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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甲将军寡妇妻全文阅读

作者:东峪山下客     卸甲将军寡妇妻txt下载     卸甲将军寡妇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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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寒夜思出路

    大良永定元年

    九百里大汀山南麓深处

    九曲县五姓村

    离太阳出来的时候还早(按照村里的的说法天还黑着哩,而要按现代来说刚半夜三点多)。因这几天天气很有些反寒,气温下降的厉害,所以时间虽然已进入二月,但温度反比寒冬腊月更冷。

    故而整个五姓村,大部分日出而出、日落而归的村民俱早早睡下,就连那些喂养的牛驴鸡狗都仿佛冻哑了般,天地间便如陷入一片漆黑寂静中。

    刘二女就是在这个时侯醒过来的。

    她是冻醒的!但更多却是心里有事,这是前夫张知青去世后养成的习惯。每天不管多累,至多睡两个时辰便再难睡得着。

    睁开眼后摸黑先把唯一的被子轻轻的往躺在身边的儿子身上拽了拽,然后把原在被子上搭着,但被儿子翻身踢到炕梢的棉袄,又小心的搭在被子上,才又重新躺回去。

    就着微弱的从窗户折射的光线,静静的想着心事。

    她今年虚岁刚二十,却已是一个丧夫一个月的寡妇。当然,不要说如今这个世道,寡妇并不稀奇。就是那些太平盛世,又哪里少得了丧夫之人?县城里城关村的贞节牌坊还在那高高大大牢牢的立着那!

    只是大道理很好讲,一个寡居的女人生活的苦楚却又有谁怜悯?

    刘二女娘家是隔壁刘家庄的。这刘家庄是九曲县里有名的大村,有人口两千多人。要山有山(背靠大汀山),要水有水(面朝汀河)与县城隔着汀河相望只有五里地,是本县出了名的富裕之地。作为刘家庄的一份子,按说她应该嫁在本村才是上上之选,可奈何她遇上了一个特别差的家世。

    刘二女是个遗腹子。她出生前那些年,正是前大容朝开始乱起来的时候:国外蛮夷入侵,国内朝政腐败,贪官污吏横行,起义军此起彼伏。

    她父亲人称‘刘大傻’,在她娘刘王氏怀着她六个月的时候碰到了土匪进村。因为几斤好不容易打工挣来的、准备给媳妇做月子用的小米反抗了一下,结果被土匪杀鸡儆猴砍了。

    她娘刘王氏本就是寡妇再嫁,当年是带着与前夫的一双儿女入的刘家门。为这,早就引起婆婆不满了,只是自家知道自己事,他儿子娶个媳妇不容易,这才暂且忍耐。

    如今唯一的儿子去世,刘王氏顿时觉得天塌地陷。

    当时,她连媳妇肚子里儿子最后的血脉也不顾了,刚把儿子入了土,便以‘丧门星’的名义把媳妇带两个便宜孙子、孙女净身赶出了家门。

    为了活下去刘王氏只得带了两个同母异父的儿女住在村中的破窑,乞讨为生。自然刘二女就是出生在破窑里,吃着百家饭磕磕碰碰长大的。

    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的朝代里,她的身世,她的懂事,虽然能引起人们的同情怜悯,但有条件为儿子讨个好点的媳妇的人家谁心里没本账?要不是没办法谁又愿意娶个讨饭丫头做媳妇?

    当然也有那种几斤粮换个逃荒来的媳妇,或想找童养媳的人家,但刘王氏并不愿意。所以刘二女到了十二三岁时,别的小姐妹早就结婚的结婚,定亲的定亲,她连个上门提亲的人都少。

    不光她这样,她母亲刘王氏带过来的前夫的两个孩子——刘大哥更不好娶媳妇,还是刘二女的异父大姐刘大女自愿与穷的娶不上媳妇的人家换亲才为刘大哥换了个媳妇。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待到她十四岁时,她奶奶终于松口把他们母子几人认了回去,这才有人上门提亲。

    她母亲再三考虑,选了一个提亲里相对好点一个人选。

    这人叫张知青,是隔壁五姓村的,比她大七岁。父母健在,兄弟姐妹俱全。可想而知嫁过去后婆媳、妯娌、姑嫂之间有多少本烂账。

    尤其张知青是家中的第三个孩子,兄弟三人中排第二的那个。作为中间的那个他自然是最不受宠的,要做他媳妇的那个想来也不轻松。可反过来想那家那户没点矛盾?

    张知青也不是没优点,最起码人家长得俊,人家家里人丁兴旺呀!打听来的消息:人家家里也是本本分分的清白人家。

    谁知嫁过来后才发现这张知青很有点懒惰。

    刘二女本来就受了婆婆的许多磋磨,男人还靠不住,她在这个家里真是直不起腰来,恨不得低到尘埃里了去。

    幸好她刚过门一个月就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后生下了她们这一房的长孙。有儿子在手,日子还凑合的过去。没想到:“人有旦夕祸福”,“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去年刚进腊月,张知青突然得了急病。虽勉力请了大夫医治,但这年月,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找个好大夫自然不可能,只能是随着婆婆大伯哥请了村里的‘名人’大夫来看。他们这类人是会兼顾看些常见的小病,有些厉害的甚至有时候连一些疑难杂症都能治好。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阎王交你三更死,哪敢留人到五更?”

    更有句俗话说“有福生在年下,无福死在年下”。张知青可不正是无福之人,正正好死在大年三十时。更巧合的是,刚过半个月,有村里人去县城逛元宵佳节时,带回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良王起兵十几年,去年年末终于打下京都!”

    里长族长忙找乡长打听,果然如此。没过几天,又有衙门下发了官告:“原良王发下诏书,布告天下,与今年正月十八登基为帝!并改改国号为‘良’,今年为大良永定元年。同时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这就意味着乱世将结束,黎民百姓的好日子要来了。同时仿佛也想是证明了张知青真是无福之人,就是过不了好日子般。

    本来今年年成好,县里又是原良王,现至元帝的属地。

    这几年便有至元帝摩下大将原世平率大军驻守在九曲县,所以九曲县内别说是贪官污吏没有,就是害死刘二女亲父的土匪也被剿灭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连各村的泼皮混混都不敢再偷鸡摸狗,老实了不少。

    而小叔子张知少今年也十八了,婆婆张杨氏又准备趁着过年亲戚来家时,好好款待,也好拜托她们为小儿子留意一下各村的好姑娘。

    有这重重原因在,去年秋收后,婆婆早就在家里发过好几回诸如:“今年过年咱们家必是要大办的!也让街上的小孩儿们馋馋嘴……”的话。可能说的太激动了,没几天便有风声传出去。

    那知,临了临了竟打脸了呢?她好几次都听村里的婆子们说小话了。虽然公公劝解了:“事出有因,谁家想出事呢?”

    但心里那口气那能轻易的咽下去?毕竟“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嘛。

    到嘴的肥肉飞了,家里其他人嘴上没说,心里怎么想的谁又管的了呢?丧事办完后,家里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最明显的:婆婆更爱骂人了、公公也不出去砍柴啦……每天留给她们母子两人的饭菜越来越少,但要做的活却越做越多。

    想到这,她又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

    昨天,烧炕的柴火没了。她刚出门抱了一把柴火准备进屋,一转身便看见婆婆站在大门口盯着她。

    见她看过来,不禁骂道:“看啥看的?那么多活呢,都做完了?是不是留着让我去做?”

    “啊呀!”她刚要回话呢,嘴才张开,婆婆已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弯腰拍着大腿,嘴里更加大声的叫着:“如今的媳妇真是不得了了,在家里都成祖宗了!我这是说也说不得了!”

    又哭道“老天爷呀,你怎么不一道雷把她给劈死?将来我老的躺在床上的时候,怕不被她一碗药给药死?……”

    眼见得她还要骂下去,各房听到动静要出来查看,刘二女哪敢再待?那还敢要什么柴火?只求赶紧回去,别挨了骂,丢了柴,还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这事还有后续。

    晚上,等她做好饭回屋时,发现屋里仅有的两条被子只剩下一条了。另一条去哪了,不用说都知道。可她敢去要吗?

    她摸摸没吃晚饭有点胃疼的肚子,这就是今天婆婆闹一场的后果。

    可以想见,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可有什么办法?

    刘二女这几天都在想:“婆婆会退让嘛?——她要能的话就不会这样折腾了;

    我要不要硬气点?——丈夫死了,他就是还活着就敢为自己撑腰吗?就愿意为我撑腰吗?

    娘家只剩一个老娘和哥嫂,统共三个人,其他本家早不来往了。

    儿子才五六岁,离他立起来还要好多年。

    丈夫的本家?——一般他们不会插手的,除非出了人命,或什么家丑。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管的话那管的过来?……”

    想到这些烦心事,她又想大哭一顿。可是也许以前流的泪太多了,只感觉眼睛涩涩的疼,一滴眼泪却似也流不下来。

第二章 温馨在点滴

    ……

    时间一点点流逝,晨光马上就要露出头来。冷气仿佛知道太阳出来,它就要被驱散开来般,拼命的散发着最后的力气。

    “喔,喔……”,鸡架上那只色彩斑斓的大公鸡也紧赶慢赶似的凑起热闹来。

    它可能是知道这也许是寒气最后的疯狂了,一边扑棱着翅膀,昂着头,一副斗破苍穹的气势。一边像吹起号角一般亮起了高昂的嗓门,越叫越起劲。

    “叫啥叫?遭殃的货!惹急了老娘,看老娘那天不把你破皮抽筋,下锅炖汤。”

    忽然,屋外传来了她婆婆张杨氏气急败坏的骂声。

    “遭了!”刘二女暗暗懊悔不已。

    “怎么也不看着点时辰?”

    她被突然的鸡叫惊醒了,又被婆婆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回过神来,迅速坐起来,抓起特意放在被子上的棉衣便穿起来。这棉衣放了一夜,早就没一丝热气了——冰冷冰冷的。一穿在身上,立刻让人忍不住打个哆嗦,可她现在那儿有心思在乎这些?

    她赶紧穿好衣服,用手扒拉扒拉凌乱头发,又为儿子掖了掖被子,便下炕穿上鞋,摸索着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开了,带起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赶紧紧了紧身上的破旧棉袄,低着腰缩着脖子快走几步赶到饭厦(灶房)。

    可不是迟了,厨房里已燃起了火光。

    刘二女快步走进去,只见大嫂宋氏正坐在小板凳上烧着火呢。

    她松了一口气,暗道:“幸好不是婆婆!”。

    不过反过来想:“从古到今流传下来的传统,讲究个‘男主外,女主内’。庄户人家‘女主内’最主要的分内事之一便是做饭。

    这个家里,能下厨房的女人只有四个:婆婆张杨氏,小姑子贵英,大嫂宋氏和自己了。——贵英骄傲的很,不是必要从不下厨房;婆婆张杨氏从大嫂宋氏进门后,早就当起了老太太不愿下厨了;这再排除了自己,可不就剩下大嫂了嘛!”。

    她心里自嘲:”这像不像说书人说的那个啥‘惊弓之鸟’?

    对,就是这个词”。

    她快步走进去,对着宋氏道歉道:“我来晚了,辛苦嫂子了,剩下的我来做。”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干活。

    “没事,谁做不一样?”宋氏细声细语的拦道。她起身把水缸盖子上的油灯吹灭。

    油灯并不是大户人家那种精致的能当传家宝的那种,而是庄户人家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做的——用不要的粗瓷器盛点油,放个灯捻就成了。

    就这样的家伙式,家里也只有三个:一个放在公公婆婆的屋里,主要给小叔子用。

    一个就是眼前这个了,这是大嫂屋里的,为的是方便大哥有时读个书什么的。

    还有的自然在小姑子屋里,预防她不备时梳妆打扮。

    偶尔,就像今早这样摸黑做早饭一样,大嫂也会拿来用用。

    宋氏二十七八岁,原是个容长脸,身子高挑的妇人。可能是身体常年不好,那份高挑便成了纤细,脸色也有些惨白,倒有种书上写的那种肤白之美,袅袅之态。

    她把坐着的板凳往旁边让让,笑道:“今天太冷了,可把我冻的够呛!把你也冻着了吧?快坐下烤烤!”

    说着,重又坐下,又填了一把柴火。

    “哎”,刘二女答应了一声。从墙角拿了一个柴火墩坐下,笑着关心道:“嫂子怎么不多躺躺?起这么早?”

    “对身体可不好!”这句话是放在心里说的。

    就她知道,大嫂宋氏进门十多年了,统共小产了两次,又跟自己前后脚生了家里的次孙,但最后也夭折了。

    大嫂的身子自此便很不好了,导致她膝下如今依然空虚。这自然引起了婆婆、大哥的不满。

    不过,一来当年大嫂进门经历了颇多破折,大哥和婆婆是千辛万苦才把大嫂娶进门的。

    都说‘好事都磨’,这门亲事有多么来之不易,他们实实在在深有体会,结果导致了在婚后诸事上的多加忍让,有些放不开手脚。这好婆婆、好丈夫的姿势拿久了,再想变成恶婆婆、恶丈夫就不容易了。

    二来,与自己不一样。大嫂娘家就在本村,家里也是人丁兴旺,她本人在家中非常受宠,一个不小心可能导致两个家族的矛盾。

    再来,也没特别铁的理由呀!你说‘三年无所出’吧,人家又不是没生养。连怀再生共三胎呢,只不过是没养下来嘛!

    这年头天下不太平,失去孩子的很多,一不小心很容易得罪一大片。

    你要埋怨女方身体不好,人家又有话说了:“我们家别的姑娘出嫁后都挺好的,秀丫头在家时身体也没毛病,这说明什么?明明是你家不好嘛!”

    人家还反过来追究你“是不是虐待我家闺女了?”

    当然,如果年过三十还无子的话,任你有千般理由都没用了,是休还是和离你娘家都不能有二话。

    宋氏今年已二十八了。她心里的难受该有多重?这也是她身体不好的一个原因。

    同为媳妇,感同身受。

    所以,刘二女在宋氏面前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就怕那句话不对让她脑袋里的那根弦崩断了。

    到时候惹了祸引起麻烦就不说了,你心里边也过意不去呀!

    宋氏咳嗽了一声,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天也睡不着几个时辰,在炕上干躺着也难受。”

    她借着火光仔细的看了看妯娌的脸色:“倒是你这两天该好好歇歇了。别那么老实,该偷懒的时候别那么勤快。”

    话音一转,她安慰道:“二弟总归去了,活着的人还得想法子活下去,你不保重身体怎么行?不过,”

    她羡慕的道:“你还年轻,身体又健康,好好养养几天,气色就回来了”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几句话,水烧开了。

    刘二女抢上前去,用水瓢把热水舀进洗脸盆里,又注入适当的冷水。

    然后,端给宋氏叮嘱道:“嫂子,快回屋洗漱吧,这儿有我呢!饭做好了再来。”

    宋氏看她真心相让,又想着:也不是一回二回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总有轮回来的时候。便不再推辞,接过脸盆提着灯回屋去了。

    这里,刘二女接着把热水舀满茶壶,再往锅里填上凉水。从橱柜旁的小瓦缸里舀出一勺小米,下到锅里,盖上锅盖。

    接着,捡着粗柴往锅灶里塞了些,让火自己烧着。她这才腾出手来,点着小火炉子,把茶壶提到火炉子上温着。

    她先洗漱了一番,拿碗倒了两碗热水;又从大酸菜缸里捞出一碗酸菜,把糠窝子准备好了;只等粥煮的差不多了,把窝子腾上,这锅早饭既大功告成了。

    她这一边烧火,一边烤着火做着饭呢。“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传来,刘二女转过头看去,果然是儿子张伯书起来啦。

    他穿着明显比自己脚打几号的鞋——这是本家大娘,看着他大冬天还穿着一双破单鞋,可怜不过给的。

    每次看到儿子身上的穿着,刘二女不禁一阵心酸:“这还是长子嫡孙呢,从出生到如今只能捡别人剩下的穿,连件好点的衣裳都没有。”

    张伯书进了厨房,仿佛一只小猴子般窜到了母亲身边坐下,昂着头、两只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刘二女表功道:“娘,我把被子叠好啦,也扫了地!”

    “好伯书,真乖!”她心里欣慰自己的儿子懂事,自然不啬夸奖。把锅台上凉着的热水递给儿子,交代道:“快喝了!不烫,刚刚好,省得你又上火”。

    张伯书接过碗,咕咚咕咚喝起来。

    “慢点,说过多少遍了?”刘二女一边温柔的看着儿子喝水,嘴上却又埋怨道:“不是让你别干活了吗?你才多大?你一个男孩子整天的围着家转怎么行?以前那是不太平没办法,以后……”

    “以后怎么样?作为一个丧父、不受宠的孩子,能吃饱喝足长大成人就不错了,谁管的了以后?”

    想到这儿,刘二女心情不禁低落了下来。

    “娘,没事!我不累,娘累!”都说母子连心,像是感觉到刘二女突然低落的情绪般,张伯书忙乖巧的安慰着母亲。

    他却不知道他越懂事,母亲越心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因为担心儿子看到不好而强忍着。

    她忍不住在心里想着:“我儿这么懂事、聪明,为什么要生在我的肚子里?这要是投个好胎,能读书、能做官多好?再不济做个富家翁——吃穿不愁,也省的跟着我受苦。”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抱紧了儿子。不让他看见她满脸泪痕的脸。

    张伯书可不懂刘二女的心思,他毕竟太小了,就是大人又有几个能时时看透人心的?

    他还是四五岁的孩子,母亲的怀抱岂有不喜欢的?两只小手忙回抱了过去,母子两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两人谁都没说话,一股股温馨渐渐地弥漫开来。空气都仿佛静谧起来,偶尔从火中传来柴火燃烧的“噼啪、噼啪”的声音。

第三章 热闹的一天(1)

    天慢慢亮了,一股股饭香味飘荡开来。各房各屋渐渐的都有了动静。顿时,安静的院子仿佛活了一般热闹了起来。

    厨房里,刘二女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忙把饭菜盛出来。

    刚把茶壶里的热水倒进洗脸盆,婆婆张杨氏已迈着小脚挪进厨房来了。

    她还没进门,大嗓门先吆喝起来:“怎么还没好?你这一早上干什么吃的?俺的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看看吧!天底下那儿还有这种懒媳妇?婆婆吃顿饭,都要俺三请四请地才给做,还要俺时时催着她。俺们家是遭了哪路瘟神的孽了,娶了这种媳妇进门?”

    又骂高媒婆:“果然媒婆的嘴是信不得的,人家说这话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如今可算是应验了。俺的老天爷呀,你在天上看着呢。你看看,这当初说的多好多好,把俺们家骗得是屁滚尿流的也要把媳妇娶进家……”

    话说了半截,“行了,老婆子!开饭了!没看见老三饿成啥样了?瞎唠叨啥?”公公张老五不耐烦的喊道。

    他在亲兄弟中排行第五,大名又叫张家悟,外人便给他起了个诨号叫“张老五”。诨名叫多了,大名叫什么反而没几个人在意了。

    他也不在意,反而自豪道:“咱就是个庄户人,要什么大名?没得学一些歪门邪道,张老五多好,一看咱就是本分老实人家。”

    他在屋里听到自家婆娘在厨房闹腾,先还没当回事。

    第一,自家婆娘就是那种热闹人,一天不闹腾浑身不舒服。她又挺会看人眼色的,一般闹腾的不是自己,其他人诸如儿媳妇等随便了。

    第二,不说婆婆大于天,哪家那户的婆媳没有矛盾的?自家婆娘自己不向着还向着谁?

    还是那句话,闹吧,随便你可劲的闹。只要传不到外面,丢不了他的人,你捅破天都没事。

    谁知道,一个没注意,婆娘竟然说秃噜嘴了,这话一不小心要传出去,那是容易得罪人。于是,马上出口打断了自家婆娘的话。

    老话常说:“男人就是女人头上的天”。显然,张杨氏再泼辣也没敢挑战一下伦常规矩——这是她未出嫁时,他娘教给她的至理名言。

    她把这句话谨记在心,并用自己的话解释了一番:“老头子的话都是对的;就是有什么不对,也要私下里说,决不能当面顶撞!”

    这些年,她就是这么做的,效果显著

    所以,一听张老五发话了,她心里很不痛快:

    “死老头子这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他向着那小贱人呀?如今,我是说也说不得了。”

    但也立马住嘴。

    她就着刚倒得热水,三下两除二的草草洗了把脸,接过刘二女递过来的脸巾随便擦了擦。

    然后,站在锅前,挨个的看了看摆在锅台上,盛出来的饭菜。她再对比一下锅里剩的,有些不满意的想要动手再从锅里盛出一些来,顾忌着老头子的话,撇撇嘴:

    “还不端到屋里去?等着我伺候你呢?”

    刘二女不敢怠慢,马上麻利的用锅排(农家厨房里的一种家具,高粱杆缝制,形状有圆有方,与托盘类似。除了这个用处,还可以当做锅盖,缸盖等用。也可以盛放刚捏的饺子,很实用,每家每户至少也有十来个)盛着饭端到正房。

    正房里,公公张老五靠着被子吸着旱烟,一吸一呼,一烟杆子烟烧完了。

    他应该是吸了老大一会儿了,炕上那片烟气缭绕的。

    大伯张知壮盘腿坐在炕边,面前放着炕桌。他耷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大早上的有啥不高兴的。

    小叔子张知少刚起床,还没睡醒,洗脸也不洗干净,眼角甚至挂着眼屎,看见饭来了,立时精神了,唧啦着鞋就跑到了炕前,连鞋也不顾不得脱,一屁股便坐在炕上。

    张杨氏跟刘二女前后脚进屋,正好看见小儿子不规矩的举动,忙小跑过去一边给他脱鞋,一边念叨:

    “哎呀啊,我的小祖宗!你都多大了?要不是你那死鬼二哥,你都是该娶媳妇的人了。你看看你,咋不知道讲究呢?”

    张知少“哼”了一声,一动不动地任母亲伺候着,嘴里抱怨:“我倒想讲究呢,讲究的起来吗?村里像我这么大的,那个没娶婆娘?人家有婆娘收拾,可不是里外都光?死老二也太不是东西了,死都不会挑时候。”

    一提张知青,他不由得想:”幸亏死老二死了,要不然非得把他揍个死去活来不可。”

    不过‘罪魁祸首’死了,他还留了祸根在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狠瞪了张伯书一眼,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个死兔崽子,看什么看?贼眉鼠眼的,不愧是俺那死鬼二哥的种,一看就晦气。再看把你扔山上喂狼。”

    张伯书两手费力的端着比他还重的,小叔张知少刚洗过脸的洗脸盆准备往屋外倒。他的脸累的通红,见到母亲进来,立刻朝母亲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刘二女担心的看着他,却腾不出手来,只能回以一个鼓励的笑容。母子两个心领神会,不禁都有些高兴,觉得眼前的苦累算不了什么了。

    那知转眼间,便听见小叔张知少骂他父亲。生活的苦难虽然历练了他,使他早早成长了,但他到底年纪太小,父亲又是他幼小的心灵里的一颗参天大树,即使这个树并不能为他遮风避雨。

    所以,他有些听不进去了,一张脸更是气的如滴血般。

    他急得两眼通红,待要上前分辨几句,只见眼前一暗,母亲已挡到他面前。

    却是刘二女一直暗暗注意着他呢。‘知子莫如母’,眼见他情况不对,赶紧上前阻拦。

    这样一来,能阻止他犯错:毕竟张知少再有多大不是,他在身份上也是叔辈。张伯书不管是与他顶嘴,还是动手都不对,会被指责没家教。

    虽然你可以对外人说,你是因他辱及先父而反击的。

    但是,一来‘家丑不可外扬’,叔侄闹矛盾让人觉得你这个家庭不和气。

    而婆婆不会让你在外面败坏她最疼爱的儿子的名声的。

    而且,张知少不睇、无兄弟情义,自有父母长兄教诲,再不济还有族老呢,轮得到你一个侄子出头?

    再则,也是私心作祟。

    张知少年已十八,他被家里宠的非常冲动,平常做事说话甚少顾及他人,只管自己痛快。

    这样一个人,面对看不顺眼的侄子的敌对,他绝对能,也敢一脚把人踹飞了出去。张伯书才五岁,能受得了这一踹吗?

    再说,就算逃了踹,一顿打也是免不了的。到时候,白白挨了打骂,受了疼不说,还给了婆婆发作的借口,对母子俩个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何必呢?

    幸好,张伯书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也许是领会了母亲的意思,也许是手里的盆拿不动了,一不小心摔着了在这个家里都是大错,会连累母亲,他妥协了。

    低着头,端着水,吃力的迈过门槛出去了。

    也万幸,张知少蹬过侄子一眼,但那是对着整个方向,并没有细看。他也没想到一个黄毛小儿会有胆反抗。炕上的其他几人也没人注意地上这对母子的表情,母子侥幸逃过一劫。

    饭菜放上桌,公公张老五三个男人,一人面前一大海碗稠稠的米粥。

    这三个人:张老五与张知壮是家里的顶梁柱,地里的重活都指着他们呢,自然该上桌的。张知少就差父兄老远了,他又没成亲,上不上桌都无所谓。

    反正,作为家里父母的爱子,少了谁都不会少他吃的饭。可谁让人家有一个爱子如命的老娘呢。

    “上桌,必须上桌呀!又不是没地儿。”

    张杨氏得意洋洋的跟街上的邻居炫耀过。

    这三个人在家里有着最高的地位。

    除了碗粥,还有干粮,拿荆条编的小圆框装着,足够三人吃个八九分饱。最后,再把酸菜放上炕桌中间,早饭齐活了。

    张杨氏这会儿是不吃的。

    这时候,庄户人家吃饭讲究个“男先女后,客先主后”。一开饭,男人们不将究的蹲在外面,讲究的在家里支张桌子,呼啦呼啦先吃饱了。

    随后女人或在厨房,或东家西家的聚在谁家门洞里,就着八卦吃的贼香。

    张家以前也是如此。

    只不过,张杨氏如今不大敢混到那些扎队聊天的八婆里。

    她又生了三个儿子,自持腰杆硬,觉得有功与老张家,很不该还和儿媳妇待在一起吃饭。

    于是,她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法:待男人们吃完了,她再一个人上桌吃饭。

    这样一来,好了。婆婆不吃饭,你儿媳妇能先吃嘛?而等婆婆吃完,轮到媳妇吃时,饭菜自然凉了。但是到时候,儿媳妇也顾不得抱怨不满了。

    因为如今还有一个摆在面前的事要做——“立规矩”。

    这是张杨氏进城,去看二妯娌的时候,跟着赵家的邻居学的。

    那邻居家的老太太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学了一肚子规矩讲究,嘴上随时能说出一堆儿大道理。

    张杨氏与她气味相投,很有些话说。她又有一番心思,跟那邻居老太太请教了一番后,对她是越来越佩服。回家后,便用学来的规矩教导女儿,调教儿媳。

第四章 热闹的一天(2)

    这不,饭刚上桌,宋氏瞅着点进来了。她也是要立规矩的人嘛。

    于是,屋里出现了这样的情形:男人们呼哧呼哧喝着粥、吧唧吧唧吃着干粮。

    女人们——张杨氏坐在炕边,看着男人们吃着,嘴里不时地问问这个“粥够不够?”,又给那个递块干粮,抽空再吆喝儿媳妇们几句,忙的不亦热乎。

    两个儿媳妇宋氏和刘二女呢,站在炕下的泥地上,被指挥的团团转。

    如此种种,不饿的人都该饿了,更别说是没吃饭的人了。自然,该吃饭时,其他都是小事,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一时,男人们吃完了,真是盆光碗尽。也幸亏今天天气有点不好,否则阳光一照,一定蹭亮蹭亮的。

    大伯子张知壮先阴着脸出门去了,什么话也没留。大嫂宋氏想追上去问问,小心地瞅了婆婆一眼,到底没敢行动,不免有些欲言又止。

    小叔子张知少紧随其后,进行这两天,他一直想做又正在做的‘正事’——放驴去

    农家的男孩没钱读书,也不敢有那奢想,从会走路开始,学的都是怎么干活。

    像有驴人家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便会在农闲时把驴牵到地边山间,找一块青草茂盛的地方,把驴拴好,让驴吃着,他去干其他活。比如,给驴割冬天要吃的草呀,捡点柴火了……

    张知少没那么懂事,他纯粹是为了逃懒,还能炫耀。毕竟,村里有驴的人家并不多。

    他放的驴也不是自家的,是他大伯父家的。

    前两天,他大伯娘张申氏带着独孙从县城回老屋来住。他大伯把驴也留下了,就是为了妻孙有时方便。

    可惜,自家人还没方便到呢,到叫某些人得了个便宜。

    张知少想想昨天放驴的场景:他骑在驴身上,惹来一群小毛孩的围观,路过的美丽少女羞涩的看着他……

    到了山上,他把驴往那儿一拴,往地上一躺,就着暖暖的日光,能睡一上午。中午,想回家吃饭,就骑驴回去。不想回去,自带的干粮也能凑合一顿。

    晚上到家,他就是大功臣,干了一天活呢……

    闲话少说,再说回来。

    正屋里妯娌两人把碗筷收拾了,炕桌擦干净了,再把婆婆要吃的饭端上来,张杨氏终于大发仁慈,摆摆手道:“行了,都下去吧!看见你们,俺就胃疼。”

    妯娌两人闻言,忙退出门外。

    这里,张杨氏狠狠咬了几口,一大块干粮便下肚了。她吃了个半饱,觉得有力气了,终于有工夫算账了。

    于是边吃边朝丈夫不满地抱怨:

    “你说说你,俺不就是骂了那个小贱人几句吗?你干嘛不让俺骂?

    俺虽然不大疼老二,那也是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偏偏被这个克父克夫的贱人克死了。

    俺可怜的老二呀,她让俺白发人送黑发人,俺心好不要了她的命,还不兴俺骂她几句?说破天去也没这道理。”

    一席话说的她涕泪齐出,饭屑横飞。

    张老五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翁声翁气地开骂:“你这个死老婆子,你看看你这个疯样儿!你这是吃饭吗?还讲究人呢,狗都比你干净。”

    “你个死老头子,要不是为你,俺哪会这样?说!”

    她厉声喝问:“你为啥帮那贱人?你是不是有啥不可告人的心思,俺告诉你……”

    话犹未完,已被张老五打断,低喝道:

    “你住嘴!你是不是不嫌丢人?你那嗓门怎么不再大点?”

    只听“啪”的一声,触怒心火、恼羞成怒的张老五,忍不住一巴掌甩在张杨氏脸上。

    顿时,张杨氏的左脚立刻红了一片,这一巴掌把她打醒了。

    她立马住了嘴,也反省过来。

    自从张老五的上一辈某个长辈做了‘不规矩’的丑事后,张家人都引以为戒,时时刻刻教育子孙,就怕再出那样一个不孝子孙。

    尤其深受其害的张老五几兄弟,那件事就是他们的逆鳞。

    她不禁暗暗后悔:“这张破嘴,说啥不好?干啥说这些?你明明知道,这世上谁都可能有歪心思,就老头子他们兄弟几个不可能的。

    这下子,老头子一定生大气了,也不知道要怎么费心思哄回来。”

    她刚要放下姿势,来个伏低做小低头认错,没想到张老五倒先给她来了一通劈头盖脸的痛骂:

    “你是不是傻子?你骂儿媳妇就骂儿媳妇吧,我啥时候说过你?俺有那回不让你骂过?自从你进门,快三十年了,俺对你动过几回手?”

    “你说你骂儿媳妇就算了,你骂高媒婆干啥?高媒婆那是干啥的?保媒拉纤,走街串巷那儿没她?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你的话但凡有一丝风声传出去,她能听不到?她听到了心里能痛快?”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老三可老大不小了,再过几个月,老三他们就过老二的孝期了,你还想不想娶个好媳妇?你不怕高媒婆给你使绊子?不怕她坑死你?”

    他喘了一口气,继续骂道:“你平常还有脸说别人傻,今儿我才知道猪都比你精!”

    最后那句话简直如捅了蜂窝一样,张杨氏立马炸了。

    本来,她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又觉得丈夫的话很对,逐渐平静下来。如今可好了,她气的眼泪直流,梗着脖子分辩:

    “俺是故意的不是?咱两儿半辈子的夫妻了,你还不知道俺这个人?这要不是被气着了,俺能瞎说?这不是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吗!”

    她满脸委屈地保证道:“你放心,不要说如今高媒婆不知道,就是知道怎么了?俺去给她赔不是,给她磕一万个响头,杀人不过头点地,俺就不信都这样了她还不服软。”

    “你,你就可劲折腾吧!”

    张老五指着她气的直哆嗦,忍不住手心发痒,又想动手。

    张杨氏一直盯着他呢,一看情形不对,只听“嗖”的一声,她往前一窜,已逃离了张老五的‘魔掌’之下。

    这还没完,她又连滚带爬的跑下炕,因着急刚下炕便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她索性坐在泥地上,在心里丈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自认为安全了,心里踏实了,腰杆子能挺起来了,不由得作起妖来。

    只见她盘着两条腿,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拍着大腿,哭道:“俺的老天爷呀,你在天上看着呢!俺这个死老头子没良心呀!俺们成亲三十多年了,俺踏踏实实地跟他过了大半辈子,俺在娘家做姑娘都没有跟他在一块儿过得一半多。可你看看他怎么对俺的?”

    她哭虽哭,好歹记着丈夫之前的话,深怕家丑外扬,声音刻意有些压抑:

    “俺跟他生儿育女,为他老张家传宗接代流了多少血泪呀?俺有大功与他老张家呀,可你看看他?那么狠的巴掌就那么扇过来了,这要不是俺闪的快,还不得被他打死呀?”

    一番话哭的是抑扬顿挫,热闹极了。

    “俺要是就这么死了,多冤呀?到了阎王爷那,那些小鬼们知道俺这么死的,还不得笑死俺吗?俺那还有脸见人?”

    她偷偷地觑了男人的脸色,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计上心来,故意叫道:“俺的老天爷呀!你说俺到了阎王爷那能见到俺婆婆吗?她老人家知道俺这么冤还不得心疼活了?”

    张老五本来挺生气的,但被她这么连说带做的一通下来,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逐渐想起她以前的好来,心慢慢得软了。

    在听她后面几句话,让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段往事:

    那时,母亲已缠绵病榻许久,父亲明明知道——可能他那会儿再次被人挑拨了,也可能都这么些年了,夫妻之间早就没啥情意了,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正道。

    所以,他干脆当不知道,不回来,不打听。

    明明自己在路上都碰到过他很多次,不等自己上前问好说话,他劈头盖脸一顿喝骂已脱口而出。

    母亲也许最后到底死心了,最后的几天再没提过他半个字。

    临终前,把她们兄弟几人叫到身边,叮嘱了一遍又一遍:“这个世道儿,到处都乱着呢。你们别再往外跑了,到时候……俺已经没了老三了……俺当年要是拦着他点该多好?”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也不知道他活着没有?……他若去了,我们娘俩儿正……正好在阴间团聚。万一……那天他回来了,你们一定给他留两间住的地儿。清明……过节的也给俺烧点纸,告诉俺一声。”

    她费力地挨个拉了拉儿子们的手,不放心地再三要他们兄弟保证:“遇事别那么硬气,该服软时就服点软,能屈能伸才是人。”

    指着儿媳妇们对儿子们交代:“不管外人咋说,在俺心里你们都是孝顺孩子,俺的儿个个都好!

    ……俺知道,你们男人在外面养家糊口不容易,可俺更知道做人媳妇有……有多难。”

    她虚弱地接着道:“你们一定要好好对、对自己媳妇。……以后,这世上只有你们是亲人啦。不要说她、她们没犯错,就是哪天儿真做错了,……多想想孩子,想想俺。”

    最后她终于说了他一句:“千万别像你们父亲一样,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好的家、家……”

第五章 热闹的一天(3)

    老母亲的遗言,他们兄弟谨记在心,从来不敢忘了。

    “那时候,这死婆娘也在场。”

    他看了张杨氏一眼:“这是故意给我摆的龙门阵呀!连死去的老母亲都请出来了,俺能不接招吗?

    想到这里,他没好气的喝道:“行了,差不多得了。说的啥胡话?阎王爷知道你是谁?”

    张杨氏怏怏的住了嘴,停了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头子,俺”

    张老五打断了她的话,不耐烦地来了一句:“你行了,快住嘴吧!俺懒得搭理你。”

    他把烟袋往腰间一别,嘀咕道:“俺去找老伙计们说说话去,这都啥时候了?天还这么冷!老天爷咋不给人活路呢?……”

    两手一甩,扬长而去。

    张杨氏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不由得瘫下腰,两条腿也不盘着了。

    她伸了伸腿,两手不停地拍着,嘴里叫道:“哎呀!累死俺的老腰了!今儿,俺遭了老大的罪了!这个死老头子,真是心越老越硬,可真下的了狠手。”

    她忍不住摸摸腮帮子,自我埋怨:“该,活该!疼狠了吧?看你这张破嘴,就不能闭上,瞎说啥?如今好了,打也受了,骂也挨了,还得低三下四的哄那死老头子,你可痛快了吧?最可怜的是俺的肚子,饿死老娘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她的饭没吃完一样,“蹭”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小跑到炕前。

    一看,除了被老头子一巴掌打掉的干粮,这么闹腾竟然没有波及到炕桌,碗里的粥当然稳稳的没有撒出来。

    不过,这么大半天了,粥早凉了,看着就让人没食欲;干粮失去了热气,变得硬邦邦的。

    这还能吃吗?

    当然不能呀!

    张杨氏从来就不是个能委屈自己的人。以前年轻时,什么都要自己来,能凑合就凑合了。

    如今?儿媳妇儿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难道是为了娶回家摆着好玩,还是为了当少奶奶们供着?”

    这句话是她的至理名言之一,对付媳妇儿之道。

    所以,她当即便要吆喝一声。

    也是到这时,她才想起来一件事——

    “按说,俺们两口子吵了大半天的架了。虽然俺们都有意压着,但也不可能一点声音也不漏呀,这家里边的人都干啥吃的,都不来看看?果然是一群白眼狼。”

    她禁不住自言自语:“老三也就是有正事没在家,要不然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孝顺儿子,一早就来劝架。最可恨的是老大和贵英,平常俺也没少疼他们。

    “可如今一出事:一个一定是躲在屋里不出来、一个吃完饭拍拍屁股走人,也不知道去哪里浪荡去了。还有大英”

    她顺便念叨一遍:“这都多久了,也不说回娘家看看老娘。老二更是白野狼,活着的时候没让俺享享清福,死就死吧、倒是让俺经一遍丧子之痛。”

    最后,她来了一句总结。狠狠地骂道:“都是白眼狼,都白养了!”

    骂的气喘吁吁,累的一屁股坐在炕边。

    她越想越气,恨不得立时把那些白眼狼揪到眼前,狠狠的捶一顿解气。

    可惜,这一切只是想想。首先一条,盯着一张挨打的脸,你好意思出门吗?

    随即,她心思一转,想起两个不见人影的儿媳妇儿来,唾骂:“老话都说‘婆媳是仇人’,估计她们巴不得俺早点死呢。果然外人就是外人,胳膊肘不会朝里拐。还有那个小白眼狼、兔崽子”

    对着张伯书这个张杨氏目前唯一的‘金孙’,她完全没有一点喜欢:“名人早说了,他跟他老子一样,都是来讨债的,生来都是克亲克家业的货。小时候俺一抱他就哭,大了后更是一见俺就躲着。就是想克俺呀!”

    想起这一切来,她只觉得七窍生烟,浑身冒火。

    什么里子面子都是浮云。

    她嘴里恶狠狠的说着:

    “儿女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俺自己的孩儿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三个赔钱货不是在那吗?老头子也没不让俺打骂媳妇孙子呀。”

    身体同时也冲出屋门。

    与此同时,正好斜对面的窑洞里也跑出来一个人,他边跑边叫:“奶,奶?你在哪儿?金宝饿了,金宝要吃饭。……”

    这本来挺平常的一件事,也是赶巧了,正好遇到此刻。

    不说吃饭还好,一说吃饭可捅了张杨氏的心窝子了。

    她气极失智,也不管对面人是谁,便高声咒骂:“吃,吃,就长着吃的迷糊眼。你个缺德败兴的玩意儿,咋不吃死你个短命夭折鬼?”

    当然,这句话也有指桑骂槐之意。

    斜对面的人被她骂得吓了一大跳,再抬头看见她那张疯狂狰狞的脸,不由得吓得停住了脚步,忍不住往后退。

    一不小心,脚被绊了一下。只听“啊,通”的两声响,他已经仰头朝后栽了下去,头重重的磕在墙角放着、休息用的石头角上,鲜血马上流了出来,很快染湿头发。

    “啊!”

    “哎呀!”

    “俺不是故意的,不是俺……”

    “奶的金宝呀!”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原来除了张杨氏、刘二女妯娌,还有斜对面那人的祖母也来了。

    得了,大家伙儿全聚在一起了。

    先说刘二女妯娌,时间倒回去:她们立完规矩出门,回到厨房。小姑子张贵英正坐在方凳子上,左右张望。

    这也是学的规矩之一,贵人做高位嘛!所以,张贵英不管在哪儿,从来是有多高坐多高,就像在这厨房,明明有板凳,她非得做方凳。

    这厨房可没方凳。

    刘二女心想:“谁搬?”

    她往一边看了看,结果不言而喻——儿子张伯书低着头立在墙角呢。

    看见她们,张贵英不耐烦地说道:“终于来了,饿气我了”

    话一出口,想起来她娘的教导“说话不能带死、病这些晦气字”,又心虚的补充了一句:“恶昏我了,可算好了,我先回屋了。”

    脚上迈着特意学来的小碎步,一摆一摇地自己回屋了。

    “就知道会这样!”妯娌二人同时想道,她们默契地互看一眼,相视一笑。

    待妯娌俩给张贵英送了饭菜。

    终于能吃饭了!

    刘二女拿出碗盛饭,锅里本来就不多的粥经过几轮舀盛更少了。而且,都不能称为粥了改叫水才是。

    刘二女先给宋氏盛了大半碗粥,再给儿子盛了半碗,轮到自己了,只有一点锅底了。

    宋氏也看见了,她嘴里谦让道:

    “这怎么吃啊,俺的拔给你点!”

    话说的漂亮,手里端的碗却怎么也递不出去。

    她心里甚至懊悔了一下。

    暗道:

    “让你嘴快,也不看看你自己啥样?自己都病猫子一个了。后半辈子能不能过好,可全靠这幅破身子中用了。也是自己亲娘心疼自己,私下里偷偷拿点私房钱给买点补药。靠这家里有什么可补的?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刘二女别的地方可能不行,但察言观色却比别人擅长。

    她看了一眼宋氏的动作,察觉到她的心思。

    忙推让道:

    “那能吃嫂子的?嫂子不比俺这粗人,没汤了,喝点热水也行。再说还有干粮呢,够俺吃的了。”

    话毕,她手脚利落的把锅底掏干净,在续上热水,一碗汤水出炉了。

    宋氏见此,舒口气,责怪道:“你呀你,让俺说啥好呢?”

    只得无奈作罢。

    刘二女笑笑,转过头来招呼儿子吃饭。

    张伯书抬头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将头转向一边,“哼”了一声,才慢悠悠地往过挪。

    刘二女不待他走进,一把把他拽了过去,笑着开玩笑道:“呀!还生着气呢?”

    将碗递给他:“快吃吧!肚子盛满了饭,气也没地儿呆了。”

    一时,三人安静吃饭。

    张伯书小口小口地将粥喝了,将分他那块干粮往怀里一揣,说了句:“俺去玩了”,便跑了。

    他刚走,上房的动静也隐隐约约地传来。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要不要去看。

    为什么呢?

    第一,张杨氏是个无理搅三分的人,这时候过去可能你是好意,但她会不会以为你们是看热闹去?

    第二,对妯娌二人来说,张杨氏这个婆婆相当于上位者。一个上位者被手下看到不堪的一幕,她在手下人心中还有威信吗?

    正犹豫着呢,刘二女模糊传听着传出来的话音里竟与自己有关。

    得了,什么也不用说了,她那好意思去劝架呢。

    宋氏也听见了,度着她的意思,想着“贵英也没动静,婆婆就算要算账,一来法不责众,再则自己顶多就是顺带”,自然也没去。

    那知后来,听着张杨氏在屋外骂人,妯娌二人一惊,急忙站起来,迎出门来,正好看见大伯父家的独孙被婆婆骂的摔破了头。

    就在这时,从大门冲进来一人,她们定睛一看,正是大伯母张申氏。

    两人同时在脑中喊道:“完了,这回遭了!这叫啥事?”

    却说当下,刘二女很快回过神来。她疾步跑过去,对着抱着孙子哭的张申氏提醒:“大伯娘,快,咱得赶紧去看大夫……”

    张申氏本来就是关心则乱,闻言不禁回过神来。刘二女看见趁机抢上前去,一把把人背上了就跑。

    张申氏赶紧跟上,张杨氏犹豫了一会儿,也远远的跟着去了。

第六章 热闹的一天 (4)

    只剩宋氏,她既与此事无关,她的身体也跑不起来。

    她又暗暗琢磨着:

    “流了那么大一摊血,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估计一会儿大伯娘和婆婆也太平不了,这时候凑上去,真是两面不讨好。反正俺的身子她们也知道,到时候自有理由推脱。”

    于是,她慢吞吞地走着。

    路上,遇到人好奇的问:“怎么摔的?那么大一个窟窿……”

    “可不会摔成个傻子吧?”

    ……

    她含糊不清的回道:“小孩子嘛!你们知道的……”

    又为自己辩解两句:“可把俺这心着急的,恨不能飞了过去,只可恨俺这幅破身子不中用。”

    众人一片嘘吁,有怜悯的:

    “可怜见得,怎么那么倒霉?”

    有赞扬的:

    “你已经很不错了!不愧是咱们这儿,有名的好媳妇。”

    有宽慰:

    “这不是没办法吗?谁不想有个好身子骨?你大伯娘她一定明白的……”

    众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把她围在了中间。要不是宋氏一副伤心样,都以为她在开茶会呢。

    话又说回来,却说刘二女背着金宝跑出门去。

    刚到街上,张伯书一个人正在路边玩呢。看见母亲几个人,正怔愣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二女看见他,气喘吁吁地叫道:“伯书,你脚快,快!快去你药伯家……告诉他……你金宝哥碰了个大窟窿……娘一会就到。”

    “哎!”张伯书吓了一跳。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事情重大,当即迈开步子飞奔而去。

    刘二女又跑了一会儿,村里听到动静出门来的热心的汉子忙上前帮忙。

    众人交替着背着,终于药伯家到了。

    药伯已提前准备好药,人一来正好上手。

    也许是“命不该绝”,他刚给张金宝脑袋上那个大窟窿止了血,张金宝马上疼醒了过来(其实他本来也有点像吓昏)。

    药伯望闻问切了一番,发现张金宝碰了那么大一个窟窿,旁人不死也得成傻子了。他除了有点头昏恶心外,竟然没其他事,不由地啧啧称奇。

    换好药、包扎好、开了药、问了问忌讳,张申氏终于醒过神来。

    这时候,她才发现忘了带钱。

    回头看看:刘二女一脚窘迫,不用说她也知道,这个侄媳妇儿是没什么钱的。

    张杨氏此刻如同一只河蚌般嘴紧紧咬着,沉默地不说话。

    其他人,都是土里刨食的。乡里乡亲的,借又能借多少?

    她又不是没钱,直接先欠着,回头再还也就是了,何必再倒这一手?

    想到此,她不好意思得对药伯说道:“真对不住!出来的太急了,竟忘了拿钱……”

    “没事!”

    药伯善解人意的打断她的话:

    “钱不急!你有空让人送来也行,或者俺去复诊再给也行。

    要不是俺还要吃饭,凭俺跟你家家元的关系,那还收啥钱?弟妹你还是赶紧回家,这孩子今儿遭罪了!给孩子多做点补血的吃食,好好照顾!”

    张申氏心里的确挂心孙子呢,闻言不再推辞,利落地应道:

    “行,我就不讲究这一回了。等金宝好了,俺让他爷带着他来给你磕头!”

    “可使不得,俺收你钱都不应当了,你太客气了。”

    药伯急忙推辞。

    一番推让后,张申氏一群人又赶回家里。

    刚进大门,一直一声不发当鹌鹑的张杨氏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囔囔道:

    “哎呀!俺的老天爷呀,你看这倒霉事闹得!俺这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这四字成语是跟大儿子学的,如今活学活用,她禁不住暗暗得意:

    俺也算做了一回读书人,嚼了一回字。

    张申氏早在张杨氏骂孙子‘缺德玩意儿、短命鬼’时,本就憋着一肚子气早想发泄下,顾及到在外面闹矛盾有损家族颜面,容易被人看笑话,才强迫自己一忍再忍。

    这下好了,张杨氏一说话如瞬间引爆了炸弹一般,张申氏立时气炸了,也不能忍了。

    什么家族颜面,什么家丑都不记得了。也不在乎在孙子面前的形象了,叫了一声:

    “杨菊花,你欺人太甚!”

    便冲了过去。

    到了张杨氏面前,她直接朝对方嘴上招呼,因为气极用了大力,张杨氏又没有防备,一下子吃了大亏。

    但是很快,张杨氏反应了过来。

    她是个不能忍的人,被动的挨打不是她的性格,于是,立刻还手。两人很快你给我一抓,我挠你一把,打在了一起。

    有人曾说过‘天下事什么最热闹,那一定是女人打架。’

    只见两人抓头发、挠脸、扣眼睛,全朝对方的痛处下手,这却悦乐了看戏的众人。

    这时候,村里唱戏的很少,也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所以,家长里短、吵架斗殴就成了热闹的看头。

    都是在村里住的,谁家有两句口角都能给你传半天闲话。

    更何况是碰了个大窟窿,差点摔成个傻子的这样大料,众人仿佛早就预料到还有后续一般,心领神会的跟在张家人后面。

    果然不出众人所望。

    于是,出现了这样一幕:两个女人在院子里打的厉害,窑顶上、大门口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他们不时的议论着,起哄大叫的、吹口哨的、两个女人的痛呼声交加在其中,形成一首欢快热闹的乐章。

    刘二女背着既担心又高兴的张金宝,左手拉着又害怕又暗暗解气的张伯书。她倒是想拦架呢,可顾及到怕伤了两个孩子,不由得干着急。

    好在好几个平时处的不错的婶娘嫂子很快站出来拦架,她心下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先把两个孩子送到大房的屋里,腾出手来再说。

    那知她一进屋,两个孩子因受了惊吓始终不放手,她没再回来不说,就是现场也比刚才还乱了。

    原来,那几个拦架的开始是真心想拦架的。但俗话说的好,‘秦桧还有仨个相好的’,更何况张杨氏两个人。

    这不,在拉架的时候,桂花婶明明平时跟张杨氏处的好,她偏不去拦张杨氏。

    反而一边嘴里埋怨道:“大壮他娘,你怎么能跟你嫂子动手?还有没有规矩了?”

    手下一边拦住张申氏,嘴里又不停的向她道歉:“元大嫂子,大壮她娘不懂事。您是长嫂,老话说‘长嫂如母’,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咱先停停手,有什么话咱进屋说,再打下去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嘛?”

    “是啊,是啊!嫂子你消消气。”

    张杨氏的同村姐妹,杨大嘴的大嗓门紧随其后,她手上学着桂花婶,嘴上也安抚道:“菊花有什么不对你跟我说,我替你教训她……”

    张申氏这十来年都在城里住,接触的人和事都比较规矩,她深受感染也就学着贞静了,自然打架不如张杨氏放得开手脚。如今再被人一拦,着实亏上加亏。

    她气的咬牙切齿,恨在了心里。

    同理,她常年住在城里,老家的亲戚本家关系渐渐的也疏远了。

    但这不代表她就没相好的了,很快向着她的人也上阵了。

    又有那看穿了宋桂花、杨大嘴私下小动作不满的人,还有与她三人有矛盾的也趁机凑了上去。

    顿时,院里乱成了一锅粥。

    “住手!都给俺停下!没事干了?还不嫌丢人呀?”

    只见二三个老头领着几个壮汉疾步走了过来,为首的远远的看着一群人围在那,不禁气的大声喝呲。

    却是本家的族老们来了。

    待到近前,几个壮汉上前拨开人群,看到拉扯在一起的一众妇人,三个老头不由得气的七窍生烟,胡须乱颤。

    另两个老头吆喝着赶紧让旁边看热闹的妇人用点力把人拉开。

    为首的转过头来,对着听到消息跟过来的张老五,高声喝骂:“你长本事了啊?规矩都被狗吃了?看你家婆娘本事的,都敢对长嫂动手了?

    ‘长嫂如母’你不懂?还是如今不是灾荒年,穷的恨不得吃屎的时候,用不着这个嫂子,就可以慢待了?”

    听他提起大灾荒,不光是张老五了,旁边所有记事的人都不禁心里戚戚地,连打架的人都不由地停了手,想起了往事。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北地大旱、南方洪涝,整个国家没有一处太平的,九曲县百姓们盼望的救济粮迟迟没有下来,眼看着下顿将要断了炊。

    那时张老五的长兄张家元刚满十九岁,正好与张申氏结婚一年。

    灾荒发生后,公公(刘老五等人的亲爹)立即离家出走,婆婆为人和软,除了哭两声也拿不起事来。

    张家元兄弟五人,老二张家次十七,还没说亲;老三张家善十五,是个四体不分五体不勤的读书人;老四张家嗣倒是个壮小伙,但刚十三;老五张家悟只有十二,也不顶事。

    关键时刻,是张家元、张申氏夫妇挑起了家中的大梁。为了维持生计,张申氏累坏了身体,导致出生在这年的长子张知聪体弱多病,最后年幼夭折了。

    也是这一年,五姓村五十岁以上的老人没了个十之八九……可老张家的人全都保全了。

    想起这些往事,其他人的伤心沉默先不必说。

    只说张老五,面对族老的质问,回忆完往事的他,知道不管怎么说,他如今都要先表明一个态度,要不然真成‘白眼狼’了。

第七章 热闹的一天(5)

    他一双眼睛气瞪得快裂出来了一般,死死的盯着张杨氏,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张杨氏面前,一个巴掌已呼面而来。

    “啪”的一声,比早上响多了。

    嘴里骂道:

    “谁让你跟大嫂打架的?你个死婆娘,怎么那那都有你,你就不能消停点?”

    他在心里恨道:

    “这死婆娘,不是告诉她最近别闯祸了吗?这是把俺的话当耳旁风了?”

    张杨氏有一种常人不常有的性格,那就是顽强、越战越勇。用村里的话说,这叫‘身烂嘴不烂’。

    她打架时,虽然因太投入没看见族老等人过来,但二伯父训斥丈夫的话却听见了。

    她心里强烈的不服,再加上自家男人的一巴掌,她彻底的爆发了。

    立时脱口怒吼:

    “俺倒是想消停呢,能行吗?是大嫂先动手的,凭啥俺受气?就凭那百八辈前的老黄历?也没凭这个白吃一辈子吧?”

    她又反问:

    “别人在这个家难道是吃白饭的?要说功劳,俺还生了三个儿子呢,谁又比谁高贵不成?也不怕笑掉外人的大牙。”

    张老五被反问的浑身发抖,右手食指指着张杨氏,不停地在心里骂道:

    “蠢妇……”

    周围的人也不住的议论

    “太不像话了!”

    “可不是……”

    “也许是有什么委屈,要不然除非她疯了……”

    族老二老太爷气的哆哆嗦嗦地,不住地叫道:“反了!反了!太无法无天了!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偏偏张杨氏还怕他刺激不够,故作好心的提醒道:

    “二伯,可不能乱说话,要杀头的。”

    二老太爷气的眼前一黑,身子向后一仰,幸亏身边人看着不对,赶紧扶住了。

    “幸好!幸好!不然今日的罪过就大了。”

    “太险了,差点酿成大祸!”

    “二叔没事吧?”

    “二爷你咋样?”

    张申氏,张老五等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叫道。

    要不然,这要摔倒了,对他这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可不是好事。

    二老太爷也想到了,他不禁一阵后怕,加上周围的人不住地关心问候,他反倒平静了下来。

    推开扶着他的人,他努力让自己一个人站着,冷笑着对张杨氏道:

    “算你说的有理,算是我老头子错了,俺给你道歉。”

    “没有,没有,二伯教导俺们是应该应分的,你老人家做事一向公平……”

    张老五忙点头哈腰的陪不是。

    “是啊!是啊!”

    “你老人家最是公平的。”

    ……

    众人七嘴八舌地赞同。

    可惜,二老太爷并不搭理他们,继续道:

    “以前的事咱们莫提,只说现在,你告诉大家,你嫂子为什么先动手打你?”

    “对!”

    另两个族老点头赞同。

    “总不能无怨无故的吧?”

    “是啊!大侄媳妇的为人大家都看在眼里,”

    “同样,你的为人大家也知道。”

    这句话众人放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

    “俺……”

    张杨氏被问住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是说不出来。

    怎么说?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明白吗?都是些做得说不得的事。

    “哎呀!你磨叽啥呢?”

    杨大嘴催促道:

    “快说呀!”

    “对啊!有啥不能说的?你不说人家也不会念着你的好。”

    桂花婶意有所指的道。

    ……

    “行了,她不说,俺来说!”

    张申氏铿锵有力地声音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

    从二老太爷提起大灾荒来,想起那几年的艰辛,想起早夭的长子,张申氏的眼泪立刻喷涌而出,马上己泪流满面。

    再听到张杨氏口不择言话语的意思,合着她为这个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幸好她从来不表功自己,不然该多尴尬?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她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

    如今,眼看张杨氏说不出话来了,她当然要站出来。

    张老五为难之极,他低低地乞求道:

    “大嫂……”

    张申氏笑着点点头,道:

    “五弟,对不住了!”

    她慢条慢理的从袖口拿出一张帕子来,仔细地擦了擦布满脸上的眼泪,整理了一下衣着头发。

    又对一直扶着她安慰的两个妇人问道:

    “嫂子、弟妹,你们看看俺哪里还有不妥贴?”

    两人心疼的无以复加,一个低低的道:

    “没有,很妥当。”

    一个无措地叫道:

    “弟妹?”

    “想骑到俺头上拉屎,也不看看你可有那个本事没有?俺这几年不在家,倒是纵的某些人越发猖狂了。”

    她心里冷笑,面上反而越发平静。

    “没事!”

    她对身边的两个妇人安抚道:

    “俺只不过是把前因后果讲一讲而已。”

    “元大嫂子”

    桂花婶大声吆喝一声,她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

    本来,她帮张杨氏打架是基于‘狐朋狗友臭味相投’的友情,但更多的是自信——张杨氏最善胡搅蛮缠,她做人做事又有自己的一套,再不对的事总有三分理。

    再加上是对方先出手的,道理又往这边偏三分。这时候,自己上前帮忙,好大一个人情到手了。

    可这会儿,她左看右看都不是那回事,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当然了。

    “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她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同时对隐瞒一切的张杨氏恼恨在心。

    她隐晦的瞪了张杨氏一眼,上前拦住张申氏,半劝解半威胁道:

    “元大嫂子,俺知道你这会儿心情不好受,这事是大壮他娘不对!但你不能失去理智,凡事要分场合。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到时候某个人丢人事小,要是影响到家族名声,咱村的声誉,大家伙儿可都不高兴!”

    张申氏定定的看着她,反问道:

    “那俺就得忍着了?凭啥?你又是那个牌位上的人?族老们没说话,男人们没出头,用得着你在这儿逞能装大头葱?”

    一席话将桂花婶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儿转进去。

    张申氏没再搭理她,骂她本来就是顺带的。

    她先劳烦身边的两个妇人去搬了几张椅子,请族老们坐了:

    “因为小辈们不懂事,惊动了几位伯父,已是俺们的不是了,若再让长辈们劳累,就更是俺们的罪过了。”

    二老太爷没推辞,一来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还想好好多活几年。

    二来他冷眼旁观下辈一众人,张申氏在女子中绝对属于最得他们老一辈人看中的那几个里的。

    所以,她的面子得给。

    他巍颤颤的慢慢先坐了,另两个有样学样分坐两边。

    只见张申氏回过头来施施然地对着族老,周围众人行了一礼。环顾周围一圈,才朗声说道:

    “今儿让各位见笑了!

    就像二伯说的那样,以前的话咱不提了,毕竟好汉还不提当年勇,何况俺。

    只说今天的事,大家伙儿都是各家的顶梁柱,内掌柜,正好给俺评评理,看俺对还是不对?

    大家伙儿想必也知道,俺原先一直随金宝他爷住在县城,一来是清明快到了,二来金宝身子不好,他爷下衙回来还得照顾他。

    所以,俺前两天趁他闹肚子先带着他回老家来养病。

    今儿早上,金宝说他要吃鸡蛋羹。这可是他回老家两天来第一次闹着要吃东西,往常他闹肚子时都只能喝一点水粥。可把俺这心高兴的,恨不得马上有羹喂他。

    可惜,这两天天冷,柴火用的太快,烧炕的柴火也没了,俺怕把他冻着,想着先把他安顿好。

    俺刚去门外抱了一捆柴,就听见金宝叫俺,接着弟妹的辱骂随后而来。

    俺紧赶慢赶,结果……”

    她的眼圈又红了,眼泪汹涌而出,她忙用手帕檫了檫。

    梗咽着,继续道:

    “多亏了知青媳妇儿,要不是她……你们说遇到这事,你们能不气?

    后来,大家都知道。也许是上天可怜我们,幸好有药伯在……金宝没事,可俺太着急了没带诊费。

    这时候,咱不说其他的,只说你作为一个叔奶奶,侄孙受伤了,俺也不要求你拿诊费出来,但你说句话总该不困难吧?

    可你关键时候愣是一声不吭,回到家了倒是知道囔囔,还说什么‘缺德短命’这些戳心眼子的话,大家伙儿说你们遇到这些事还能忍得下来?”

    “不能!”

    大家伙儿心里异口同声的道。

    众人皆沉默着,他们原还是当看个热闹。如今听张杨氏讲述了前因后果,便是个局外人也多觉得张杨氏过分了,同时杂七夹八的想了很多。

    有恍然大悟的。

    这年头农家多的是好几个孩子,大人没精力管,碰个窟窿很正常,如今才知不是。

    有听热闹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几天有好话聊了。

    还有谴责不屑的。

    心想张杨氏也太不地道了。这事要放在别人身上,不要说有关系的,就是两家来往并不亲近的,能帮都会帮,再不济说句好话、空话总会吧?

    张杨氏先前被问的说不出理由,现在又被大揭其短,原先的心虚早不翼而飞。

    她怒不可邂,好不容易等到众人皆沉默着,瞅到机会,大声反驳道:

    “胡说八道,谁说金宝受伤跟俺有关系?俺骂人咋了?碍到谁啥事了?谁不知道俺平常就爱骂儿媳妇两声?谁家婆婆不骂儿媳妇的?俺的老天爷呀,你看看,如今俺在自个家里还不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俺说的!”

    张老五厉声说道。

第八章 热闹的一天(6)

    张老五意识到不能再让自家婆娘胡搅蛮缠下去了。

    张杨氏被他突然喝斥的一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朝自家男人看去,就看见一张怒目瞪视的老脸,脸上的皱纹比平常尤其深三分,不由得心里发慌。

    她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丈夫一直以来的为人处事、想起自己的‘至理名言’来,她立即住了嘴。

    只是方才因说的太激动,不免有些手舞足蹈的,此时不再配音,只剩肢体动作,便有些滑稽。

    张老五喝住了自家婆娘,心中满意的点点头。不过现在不是得意的时候,他没忘了眼前还有重要的事呢。

    他先对着张申氏打拱做了个深辑,赔礼道:

    “让嫂子和金宝受委屈了!”

    不论是从今天的情况来说,还是从父母去世、长嫂如母来说,张申氏不想也不必回礼,偏偏张老五郑重赔礼还带上孙子,无奈她只能心绪不佳的回了一礼。

    只听张老五郑重承诺道:

    “嫂子你放心,杨氏做错了事,我绝不会轻易放过她!至于我,妻子犯了错作为丈夫岂能无错?我一会儿就去爹娘堂前跪着,待大哥回来,我再找他磕头认错,到时任打任骂绝不推脱。”

    张杨氏垂着眼皮,半天没吭声。

    张老五静待片刻,揣度了一下她的心思,干脆朝族老们赔不是:

    “都是侄子家里的不懂事,劳动几位族伯了。几位族伯有话但请吩咐,小子无有不从!”

    几个族老、壮汉互相看了看,相互推辞了一番,由二老太爷出头。

    他摸了摸半白修长的胡须,沉吟道:“本来我们几个老东西不请自来,也不知道遭没遭你们的恨?”

    众人忙称“不敢!”

    “可为了族中的名声也顾不得了那么多。”

    他继续道:

    “如今即然你先说出囗,那咱们闲话莫提,只说正事。我问你,不管杨氏是推也好,是骂也好,金宝受伤跟她绝对脱不了关系吧?既如此,是不是得赔偿?还有,你也说要罚杨氏,怎么罚?”

    一席话说的众人不住点头赞同。

    大部分人都对金宝受伤是张杨氏推得深信不疑,除了张老五和张杨氏的两个‘狐朋狗友’。

    当然他们倒不是不认同众人的观点,只是他们对张杨氏非常熟悉,觉得张杨氏不一定有那个胆子敢推这个大房的金孙。

    想想她平时的处事,说不定人是被她恐吓,不小心摔的。

    不得不说,他们真相了。

    但不管怎样,张杨氏在这件事上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而既然你有错,自然得赔。

    老祖宗早就说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虽然,张杨氏是金宝的叔奶奶,是他爷爷的亲兄弟的媳妇,可是‘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试想想,如果一个人仗着与你有点亲戚关系,经常对你儿女大打出手,你不仅不让他赔偿,还因为彼此关系不了了之,结果呢?会不会助长他的气焰?会不会有人有样学样?到时候,岂不是全乱了套了?……

    经过一番讨论,二大爷宣布结果如下:

    第一,张杨氏推金宝摔破头一事证据确凿,无法抵赖。

    对着一点张杨氏想过辩驳,可惜:

    一来没人会相信。

    二来张老五也不会让他开口。

    三来她没证据。

    当时现场几人,张申氏祖孙绝对不会为她作证。宋氏见机不对早躲的不知道去哪儿了。刘二女被孩子们绊住了手脚。

    不过,就是两个儿媳妇出头了,有人会信吗?

    她是怎么对儿媳妇的又不是没人知道。

    说不得还罪上加罪。

    第二,张杨氏赔偿银钱若干,并向长嫂道歉,兼罚每日在屋内跪两个时辰,连续一个月。

    同时,张老五连坐,罚跪三日。

    对这一结果,张申氏满意吗?

    并不!

    她脸上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嘴上不好意思的笑着道:

    “多谢几位伯父主持公道!为了金宝一个小孩家家的,连累了这么多的人,真是不应该。也怨我,要不是膝下就剩了这根独苗,我也不会……”

    顿了顿,她接着抛出一个大天雷来:

    “我今儿最主要是把事情说清楚,如今事了,金宝的赔偿我心领了。当然,并不是不要。而是,我决定把它给二伯。”

    她朝二老太爷等人问道:

    “马上清明节了,今年可修族谱?不知道我可否能把钱用来修缮族谱?”

    她坦然承认是为了孙子:

    “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希望借此让列祖列宗多多保佑他。”

    族老们很高兴,有人主动款总比大伙儿平摊要好,最起码省的闹矛盾了。他们再三确认后,不停得点头赞许。

    最后有语重心长的告诫道:

    “家和万事兴,你家和老五两家虽然分家了,但毕竟是亲兄弟,打折骨头还连着筋呢。多想想金宝!你从来做的不错,以后善始善终吧!”

    张杨氏领训称是:

    “侄媳敬遵伯父教诲,日后一定尽职尽责,不敢怠慢!”

    族老们满意的点点头,

    “没事了,咱们走吧?”

    二老太爷寻问,其他人站了起来,张申氏等相送不必细提。

    只待人相互扶持着去远了,张申氏方笑着对众人道了声:

    “我去看看金宝,失陪了!”

    之后,施施然的转身回自家窑洞去了。

    她走后,只听张老五忍不住埋怨:

    “都怨这个死婆娘!”

    他指着张杨氏怒气冲冲的:

    “你说你一天能干点啥?不是撩猫逗狗,就是骂天骂地。如今可好,金宝多好的孩子?你还委屈了?你有啥可委屈的?走!”

    他大力的拉了张杨氏一下:

    “还不回屋?不够丢人现眼?”

    说着,一甩袖子先进屋了。

    没了制约的人,张杨氏精神了,大声的赶着众人:

    “滚,赶紧滚!还等着俺请你们吃饭呢?快滚!不然,俺可拿笤帚了!”

    闹哄哄的一通乱,好半天众人才相继散了。

    她赶紧把大门锁了。

    张杨氏回屋,屋里烟气缭绕的,张老五斜靠在炕上又抽着旱烟。

    张杨氏小心的往炕前移了移,轻声叫唤:

    “当家的,俺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叫啥?”

    他用烟锅子把炕前的窗台敲得当当响。

    他顺着窗户缝儿往外看了看,确定院中无人时,方回转头来,皱了皱眉,冷眼斜视着张杨氏,小声的问道

    “你是不是白吃饭的?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去惹金宝?你是以为俺太有能耐了,还是你厉害的脚不着地了?”

    “当家的,俺真冤呀!”

    张杨氏可算逮着申冤的机会了:

    “俺根本没怎么着啊,那小崽子是自己个摔得,跟俺一点关系也没有呀。你说你偏还替俺承认了,俺的名声,俺的钱,俺……”

    “行了!你就是个大傻子!”

    张老五打断她的话总结。

    他气呼呼的又抽了一袋烟,想着将来两人还要一块过,方才勉强静下心来,将张杨氏叫到炕头坐下‘谆谆善诱’:

    “你还想要名声?不说今天的事,你以前的名声可好?”

    不好!

    张杨氏气的搭拉下来脸,今天众人竟没有一个搭腔的。

    “你还叫啥钱?你那儿来的那么多钱?”

    张杨氏想想无底洞似的娘家哥哥,好读书的大儿子,爱吃爱玩的小儿子,时不时买花儿带、买布料做新衣的小女儿,还有当家的每日抽的旱烟……

    这些,对田里刨食的庄稼人来说是供不起的。要不是自家大伯哥,自家也就是勉强维持温饱吧。

    “你还有脸跟大嫂打架?被打两下怎么了?不过是疼两天!可是,咱有理呀!不管怎么说,你有再多的不是,也是五房的当家媳妇,儿孙一大堆了,大嫂先动手了,她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你再顶着一身伤去道个歉,大哥回来我去表表功,他能好意思?他能不补偿点?

    他在县衙混了大半辈子了,认识的三教九流多了去了,赚钱的门路也多,随便拨根身上的毛也能让咱们过一阵子享福的日子。”

    张杨氏听的心悦诚服,不住的点头。

    同时一股担心涌上心头:

    “可是,那小崽子毕竟是他亲孙子……”

    对这一点,张老五很自信。

    他不服气的反驳:

    “我还是他亲弟弟呢,我们的兄弟情难道是纸糊的?他缺子孙,兄弟也没多如牛毛呀。

    何况,你以为他这些年是白混的?咱家里谁是个啥人他还能不明白?要说他相信你有胆加害金宝,你逗我玩呢?

    村里孩子受伤的多了去了,不过因为金宝是独苗,才显得事儿大了一点罢了。”

    说着,他又吹嘘:

    “幸亏俺机灵,眼看事情陷入僵局,当场硬气的承认了错误,挽回了颜面。你看族老们、大嫂没话说了吧?不然你等着看吧?!那些惩罚,对你我都来说还不是小事?至于损点钱怕啥?不过是左手换右手,等大哥回来说不定咱还赚了呢。”

    张杨氏受教了,心里安稳了,忍不住拍起马屁来,哄着自家男人:

    “当家的,真有你的!你说你的脑袋怎么长的?大家伙儿还说大伯哥、三弟聪明呢。我看咱整个大家里,就你最精!”

    一番话说的感人肺腑,听的人很受用,两人不禁都满意,气氛也逐渐融洽。

    这里,一对夫妻关系越来越好。

    另一边的窑洞里,欢声笑语也不断传来。

第九章 对得起良心

    却说张申氏回自家窑洞后,只见自家小孙子金宝半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侄孙张伯书坐在炕边,两个小家伙儿正说的非常热闹。

    侄媳妇儿刘氏对着小灶烧着火,锅盖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她一边看着些锅台,一边时不时的注意着炕上的两个孩子。

    看着这一切,张申氏脸上不禁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刘二女一转头,看见了张申氏,忙站了起来,还不待说话,金宝已经发现祖母回屋了。

    他止住了笑声,扑向张申氏,嘴里哭着喊着:

    “奶!你可回来了!金宝好怕!”

    张申氏疾步过去接住他,看着他一副委屈撒娇的小模样,不禁心疼的将人抱进怀里。

    她右手抚摸着孙子的背部,不住地安慰:

    “不怕,不怕!奶在呢!好孩子,头还疼吗?俺的金宝遭老罪了!”

    金宝摇摇头,故作坚强:

    “没事,我早就不疼了。我可是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

    张杨氏瞅着他的泪脸,故意没揭穿,反而笑着肯定道:

    “是,奶的小男子汉!……”

    祖孙两人笑闹成一团。

    想起刚才自己母子两点好不容易才哄住,却还是不时的问下祖母,再看如今的情形,如此祖孙情深,不禁令刘二女心中动容。

    与此同时心里一股不安也后知后觉而来:

    她刚才情急之下只顾救人,后来放心不下两个孩子一直待在屋里。这些事放在别的地方、别的人家都称得上良母风范,可惜以如今的情形看,不管是谁赢了,最起码几个月内大伯母都是婆婆的头号仇敌。

    除非能有什么变故,但不论怎样变,自己在婆婆心里必定都是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这对如今母子两个的处境可谓雪上加霜。

    不仅如此,在忧愁的时候,尴尬也接踵而来,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屋子,她与张申氏也不熟,刚才只她和两个小孩在,还没感觉。

    如今多了一个大人,她戳在哪里便有些放不开手脚,真是站立难安。

    想着自己是不是先回家去,又想起还没有与长辈问好告别。不走吧,感觉自己待着挺碍事的。

    正左右为难时,一只小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她转头看去,儿子张伯书也正抬头看着她,母子四目相对,她清晰的看出了儿子眼中的羡慕、渴望、不安、忐忑……

    一刹间,她什么心事也抛在了脑后,只想抱抱儿子。

    好歹还留着一丝理智,顾忌着这是再别人家里,表现外漏不好,勉强克制住了。

    她抬起左手摸摸儿子的头,对着他轻轻的一笑。

    张伯书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立刻精神了,他回了母亲一个大大的笑脸,紧接着依偎住母亲。

    回头昂着头、挺着胸,一副得胜的斗鸡般示威似的看着金宝。

    心想:

    “你有奶,俺还有娘呢。奶可坏了,娘才最好!”

    金宝也正从奶奶怀抱里扭头看着他,他也想向新伙伴炫耀一下,看懂了张伯书的暗示,他顿时不服气,便要争辩争辩。

    那知这时,突然一阵“咕,咕”的声音响了起来。

    四人闻声望去,原来是金宝饿的肚子叫呢。

    被奶奶和小伙伴儿母子发现自己的异样,金宝感觉十分的窘迫,这个只有六岁的小男孩已经对面子这回事非常在意了。

    早在金宝饿的肚子咕咕叫的开始的时候,刘二女已经反应过来。

    她麻利的拿碗盛了两碗粥,然后把炕桌搬上炕,热粥放上去,再把橱柜里放的多半碗、香味扑鼻的拌酸菜端上桌。

    她笨嘴笨舌的解释道:

    “我看着金宝像是没吃饭,一问果然如此。看灶上摆着东西,估计是你准备做早饭的,没问你一声,自己做起了主……”

    她十分的不安,脸刷的红了。

    又唯唯诺诺的出口:

    “我早想出去拦架的……”

    张申氏理所当然的支持:

    “这不是应该的吗?咱们可是一家人,你的心意俺懂。

    说实话,俺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帮俺把饭做了,俺回来再做,可不得饿坏俺的小乖孙?

    你不出去才好呢,也幸好有你们母子陪着金宝,要不然他但凡调皮一点,或者担心我……一不小心,伤口再碰着了怎么办?

    再说,你出去向着谁?这不是为难你吗?”

    “不会的,不会的!”

    刘二女肯定的反驳:

    “金宝是个孝顺、乖巧的孩子!”

    张申氏一听她夸自己孙子,比吃了蜜还甜。

    她看得出来,这侄媳妇是个老实人,老实人一般说的是真心话,想到这,这份甜更是甜的让人腻歪。

    她一进窑洞开始,一直在关注着刘二女母子。

    按关系算她们可谓是近亲。但是,亲婆媳尚且越走动才越亲,更何况隔房的?

    窑洞里的几人自成了一家人以后,不过几面之缘而已。

    她看着刘二女母子的举动心里点头赞许,待到饭菜上桌,脸上不由得露出笑脸。

    温声和气的道:“怎么只盛两碗?”

    刘二女没反应过来,至于她话里可能有的另一成意思她想都没敢想。

    “你这个呆子!”

    张申氏没好气的吩咐:

    “还不再盛两碗来!难道俺们吃着,你们看着不行?”

    她语气很凶,但话中隐藏的好意连两个孩子都能听出来。

    更何况,她说完后,接着起身下炕,看样子准备亲自动手。

    这下子,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刘二女受宠若惊,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忙一边拦着,一边摆手:

    “不用,不用。大伯娘,你快先吃饭,在等一会儿粥都凉了。俺和伯书吃过早饭了。”

    张申氏被一拦,便没再坚持亲自动手。她们心里彼此心知肚明,这就是做个样子,但是她是真心想让你上桌这一点是不虚的。

    不过,人生在世做样子也是一门学问。起码,显得得别人重视。

    刘二女心下就很高兴,在婆家还从来没有人让过她们母子呢,其他人都是恨不得吃少了,有什么自己抢着吃了,希望她们不吃饭更好。

    只听张申氏又客气的道:

    “吃了也能再吃,俺也是吃了半辈子家里饭的人了,还不知道?早上那点汤菜一会儿就消化了,你今天又跑来跑去的。

    还有伯书,你就算不吃,也不能不让他吃吧?你们可是俺的大恩人,要不是你,金宝……”

    她忍不住哽咽了一声,很快想起来孙子就在身边,怕吓到他连带他也哭起来,赶紧止住了。

    她接着郑重的承诺:

    “你们的恩情俺记得,金宝记着,他爷也记着呢。”

    她并没有说具体什么报酬,但听话听音,刘二女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意思,知道绝对不会低就是了。

    刘二女心里倒是更愧疚了,她一直记着这一切的起因便是早上公婆吵架,而为什么吵架?听当时隐隐的话音里与自己有关……

    如此一来,岂不是等于自己害了小金宝?

    她激动之下,脱口而出:

    “不用,不用!这都是俺应该做的。这都怨俺,要不是因为”

    她还没坦白出口,张申氏笑着肯定道:

    “快别争了,俺说欠你一个大恩情就是欠你一个大恩情。

    本来,若你是旁人,咱还得杀猪宰羊的招呼你。是俺仗着咱娘两个的情分省了。你看在这个的份上,喝一碗稀粥不过分吧?再不济你也是金宝的婶娘,一家子来往何必分的那么清呢?”

    她说着指着自己那碗粥招呼张伯书:

    “来!好孩子,过来!与你金宝哥坐一块!”

    张伯书看向母亲,大眼睛一闪一闪的。

    他的喉咙不时的滚动一下,那是在咽唾沫。

    刘二女看出了他的渴望,忍不住心中酸痛,坦白的话再难说出口。

    她终于松了口,强笑着对儿子道:

    “去吧,好好陪着你金宝哥,不要淘气。”

    张申氏拍掌赞同道:

    “这就对了,自己家里哪儿用的着客气?来,金宝、伯书做里面,咱们做炕边。”

    “伯娘客气了,真不用。并非有意推托,只是家中还有许多活儿没做……”

    刘二女实在没好意思坐下,急忙拒绝。

    张申氏摆摆手,道:

    “若为这个,实在没必要。别的俺不敢保证,但这几天,你不做活儿,偷懒晒一天日头也绝对没人会说你。”

    她说着加重语气道:

    “老祖宗留下的话‘长者赐不可辞’,难道非得我亲自伺候你一会不成?快坐下,咱们娘两个好好唠唠。”

    事不过三,对方把话儿说到这份上了,刘二女不好再坚持己见。

    她客气的谢过:

    “多谢大伯娘,偏着你家的饭了。”

    张伯书、金宝看着也跟着起哄道:

    “多谢伯祖母,偏着你家的饭了”

    “多谢祖母,偏着俺家的饭了。”

    刘二女又气又急,她边向张申氏不好意思的赔不是:

    “这熊孩子,太不懂事了。”

    边制止儿子:

    “还不向伯祖母道歉!”

    张申氏哈哈大笑,道:

    “没事,挺有意思的。你呀,就是太客气了,你没听吗?话可不光是伯书一人说的,金宝还有份儿呢。要说怪罪,俺还怕你多心呢。金宝以往还是太安静了,跟着伯书一块儿倒活泼了不少。看来以后得多让他们一块亲相亲相才是。”

    刘二女听出了她的话确是处于真心,松了一口气,两人相让着上桌不必细提。

第十章 小事显为人

    一时吃罢饭,刘二女、张申氏相让着洗碗刷锅,张伯书和金宝两个早在炕上笑闹成一团,四人之间和乐融融。

    过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小金宝点着头昏昏欲睡,刘二女当即有眼色的起身告辞:

    “眼看快到响午了,还要伺候公婆午饭,怕是不能再陪伯娘?”

    张申氏心疼的抱着孙子,把他受伤的地方十分有技巧的露出来,一方面省的压到伤口引起二次开裂,另一方面让他睡得舒服点,不免有些心力不足,巴不得少些应酬。

    不过做戏做全套,九十九步都走了,不差这一步,遂面上客气的挽留了几句,刘二女再三推辞。

    “那俺就不送你了,实在是金宝这伤不方便……”

    终于,张申氏这样说道。

    “不用,不用!哪里用的着您送,一个院里几步路的事儿。你要有啥不方便、做不了的事,只管叫一声,俺一准儿能听见。”

    刘二女摆着手,语气越发诚恳。

    “行,你放心,俺绝对不客气!”张申氏直接答应,一点不带客气的。

    两人来回客气几番,刘二女带着张伯书离开大房。母子径直朝厨房行去,远远的便看到宋氏在洗菜。

    如今这世道,老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有的人家辛苦一年,过年时连点肉味都尝不到。

    有的能吃点肉,但也多是在过年过节或者有什么重大事情(像是红白喜事,老人过大寿,小孩儿过满月等等)的时候。

    这自然导致了大家肚子里的油水相对的就不那怎么足了,油水不足饭菜来凑,与之相应的是这时候的人相当能吃。

    举个简单的例子,像张家五房连大人带孩子共八个人,刘二女每次做饭都要把灶上那口两烧水锅(两桶水锅,应该折合现代的六印锅)做满。这么多饭,除了三个男人,其他人皆是吃不饱的——只不过有人能吃七分饱,有人勉强晒牙缝罢了。

    吃的多那么做饭需要准备的食材当然少不了,切洗炒煮等活儿随之而来,这对大部分可能从小到老做一辈子家务活儿的村妇们来说相对很轻松,但这里面指定不包括宋氏。

    她是村妇中的异类,男人们心中喜欢的类型。

    这不,只见她气喘嘘嘘的提了半桶水倒进菜盆里,拿着一个笊篱有气无力的淘着菜。

    一般的当家主妇们看到她这副模样估计心里会很不痛快,有的甚至会骂一声“狐狸精”,不过要是某个仰慕者看到说不得得心疼成啥样。

    刹那间,她发现了刘二女母子,当即放下手里的笊篱,冲上前来拉着刘二女的手,关心的问道:

    “怎么样?大伯娘没难为你吧?你怎么这会儿才出来?……”

    刘二女见她急得苍白的脸都通红了不少,心里不由得涌出一大片感动慰藉的感觉来,而且隐隐的高兴的飘了起来。

    同时因为宋氏连着被问了她好几个问题,她一时间有些慌慌张张的,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或者挨个回答?还是……

    话说有个成语叫‘脱口而出’,到了刘二女这儿便是手脚比头脑快。

    不等她想明白该怎么说,她身体已经下意识往菜盆根前走。

    她费了老大的劲挣脱了宋氏的手,接过宋氏放下的笊篱继续洗菜。这样干着活儿能让她心里仿佛踏实了一般。

    她这才回答道:

    “没事,大伯娘挺好的。”

    “哎呀!你可急死我了。”

    宋氏此刻好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她不顾仪态紧接着蹲在刘二女旁边,着急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洗这个?”

    刘二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从自己入门那天起,这个嫂子在人前从来没有失态过。再难过(小产、失子)最多躲在房里小声的哭泣,这要不是自己第二天看见她红肿着两个眼还不知道呢。

    如今这是怎么了?是担心大伯娘把自己当出气筒吗?以前或许自己也会如此想,不过小半天相处下来,觉得大伯娘并不像那样的人呀?

    还是婆母?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沉甸甸的,一时侥幸的想到张申氏的话,给自己假设一个安慰希望。

    同时,暗暗感激嫂子记着自己。

    她脑海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看着很漫长其实只是一刹间。

    宋氏心里藏着事,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她自顾自的说道:

    “你都不急吗?”

    她的声音提高了不少,显得十分的气急败坏。

    刘二女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的很。

    话一出口,宋氏立刻反应过来她失态了。她僵硬的扯出一个浅笑,放柔了语气解释:

    “你看俺,这着急的。药伯早叮嘱俺平心静气,今儿俺是全忘了!”

    最后一句话,她带着点自嘲的口味。

    顿了顿,她继续道:

    “你嫁进来迟,与大伯家没打过几次交道,自然不知道大伯的厉害。”

    她左右看了看四周,吩咐张伯书看着点人,说了声:

    “弟妹随我来”。

    两个人在厨房角落里坐好,她方小声说道:

    “不是俺不孝胆敢编排家中的长辈,也不是以下犯上敢胡说自己个男人的不是,实在是……”

    她满是无奈的摇摇头。

    “这一大家子,老辈儿兄弟五人。

    三伯从那年惹祸跑了后就没半点消息了。大伯、公爹他们嘴上虽然不承认,但大家伙儿那个心里不明白?

    这兵荒马乱的怕是人早不在了,只不过明白人顾忌着他们的感受不好说出来,要不然家里早就给他树坟立碑了。

    四伯倒是个人物,十几岁的娃单枪匹马的就出去闯荡。不仅立住了脚,更在外面娶妻生子。

    可惜命不好,英年早逝。

    他那个独子小时候还在老家守孝过三年,可父孝一过便带着三伯娘不告而别,如今十几年了也不知道过得怎样。

    其他人公爹你也看着呢,二伯面上看着像城里人了——能吃在城里,住在城里,家里还有两个店铺,可私下里谁不私传他是个上门户?

    二伯娘那人又厉害,要不是有大伯在那儿撑着,她早让二伯跟老家断了关系,就这二伯这几年回家都很少,这跟断了关系也没两样了。

    再说下一辈,大伯家知聪大哥襁褓中夭折了、知明在羡书(金宝)周岁时也紧随其后。

    要不是还有羡书,不用大伯提,族中想过继的早闹起来了。

    二伯家就一个知康,他常年药罐子不离身,出息是不用想了,幸好两年前六弟妹生了学书,他也算后继有人。

    三伯没后人,四伯的后人有也如没有。

    再说咱这房,俺没本事也没给张家生个一男半女,二弟、三弟,不提也罢!”

    她特意避开当事人,模糊的一语盖过。

    “这家里也就大伯了!”

    她特激动,语带佩服,滔滔不绝的道:

    “在县衙里混了二三十年了,前前后后换了多少任县太爷,来来去去走了多少老吏新役,他老人家任是屹立不倒。如今,别说甲长、里正,连乡长、县太爷都得给他老人家面子。”

    她微微喘着气:

    “咱们也跟着沾光了呢,说句不怕弟妹多心的话,弟妹娘家这两年好过不少吧?”

    刘二女仔细的想了想,这倒是真的。

    以前自家势单力薄,还有恶亲戚上门闹事,但自从自己成亲尤其生了伯书后,虽然还有很多烦心事,但众人不约而同的克制了很多,起码不在表面上正大光明的说借,实际上是强着来了。

    宋氏窥着她的脸色,徐徐善诱:

    “你看大伯这么厉害,羡书却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可是大伯家里的独苗苗,大伯指定很生气。其实大伯生气是应该的,换成俺的儿子受伤了俺也不会高兴。

    可一来,大伯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气大伤身。

    二来羡书会不会记仇?他可是能记事的年纪了,到时候他想立即报仇的话,伯书可是个好靶子。

    往小了说就算他随便在大伯耳边说几句话,大伯能不在意?咱们和他比跟大伯的关系本来就差远了,再这么一来……”

    她略带担忧的看着刘二女。

    “不会的,金宝不是那样的孩子。”

    刘二女脱口而出,她忍不住反驳道。

    “大伯娘人很好,她还说俺是金宝的大恩人,要报答俺呢,她老人家很和气。嫂子,你放心吧!她……”

    宋氏露出满意的笑容,她心中自言自语道:

    “总算听到了一句有用的话,有这句大恩人在,想必两房关系差不到哪里去。即使日后大伯家翻脸不认人,就凭这‘救命之恩’自己就有办法压着大房。

    只要两房关系好了,私下里贴补自家不是应该的吗?到时候自己再想办法从婆婆手里捞点补药钱,要不然只靠娘家妈偷偷给的那点钱哪够?

    眼看着自己已是快三十的人了,她可等不起。

    再说娘家嫂子早就不满了,每次自己回去她都是一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最多碍着夫家大伯到底不敢做的太过分罢了。

    这样的日子真是过得够够的。

    不就是生了三个儿子吗?当谁不会生似的,还敢给娘受委屈,等自己生了儿子,只要一个,只要一个,她就能整死他。

    呸!啥玩意?

    要不是嫁给了她哥,这会儿还在娘家吃土呢。还敢使脸色,咋那么大的脸呢?”

第十一章 众生有百态

    她越想越激动,表情自然而然忘记控制。

    于是呈现在刘二女眼里的她,脸色时而激动、时而忧伤,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愤愤不平……

    各种表情不一而述,精彩极了。

    刘二女又见她一直沉默着还以为她累了,忙道:

    “嫂子累了就赶紧回去歇着去,这儿有我呢。”

    突然的一声将宋氏吓了一跳,她总算从想象中惊醒了过来。

    她心里发虚,勉强笑道:

    “行,俺刚来事儿了,身子有些不舒服,你先忙着。”

    “哎!”

    刘二女爽快的答应了,又关心的问道:

    “嫂子是肚子疼吗?要不俺先给你熬一碗姜糖水?”

    宋氏忙摆摆手,她又不是没心没肺的坏人,算计妯娌已经很不对了,哪好意思再麻烦人?

    何况,她心里明白妯娌今天有多累。

    她摇头拒绝道:

    “不用,你把午饭做好就成,俺屋里有红糖,火盆上烧着茶壶,想喝自己倒就行了。”

    这倒不是假话,在五姓村说张家是村首富那没人会同意,但要说张家穷也没人会相信。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说刘二女母子,他们是整个张家最最底层的人了,看到他们的人没有谁不赞同她们是真穷的。

    毕竟他们每天吃不饱,穿的破烂,连晚上睡觉烧一下炕都不让,但他们真的穷吗?或者不如说张家穷吗?

    不!准确的说穷的只是他们母子,其他张家人都不穷。不然你去其他人的屋里看看,在这个普通大众最多用个泥火盆的朝代里,张家人用起了铁火盆。在这个红糖忒贵的时候,宋氏一年能吃不少回。

    当然,有人会说了治得起四五个铁火盆怎么油灯只有两个?这不得不说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呢?

    原来,这却是张杨氏算小账呢。

    她是这样算的,铁火盆虽然要花钱吧,但算下来只需忍痛花一笔钱,日后烧的柴火是自己打的,不往外掏钱就相当于免费取暖几十年,如此折中算下来其实便不亏了。

    而油灯呢?不管是什么油总不会凭白的从天上掉下来,一年再少花,两年呢?三年呢?……积少成多那得多少钱?

    并且说句心里话,在这个滴水成冰,寒冷优胜现代的古代,取暖做不好真能冻死人。反过来晚上不照明能死人吗?再说不是烧着火盆嘛?柴火烧着的火光也能当油灯用了。

    闲话扯远了,把话翻回来。

    却说宋氏从厨房出来回房,她并没有休息,很快她用胳膊夹着一块不知道包着什么东西的布遮遮掩掩的出了房门。

    她小心翼翼的,一点小动静都能吓她一跳。没人了她赶紧疾走几步,就这样她过天井,出大门,总算来到目的地——茅房。

    说起来今天真是凑巧,当时她不是在同一群心思各异的人侃大山吗?那知葵水偏偏汹涌而来。

    她一来不好意思当众说,甚至只有女的她都没脸说呢。

    二来说了别人会信吗?哪儿那么巧什么事都赶到一块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怀疑她装样做戏,想着她话说的漂亮,多么多么贤惠,最后还不是被打出原形找借口溜了?

    想到此,她只能强忍着与一群人结伴往药伯家去,不过路上到底被她找机会先溜回家换洗了。

    金宝看完伤回家那会儿,她正在茅房。等她好不容易出来了,张杨氏妯娌两个已打的难分难解,就凭她这么个弱身子媳妇,她敢凑进去吗?

    就这样她躲起来了,也是运气好,那时人人都在看院中的热闹竟没人发现她。

    倒是她不觉得幸运,她认为得罪了大伯母岂不是得罪了大伯?更何况还牵扯到大房的独孙孙身上,五房恐要倒大霉了。

    思来想去能解这‘一盘棋’的人恐怕只有她那个妯娌了。

    于是便有了接下来厨房里的一幕。

    少倾,宋氏一件轻松的出了茅房,迎面撞见有人立在茅房门口。

    她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来人满月脸、容颜秀丽、身形微丰。穿着一件崭新的细布衣裳,头上插着金钗,耳戴金耳环,手上还有一对拇指粗的金手镯,真是又美丽又财大气粗,是当家婆婆们喜欢的好类型。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家小姑子,婆婆的老来女,在张老五家拥有独特地位的‘贵人’——张贵英是也。

    她霎时堆出笑脸,柔声调侃道:

    “是贵英呀!你说你不声不响的,俺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呢,吓了俺一大跳。”

    张贵英“哼”了一声,满脸讥讽:

    “可不是见鬼了吗?做了亏心事心里能没鬼?俺还以为你有多大胆儿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对小姑子的刁蛮宋氏早就习以为常了,毕竟她接触的小姑子的性格一直如此。

    再则,小姑子在家里的地位挺特殊的,以后说不得自家还有仰仗她的时候,那可是得指着双方情分的时候,如今自然不能把双方的关系先弄僵了。

    所以,宋氏理所当然装作没听出来对方话中的意思,勉强打哈哈:

    “还是贵英你明白俺,俺可不是胆儿很小嘛!早就听婆婆说贵英你胆儿很大,咱们张家这一辈连上上一辈,你可是头一个。贵英你要上(茅房)就赶紧上,俺先回去做饭去。”

    说着,她便要离开。

    “俺刚看见有人从厨房出来的,难道俺看错了不成?”

    宋氏已经强忍着给对方下梯子了,可惜张贵英不想接她给的台阶,反而不紧不慢的继续挑衅。

    宋氏敛了一下笑容,随后她马上恢复过来,若无其事的笑道:

    “妹妹没看错,这不是俺急着……俺这就要回去帮忙呢,都是做人媳妇的,哪能什么事都让你二嫂做,对吧?”

    张贵英最看不惯她这幅大方沉着的样儿,好像她多么深明大义一样。她冷笑着拖着长音揶揄:

    “是帮忙呀?俺还以为你在敌国打探什么重要军情呢。”

    俗话说“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宋氏再好的性子也被张贵英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惹着火了。

    再则,她也发现了,对方想要的目的达到以前,自己是别想离开了。

    如此,谁怕谁呀?

    于是,她干脆停转过身,直接了当的问道:

    “不知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对俺这个大嫂有什么不满?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只要你说的对,嫂子我绝对改。”

    张贵英撇撇嘴,不屑的讥讽:

    “可不敢,毕竟嫂子可不是一般人!”

    她又补充:

    “也是,能一边对着自己的弟妹又哄又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多好的人呢。

    一边趁婆婆跟伯娘打架脚底抹油溜了的人能是一般人?”

    她最后感慨万千:

    “这个家里最老实的也就是二嫂了吧?明明她做的最多,只凭你几句话,竟然还对你感恩戴德了吧?俺们这些老实人可没这本事。”

    话中桩桩件件直中宋氏的红心,这真是‘平生不能做亏心事,不然哪怕他人闲说话?’

    她又急又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也比连面都没敢露的人强!

    张贵英被捅了心窝,她可不是那面都没露的那个人?

    虽然她以‘贵人不立于危险之中’安慰自己,但心里那道坎骗得了旁人骗不了自己。

    她不由得气急败坏,也许是气极激脑,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强辩道:

    “你这是说我大哥还是三哥?等大哥回来俺可得好好跟他学学舌。”

    宋氏顿时如打瞌睡被泼了凉水般清醒了,她不知道张贵英是怎么知道她刚才在厨房的一举一动的,明明他让张伯书盯着人呢。

    但同时她听明白了小姑子话里的意思。

    当然会错意了也没事,她将错就错就行了呗。

    她是看明白了,对小姑子这种人你不能跟她一般见识。不然她还没怎么着你呢,你自己反倒言多必失了。

    不过,你也不能软着来,省的她蹬鼻子上脸。

    想明白后,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轻笑道:“行呀!你要说今儿响午你大哥回来说就是了,俺把屋子让给你们都行。只是你们最好说的快点,谁让我来月事了呢。他是俺男人可不得照顾照顾俺?

    俺也要表表功,毕竟不管怎么说俺也从弟妹哪儿把消息打听出来了,这可是关系这一大家子的大事,不要说俺们这些人,只小妹你?”

    她笑的越发灿烂:

    “你得比俺们更关心……”

    她偏偏停住不说,只顾做感慨道:

    “俺这也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吧?”

    张贵英被她不要脸的语气气的直跺脚,关键是一句有用的话没得到,她还不等她回嘴,宋氏已见好就收,施施然的转身回去了。

    张贵英盯着她的背影,小声的狠狠骂了一句:

    “不要脸!”

    一转眼,太阳升到高空,响午饭做好了。

    张知少果然没回来,张知壮倒是回来了,今天的事早就长了翅膀一样传了出去,他岂能不知道?

    他快速的吃完饭,扔下一句,“记得给俺伯娘赔礼”的话,便像早上一样闪了。

    让张杨氏说还不如没回来呢,最起码还能安慰自己,儿子回来一定能给自己讨回公道。

    如今这样,虽然她已下定去跟大嫂决心赔礼道谦,但大儿子的做法实在让人止不住心寒。

    这也让盼夫归的宋氏和要告嫂子状的张贵英十分失望。

第十二章众生有百态(2)

    时间飞逝,天很快又黑了。

    刘二女收拾完锅碗瓢盆摸黑回到窑洞,就见张伯书撅着屁股正在烧炕。

    她顿时大为吃惊,好奇的问:

    “这(柴火)是从哪儿拿的?”

    “嘿嘿!”

    张伯书得意的一笑,道:

    “我从咱家柴火垛上扒的。娘你放心吧!没人看见。”

    他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又补了一句话。

    对于没人看见这一点刘二女深信不疑,因为今天家里一众人俱无精打采的,吃完饭碗筷一扔各回各屋去了。

    “那也不能偷呀!你忘了你奶昨儿才说了不让咱们用柴火?不告而取是为偷,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呢?”

    刘二女并没有被他安慰到,她是大人考虑的也多。

    这件事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是小事了,可对张伯书来说呢?

    首先,偷拿柴火不仅显得人不大方、偷偷摸摸的,而且还让人觉得他本人没规矩。

    再者,虽然张杨氏不让媳孙用柴火可能会让人非议觉得她苛待儿媳子孙,可同样张伯书一个不孝的罪名也几乎坐死了。

    毕竟事情明摆着呢,长辈不让你做的事,你违抗了命令,这在其他人家,心慈的长辈早给你遮掩了,但自家婆婆不给你闹得天翻地覆不罢休,不孝的罪名妥妥的。

    “我没有偷。”

    张伯书强自辩解。

    “那些柴还是祖父、娘和我打的呢。天好冷……”

    他年龄虽小,却也知道偷字不好听。整个人又气愤又委屈,急得眼圈都红了。

    刘二女忍不住心疼起来,她抱住儿子,急忙安慰:

    “娘知道,娘知道,伯书是个好孩子!真是听话孝顺又这么懂事!娘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好儿子真是值了。”

    一席话说的张伯书破涕为笑,不好意思起来。他害羞的挣了挣小身子,想躲开母亲的怀抱。

    刘二女察觉到他的动作,放开了他,但并没有让他离开,而是郑重其事的对他道:

    “但是伯书,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没用,其他人不知道啊。当然要是你爹还在,家里其他人指望的上,你不在乎其他人也就算了,可你如今几乎六亲无依,再被人不喜还怎么活?

    你想让别人喜欢你,你首先就得有一个好名声,这就需要你做事正、做人正。就像这柴火一事,你觉得你打柴了,我们用柴火就该正大光明的用。

    但你先得明白一点:

    这个家还没分家呢,我们是依附者你爷过活儿,家里东西自然是按你爷的意思应该怎么用。

    再说的远一点,就算分家了,家里咱们自己做主,但你奶发话了,难道你就能违背她的话了?

    再一个娘说句重话,难道不烧这点火咱们娘俩个儿就能冻死了不成?可你这事一不小心传出去了,恐怕不光你名声不好,娘也得吃排头。你想想为了这点小事折了名声可值得?”

    张伯书摇摇头,他惭愧的几乎抬不起头来,小声的道:

    “我这就把剩下的柴搬回去。”

    “不用!”

    刘二女吸了一口气,发了发狠,阻止。

    张伯书吃惊的看着她,刘二女摸摸他的头,好笑的解释:

    “搬过来了哪能搬回去?这不是白费了俺儿的一片心意了吗?再说,再搬回去要有人看见咋办?你只要记得以后堂堂正正的做人就行了!”

    张伯书重重的点点头,一口答应:

    “娘,俺记住了!”

    “好!”

    刘二女满意的笑笑,她招呼张伯书:

    “走,回去躺着去,今天晚上绝对不冷了。”

    的确不冷,平常刘二女母子早就睡着了,但今天刘二女翻来覆去的反而睡不着。

    她又想起金宝受伤的事了,错过了白天的机会,如今再让她跟张申氏坦白,她一定说不出口。但这件事总像一根刺一样,搅得她心里难受。

    怎么办呢?……

    有了!

    刘二女急忙从被窝里爬起来,她摸摸扣扣在炕边的隐蔽处找出一个素面钱袋来,再把袋里装的铜钱倒出来,然后她便坐在炕上数起钱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百二十七”

    刘二女极其认真的数了三遍,这是她想方设法攒的私房钱,也太少了,要想送一份数得上的礼这些恐怕不够呀!

    “娘,我有钱!”

    张伯书也没睡,他感觉到母亲情绪不高,转了转眼珠子忙把自己的钱拿出来献宝。

    刘二女非常吃惊,她看着儿子从炕下隐蔽角落里摸出来的钱袋一时怔愣住了,半响她才反应过来,接过来一看,有四五块碎银子另二三百铜钱。

    “这可比俺的多多了。”

    她心道。

    她好奇的问:

    “这,你从那儿弄得?”

    张伯书回道:

    “爹给的。”

    因为提到了父亲,他的心里十分难过。

    刘二女闻言既心寒又忍不住有种早知道会如此的感觉,原本就没想用,如今堵着气更不会用了。

    她把钱全部重新装回去,递给儿子,郑重交代:

    “你还藏起来,这估计是你爹给你攒的娶媳妇用的,可不能乱花了,娘不缺钱用。”

    张伯书毕竟还小,他不懂钱财的具体情况也就没发现母亲骗了他。又因为父亲临走前交代的话,又想着母亲缺钱他再拿出来就是了,遂接了过来重新藏起来。

    “对了,娘”

    他刚上炕躺下去,忽然想到一件事,又爬起来,在衣服里一阵摸索,掏出来一块干粮,笑着表功。

    “娘,给你吃。”

    刘二女记得他早上的那块干粮没吃揣怀里了,原以为他等什么时候饿了吃,没想到在这等着呢。

    她心里有高兴有好笑,忍不住笑骂:

    “娘还当是啥宝贝呢?原来是块干粮。你说你早上趁着热气吃了它多好?非得这会儿巴巴的把它拿出来,你看着又凉又硬的。”

    张伯书越听越不高兴,撅着嘴嘀咕:

    “我一个小孩子吃那么多干嘛?娘累才应该多吃点!”

    刘二女心里感动,她看到儿子阴着个小脸,不禁哄道:

    “娘说几句还不行呀?看着小脸摆着。好伯书,娘错了,娘向你赔不是。等明儿吃饭的时候你再给俺干粮,行了吧?”

    话没说完,张伯书一顿抢白:

    “吃饭的时候咋给你?大伯娘也在呢?还不得分她一份?”

    说完,转过身面朝里躺着自个生闷气去了。

    刘二女呆了呆,她没想到一块干粮还有这么多事。

    她一时不知道是为儿子的聪明感到高兴呢,还是为自己作为母亲不够格而愧疚,又想起心里过不去的那件事,一时陷入了沉思中。

    窑洞里渐渐的安静了,其他屋里却并不太平。

    三间平房里,张知壮呼呼的大睡着正香,宋氏反而睁着眼。

    她倒不是被男人打呼声惊扰睡不着,夫妻几年了,再怎么不习惯也改过来了。

    可也正是因为夫妻几年了,丈夫的为人处世她也算了解了一个七七八八。她明显感觉到男人这段日子不一样,夫妻之间显见得生疏了很多。

    她本就是个心思敏感的人,自然是越想越睡不着。

    一边暗暗打定主意“明儿就去找相好的姐妹聊聊”。男人真有什么不对劲,按她这两天观察的结果来看,逃不了家多远。

    一边又有些犹豫,“要是真有什么呢?大闹一场还是和离?或者当看不见?”

    她却不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张杨氏正好知道。

    正房里张杨氏也正在说这件事。

    俗话说‘知子莫如母’,她比宋氏更早感觉到大儿子的不对劲,她再找人一打听可不是什么都明白了吗?

    只听她小声嘀咕:

    “也怨老大媳妇,你说那身子骨——别说如今没生呢,就是今儿就生了,俺都怕她生的孙子有毛病。你说真生了个病孩子,可怎么着啊?害了还是养着?咱家还不得被拖死?

    在这点上还是那王寡妇好啊,虽然是个寡妇但人家身体好啊,跟那死鬼前夫生了两个活奔乱跳的儿子。

    你说那皇上老爷子自己三宫六院的,怎么偏偏不体谅一下俺们小老百姓,定了一个庶民不得纳妾的王法,害得俺如今想为俺儿纳房妾都不成。

    哎呀,俺闹心啊!要是被老大媳妇发现了还不得闹破天去……”

    “行了吧你!你说你说老大的事呢,你说皇上干嘛?那是咱小老百姓能说的吗?

    就你这张嘴,给俺闭紧了。别给俺那天说出去了,到时候官家追究起来,连大哥都救不了你。”

    张老五不耐烦的呵斥。

    “俺知道了!俺这不是只跟你说?”

    张杨氏忙保证。

    她接着异想天开:

    “你说俺能不能和老大媳妇说说,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王寡妇偷偷给老大生个儿子,再抱回来给她养,当做她生的?”

    张老五唾骂:

    “大晚上的你做啥白日梦呢?俺看你是脱了裤子撵老虎——不要脸不要命了。

    看把你能的,你咋那么精呢?你当那两个的娘家吃白饭的?俺咋不知道你这么大方贤惠?要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俺早该给你弄两个外面的娃回来给你养。”

    张杨氏气炸了,坐起身来哭骂:

    “好啊,你这个老东西,原来你还存着这歪心思呢,俺为你生儿育女三十年”

    “够了!烦不烦?还让不让人睡了?”

    她一句话尤未说完,张老五还没吱声呢,在正房另一边睡着的张知少已不耐烦的叫起来了。

第十三章 众生有百态 (3)

    要说在这个家里张杨氏最在乎谁?

    算起来共有两个一,两个半,合计三个。

    那三个?

    先说两个一,张老五是一个,

    他是张杨氏的丈夫。

    在这个女子讲究三从四德为铁律的朝代里,张老五对她的认同就是她在这个家里能呼风唤雨的最大倚仗。

    尤其是三个儿子都没立起来,娘家又不争气,理所当然张老五占据了她心中的首位。

    若说谁能与其相提并论,非张知少莫属。

    为什么呢?

    首先,张知少是他们夫妻俩最后一个男孩。

    老话早说了:“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由此可见张知少在张杨氏心里的地位。

    尤其老三还能说爱笑,会哄他们夫妻高兴。

    当然,有人会说这句话不对,最起码张伯书的地位挺低的。

    这若是要张杨氏来说,她一句话就把你顶回去了:

    “孙子能跟儿子一样?隔着一层娘肚皮呢。”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将来张老五夫妇需要养老,是住儿子家舒服还是孙子家舒服?

    抛开孝不孝等一些因素,绝对是儿子家舒服。

    第一,儿子赡养父母天经地义。

    你又不是没儿子,人家养自己父母名正言顺理所当然,你个爷奶非得插进去干嘛?

    所以,很少有人有儿子却让孙子养老的。

    第二,都说婆媳是冤家,你在儿子家两个女人就够折腾的,到孙子家还不得来个三个女人一台戏?

    大家都是往好日子奔呢,除了不平和的人,没人喜欢自家整天打打闹闹的。

    其次就是子嗣了。

    说来张家整个家族是村里出了名的人口少。

    不仅男丁不旺,而且女孩更少。

    自然而然族里的一些人就有了,谁生的男丁多,谁的功劳就大的想法。

    张杨氏就是其中的翘楚。

    她私下早就计较过了,张知少这个小儿子却有可能先于大儿子生下‘嫡长孙’。

    这并非胡诌。

    你算算:

    小儿子张知少出孝便能娶妻,而老大媳妇宋氏体弱多病是人尽皆知的事,两房到时同时用力,谁先生子还真说不准。

    就算都能生儿子,看母亲也知道谁家娃强,谁家娃多。

    除非老三家的没生儿子的命。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按照两口子私下的想法,日后分家两人他们早就合计好了是跟小儿子过。

    虽然从古至今讲究嫡长制,但那一般都是豪门世家才讲究,毕竟这关系到爵位传承,而普通百姓大可不必。

    尤其张老五夫妻大半辈子经历的都是乱世,实用才是真道理。

    如此,作为老两口将来依靠养老的小儿子当之无愧的成另一个一了。

    除了这两个,还有两个半。

    一个自然是张知壮。

    虽说他在父母心中比不上弟弟,但他到底是男丁,长子的地位在那儿摆着呢,完全当的上一个‘半’。

    另一个是张杨氏的小女儿张贵英。

    作为家中的女娃,本该不受父母重视的,奈何她有一个好命,就凭这点足够她在这个家里养尊处优了。

    话说回来。

    张杨氏一看爱子动怒了,立马住了嘴。

    同时,张老五父子刚好没说话,一片寂静中,越发显的那一点小声音格外的响亮。

    只听“扑腾”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院内。然后,一个对张老五来说非常熟悉的声音在院内响起:

    “杏叶,开门!我回来了!”

    “哎呀!是大哥!”

    张杨氏惊的身体一跳,差点从炕上跳下来。

    张老五一边穿衣,一边气急败坏的骂:

    “还用你说?大哥咋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个鳖孙子去把他请回来的?”

    张知少“刷”的一声,把被子往头上一盖,整个人顿时一动不动的,片刻一阵响亮的打呼声已在正房响起。

    隔壁的平房里,宋氏、张贵英也被张家元回来的动静惊醒了,两个本就心思满满的人更加睡不着了。

    “咯吱”一声开门声传来,张申氏披着棉衣把男人迎入家门。

    张老五停止了穿衣,就那么半穿着衣服,拿起烟袋吞云吐雾起来。

    张杨氏十分着急,催促:

    “你咋坐回去了?这不是让那边恶人先告状吗?”

    张老五瞪了她一眼,满不在乎的:

    “着啥急?大哥都管了咱半辈子了,今儿被人吹两句耳旁风他就能立刻丢开手不成?再说大半夜的俺直愣愣的往大嫂房里转,被人知道了不得骂死俺?”

    “那有啥?”

    张杨氏一边不服气,一边又惊又害怕:

    “这不是大哥回来了?你去看自己大哥而已,俺看谁敢乱嚼舌根。”

    张老五拿烟袋敲敲炕边,不容抗拒的命令:

    “行了吧你,俺自有打算,你给俺老老实实的别添乱了。”

    他嘴上说的硬气,但可能是年纪大了胆儿反而小了,心里总溢着一股子不安。

    整个院子慢慢的恢复寂静,五房的众人如何懊恼、担心、后悔、害怕等等不一而述。

    只说长房的小窑洞内,张申氏耷拉着腿坐在临窗的大炕边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张家元就着炕桌上的蜡烛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孙子的伤口,他既想摸摸孙子的头,又怕不小心碰着了伤口把孙子弄醒了,一时之间不进有些犹豫不决。

    正摇摆间,他突然想起张申氏来。

    转身四看,他心里醒悟:

    “往常若遇什么难事杏叶早提前帮忙解决,今天她一直没动静,怪不得俺觉得不对劲呢。”

    想到这,他也不看孙子了。反正孙子正睡这呢,一不小心弄醒了可不好,明儿再看也不迟,倒是老婆子这儿得哄着。

    他心里暗暗叹气:

    “这都是些什么事?怎么没个消停的时候?老五啊老五,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于是,他往炕边移了移,捂着肚子装模作样的低叫:“

    哎呀!可饿死我了!老婆子,有什么吃的没有?”

    张申氏冷笑:

    “俺还以为你修仙了呢!吃什么吃?饿死得了。”

    张家元被噎了一下,他想了想

    ,试探:

    “你真舍得?”

    张申氏没好气的反问:

    “有啥舍不得的?让你好吃好喝的有啥用?有哪么些东西俺们娘孙没你也饿不死。还有,你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不能别那么肉麻?”

    张家元无语凝噎,他想摆脸色,但一看老婆子的样子这会儿也不吃这一套呀。

    再说老婆子这次真是情有可原。

    不摆脸色吧,这一局该如何解?是不是以后自己就只能吃自己了?虽然他有钱可以单请个人照顾他,但那不是加剧夫妻矛盾吗?

    他自家婆娘都不管自己了,那不是证明自己没本事吗?传出去他还有啥脸?

    所以,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还得把媳妇哄好!

    无可奈何之下,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可怜兮兮的道:

    “老婆子,杏叶!你真不管了?我真的一天没吃饭了。说起来,从你回老家后我就没吃过一顿热乎饭,我饿的胃都要饿没了,你真不心疼?”

    张申氏那能不心疼,她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但她更心疼孙子,不禁嗔骂:

    “活该!你是个傻子不成?就是个三岁孩子都知道找吃的,你连个三岁孩子都不如。家里缺那点钱还是没粮没菜,你不吃饭是想难为谁?”

    张家元唯唯诺诺,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与平常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他这样反而弄得张申氏没几分脾气了,她没好气的起身便要为男人做饭。

    张家元见计谋奏效,心里暗暗高兴。

    他干脆趁热打铁,继续哄骗:

    “今儿的事我听说了,说起来弟妹是不对。咱对五房那样帮衬,她不看你这个‘僧’面,也得看我这个‘佛’面才是。可她倒好,不仅害得金宝受伤,还不敬你这个长嫂,其心当诛!

    我会和五弟好好说说的,一定让她和你赔不是。”

    他话音一转:

    “不过,你也有不对,你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弟妹打架?让别人怎么看你?

    你说你,本来一点点小事,如今可好,家丑外扬了,白白的让旁人看了笑话儿。

    我那两个死对头这回还不得高兴死?

    再说你年纪这么大了,一个不注意,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叫我们爷孙怎么办?

    哎!哎!你……你别哭呀!你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掉起金豆了?我也没说啥呀,我不就是说了实话嘛?哎呀!你别哭了,你一哭整得我心里老大不通快。”

    张家元本来说的挺顺口的,那知一转眼发现媳妇饭也不做了,正在那儿低着个头默默流泪。

    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所以会流泪的女人特别得男人怜惜,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个对付男人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

    而比起随时随地想哭就哭的女人,一辈子没流过几滴眼泪的女人其实更能引发男人心里的触动。

    就像张申氏,这个平凡的女人活了大半辈子了,就是亲儿子死了也只痛快的哭了两回,便坚强的迎接新生活了,可如今她哭了,还不是撕心裂肺的那种。

    只把张家元急得团团转,左哄不是,右哄不是,最后急得恨不得给这个祖宗跪下来了。

    心里暗暗后悔不已,唾弃自己:

    “你看看你这张破嘴,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啊,这时候提什么老五家的破事?这就是‘急功近利’的下场啊!”

第十四章 众生有百态(4)

    张申氏没搭理他,可能坐着哭不得劲,她干脆躺回到炕上,盖着被子继续哭。

    只把张家元看得心急火燎,一筹莫展。

    不过他毕竟是在衙门混了大半辈子的人,很快找到症结。

    他做到炕边,执起张申氏的手,温柔的道:

    “莫哭!杏叶,别哭了。我们做了半辈子的夫妻了,有什么话不能明着说,何至于此?”

    张申氏凄惨的笑笑,她沙哑着嗓子反问:

    “明着说?好啊,俺的金宝受伤了,总不能白白受委屈吧?俺让你停了五房的接济你可愿意?”

    张家元闻言顿时恍然大悟,一边又不解,喃喃自语:

    “为啥呀?金宝毕竟没什么大事,你已经动手打过弟妹了,且族老们也已出过手,我再让老五好好教训她一顿,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吗?

    再说还有娘,我答应过她照顾弟弟们,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张申氏呵呵的冷笑了一下,她直接回了一句话:

    “夫妻几十年,你接济兄弟们,俺啥时候说过一句不是?”

    没有!哪怕她最难过的时候都没有!这一点,张家元昧着良心也说不出一句不满。

    可是为什么如今不愿意了呢?

    仿佛知道他所想一样,张申氏猛的坐起来,嘶喊:

    “可是俺的金宝受伤了!俺吃苦受累半辈子,只剩下这么一点骨血。”

    她边哭边说:

    “如今只是受伤,俺轻轻放过了,以后他们要是要他的小命呢?”

    张家元摇摇头,安慰道: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没那个胆儿,他们不是那种人。我保证……”

    张申氏尖着嗓子质问:

    “你拿啥保证?俺孙子就一条命!”

    说罢,她又换了语气,失魂落魄的道:

    “你以为俺愿意跟你耍心眼斗气?你接济老家几十年,能善始善终得个好名声不好?俺干嘛非得让你半途而废?

    你是个男人!不要说你如今才五十刚出头,就是七老八十,不管亲生或者过继,你想再要个儿孙都好办。再则你手里也有点钱,谁都不好亏待你半分。

    可俺呢?到时候满家子孙,就俺的亲骨肉早就长埋地下。

    俺不要钱财万贯,不要夫贵妻荣,不要子孙成才,只求老天保佑俺这点骨血能够健康长寿,再给俺生几个曾孙就成。就这一个小小心愿,难道过分吗?”

    张家元想起夫妻两人一路走过的风风雨雨,想到早逝的儿子,忍不住抱住妻子,哽咽不已:

    “不过分!不过分!金宝受伤我也心疼!我答应你,我答应了!”

    夫妻两个抱头痛哭,似乎把一切委屈哭出来。

    待两人平静下来,他话音一转:

    “你以后能不能别说啥伤我心的话?我要有二心早就有了,还能等到今天?说啥过继,说句心里话,侄子再亲能亲过骨肉,我又不是傻子。”

    张申氏咬牙切齿地低喊:

    “你就是个大傻子!

    反正俺不让你接济五房。若你把俺的话当做耳旁风,咱们就分家,俺带着金宝待在老家,你在县城想咋着就咋着。”

    最后几句话说的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但是十分有效果,于张家元来说颇有些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之感。

    他无奈之余,心里自嘲:

    “每常看老柳被家中河东狮管着,我还幸灾乐祸来着。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杏叶那么贤淑的一个人也发威了,人果然得厚道点。”

    他接着默默自语:

    “老五啊老五,哥哥没法了。谁让你没眼色,让你嫂子非得杀鸡禁猴一番?你多保重!”

    一宿无眠。

    次日,五房的人不约而同地早起了,聚在上房里。

    刘二女、宋氏将饭摆好,男人们急急上桌。因为有事,张杨氏母女索性在炕下另摆了一桌坐了。

    他们边吃边给自己安排了事情。

    张老五自然是找大哥叙旧,张知壮兄弟同去献孝心,这是第一等事。

    再有今日众亲友应该会来看望,宋氏、张贵英可不有了表现机会?

    张杨氏最后看了看刘二女母子,吩咐:

    “你们就别出面了,一个丧门星,一个克父克家的天煞孤星,没得让人晦气。

    也别在家,去山上砍柴火去,晚上再回来。行了,这儿先不用你伺候了,赶紧出去,一会儿赶紧走!”

    这话本是家常便饭,以前听还没觉得,如今再听怎么怎么觉得刺耳,早急坏了张贵英和宋氏。

    待刘二女母子忍着屈辱退下。

    这里,张贵英立刻仗着身份,迫不及待的开口:

    “娘,你怎么将二嫂他们赶出家门啊?”

    宋氏听见松了一口气,闭嘴不言。

    张杨氏“哼”了一声,语气阴阳怪气的:

    “以前怎么没见你替他们说话?”

    张贵英脸霎时红了,她又羞又恼,强忍着没离开。

    她忍不住看看父兄,可惜张老五自持与张家元兄弟情深,不在乎这么一点‘救命之恩’。

    张知壮兄弟两个恨不能自己救人,方好借机占好处,两人没恨死可恨的刘二女就不错了。

    再回头看宋氏,她正伺候婆婆用饭,一副手忙脚乱,腾不出空儿的样子。

    她在心里“呸”了一声,心道:“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孝敬?如今倒装起来了,跟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讨厌。”

    想罢,她干脆破罐子破摔:

    “今时岂同往日?”

    张杨氏气的火冒三丈,她伸出右手狠狠地点了一下张贵英的头,恨铁不成钢的问:

    “你是不是傻?俺咋教了你这么一个傻子?”

    张贵英捂着脑袋,眼泪汪汪的立时便要回嘴。

    张杨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见她被吓的闭嘴,方接着分辨:

    “难道俺说她‘丧门星’说错了?但凡婚丧嫁娶,行礼问好,你看那家的寡妇会出头?你个有奶便是娘的小冤家,你说你咋那么眼皮子浅?

    她跟你大伯家是啥关系?咱们跟你大伯家是啥关系?她跟你亲还是娘跟你亲?让她得好处能给你的多,还是你爹娘得好处能给你的多?”

    张贵英别的皆是左耳进右耳出,就得好处听到心里了。

    她心下思邹:

    “家里的钱银好处,除了兄弟,自己就是第一份了。而二嫂那里,有什么好的估计也被娘逼着‘孝敬’过来了,再被娘一分,这与在家里一样。

    反过来讲,如果她硬挺着拿在手中,娘都没法子,自己能比娘强?自己少不得伏低做小,而娘这呢,却是娘自愿替她把那一份留出来。

    怪不得娘说自己眼皮子浅,这一算可不是嘛。

    错了立即改正,女人就得能屈能伸,这不丢人。这可是娘常说的。”

    想到此,张贵英立时变了脸色,她移到张杨氏身边,挽着她的胳膊,笑着撒娇:

    “哎呀!娘,英子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俺吧!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姜还是老的辣’,娘就是咱家的定海神针。”

    张老五正好咳嗽了一下,她立马接口讨乖:

    “爹是咱家的顶梁柱,大哥三哥是咱家的栋梁之才。”

    好听话谁不爱听?尊贵如同帝王,手下不也有佞臣?哪怕知道是假的听着高兴呀,何况普通人乎?

    被夸的、夸人的心里美滋滋的,空气中弥漫的不安都仿佛吹跑啦一般。

    唯一的外人宋氏撇撇嘴,继续低眉顺眼的侍立着。

    张杨氏心里另有一层得意:

    你倒她为什么打压儿媳妇?真有她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她是有私心的。

    首先,见不得儿媳妇好是真的,婆媳是冤家嘛,何况是看不顺眼的儿媳妇。

    再一个,如果昨天对张杨氏来说是一个大错的话,刘二女表现太过了。

    对张杨氏来说,自己硬被安了个错儿,心里委屈的不行。平常看不上的人反而鞍前马后的救‘仇人’,这不是吃里扒外吗?

    这是不是更显的自己的错越发大了?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在媳妇儿面前那还有什么脸面?

    尤其刘二女母子还在大房待那么久,怎么着?还想抱大房大腿回来跟我争管家权不成?

    这样出格的不打压了,岂不有人有样学样?

    当然她心里未必不清楚,刘二女母子是没那个胆儿的,但谁让她强出头了?仗着大房的势尾巴翘起来咋办?

    暂且不必提一屋子的人怀揣着梦想筹算,然后迎接希望的破灭。

    以及各亲朋好友得到消息,备上重礼,络绎不绝来家照看,如何热闹。

    只说刘二女母子到厨房草草趴了几口饭,大着胆子捡了两个糠菜窝子,便无精打采的收拾了柴刀,竹竿上山了。

    张伯书小小年纪没母亲能忍,虽然强撑着上山了,却一早躲一边伤心去了。

    刘二女见此,想起一直以来的委屈,悲从中来,把身上东西一丢忍不住失声痛苦。

    她越哭越伤心,经久不停。等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发现天已近午。

    她吓了一大跳,先自责:“这还能打够柴吗?”

    后定睛一看,这不是狐子山嘛!他们母子两个当时糊里糊涂的,还真没注意往那座山上去。

    她想起早些时候还在山上藏了几捆柴,以备不时之需,也不知如今还在不在。

    她马上上去查看,幸好,幸好,这心里立刻安稳了。

    人不着急,天又近午,也可能是哭痛快人也大胆了,她索性把张伯书找回来,母子两个找了一块干净的大板石坐下悠闲的吃起干粮来。

第十五章 空手回娘家

    狐子山,顾名思义因山峰远远看像一只狐狸立在那儿而得名。

    它的山顶(狐狸脑袋上)部分山势平坦且草木茂盛,但它的前左右(即狐狸身子部分)却三面悬崖,一般只有采药人会上去。

    而从狐狸脚下开始山势逐渐平缓,村人结合山势,因地制宜充分的发展了很多不规则的梯田。

    这也是老百姓的生存智慧,总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可惜因着连年的战乱,大部分旱地呈现荒芜状态。

    从山上远望,只能看到五姓村与狐子山相对的北面三个村子。但刘二女结合脑子里记忆的消息,五姓村尽收眼底:

    五姓按字面意思来讲就是五个姓氏,如此五姓村便是有五个姓氏的小山村。

    不过,这只是对村子不熟悉的人的理解。

    其实村子里不止五姓。

    仅大姓就有张、宋、高、陈、樊、裴,另卢、杨、李等小姓。

    它之所以叫五姓村是因为它是有五个小村子组成,故名‘五姓’。

    村子论住人前后三里地,若从各村交界处算共十一二里地。

    它东西狭长,南北两面崇山峻岭绵延,一条旱河沟由西向东把村子分成南北两半。

    其中,北面有三个小村庄:北庄、高家峪、陈家湾。南面两个小村庄:宋家庄,张家沟。

    与其他四村按人口最多的姓氏命名不同,作为村子最大的分村,北庄是有三个大姓把持——

    张家即刘二女的夫家住在村前,樊姓住中间,裴家最后。他们三家谁都奈何不了谁,故而北庄才没一家之大。

    刘二女坐在山上,放眼望去,只见一座座民房隔三差五的坐落在山中,它们有窑洞,有茅草屋,有土胚房,更有砖瓦房。

    近看可能不协调,如今远观远离了事情本质,只觉得错落有致。再配上周围光秃秃的树木,远处绿油油的麦田,倒是别走一番诗情画意。

    以前刘二女即使上山也没空四处看,今儿得闲左右远望不觉心旷神怡,好似以往的疲惫烦恼尽消一般。

    只可惜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桃源只存在梦里。

    刘二女到底想起这两天的烦恼来。

    她左思右想,犹豫再考虑,终于下定决心回娘家借钱。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狐子山翻过去正是她的娘家刘家庄,山上正好有一条出村的小路,她又正好糊里糊涂的来到山上,这可不是赶巧了?

    刘二女交代儿子看着家伙式儿,他人小时间紧不能带他,自己独个拔山扶草的走娘家。

    刘家住在村后,离山很近,刘二女下山没走半刻钟便到了。

    刘二女亲娘刘王氏正巧与三四个街坊一起在门口向阳处做小鞋(薄的单鞋,春秋天穿。)

    “哎呀,女回来了!”

    “她婶,你家来客了,你可有活了!”

    ……

    还不待刘二女开口,街坊们已大笑着打趣。

    她忙腼腆的挨个问好,交谈间刘王氏双手利落的将鞋样、被子、剪刀等东西收到荆条做的针线筐里。

    她一边站起来将针线筐用手挎到腰间,一边回笑道:

    “走了,老姐妹们回见。”

    “去吧!”

    “还求着你不成?”

    ……

    刘家是个典型的四合院结构,坐东朝西,正房三间,两边各有厢房两间,大门一面没盖倒座,围着一人多高的土胚墙,只在大门上盖了顶,扑了瓦。

    这座房还是刘二女祖父成亲时盖的,距今也有四五十年。

    母女两人前后脚进门,只见院内打扫的干干净净,各种家伙式收拾的整整齐齐,可惜它年代太长,历经风雨,不免显得万分破旧垂危。

    刘王氏对着厢房叫了一声:

    “东子,东子,快出来!女来了!”

    母女俩个刚在上房炕上坐下,刘东已气喘吁吁的过来了。

    他大概三十往上,身材高瘦,尤其脸上骨头像能挫出脸皮外。

    脚上耷拉着旧棉鞋,身上穿着一身灰色的短褐,因穿的时候久了,肩上打着好大一块补丁。

    刘王氏看着他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皱了皱眉头,嗔怪:

    “你也不看看你的身子骨,着啥急呀?难道女还能跑了?让你歇个午觉养养神,你倒好整个急性子。还不把鞋穿上,衣服整整,成啥样子?”

    刘二女叫了一声“哥”,刘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答应了一声,一边整理自个。

    “娘说的是!”

    刘二女一听这声音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妇人慢腾腾地走进来。

    她上着八成新的红色棉袄,下穿月白色打底的马面裙。左手托着三个粗瓷大碗,右手提着茶壶。

    身材微丰,头戴樱络。长着一副满月脸,笑时让人心情愉悦,不笑时也十分讨喜。

    不是别人,却是刘二女的亲嫂子石舅妈。

    刘东早抢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刘二女忙起身相见,刘王氏也笑着责怪:

    “你咋来了?你妹妹又不是外人,那儿那么多规矩?女,快扶着点你嫂子,她如今的身子可轻乎不得。”

    刘二女陪笑应“是”,叫了一声“嫂子”,近前扶着。

    石舅妈笑回:

    “那用劳烦妹妹,娘太失惊倒怪了。伯书咋没来?俺还给他留着上供的发面小饼呢。妹妹可吃了响午饭?俺去给你做碗面吧。”

    她反扶回去,姑嫂两个相携到到炕边坐下。

    刘二女挨个回道:

    “时间太紧了就没让他来,嫂子有好东西,你们吃了就成,给他留啥。俺吃过饭来的,嫂子千万别忙活。”

    她察言观色,带着惊喜:

    “嫂子可是有了?”

    石舅妈激动的点点头:

    “两个月了,正想着这两天要给妹妹送信呢,可巧妹子今儿回来了。都说“侄女仿姑”,莫不是我肚里这个是个姑娘?”

    随着她点头,她头上的樱络被从窗户照进房的阳光一射,一闪一闪的,分外漂亮。

    这种樱络是用杏核、桃核、小指甲盖大小的核桃等东西晒干,磨成圆形,染色打孔,最后用线穿成网状,罩在发间装饰的一种民间发饰。

    刘二女幼时曾见刘大奶奶做过。石舅妈这件却又不一样,它是刘东亲自挑选材料独自完成,送给新婚妻子的。

    石舅妈将其当成两人的定情信物,爱不释手,常戴发间。

    “那可是大喜事!”

    刘二女发至内心的笑着恭喜。

    石舅妈虽然怀过两三胎,但都没生下来,刘家至今还没下一代。

    “恭喜嫂嫂了!”

    刘王氏也高兴:

    “姑娘也好,小子也罢,只要你们母子平平安安的,叫我这把老骨头把你们供成祖宗都行。”

    石舅妈笑着抱住刘王氏的胳膊撒娇:

    “娘最疼我”,

    又看着刘二女、刘东撇嘴:

    “你们兄妹两个可不能眼红。”

    众人都笑了,这个道

    “好,最疼你!”

    那个说:

    “不眼红”

    “一定”

    几人笑闹一阵,刘二女喝过开水,刘王氏方问: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又守着孝,可是出了啥事?”

    石舅妈点点头接口:

    “是啊,妹子,有啥事你只管开口,有你哥哥嫂嫂在呢。咱家是人少,可我们也不是干吃饭的。”

    刘东点头应是。

    刘二女眼圈一红,她心下大受感动,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

    可是,想起娘家在屋外看起来破旧不堪的房子,眼看着房内寥寥无几的几件老旧掉漆的家具,刚听了嫂子的喜信,她那儿好不容易聚集的借钱的勇气早丢到瓜哇国去了。

    再有,自来女子归宁,那有空着手舔着脸上门的?

    想到这些,她更是愧疚万分。

    但是,闺女突然回娘家,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也不行,这样娘家人不是更着急了。

    于是,她把张杨氏因为她与张老五吵架,最后连累张金宝碰伤头的事简单说了。

    话还未完,刘东已气的浑身发颤,他大叫道:

    “俺找他们评理去!”

    “是啊,太不是东西了!也不知道妹妹平时受了多少委屈。”

    石舅妈也义愤填膺的回应。

    “行了,都住口吧!”

    刘王氏叫住两人,说叫:

    “多大个人了,还听风就是雨的。女婿去了,女在他家本来就不容易,你们是嫌她名声太好听了不是?你们要真有本事,就好好的把日子过好。只要咱家立起来了,谁都不敢欺负她。”

    “是!”

    刘东夫妇异口同声的回应。

    她转过头来,对着刘二女问:

    “知女莫如母,俺的女儿我了解,若单受委屈,你万不会回来诉苦。女,还有啥你只管说。”

    “是啊,是啊。”

    刘东夫妇赞同。

    被三个人盯着,刘二女更紧张了,她张了张口:

    “俺,俺想借点钱,买点……”后面的话几不可闻。

    总算说出来了,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后悔,愧疚……,总之百感交集,思绪万千就是了。

    石舅妈脸色立马变了,她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刘王氏已先开口:

    “东子,儿媳妇你们先回房去,俺跟女说会话。”

    刘东答应了,拉了拉石舅妈的胳膊,两人先后出去。

    屋里,刘王氏严肃的问道:“女,你可知道你错在哪儿?”

    刘二女一脸尴尬:

    “俺,俺不该借钱……俺回家也没给娘拿什么东西,嫂子怀孕了,俺都没……”

    刘王氏不满意,追问:

    “就这些?”

    她先叹口气,然后教训:

    “俺就缺你那点孝敬?你嫂子在你心里就那么小心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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