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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峪山下客     卸甲将军寡妇妻txt下载     卸甲将军寡妇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零章 难得有真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刘二女一直告诫自己不要看,不要看,但这颗放飞了的心又那里止得住?

    然后,好东西自然而然越看越想看,越看越想要,奈何能看的太多了,而且各个看起来都很漂亮,倒让她一时无从下手。

    好不容易看上个顺眼的,提着一颗心试探着问了一下价钱。

    “二两银子?”

    还是最少的价钱?

    刘二女吓得如握住烫手山芋般嗖的一下松了手,一颗爱美之心也立时吓得飘到了瓜哇国。

    完了,她甚至小心翼翼的对张知劲说悄悄话:

    “咱走吧?这也太”

    ——贵了吧?

    张知劲摇摇头:

    “不走!我们什么都没买呢。”

    看刘二女实在不安,他赶紧轻声安慰:

    “别怕,他们也是人。出了这个门,谁又认识他们是谁啊?”

    说完,见刘二女镇定些了,遂指着她大声对店里的女伙计吩咐:

    “按她的尺寸给挑几件。”

    女伙计察言观色,笑着答应了去做,很快选了几件成衣过来,张知劲查看了一番,又让刘二女试了试,很算满意。大手一扬都要了。

    张知劲挺大方,大手一扬都要了,却把刘二女心疼的直哆嗦。

    更可悲的是人家给她买衣服了,她要知礼懂事,哪好意思不投桃报李?

    结果就是钱花的更多了。

    还有张伯书。

    做母亲的,没有几个只顾自己穿新衣裳,让儿女眼巴巴的看着的。

    可是——

    刘二女心里到底有些顾忌。

    她的神情那么明显,张知劲哪能看不出来,可他就是不提。

    在他看来,他们如今已是夫妻,要相扶到老过一辈子,如此关系有什么话不能明说?

    刘二女犹豫不决片刻,到底一片慈母之心占了上风,硬壮着胆子将话支支吾吾的说了。

    张知劲虽然不像古人一样一诺千金,可也不是那么没品的男人。

    既然成亲以前就答应照顾继子,如今自然不会食言。

    何况,他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银钱。

    二话没说,立时兴高采烈的又是一阵挑选。

    反而刘二女看着扁了一大半的荷包,欲哭无泪。

    张知劲没再逼下去,他可不想吓得刘二女以后再也不来,这未免有违他的本意。

    只是——

    刘二女没来由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妙。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他们从秀华楼出来后,张知劲却带着她往下一家银楼——跟秀华楼齐名的富贵满堂去了。

    这富贵满堂真不愧是做首饰的地方,里面各式各样的首饰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看看,挑一套你看的上的。”

    刘二女摆手:

    “不用了吧?俺平常也戴不了啊,你看咱村里有谁带这些的?”

    张知劲反驳:

    “戴不了那就放着,总有能戴着的时候。这不光是戴的,没钱时,这就是银子。”

    话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这些首饰再卖出去的话可就不是原来这个价了,绝对亏本的买卖。

    奈何张知劲坚持,刘二女无奈之下,尽量往一些零碎的首饰哪里去。

    看了又看,挑了又挑,最后挑出来几样首饰:

    一副纤细苗条的的银手镯,一双银耳坠,一对银戒指。

    她自觉满意,哪知回头一看,张知劲不知什么时候早让店里的伙计取了好几套头面过来。

    他正认真的看呢,见刘二女挑好了,便叫她过来,问她的意思。

    刘二女无语之极,真不想搭理他,偏偏张知劲总有办法:

    “时候也不早了,我是不怕走夜路。”

    可她怕。

    这时候走夜路真的不安全,且他们还带着那么多东西呢。

    对此,刘二女一筹莫展,只能败下阵来。

    要她来挑,那当然选最便宜的。

    张知劲选的却是又漂亮又值钱的。

    两人经过一番争执,各退了一步,选了一套共有十二套首饰组成的金头面。

    这一下就去了二十八两银子,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自己选的那几件首饰没出钱,算店里送的。

    拿了头面后,刘二女赶紧离开,急急忙忙的就往张家元家里赶。

    路上就怕被张知劲叫住,谁知全没有,而且他竟也跟着回来了,还主动去套了驴车。

    两人顺利的辞行。

    刘二女坐在驴车上,眼看他们就要出县城,正不可思议间。

    “吁——”

    张知劲拉住缰绳,驴车停了。

    刘二女顿时提起心来,也不知是为该来的来了担心,还是为猜到该来的真的来了舒一口气,还没说话,张知劲先开口了:

    “这有个点心铺,你在这看着车,我去买一些。一会儿回去经过刘家庄,正好顺便去看看岳母。”

    刘二女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儿。

    不过她也想念老母亲,遂没有反对。

    张知劲这回进去很快便提着五六样点心出来,见旁边正好有个买卤肉的,他趁机又买了一只卤鸡,几斤卤肉。

    驴车再次行驶。

    终于出来了,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县城,刘二女放松之余,也有点欣喜。

    毕竟添了新衣,新头面。

    其实从本心来说,谁都喜欢华服美饰,只是有人没条件,便只能拼命的压抑麻木自己。

    刘二女亦如是。

    如今,她却情不自禁的拿手挨个摸摸装头面的首饰盒子和包着衣裳的包袱。

    忽得她灵光乍现。

    “俺想起来了,俺见过那人!”

    张知劲原本没在意,随口问:

    “谁?”

    刘二女激动的回答:

    “就是秀华楼门口那个。”

    那个谁没往下说,但两人都知道是谁。

    提起那个人,张知劲就来气。

    任谁无缘无故的被人指着鼻子骂,谁都不甘心,只是她们退的太快了,张知劲又不知道她们的底细,这才让她们逃过一劫。

    “你怎么想起她来了?一个疯子,不知道是谁家的,她家里人也不知道关起来。”

    张知劲可没有好男不跟女斗的想法,正没好气的吐糟,忽然记起刘二女的话,反问:

    “你知道她?”

    这一问,刘二女尴尬了。

    她什么时候见过那人?

    就是在去彰安府私见故人周毅的路上,那个女子和她母亲一起来搭车,一路上很是找了番麻烦。

    当然也是在彰安府她与张知劲初见。

    只是到底她不傻,如今已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以前的事情还是不提为妙。

    她尽量若无其事,仔细的将路上的见闻说了,临了还疑惑:

    “那时候她们穿着也不好,一看就是寻常人,怎么一段时间没见,看她的样子,反倒富贵了?”

    “可能是有什么奇遇吧?你不是说她们去的是府城?”

    张知劲剖释:

    “虽然还是不知道她的底细,但也不是没破绽,起码咱们知道他有一个亲戚在咱们县城里挺有名的。

    当然她或许是说大话,可听她的口气,多多少少的总能有点干系。

    这样,咱们顺着这亲戚查下去迟早能找到她。”

    刘二女点点头。

    说话间,刘家庄已到眼前了。

    再顺着街一路向前,拐过几个弯。

    “娘!”

    刘老娘屋里,刘王氏坐在炕头,就着窗户外传来的一点光亮在补一件棉袄。

    ——晌午烧水时,火星儿蹦出来把棉袄烧了个洞。

    石舅妈跪坐在炕上,轻轻的哄着闺女睡觉。

    刘东却坐在地上烤火,再不时的翻一翻火盆里烧的红薯。

    几个人虽没有说话,但满屋却弥漫着一片温馨。

    忽然刘王氏好像听到了刘二女的叫声,她似有些不信,可又抱着期盼,不禁像刘东求证:

    “东子,你听到了没?像是女在叫俺?”

    “俺也听到了。”

    刘东吃力的站起来:

    “娘,你坐着,俺这就去看看。”

    出门一看,果然是。

    因为驴车进不去刘家大门,于是刘东主动留下看车,由张知劲提着东西随刘二女一起进去拜见刘王氏。

    看着眼前的一对佳女佳婿,刘老娘只高兴的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随后,彼此问候几句,张知劲便退出去找刘东说话,石舅妈也早有眼色的跟着出去端茶倒水。

    屋里只剩下刘二女母女和一个睡得昏天黑地的奶娃娃。

    “你们去干啥了?咋非得这时候来,也不看看天色?”

    自家母女,自没啥好隐瞒的,刘二女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因首饰衣裳不像那些粮食、菜一样,反而被刘二女随身背着,刘老娘自然有幸一饱眼福。

    看完,她就怒了,一边猛捶刘二女的后背,一边着急:

    “你个遭瘟的女,你咋这么败家呢?不怕折寿啊你?”

    说罢,到底母女连心,知母莫如女,她猛的意识过来刘二女根本不是那种乱破费的人。

    反倒是她那好女婿才是那个拿主意的人。

    待要将张知劲叫过来叮嘱一番,话到嘴边,忖量一番:

    第一,张知劲主意大着呢。

    第二,既然他敢花,那就是花的起,他不是没成算的人。

    最最重要的是张知劲这么做应该有什么缘由,她还是不要坏了他的打算。

    至于张知劲会不会算计刘二女?

    不是她看不起自己闺女,而是女婿真有那心,直接算计不就行了,何必拐了那么大一个弯,又搭时间又搭钱的,何苦呢?

    她年龄是大了,但自持不是那种老厌物,只要自家闺女得力,干嘛管东管西的不消停?

    遂打消念头,转而嘱咐闺女:

    “你看女婿如此有心,舍得给你花钱,你可都得记在心里,日后更要好好过日子才是。”

    “嗯!”

    刘二女郑重答应。

    稍作休息,母女俩又说了些悄悄话,刘二女终究依依不舍的告别娘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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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 人生是非多

    紧赶慢赶,到家时天还是黑了。

    如今这老宅里常住的只有张知劲和张家善这两房。

    听到门前的动静,张家善这个知道内情的急忙迎出来帮忙卸车。

    差他片刻,张陈氏紧随其后出来,一见面就面含微笑大声向几人解释:

    “老爷子(张陈氏的父亲)晚上吃的不好闹肚子,我刚伺候他吃了药,才好了点。

    这不我看伯书在写大字,就顺便让他照看着点。”

    闻言,张知劲便赶紧说卸了车就去看望一下老爷子。

    虽然较真一些,陈老爹只是张家善的岳父,跟张知劲他们关系不大,可现在一个院里住着,就也是长辈。

    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哪能不去看望?

    又不费什么功夫。

    哪知他说的快,张陈氏反应也不慢,立时不住地强调陈老爹只是小毛病,很不用麻烦大家去看。

    闻听此言,明白这晚上看不到儿子,刘二女不禁有些失落。

    张知劲眼神一暗,尤待说话,张家善眉头一皱,已抢先扭头对着他温和的提醒:

    “累了一天了,你们还没吃饭吧?不如我们先慢慢的卸着,让你媳妇先去做饭?”

    “行!”

    张知劲点点头,放过了刚才的话题,领了他的好意。

    刘二女见机,便听令回自家灶房。

    这么晚了,何况响午吃的不错,也没想着做什么好饭,就凑活着熬了点小米粥,馏了几个馍馍,又捞了碗酸菜备着一会儿就着饭吃。

    刘二女手脚快,待饭熟了,张知劲他们也将一车东西安顿好了,驴和车也各归各处。

    然后,张家善夫妻便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回自家屋里,张知劲独自回来。

    洗漱罢,两人吃过饭,一起睡下不提。

    翌日清晨,刘二女伺候张知劲吃过早饭,并送他出门后,就将门从里插了,收拾起昨天买的东西来。

    其他的都好说,即使像猪肉这种稍微费劲儿的,也在昨天下午被张申氏闲着没事都已经帮忙煮了,她只要配着其他东西,每天按量派发出去就行。

    主要是衣裳、首饰。

    这些在乡下那真是首屈一指,所以不是逢年过节她肯定舍不得随随便便上身。

    至于给儿子张伯书买的衣裳,原本刘二女还打算昨天晚上见着他就当面给。

    偏偏竟没见着。

    又偏偏今天早上她刚起来,还未洗漱一下,却听的张陈氏早早的就将张家善、张伯书爷孙打发去念书。

    读书可是大事。

    这样她还怎么去找儿子?

    且事后回想,张陈氏这些日子说话的语气太让人浮想联翩,就是她这个本来没那么多心眼的人都听的不顺耳。

    刘二女再思及张陈氏平常举止中对自己隐隐的排斥,可想而知,这些天她是别想把衣裳送出去了。

    只能等旬休的时候了。

    刘二女无奈叹息。

    没办法,刘二女只能把三个人的东西收起来。

    ——她先把一个炕上的柜子腾空,用干净的碎布认真的擦了三遍,这才无比珍重的将东西一一整齐的放进炕柜子里去。

    然后拿大铁锁锁上。

    就在刘二女静静的坐在炕上发呆,闷闷不乐之时,族学那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本来对这些来帮工的人来说,家里的孩子有几分希望能有地儿读书识字已是一喜,大冬天找个干活管饭的地儿那就是喜上加喜,且伙食中有肉,有鸡蛋(从村里收的),这在庄户人家绝对是上等礼遇。

    所以,族学这儿,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

    因此,他们比平时更卖力,如此热火朝天一通干活儿,导致的结果就是族学竟被提前建成。

    不提当场所有人如何高兴云云,只说就在这时候,等的心焦如焚的刘二女终于等来了张伯书旬休。

    她立时便过去小三房,就怕一耽误又出了什么岔子。

    当着张伯书的面,张陈氏一定是一副慈爱关怀的面孔,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刘二女能顺利的带走张伯书。

    今天亦是如此。

    此时,且说张陈氏笑眯眯的送走了刘二女和张伯书母子,一转头她的脸却立马拉了老长,然后回转炕头重重的坐下,便沉默不语。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日子有啥不痛快的?”

    张家善翻着张伯书这段时间写的大字,一边仔细的揣摩——以图发现不妥对他加以改正,一边还能不动声色的用眼角的余光关注张陈氏。

    “你说怎么了?”

    他不问张陈氏都想找茬儿呢,他这一问可算捅了马蜂窝了,被张陈氏没好气的顶撞了一句还不够,接着抱怨就像炮仗一样冲出口:

    “啥叫好好的日子?啥叫我不痛快?我就是不痛快咋了?

    咱好不容易过继了个孙子,真金白银的养着,千辛万苦的教着,巴巴的捧在手心里,偏有那没眼色的使劲勾连他。

    为啥?还不是打着坐享其成的念头?

    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咋那么大的脸呢?

    真是脸皮比那城墙还厚。”

    一番说完之后,她心里痛快点,可是随之而来的,屋里也安静了。

    半响,见张家善不吭声,她倒是怕了,深悔不该对他发脾气,只是到底腹中愤愤不平,满心怨气,便又小声的自言自语。

    “不知道过继了吗?”

    张家善放下大字,嗤之以鼻:

    “你也说了是过继?伯书又不是咱们亲生的孙子,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当然有亲爹亲娘。

    你再过继,人家母子的情分在哪儿摆着呢,你还能给人家掰断了?”

    张陈氏心塞的不行,怄火:

    “我就掰断了咋了?你到底向着谁?”

    张家善平静的反问:

    “你说呢?”

    “你不说我那儿知道?”

    张陈氏的不满脱口而出,她强自辩解:

    “我愿意这样吗?我不就是想活着有个子孙承欢膝下,死后也有人给点柱香烧点纸?

    这不为过吧?”

    她这里不平,张家善那里也有不满。

    以前的打算就不提了,按他如今的盘算,他是想让张伯书和刘二女继续来往,且最好母子情深。

    固然以他们这二三十年在外面的奔波劳累,养活一个张伯书绰绰有余,且为他娶妻生子亦不在话下。

    可他们年纪大了。

    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可世上又有几个真活到七十的?

    或者万一他走到婆娘前头呢?

    到底祖孙、夫妻一场,他不能不为这个跟着自己吃了一辈子苦的婆娘,过继的孙子留一条后路。

    张知劲就是好人选。

    一则,他是张伯书的继父,天生相干牵扯,有刘二女在,他们关系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二则,他是他们兄弟选的族内下一任领头人,有这个本事能护住想护得住人。

    可惜,这都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就像前些时候张知劲他们夫妻俩去县城。

    眼见他们傍晚还不回来,张陈氏做饭时不过多添一碗水,多下一碗饭的事,她却不愿意做,甚至还不让张伯书出屋。

    ——要知道张伯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了,他又不会让孩子养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且村里的孩子早当家,他也是能帮家里做点事儿的时候了。

    别看张陈氏这会儿有些撒泼打闹,其实她暗里死死的盯着张家善的脸色呢,这时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妙,她立刻转了语气,哀哀哭诉:

    “难道就我想,你就不想?

    只可怜我那几个孩子,若是但凡有一个活下来,又那用我如今做坏人,让人恨?”

    若提别的也就罢了,一提自家夭折的孩子,张家善立时心软了,他红着眼睛,用生硬的话问:

    “那你想咋办?”

    张陈氏赶紧借驴下坡,委婉的说出她早就想出来的办法:

    “我能怎么办?如今也只能靠你去跟知劲说说。

    他的话,二女想必会听。”

    张家善自嘲:

    “你可真看的起我,你觉得我这个侄子那是旁人能左右的人?”

    张陈氏却很自信:

    “不试试怎么知道?”

    张家善啪的一下将大字摔在炕桌上,嘲讽:

    “要我看不用试了,咱干脆将伯书送回去,再去外面抱也好,买也好,养个孤儿回来不是利索?”

    说完,径直扬长而去。

    “你——”

    张陈氏气结,可惜罪魁祸首已经不见人影,她又不能追出去算账。

    一个人负气了半天,跑来了老父屋里找靠山。

    “爹。”

    “来了。”

    陈老爹招呼:

    “坐。”

    别看他年老眼花耳却不聋,况且他和女儿女婿的屋子只隔了一个堂屋,又能避到哪里去?

    那边的动静他却听了个七七八八。

    “爹!”

    张陈氏一脸委屈,快五十的人了,任是在陈老爹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

    偏偏陈老爹就吃这一套:

    “别哭,俺知道,俺都知道!有爹呢,有爹呢,啊!”

    谁的孩子谁心疼,陈老爹着急不已,不住的安慰女儿。

    “唉!”

    叹气:

    “这都是命!你也不是没生养,也是生了好几个孩子呢,偏偏竟一个也没能留下。”

    这比没生还让人憋屈。

    “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老天爷他不长眼啊!”

    他沉思良久,规劝女儿:

    “若实在不行,就听女婿的把伯书送回去,再想办法抱养一个孤儿吧。

    没爹没娘的,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要不然这样闹来闹去的,也不是过日子的道理,别最后你闹腾了半天什么也没得到,反而还把你们的夫妻情分都闹没了,那可真就是老话常说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第一二三章 衣锦还乡日

    当下,不说刘二女所思所想,总之次日起她的确按张知劲打算的那样开始忙碌起来。

    后来因为一个人忙不过来,更是找了张裴氏来帮忙。

    两个人忙起来自然很快,过年的东西飞快的堆成了小山。

    同时,有事情做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间,这不已是腊月二十四。

    刘二女天蒙蒙亮便起来了,准备好了家具,再磨好了豆子,只等着张裴氏过来便开始烧火做豆腐,哪知也是奇怪了,偏她今天竟是迟迟没来。

    刘二女正纳闷呢。

    昨日张裴氏回家时也没听她说今儿有事不能来呀?

    “难道出啥事了?”

    她暗自嘀咕,正想着要不要找上门去看看,才迈开脚步,抬眼就见张裴氏气喘吁吁,满身狼狈的跑进门来。

    还大老远的就喊:

    “二女,二女,出大事了!”

    刘二女闻言,心里立马咯噔一下,害怕道:

    “啥大事?”

    偏偏张裴氏扶着大门,拼命的喘着粗气,只把刘二女急得不行。

    待稍稍平复了气息后,她才迫不及待的喊道:

    “言子回来了……还当了大官!”

    可能是事太大让她太激动了,因此她的声音很是高昂。

    刘二女却并没感同身受,反而一脸茫然:

    “谁?”

    谁让她嫁过来时张知言早就离乡出走,她不仅没见过,周围的人对她提的又少,也难怪她竟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被反问了,张裴氏郁闷之极,却也赶紧说明:

    “张知言啊,就是七房那个跟着他老子跑出去的那个,红花的男人。”

    这回刘二女明白了,顿时一脸震惊不已。

    不仅她,就是闻讯出屋的张陈氏也是吃了一惊。

    不怪她们如此。

    原来张知劲伯侄三人虽然知道张知言没死还发达了,但因张知言的信里还恳求他们暂且隐瞒,考虑再三后他们便没往外说。

    于是刘二女等人自然就不知道这件事了,寻常人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一个大消息可不好似晴天霹雳一样?

    只是到底刘二女和张知言没啥直接利害关系,所以她很快回过神来,刚要问些什么,胳膊已被张裴氏拽住。

    她一边带着刘二女跑,一边还着急的喊:

    “别问了,来不及了。快,赶紧跟着俺,咱们去抢个好地儿看稀罕去。”

    她劲儿挺大的,刘二女没防备自然被她拽的不时一个踉跄。

    因害怕自己没反应过来跌倒摔伤,又看张裴氏在兴头上,再说她自己也想去看看情况,所以刘二女没好意思提出反对。

    她只能尽量跟上张裴氏的步伐,两个人配合着很快来到下街街口,迎面正好撞见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的进村来。

    不提刘二女看到那一行人有多惊叹不已。

    这里先说一下,为什么张裴氏能早知道张知言回来,然后再叫上刘二女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她们还那么巧刚跟张知言一行人碰上?

    说起这个就得先说一下张家的住宅布局。

    众所周知,九曲县多山,五姓村本是它治下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因其山势地貌复杂不像那些好地方一样一马平川,因此山里人建宅都是因地制宜顺势而为,故而各家的宅子自然不能像城里一样修的横平竖直整整齐齐。

    好比整个张家,他们虽说住在村头,可也逃不掉在山脚梯田上建宅的命运。

    不提以后,如今张家整族在他们所居住的这座村口小山头上共占了三块梯田修宅,然后按上下水平分了三条街。

    其中老街是老祖宗选的。

    因当年老祖宗来此地开门立户时为了便利,便在山脚那块梯田上建宅,后面子孙成家立业后也没跑远,而是紧随其后聚族而居。

    于是张家多半族人都住在这条街上,老街也就被人称为下街了。

    然后张知言祖父年少时原本也跟父母住在下街,但后来不是父母去世,他与兄长分家了嘛?

    眼看下街被族人占的没啥好地儿了,他干脆在下街往上一块梯田处找了个好地方修了两通窑洞。

    后来张家元又把宅子扩建,这也形成一条街,便是中街了。

    再说小五房。

    张杨氏既不想把新宅建在跟她有矛盾的妯娌旁边,又觉得中街最好的位置已经被他们家老宅占了,不想被仍旧住在老宅里的张家元等几房压了一头,于是建新宅时便又往上走了一点,好自己开辟一条新街。

    如此他们那条街自然是上街了。

    三条街虽然为了省事省力有小路连通,平常方便人或畜生单独行走(下雨天就成了流水的水道),但能行走车辆的大路却比小路要拐远一点。

    毕竟单凭这时候普通一家子的人力修个大路也不是小事,既费钱又费功夫。

    正好他们建宅的田地,本来就有为种田方便修整的能过车的大路,这样倒方便了他们趁路。

    但相对的,这大路比小路宽,为了尽量不占农田自然拐的远了点。

    今日早上,本来因着刘二女要做豆腐,张裴氏该早早去的,偏偏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小孙子闹腾的欢,张裴氏心疼孙子,哪能不哄,这不就耽误了做饭的时间。

    ——待吃早饭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

    乡下人吃饭大多数人不上桌,他们更喜欢跑到街上,或蹲着或找个石头坐着,边吃边侃。

    张裴氏家里就是。

    即使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冷的不行。

    前面也说了,这个下街在山脚。

    既然在山脚,那与村里既是河道又算大路的干河沟就很近,近到只隔着一块就在河边的地。

    原本这块地在河边,建宅在这儿应该更方便,不过老祖宗考虑到干河沟虽然常年是干的,最多下雨天流点水,最多不到膝盖深,淹不上河岸。

    但万一那年老天爷没长眼发大水呢?

    ——这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那这地儿就危险了,容易家破人亡。

    于是便选了它往上那块正好地堰子非常高的地建宅。

    既是如此,那张裴氏他们吃饭自然能看到干河沟。

    如此,倘若有人从沟里经过,若是个认识的人,自然就会答对两句。

    今儿也是赶巧,一家子刚端着碗出来,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急冲冲的从村外往村里跑。

    张裴氏既是好奇,也是打招呼,便高喊:

    “二蛋儿,咋了,你跑啥呢?大白天的还有狼敢撵你不成?莫不是你捅了狼窝了吧?”

    她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哪知那叫二蛋的年轻人闻言竟不往前跑,反而从小路拐过来了,张裴氏愣了,心道:

    “不会吧?说个玩笑话而已,他这啥意思,还当真了,要找俺算账不成?”

    正心里打鼓,转眼间,那叫二蛋的已经到了眼前。

    “婶啊!”

    二蛋喘着气叫了一声,也不管凉不凉就一屁股坐石头上,一边努力平复呼吸,一边叫唤:

    “快给俺来口水,渴死俺了。”

    张裴氏身边放着的碗里的汤刚好没喝,便递给他:

    “给你,水没有,汤还有一口。”

    又怕他嫌弃,又道:

    “俺没喝。”

    二蛋一边捧着大碗猛喝,一边狂点头。

    终于他将汤喝完了,人也不喘气了,就见他满脸神气的故弄玄虚:

    “婶,你知道俺看见啥了?”

    张裴氏等人还没说话呢。

    谁知他又迫不及待的高声道:

    “俺看见言子了,活的言子,还一看就当大官了。”

    说起这个来,他那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比他自个发达了还夸张:

    “言子骑着匹高头大马,那马雪白雪白的,全身上下没一根杂毛。

    他自个穿的跟唱戏的一样,身上穿金戴银的,还挂着玉佩。

    旁边还有一群人围着伺候,还有人在前面修路,就怕咱这干河沟不平别颠到他。”

    “真的?”

    “在哪儿看到的?”

    大冬天的农闲啊,街上也不是没旁人,在加上张裴氏一家,一群人震惊之余,马上争先恐后的问个不停。

    哪知二蛋炫耀一番后暂时就不想说了。

    说起来他本是个懒人,家里当然富不到哪去。

    这不眼瞅着快过年了,总不能平常吃不上一顿好吃的,到大过年的还吃不上一口肉吧?

    因此,便想去山上设上陷阱抓些野物好得那无本的好处。

    谁料今早上他前脚刚因本事没到位空手下山,后脚就碰上张知言领人进村。

    ——张知言当年灰溜溜的离乡,如今功成名就,自然不会偷偷摸摸的回来。

    是以,他领着一行人明明前天就到了县城,却硬是好好休息了一天,等到今儿一大早才出发。

    二蛋看这一行人行事张扬,且乡下很少有这样的稀罕景像,他哪能不看热闹。

    这一看,不得了了。

    虽然已经很多年不见,谁让他跟张知言差不多,小时候也是经常一块玩的?

    这不就认出来了。

    偏张知言用的那管家深明主子的心意,在二蛋见猎心喜来套近乎时,不用主家发话,他就猛一通吹,对主子的赞扬像青山压顶一样向二蛋压了过来。

    二蛋心里更如一团火烧了。

    本来捧高踩低是人的天性,何况二蛋这样经常异想天开的懒货。

    他想着没碰到也就算了,既然这等好事老天爷就只让他碰到,这合该他发财啊!

    所以,他为了巴结张知言得些好处,便自告奋勇的替人家先回来跑腿传话。

    这也是他目前竭尽所能可以干的事。

    张知言哪有不愿意的?

    这不就有了张裴氏他们早上看到的一出,也所以让张裴氏有时间从小路把刘二女从家里拉过来。

第一二四章 今时有此荣

    闲话不提,只说回来。

    虽然二蛋心里揣着一件大事让他见了人群忍不住先卖弄了一番,但他也没忘记自己的本意。

    再则,也怕周围的人有那机灵的,抢先去七房报信邀功,那他不就亏大了吗?

    反正这会儿他也歇息好了。

    基于这些原因,接下来不管周围的人怎么问,他都没搭理不说,一面还用力挤出人群,拔腿就往七房跑。

    这一下把其他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明所以。

    众人愣住了。

    再一看他去的地儿,顿时恍然大悟。

    有也想卖人情的见了,不由得懊悔不已,想着自己怎么没想到,倒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完了,转念又一想,现在也不晚,说不定还有机会。

    还有想着看热闹的,还有想打听消息的。

    如此,一群人也不发呆了,都争先恐后的跟在二蛋后面往七房而去。

    不提他们,只说七房。

    自从上次找张知劲麻烦却不了了之后,张郑氏自觉丢了脸面,吃了大亏。

    她儿媳妇姜氏虽觉得没什么,可她没男人,按这时代的传统来说,十分低人一等,故而平时就不大愿意跟别人往一块凑。

    其他的小辈们,又因为各种原因跟别家的小辈们玩不动一块去,于是七房这些日子看着过得挺凄凉。

    因此,二蛋跑来报信时,一家大小竟都在家里蹲着没事干,倒省的他费力去找。

    “婶,婶,你家言子回来了,当了大官回来了。”

    本来看见二蛋猛的推门进来,那架势好像找茬儿,张郑氏这些日子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呢,当即她气的腾的一下站起来,就要破口大骂,给来人一个厉害看,哪知眨眼间竟让她听到了这么大一个消息。

    她不由得懵了,一脸不可置信的问:

    “你说啥?真的假的?”

    虽然不相信二蛋敢拿这等消息骗她,但万一呢。

    谁让现在就有一股子小人看他家不走时运——狗眼看人低呢。

    二蛋十分了解她的心情,他要不是亲眼所见,也不敢随便相信这么大一个消息。

    再说,他如今也不敢笑话她呀。

    所以倒是没被张郑氏问的不耐烦,还郑重其事的将刚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张郑氏这回听明白了,却也被这么大一个惊喜砸的昏头转向,脑子里想着:

    “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馅饼算啥啊,人是干脆下金山啊!”

    口中更是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语:

    “俺老大回来了?还当了大官了?哈哈……好……太好了!看谁还”

    话尤未完,只见她身体一个晃悠,马上人已经昏过去,唬的一群门里门外的人赶紧去接,就怕她摔出个好歹。

    又有抢着掐人中救人的,拍胸口顺气的,跑着去找大夫的,还有家里人“娘啊”“奶”“伯娘”“婶儿”的一通乱叫,立时就将这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渲染的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万幸张郑氏身体还算健康,是以没一会儿就被人救醒。

    只是刚醒过来时还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但在周围人一见她醒过来大喜,纷纷叫“好了”“醒了”一通嚷中,她立刻心神归位,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终于找到二蛋,两眼只盯着他,再三确认:

    “俺听说言子回来了,是吧?”

    话音刚落,虽然其他人抢先回答:

    “是,婶子,言子回来了。”

    连姜氏都一脸激动的附和:

    “娘,俺也听说了。”

    但她理也不理,只盯着二蛋。

    要说被其他人抢了话,让二蛋有多生气的话,那张郑氏随后的举动就让他有多得意,不过他也不敢耽搁时间,马上得意洋洋的肯定道:

    “是,婶儿!俺言子哥回来了,马上就进村!”

    又奉承:

    “你老人家的福气到了,以后就是大官的娘了!”

    “好,好!”

    张郑氏闻言果然十分高兴,所有的不好情绪霎时一扫而光,更是趾高气昂的吩咐:

    “快,扶着俺点,俺要亲自去接俺言子。”

    周围人不管啥目的,巴不得她出动呢。

    于是虽被姜氏和张知默仗着孝敬老娘的名义抢到亲自扶着张郑氏的‘殊荣’,但他们也没大不满,反而簇拥着张郑氏一家人去跟张知言汇合。

    中间还有个插曲,半路上由于张郑氏走的太慢,姜氏和张知默叔嫂两个默契的改扶为架,直接架起她来就走。

    路近,再加上没人拖后腿,自然就跟刘二女两人前后脚到了,当然也就那么巧的跟张知言一行人迎面碰上,同时也让这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村里人旁观了张知言进村时那浩浩荡荡的声势。

    不提其他人对眼前这难得一遇的景象如何啧啧称奇,议论纷纷。

    只说张郑氏,隔着老远就先用她那没花的老眼用力看了看,虽然好多年没见了,但她绝对不会认错,果然是她大儿子张知言。

    当即,也不翘首以待对方近前了,当时就立马扯着嗓子叫喊:

    “儿呀,俺的言子啊,你可回来了,想死俺了!”

    她会装,张知言比她还会做戏。

    只见他利落的跳下马,缰绳随意扔给随从,便急急的奔跑过来,到近前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也不站好反而趁机顺势跪下,然后抬头深情满满叫道:

    “娘,不孝儿回来了!你老人家这些年受苦了!”

    说着,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他哭,张郑氏也不能笑啊,虽然看着她大儿那排场,那威风,她心里实际上已经不由得乐开了花。

    到底活了半辈子的人了,眼泪还不是说流就流?

    果然,她一边说:“不苦,不苦,俺儿回来就好。”

    一边眼泪已止不住的往下流。

    “娘!”

    张知言忍不住抱住张郑氏双腿。

    “大儿!”

    张郑氏也赶紧抱住大儿的头。

    母子两人顿时抱头痛哭。

    他们如此,姜氏想想以前受得委屈,早就喜极而泣。

    张知默等人看见哥嫂母亲如此,也有样学样扯着嗓子瞎喊。

    其他人,这些年兵荒马乱的谁家没几件伤心事?深受感染之下,也跟着哭起来。

    不一时,场上已经一片哭声震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谁家死了人了呢。

    “老爷!”

    忽然,一声清脆悦耳的叫声清晰地传入在场众人的耳中。

    刘二女寻声望去,只见张知言的马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突然被人掀起帘子,然后先后跳下来一个双丫髻的丫鬟和年老的嬷嬷,再小心翼翼的把一个双十年华的美貌妇人扶下来。

    他们三人缓步来到张知言身边,美貌妇人又轻声叫了一声“相公“。

    众人这回听的真真的,立时面面相觑。

    还不等他们如何,紧接着,就见美貌妇人一脸娇嗔的对着张知言抱怨:

    “你看看你,看见老太太这是多大的喜事啊,咱们合该高兴才是,你怎么反倒哭了?

    还惹着老太太也哭起来?

    你说你皮糙肉厚的就算了,怎么好意思带累老太太?”

    话毕,刘二女发现张知言竟然停住哭声,还谦虚的受教:

    “娘子说的是。”

    张知言站起来,用袖子胡乱的擦擦泪,便一边劝解张郑氏别哭了,一边向她介绍美貌妇人:

    “娘,这是你儿媳齐氏。”

    张郑氏头一眼先被齐丽盈的排面震住了,及至听了儿子的话,再仔细一看人物,见对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穿的戴的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心里没来由的就十分不舒服。

    她刚要说话,谁料姜氏比她还急。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张郑氏只顾着关心儿子,姜氏却早就注意到齐氏坐的那辆马车,只是她一直心存侥幸,觉得男人没那么没良心,哪知现在噩梦竟然成真了。

    听听张知言的介绍,儿媳齐氏?

    那是谁的媳妇?她要是媳妇,那自己是啥?

    自己这么些年,在这个家里吃糠咽菜,流血流汗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吧,难道最后连名分也没了?

    她愿意,她儿子,她娘家还不愿意呢。

    当下,她便不禁对着张郑氏大哭大闹:

    “娘,你看看群书他爹,他那话说的啥?这是生生的不把俺放在眼里啊!你可得给俺做主啊,要不然俺就不活了。”

    对这一番泼妇之态,张知言忍不住皱了下眉,刚要命人将姜氏拖下水关起来。

    “娘!”

    张群书看着亲娘闹腾心里虽然害怕,身体却情不自禁的向她靠了靠。

    姜氏眼前一亮,赶紧拉过儿子,向张郑氏面前一推:

    “娘,你就不看在俺这几年跟你相依为命的份上,你也顾顾你大孙子。

    你看看这孩子,你忍心让他这么小没亲娘,以后在后娘手下讨生活?”

    要姜氏说她自己也就罢了,一说张群书。

    因为张群书从小没见过他爹,比她小儿子张知默等儿女还可怜——起码她家老头子离家时,张知默等儿女最小的也已经好几岁了。

    且张群书是她一手带大的。

    张郑氏立马心疼了。

    当下就要发作。

    场上众人看着眼前的几番转折,一时皆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族老们姗姗来迟。

    说起来他们来的这么迟也是有原因的。

    一是族老们大都年老体弱,自然走不快。

    二来,这不是眼看就要过年,族学的事办的差不多了?今儿族老们便邀请村里各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瞻仰一下。

    这族学建的时候考虑到读书需要清净,是建在上街僻静处的,离的下街当然就比较远。

    如此种种,他们可不就是慢了吗?

第一二五章 卤水点豆腐

    “让让,让让,借过一下!”

    随着这一声声吆喝,在场的人回头看到一堆儿族里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即使还想占个好地儿好看热闹,却也没人敢堵着还是赶紧让出了一条道。

    来人中,即使有陈里正等里老,可说破了天大家也不一个姓,作为张家的荣耀,二老太爷作为族里辈分最高的人,便由他做了领头。

    他巍颤颤的走到张知言面前,用浑浊的老眼仔细辨认了一番,激动的既是自言自语,也是向同行炫耀:

    “真是言小子?”

    张知言知机实辨,早就迎上来了,当即殷勤的应承:

    “是,是我!伯祖父,小子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话毕,又对着他行礼问好:

    “这么多年没见,你老身体可康健?”

    二老太爷见他平平安安的,又体面那是一脸的高兴,乐的语无伦次,嗓门也比平常大: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都好,都好!”

    眼见族里以前他一见就害怕的长辈如此高兴,由不得张知言不自得意满,只是他在外几年到底长进会做人了,故而面上却硬压住得意,反而一脸周到的和乡老长辈们一一寒暄。

    这些人这时却哪里会得罪他?

    不仅族里的,就是乡老们都一个个陪着笑,个个好话连篇。

    不一时,竟让场上再次热闹非凡起来。

    就在这时,谁也没料到原本含笑看着眼前风光的二老太爷忽然想起什么来,四处看了看,没见到想要看的人,竟忍不住插言:

    “言子,你爹呢?”

    话一出口,在场的热闹当即戛然而止。

    大家都反应过来了,不禁交头接耳:

    对啊!张家富呢?

    当年,张知言不是和他爹一块儿跑出去的吗?怎么张知言回来了,他反倒没露面?是死了还是没死?这怎么也没人提?

    不少人更是心里嘀咕:

    或者也像张知言一样在外面又讨了房媳妇?但这也用不着避而不回呀?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说道。

    想到此,不少人心里对此讳莫如深。

    同时人群中,一直憋着一肚子气的陈里正觉得终于能喘口气了。

    其实作为暗里里一直跟张家较劲儿人,他早就发现了这件事,也差点忍不住问出口,奈何身有顾忌,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人出头,他哪有不乐的看张家的笑话的道理?

    想到此,他不禁和同伙儿偷偷的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

    不提人心各异,只说张知言当即笑容就敛住了,他张张口本来想说点什么,左顾右盼了一番,低下头终究没吭声。

    二老太爷见此,那还不明了说错话了,这其中怕是有什么变故?

    说起来他也不是有意的,只是自从六老太爷去世后他的脑子就开始糊涂,一天不如一天,行事理所当然不及以往周全,再加上挂心后辈子侄,这才忍不住,哪知……

    当下,他不由得老脸一红,只觉得十分尴尬。

    却没发现张郑氏比他更难堪。

    别人也就罢了,次子和闺女当年又太小,记不清父亲长啥样,几年没见没感情也说的过去。

    但她呢?

    张家富可是她男人,和她在一起生儿育女那么多年,当年丈夫没离家时,在外人眼里他们也称得上是恩爱夫妻。

    就这,这么半天了她竟没想起来哪怕问一句话,还得别人提醒?

    想到过后外人还不知拿住这一点错如何排喧数落她呢,她立刻就又恼又恨。

    但小人物也有小聪明。

    她到底识时务,明白现在马后炮也讨不了好,最重要的是看样子张知言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总不能给亲儿子拆台吧?

    为今之计倒是尽量不引人注目为好,便整个人悄悄的就像鹌鹑一样缩起来了。

    没人说话,场面顿时僵住了。

    关键时刻。

    看在外面当众说话也不是个事,再僵持下去也是惹外人看笑话,张家善心里叹了口气便上前打圆场,招呼一干人等回去叙旧。

    张知劲也在一旁帮腔。

    二老太爷、张知言等巴不得有条道儿下台呢,哪有不应?

    虽然陈里正等跟张家不对付的人不愿意,可他们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吗?

    再说,他们也想跟过去看看情况,就算找不到机会占些便宜,能得到一些消息也是好的。

    随即一群人便谦让着往七房而去。其他无关紧要的人眼见看不成热闹,自然三三两两,议论纷纷长吁短叹的散了。

    刘二女和张裴氏也跟着人群往回走,只是张裴氏素来是个爱热闹的,早安耐不住想混到七房去一饱眼福,刘二女知道她这性子,怎好强人所难?

    两人遂在岔路口分别,刘二女自己顺着小道回去。

    当然回去也没闲着,毕竟家里豆子早就磨好了,总不能放着吧,只能一个人慢慢做豆腐了。

    不提细节,只是日近午时,刘二女将将过滤了豆渣,将豆浆倒入大锅中准备用火煮,哪知却听闻身后有动静,她不由得回头去看,谁知竟是张知劲闯进门来。

    刘二女吃了一惊,失声问。

    “咋这会儿就回来了?”

    ——不怪她如此惊讶,毕竟张知言回来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在街上又停留了好大一会儿,按她所想,回去后一堆人更该有话说才是,然后响午饭在七房吃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如此时候绝对早不了。

    谁料如今竟是这样。

    这平时也就罢了,她家再怎么样现在也是村里少有的吃的起三顿饭的人家,关键是今儿她想着张知劲不在家里吃,她一个人还要做豆腐,就没打算做午饭,如今可不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张知劲边打水梳洗,边回她:

    “七房一家人团聚是大事,我们这些外人哪能不识趣赖着不走?反正来日方长,大家伙儿说了些话就散了。”

    这倒是!

    刘二女不再纠结,便放下手中的活儿,嘱咐:

    “那你先躺一会儿歇歇脚,俺还没做饭呢,等好了俺叫你。”

    “不用麻烦。”

    张知劲拦住了她:

    “不是有红薯?拿几个烤一烤凑合一顿得了。倒是晚上,豆腐做好了,可得给我整一盘小葱拌豆腐尝尝。”

    “行!”

    刘二女重又升起火来,张知劲从荆框里捡了几个刘二女早就洗好,备着平日吃的红薯过来,埋进火里。

    夫妻两个总不能干坐着吧,也是实在好奇,毕竟太稀奇了,刘二女尽量找话题。

    “七房真当官了?”

    说起来这两年刘二女见过的官并不少,不说张家本身,只这十里八村多少人被抓了壮丁,多少人出去讨活路,人数多了自然也有零星混出头的。

    可反过来说,那些混出头的人多在外村,与她关系不大,完全属于传说中的人。

    而张家,张家元算一个。

    不过他向来简朴实干,再加上他是在本县做官,顾虑重重,以至刘二女大多数的时候竟没感觉他是个官。

    张知劲也算一个,但刘二女遇见的却是回乡后的张知劲。

    ——他平常看起来什么都懂,但身上真没有一丝官的影子。

    要不是有常五小姐他们来闹了一场,她真不相信张知劲以前也做过官。

    “嗯。”

    张知劲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武官,一个京外的卫所的正四品指挥佥事。”

    自打张家元升官后,耳濡目染之下,刘二女是稍稍了解过官员品级的,她掐着指头算了算,感叹:

    “比大伯官还高呢。”

    张知劲失笑:

    “算是吧。”

    至于其中的差别他就暂且不细说了。

    看刘二女的神情似是对他如此敷衍了事的回答大失所望,因而很有些怨念,他当即又粗略的讲了讲张知言回去的事。

    刘二女听的意犹未尽。

    她本不是那种爱打听别人隐私的人,奈何张知言做事一出比一出出格,迟疑片刻好奇心到底没忍住:

    “先跟他一块儿的那个真是他又娶的媳妇?”

    本来后面那位女子该称小妇,小老婆的,但这两个称呼有时多用来骂人,她面薄到底不好说这些,便用媳妇代替。

    张知劲摇摇头,妻妾天壤之别,哪能混为一谈?

    他更正:

    “不是又娶的媳妇,而是就一房媳妇。依我看按张知言的心思,齐氏才是正房,姜氏不过是妾。”

    “怎么会?”

    刘二女不信。

    这村里谁不知道姜氏才是张知言的媳妇?

    别看姜氏有很多不好,单凭她这几年一直守着没改嫁,这就是功劳。

    况且张群书都那么大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就为了那么大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也不该如此给姜氏没脸吧?

    还有姜氏娘家能愿意?

    弄不好两家就成仇人了。

    张知言怎么想的,不会是猪油蒙了心了吧?

    张知劲用火钳从灶里刨出来一个烤好的红薯,一边拍打着上面的灰,好了又递给刘二女让她先吃,一边不厌其烦回道:

    “没看事儿都做出来了?自古抛弃糟糠之妻的事还少?估计要张知言自己说,他至少给留了个妾位,已够顾念旧情了。”

    刘二女瞠目结舌。

    “可那戏文上这种白眼狼老百姓都骂呢。”

    “那有如何?”

    张知劲:

    “天高皇帝远,你骂的再多能怎么着他?”

    人大多习惯捧高踩低,殊不知可能背地里巴结他的比骂他的还多呢。

    “是不是因着左右逃不了骂,他们才这么一声不吭回来的?要不然家里收到信了有了成算,也不会像今日一样当场就闹开。”

    “也许吧。”

    张知劲有些猜测,但还得再看看。

第一二六章 母子的较量

    张知言是怎么想的?

    就在刘二女问张知劲的同时,七房堂屋里,张郑氏屏退其他人也在私下里问儿子这个问题。

    本来张知言就有很多话要对张郑氏说,如今正合他意,便直截了当的明言:

    “齐氏是一定为正房的。至于姜氏,她愿意走,看在她这么多年不离不弃的份上,我也不亏待她——送她一副陪嫁就是了。

    若她放心不下群书,或者娘习惯了她陪伴硬要留着她,那就当个妾。”

    明明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话里的内容却只把张郑氏听的气急败坏。

    说起来她这一天过得真是跌宕起伏,精彩不已。

    光彩赚了,但气也生了一回又一回。

    尤其是今日这一天才过了一半。

    若说张郑氏原本因为给她添光彩的儿子张知言刚回来还想忍着,结果听到了这么两句话,新仇加旧恨之下,一肚子火也像灶膛里往外蹦的火星子一样拦不住了,当即破口大骂:

    “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人?你也知道红花不离不弃?你这是丧良心啊!你个白眼狼,小兔崽子,老娘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是玩意的东西。”

    她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更是干脆站起来连说带骂指手画脚。

    “那你想让我咋样?”

    张知言也是个脾气大的,终于不甘示弱,也站起来,一句怒吼就把她的声音全给盖下去了。

    张郑氏被他那副青筋暴起、恶行恶状的样子吓了一跳,要知道张知言还从来没有这么对她说过话,当即震得什么话都咽回去了。

    两人一时没吭声,屋里渐渐寂静下来。

    半响,张郑氏才像从不可置信中缓过来一样,小声嘀咕:

    “你啥意思?翅膀硬了,跟老娘耍横是不是?要是你爹还在——”

    你敢跟老娘这么说话,这半句话还含在嗓子里,张知言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娘,您知道我爹怎么死的?”

    张郑氏愣了下,随口跟了一句:

    “咋死的?”

    里面还有啥道道不成?

    张知言没回答,反而又问了一句:

    “我爹跟我一起跑出去的,最后我活着回来了,还有了前程,娘就不奇怪爹怎么就啥都没有?”

    一语惊醒梦中人。

    别看今儿张郑氏对张家富表现的毫不在意,到底夫妻多年,总跟旁人不一样,就是做面子也得问一下不是?

    且她心里还有一层计较:

    大儿子虽然是官了,可她小儿子还没着落呢。

    靠大儿子吧,他自己也是当爹的人了——如今有群书,以后想必儿子更少不了,有好处不一定先顾着亲兄弟。

    可丈夫就不一样了,他若真有个一官半职的,大儿子有本事不用管,啥好处不是小儿子的?

    想清楚厉害关系,张郑氏特别踊跃:

    “对啊!你爹咋没当个官呢?你说你爹没了,啥时候没的?他不会那么倒霉刚出去就没了吧?”

    张家富咋死的?

    张知言想起这个问题,神情有些恍惚。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张家富有没有死,也不敢去问,不敢去查,所有一切皆因为张家富死的太微妙了。

    话说当年他们父子跑出去后,本来还不知道去哪儿,谁知就那么巧的刚出了本县反被抓了壮丁。

    两个人都很懵。

    可回头想想,反正都是为了活命,壮丁就壮丁吧,且很快亲眼目睹了一场杀鸡儆猴的戏码,两人便没想着跑。

    操练很累,还经常吃不饱饭,关键一打仗周围刚认识的一圈同袍们就死的没剩几个……

    如今想想,父子俩那时候真是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万幸他们父子一直没分开,和一些侥幸活下来的同袍们相互扶持着,他们慢慢的也熬下来了,几个人渐渐的大小也有了官职在身。

    那时前朝大势已去,眼看只要攻下了京城只待天下初定,他们这些挣扎着的人只要活下来以后就等着享福了,还能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哪知叛王却突然背叛了当今。

    前有前朝,后有叛王,腹背受敌两面夹击之下,就近各地不可避免被抽调人也就不稀奇了。

    张家富正在抽调平叛叛王的人中,倒是张知言当时有任务在身正好没在,就此逃过一劫。

    说实话,张知言并没有亲眼目睹父亲死去,当然后来也没见到尸体。

    他都是听别人说的。

    据说平叛打的很吃力,尤其关键一战打的太惨烈了,就是用人命在填,尸横遍野都形容不及。

    本来张家富死就死了,张知言父子自从跑出去后就有这个觉悟,所以他虽然伤心,但想想父亲到底也是有官职的,也不算白死。

    结果功没请下来,原良王也就是当今却出事了。

    ——竟然有人行刺当今。

    更可怕的是随着刺客被抓,其中有人交代出一个惊天大雷:

    被当今追封的勇冠侯竟没死,反而假死脱身隐姓埋名投靠了叛王。

    而且,各处战场上都有人假死投靠叛王的。

    不提当时经过了怎样的混乱,反正后来顺藤摸瓜追查下去发现,那人交代的全是真的。

    尤其是与叛王打的关键那一仗,当时的地形太复杂,非常适合隐蔽逃跑。

    你说你要逃跑了去过普通日子也就罢了,这种事并不少见,但要是反叛了呢?

    两军对峙上本来就不好确定是否死亡,上峰们就是有心也不敢在这利害攸关的时候担保啊。

    只是又怕寒了将士们的心,便先把明确生死的人该封赏的封赏,剩下的只能拖。

    拖啊拖,拖到现在,这些下落不明的人便成了避讳,无人敢提起了。

    张郑氏心情很复杂,她没想到背后真有这么多事。

    老头子也是晦气,这真是死也让人死的不放心!

    可能是怕她打击不够,不等她消化,情绪低沉的张知言接着又扔了一个大雷:

    “你是不是看儿子如今大小也是个官了,在外面也该人五人六的?”

    张郑氏混不在意:

    “难道不是?你看四房你大伯父,不过是个七八品的县官,在咱这儿多威风?你还四品呢,难道比他还不如?”

    张知言冷笑:

    “你还真没说错,你儿子真是不如人家。”

    张郑氏不信。

    张知言:

    “你看着大伯父官职小,可人家在这县衙混了多少年了?这县衙上上下下有多少是他的人?说句不夸大的话,恐怕就是县令说话都不一定比他好使。

    更别说原大将军还在咱们这里扎营过好几年,大将军那是谁?

    当今的宠臣,为咱们大良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大伯父作为地头蛇能不跟他打交道?就凭他这几十年在县衙没出差错的本事,你觉得人家跟大将军没交情?”

    张郑氏还是不服气:

    “那跟你也搭不上边!”

    张知言仿佛没听见,顾自说着:

    “别看我在这家里大小是个官,可出去了多的是人没放在眼里。

    为啥?

    一来人家有地位,二来人家有本事,至不济也有个靠山。

    可我有啥?

    论出身,说是士农工商,其实不过个是泥地里扒食的。

    要本事,也不是什么不出世的将才,最多不过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想拉帮结派,若自己没份底气,也不过给人打下手,背黑锅。

    我倒是想着安分守己就这么着吧,反正咱底子里就是个乡下人,能混到四品也算祖坟烧高香了,可世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的?

    当官的从来不进则退。

    就是你老实了,上面的人发善心愿意放过你,下面的人也盯着你那屁股底下的座位呢。

    没办法,我只能咬牙往前走。

    只是能有什么办法?

    说句没脸见人的话,没奈何的时候我都想过给那有权有势的人当上门女婿。

    可有权有势的人家会看上我?

    世上人这么多,人家什么英雄豪杰,少年英才找不着?

    是,我如今是丧良心了,停妻再娶,以妻为妾我都认,可谁让齐氏有个当官的好舅舅?

    这可是你儿子的大助益。

    姜氏要是不服气,也别怨别人心狠,就怨她命不好。

    反正,为了这个官儿,我是什么都不在乎。

    娘,你也好好想想,这可关系着你日后能不能做老封君。”

    张郑氏眼光一闪,到底一片爱孙之心暂时站上风,犹豫不决:

    “群书怎么办?你别忘了,那可是咱家的长子嫡孙。”

    她最后四个字尤其咬的重。

    “我知道。”

    张知言安抚她一下:

    “可你想想,咱家又不是那等有爵位的人家,所以嫡庶不可乱。

    你儿子就是个普通小官,将来最多给儿孙们多留点家底,其他的还得靠他们自己打拼,这样的话,嫡庶有啥分别?

    当然,我也知道对不起他们母子,大不了日后我多分给他一些家产就是了。

    总不能为了他一个人过得好,让这一大家子人都赔进去吧?

    是要这个跟你隔了一层的嫡孙,还是我这个长子,娘你自己看着办。”

    张郑氏能怎么办?

    这世道讲究的就是三从四德,她只是个普通妇人,还没那个能力去抗衡世俗。

    况且,张知言说的那么明白。

    她再说什么就真是傻子了。

    只是,想到那齐丽盈,到底有那么一些不甘心:

    “红花可是有娘家的,那姜家可不好惹。”

    张知言会怕?

    他连杀人都干过,手底下的人命没有成千上万,但也不在少数。

    姜家人再厉害又怎样?不过是几个乡下的泼皮无懒罢了。

    遂不在意的摆手:

    “没事!”

    张郑氏见了只觉烦躁,赌气:

    “随你——吃饭!”

第一二二章 一物降一物

    “这怎么行?”

    听了老父的建议,张陈氏第一个受不了:

    “伯书又不是那小猫小狗,让咱们想丢就丢,想养就养。

    再说我养了他这么久,你让我怎么忍心跟他分开?这不是生生的割我的肉?

    再说就算我愿意,族里那些人能愿意?

    还有那抱养的小孩谁知道底子如何?

    好还罢了,大家都得利。

    万一不好呢,咱们岂非还得给他收拾烂摊子?要不然就是咱们劳心劳肺养大他,最后却跑了的。

    这些年咱们在外面,您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事。

    更有那狠的,跑也就算了,连家里的钱财都被他卷了个一干二净。

    那时候我们年纪也大了,去哪里找他去?

    还有,抱养都是往小里头抱养,不是我说丧气话,爹你看我和你女婿这岁数能撑到他大了?

    你说若是都指望不上他又何必折腾呢?

    这么几下算下来咱们又是何苦?”

    陈老爹斟酌了一下,觉得女儿说的也对,不禁发愁:

    “女婿哪儿怕是不好办?”

    何止不好办,简直是反对。

    张陈氏心里发狠:可那又如何?

    从他们这房挑中张伯书过继开始,她与刘二女暗地里就成了冤家对头,没有和解的可能。

    毕竟她想跟张伯书做一对有感情的祖孙,而不只是名义上叫着好听。

    别小看这里的区别,这其中的名堂老大了。

    这样的话,刘二女这个人就在中间太碍眼了。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刘二女太没眼色太贪心了。

    终究她也不是一直这样隔开他们母子,谁让她年纪比刘二女大,总会先走一步?

    到时,伯书不是还会回到她身边?

    再说她这辈子也就伯书一个指望,刘二女却还能再生,万万不会缺儿女,所以刘二女有啥好争的?

    不是想跟她抢人吗?

    行啊,她还偏不信这个邪了。

    想到此,张陈氏特强硬:

    “不好办也得办,这事得听我的。你女婿心软,他到底顾着一家子血脉之情呢。”

    还是那句话,谁的孩子谁心疼,对此陈老爹没反对。

    同样,谁的媳妇谁也心疼。

    别看张家善气冲冲的出来了,可他没跑远,就在院内站着呢。

    其实他一出门就后悔了。

    复想到张陈氏这二三十年随他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他的心就软了一大截,再隐隐约约听着他们父女抱头痛哭,他当场便连最后一点气都没了。

    只是总不好空手回去,没办法,只能去族学哪儿找张知劲。

    恰好,这会儿张知劲不忙。

    两人便相携着来到大房的窑洞。

    ——怕空着房子不好,大房早就交代张知劲等人,让他们需要时就用。

    是以平时张家善就带着张伯书在这儿读书。

    两人分开坐定。

    别看张家善主意早就打算好了,但话总不能一上来就说,容易引起误会,于是先做了些铺垫,问:

    “族学建的怎么样了?”

    张知劲明知道他无话找话——刚刚他去过,还能看不见?不过他沉得住气,便若无其事的回道:

    “大体上建好了,现在在粉墙。

    完了,还有盘炕、修茅房这等小活儿,余下的就是门窗,先生房里的各种家具和学堂的桌椅板凳是大头,我正拿不定主意是直接去县城店里买呢,还是咱们出口料,就雇木匠上门来做。”

    张家善闻言,赶紧摆手:

    “都不用。”

    看张知劲疑惑不解,他低声告知:

    “郭先生已经到了,只是他不愿张扬便没传出风声来。

    听说县尊大人非得留他一起过完年再走,可他记挂着咱们这族学,两人僵持不下,你大伯费力打了圆场,郭大儒这才退了一步。

    只是县尊大人也觉得对不住他,便尽量弥补一二。

    只是别的也插不上手,想着他眼光高,这家具什么得他看上才是,所以这会儿便让你大伯知会咱们一声,那些用不着咱们操心了。”

    如此也好,张知劲没有不愿意。

    相反这还是好事。

    到底县尊出手,那些家具什么的差不了。

    看他想的明白,张家善逐渐步入正题:

    “不管县尊目的为何,得利的总是咱们,所以我准备从明儿起带着伯书闭门读书。

    总不能等开年大儒来了,咱们连个像样的蒙童都拿不出手,那也太对不起他们的栽培之恩了。”

    这样一来,他们祖孙俩一直在一起,刘二女当然得避嫌。

    二来,读书是大事,只要懂点事的人就不会没眼色的来打扰。

    如此,刘二女自然而然便和张伯书隔开了。

    反倒是张陈氏没这么多顾忌。

    这样,他也算不负老婆子所托了吧。

    张知劲虽然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张家善说的也有理,他自然不会推脱。

    两人又商酌了一番,便各自分开。

    张知劲见时候不早了,便干脆回家吃响午饭。

    刘二女今天很高兴,看时辰不早,便跟儿子一起动手做了四个菜,再煮了一锅小米饭,就等着张知劲回来了。

    张知劲一看他们母子那副和乐融融的样子,忽的灵光一闪,以前的那些种种不对劲的地方立时皆一一涌现在脑海里,这么前后一印证,他哪里还想不透?

    他不禁暗嘲,一般人家都是继父和继子合不来,到他这里,他还没怎么着呢,他这三伯娘却比他还急,真是让人既无语又好笑。

    当然有人会问,明明是张家善拐着弯的跟他说的,为什么他会认为是张陈氏在后面捣鬼?

    很简单,除了他与张家善相处了许久,自认有几分眼力,看出他几分为人外,主要张陈氏寻常的举止言谈太外露了,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不过,他却不会跟张家善夫妇唱反调。

    一来,这毕竟是张家善头一次就这事做手脚,虽然是拐着弯的提,但他不能不给个面子。

    二来,他们做的也对,到底张伯书是过继的。

    虽则张伯书是刘二女亲生的,但过继了就是过继了。

    不仅祖宗理法在那儿摆着呢,就是从私心来说,人家又不是做善事的,过继了你一个孩子,不仅送房送钱财,还什么好处也不要,谁这么傻?

    但是吧,要是张家善夫妇一直这样他也不能答应,除了事不过三

    ,人心中得有一杆秤之外,谁让还有一个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

    当然他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这年月讲究个多子多福儿孙满堂,像大户人家吧,因为母亲不是同一个,如此虽然一家子子女不少,可被妻妾们分摊下来就少了,这样还能保证这些孩子们被各自母亲当宝,当成指望。

    可乡下人家,谁家不是一个母亲就生一大溜儿孩子?

    这孩子多了当然就不值钱了,自然这个得父母关心多了,那个得父母关心就少了。

    本来这要是同父同母也没啥,谁家父母都不可能一碗水端平,就是父母自觉断平了,奈何儿女们各有心肠,估计还觉得不满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偏偏他家不是不一样吗?

    张知劲成亲前答应的事,那肯定不会做不到,起码大面上肯定过得去,而且他也不会暗里对继子使绊子,只是要有那机会能为未来的儿女多挣点母亲的宠,他也不会手软就是。

    不提这些小心思。

    只说当下,张知劲看着炕桌上那四个菜,韭菜炒鸡蛋,炒羊肉,干茄子炒肉片,外加一个胡萝卜炒土豆丝,都是他爱吃的。

    至于刘二女母子,他们苦日子趟过来的,自然不会挑食。

    ——平常只要能吃饱就行,更别说今天的饭菜还够丰盛。

    何况,刘二女做的饭又好吃。

    于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眼下三个人便分开坐下吃饭。

    一时饭毕,稍作休息,张伯书便告辞回去。

    当然他有些舍不得,奈何还有课业要做,母子俩只得依依惜别。

    随后,刘二女心情低落的回转窑洞里,却被张知劲拉过来说话:

    “我跟你说个事。”

    “啥?”

    张知劲便将张家善告诉他的消息删删减减的复述了一遍,又道:

    “说是这么说,不过大伯父他们估计郭大儒也不一定待到过完年。

    到时,正是缺粮少菜的时候,虽然县尊他们肯定不会亏待郭大儒,可咱们也不能干看着。

    我听说咱们乡下过年也要准备好多吃的。”

    这是听族学里干活的人说的。

    不是要过年了吗?便不免议论了几分,他或多或少的听了几耳朵。

    “是。”

    说起自己拿手的,刘二女来劲儿了:

    “不管家里穷富,过年前谁家都得准备好多吃的。

    一是寒冬腊月的放得住。

    二是省劲儿,劳累了一年了,大过年的谁家都会歇歇,做饭能省事就省事。

    三来也是想吃几天好的。

    只不过穷人家只能做点窝窝头,杂面包子这些,家里的过得去的花样就多了。

    鸡鸭鱼肉,豆腐丸子这些就不说了。

    光包子,俺会的馅就有十几种……”

    张知劲从来不知道刘二女也能这么会说。

    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了,张知劲就趁机撺掇她:

    “那咱们今年何不多做点,到时候也是个顺水人情,就算事不行,咱们吃也不抛费,你看呢?”

    刘二女当然没意见。

    一来家里现在吃的起。

    二来,要是让她出面跟郭大儒打交道,以她的薄脸皮不一定做的出来,但这不是有张知劲吗?

    而且明摆着对张伯书有利的事,她傻了才会反对。

    至于出点力气,那是乡下人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第一二七章 十里八乡知

    不提七房一家吃响午饭又经过了怎样一番机锋,只说七房外,随着众乡老等人的回归,张家又出了一个‘大官’的消息也立时扩散开来,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向周围十里八村蔓延的趋势。

    当然,张知言又娶了一房媳妇的消息也随之而同时传出了。

    五姓村又沸腾了。

    不少人感慨:

    这张家的大戏是一出比一出热闹啊。

    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是改不了爱凑热闹的天性的,尤其这热闹还是八百年难得一见的那种。

    这不,七房人这边刚放下饭碗,那边就见村里人两两三三成群结队的来看稀罕了。

    当然,平常人碍着彼此间没交情,很有自知之明还没敢直接到七房来,不过在街上远远的看着。

    可那些有交情的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这还是寻常,连那拐弯抹角一拐三千里的也凑上来添数。

    就这些人一起,竟也把七房那小院子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张郑氏既烦躁又高兴。

    高兴不必说,这么多人为啥来的,谁还看不出来啊?

    这可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能使劲往外炫耀的机会。

    不仅没人敢说她吹嘘给她脸色,相反还个个上赶着奉承巴结她,那好话真是像不要钱一样快说尽了,让她这等脸皮厚的人都脸红。

    她能不与有荣焉?

    她能不得意忘形,喜气洋洋?

    只是什么事都有两面性。

    有句话叫‘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光想想这得有多少台戏?

    如果一台戏让人看着是享受,这么多台,再加上不是一天半日的,那感受真是谁试谁知道。

    其实,不仅她觉得烦,一条街上的其他族人也深受其害烦不胜烦。

    毕竟即使大冬天的,大家伙也有各自的生活,且临近过年,事情又多,偏偏这整天一堆一堆的人在家门外晃悠。

    ——别的且不说,只说这么多人也不都是好的,要知道那些泼皮无懒偷鸡摸狗的人也是最爱凑热闹的,这一个看不住家里缺点啥,找谁去赔?

    更有那巴不上七房,却跟他们这些族人认识的,你说人家上门了,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要是光他们自个也罢了,大人们多少会有分寸,偏偏大多数人倾巢出动,连家里的娃儿都带来了。

    小孩子合起伙来最是调皮捣蛋,上房揭瓦都是小事,有时你已经很气愤,碍着大人的面子你偏还不能说不能打。

    没奈何,这不张裴氏就借着帮忙跑到刘二女这里躲清闲来了。

    其实到这时,刘二女已将过年的各色东西准备好了,不过现在她跟张裴氏处的不错,自然不管她为何而来都欣然迎进门。

    只是,刘二女轻皱眉头看一眼张裴氏身后尾随的人。

    这两人怎么也来了?

    张裴氏见她往后看,不由的有些窘迫。

    说实话,这两个人真不是她招惹来的,可是一个脸皮厚非得跟上来,一个是相好的同族妯娌亲自托付,她也很为难。

    正小心斟酌着言辞,来人之一——六房的小陈氏已抢上前来,跟刘二女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俺知道你咋想的,你可是想着俺以前跟高四丫不对付,你跟高四丫好,俺如今咋还上你家门来,是吧?”

    是!

    刘二女虽然没吭声,但表情却是这样。

    陈氏嗤笑:

    “你可真是……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敢太过,便话锋一转,解释:

    “俺以前的确跟她高四丫不和,可为啥?”

    因为家里穷。

    也因为她们是妯娌——自古以来不仅婆媳难处,妯娌也少有合得来的。

    “都是小门小户,家里只有那三瓜两枣,不对她狠点,难道让俺吃亏?凭啥?”

    谁也不欠谁的,有本事报复回来,没本事吃亏也是活该。

    陈氏心里腹诽,嘴上却又和软了一些:

    “当然此一时,彼一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咱就不提了。俺只说一句,俺跟你可没仇没怨吧?”

    不仅没仇没怨,两人还是同族妯娌。

    刘二女也想到这点。

    张知劲这些日子隐隐的提点并没白费,因此她虽然还阴沉着脸不吭声,但对陈氏的到来也默许不排斥了。

    刘二女越过陈氏看向她身后,那里立着一个少女。

    不过十五六岁,身材微丰,长得颇为秀丽,可惜身上穿的老旧衣裳让她失色不少。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张家长房的闺女张秀英。

    众所周知,比起其他人家动不动养着好几个孩子,张家的人丁是出了名的少。

    但实际上,不仅男丁少,张家的闺女更是少的可怜,像是张知劲这一辈,老七房一共也只不过生了四五个闺女,连一家一个都不够。

    虽说物以稀为贵,但长房太穷了,长房夫妻即便没有那重男轻女的心,可张秀英平日里也没少受委屈,因此她性子便有些沉闷,见刘二女看过来,也只小声的叫了一声“嫂子”,便低下头不说话。

    “哎!”

    刘二女应了一声,打起精神招呼几人:

    “大家都进屋吧,在外面太冷了。”

    此举正和心意,几人无有不应。

    四人陆续进屋。

    张秀英头回来,不免偷偷的东张西望。

    只见一进窑洞,门左边便挨着墙砌着一个临窗大炕,炕上各色家具齐全,铺着崭新的被褥。

    刘二女这时便请她们上炕坐了,窑洞里这地方最暖和。

    不过这些都不如横在在窑洞中间那一排立柜显眼。

    张秀英也是在刘二女从立柜穿过去到窑后底的柜子里取了些柿饼,麻花,黑枣等物凑了一盘端过来时才发现,那中间两扇立柜竟是个假的,实际上却是个门。

    她正暗暗称奇,这边张裴氏两人已客气上了:

    “这是干啥?俺们都是大人,拿这些东西干啥?赶紧放回去,留着给伯书吃。”

    “对啊,要不然过年招待亲戚也行。”

    刘二女能听她们的?当然不能,说起来她这也是因为张秀英头一次来才会这么客气。

    不过张裴氏两人见状,心里却很高兴。

    一来,这一两年新朝建立了,天下太平点了,但乡下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很多人家招待亲戚给你端一碗热水都是好的。

    毕竟对五姓村来说,水和柴得来也不容易。

    二来,不管刘二女为啥端这盘东西,传出去她们作为在场的人,也有面子不是?

    一番谦让,四人总算安坐。

    其他三人也不是空手来的,都带着活计。

    这在村里也不是稀罕事。

    说起来一边做活计,一边扯扯东家长西家短这才是村里女人的常态。

    四人也不例外。

    尤其张裴氏,拿着鞋底,刚缝了七八针,口上已是迫不及待的讲开了。

    她讲的也不是别的,却是张知言刚回家的事。

    ——现在,张知言家的事是村里人饭后睡前必谈须论的话题。

    刘二女已经听张知劲说过,但男人说的太简略,如今再听一次也不错。

    话说带着一群父老乡亲回到阔别许多年的家后,张知言任是在外被历练的已经面不改色,那一霎间也怔愣了下,当时各种纷杂的思绪便齐齐涌上心头,不过他很快便被映入眼底那越来越破旧不堪的宅子惊醒了。

    进了堂屋,先请张郑氏和二老太爷坐了首位后,又请其他长辈也坐。

    不过这些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因着家中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人,谁家也没那么多椅子,很多人都只能坐小板凳,还有七八个只能站着的。

    就是如此滑稽好笑的场面,张知言却硬是当着族老和村老的面又演了一场大戏。

    ——让镖局的人看着车马,他带着新妇和一二十个下人齐齐的像张郑氏行大礼。

    礼毕,更是哽咽:

    母亲这么多年辛苦了,他和父亲在外面又是如何如何努力,为此父亲都下落不明了。

    虽然有很多人劝他说父亲去了,可他不相信,反而更是风里来雨里去……

    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蒙天子厚赏,上司器重,他如今大小也是个四品官了。

    临了,为了证明他所言不虚,也是为了炫耀,他还将能证明他身份的腰牌等物拿出来。

    当然话说的好听,为了宽慰老母亲,也是为了让她看看眼界。

    张郑氏开没开眼界不知道,但她不愧跟张知言是母子,头一个念头也是想显摆显摆,于是不仅自己装模作样的看了,还将东西递给二老太爷看。

    口中更是直囔囔:

    “俺儿子如今也是四品官了,比他四房大伯(张家元)的官还大,合该给列祖列宗唠叨唠叨。”

    二老太爷别看不喜她咋呼,但后辈子孙成器他还是喜欢的,当下便欣喜万分的接了过来。

    其他族人赶紧伸长脖子来看。

    又有那陈里正等人,实在不相信张家这么好运,也凑热闹要看。

    虽然就像街上的人相信二蛋不敢骗人一样,他们相信张知言也不敢假冒官凭,可谁让他们生在乱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没见过?

    不说戏文上,假冒官差的事在现实中也有过。

    结果不言而喻。

    张家的人自然又是一番高兴,陈里正等人面上虽陪着笑,但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多亏张郑氏还记挂着有一些事要私下里问张知言,二老太爷也想腾出点时间给张知言母子,让他们处理私事,陈里正等也急着回去商量一下以后如何对待张家这些问题,众人这才有默契的散了。

第一二八章 婆媳大斗法

    事情还没完。

    却说张裴氏不愧她四处跑腿爱听风——别人知道的事她知道,别的人不知道的事她也知道。

    讲完一段闲话家常,她恰好纳完一根麻线。

    看带来的麻线用完了,她便将鞋底放在一边,针别在胸前衣襟上,又卷起裤腿,吐了一口唾沫在手掌上,双手用力搓了搓,便用随身携带的一团乱麻飞快的在腿上搓了几根麻线。

    将剩下的乱麻收起。

    这才一边继续纳鞋底,一边继续往下说。

    ——当时,张知言不是单带着人回来的,为了炫耀到底,也是难得心疼老娘在家受苦了,他还‘精心’带回家来几车好东西。

    别人注意没注意的且不说,毕竟旁人只饱个眼福,总之张郑氏眼尖早就盯上了。

    是以二老太爷等众人前脚才出门,后脚她就心急火燎的吆五喝六的让下人将东西卸车往她屋里搬,早将其他的事抛之脑后。

    对于她这等难看的行径:

    张知言既然敢往回带东西,就没想着跟老娘抢,再说以他如今的身份,他也不稀罕这点东西啊。

    齐丽盈更不会。

    因为张知言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她收着,她还看不上这三瓜二枣的。

    甚至,如今能有这几车东西还是她怂恿的,行的就是‘孝顺’的幌子,打的就是让张郑氏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主意。

    剩下的姜氏和张知默等人,一直以来家里已经习惯张郑氏管家,自然也没不愿意,相反还积极的上手一块搬了。

    其中的小心思自不必说。

    总之,这没别的说的。

    但当东西搬完,张郑氏放心之余,也想起她的初衷——要拉张知言进屋说话时,张知言却给了她当头一棒,他非得先安排齐丽盈去休息。

    没错,齐丽盈跟着进门时间不短了。

    但是,一则家里的房子少,都有人居住。二则,她刚刚还跟着张知言拜见族亲长辈,根本没顾上安顿。

    所以,她这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两个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瞥见‘爱妻’一脸憔悴,张知言那个心疼自不必说。

    到底因着家中是张郑氏当家,也是尊重母亲,也有做给外人看的意思,张知言还记得问一下张郑氏。

    可惜张郑氏根本不是那种给面子就下台的人,张知言此举不仅没让她感到儿子那股尊重之意,相反一见张知言在她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关心齐丽盈,她心里首先就不舒服了。

    再扭头一看对方,那满头的珠光宝翠又深深的扎了她的双眼,新仇加旧恨在身,顿时整个人气炸了,当下便冷冷的道:

    “还住哪儿?她还想住哪儿?一个不要脸的贱货,柴房不是空着?那么大的地儿还盛不下她?她的脸比屁股还大呢?”

    说着,还呸了一口。

    “娘!”

    张知言也生气了。

    “咋了?看你那样,你还想吃了老娘不成?要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柴房俺都不让她住,无媒无聘倒贴的不要脸的货色,没得脏了俺清白的家门。”

    张知言头疼的皱皱眉,向大门看了看。

    柴门小户不避音,他再不满也不能刚回来便跟老娘大吵大闹,要不然何必装样子?

    想了想,不免斜了齐丽盈一眼。

    齐丽盈会意。

    虽然也恨张郑氏口无遮拦,可男人就在一边看着呢,她才不会当场就发作,有本事以后走着瞧,便在一旁适时出声:

    “老爷,娘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了?说我倒没什么,可——”

    话犹未完,已是伤心的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了。

    “丽英!”

    张知言抢上前去抱住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近找了一间房子就抬脚踹开门进去了。

    “哎呀!”

    张裴氏边说边比划:

    “俺这老嫂子当时拦都没拦住,虽然嘴上叫着新媳妇装的,但言子不听她的呀,只气的呦——”

    她手拿着鞋底一扬:

    “别提了!”

    刘二女三人只听的面面相觑。

    半响,陈氏快人快语:

    “这新媳妇真厉害!那她和红花这到底谁算大房?”

    刘二女摇摇头,叹息:

    “这都是些啥事啊?大人且不说,就是可伶孩子……”

    张裴氏连连摆手:

    “谁知道?估计俺那老嫂子自个都不明白,这七房这几天乱着呢。

    你们说,那么大的喜事,不说把全村人都请上吃天流水席也就算了,连咱们这些亲戚本家也不请吃一顿饭,也不知道人咋想的。”

    一听吃的,陈氏来劲了,赶紧附和:

    “可不是?整天就招了一堆不相干的人在那儿混吃混喝的,咱们这些正经亲戚倒是撇开了。

    你说你倒是有点脑子也行,偏偏正紧事半点不干,反而整天被人哄着当老太太,也不知道管教管教儿子,整个一个白眼狼,还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骂呢,也不知道乐个啥?

    这些年咱们那家也不富裕,可那家也没少帮他们七房,如今不说报答就算了,连顿饭的都不请,也太抠门了。”

    说完,她还撇撇嘴。

    “俺知道一点。”

    却是张秀英小声的插话,见其他三人扭头看过来,她忍不住缩了缩身体,继而才挺直腰杆鼓起勇气和盘托出:

    “言子哥昨儿黑了来过俺家,找俺爹说要趁着过年祭祖的时候……修改一下族谱,把新媳妇记到族谱上……”

    张秀英的父亲是长房长子,族谱一向掌在他这一房手里。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其他三人闻言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张郑氏一拍大腿,打断张秀英的话:

    “怕还真是!”

    她接着提出有利证据:

    “俺本来还奇怪呢,咋这两天只见俺那老嫂子带着儿子闺女孙子见人,怎么两个媳妇倒是一个也不见?

    如今再想想,这新媳妇既没在咱这乡下办事,又没上族谱,她在屋里躲着不出来那是应该,可红花呢,咋也躲着?怕不是躲着,而是不让出来吧。”

    陈氏本来就是其中感触最深的,这也是她今天会来找刘二女的目的。

    毕竟比起张郑氏孙子都有了,老夫老妻的再闹矛盾只会让人笑话。

    刘二女刚成亲,夫妻俩正是新鲜的时候。

    张秀英还没出嫁,有啥夫妻之间的事也扯不上她。

    她跟红花年龄、处境都差不多,尤其两个又住在一条街上,故而更是容易愤愤不平:

    “一定是了!大伯就答应了?这红花也太好性子了,就这么被欺负了也不知道吭一声?还有那姜家人都死了不成?闺女外甥在婆家受欺负了,他们就不喘口气?”

    她这一番话说的又疾又快,气势压人,张秀英被吓住了,为父亲辩解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不过张裴氏却不怕。

    对姜家,张裴氏倒是知道一些:

    “当年红花出嫁时就闹了一场,言子跑出去后更是干脆闹翻了,这些年两家早就不来往了。”

    陈氏尤自不服:

    “平常也就罢了,这是啥时候?再说这多好的机会啊,帮了闺女这一遭,大家又是一家人,这眼瞅着七房要起来了,他们也能借光不是?”

    张裴氏也不明白:

    “谁知道呢……知劲回来了?”

    刘二女回头,可不是,不禁惊呼:

    “呀!你咋回来了?”

    “是!”

    张知劲一头闯进来,瞄了一眼屋里的情形就要避出去,张裴氏眼疾嘴快叫住他:

    “别呀,都是一家人,咱们庄稼人不讲究那些。”

    “是啊!”

    陈氏,张秀英也忙附和。

    张知劲这才又进来,偏巧他也带了一人,还不是旁人,却是张裴氏的儿子黄米子。

    自从张知劲插手族里的事情以后,虽然黄米子有很多毛病,可张知劲挑挑捡捡一番,最后还是让黄米子跟他混了。

    当下,几个人分别见过,张裴氏嘴巴闲不住,先打听开了:

    “知劲啊,你说这七房的事咋办?你们男人在外面是咋商量的?就让他们这么闹着?”

    黄米子先囔囔开了,意有所指:

    “不然咋办?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俺们倒是有心要拦,可其他人……那里拦得住?”

    这倒是!

    据张裴氏知道,像小五房张杨氏带着闺女张贵英,二老太爷家的小辈等等早明里暗里的跟七房来往呢。

    可她如今就想听张知劲说句实话,于是便立刻横了儿子一眼,驱赶他:

    “去,去,一边去。你个二愣子知道个啥?”

    张知劲眼光一闪,心里明镜似的,迟疑片刻:

    “作为同族兄弟,我定是向着自家人。

    至于这个事吧?

    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从小来说,这事说起来不过是七房自己的事。人家想咋样就咋样,咱们不必管也管不起,自个过好自个的日子就成。

    可说大了,我就怕他给族里年青人做了表率,让后人有样学样。

    一则那些原配们何其无辜?婚姻又是结两姓之好,到时候人家心里有怨恨闹腾起来,一不小心就结仇了,这不是乱家之源败家之兆吗?

    二则以后族里的后辈娶媳妇都不好娶,毕竟谁家嫁娶不打听一下呀?还有家里的姑娘嫁出去万一遇到这种事呢?你上门说理都没法张嘴。

    当然,有人会说我杞人忧天。可婶子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张家眼看着要起来了……

    就是老少爷们们没二心,可备不住外面的女人算计,反正以后这种事估计不少。现在不定下个规矩,以后可如何是好?”

    刘二女连连点头,张裴氏、张秀英听的也很认真,陈氏更是急的团团转:

    “那定下规矩了没?”

第一二九章 老丈人上门

    “是啊!定下了吗?”

    听张知劲将任由七房不管不顾一番行事后可能的后果详说细刨,虽说挂心牵连自个家,可想到首当其冲的七房姜氏的下场,张裴氏也忍不住心生感慨:

    “红花也太可怜了?白白守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哭累,到头来全便宜了别的女人。要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男人别回来呢。”

    刘二女等被她说的心中戚戚。

    下一刻,她却又用既惋惜又试探的口气道:

    “唉,如今说啥都没用了,那边族谱都改了,如今只盼着日后别因他们七房连累了族里的子孙后辈们才好。”

    张知劲不置而否,他反倒对一件事不明所以。

    “谁说改族谱的?”

    刘二女在一边跟他小声的解释了一番。

    张知劲更糊涂了:

    “不可能!就算长房大伯愿意,恐怕也改不成。修族学时,大伯父和我就找长房大伯父商量好了,要把族谱拿去县里重新修订一下,现在还没拿回来呢。”

    “啊?”

    张裴氏三人被这神来之笔惊呆了。

    “不是……”

    她们看向张秀英,虽没说话意思却明白。

    却见张秀英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几个人也不知道她是啥意思,不过好歹她接下来的话倒印证了张知劲说言非虚:

    “俺话还没说完呢,你们都急了。后来俺又想说”可惜几个人没给她机会。

    “而且俺也说的明明白白,‘趁着过年祭祖的时候’……”

    刘二女三人回想一下,的确如此,不由得全无语,都有些不自在。

    反正已经得到想要的消息,再待下去也尴尬,陈氏便提出告辞,其他人也应声附和,刘二女和张知劲自然送客不提。

    吃罢晚饭,两个人洗漱一番坐到炕上。

    “自她们走后,你就心事重重的,怎么了?可是她们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若真不好,推拒了不来往就是,何必为难自己?”

    刘二女摇摇头,迟疑:

    “这……不会记恨你吧?”

    虽然刘二女没说明白,但张知劲却立刻心领神会她说的是谁。

    以张裴氏几人性格,他说的话只怕瞒不住,何况也不能瞒,到时不管事成不成,七房得到消息未必不会迁怒张知劲。

    张知劲有些忍俊不禁,这反应也太迟钝了吧?

    要知道张裴氏他们这些心思各异的当时就会意过来,都离开半天了,什么事都发生了。

    可这份实实在在的关心他却是很受用。

    当即,他不答反问。

    “你怎么想的?”

    刘二女仔细想想,斟酌一下:

    “嗯,俺也说不上来。只是婶子也算常来常往的也就罢了,秀英和大蛋儿他娘(陈氏),原本大家没什么交情,这无缘无故的冷不丁的就上门了,总觉得不对劲。”

    又埋怨:

    “你说你说那么多干嘛,到时候传出去不是白白得罪人?”

    张知劲失笑,先夸赞:

    “不错,能看出来点名堂来,真不枉我以往费那些功夫。”

    继而,语气轻松的安抚:

    “至于得罪人?怕啥?你还没看出来啊,我和那个虽然是从兄弟,可从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日后迟迟早早总归闹不和。现在这样也好,若是真帮了那姜氏母子,也算积善行德做好事了,也不算太亏。”

    话是那么说不错。

    “可是那七房如今可是官……”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

    刘二女本就胆小,连认识的人稍微凶点都害怕,何况官与民的差别,在她心里不亚于泰山压顶。

    那又如何?当谁没做过官?以前他在章德太子身边当差的时候,那谁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面钻着呢。

    不过是小人得志,倒比那些封侯拜相的都张扬。

    张知劲冷哼一声,将刘二女往被窝里一塞,口中直道:

    “行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万事有我顶着呢。你有那想那乱七八糟心思的时候,倒是不如留点空闲放在你家男人身上。

    想那张知言狼心狗肺的,人家家里外面的女人都给生两儿子了,以后只有更多的。

    我这老实的如今却连个闺女都没有呢,咱赶紧加加劲儿,可不能差他太多。”

    刘二女脸红了,娇嗔:

    “你,你,说啥呢?你命中有多少儿女那都是天定,这也是能比的?”

    怎么这人越来越脸皮厚了,说话也越来越没分寸……

    一夜好眠。

    早起又是个暖日。

    对这些缺衣少粮过得艰辛的乡下人来说,今儿是个好天。

    窑洞里,看平常到这点儿早出门的张知劲吃过饭反而靠倒在被褥上,一点没有出手的迹象,刘二女十分纳闷,忍不住问:

    “今儿没事?”

    张知劲故作高深的笑笑,含糊其辞:

    “嗯,不急。”

    刘二女更纳闷了,她狐疑的瞟了张知劲一眼,心里总觉得将有什么事发生。

    果然,刚到隅中时分,张家又出了一件大事。

    ——姜家人打上门了。

    当时,刘二女无所事事便在院中向阳处晒太阳,先是被院外面的喧哗声吸引,出来一探究竟,只见不时有人越过她家的房子往屋后奔去。

    刘二女十分奇怪。

    房后有啥?除了田地也就是下街各家的窑顶了,又是腊月寒冬能有啥好看的?

    拉了熟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被众人推断眼看不可能给出嫁的闺女出头的姜家人竟然出人意料的上门问罪来了,此举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五姓村因着地势原因,村人所建的房屋就没有个统一的方位,但有一点大致还是大同小异。

    那就是他们习惯在梯田的高差面挖土掏窑洞,然后在其他三面建房或围墙,最终形成一个有窑洞有房屋的四方院。

    故而,只要有人站在那家的窑顶上,这家的院子定能被人看的一清二楚。

    也所以,这些人才往窑顶跑。

    既然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刘二女也没趁机去看热闹,反而下意识的往回转,哪知迎面就见张知劲跟着黄米子准备往下街去。

    见她着急忙慌的跑过来,张知劲立时停住脚,先叮嘱:

    “你别下去了,就远远的看看好了,这么多人的,谁知道有什么心思?也省的被人冲撞了。”

    “行!”

    刘二女目送他们远去,便独自往回返,来到七房窑头,人群早就把地儿占满了。

    多亏看到熟人,好不容易挤了个地儿。

    刘二女从上往下看,只见七房门前院内全是人,连墙头也不闲着,一些顽童挤不进人群前头去,干脆蹭蹭蹭的几下,利落的爬到门前的大树上。

    院内正中间,张知言领着一群妆容整齐的下人面朝大门而立,一群面生的,一看打扮就知道家里过得不好的人——估计是姜家人正和他们对峙着。

    姜家人中间,一个妇人——据周围人耳语是姜氏嫂子的人在扯着嗓子大叫:

    “看来今儿人不少啊!

    正好大家伙来给评评理。

    俺家小姑子大家都知道,自从嫁进他们张家后,上敬公婆,下养子女,中间也没亏待了婆家的弟妹们,对他张知言,那更是一门心思死心塌地的没话说。

    结果呢?”

    她指着张知言骂道:

    “这没良心的竟在外面又娶了小。

    俺知道你今时不同往日。

    可一来当年也是你亲自去俺家求娶得小姑子,不是俺家小姑子非得姘着给你。

    二来,你若想纳个妾娶个小,俺家小姑子虽然不愿意将自个男人往外推,但她自知她就是个乡下粗人,自然比不上你那新婆娘好看,她生怕委屈了你,也是为了孩子为了家,她再不愿意也忍了。

    可你现在是啥意思?

    竟然让俺小姑子给那喜欢巴着别人男人的不要脸的贱人腾地儿?

    凭啥?

    就凭那贱皮子下贱货缺男人?

    要真是那样的话何必嫁人,城里有的是男人多的地儿等着她……

    不要脸的奸夫**,生的孩子没屁眼儿。

    俺小姑子人老实,为了不让群书缺爹少娘忍了。可俺姜家不能忍,俺们家是没你家家大业大,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行你就试试看。”

    她说的声既大又狠,张郑氏在屋里哪里坐的住?

    虽然有人骂齐丽盈,她心里痛快,毕竟她又不是真心接受对方,可怼上她儿子就不行。

    当即,她便从屋里出来就想骂回去,谁知却被儿子伸胳膊拦了,张郑氏楞住了,心里正自不解,转眼却见张知言厉声吩咐下人将姜家人抓起来。

    姜家人既然都敢来闹事了,岂会乖乖的束手就擒?

    可能是一家人有默契,也可能是他们早在家里时就已经商量好对策,这边张知言一声令下,那边姜家男的迅速上前挡住对手,剩下的女的和孩子则立时乱窜起来。

    一边大声哭叫:

    “救命啊,当官的乱杀老百姓了!快跑啊!”

    “女婿打老丈人了,大家伙都来看呀!”

    “有人为了狐媚子要杀人了……”

    不提姜家人那些胡话的影响,只说他们四处乱窜之下,七房这地儿本就不大,再聚了这么多人,马上便有人被冲撞。

    这人多心思自然各异,有的人被撞不想惹事躲了,有的人却非得置气,这样你追我赶的,被撞得人当然更多了……

    这边张知言让下人抓人也不顺利。

    他那些下人到底不是他手下的好手,且地方狭窄发挥不出全力,姜家男人们又明了被抓后没好事,如此场面越发显得乱了。

    不一时,七房竟是被众人祸害了个鸡飞狗跳,满地狼藉。

第一三零章 你来而我往

    本家人这个时候上场了。

    “住手,都住手!所有人都不要动,就地待着。”

    声音是两三个壮汉同时发声,自然十分响亮,直接吓了众人一跳。

    闻声:

    那些老实的只为看热闹的,赶紧躲在一边儿不敢动。

    那些趁机浑水摸鱼的见机不对也立马停止了小动作。

    还有姜家的妇孺们,飞快的找了个墙角聚在一起低泣。

    当场也只有张知言的下人因为主人没发话,愣了一下不敢停手继续打,连带着姜家人也只能奉陪到底。

    二老太爷气的拿拐杖用力的朝地上敲击几下,顿了顿冲左右使了个眼色。

    就有长房大伯父越众而出,小心的避过打架的人来到窑洞前,小声且语重心长的跟张知言商量:

    “赶紧让他们住手吧,啥事不能好好商量,干嘛非得打一架?

    虽然咱家不怕他们,可姜氏实在没有错处,须知人言可畏。

    你就算不怕,也想想新媳妇儿,还有儿女们,别为了一时之气害了他们的前程。”

    张知言一来也只是想给姜家点厉害看,二来也不愿得罪族里,心里虽然因为姜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反抗他有些不痛快,但也有意借坡下驴,哪知他们忘了旁边还站着张郑氏呢。

    这位本来就是个轻狂的人,她又自觉被姜家在众人面前扫了面子,很该杀鸡儆猴才好,便不顾长房大伯的颜面,忍不住抢先插言:

    “非是俺们不给您面子,只是打架嘛咱都知道,这打的顺手了脑子一发昏,也不是俺儿说让他们停手就停手的。

    要俺说,停啥手啊?打就是了,等他们累了自然就停了。

    村里难得有个唱戏的耍猴的,他们这样也当是给村里人看耍拳了。

    这还是好事,大哥很不该拦。”

    长房大伯额角抽了抽,心里十分恼火,可惜形势比人强——张知言竟好似被母亲的话说动了。

    无奈之下,他隔着人群看求助老太爷一行人。

    其他人也被他们之间的动静吸引了,隐隐的窥觑这边。

    本家人脸色都有些不好。

    关键时刻,只见张知劲不声不响的冲进人群,随手一抓,一个正和人打的难分难解的姜家人已被扔到一边空地上,再一拍掌,那个突然没了对手还有些发懵的仆从已难受的捂着肩膀,在顾不了其他。

    就这么三下五除二,众人还没看过瘾,他已将两对打的非常酣畅的人马分成左右两堆儿,只引得一群人不由得拍手叫好,惊叫连连。

    刘二女捂着嘴,脸上发光,心里别提有多骄傲呢。

    连姜家那几个小童都看呆了,双眼发亮的看着张知劲。

    “都散了吧,散了吧,大家伙给个面子。”

    这时,本家人趁机驱散外人,到底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没撕下脸皮,因此就算其中有些人不乐意,人群还是慢慢的离开了。

    这里张家善也扬声招呼张、姜两姓之人:

    “都进屋吧,有啥事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二老太爷点点头,带着本家人率先长驱直入。

    停了片刻,张知言吩咐下人守着门户,然后和张郑氏母子随后跟上。

    张家善看着姜家人,踱步到姜家当家人姜父面前,邀请道:

    “咱们一起进去吧。”

    姜父冷哼了一声,对她浑家使了个眼色:

    “你带着儿媳妇们去看看红花。”

    姜母心领神会。

    一盏茶的时间后,男人们按资排辈的分坐在七房的窑洞里。

    七房也只有这里最宽敞。

    “你们两家谁先来?”

    长房大伯开门见山的问完,本着向着自家人的心思,和本家人一块儿先是看向张知言,却见他耷拉着眼皮不吭声,顿了顿才皮笑肉不笑的道:

    “古语有云:客随主便,尊老爱幼,我今儿就学孔融让梨一番。”

    说来张知言对姜家的不满由来已久。

    早在当年他上门求娶姜氏时,虽然聘礼跟后来娶齐丽盈时差的只能说是天上地下了,但也不是一文未出——有那种的要不是女方家里人脑子有毛病,就是男的白日做梦。

    毕竟人家把一个大活人给你家了,日后还要给你生儿育女,想不掏钱可能吗?再说,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啊,几辈子的女儿都受影响。

    可聘礼出了,姜家倒是办的什么事?

    姜氏出门子时,什么没陪送不说,连身上唯一一件打满补丁的衣裳都恨不得扒下来,差点让姜氏‘净身’出户。

    婚后,更是仗着岳家的身份到女婿家里使劲收刮。

    更不必说,他离家后,下家都找好了,还想逼着闺女改嫁。

    张知言早就知道这位便宜岳丈是个贪心不足的,故而故意下套,先让对方开口,最好来个狮子大开口,也让本家人看看。

    他这一招原本没错,果然姜父一听他那话,不管他话中有没有话,脑海里好多条件就争先恐后的涌出来了。

    只是他们姜家打上门来,也不是只凭着一时之气,反而就在今天以前,一家子人早在家里商量好了。

    别看他话说的恨,其实心里虚着呢,再说谁的命谁在意,他们还没置之生死于度外那份胸襟。

    既然硬拼不成,那就来软的,恰好姜氏这事也让人听着伤心,闻者落泪,那他们更该引得别人怜悯才好办,便装模做样的道:

    “俺先说吧,发生了啥事大家都知道,也不必俺再说,俺如今别的也不求了,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俺闺女必须得是正房。”

    “对。”

    姜家兄弟应和:

    “总不能男人男人没了,本该自己儿子独一份的家产也被其他女人生的分了,最后连个名分都保不住。”

    “这也太不像话了!”

    屋里的人全看向张知言。

    “不行!”张知言立刻斩钉截铁的反对。

    旁边姜大哥脾气最暴躁,先急了:

    “咋不行,俺妹子可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你不在家时,可是她忙里忙外养活了一大家子人,你小子就算如今不一样了,但也不能忘恩负义吧?”

    张知言冷嗤,一针见血:

    “谁说明媒正娶?有婚书没?”

    姜家父子同时一噎。

    当年恰逢乱世,且他们两家为了省钱,是怎么省力怎么来,如今倒是被人当了把柄拿出来说了。

    俗话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这张知言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骂归骂,话还得顶回去,要不然他们岂非输了?

    也算姜父人虽老,脑子却不迟钝,很快将了张知言一军:

    “这乡下谁家有婚书,难道都不是夫妻了不成?”

    话是没错。

    乱世中不写婚书的一大堆。

    可惜,张知言打定主意认死理:

    “其他的我不管,我也管不着,在我这儿,我只认婚书。”

    他暗暗遗憾姜家人不上当,也不想再跟姜家人扯皮,便故意装作一脸傲慢无礼的样子:

    “要么你把自己的闺女带走,要么就别那么多废话,让她留下来做个妾,好歹有个名分——我们家也不缺她那碗饭吃。”

    一席话果然刺激了姜家人。

    “你……看来咱是谈不拢了。”

    姜父气急败坏,对张家本家人卖惨:

    “你们也看到了,俺已经给了诚意了,偏他不实教嘴里没句正经话,这可不怨俺。”

    然后自觉的太软了,又放了狠话:

    “反正俺闺女绝对不能下堂,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

    姜家兄弟配合着怒目而视。

    眼看再说下去,恐怕又要打起来了,张家善只能再次站出来打圆场:

    “都消消气,都消消气,俗话说得好,气大伤身,以和为贵,有啥事咱们不能好好谈,何必挣的急头白脸的呢?”

    停了片刻,待两边不会打起来了,他说了自己的主意:

    “好,你们两家的想法咱们大概明白了。

    这样,咱们先休息休息。姜亲家,要不然你先去看看闺女,问问她的意思,你们一家人也合计合计。这边我们再劝劝,你看如何?”

    别看姜父刚刚生气了,其实他心里早有准备,也没指望谈一次就成,但腔调得拿捏好,便故意没吭声,半响才冷冷的道:

    “行,俺就给你个面子。”

    说着,带着儿子们拂袖而去。

    当场只剩下张家人。

    长房大伯跺跺脚,指着张知言抱怨:

    “你,你说你脾气咋那样硬!别的先不说,你先想想群书,闹得太过了,让他以后情以何堪?”

    张知言早有应对:

    “好叫大伯父知道,齐氏在外已经给侄子生了一儿一女,以我们夫妻恩爱,日后的儿女更是少不了,侄子总不能为了一个群书就委屈了别的儿女吧?

    何况,侄子这些天也考问过群书,他的资质实在不及他弟妹良多……”

    张知言虽然一脸无奈,但谁都看出他的坚决,其他人也没办法,不,或者是不想出头。

    总之,窑洞里很安静。

    总不能一直沉默下去吧?反正迟早都得得罪人,张家善干脆也不拖了:

    “可任你有千般理由,姜氏是你原配这也是改不了的。

    当然,你现在就想改族谱。

    可是你想过后果没有?

    你若是普通人家也就算了,随便你怎么折腾,自家管自家事,族里管不了你,官府也不会搭理你。

    但你这如今身份不同了,看你这情形,恐怕不只是改族谱,日后怕不是还要给齐氏请封诰命。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说句不吉利的话,万一事发,这就是欺君大罪,咱们在座的都逃不了。”

    此话一出,本家人吓的要死。

    张知言十分不悦。

第一三一章 打蛇打七寸

    还不待他们有所作为,张郑氏又忍不住跳出来了。

    原本她磨磨唧唧想待在这边窑洞里听的,但一屋子男人,哪有让她一个女的待着的道理?

    ——不说一屋子男人,她一个女的得避嫌,就说这时候男人们商量大事,也没女人什么事啊。

    可巧,七房的窑洞与别家不一样。

    男人们待着的窑洞却与隔壁的窑洞中间另掏着洞门相连着,于是张郑氏便窜到对面,拉了一个板凳坐在那边门后偷听。

    当下她非常不服气,便在那边囔囔:

    “欺君之罪咋了?也就骗骗俺这老实人。

    当俺不知道,外面多少男人发达了就停妻另娶的?人家就都没事,咋到俺儿这就成罪了?”

    齐丽盈这些日子也没干坐着,其中之一就是早授意下人一边捧着张郑氏高兴,一边将外面那些新鲜事说给她听,尤其像那些什么诸如状元郎被选驸马,进士被榜下捉婿,更是重中之重。

    目的就一个,务必让老太太明白,外面这种抛妻弃子的事很常见,而且全部升官发财了。

    这不如今就派上用场了。

    张郑氏发狠,语气很严厉的混肴是非:

    “行!你们不是有本事?那以后别占俺儿便宜。

    总不能俺儿当官时,你们跟在后面吃香的喝辣的,以后要倒霉了,反倒不记好只一股子埋怨起他了?

    哼!别以为俺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说俺儿什么忘……恩,负义啥的,要俺说,你们这样的也是一堆儿白眼狼,不要脸。”

    虽然她这样说也是相当于给齐丽盈说话了,但两权相害取其轻,她是婆婆,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对方。

    场上冷场了。

    张郑氏说的难听,但本家一些人却觉得有些道理,再说还有些本就不想出头得罪人的,感觉更甚。

    黄米子却不怕。

    他年轻气盛,觉得既投了一方那就该死心塌地的,哪能左右摇摆当墙头草?那也太不是玩意儿了!别被人连草带跟一把薅了,落得两头空才好笑呢。

    而且县官不如现管,张家元这一房是一直在这儿,张知言过些日子却得离开。

    连吃谁家的饭都不知道,一堆儿糊涂蛋!

    便斜过身子,扭头朝后,一嗓子顶过去:

    “您也别这样说,听你说话像是俺知言哥没在家时,族里哪家人没顾过你家似的。”

    张郑氏噎住了,她再不要脸也不敢当着全族人的面矢口否认弄虚作假,可被一个小辈一句话拿住了也丢人,遂强自嘴硬:

    “哪能一样?不过是一点粗粮杂面,草根树皮的,能值几个钱?”

    话音刚落,张郑氏顿时后悔失言了。

    没见这头,长房大伯等本家人的脸霎时黑了?

    不像张家善他们这些半路出家的,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人,一家人的生计都是从地里千辛万苦刨来的,尤其乱世之中,接济张郑氏一家子一口那都跟虎口夺食也没两样了。

    他们自觉的大义,如今却被当面排喧的好像一文不值。

    偏偏还在那儿黄米子火上加油,嗤笑:

    “那你那时候能不吃啊,谁还跪着求你不成?这叫啥?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

    他父亲张家栋眼瞅着张郑氏母子脸上阴云密布,忍不住为儿子捏了把冷汗,忙不迭的先发制人。

    “快住口!个小崽子,长辈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黄米子嘿嘿一笑而过。

    便在这时,张家善且上场:

    “行了,大家都静静,我来说几句。以前的谁是谁非都不要提了,都过去的事,除了让大家都不痛快,能有什么好处?咱们还得往前过日子呢。只是一个”

    他对着张郑氏母子道:

    “老话说,武官打天下,文官治天下,你们也别总想着你家吃亏,过些年族里的孩子读书出息了,这都是帮衬。”

    “是!”

    张知言牙都要咬碎了,才吐出这一个字来,不然他说什么?

    不相信族里的孩子是读书的料儿,还是将来不会给他做帮衬?他又不是他娘,城府浅的一句话就得罪了一大片的人。

    张家善捋捋胡须,赞许:

    “那就好!侄子大气!”

    话音一转:

    “咱们一家人不说外道话,我再多一句嘴,你们别嫌我说话难听。”

    他郑重其事的道:

    “我不赞成将新人记入族谱。”

    张知言心里一沉。

    忍不住看向旁的本家人,却见目光所到之处,那些人不是躲躲闪闪,就是低着头不敢看他,一个帮腔的人都没有。

    他心里止不住的往下沉。

    张知言暗自寻思:

    为什么呀?

    明明他已经安排好了,怎么都反水了,难道族里已是四房的一言堂了?

    那他该怎么办?

    这边窑洞里一面倒,旁边不远处的房里却很热闹。

    姜氏这些天并不好过,她自从男人回来那天就被闭门思过了。

    张知言亲自指派了两个丫头盯着她,门口也有人看着。

    别说找婆婆张郑氏求情,日常见见儿子了,就是吃饭洗漱也不例外。

    唯有出恭,要不是怕房里味儿不好闻,也不会让她出去上茅房,就这样都有人随时跟着,以防跟旁人接话。

    这不,姜母带着儿媳等人想进她屋里,却还被门口站着的婆子拦住了。

    一番通禀后,两个丫头小声的警告了姜氏一番方退出来,然后才让姜家的女人们进去。

    一进门,憋着一肚子火儿的姜母就忍不住抱怨:

    “你说你这死丫头,当年让你改嫁你死活不愿意,如今咋样?要听俺的那还有如今这些破事?”

    姜大嫂也接话:

    “是啊,妹子,你说你也太不懂事了,妹夫做官这种大事你不说亲自回门来说一声吧,派个人告知一下也好啊?都用上丫头了,可你……”

    姜二嫂也不甘其后:

    “哎!你是不是还记恨俺们让你改嫁?这可冤枉死俺们了,那会儿俺们也是好意,不想让你一个女人自个孤零零的过不是?谁家的女儿谁不心疼?就你婆婆,她巴不得你给他儿子守着呢。”

    话说以前姜氏真是不想跟娘家人来往。

    她虽是家中的独女,可父母重男轻女,若两个哥哥娇生惯养,那到她这里就是吃糠咽菜还不饱。

    这原本没啥,毕竟乡下人穷,自然紧着看重的人,别人家也这样,没啥可抱怨的。

    但她嫁人了。

    老话不是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都是别人家的人了?那娘家咋还让她‘孝敬’?哥哥嫂嫂们干啥呢?白得了娘家的房子钱财不成?

    尤其公公、男人离家后,她带着儿子过得多难啊?娘家人不帮衬一把不说,还尽想着来拖后腿。

    只如今,风水轮流转,今年她落难。

    天知道听到娘家人到来后她多想立马迎出来,可惜那两个死丫头太可恨了,狗眼看人低,死死压着她不让她动弹不说,还趁机死劲拧她,到这会儿她身上还疼呢。

    一定青黑了!

    想到这,姜氏真是满心的委屈:

    “娘,嫂子,你们冤枉俺了,俺早就想叫你们过来。

    只是你们想想,俺都要被休了,这家里如今哪还有俺说话的份儿?

    俺这几天真是受罪啊……”

    都到这地步了,如今她也顾不得什么丢不丢颜面,只痛哭流涕的将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只把两个原本满腹怨气的嫂子听的同仇敌忾:

    “太可恨了!姑爷和亲家母也太没良心了吧?”

    “亏得俺们来了,要不然你还不得任他们母子磋磨欺负。”

    姜母人老成精,可能是事情太过分了反而适得其反,她反而越发平和下来,只是心里到底有几分不甘心,不死心的问:

    “真没起色了,你和女婿真就不能过了?”

    姜氏点点头,又恨又沮丧:

    “群书爹心狠着呢。如今俺和群书算啥?老咸菜疙瘩。人家心里想的都是新人,和她生的那一对小畜生。”

    随即,她抓紧姜母的胳膊,像抓最后一棵稻草一样,窝的她青筋暴起,声音从胸腔里蹦发出来:

    “俺不服气!娘,你跟爹是向着俺的,是不?”

    姜母眼神闪烁:

    “自然,你可是原配,哪有下堂给人腾窝儿的道理?没得便宜了那小贱人。”

    姜氏欣慰的笑了:

    “哪好!你们一定要撑住,给俺做主。”

    为了给他们鼓劲,又诱之以利:

    “俺若是正房,你们就还是张家的亲家,日后家里有啥帮忙的,俺少不了出份力。

    可俺要是不行了,俺们这原配嫡子还不是人家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迟早不得被害死?你们作为俺娘家又能得啥好的?”

    这倒是!

    虽然姜母也没忘了姜氏以前为了婆家并不管娘家的事,但这不是今时不同往日?

    想必经过这一遭罪,她再不敢把娘家不当回事。

    不一时,姜父等男人又来了,房里更加热闹。

    姜氏这些天真没白吃苦头,且她本来也是个能豁的出去的人,当机立断先给娘家人道歉。

    毕竟父亲哥哥等男人不像娘嫂子这些女人一样心软,被她一通哭就放下芥蒂。

    果然,这招好使,大家自觉都有面子,心里就不一样了。

    况且来的目的还没达到呢。

    姜父当下便正经了几分,说起了正事:

    “虽然这些年你跟家里生分了,但你到底姓姜,我膝下就你们兄妹三个,俺总不能不管你。

    如今俺们既然都来了,也不能白跑一趟。

    一家人也不用不好意思,你就有啥说啥,说说你是咋想的,俺好有个准头。”

第一三二章 人往高处走

    姜氏怎么说?

    姜氏就等着这句话呢,当即表态:

    “俺绝不能下堂,俺要被休了,群书咋办?

    再说俺到时候去哪儿?

    留下吧,迟早没好下场。倒是能再嫁,可能嫁个啥好的?还逃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

    姜父很满意。

    就得这样!要不然哪有他发挥的地步。

    可又不放心,再三询问:

    “你可想好了?不后悔?

    你这事不好办,说不定闹到最后一场空——别俺们一心给你在前边使劲呢,你半路却撒了,把俺们亮出来了。”

    “嗯!”姜氏使劲点点头。

    姜父这才高兴,又道:

    “另有一个,虽然咱们是亲骨肉,可还有句老话叫亲兄弟,明算账,一码归一码。

    咱们家是啥家底你也知道,俺们放下手中的活儿跑过来,总不能白来吧?到时候必是要张家出血的,你可不能吃心。”

    姜氏早知道她娘家人是啥样子,再说现如今也轮不到她讨价还价。

    于是,不仅不敢面露不快,还得捧着:

    “自然!先前都是俺不懂事,没想明白。

    如今想想,要早知道是这样,俺何苦得罪爹娘哥嫂来哉?

    不要说爹娘现在是过来帮俺的,俺得记恩。

    就是寻常日子,爹娘劳心劳苦的养育俺一场,俺孝敬自家父母还不是应当应分?

    再说句难听的,给你们还好呢,到底你们也不是外人,俺也是盼着娘家好的,总比日后不知道便宜那个下三滥的好。”

    姜母等人面露得意,相视一笑。姜父更是抚掌大笑:

    “说的好,你要早想明白这些,又哪来现在这么多事?行了,也别哭哭啼啼了,赶紧把泪擦擦,趁我和你娘,你哥哥嫂子,侄子们都在这儿,现在有空儿,咱们合计合计你这事咋办。”

    ……

    强颜欢笑的送走本家人,张知言扭身去了西厢。

    张郑氏这回难得有眼色的没拦。

    见男人进来,齐丽盈赶紧放下手里的信,伺候他换下衣裳。

    “怎么了?”

    两人也算是患难夫妻,不说知之甚深,但也颇为了解,齐丽盈从他的神情中感到不妙。

    张知言扶住她的肩膀,两人相携挨着坐在炕边,长叹一口气,他艰难的道:

    “英英,我对不住你,恐怕不能让你做我独一无二的妻了。”

    可能早有预感,齐丽盈觉得自己还挺冷静:

    “怎么回事?”

    张知言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怕她伤心,转移话题:

    “你先前看什么呢?”

    齐丽盈恨极了,自然不想他逃避。

    “还能看啥,还不是大姐儿写的信?这离开家也快一个月了,我这当娘的岂能不想大姐儿和儿子?

    也不知道览书长高了没有,有没有好好吃奶?下人伺候的好不好?要是有个万一,我这当娘的也不在身边。”

    说着,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下来:

    “本来说的是很快就回的,如今那那都不顺。可怜我儿还没跟我分开过呢,如今连无缘无故的说好的事都打了水漂。”

    张知言气的拍了下炕桌,心里越来越烦躁。

    “王福!”

    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飞快的跑进来,他扶了扶帽子,气喘如牛的叫道:

    “老爷!”

    张知言招招手让王福上前,耳语一番,对方遂领命而去。

    “三爷,三爷!”

    张知少刚要进门,就听到有人叫他,扭头一看:

    “哎呀!是王管家呀!你看俺这耳聋的,都没听见你喊。”

    王福一笑,眼眯成一条缝了:

    “没事,我这不是赶上来了?你看,咱去你屋里如何,我有事跟你说。”

    张知少心里咯噔一下:

    “好,好,你看俺这……你来了都不知道请你进屋……你这是?”

    他看着一一摆在他面前的六锭银子,两匹棉布,几件大方崭新的首饰,和一包茶叶,眼都花了。

    “这是我们老爷让我送来的。他说了,回来后,左看右看就你这兄弟够意思,他看的上。这不让我们太太好生备了些薄礼给你。”

    张知言看的爱不释手:

    “哎呀呀呀!这如何使得?无功不受禄,这让我如何报答?”

    王福打蛇顺棍上:

    “说起报答来了,其实你跟我们老爷是兄弟何须如此客气?不过小的倒是正好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你,就看你给不给这个面子了。”

    张知少心底隐隐有点数,只是难免心虚,可如今这情形,只得硬着头皮问:

    “有事你只管问,说啥指教面子的,乡下人不讲究这个。”

    王福拍掌:

    “那感情好。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就是这次,族里怎么变卦了呢?

    当然我也不是秋后算账,只是这猛然间的,直打了我们老爷一个措手不及,让我们老爷想点折周全一下都不能。

    一步错,步步错。如今结果竟然天差地别。”

    说起这个,他也来气,毕竟他早刚就投靠了齐丽盈,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个吧……”

    张知少有些为难,再看看面前那些好东西,心到底偏了:

    “哎呀!我也不瞒你了。本来我们都赞成言哥的,不管咋说,俺跟言哥是兄弟,一家人哪有不帮一家人的道理?

    可是这突然的不知从哪儿刮了一阵风言风语,说是……说是言哥能把嫂子休了,族里人都干看着不管,估计以后其他的女人也够呛。

    这家里的女人头发短见识少,这不听信谣言了,要死要活的在家里折腾……”

    得到想要的消息,王福回来交差。

    “就因为这个,他们就反水了?”

    张知言不可置信。

    “是,他是这么说的。”

    王福毕恭毕敬的道:

    “他还说了一件事,他大哥前两年都在外面有个想好的呢。”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家里穷没指望,以后怕不一定。

    如此也怪不得女人们不放心。

    他摆摆手,王福退下去。

    “言哥,你说是谁传的风儿?”

    齐丽盈想把怀疑推到姜家人身上,一试探,却听张知言斟酌道:

    “还能是谁?咱们在老家也没几个仇人。

    按说姜家人最有可能,可不是我看不起他们,那家人还没那个心眼子。

    其他的,左不过那几个不对付的人。”

    “我们就这么认了?”

    “怎么可能?不杀鸡儆猴一番,还当我这个官白当了呢。”

    又细又宽的手擀面,白菜豆腐粉条炒肉的卤子,再加点醋,张知劲噗呲噗呲几下,不一时已吃了一大海碗,他又让刘二女给他添了一碗。

    刘二女想着他刚才那狼吞虎咽架势,不由得再端了一盘包子上来:

    “够吗?俺还馏了包子。”

    张知劲点点头,肚里有了东西,这会儿倒是吃的慢了。

    “够了!你还当我是半打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呢?”

    刘二女不好意思:

    “能吃是福!”

    她眼神闪烁,追问:

    “就这,七房就服软了?”

    张知劲摇摇头:

    “当然不是,可他要是再犟下去,七房就要出族了。

    他们本来就是附族过来的,本身也没什么亲人,姜家他们又看不上,虽然是官身,可独木不成林,出去了也是孤掌难鸣。”

    刘二女奇怪:

    “听说这新媳妇娘家也是贵人,干嘛找个有妇之夫?结果折腾了一场还是弄了个两头大。又何必呢?”

    张知劲放下碗筷,捡了个包子吃起来:

    “怨不得别人,只怨找的男人不靠谱。

    其实我们虽然有威胁之嫌,可张知言真要硬气到底,他毕竟是族里少有的做官之人,族里人不一定愿意把他出族,我们也就奈何他不得。

    或者他干脆先斩后奏,在外面就先为齐氏请封诰命,那族里谁也没胆子拦着不让上族谱,就算姜氏是原配,难不成还敢与她个皇封争锋。

    偏偏张知言无利不起早——既想心想事成,又想借大伯父的名望,只是世上的事哪有两全的?

    倒连累着咱们枉做了小人,还结了梁子。”

    虽然他不怕得罪人,但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大伯父不是文官吗,还能帮上他?”

    刘二女知道张家元本事大,但其他的并不十分了解。

    “怎么不能?你忘了原大将军?

    大伯父升官还多亏了大将军举荐。

    如今大将军更得皇上宠幸,整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大伯父却常常与其门下的清客师爷通信。

    这些事虽然隐蔽,但费点心思也不是打听不到。

    七房能活着回来,还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焉能没有点本事?”

    比起争权夺利,刘二女对姜家更感兴趣,故而转了个话题:

    “这姜家人不是听说很混账?俺看还挺好的,有胆子为女儿撑了腰,自个也跟着得了便宜,反倒是七房吃大亏。”

    张知劲挑眉:

    “谁知道?或者是谁提点了也未可知。”

    “谁提点?”

    刘二女想不出来谁有这个本事。

    张知劲装模做样的沉思了片刻,叮嘱:

    “不好猜,咱们还是不好奇的好,要不然传出风去,被七房知道,这不是给人惹事。”

    刘二女领教:

    “嗯。唉,你说一天到晚的咋这么多事呢?”

    “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张家头前说是一个家族,其实却是各自为政。亲母子间,都不一定五根手指头一般长呢,何况族里的人还不少。

    如今硬想着往一块凑,自然事情多了。

    没事,闹吧!时日多了,日后有了家规就好了。”

    对这点张知劲也烦,不是处理不好,而是有这些功夫,他也能多为家里族里做些好事。

    可惜事实不尽人意,也怪不得有句老话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第一三三章 瑞雪兆丰年

    瑞雪兆丰年。

    从昨天傍晚开始大雪一直纷飞,到这会儿方才停了。

    窑洞里,刘二女将四件新做的过年穿的衣裳一一摆在大炕上。

    她来回看着衣裳,心里犹豫不决。

    今年对张家来说是丰收的一年。

    ——张家元升官,修了族学,张知言也活着回来,还有了官身……

    因此,虽然七房刚折腾了一场,却并不影响族人的气氛,族里都合计好了,大年三十这天合族祭祖。

    那么问题就来了。

    她该穿什么衣服?

    按风俗来说,今天还是旧年该穿旧衣,初一早上才是穿新衣的时候呢,偏偏祭祖对任何一个家族来说又是一件大事。

    可她要是穿新衣吧,族里贫富不一,这不是让人眼红吗?人心不平了岂不容易引起麻烦?

    这样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人就是这样,想的太多的时候要不做个斩钉截铁的决断的话,那真是越想越糟糕。

    这不,连张知劲扫雪回来都还没打定主意。

    张知劲被逗笑了。

    “就这件吧。”

    新做的衣裳他都一一仔细看过,看着像是随手间拿的,实际上自有用心。

    刘二女这时却又有一番主意:

    “算了,我还是穿旧的吧。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再说还得做饭,别弄脏了新衣。”

    张知劲不置而否:

    “随你。”

    刘二女这才留意到他:

    “看你,满头大汗的,快洗洗。”

    她亲自倒了热水,唠叨:

    “俺说跟你一起扫雪去,你偏不让。咱得麻利点,别去晚了惹人闲话。”

    张知劲挑眉:

    “谁会笑话,早着呢。”

    刘二女娇嗔:

    “俺这不是没经过吗?”

    五姓村的姓氏不少,也颇有几个人多的姓氏聚族而居,但他们跟张家一样也没有宗祠。

    每遇添丁去口这种合该记入族谱的事,都是等过年请祖宗的时候一并记入进去。

    刘二女娘家倒是有宗祠,但她家先被赶出家门,且也因她是个女的,一来二去的她竟没见识过,会紧张也就说的过去了。

    趁张知劲洗漱的时候,刘二女找了一件干净得体的衣服换了。

    夫妻两人相继收拾好,便往张家元屋里齐集。

    今年族里有大事,不光张家元一家回来了,久不到来的张家次一家也一反常态露面了,再加上张家善一家三口。

    彼此间废了点时间相互见过,待张老五领着一家人拖拖拉拉的过来,众人便举步往下街长房处行去。

    本族没有宗祠,族谱、祖宗影像什么都放在长房。

    众所周知,张家老祖宗是从外村——旁边镇上搬来的,当时夫妻两人除了一副挑担外什么也没有。

    夫妻两都是能吃苦的人,一边像小鸡啄食一样一点点添置家业,一边也不忘添丁进口。

    只不过这年月人生坚苦,他们如同天下大部分人家一般孩子夭折的多,到最后健康长大且成家立业的不过三个儿子。

    其中长子又生了三个儿子,也就是张秀英的祖父大老太爷,二老太爷,和张知孝的祖父五老太爷。

    次子排行第二,生子也正中,恰有两子,便是张裴氏的公公三老太爷和张家元五兄弟的父亲四老太爷。

    三子呢,比起夭折的兄弟姐妹他到底有福气,可跟两个兄长比就倒霉了,他只有一个宝贝蛋,那就是刚去世没多久的六老太爷。

    如今这六个老辈的堂兄弟只剩下二老太爷还在世,其他俱已不在了。不过各家子子孙孙虽不多,到底都有后人传家,也算没断了各家传承。

    除了他们,七房完全是外人。

    ——其他人好歹是骨肉至亲,七房却是附族过来的。

    七老太爷原本是从东边逃荒过来的孤儿,因势单力薄不敢到城里富庶之地讨饭,误打误撞间来到了五姓村。

    比起老家的一马平川,五姓村就是穷乡僻壤、穷山恶水之地,但这乡下却有一个老家比不上的好处。

    ——因着五姓村缺水,大多都是山地,自然而然这儿的田地很耐旱。

    尤其有荒灾时,其他地方赤地千里,这儿的庄稼偏偏还能收获一些,再加上山上那些树木野草,村里人再艰难熬一熬就过去了。

    如此,五姓村也算一个风水宝地。

    反正回去也没亲人了,自个且一穷二白,七老太爷就想着留下来落地生根。

    只是越是乡下越闭塞,也越是不愿意外人迁进来分那本就不多的一杯羹。

    七老太爷不敢莽撞行事,琢磨了许久,这才决定附族,还有心眼的挑了根基不深,相对来说好说话的村前张家。

    不过他虽然成功留下了,其他就吃亏了,就像他年龄明明比五老太爷,六老太爷大,排行却仅仅最末。

    如今张家的人丁并不兴旺,不过七房加起来也有几十号人聚在一起,老少男女皆有,也算济济一堂。

    看了看天色,便按合计好的分头行事:

    张家元、张知劲、张知言领头带着族里的年轻人去请‘祖宗’。

    这却是五姓村这边的规矩。

    大年三十这天,要去自家坟头祭祀,各家去的人要从坟上拿一炷香,要一路拿回自家不能灭,回来把香插在供奉祖宗三代前的香炉上,再磕一个头。

    寓意把逝去的人请回来过年了,以示不忘先人。

    也算孝道的一种。

    说起来,这时的人孝顺真是从生至死。

    家里也安排了事。

    留了几个年老的妇人看着孩童,以防关键时刻找不着人,耽误了正事。

    其他妇人们在灶上收拾肉菜瓜果。

    尤其猪、鱼、鸡这祭祖三生。

    以前族里根本供不起,托张知言的福,今年他们也供上了。

    众人手脚麻利,忙的热火朝天。

    待男人们回来,供品也正好备好了,随着二老太爷一声令下,被井条有序的供到桌上。

    随后开始正式祭祖。

    不管男女老少皆立与院内,按着男女辈分分列,二老太爷领头,大家跟着拜祭。

    礼毕,请长辈进屋喝茶取暖,年轻人反而还得在外面做菜。

    这回做的却是自己吃的。

    刘二女将最后一个菜上齐,环顾四周,见张伯书挨着祖母张陈氏坐着,张知劲也早跟兄弟叔伯们坐了,两边她都挤不进去,便自捡了个地儿随意坐了。

    别看她家如今在族里过得数一数二的,放到祭祖时论长论辈就差的远了,毕竟张知劲并非整个张氏的长子嫡孙,是以刚才祭祖时她们只能跪在院内。

    屋子里,长房的父子,加族里的长辈们都呆不下呢,寒冬腊月的可不是冻得够呛。

    虽然上菜什么的让身子暖和起来了,奈何手露在外面,多亏捧着杯热茶才好些。

    举起筷子,夹了块儿鸡肉慢慢嚼着,旁边张薛氏就说话了。

    “他五叔,你家知孝也二十了,长得好又有出息,咋终生大事上就没个音信儿?咱们早等着出拜礼钱呢。”

    刘二女闻声望去,刚才她就发现了,今儿不仅七房两个媳妇都来了,连久不再人前现世的三老太爷的继妻小李老太太也出世了。

    而且五老太爷这一房人实在是少——除了张知孝,就是他那鳏夫的老父张老大。

    “是啊,俺正想说呢。你家想要个啥样的,你这会儿说说,凭咱们家如今的门第,啥样的还娶不来?。”

    张郑氏如今整日被奉承,现在口气不小。

    张杨氏直接连人选都有了。

    “俺娘家到有个好姑娘。”

    男婚女嫁这种事,向来是大家最关心的,其他妇人也起哄。

    张老大只嘿嘿笑着不语。

    还是张知孝站起来回道:

    “多谢各位伯娘婶子的美意,小子的事却有些眉目了,到时候少不得麻烦各位长辈帮忙操持。”

    “好!”

    气氛热烈起来。

    张知言也站起来,朗声说道:

    “某离家在外多亏族里帮衬,正好某承得皇命也算有个官身,便想着做个流水席,到时候各位长辈兄弟姐妹们可都得来。”

    “一定去,一定去。”

    “你放心。”

    说说笑笑的,吃完饭就不早了,再帮忙收拾下,将剩菜剩饭各家分一分,回家还不待歇息会儿,刘二女又得做年夜饭。

    今年的年夜饭都聚在在大房吃。

    张申氏、张陈氏这四个老妯娌都是有孙子的人了,那能让他们动手?

    算来算去还得是儿媳妇们。

    只是宋氏、赵氏,孙月月他们做饭比起刘二女差远了,刘二女当仁不让挑了大梁。

    热热闹闹的吃过,看孩子们熬夜不住,张家元兄弟并不是那等规矩严苛之人,便发话说散了。

    刘二女刚回自家窑洞就撑不住了。刚想躺躺,转眼却见张知劲在哪儿拨火,她气虚声短:

    “你干啥呢?”

    便想撑着起来。

    “快躺下,你可别动了。白天吃席时就见你吃的不多,晚上更是没动几筷子,我这就下几个饺子,你吃了垫垫肚子再睡。”

    刘二女心中一暖。

    “俺也不知道咋了,以前比这累的狠的时候都没事,如今反倒受不得一点累。”

    她终究不放心:

    “还是俺来吧。”

    “不用。”

    张知劲立马拦了。

    暗自打定主意过完年就请个大夫给她看看,身体好坏可是大事。

    “你只管躺着,煮个饺子还难不倒我。”

    刘二女倒不好硬来,便说起今天听到的闲话。

    “听说大户人家的祭祖比咱这大多了?”

    张知劲老神在在的道:

    “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咱们刚兴起,能有个章程已算不错,只看日后吧。”

    水滚了三遍,饺子熟了,夫妻俩卿卿我我的分吃了两碗。

    就在这时,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一三四章 新年新气象

    新年新气象。

    但不变的永远是拜年。

    五姓村自有规矩,拜年也不能乱拜,得按关系远近来。

    比如,初一拜自家长辈,

    初二外甥拜舅舅姥姥。

    初三女儿回娘家,

    初四姑姑家。

    这都是骨肉至亲。

    初五破五,歇息一日。

    初六开始就是散亲戚朋友,像是姨妈、姐姐、义父之流。

    到初八时,张知言家又开了流水席。

    这一次本家不用跟着忙活,七房自有仆妇下人伺候,另还包了县里专做席面的人上门。

    当日多少高朋满座,席面做的如何好看就不说了,只说刘二女。

    因张知慧现已开始管家,且女子出嫁后很少回娘家,难得她今日有空回来吃酒,两人又一向处的不错,便在菜上的差不多后邀请她:

    “……去家里坐坐。”

    “好。”

    两人相携回家。

    上了点心倒了茶水,两人对坐在大炕上。

    刘二女觑着她的脸色,她早在席上就发现对方脸显虞色,顿了顿,到底忍不住小心的开口

    “可是有啥难事?若是真有为难的你就说,我和你兄弟杀人放火的事不敢做,旁的事还能帮上忙。”

    张知慧先还瞒着,哪知贴身丫鬟吉祥沉不住气,当即插言:

    “舅奶奶你不知道,我们大奶奶心里委屈着呢。”

    “住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们去各屋看看,该添碳的天碳,该烧热水烧热水。”

    张知慧将两人打发了。

    这里,她也不隐瞒了:

    “弟妹啊,我这真是好心被当了驴肝肺了。你听说了贵英的亲事没?”

    刘二女摇摇头:

    “大姐你也知道俺和五叔家……避嫌都来不及,哪敢往前凑?说不得还被婶子看成看热闹的,吃力不讨好不说,倒平白无辜的惹一场气。”

    张知慧满腹牢骚:

    “可不是!说起来,我和五叔家也有恩怨。”

    这倒是。当年张杨氏可对张知慧落井下石过——跳出来要让儿子捡便宜呢。

    “你不知道,自从冬闲后,五婶常带着贵英去城里找我娘,目的不外是为贵英说一个如意佳婿。

    可咱们自家知道自家事,先别提贵英的家世,说什么门当户对这些。就她这个人,她又有何为人称道的?

    她这样的,顶好的找一个日子过得去的乡下人,两口子谁也别嫌弃谁。

    这样即使她以后但凡有个不妥当,看在咱家的面上,咱们再帮衬一把,她这一辈子也能过得顺当。

    偏偏人家母女俩心大,非盯着富贵人家。像是不嫁个高门公子屈了她那人才。

    只那富贵人家是好嫁的?

    弟妹你不知道,那些奶奶太太们可不是光躺着被人伺候着吃香的喝辣的就成了,头一个那都是要管家的。

    就她?恐怕连十个数都数不清,还管家?那家的老爷太太敢把家交给她,不怕被她把家底儿败光?”

    刘二女尴尬的笑了笑,虽然张知慧话说的难听,奈何她说的却是实情。只是五房到底是她前婆家,她当然什么话也不好说。

    幸亏张贵英也没想她附和,继续讲:

    “道理谁都明白,可他们一直上门,我们家太太实在烦不胜烦。

    而且五婶你也知道,有时候什么事也能做的出来,到时候一个不如意当着全城老百姓的面,上演一场全武行,那爹在县衙里还有什么脸面?

    再说,到底是咱张家的闺女,只有想着她过好没有想着她过坏的。

    没奈何,只能答应了。

    可去哪儿找?明摆着坑人的事儿不是。

    本来娘没让我管,这是她老人家心慈,一片慈母之心。

    可父母有难处了,咱们做子女的哪能干看着?何况爹娘对我有大恩,我恨不得以身报答。

    也是凑巧。

    你姐夫这边近来有个族弟亲事吹了。

    说起来他家别看只是韩家的旁支,家里却不比你姐夫家差,不是那等打秋风的族人。

    这话笼统,我仔细给你说说。

    先说父亲,那是前朝的进士。

    前朝末年的时候,那官场……啧啧!想考个功名,哪有我们普通人的份儿?偏偏他就中了,你说人家多大的才气。

    后来也做过官,因看不惯当时的朝廷愤而辞官,到如今也没想着出仕,只在咱们县学里教书育人。

    母亲也是出生名门,虽然只是庶出,但她姨娘受宠,当时陪嫁的实惠,更好的是家里还就这么一个儿子。

    按说怎么轮也轮不到贵英。

    一来,人家也是看着咱家如今的声势。

    二来,我们一家人,我也不瞒着,人哪有十全十美的,这个族弟也有不好。

    那就是婚事上不顺。

    他长到十八岁订了三回亲事儿,结果女方都出事儿了。

    今年好不容易又定了一个,这不有人传他克妻,人家就这一个女儿,自然不敢赌。

    我是真为了贵英好啊。旁人觉得我把一个克妻的说给她,是在害她。岂不知道其中却有内情,就是这克妻之事也是有说道的。”

    想着刘二女不是那种嘴不紧的人,干脆和盘托出:

    “第一门亲事,乃是指腹为婚。哪知先是孕妇难产了,女娃娃倒是活了,她亲娘却没熬过来。过了一年继母又进门,五六岁上女娃娃到底夭折了。

    过了两年,他去外祖家拜寿,因着聪明俐利,得他外祖喜欢,将舅家的表妹许配给他,结果他刚回家没两个月,他外祖家坏事了,等他家得到消息打发人过去,一家人已死的死,散的散,竟然家破人亡了。

    待到十二三岁上,他爹看他举业上一个举人顶天了,也没多大的成就,便想让他早点娶妻生子,以后他还能帮衬着培养培养孙子。

    谁料千挑万选的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一个竟然跟自家表哥私奔了。”

    刘二女目瞪口呆,感叹道:

    “这也太……俺也说不上来了。戏文上才这么演得吧?”

    张贵英拍了一下炕桌,

    “可不是?所以说这哪里是克妻?分明是时运不济。

    说句不好听的话,要不是有这么多事,这等好事哪里有贵英的份儿?

    虽然名声是不好听,但她这委屈婆家人都看在眼里,还能亏待了她?

    再说她不是不会管家吗?正好我那族婶是个喜欢掌权的,到时她只管安生享受就行。

    再则,五婶就是宜男像,她是亲生女儿想必也不差,顶好多生几个男丁,人家还不把她供起来啊?

    孩子还不用她操心,有我那族叔教着,以后还不个个有功名。

    我是真觉得不错。可她们……我一说,五婶倒时高兴,贵英却有些闷闷不乐。”

    刘二女一般不想把人想坏,迟疑道:

    “可能是小姑娘害羞不好意思吧?不然再好好说说。”

    张知慧没好气:

    “怎么会?我大小也活了这么多年了,看个连装样子都不会的小姑娘的心思还不出来?这根本不是再说说的事。

    你说贵英脸色都摆出来了,我能带过去?这不上赶着得罪人?不带吧,也怨我嘴快,想着五婶当时在娘面前说的那么可怜,他们必是肯的,已经答应人了……”

    刘二女也替她发愁,但同时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主意。

    又坐了会儿,张知慧估摸着张申氏该回来了,便提出告辞。

    “……好不容易回趟娘家,反正还要住两日,咱们明日再说话。”

    刘二女送走她,感觉身子累的慌,刚想歇歇,就见张知劲带着药伯回来了。

    “你这是……药伯来了,您快坐。”

    “不忙。”药伯虚拦她一下:

    “你也坐,赶紧的让我给你把个脉。”

    刘二女愣了下,拿眼去看张知劲,见他直点头,她只得忐忑不安的坐了。

    “怎么样?”

    见药伯号了不过片刻脉便收回手,张知劲不禁紧张万分:

    “喜事。”药伯捻须一笑。

    刘二女和张知劲面面相觑,虽然想到了,尤自不敢相信。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恭喜啊,家里要添丁进口了。”

    “真的?那没事吧……”

    刘二女想到过年前后忙里忙外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妨碍。

    “不要紧,好好歇息几日,头三个月小心一点就行了。”

    刘二女点头信服。

    “真的?你不会诊错吧?”

    张知劲刚被天上掉下来的喜事砸蒙,这才反应过来,头一个念头就是不可置信。

    “你说啥呢?”

    药伯吹胡子瞪眼:

    “我也看了半辈子病了,会连个喜脉都看不出来?”

    刘二女也着急,经过乱世的人,得罪谁也不想得罪大夫。

    “药伯医术高着呢,村里谁不知道?快别胡说!”

    有人撑腰,药伯转怒为喜,洋洋得意:

    “就是!你一个男的还不如你媳妇懂事。”

    忽的,他变了脸色:

    “我走了,看到你就烦的不行。”

    结果,张知劲全不当事,反而高兴的就差手舞足蹈:

    “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那啥,你要走?我送你……”

    一时,张知劲送走药伯返回来,只紧盯着刘二女的肚子,虽不敢伸手摸,心里却止不住高兴。

    刘二女不由得摸摸肚子,心里却有些复杂。

    再抬头一看却见张知劲的脸不知何时就阴了。

    “咋了?”

    张知劲郁闷不已:

    “五婶真是……你说我去送药伯,偏偏被她遇到了,这不说了两句话,我太高兴了,脑子偏也糊涂,这不把你有喜的事说了。

    你说她那人,当场就嚷着让药伯也给知少媳妇看看,说你们两差不多时候成亲,说不得也有了。

    没想到一语中的,还真被她料着了,这还罢了,她偏不出诊费。”

    “啊?”

    刘二女既惊奇又无语。

    半响,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孩子生下来有伴玩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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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退伍将士和二婚寡妇的古代、普通、农家生活卸甲将军寡妇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卸甲将军寡妇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卸甲将军寡妇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