥萨克们以后会对皇帝效忠,因为皇帝是国家的象征,而不是对某一个人、某一个家族效忠;谁能带领我们重现汉唐盛世,甚至是超越汉唐,我们就像谁效忠。而民族,也不是仅仅是汉人,而是所有中华民族的百姓,是所有承认自己是中华后裔的人。其实,那些大臣和将领们追随皇帝,只要有奔头,有希望,就不会向别人投降。你看,这些蒙古的弟兄、女直的弟兄、色目的弟兄,他们就是觉得我们有奔头、有希望,才和我们一起不惧炮火刀剑,冲锋陷阵。

    策宇,这些话,千余年来,没人敢想,更没人敢说,你虽然不识字,不读书,可是却比我们这些读书识字的人,看的更清楚,想的更明白。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些女直、蒙古、色目的弟兄能够誓死相从了,因为你给他们希望,你知道他们的想法。嗨,先生,你就别拿我开心了,我是什么人,我自己最清楚。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但是,策宇,这些话离经叛道,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说不定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你和我说没关系,千万不要和别人讲。

    现在咱们就别提什么理想了,我现在想的就是赶快把北海这儿的商站建起来,能够让弟兄们安然过冬,开春以后杨大哥他们可以在这儿开始大做生意。从这里到海参崴,水陆相通,我们的补给,那些粮草、子药,所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可以卖给别人的东西,都可以从北平、天津海运到海参崴,然后再由海参崴港的船转运到这里。同样的,我们买来的东西,也可以原路运回北平和天津,你没看杨铁柱杨大哥这些天一直在笑吗?这条路在北平商团眼中已经是黄金之路了。另外,这里是蒙古各部的后方,我们已经到了他们的背后,我们在这里随时可以出击切断金山部和蒙古其他各部的联系,但是,时候未到,再加上蒙古游骑时常出没,所以,也不得不多加小心哪!这里是水草丰美的地方,我们就在这里休养兵马,等到明年燕王对金山各部开战时,我的这些哥萨克也就有了可以放马撒欢的机会了,随时可以把金山部同蒙古其他各部分割开来。先生,北海边的两个商站马上就建好了,我想过了,一个叫卫青堡,那个就叫去病堡。你觉得怎么样?

    猛将如云著

    酒徒注:这阵子一直出差,明天去西安。请大家先看外传吧,猛将兄的文笔很不错的。正传在预计本周六才能更新。

鞭子(7)

    鞭子7

    我们的商站在哪?在一张巨大无比的地图前,我有些发蒙,这张图实在是太大了。可是他们居然告诉我,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大约就是辽东加上蒙古的全部。“我们的位置是在这儿,”杨大哥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说道。这里东靠兴安岭,向西有萨彦、唐努、阿尔泰、天山等山脉,北面以北海为界,北海以北据说是亘古荒原,几千年来没有人烟。斡难河、阿鲁兀那、仆鲁丹河汇成了黑龙江,注入鲸海(鄂霍次克海);图拉、阿鲁浑、营令哥等河注入北海。杨大哥为我讲解着这张地图。这里是蒙古人的发祥地,当年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就是从这里走出去,南下入长城,灭金、灭宋、灭西夏,然后西征,远征西域。陈先生为我讲解着这块土地上的故事。终于,我找到了我们的位置。我们的两个商站是位于台勒合山脚下,这座山位于北海以南,营令哥河下游山地。历来就是蒙古各部避寒过冬的地方,这里背风向阳,温暖如春,但是也感到了冬天的严寒。

    想起卫青堡和去病堡的库房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物资,那些粮食、青盐,茶叶,布匹、丝绸,甚至还有铁丝,我放心了,这个冬天我们可以安心地度过了。看着老牛那张青蒿蒿的脸,我心里有些激动,这个家伙,真没有白姓这个姓,真是有股牛劲,硬是带人把最后一批,也是最多的一批从北平运来的物资从港口抢了回来。

    老牛他们从海参崴一路几乎是被寒风追赶着进入这两个商站的。为了赶在冬天来临之前抢运回最后一批物资,他们在寒风中奔波了几千里。当大家刚刚把各种各样的物资、商品运进各自的库房之后,凛洌的寒风便裹着飞扬的大雪落在了人们的头顶上,瞬间将卫青堡和去病堡即被染白。

    先生、杨大哥,下雪了,而且还是几天几夜都不会停的大雪。大头,那些火炮的炮衣作好了吗?我们一群人站在去病堡的城墙上,努力睁开眼睛,透过那密密麻麻的雪花,看着远处那白茫茫的一片。我和你说过,北平的炮衣是按照北平和中原的气候做的,那些工匠们不知道北海这里有多冷,库房里不是还有皮毛和布匹吗?去给每门火炮和掷弹筒做一个新的炮衣,你对得起它们,它们就对得起你。看着炮台上那一门门火炮,我和辎重营的掌旗赵大头嚷嚷着,其实我知道这个家伙早就把那些炮衣作好了,只不过不肯拿出来罢了。老牛回来的那天,看着那一门门火炮,所有的人都像过年一样。这是燕王让最后一班船给我们运来的,据说是两个炮营的火炮。他说是给鞭子加上钢丝,让鞭子更有力量。

    大头,让库房把杨大哥他们送给咱们的炉子拿出一批来,给每个碉楼和地堡里发一个,还有,要让每个站墙的弟兄站墙之前都能喝上一碗热汤。这场雪怕是这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了,别让弟兄们冻坏了,还有,马厩也要再加上一层草,别把马冻了。先生,你们笑什么?我有点絮絮叨叨?像个老太太?没办法,现在我们就是在这过日子一样,我这个当家人可不就像个老太太?!好了,不说了,我们现在就是围在这炉子边上,喝热汤,聊大天,等雪停了,咱们再出去打猎、溜马。到时候,没准有谁诗兴大发,写出什么诗来。还有,阿米尔,从今天起,边马的巡哨范围由二十里改到十五里。别让弟兄们走得太远走得太累。杨大哥,还有北平来的几位先生,这个冬天,我想麻烦诸位给哥萨克旅的这些弟兄们上上课,也不用讲什么经史子集,让他们认识字,会写信,会记帐,会算帐就行了。从明天起,每天晚饭后,全旅从我以下,除了站墙的,巡哨的,都要上课,不准请假。

    阿米尔,老牛,你们几个不要打盹了,怎么一上课你们几个就打盹?!要不就是摆弄你们的刀剑火铳,除了这些,你们就不能认真听先生讲课?!

    怎么了?大林,什么事让你这么紧张?你说什么?!巡哨的弟兄说外面的雪下的太大了,已经成灾了?我们怎么没发现?因为我们这里是谷地,气候要比外面温暖,所以就没有下那么大的雪。那不就是。。。先生,没错,正是那草原上让人谈之色变的白灾。杨大哥,你们没有在这草原上生活过,中原天灾不外是水旱蝗灾,但是草原上是白灾、黑灾。白灾就是冬天下雪下的太大,成灾的。它比中原的水灾、旱灾、蝗灾更残忍,人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牲畜、自己的亲人,因为缺衣少食而被冻死。五年前,我们曾经遭遇过一次白灾。那一次,老牛,大林,你们还记不记得,小李子带着一百多弟兄降了高丽人,还把我们那点家当、辎重都带走了,我们这些人又屋漏偏逢连阴雨,那一年的雪特别的大,也特别的多。没办法,只好让弟兄们分散就食,等到天气暖和一些之后,大家再汇合。

    先生,你不知道,在冬天的草原上,你想找到吃的东西,太难了。没办法,只好杀马吃马肉,最后,我们五个人只剩下了三匹马,大林,你还记得那个老额吉吧!?如果不是她的奶茶,我们这些人,恐怕骨头都能打鼓了。杨大哥,那会我们已经是快冻死了,大林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他说他已经开始感觉到暖和了,这就离冻死不远了。然后,我们就看到了那位老额吉的包,孤零零的一座包。

    她没有因为看到我们这些一看就知道是马贼的人而感到惊讶,恐惧,而是像看到了来串门的客人一样,她为我们烧奶茶,煮肉汤,那奶茶那么浓,里面放了那么多的盐,那肉汤真香,我好像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好的汤。我们在老额吉的包里熬过了最寒冷的几天,我们离开她那里的第二天就打劫了一个高丽人的商队,又把弟兄们召集起来,重新在辽东草原上放马撒欢。可是后来我们再去找那位老额吉的包,怎么也找不到了,她就象仙女一样找不到了。

    大头,我们的库房里还有多少过冬的物资?那些粮食,砖茶、青盐,还有草料。库里的东西是按照三万人的标准储备的,如果算上商站的商品的话,能够保证六七万人过两年的。草料更多。那好,老牛、大林、阿米尔、木头,你们各自回去带队伍救灾,额亦都,朝鲁,你们两个的人马分到他们的队伍里带路当向导。找到各族各部的人,如果他们愿意到卫青堡和去病堡来,就把他们能带来的、愿意带来的,都带到这来,如果不愿意来,就用爬犁把粮食、青盐、茶砖给他们送过去,记住,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不要钱的。别以为汉人到草原上就是来做生意的。

    且慢!怎么了?张先生?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对了,您是怎么称呼来着?张锡铭。您对我的做法有什么说法?将军,这一路上我们就一直听你在说,开春之后,就要对蒙古各部开战,那又为何在此天灾之际,对蒙古各部实施赈济?使其能够安然过冬?此时应当出兵,去削弱他们的实力。你其实就是想报你的私恩,去效仿淮阴侯韩信一饭千金。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我只知道我们现在还没有对他们开战,即便开战了,大家都是人,在此天灾之时,难道不该守望相助吗?大林,你们几个还等什么?快去。

    我、陈先生、杨大哥,我们站在城墙的垛口上,看着正在清理地堡、碉楼、铁丝网上的积雪和城堡里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人是这些日子我们的弟兄从这数百里之内救济来的灾民。还有很多人没有来我们这两个城堡,他们也接受了我们的援助。可以说,今年的这场白灾,草原上不会死那么多的人和牲畜。策宇,我和铁柱这些日子是越来越佩服你了。你看,我们使用了这些本来有可能在库房里生虫子的物资,却换来了这万余蒙古人的归附,还有草原各部的人心。就算是以后打仗也有人心向背的问题,这个买卖做得值,做得好。先生,你和张锡铭的想法差不太多,都以为我是有意而为,其实你们都高看我了,我真没有像你们想的那么多,我就是想的大家都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不管是蒙古人、女直人,还是汉人、色目人,大家都是人,都有权利活下去,杨大哥,我问你,如果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死光了,那么,北平出的那些好东西卖给谁去?如果我想那位张先生说的那样,去趁火打劫,那不是和高丽人一个样了吗?!我还怎么带这哥萨克旅的弟兄。先生,如果说有想法的话,我只希望那位老额吉,能够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看着茫茫大地,陈大夫对我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我不知那么多善和恶,我就记得当年那个老额吉对我说的一句话:“孩子,我们都站在一片长生天下”。

    长生天下,我们一起站着。

鞭子(八)

    鞭子8

    外面一片读书的声音,“星斗,象限仪,量天尺,”这是炮兵的弟兄们在教头雷大虎的带领下学习。“1、2、3、4、5,”这是几个团里的弟兄们在学习回回计数法。“标尺、准星、三点一线,”这是那些新加入的蒙古和女直的弟兄在学习火器的使用,顺便在识字,“人、手、刀、口,”这是张锡铭在教童子军的孩子们识字。除了这些读书的之外,还有一群群的人在分发着过年的东西,布置着房屋,使这两个商站充满了生机和喜庆的气氛。

    杨大哥,你不是去算大帐了吗?怎么上我这来了?我那里也是乱糟糟的一团,商团的几个人,在我那大谈生意经,想算帐比登天还难。你知道,这个帐是这半年来我们生意的总帐,算不好的话,北平、天津不知有多少人要哭了。我看就你这清静,我就过来了,怎么样,不会把我赶出去吧?!瞧你说的,您算您的,我写我的。你写什么呢?大概和您写的差不多,我把这半年来哥萨克们的情形和燕王殿下说说,本来想让先生们替我写一份,可后来一想,如今我怎么也是识文断字的人了,还是自己写吧,再说还有好多情形,我怕先生们说不清楚。有不会写的字我还得问您。你写你的,我算我的,有事问我。木头,告诉外面的弟兄,再加一道岗,免得有人打搅我们。

    燕王殿下,我是在北海边的卫青堡里给你写信,自从我们从辽阳北上,先是和女直各部联系让他们到安东去和您一起喝酒看月亮,然后和他们订立协议,收购他们每年的牛羊马匹,卖给他们北平、天津一带出的各种新东西,北平商团的商品有了一个很大的去路。估计一年能有几十万两银子的利润。具体的数字杨铁柱大哥正在算,算出来之后我再告诉您。我们在北海、海参崴等几处都设立了商站,每处都是按照城堡的标准修的,城墙是用木头中间夹上沙石、泥土夯实之后修建的,城墙上有炮台、碉楼,城墙下有地堡、盖沟、铁丝网,虽然比不上中原的城池,但是在这里也算是金城汤池了,再说我们还有火炮、火铳这些火器,敌人就是想攻城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多人可以死。

    我一直记着您说的“结之以恩,临之以威,诱之以利”这几句话,前些日子这里闹白灾,我们出力出物对附近的各族各部进行了救济,有一千多蒙古人、几百女直人投奔了我们,我把他们编成了十个训练营,准备训练好之后成建制的补充到部队里。现在我们把哥萨克旅编成了前锋、左翼、右翼、中军、后军五大块,前军主要由大林的团组成,配备了四个蒙古营。因为大林打仗有股子疯劲,上了战场就不要命,善于冲锋陷阵;左翼由女直人组成;右翼由蒙古营组成,因为红把兔和巴特带人去高丽了,就由额亦都和朝鲁担任掌旗,等他们回来之后再由他们负责;中军主要由原来的色目营和近卫营组成,外加那两个炮营,主要由木头负责,炮营的事由雷大虎负责,后军由老牛带队,这个家伙打仗有股韧劲,什么人也别想从他眼前过去,适合殿后。训练营由阿米尔负责,做全军的总预备队。还有那些各个部落的小孩,我就把他们编成了童子军,由北平的先生们教他们读书识字,同时教他们刀剑骑射,等他们长大以后,有合适的地方再安置他们等,毕竟孩子是希望。您有空的时候再对我们的哥萨克进行编制。

    燕王殿下,有个事想问您,前两天我和几位蒙古老者聊天,他们对成吉思汗推崇备至,认为他是蒙古民族的民族英雄。可是,我觉得这个家伙不是是蒙古的民族英雄,只是他孛儿只斤氏族的家族英雄。因为他只是改变了他家族的命运,并没有使蒙古民族的日子有什么太大改变;同时,他和他的子孙打了那么多,那么久的仗,所到之处掠地屠城,不知留下了多少孤儿寡妇,不知留下了多少残破的城池。可是蒙古各部的百姓呢?原来是奴隶的,依旧是奴隶。他死后不久,他的子孙们就刀兵相见,使蒙古各部的儿郎们自相残杀。所以我说真正的英雄,不是在于他灭了多少敌人,攻下了多少城池,而是在于他给他的民族带来了什么,留下了什么。成吉思汗,给蒙古民族和其他的民族,带来的就是战争,留下的是累累尸骨,还有数不清的血泪。他只是成就了他的黄金家族,可是您看那些普通的百姓呢,他们的生活和一百多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到底这个家伙是民族英雄还是家族英雄?有良心的人拍拍胸脯都能拍出来。

    还有个事,据红把兔和巴特他们写来的信上说,高丽在战败之后,靖海侯曹爷、信国公汤老将军把高丽的大小仓库都搬空了,李成桂又把国都迁到了平壤,由于既要赔款给我们大明,又要修宫室官衙,又要为军队征集粮草,没办法就在老百姓身上刮油,加捐加税,再加上红把兔和巴特带着蒙古团和女直团主力以及女直各部联军在高丽一番兴风作浪,使得本来还可以勉强度日的高丽百姓,特别是北方一带的百姓,更是火上浇油。加上一些散兵游勇组成大大小小的匪伙,小股打家劫舍,拦路抢劫,大股占据山寨,洗劫乡镇,比我们还能祸害高丽,闹的老百姓纷纷外逃,成群结队扶老携幼的过江到辽东谋生。本来他们两个还想带队阻挡一下,可是人太多了,好几万人,一个个哭哭啼啼的,饶是铁石人儿也心酸,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让他们到海参崴这边来,一来是免得他们在辽阳一带,离高丽太近又起异心,二来我想等明年开春之后把海参崴港口再进一步的扩建,能够停泊更高级别的船,停泊更多的船,好把更多的物资运到海参崴,运到北海;三来是我把辽阳到海参崴这里的道路修修;所以这里需要大量的壮丁。就让高丽人到这边卖力气,给他们自己挣碗饭吃吧!

    殿下,我现在正在组织林区百姓砍伐巨木,挖金,发参,发往海参崴换各种各样的有用的东西。这里的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很多东西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总觉得是有用的东西,我就每样都预备了一些,让船给您带去,您不妨让武侯爷看看,有用没用。还有,这里的土地可是太肥了,用手攥一下都能出油,您能不能让北平书院的人来看看,这里适合种什么庄稼,如果这里能种庄稼,那么整个海参崴一直到北海这里有几千里地,有几十万顷地可以耕种。还有,能不能给我这里派几个造船的高手,我预备开春之后在海参崴设船坞造船;因为这里的木头实在是太多太好了,可是如果放排到天津造船的话,既耽误时间,按杨大哥他们的话说,又增加成本。不如在这里造好船之后开到天津,在天津安装火炮,岂不是省事,另外,这里的百姓又多了几门生技,安抚民心,也是大有好处的。

    这些日子和蒙古老人聊天,他们说“进如山桃皮丛,摆如海子样阵,攻如凿穿而战”。此三句乃铁木真一生用兵之要诀。现在蒙古各部用的战术也大概是如此,万变不离其宗。所以我想以后我们进攻的时候,就以前锋突进,左右两翼包抄兜裹,然后左右两翼以营连为单位再对敌人分割包围,就像蒙古人吃烤全羊一样,把他一刀一刀的割下来吃掉。在两翼对敌人实施包围的时候,中军、后军和预备队根据战场态势变化,随时投入战场。这招我们在全军打猎的时候用过,那些被我们发现的兽群,就没有能从包围圈里逃出去的。我就先写到这,乱七八糟的,我不像陈先生他们能够洴四俪六的写信,我就会说大白话,这些都是我这半年来学的字。

    杨大哥,你的帐算得怎么样了?咱们这半年走的这一路,赚了多少银子?什么?!和去年北平的田赋差不多?!这还不算和咱们那些商品有关的行业,咱们无法计算的利润。比如说制造铁丝需要的煤、铁,咱们就不知道有多少矿工为此而卖力了。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非要和你一起来这了吧?!为什么我们在燕王面前拍胸脯承担了你这些哥萨克的各种费用?哼哼,无利不起早。不算别的,光这深山老林中的毛皮,知道吗,在哪都是天价,在咱这,一把铁弓就能换二十张。

    真是奸商。杨大哥,你给北平写封信。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是这样,我看这一带尽是参天大树,砍伐下来容易,要想破解成材就比较难了,能不能在这里的江河边上安装上水车和台锯,用水车带动台锯,把那些大木头锯成可以用的板材,这可是你的老本行,这不又是一条财路吗?我们造船也就更方便些。就算是那些枝枝杈杈的部分我们也还可以拿来当柴禾,卖给周围的百姓。还说我是奸商,我看你比我还奸呢!瞧你这算盘打的霹雳啪啦得好响。水车的事好办,不过以后到了冬天江河封冻你怎么办?我还没说完呢,还有风车呢,这里可是一年四季不停地刮风,尤其是冬天,风能把牛羊刮得不知去向。最好你这封信能在花灯节的时候到北平,这样等到天气转暖的时候,我们需要的东西差不多就可以到了。另外,是不是请几位北平的商家来这里看看,能不能在这里开个工厂,免得什么东西都从北平、天津运来。

    策宇,阿米尔上次带来的那两个色目人的商队怎么样了?你问他们,他们是一个从什么察合台汗国来的,他们那里这些年不停地打仗,据说有个瘸子率领的军队挺厉害。他们都是生意人,想到我们这边做生意,怎么?你对他们感兴趣?不是对他们感兴趣,我是对他们那里的买卖感兴趣,越是打仗的地方,生意越是好。而且,据上次陈先生说察合台汗国就是在丝绸之路上,如果我们能够再次把丝绸之路打通,那么卖出去的就不仅仅是丝绸了。另外一个呢?他们啊,更远,是从金帐汗国那里来的,是从什么莫斯科瓦来的,他们那倒是不大打仗,可也不算太平。你是不是想把东西卖到他那去?据他说这些年蒙古人在那日子也不好过。当地人纷纷起来造反,就和咱们中原二十几年前差不多。他们来之前当地的一个首领正在和金帐汗国的大汗打仗,大汗的日子不太好过,打了不少败仗,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木头,怎么了,敲什么门?你这是敲门还是拆门?说什么事?各营各团的头们都回来了?大家都在等我们吃饭!?杨大哥,你看,咱们尽顾得聊天了,连吃饭的事也忘了。走,去吃饭。

    路边上几个蒙古和女直的小孩在玩羊骨头,时不时地有几个喝醉的家伙互相搀扶着,挥舞着手里各式各样的酒囊。一栋栋的木屋里透出了灯光,从里面传出了各种各样的语言,飘出了各式菜肴的香味,我知道,这些日子,是这些正在屋里欢笑的人有生以来过的最好的日子,多留下一些笑声吧,让人听了暖和。

    猛将如云著

    酒徒注:刚从国外赶回,很多事情要处理,所以更新速度一时加不起来,大家见谅。昨夜彻夜难眠,无他,见读者留言,感慨而已。

鞭子(九)

    天空中一群苍鹰在翱翔,那是女直的弟兄们养的海东青,地上一群一群的人们在策马奔驰,真正是草枯鹰眼疾,雪净马蹄轻,陈先生在一边感叹着。“吗戈尔达,吗戈尔达”,人群在呼喊着,“策宇,他们呼喊的是什么意思?”陈先生、吴娃在我身边不解地问,那是女真语中帽子的意思,他们以前射鹿时合围时传递帽子作为信号,现在我们虽然不用传递帽子了,可是这个风俗却留了下来,成为哥萨克军中的习惯,等到左右两翼的旗帜传到我们这里时,就说明已经合围成功了;各营连可以出击射鹿了了。我对两位前来观看射猎兼演习的客人解释着。

    很快,左右两翼的旗帜眼看着就传到了中军,中军队伍中的战马已经有些在低声地咆哮嘶鸣。吴姑娘,天气就要暖和了,你这身海龙皮的衣服就要穿不住了,今天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鹿皮,给你做一身鹿皮的衣服帽子。谢谢了,苏大哥。吴娃笑盈盈的说着。一旁的木头嗤着白牙用不知哪种语言嘀咕着,一开始是苏旅长,后来是苏将军,现在是苏大哥,不知以后叫什么。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陈先生笑了笑,小声地用戏文里的腔调说“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吴娃大概也听到了陈先生的话,脸颊登时便红了。突然,从城堡的方向传来了三声低沉的炮声,紧接着又是两声,那是哥萨克规定的信号,只有在紧急情况时才能使用,不知道有什么情况出现,传令收队,回城。我向身边的传令兵下达命令。

    很快,左翼和右翼的弟兄迅速的集结成方阵,向中军飞奔过来。这几个月的兵没有白练,我心中有些止不住的高兴。左翼和前锋的弟兄回去守城,右翼的弟兄和中军的弟兄前去迎敌,我向几位指挥官下达命令,头,你看,那是谁?阿米尔指着远处飞奔过来的几匹马。望远镜里是在城堡中轮值留守的老牛和雷大虎,从他们的样子来看,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头,赶快回去吧,有贵客马上就到了。老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什么贵客?我们不解地问道。是这样,雷大虎接过来说道,巡哨的边马弟兄遇到赵大头和杨大哥派回来报信的,大概还有六十哩左右就到了。他们从海参崴接回的人里,都是北平、天津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赵大头才说是贵客。都是些什么人?我问老牛,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里面好像有杨大哥的长辈。不管来的是什么人,能到这苦寒之地来的,都是贵客,这样,你们回去准备,我和陈先生带着中军的弟兄们去迎接。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团烟尘,慢慢地越来越大,在望远镜里可以看出旗帜上的字,北平总商会。在一长列望不到头的辎重车前面,正是赵大头和杨大哥和几个衣冠楚楚的人。陈先生,那几位都是什么人?我问正举着望远镜的陈先生。和老赵说话的那位,是徐记票号的东家,徐志辰;铁柱身边那两位,个子高的是张五哥,稍微矮一点的那位是杨铁柱的长辈杨老汉,那位是陈星。。。。。听着他一个一个的指点着来者,我心里不知怎的,七上八下的,北平商团的几位大老都到这来干什么?这些重量级的人物,他们想干什么?

    策宇,这几位就是北平商团的几位代表,他们是到北海来考察的。杨大哥为我引见着这些已经在我心里深深刻下的名字。苏将军不必客气了,将军的大名在关内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徐老板在我身边说着,从前听老人讲古,总说一个将军的威名能止小儿夜啼,以为是言过其实,现在,苏将军,你的大名可以使小儿用功求上进。此话怎讲?吴娃在一旁不解的问道。杨老汉笑着解释说,但凡是小儿不用心读书的,父母就会说,书不好好读,将来怎么上苏策宇那里去?人家要你吗?小儿听了,十之八九用功。那是子壮吧?杨老汉冲着队伍里喊着。

    看着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杨子壮,杨老汉和张五哥都是一脸尴尬和忍不住想笑的样子。他们的怪样把我们和杨子壮都弄得摸不着头脑,三大爷,张大爷,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杨子壮小心翼翼的问。子壮,不知道该给你道喜,还是该怎么说,杨老汉强忍着笑说道,是这样,自从你和商队北上以后,你家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红火,尤其是腊月里你从海参崴送回来的皮货,一下使你家成了殷实之家,提亲的踏破了门槛,你大哥在外面做生意时答应了一家,你娘在家许了一家,你舅舅也在外面替你找了一个媳妇,所以你只要回家就有三个媳妇等你去娶。“嗷”笑声和起哄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那些和杨子壮相熟的商队中的小伙子,纷纷向他起哄。你们不要起哄,你们家里的情况和子壮也差不了多少,五十步和百步罢了,谁也别笑谁。杨老汉补充了一句。于是,刚才还在嬉笑打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那些小伙子们,一个个变得愁眉苦脸的。

    苏将军,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次北上,北平、天津的商户有多少人喜笑颜开?多少人因此而发了财?徐老板问我。除了笑的,还有不少人哭,张老汉在一旁补充了一句。为什么哭?吴娃有些不解。咳,那是喜极而泣。别的不算,光是皮货,就使北平商会的利润总额增收了两成。还不算和瓜尔佳他们的贸易。股市上天天是有价无市,股价天天上涨,北平的税收今年增收了两成半,就连燕王都乐得合不拢嘴。徐老板解释着。真正哭的也大有人在,不过,那是高丽人。苏将军,过两天,瓜尔佳他们女直联军就回来了,这一次他们去高丽,也是弄的腰缠万贯的,那两位团长他们要等到过了春耕再回来了。他们不是要收复失地吗?我问徐老板,这时候回来干什麽?那是燕王让他们回来的。燕王说了,要想使一个国家永远衰落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国内制造内乱。现在高丽国内又是盗贼四起,造反的不断;燕王就把各军替换下来的刀枪剑戟什么的,高价卖给了那些高丽人,不管是盗贼也好,造反的也罢,还是李成桂。只要是真金白银的拿来,燕王就把刀枪卖给他。现在高丽人的人参、皮货就算运过江,也没人要。他们和我们做生意,只能是拿着白花花的银子来。燕王说当年隋炀帝、唐太宗征高丽都是灰头土脸的回来的,隋炀帝亡了国,唐太宗差点把命丢了。我们就让他们打,让他们越打越穷,越穷越打。等到红团长和巴特团长破坏完高丽人的春耕回来,高丽的情形您就都清楚了。

    旅长,您看是不是先让客人们进城休息,有话慢慢再说。赵大头在一边小声提醒我。对对对,几位先生,先进城去休息,喝茶、吃饭,有话咱们慢慢说。饭不着急吃,让弟兄们先帮忙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我们这些人对你的卫青堡也是仰慕已久了,能不能让我们四处看看,回去也对老婆子有的吹了。张五哥笑吟吟的说着大家的想法。

    几位会董,是不是该把正事和苏将军、陈先生说了?我们一行人漫步在卫青堡的库房、营房、马棚之间,杨大哥小声提醒着。会董?是怎么回事?饶是陈先生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是这样,腊月里北平、天津的商团各界开了一次大会,会上大家按照各行各业成立了各行业的商会,在行业商会之上成立了总商会,我们这几个人蒙大家错爱,被推举为各自行业的会长,兼任会董,因为商会没有会长,就由会董们轮值负责,今年就由在下负责。徐老板,不对,徐会董慢条斯理的解释着。那各位不在平、津发财,千里迢迢,风波涉险的到这苦寒之地来做什么?我有些不明白。千里奔波只为财嘛!你不知道,苏将军,现在这卫青堡,在关内百姓心中那就是黄金城啊!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来这里。杨老汉在一旁说着,自从瓜尔佳他们和我们互市以来,关内农人耕田用牛马的越来越多,再加上钢制农具和水车等物的大量应用,很多农人到平、津的工厂、商号里做工,饶是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没事做。闲人太多了,总是个让人担心的事,亏的有你为北平的商品找到了市场,又运去了那么多的皮毛,现在在北平,除了骡马市、缸瓦市、珠宝市等地名之外,又出了皮市街;现在在关内靠你这卫青堡吃饭、发财的不知凡几。如果不是要处理挑筋教商人设立什么“犹太教礼拜堂”的事,知府郭大人还要来向你当面致谢,现在只能是托我们向你致谢了。徐会董还是那样慢条斯理的说着。

    宗兄,我们来的时候燕王说,让你和我们同船回天津。陈星在一旁冷不丁的冒了一句出来,怎么,王爷要我回去?陈先生问他这位本家兄弟。是这样,王爷说,陈先生出世则为良医,入世则为良相,本来可以在北海这里有更大的用途,但是,现今,镇北军大战在即,军中不能没有陈先生这位良医。还望苏将军能够体谅。王爷让我们几个向苏将军致歉,望将军见谅。还是徐会董那慢条斯理的声音。可我们不也是镇北军的队伍吗?我们在这里更需要这位良医啊!我有些着急了。将军,我们还没来得及和你说,燕王已经行文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对镇北军的建制做了调整,你们哥萨克旅已经不是镇北军的部队了。

    什么?你说我们不是镇北军的队伍了?那我们是什么队伍?大林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冲着杨老汉他们大声喊道。你们现在和镇北军同样是直接由燕王节制的部队,只不过是编制体制、隶属关系变了。徐会董解释着。苏将军,是这样,王爷现在也是很难。现在各个王子都要就藩了,皇上现在又是鼓励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因此很多王爷都在打镇北军,特别是你这支哥萨克旅的主意,想方设法地挖墙角,想把你弄走。燕王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听说鲁王说的最直接,过年时诸位皇子去给皇上拜年,别人穿的都是北海出产的皮草,海龙皮,玄狐皮等等,只有他穿了一件白狐皮袍,觉得自己没面子,就说,都怪四哥,他那里现在比苏杭二地还要富裕,就不知道让苏策宇给我们送几件皮袍来,还让我们穿这个,如果把镇北军和苏策宇交给我节制,我能拿海龙皮当擦腚布。气得皇上当时就拍了桌子,皇上说同样的钱粮,为什么你的哥哥和弟弟们都有钱买北海皮草,就你没有?你要是少花点钱炼那些狗屁丹药,不是什么都有了?!再说你四哥和你们的太子哥哥,不用国库钱粮,征辽东、平高丽、逐倭寇,打的是一佛升天,二佛涅盘,把你放到那去试试?你有那个本事吗?吓得其他的几位皇子纷纷跪倒为鲁王求情,总算是把一场风波平息了;据说鲁王回府之后就把管采买的王太监杀了。现在南京城里各王府、各个王公大臣府里的采买都在和北平各个商号驻南京的掌柜拉交情,恐怕有什么新鲜东西没买回去,自己和王太监就伴儿去。

    听着徐会董讲着鲁王的事,大家都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一会,还是徐会董接着说下去,听了这个事之后,我们也是很不舒服,我们几个人就和郭大人商量,怎么能让你在北海继续下去?所以,燕王上奏朝廷,为你请了一个北庭招讨使的名义,归他节制,把哥萨克旅从镇北军中单独出来,免得有人总惦记着。

    北庭招讨使?干吗的?什么官?大林在一旁问。所谓北庭,古时是指北方,后来泛指北方胡族游牧出猎的地方,也就是差不多长城以北,一直到咱们现在的卫青堡;再一直向北,向西。燕王给皇上的奏折,皇上批的是着苏某一切便宜行事,朕不为遥制。也就是说,苏招讨只要想,就可以沿着成吉思汗和蒙古人当年的旧路,再来一次。陈先生的那位同宗兄弟陈星在一旁为大家解释着。事情是这样的,燕王和商会的同仁都认为,将军仅仅到了卫青堡这里,就使平、津之间赋税收入陡增,殷实之家倍增,据说西面和北面的皮毛、水产、木材更多,而且我们的东西也可以买到更远的地方,卖给更多的人,就像当年的丝绸之路一样。如果继续向西、向北前进的话,那么,中原之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再说了,这里自汉唐时起,就接受汉家天子的册封,我们这么做,就象哥萨克的军歌中唱的那样,恢复旧山河。陈星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眉飞色舞的说个不停;大林和阿米尔、木头他们也在一旁兴冲冲地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知道,其实大家的想法和我是一样的。在牛庄的时候,将军就总是唱“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军师也总是说“一战恢复旧山河”,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旧山河是指的哪里。“从头越,开拓新山河”,我忍不住冒了一句出来,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让他们那么兴奋。

    几位先生,策宇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大的好事,可是,有很多事情不是很容易的,比如说,部队的军需补给,枪炮子药,被装粮饷等等,都是很麻烦的事。从前蒙古弟兄为族长们打仗不但没有粮饷,还要向上司缴纳各种贡赋,我们虽说现在给新加入的蒙古和女直弟兄发放盐、茶、粮米,可是,毕竟没有正式的军饷,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自家兄弟,不能厚此薄彼。我把这些在我心里想了有些日子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头,今天是该到将军庙上祭的日子,大林在我身边提醒我。那好,就请几位先生和我们一起去吧。

    没关系,苏招讨只管打仗好了,这些事我们都替你想好了,来之前我们和燕王在一起商量过了,哥萨克的军饷、粮草、枪械、子药,被服、兵员补给这些都有我们北平总商会来负责。我们这次来,也就是公私兼顾。一面给各个牌位上香,徐先生一面说;什么是公私兼顾?我不解地问,是这样,年前燕王收到你那封信,铁柱也写了信给我们,把这边的情形详细地描述了一番,詹家兄弟的北平春秋也有文章介绍这边的风土人情,一时间群情汹汹,都想上这里来淘金、发财。燕王就派我们来这里看看,我们也想看看这里的木头和水路,詹家兄弟带着那几万高丽人已经在海参崴扩建港口和码头了,以后还要把这里的河湖水网之间修上运河、船闸、水坝。杨老汉连珠炮一样的说着。我们在天津和船坞的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在海参崴设船厂不太现实,不过,设锯木厂的事大家倒是都看好。这次我们把需要的风车、水车、锯床都带来了,很快就能设厂锯木了。杨老汉说起老本行就眉飞色舞的。

    其实不光是木厂,正月初五,商会同仁吃年茶的时候,说起从海参崴到平津之间往来货运,走陆路时间太长,水路又没有那么多的船,又是詹家昆仲,提议设立船行,专门负责承揽两地的往来运输,客货、牲畜等等,都可以运。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当场就发起认股,上元佳节的时候报到户部备案,现在已经开张了,字号是“通达船行”,取其四通八达之意,也有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意思在里面。我们就是座着头一班船来的,据说现在通达的船票黑市已经卖到三十两银子一个统舱铺位了。还有,虽说太子殿下鼓励民间造船,可是一艘像样的海船少说也要十几万银子,一般的小商户连想都不敢想;我们就发起成立了“海船公所”,就象股市一样,把一艘海船分割成若干股份,让大家认购,招够了一艘船的造价,就造一艘,现在船坞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这里的木材加工成板材之后,运到天津,造船的成本就会大大降低,同时呢,我的保险行和詹家兄弟的保险行对航运进行联合承保,把大家的投资风险降到最低。徐老板说到这里也禁不住有些得意。

    然后我们的各种补给也会源源不断的运来。我笑着对徐老板、杨老汉他们说。关于哥萨克的军饷问题,我们是这么想的,除了给每个兄弟保险之外,就算军饷最少的伙夫每年也能拿到二十两左右,你先别着急高兴,考虑到哥萨克们的特殊性,我们决定给每个人立一个折子,凭折可以向北平商队支取同等价值的商品,而且,这些商品是按照在北平的价钱结算的,价值绝对远远超过哥萨克的军饷。徐老板谈起自己的本行来也是如数家珍,听的是阿米尔和大林垂涎三尺。

    我看着眼前这两位老者,还有徐老板、陈先生,突然一句话冒了出来,诸位是怎么和燕王商量的?使燕王把我们从镇北军中调出,专门向西、向北进军,虽说,西北两面是蒙古人的老巢,但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不可能辽东事情没了结,就向西北进军?几位北平商会的会董,也是北平商界的重量级人物相视一笑,将军果然不同凡响,能看出这里面的门道。不错,我们是和燕王千岁做了一个生意。但那也是一举数得事。您接着说,我对徐会董说道,我仔细听着。确有几位王爷在打你们的主意,这不假,但是平、津工商业的发展却更是燕王心中的一块石头,好东西是越来越多,可是东西多了卖给谁去?想来想去,还是得走丝绸之路。卖给色目人,特别是那两个色目人商队的事传到北平之后,大家都疯了一样,想想看,茶叶、大黄、香料,运到色目人那里就是几倍,几十倍的钱,这能不让人激动吗?!最后我们和王爷做成了生意,将军你,就成了北庭招讨使,实际上你的任务就和他们舅甥俩差不多,他一面说,一面指着将军庙里供奉的卫青、霍去病的牌位。向西、向北,打通丝绸之路,开疆拓土。他说的激动万分,脸色通红。

    那燕王那里有战事怎么办?我还是有些迟疑,没关系,燕王讲了,此番西征,正在蒙古人的侧翼和后方,对他的战事大有好处。张五哥又给了我一颗定心丸。况且,我们每年为燕王助饷二十万两,为镇北军助饷四十万两,以后每三年增加一成。燕王那里粮饷充足,兵精器利,相信不会有问题。

    一番话,说得我一块石头落地,那好,谢谢诸位,为苏策宇、为哥萨克争来了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不过,我不会像铁木真那样乱屠城,那事我不干。着哇,杨老汉大喝一声,如果你屠城的话,我们的东西卖给哪个去?!

    望着就要落下去的太阳,将军庙里的牌位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了,隐隐约约的我能看见,卫青、霍去病、张骞、岳飞、韩世忠,虞允文。。。。。还有将军,还有那些战死在辽东和中原的弟兄们,他们好像也在看我。

    “宋人有词曰,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看着西边的草原,徐先生显得很高兴,的确,那里的草原、土地确实显的是那样的苍茫,辽阔。

    酒徒注:外传由猛将如云兄撰写,猛将兄希望大家能提供蒙古各部的资料,谢谢。

鞭子(十)

    战马在贪婪地用柔软的嘴唇啃食着地上刚刚发芽的青草,它们整整一个冬天都是吃着干草度过的,面对着春天刚出土的鲜草,尽管有着缰绳的束缚,它们还是想方设法的去搜寻那些能够吃得到的美食。而那根让它们深恶痛绝的缰绳,就系在一杆杆哥萨克特有的长矛上。

    那是新建的木厂用山中的百年巨木加工出来的木杆,配以北平商会为哥萨克们特制的三棱矛头,骑兵冲杀时,威力不亚于火铳。最为显眼的就是那些正在春风中飘扬的貂尾和灰鼠尾,自从有一位北平来的访员发现有弟兄用貂尾和灰鼠尾装饰长矛后,就在北平的报纸上大肆渲染了一番,弄得人人皆知,哥萨克的标记之一就是用貂尾和灰鼠尾装饰的长矛。从那以后,几乎每个弟兄的长矛,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是如此装饰。

    眼下,这些战马和长矛的主人们,或是躺在毡子上闭目养神,或是聚在一起聊天、斗叶子牌,或是抬头看着树上的鸟儿做窝;远处传来几声轻声地哄笑,几个人不知道在争论着什么。但是,从这片树林的外面看的话,丝毫发现不了这里竟然有着几万条即将上阵拼杀的生命。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我们在这里已经等待了三天了。哥萨克的主力除了老牛的后军之外,都在这里了。

    大林这个家伙,又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轻轻地碰了碰正在看地图的黄翼,我们哥萨克的营务处会办;我说黄军师,你说他们肯定会来?黄翼放下手中的地图,点点头,不错,肯定会来。我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我闭上眼,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徐会董他们带着几百车皮货、药材和别的各种各样的东西心满意足的走了之后,整个哥萨克就沸腾了,大家眼里看着北平商人们带来的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东西,耳朵听着自己的级别、军饷、保险,所有的人,都为自己的好光景,即将到来的好光景而欢呼。趁着大家高兴的时候,我把燕王派来的营务处的几位兄弟给大家作了引见。燕王的信里说的很明白,不要用人来管理部队,要用制度来管理部队,信中还说,现在朝廷的各处新军中都在编制条令条例什么的,以后就要把队伍中从早到晚,驻军打仗等等几乎所有的事都包括进去了,我们作为他的一柄利剑,自然也不能落后。

    营务处下设参谋、军需、军械、军法、训练、总务、军医、军务八大处,其中军需、军械、军法、训练、军医这些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的,只不过,军需和军法两个处的头不是由我任命的,而是由燕王任命的;说是为了保证军需和执法的独立性,免得受到带兵将领的个人意志干扰。赵大头这个军需处长还是燕王和北平商会共同任命的,谁让我们的各种补给都是由北平商会负责呢!参谋处下面还分着骑兵、炮兵、水师、测绘等等,据说以后是要搞什么诸军兵种协同作战,这我就不懂了,我们在这草原上作战,和水师又有什么关系?真是搞不懂,反正,听燕王和武侯的没错。据巴特说这个营务处有点像蒙古军中的扯必儿,都是为统帅出谋划策的机构,不过,营务处要好得多了。

    不过,自从黄翼他们来了之后,我就轻松多了,以前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要找我来,现在,归哪家管就去找哪个。黄翼起草了一个作战计划,来和我商量;我跟他讲,看,我不看不明白,你只管念,我能听懂;于是他逐条逐句的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我。这个家伙,脑袋真是好使!他说,自从决定要和金山诸部开战以来,燕王就下令关闭与金山部的互市,不准商人出售盐、茶、粮食、布匹、生铁给他们,违者严惩不贷。据说当年忽必烈就用这招对付过他的弟弟阿里不哥,挺好使的。听说为了这事皇上把一个驸马都给杀了,就因为那个家伙贪财不要命,用茶去和蒙古人换马。弄得金山各部都是惨兮兮的。可是金山部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黄翼跟我说,而且他不和你正面接触,在草原上和你兜圈子;这么长时间了,仗倒是打了不少,可是没什么意义,如果不把背后的金山部这个钉子拔掉,我们想西进也走不踏实。那好,我们就打这一仗,扬名立威,顺便送给王爷一份大礼。我对黄翼说。如果这仗打好了,那么,金山部就只能向东南方向迁移,那就正撞到燕王的枪口上。黄翼这个计划其实很简单,说穿了,投其所好,用那些蒙古人急需的东西还有北平出的各种新鲜东西引诱蒙古人上钩。这就叫安排香饵钓金鳌,他有点得意的说道。

    于是,我们就在最靠西的一个商站松树堡,让老牛带着后军和女直各部的义勇两个团守在那里,连着半个月我们大张旗鼓地往那里运货。在路上特意安排遗弃下一些茶叶、粮米和盐巴。据押运的弟兄们说,路上不停的有小股蒙古人出没窥探。为了以防万一,我从卫青堡运了六门火炮到松树堡,加强那里的力量,老牛倒没说什么,我其实也知道,他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就是不说罢了。那两个团的女直义勇可是欢呼雀跃,他们是瓜尔佳他们从高丽回来之后,在女直诸部中挑选出来的精壮,派到我们这里来帮我们打仗,一来是出一口恶气,多年来他们被蒙古人欺负得够呛;二来,到高丽这一趟他们尝到了甜头,不论是族长还是普通的战士,一个个都是腰包鼓鼓的,所以他们还想在这场战争中再分一杯羹。

    现在这个松树堡就是拴在狼窝前的一只肥嫩的小羊羔,东面是金山部,西面走大概四五天就是蒙古本部了,在金山部各个族长们看来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再加上狼已经饿了很久了,就算有危险,他们也会冒险前来的。我们的黄翼在为几个军官讲解着,这仗打完之后,金山各部势必会向东南方向转移,那么,我们就南下,彻底地把金山部和蒙古本部分隔开来,把这群苍狼和白鹿的子孙,赶到燕王的大网里去,这就算咱们哥萨克给燕王的一份大礼。黄翼为大家讲解着这一仗的意义,还有,我凑过去,这是咱们哥萨克正式成军以来的第一场大仗,正是咱们扬名立威的大好机会,告诉弟兄们好好打,不要手软。不过,投降的、弃械下马的、受伤不能抵抗的,那就还是咱们的安达。我给大家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天空里有雷声滚过,那是春雷的声音。不对!不是雷声,那是大队骑兵奔驰的声音,他们来了。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情,把目光投到我的身上,他们在等待着我的命令。莫英,通知下去,各营各团,吃饭喂马,一个时辰以后检查枪炮刀矛。我对着身边的司号长莫英下达着命令。很快,号角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这片树林中弥漫着锅盔、牛肉、酸奶渣、马奶酒和干草拌黄豆的味道。

    林外的边马弟兄传来新情况,蒙古骑兵已经和老牛他们接上火了,这次金山部看来是对松树堡志在必得,他们把投石机这样笨重的大家伙都搬来了。

    可是,面对着松树堡城墙外的三道壕沟、两层铁丝网、一条盖沟,以及城墙脚下的那些地堡,城墙上的碉楼、炮台,投石机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是为骑兵砸开几个铁丝网上的缺口而已,那些骑兵,英勇的蒙古战士们,从这些缺口冲到下一条壕沟和铁丝网前,又被密集的弹雨夺去了生命。很快,第一道壕沟就被人和马的死尸填满了。

    头,他们已经攻了两个时辰了,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该杀出去了?大林、巴特、红把兔还有木头这几个家伙开始围上来和我磨叽了。我把望远镜递给他们,自己看看,蒙古人疲惫了吗?他们是不是把全部人马都投进去了?!望远镜里,十几面大纛下,一群不知是族长还是将领之类的正在挥鞭谈笑,他奶奶的,我心中骂道,部下正在一群群的死去,你们还在这里聊大天;他们身后是十几个千人队,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那里。我对着那几个现在老实了的家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都赶紧回去,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头,不对,蒙古人怎么下马了?!大林有些紧张。不错,几声号角响过,正在进攻的蒙古骑兵纷纷后退,把马留到了辎重队伍当中。紧接着,那些投石机和攻城锤,还有云梯、冲车、弩机什么的被推到了最前面,头,他们不会用那些玩意投火球吧?那老牛可就变成烤牛了。巴特有些忍不住了,咱们是不是该冲出去了?不会的,你想想这些人是为什么来的?是为了城里那些货物。我轻声说给他们几个听。

    又一声号角响过,那些骑兵,不对,现在是步兵了,一手执刀,一手擎盾,在弩机,(天哪,蒙古人居然还有回回炮?!)和七八门回回炮的掩护下,向下一道壕沟和铁丝网扑去。

    老牛大概也发现不对,城上的炮火向那几门回回炮延伸,减弱了的火力无法抵挡几万蒙古人悍不畏死的冲击,很快,他们就冲到了那条盖沟前面,从盖沟里喷射出的弹丸,使这股人潮得到了暂时的停顿。

    蒙古人不愧是曾经纵横天下的精锐之师,几门回回炮被老牛的炮火干掉之后,很快就又把投石机推到了射程之内,向那条盖沟发射;只不过这时投掷的不再是石块,而是装满土的麻布包,一个个麻包投到了盖沟前,登时烟尘弥漫,从盖沟里射出的弹丸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威力大大减弱,此时已经有蒙古人冲到了盖沟顶上去掀盖沟的盖子。在那些族长和将领身后的蒙古骑兵队,纷纷跃马而出,冲到残破的铁丝网前为他们的同族兄弟们押阵。那些将领们的身后就只剩下了辎重队和大概一个千人队的怯薛歹了(蒙古语护卫、近卫军之意)。

    好了,火候够了,我从望远镜里看到了这一切,对着莫英说道,吹号,准备出击。其实压根就不用吹号,各营团的头头还有大林他们几个统领都在我身边等着的抓耳挠腮,就等着我说这句话了。大林,你的前军和红把兔的左军从左面冲过去,把蒙古军的左翼和其他部队分隔开来,巴特,你的右军从右面突入,主攻方向就是敌人的右翼部队,记住,你们一定要把他们从两翼向中间压缩,好让老虎的炮队大干一场。额亦都和朝鲁,你们两个,带着那几个补充营的人马,干咱们的老本行,去抄蒙古人的辎重,特别是那些马匹。我和木头带中军的弟兄由正面攻击。巴特,你注点意,看到我这里的烟花信号,就把口子打开,让一条路给他们逃跑;然后我们在后面追击。别打绝户网。我把黄翼的计划背了一遍,其实这是用他的话把我的意思讲了一遍,毕竟这是我和他共同拟定的计划。

    招讨使,按照燕王和北平诸位先生的意思,你不能亲自上阵。黄翼板着脸说道,你现在不是各个绺子的总瓢把子了,你要留在这里掌握全军,最多是我替你去。完了,这一下就把我上阵杀敌的权利剥夺了。我垂头丧气的留在阵地上,眼巴巴看着他们率领着各自的部队进入冲锋阵地。

    我和雷大虎这里的一声炮响,莫英手下的十几个司号员立即吹响了冲锋号,顿时,冲锋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响彻了整个战场,直冲云霄。我们经过这一个冬天的练兵,部队早就不是当年那些绺子了,而是一支铁军。

    各路的队伍就象箭一样冲向蒙古军的队伍,队伍的最前面是各自的旗帜,它们被旗手们举得高高的,似乎要用旗杆上的矛尖刺破苍天。我用望远镜看着中路木头他们的中军,他们打着我们哥萨克的旗帜,那面燕王题字的旗帜,“振长策,御宇内”,是燕王写给我们哥萨克的。我知道这两句话,当年军师给我起“策宇”这个名字,就是从这句话里出来的。

    很快,冲锋的队伍就到了蒙古军的阵前,他们迅速的以百人为单位分成了小队,“嗵、嗵”,在炮火的指引下,第一波冲进蒙古军阵的弟兄们用他们手中的火铳,为蒙古士兵们打通了一条通往西方乐土的捷径。第二波的掷弹筒在马上发射出火热的弹丸,落在了蒙古军的队伍中,弹片四溅,使得本来就已经不成队形的队伍,更加混乱。第三波的弟兄乘乱冲进了蒙古军的人群当中,纷纷向后投掷着手榴弹,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好了,用火媒点着之后扔出去,你就可以不管了,然后再投第二枚。

    这三波冲锋的过去之后,就是大队的骑兵,他们手中的火铳、掷弹筒、马刀、长矛和手榴弹,就像一部北平的机器一样结合的是那样的精细,完美,几乎使蒙古军没有任何喘息时间。蒙古骑兵本来是依靠着胯下的战马,横扫四方,可是,今天,为了攻取这座城堡,几乎所有的蒙古人都从马上下来了,失去了战马的蒙古骑兵,在这春天的草原上,如何是拥有火器和精钢打制的刀矛的骑兵的对手?

    尽管有不少蒙古勇士奋勇抵抗,拼死作战,但是战场上的形势依然是一边倒,蒙古人兵败如山倒,已成定局。我从望远镜里看得有些累了,对莫英说,告诉军医营,下去给彩号们收彩号吧!不管是咱们自己的人,还是蒙古人。另外,我想睡会,打完仗告诉我。

    一觉醒来,几乎所有的左右中后的军官们都回来了,一个个笑嘻嘻的看着我;笑什么呢?你们。我问他们,没事,头,你睡着的时候,流口水把衣服都弄湿了。老牛告诉我。大林呢?我有些担心,没事,他去追击逃跑的蒙古人了,黄会办告诉他不要追得太紧,把他们一直向东南方向赶就行了。

    我和黄翼在树林里漫步,树林里是各式各样的语言,纷纷的夸耀着自己今天的战果;弟兄们的情绪都很不错,一个个兴高采烈,就算是挂了彩的,也是面带笑容的算计着能够从徐记票号得多少抚恤金。那些蒙古的彩号在军医营接受着治疗,弃械下马的弟兄,围坐在火堆旁等着开饭,有人告诉我说他们已经很久没吃到这么浓、这么香的茶了。林外白天的战场上,营务处的军官们正在统计着战果,收集战利品。

    看着荒野里、城堡里的灯火,我突然想问什么是天下逐鹿?燕王把我们那次射到的鹿王进贡给皇上之后,皇上让武侯爷帮他做成了什么标本,就放在御书房的墙上,和如画江山图放在一起。还说,自朕以前,历朝帝王只知中原逐鹿,不知天下之鹿更肥;自朕起,当率中华儿郎,与天下英雄周旋,共逐天下之鹿,试看天下之鹿,鹿死谁手。

    我好像明白点了,是的,试看天下之鹿,鹿死谁手。

鞭子(十一)

    鞭子11

    巴特冲进我的大帐时,我正在听黄翼读着燕王和阿米尔的信,两封信的内容基本上是一样的,都是说蒙古人开始大举反攻的事,只不过,燕王是把已经发生的事告诉我,而阿米尔则是把他们混在色目人商队中一路西行看到的、听到的东西告诉了我;本来当初让他们和色目人商队西行除了沿途做做生意之外,就是看看路上的风土人情、山川河流、兵要地志等等,顺便给北平的商品搞搞市场调查;没想到,这个家伙捎带手把细作的活都干了。

    燕王的信里说了说蒙古人进攻的情况,从信里得知,蒙古人此次兵锋极盛,很多在辽阳时认识的老朋友,都已经为国捐躯。我从一开始的愤怒、震惊、伤痛,已经变成了一种让我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情绪,冷静。我觉得死去的人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剩下的事就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来完成了。想到了璞英的大度,李陵的沉默寡言,我的心中又是一痛,这种疼痛只有在当年得知将军的死讯之后才有过。

    巴特,你怎么来了?我抬头看见了正在大口喘着粗气的他,为什么这个样子?不过来了也好,听听新的战况。头,这些我已经知道了,我有事想跟你说。巴特诺诺的说道。说吧。今天怎么这么客气了?

    把他押进来。巴特冲着帐外大声喝道。几个右军的士兵推进一个身穿蒙古长袍的人,头,这个家伙是从脱古思帖木儿那里来的,他来就是来劝我们右军的弟兄倒戈,说什么蒙古人的刀不能砍蒙古人的头,说什么不能同族相残,还说此次蒙古人大军南下,就是要雪顺帝北狩之耻,要将北平变回大都。这个家伙还拿来了一份狗屁诏书,是那个狗屁皇帝脱古思帖木儿的亲笔,封我做什么都元帅,要我率军即刻反正,先火并了你,再侧击燕王。我和弟兄们就把他绑来见您了。

    巴特,我问你,你想怎么办?看到这一切,我丝毫没有惊讶,在辽东的时候,这种事就不奇怪了,何况现在战争已经开始了,敌我双方都会使出各种各样的招数来,从敌人内部瓦解敌人,这是千百年来的老招数,也是最有效的招数。我只是冷静的问巴特,如果你想走,我会欢送你走,日后疆场相见各不留情。没想到这句话却使得这个强壮的如同勒勒车的车轴一样的汉子泪流满面。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且不说你救过我几次,就算我想投降那个狗屁的皇帝,也要先问问这些弟兄们答应吗?!他们不和我走,脱古思帖木儿会要我吗?他就会像丢一块没有肉的骨头一样把我丢到一边,甚至会追究我这个翁牛特部的逃奴的罪。儿马子,你告诉头,如果我带你们叛逃的话,你们会怎么办。杀了你。拿着你的头来见咱们的头。儿马子,这个右军的班长毫不犹豫的答道。

    听到了吗?头,就算我想走,他们也不会和我一起走,他脱古思帖木儿要的是这支掌握着北平火器的队伍,而不是我们这些组成这支队伍的普通蒙古人。再说了,头,我们投过去能有什么好处?(这些家伙,和北平商队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都学的一幅商人嘴脸!以后可得好好管管他们了!)打仗不但没有军饷,还要把自家的牛羊马匹、皮毛粮食拿出来充作军需,然后自备衣甲兵器,去替那颜们打仗。都说成吉思汗的武功极盛,可是,他打下的每一座城市都是用蒙古战士的血肉堆出来的,他所取得的每一场战役的胜利,都是用孤儿寡妇的眼泪换来的。可是打下来城池呢?所掠的财物,都是族长和那颜们的。头,先不要说咱们之间的私交,就说咱们哥萨克是怎么对待普通的蒙古百姓的?白灾的时候去救灾,没盐没米的咱们送盐送米;前些日子在松树堡一战,那几千愿意回家的蒙古人不都是领到了咱们发的路费和干粮,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吗!换成那些只知道自己有肥羊美酒,歌舞享乐的家伙行吗?他们口口声声的说蒙古人的刀不杀蒙古人的头,可是以前各个部落为争夺草场、水源打仗,各个部落里死的人还少吗?现在,想起说这些话了,他们不觉得晚了吗?

    我的爷爷的爷爷是奴隶,我的爷爷是奴隶,我的父亲是奴隶,到我这里还是奴隶;我这个奴隶小的时候就是给那颜的儿子当马骑的,头,真的是当马骑,那个肥得像猪一样的家伙不敢上马,于是,就在我的背上放上马鞍,头上套上笼头,他骑在我的背上,让我在地上跑来跑去,还要学马叫;后来,让我到马群里去给他选马,我就趁机跑了出来,一猛子跑到了辽河岸边,遇到了你们,我才尝到了做人的滋味,作自由人的滋味,作一个哥萨克的滋味。

    巴特一边流着泪,一边说着自己的身世,这些话,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大概是他最伤心的往事,我的爷爷捅了一辈子的马乳,最后是被饿死的,我的阿妈擀了一辈子的毡子,最后是被大风雪冻死;这样的人,这样的贵族,我们为什么要去替他们卖命?!那你们不想以后成为天下第一等的人吗?就象几十年前那样?不知什么时候,大林进来了,他一脸严肃的说道。大林提起了往事,当年蒙古人把人分成四等,第一等就是蒙古人,二等人是色目人,三等是北方的汉人,四等是南方的汉人。这曾经是天下所有的汉人心中的共同的痛。

    大林,你说的这个事,我听说过,可我让你看一个人,朝日格图,你过来,你说说你的爷爷是怎么死的,咱们的大林将军就全明白了。从人群中挤出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未曾开口,眼泪便已经流了下来,我的爷爷,因为给一个汉人大官牵马,马惊了,摔了那个汉人大官,我的爷爷就被马拖死了,大林将军,如果说有天下人分等的话,那把第一等的蒙古人拖死,又该受到什么样的惩处呢?没有,什么都没有,我的爷爷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听明白了,大林,没有什么天下人的等级,有的只有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不是你是什么民族的人。巴特不紧不慢地说着。头,你看这是什么,后面几个亲兵拿过一个长长的白绸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尽是红点。等他们把那匹白绸子展开之后,大帐里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绸子上写着八个血红的大字,“誓同生死,万苦不辞”。字的下面,是一个个血指印,大帐里的这些人都知道这句话,这是当年在辽河边,各大绺子大会时的誓言。这句话,让我们在辽东那几年能够撑下来,能够互相扶持着走过来。大林眼圈红红地走到巴特几个人面前,推金山、倒玉柱般倒身下拜,兄弟们,林某错怪了弟兄们,只要弟兄们能够出气,就尽管责罚林某。巴特含着眼泪走过来,扶起了他,大林,咱们是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从刀山剑林里滚出来的,再说,你的怀疑也不是没道理。换了我,我也一样会。可是,这帮家伙也不想想,现在弟兄们家里都是有着自己的牛羊、牧场,那些牛羊每年能给他们带来几十两银子的收入,前些日子有弟兄家里来信说,常公爷开的毛纺厂、皮革厂,大批的收皮毛,有多少收多少,以前把牛羊杀了吃了肉,牛皮什么的就没什么用了,现在都是能换钱的好东西了,有的弟兄家里一年已经能收入几十两银子了,让他们回去重新做奴隶,作贫民,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去献给族长和那颜们,然后自己出衣甲马匹的去打仗,除非是他脑袋被驴踢了。这俩个家伙,又在这里算起来自己一年下来能够有多少银子进帐。

    大帐里站岗的弟兄们大声念了起来,“誓同生死,万苦不辞”,渐渐的,附近的营帐里也传出了一声声的誓词,汇聚成了一个声音。

    头,这个家伙怎么办?巴特把那个使者从人群中揪了出来,那个使者倒也是条汉子,虽然嘴里堵着一团布,依然可以看出他在破口大骂;是杀还是怎么办?我想把他杀了,这样省得以后还有人来劝老子。我走到这个人面前,这是一个典型的蒙古汉子,我把他嘴里的布拽了出来,奇怪的是,他倒不出声了,就是一幅随你怎么办的表情。这个人也是一条汉子,他知道这次来也是九死一生,但他还敢来,也是一条好汉。赵大头,拿十匹丝绸,二十斤茶叶,给他。巴特你派人送他回去。我转身对那个使者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帖木儿,以后不要再派人来了,如果他想见我们的话,大家在战场上相见就是了。

    大帐里的人看没什么事了,转身纷纷地离去,我把几个统领们叫了回来,把燕王和阿米尔信里说的事告诉了他们,这些家伙们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狗一样大声叫喊了起来,你们也都是大明军官了,怎么还是这样?大家说说怎么办?现在辽东有高丽人作乱,燕王的部队还要盯住金山部,抽不出人手来对付这些狼崽子,所以我想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对付这些家伙,一路和我去骚扰帖木儿;谁愿意留下来对付高丽人?(哼,果然不出我的意料,这些家伙都想去对付帖木儿,毕竟人家是蒙古皇帝嘛!谁愿意去对付那些个高丽人。我在心里骂道。)大家沉默了半晌,终于老牛和红把兔打破了沉默,头,我们留下吧!我们来对付这些家伙。

    好,就这样,老牛和红把兔留下,对付高丽叛贼;其余的大林、木头、巴特、雷老虎,你们几个和我一起去寻脱古思帖木儿的晦气。以前军师和陈先生给我讲故事,说楚汉相争的时候,有个叫彭越的人,就专门在楚霸王项羽的后方捣乱,断霸王的粮道。所以,我们这一次就是干我们的老本行,把队伍分成百人一队,去骚扰蒙古部落,把蒙古人的牛羊、马匹、皮毛等等这些东西能带走的都带走,把那些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的东西给他们留下,如果部落太大不好办,那就给他们捣乱,让他们的牛羊马匹没有时间下崽产驹,人们没有时间挤奶剪毛,让他们连静下来吃肉喝茶的工夫都没有,让那个脱古思帖木儿睡觉都睡不安稳。我们的目的就是这个。

    招讨使,别人都有事,我们干什么?女直义勇的统领格雷鼓足了勇气问我,我们也不能整天吃饱了蹲膘吧!?我们总得有点事干吧?我抱歉的对他说,你看,差点把你忘了,这样,你们就在我们和老牛他们之间,往来接应。我们是大明军队和燕王的游击之师,你是我们的游击之师。为什么让我们干这个?我们女直勇士应该到战场上去杀敌,而不是干这些事。格雷,你别着急,听我说完,你们现在就是我们和老牛他们之间的桥梁,他那里有事,我们可以从你这里过去,同样,我们有事,老牛他们也要从你这过来,还有,从海参崴,从卫青堡运来的各种补给,都要从你这过来,如果你这里出了问题,那我们可就要哭了。你这个事可比上阵杀敌要重要多了。再说了,我们抢来的那些牛羊、马匹还要由你们运到卫青堡去,这些放羊牧马的事,我们没有你们在行。辽东的毛纺厂正需要这些羊毛。就连牛羊的骨头都有关内的商人来收购,据说是做什么肥田粉用,说是用了之后,一亩地可以多打三十几斤粮食。

    天大亮了,各军已经开始准备按照各自的任务出发了,营地里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中军近卫营的弟兄们倒好了酒,我率先拿了一碗,弟兄们,干了。为了我们的胜利,为了弟兄们能够同去同归。格雷,巴特,红把兔,为了弟兄们的牛羊、马匹、牧场,干了。

    天空中是女直弟兄们养的那几百只海东青在飞翔,它们也在相互告别,它们就要随着他们的主人南下、北上。又要打仗了,草原上已经看到了弟兄们马蹄踏出了征尘。累吗,黄翼问我,我摇摇头。不累,黄先生,我其实不想打仗。我知道,兄弟,这些日子我都看到了,看到你眼中的仇恨一点点儿在减少。

    是啊,我不想恨,太累。我希望这一仗打完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休息。以后在草原上走进一个帐篷,大家都可以坐下来喝碗奶茶,无论是蒙古人、女直人、高丽人还是汉人,都可以拍拍彼此的肩膀叫一声兄弟。

    黄先生,你这么看我做什么。策宇,我没听错吧,你说的还有高丽人。

    没错,还有高丽人,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坐下来,拍拍肩膀彼此叫一声兄弟,我希望是所有人,无论汉人、蒙古、女真还是高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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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介绍:
是一部架空小说,一个业余登山爱好者坠入另一个时空,明代。茫然的他不知自己去做什么。凭着自己的知识和良知,他选择了一条荆棘之路。历史由此而转弯。《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