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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新书txt下载     新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9章 对百姓我重拳出击

    “不就是前朝的列侯么?横什么横!”

    第五伦先前高看屠门少了,此人是典型的对平民百姓重拳出击,面对官员侯伯却唯唯诺诺,本来想对准庶民一通乱杀让新兵练练胆,岂料对面冲出一个君侯来,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低声嘟囔。

    你方才不是吼得很大声么?

    而北地郡人见义阳侯傅长来为自己撑腰,顿时又神气起来,用本地方言破口大骂着,他们本就民风彪悍,如今有了领头者,农具里夹杂着矛戟,气势汹汹地跟着傅长往前逼迫,反倒是屠门少手下兵卒步步后退。

    “且住!”

    这时候,第五伦纵马而出,冲到中间,拦在两边剑拔弩张的众人面前,伸出双手制止他们发生冲突,又上前向傅长拱手。

    “夕阳里附城、军司马第五伦,见过义阳侯。”

    第五伦的爵号终于发下来了,被封在什么“夕阳里”,据说是在荆州江夏安陆一带,第五伦也没在意,虚封嘛,爱在哪在哪,反正你大新的爵位是个空衔,收不到实禄,连奖状锦旗都不如。

    可毕竟有个高低之分,附城显然不如侯、伯,对面的义阳侯傅长是典型的六郡子弟,身长八尺,面有威容,马上还带着弓刀,狠狠盯着第五伦道:“军司马?小小军司马便敢如此张狂,将刀兵对准百姓么?

    第五伦立刻撇清自己和屠门少的关系:“吾等方入贵地,那些持矛、弩的乃是正卒,由军司马屠门少所率。我带着一营羡卒跟在后方,义阳侯,我出身寒门,深知农稼之苦,故三令五申,没有让他们践踏一根青苗,吾等身上连甲兵都没有,更不会伤及百姓。”

    傅长颔首:“汝等主官何在?”

    “吾等乃是踵军,大军在前一日……”第五伦忽然想到,饿极了拔青苗而食?又抓走当地百姓做丁壮的事?指不定是兴军干的。但当地百姓见后面的大军人众?多达五六千人,不敢来讨说法,一直等到踵军过境,才拉了傅长来逮住尾巴理论。

    所以这件事?万万要向上甩锅?靠自己是绝对处置不了的。

    第五伦立刻道:“伦身份低微,遵从上命而已?万事都作不得主,就算义阳侯与县宰将我扣下,也无济于事。再者军令紧急?不可滞留?我倒是有个主意,君侯不如与吾等同去郡城,三军会在那汇合休整。届时君侯与吞胡将军、郡大尹三方合谈,方能解决此事。”

    傅长回头看了眼义愤填膺的百姓?有些犹豫?又道:“第五伦,你说麾下羡卒没有践踏毁坏一根青苗?接下来可还有三日路程,能做到么?”

    “能!”

    傅长不信:“若是被我瞧见呢?当如何。”

    第五伦免冠?捋起自己的乌发攒在手中道:“踏一根,我便割一根头发。”

    时人对头发十分在意,所以才有髡发之刑,被视为奇耻大辱,第五伦如此做,倒是让傅长放下心来。他纵马回去与赶来的县宰、三老等人商议一番后,决定带人去郡城找吞胡将军理论。

    同行的路上,倒是换成第五伦手下的猪突豨勇走前边,屠门少及正卒走后面,傅长仔细观察第五营,虽然衣衫褴褛,但足下都穿着鞋履,脚步也不像其他辅兵一般虚浮,显然平日是能吃上饭的。

    如此一来,他们对地田里的青苗也没了兴趣,又因宣彪传第五伦军令,得知自己随意践踏会辱及伯鱼司马,猪突豨勇们下脚都小心翼翼。偶尔不慎入田坏了麦苗,便跪拜哭泣,希望能剃光自己的头发代替。

    但第五伦说到做到,一言不发,持刀削揪起自己一根头发就割,引来众人惊呼连连,此举让傅长另眼相看。

    到下午扎营时,傅长甚至夸赞第五伦道:“伯鱼麾下名为羡卒,军纪却比正卒更好,你很会带兵。”

    “伦有幸跟着故大司马严公伯石,学过几卷兵书。”第五伦不失时机地推出严尤这不是靠山的靠山,抬高自己的身价。

    等傅长脸上轻贱之意彻底消失后,第五伦又道:“吾大父曾在西域征战多年,常对我说及义阳景侯傅公斩楼兰王首诣阙之事,而常安也流传着傅公弃觚之事,那一句‘大丈夫当立功绝域,何能坐事散儒?’乃是激励我从军的缘由啊。”

    傅长捋须自得,傅介子是他曾祖父,那些英雄事迹传散至今,也奠定了傅氏北地豪强数一数二的地位。

    他又得知第五伦大父当年跟随的是甘延寿、陈汤,更是拊掌大笑:“义成壮侯之孙甘迁就在郡城,我届时介绍伯鱼与他认识。”

    这时候第五伦才知晓,那屠门少诽谤傅长是“前朝的侯爷”,实在是无知的误会。

    傅介子、甘延寿等一辈纵横西域,开疆拓土的勋臣,在汉朝时待遇其实很不好,朝中儒臣萧望之、匡衡等老喜欢阻挠他们封侯,于是功大赏薄。加上子孙不肖,一两代人后就失爵了,比如傅长家,他祖父时就有罪不得嗣,国除。

    反倒是王莽主政后,因为他和陈汤乃是忘年之交,有旧恩。又欲以当年陈汤、甘延寿讨灭匈奴郅支单于的功劳,尊汉元帝庙号为“高宗”,以讨好皇太后王政君。

    于是王莽便为陈汤、甘延寿翻案,益封甘延寿的孙儿甘迁千六百户,追谥陈汤为破胡壮侯,让陈汤的两个儿子都封了侯。

    一起沾光的,还有汉朝时在西域立功的众人:除了傅介子家外,还有出使乌孙国的“长罗壮武侯”常惠;第一任西域都护、“安远缪侯”郑吉等。他们的子孙都在平帝元始年间重新封侯得爵,王莽代汉后,旧禄不改。

    除了念旧情,收人心外,大概也因为,王莽这所谓的“儒生皇帝”心里,其实藏着一个开疆拓土,四夷宾服的梦想吧。

    如此一来,傅长、甘迁这些宣、元时军功侯的后人,对前汉一点不思念,反而是新朝的坚定支持者——当然,傅长对王莽非要将他的家乡泥阳改名“泥阴”,还是有点意见的。

    王莽进攻匈奴,对于出身六郡的他们来说,也是乐见其成的,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读五经他们会被东方人吊打,但要谈武德充沛,六郡怕过谁?

    奈何你大新的军队,实在太烂,烂到让第五伦怀疑人生。

    三日后,踵军抵达郡城威成(马领)附近,第五伦看到了难以忘怀的一幕。

    却见吞胡将军韩威的八千大军驻扎在城外,围了城池一角,甚至还有一队人堵在城门前喊话。

    而郡大尹则死活不开门,只在城头与之对话,城内郡兵、丁壮都被发动起来,分发甲兵登城守御,城头开水烧烫,落石备好,如临大敌。

    第五伦都看愣了,这是新朝的郡县没错吧?

    他们是新朝的军队没错吧?

    知道的是防兵如防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敌国大军来攻呢!就差城头弓弩齐发,城下云梯搭墙,蛾附而上了。

    连宣彪都看愣了,只喃喃道:“兵以民为贼,民亦以兵为寇,真是荒唐。”

    “少见多怪。”

    第七彪却习以为常地笑道:“我入伍那会还是前汉末年,成哀只际,军民之间亦是如此,一直如此啊!”

    ……

    尽管吞胡将军气得七窍生烟,尽管一些以为自己真是来帮北地抵御匈奴的军吏满腹委屈,但威戎大尹最终还是没开城门:财富、粮食都集中在城里,谁知道外面这群穷凶极恶的兵会干出什么来?

    若非校尉们力劝,说大军驻扎前线背靠威戎,辎重粮食民夫都要倚重于郡大尹,韩威都要下令攻城了。

    “类似的事,过去十年间,在缘边各郡又不是没发生过。”

    梁丘赐告诉了第五伦他不知道的事:“那些所谓匈奴入塞劫掠,一半其实是驻扎边塞的兵卒所为,有逃兵劫掠,也有军吏带头。据说还有位校尉,曾带兵攻下五原郡一个小县城,屠了满城的人,然后上报是匈奴左贤王入塞所为。”

    于是朝中王莽勃然大怒,觉得匈奴实在过分,下令对边境增兵,结果缘边更加混乱。最后此事被五威司命查了出来,朝廷上下却一时语塞,只惩处了首恶,匆匆将事情遮掩过去。

    第五伦颔首,他实在是长见识了,也难怪郡城如此戒备,看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军队和郡县关系闹得这么僵,只差兵戎相见了,路上践踏青苗,那还算个事?义阳侯傅长联手义成侯甘迁想要和韩威讨个说法,吞胡将军却见都不见,表示赔偿青苗,向两位侯爷和百姓们道歉,那是万万不能,至于路上所抓的壮丁,那是他们有幸为国效力!

    傅长勃然大怒,指着吞胡将军的营门大骂道:“韩威老儿,我家出入异域立下功勋时,汝家还是罪臣白身,你且等着,我与义成侯去常安,向陛下告你!”

    韩威却不以为然:“且告去,看看陛下是觉得征灭匈奴重要,还是汝等重要?”

    而事后,第五伦还被韩威狠狠瞪了几眼,那意思很明白:“就是你小子将他们带到这的?”

    反正第五伦在吞胡将军心里的评价是越来越低。

    提防归提防,但朝廷要求拨给大军的粮食,威戎大尹倒是不敢私吞,随着一车车粮食拉入营中,部曲得到了补充,唯一的麻烦是一路来猪突豨勇倒毙了五分之一,只能到上河农都尉附近再拉壮丁补充。

    稍稍休整几天后,又得继续上路——这两千八百余里的路,他们才走了一半,第五伦只感慨,大西北真的大,这威戎郡南北相距也实在太远了。

    但行军路线却做出了一点改变,若是离开郡城直直向北,要途经八百里荒地才能抵达下一个县城,二十天足够耗尽他们所有粮食,让大军陷入绝境。

    而另一条路向西北行,则要在黄土沟壑间穿行,最大的问题是,将离开威戎郡,进入隔壁安定郡。

    吞胡将军选择了第二条,三月十五日,三军再度启程,而马领城头的百姓看到滞留多日的新军终于离开,不分男女吏民,都竞相庆贺,好似送走了瘟神。

    听着背后的欢声笑语,第五伦只感觉这一幕魔幻极了。

    天气一点点变热起来,比初春的乍暖还寒舒服多了,一路上,景致越发荒凉,而山也多了起来,好在尚有水草可依。

    沿途居民本就不多,被凶神恶煞的兴军和饥肠辘辘的猪突豨勇们犁过一遍后,等踵军抵达时,就只剩下被烧毁的板屋,捋得光秃秃的麦苗,以及道旁衣衫不整,眼睛睁得极大的女尸。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

    这还是在吞胡将军三令五申,说安定大尹是皇帝的堂弟,士卒要收敛一些的前提下。

    第五伦在尸体前停下来,让人将她葬了,又仰头看着无语苍天,他算是明白了。

    “我们,新军,才是缘边最大的毒瘤啊!”

    而在安定县三水县左谷的丘塬上,亦有一数十人,骑着马匹,皆持弓刀,在高处向下眺望过路的踵军。

    安定属于六郡,山多林木,迫近戎狄,从秦时起就修习战备,高上气力,百姓在耕作之余,更以射猎为先,乃是汉武击匈奴最好的兵源地。加上此地乃是“安定属国都尉”,大量投降汉朝得匈奴、羌人被安顿在附近,他们在汉化的同时,本地汉人也在羌化胡化,故而武德充沛。

    这群人便是其中典型,不论汉人还是羌胡骑,都望着路过的新军,皆满目愤恨,自从重新开战后,匈奴从来没到过三水,眼下的满目疮痍,皆是新军所为!

    粗略估计着新军数量,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对站在崖边,目光如鹰隼者担忧地说道:“这三四天里,起码有近万人过境,君期,看来举事要延后了。”

    “兄长,说过多少次了,我的字不是君期,姓名也是不是‘卢芳’。”

    带头者容貌一看就是汉胡混血,他目光似鹰枭,笑声像豺狼:

    “我是孝武皇帝的曾孙,我叫‘刘文伯’!”

    ……

    PS:第二章在18:00。

第90章 喜迎王师

    第五营的猪突豨勇们大多来自关中列尉郡,习惯了千里沃野,每年春夏之交,山峦上盛开的野桃花天夭灼灼,泾渭河畔杨柳风姿绰约,絮儿漫天。

    自从进入北地,熟悉的景致消失,他们本以为,那二十来天在黄土高原腹地行军的日子已足够单调。可直到在安定郡北部跋涉的时候,众人才明白,前方的险恶远未到头。

    时而是黄沙野草,荒莽大原弥望无际,时而高山巨堑阻碍于前,绕上几天才出得去。这片土地直抵戈壁,期间整整两百里,无居民,亦无树木,水草皆绝少,地势如此荒瘠,大军只能靠携带的粮食充饥,甚至连饮马都困难。

    “果然,军司马和宣主薄是在骗吾等。”

    有人低声嘀咕着,赢得了不少人认同,什么富比关中,这都走两个月,脚上水泡挑掉十几个,说好的肥饶之地在哪?

    被燥热和口渴纠缠的士卒们甚至出现了幻觉,他们看到一条比泾渭更宽的清澈大河向北流淌,看见渐渐变矮的青铜山峦尽头,河流两岸绿意盎然,森林、草原遍布,还有不少水泽,各色小花摇曳其间。

    直到踏足厚厚的草毯之上,看到近处放牧着的好马、健牛、肥羊,甚至低头捧起一把臭烘烘热乎乎的牛粪糊在袍泽身上,他们才确信这是真的。

    原来绝境的尽头,当真是极富之地!

    黄土上有一层肥沃的黑壤,两条平行的沟渠从黄河中引水,渠旁开辟了无数亩良田,远处城郭晏然,真像极了故乡。

    猪突豨勇们喜形于色:“果然,司马没骗吾等,这当真是‘塞上关中’啊。”

    唯一的不足,便是当地百姓们一看到军队过境,就像见了鬼似的一哄而散——这就是你们喜迎王师的态度?

    偶尔留下一两个因跑得太急摔倒扭伤脚的农夫,也怕得要死,张鱼过去宽慰一个白鬓老农:“父老莫怕,吾等不是盗寇,更不是匈奴人。是官军,是王师来了!”

    那老实巴交的当地农夫更哆嗦了,只嘀咕道:“怕的就是王师啊!”

    第五伦笑着问他:“为何害怕?”

    老农不说话了?直到第七彪凶神恶煞地吓唬?才结结巴巴说道:“盗寇就不说了,匈奴顶多抢一阵就离开,跟风刮过似的。”

    “最怕的就是官军?驻下便不走?前几日有大批兵卒过路?公然抢掠?不给钱粮就杀人?最后还抓走了不少丁壮。”

    他旋即低头不敢看第五伦?生怕这后生军官恼羞成怒将自己砍了。

    “这又是兴军干的好事罢。”

    第五伦又追问了几句?得知果然如此?便让活好的宣彪给老农正了骨?放他离开。

    “兴军司马?茂陵人董喜,乃是大司马董忠族人。”

    “还有在我假意坠马推脱后,踊跃请命?跟随兴军一起行进的羡卒军司马?槐里人’汝臣‘。”

    “二人这一路来?真是血债累累啊!”

    第五伦忘不了北地道旁随便丢弃的丁壮尸体?还有被兴军凌辱折磨的女子?那些睁得大大质问苍天的眼睛。

    而麾下的猪突豨勇们还在兴奋?他们听说,羡卒是要分配到各县屯田筹粮的,都希望能留在当地。这儿就是特武县(今宁夏吴忠、灵武),被王莽改名前叫做“富平县”,光听名便知道不俗。

    宣彪也道:“特武县土地肥沃沟渠便利,还有黄河作为屏障远离匈奴,真是上佳的好地,军司马,若吾等能留在这就好了。”

    第五伦颔首,他了解过此地历史,早在秦时蒙恬北逐匈奴后,便在此屯田,修了“秦渠”。

    秦末时,此处陷于匈奴马蹄之下,直到汉武帝派遣卫、霍重新收复,设县驻军,又从关中迁徙了大批民众,屯田兴修水利,建了一道“汉渠”。

    在两渠灌溉下,富平成了北地最富庶的县,人口日渐繁盛,多达四万口,占了北地人口的五分之一,一时冠盖相望,繁荣程度已与关中相提并论,加上民众多为秦地口音,故称之为“新秦中”,来自列尉郡的大伙,甚至能跟本地人无障碍交流。

    至于黄河以西的另外三个县,就要差上一些,且吞胡侯韩威会带着大军驻扎过去,搞事不太方便。

    而最重要的原因是……根据马援信中所述,他和万脩就落草于此!

    第五伦嘴上道:“羡卒亦有五个营,吾等能不能分到这,还不一定。”

    可心里却是有谱的,无他,只因第五伦早就跟梁丘赐打过招呼,给了这个贪财的军官无数好处,诸如未来五年给他家免费送煤球,帮梁丘赐在杜陵的庄园也粉刷水泥。

    等他们抵达秦渠以内的吞胡将军大营时,兴军、大军早就抵达数日,第五伦和屠门少只在后一天,没有失期。

    待他们入营复命后,吞胡将军韩威也开始分配接下来各部的任务——其实就是分地盘。

    主力正卒全部随他渡河西进,去上河农都尉和几个障塞驻扎,为秋后进击匈奴做准备。

    而辅兵羡卒则要分驻黄河东西各县,负责追剿小部盗匪,同时筹集粮食和壮丁,补给大军。

    这其中,特武县因为人口最多,最为富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韩威的目光从梁丘赐麾下几个军司马身上扫过,甚至在第五伦身上短暂停留,却又摇了摇头,暗道:“虽然梁丘赐力荐第五伦,说他善于掌兵,军纪最好……可军纪好有什么用?能征到足够的粮食么?此子妇人之仁,做事太过怠惰,不可委以重任。”

    吞胡将军看向军纪最差、但先前主动请命,跟随兴军跋涉的军司马汝臣,发放了木虎符:“汝司马,特武县南四乡,由你驻兵!”

    ……

    “多亏董司马美言,小人才能得此肥差!”

    军议结束后,槐里人汝臣对帮了他大忙的董喜千恩万谢。

    “也不单是我为汝司马进言。”

    董喜不客气地接过汝臣奉上的鎏银杯盏,笑道:“吞胡将军志在击胡,希望麾下能有进取的校尉、司马相助。”

    说到这他们就觉得第五伦太过愚蠢,明明拿着一手好牌:皇帝瞩目、里附城之爵、学过兵法的名声、传遍六尉的孝义之名、梁丘赐的赏识相助。

    可结果呢?因为第五伦不积极响应吞胡将军的点将,放着鸡头不做,非要当牛后,已让韩威不快。

    而在北地遇上民众阻挠时,第五伦又没有快刀斩乱麻,跟屠门少杀上几十个人震撼郡县,反而将麻烦上移,这让韩威更加嫌弃。

    “我虽家境、名望、爵位皆不如第五伦,但我勤勉啊。”

    汝臣想起这一路上自己付出的艰辛,就唏嘘不已,整整两个月啊,为了让手下那群没用的猪突豨勇们挑着粮食推着车舆,跟上兴军日行五十里的脚步,他整整累死了一半的人。

    猪突豨勇们忍饥挨饿没事,一定要匀出粮食给董忠手下的正卒吃饱,将董司马伺候舒服了,他才会帮持自己。

    死亡太众,人手不足时,就在驻地紧急抓丁,最后堪堪追着兴军抵达特武。

    除此之外,还要配合董喜司马麾下正卒抢粮、拷掠中人之家的钱财,不然,为何人人抢着做兴军?还不是为了沿途能先到先得,叫军官发笔小财,而兵卒在发泄中士气大涨么?

    如此,汝臣才能抓住机会一举翻身,让第五伦灰头土脸。

    现在得到了最为富庶的特武县南部几个乡,秦渠、汉渠环绕,全县四万口,三万口集中于此,在汝臣眼中,他们恍如秋后的庄稼,自己可得借着吞胡将军的令旗,好好施展手脚,满足大军搜粮的同时,弥补一下这趟远征付出的成本了。

    董喜却提醒汝臣道:“但汝司马也勿要太大意,还是要立刻补充丁卒,加以训练,我听说县南苦水河上游,有一支数百人的盗寇出没。”

    等回营之际,汝臣在路上遇到了第五伦,只笑呵呵地朝他拱手。

    第五伦倒也面色如常,微笑着与汝臣回礼,还恭贺他道:“汝司马,往后你驻县南,我驻县北,便是友军了,还得互帮互助啊。”

    “一定,一定!”汝臣满口答应,等第五伦走远后却冷笑道:“互助?做梦!脏活累活躲在后,遇上肥地便抢着占,这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这次是第五伦失算了,他以为讨好梁丘校尉便能俯身拾果,没想到果儿已被我捡得,落到他手中的,只剩下一颗羊粪球!”

    ……

    “特武县北?”

    回到营中,第七彪听说了第五伦的驻地后,顿时大失所望。

    “我打听过了,这特武县被苦水河一分为二,精华富庶与户口城邑,都集中在县南,而县北虽然地域广阔,却迫近山峦戈壁,多是草原,更无沟渠之利。”

    “无妨。”

    第五伦转而问宣彪:“让你打听的事,可有眉目了?“

    宣彪禀报道:“在田间地头暗暗询问了几人,说特武县上游,确实有一支‘盗贼’出没,隔三差五出山一次,但多是劫富济贫,对民众并无冒犯。”

    第五伦颔首,松了口气,见第七彪还在那嘟嘟囔囔,觉得第五伦当初就不该推掉与兴军同行的表现机会,摇头道:“急什么。”

    “且看那汝臣司马,能在县南待多久!”

    他让二人退下,旋即翻阅起自己的小本本来,这一路上啊,又有不少人上了长长得名单。

    第五伦越来越清楚,自己这趟出征的目标是什么了。

    他对出击匈奴持悲观态度,不想做炮灰。

    也没兴趣助纣为虐剿灭所谓的“盗寇”,最大的贼寇,不就是新军王师么?

    他翻到了小本本的最新一卷,而上面,两个打了×的名字赫然在列!

    猪突豨勇甲营、军司马汝臣;吞胡将军麾下、兴军司马董喜!

    “我现在最想做的事……”

    第五伦在汝臣的名上,划了一道大大的斜杠!

    “痛击友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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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官匪一家

    “这边塞的县可真大,吾等从昨日出发,走了快五十里了罢?居然还没从县南到县北。”

    “换在关中,都够走三个县了。”

    “就是就是。”

    来自关中的猪突豨勇们脚下不断迈动前进,嘴上却也不停,第五伦早就放弃严肃纪律让士卒行军不要说话的打算了。

    确如士卒们所言,特武县实在是太大了,南北纵横两百里,光是县南几个乡,面积就能顶关中几个县,而人口则大大不如。

    第五伦当过户曹掾,对户籍数据最为熟悉,知道他们长陵县,口数十八万。

    还有隔壁茂陵县,口数二十八万!

    这是什么概念?常安常住人口也就二十五万啊。

    反观这威戎郡(北地),据说全郡口数才二十出头,哪怕是人口最密集的特武,一样地广人稀。

    第五伦心道:“故而占塞上一郡,在财富、粮食、人丁方面,远不如得关中一县,且集中困难。”

    行至次日正午,前方出现了一条河流,滩里长满了旺盛的旱毛喇,还有水鸟在河边走动。有走得口干舌燥的士卒立刻过去,惊走了一片鸥鹭,用身上挂着的木瓢打了一点水,晃开浑浊喝了一口,然后就咳嗽着吐了出来。

    “齁死了,这是苦水!”

    “所以才叫苦水河啊。“

    而河边石头上也是晒得白花花的盐粒,众人略为犹豫后,赶紧去刮那石头上的盐花:“如此说来,往后吃盐不用愁了!”

    在关中时盐价奇贵,到了这却几乎不要钱,他们都高兴坏了,好像河边全是钱似的。

    第五伦也用手指蘸了点盐粒尝了尝,苦得直吐舌头,看来里面杂质很多。

    他又听说,本地人也是吃苦水河边晒出的劣盐,只有县中富户,本郡豪强中排号第三的张氏才吃东方六百里外,从花马池花费重金翻戈壁、越山岭运过来的好盐。

    第五伦心中了然,既然是封建军队,那就要有封建军队的自觉,除了奉上命屯田搜粮外,军队经商这种事,完全可以搞起来。

    苦水河乃是特武县南北分界,渡河之后,他们很快就抵达乡邑,第五伦照例接见了本地啬夫、三老等人?见他们满脸紧张提防,便率先表示?王师不进乡邑?只到黄河边的旧营垒驻扎。

    既然苦水河不能饮用,打井又杯水车薪,驻地就必须挨着水源。好在昔日汉武帝征匈奴?在此屯田修筑营垒?到了宣元之后匈奴向汉臣服?边军陆续裁撤了一部分,河边的旧营盘倒是还在,土墙土屋都是现成的,足够八百人入驻,倒是省了不少气力。

    而次日一早?当了二十年田奴的臧怒就带着人到周围踩点?土块直接放进嘴里尝一尝?就知道肥不肥。

    “地比县南差了些?还有些盐碱,粮食不好种啊。”

    另一个有名的庄稼把式?连已经晋升为”当百“的第五平旦也蹲在地上,看着开满各色花朵的草原长吁短叹:“这么大一片地?又挨着水?若是开辟起来,都足够吾等八百余人,每人分百亩地了,真是可惜。”

    猪突豨勇们都是吃过苦的人,只要给他们一架犁,一把锄,甚至连牛都不需要,便能自力更生。

    其实在第五伦看来,县北的先天条件一点不比县南差,差的只是人为改造:你以为特武县南的秦渠、汉渠是老天爷鬼斧神工么?不过是秦、汉两朝花了十代人时间一点点移民开辟的,黄河水流极大,但水势平缓,蜿蜒坦荡,只要想办法稍稍分流,便能分出数道沟渠,灌溉田亩。

    清澈的黄河水改善了盐碱地,又为农田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水源,方能变牧为耕,富极塞上。

    虽然未能亲历,但第五伦觉得,秦皇汉武的时代,应该有一种改天换地的豪情吧。

    可现在却不成了,第五伦只有八百人,拿头去干八万人才能做成的事啊。

    虽然在县北屯田有些麻烦,春耕也早就过了,但臧怒和第五平旦这两个种田种魔怔的人,仍在商议得在营盘附近荒废的田亩上种点什么:种花家嘛,自古以来就见不得土地空着。

    但这都四月中了,还能种什么?

    第五伦提议道:“种连枝草吧。“

    连枝草,就是苜蓿(mùxu)。

    此物是外来物种,在汉武时代,张骞从大宛求得天马,作为天马最喜欢的饲料,苜蓿也被引入,先在乐游苑试种,慢慢扩散开来,渐渐从稀罕珍奇成了寻常之物,诸陵百姓称之为“连枝草”,而安定北地之境,也往往有苜蓿者。

    还是第五伦早有准备,在来之前,他算了算抵达边塞的时间,便让第四咸提前为自己准备了两大车苜蓿种子。

    “苜蓿好啊。”

    臧怒和平旦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来:“关中三月就得种,此地天气稍冷些,四月种也无妨。”

    “然也,苜蓿在沙土里都能成活,不怕碱。”

    “一年可采收三四次,除了作为饲草喂养牲畜,人也能吃,采嫩苗过一道烫水,腌作紫花菜羹,倒也挺香。荒年时直接割了过水,揉成青团,足以充饥。“

    他们行动力很强,说干就干,犁田的犁田,播种的播种,很快就将第五伦带来的种子撒遍十余顷土地。

    干完活后,平旦还喜滋滋地说道:“苜蓿种了一些时日,还能反过来暖地,就算以后不想种了,三四年后犁去其根,改种五谷蔬菜,便能得丰收。”

    这计划得太长了,第五伦让人种苜蓿,只是顺手为之,他心道:“吾等在县北也呆不长。”

    而这时候,数日以来消失不见的第五福和几名亲信私从也回来了,面带喜色。

    ”找到了?“

    “见到了!”第五福当初在细柳亭,是见过那两人的,简略叙述了他的见闻。

    “这苦水河上游乃是甜水,二君便带着百余户不堪王师残虐,官府盘剥的人家住在山中,在河谷中种着点贫地,养着数百头羊,扎了一个营寨,有板屋数十间,壮士百余人,皆有马匹,来去如风。”

    第五伦越听越奇,马援确实是有本事啊,孤身一人来此不过一年半,就拉起一支队伍来了。

    他笑道:“文渊、君游可答应来与我相会?”

    “万君听闻宗主来了特武县,十分欣喜,就要随我过来,但马君却止住了他,要宗主去苦水河中游滩涂上相见!”

    ……

    是夜,第五伦的土屋里久久亮着灯,等到士卒们都熟睡后才熄灭,与第五福及几个亲信出了营垒,骑马沿着苦水河南行。

    幸而今夜月色大明,草原并非一片昏暗,远处有萤火虫群翩然起舞,甚至还有野狼出没时绿油油的眼睛!

    只要马速放慢些就行,唯一要提防的,就是鼠兔打的洞,在草场上驰骋的汉子多是被它们阴到,马失前蹄将骑手甩出,丢了性命。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后,已经远离农区,遥望苦水河滩上,一片歪歪扭扭的胡杨林边缘,确实亮着说好的三个篝火,第五伦也让人点燃松明,亲自举着晃动了三下。

    对面也晃了起来,这是第五伦令第五福又跑了一趟后,与他们约定的信号,整得像模像样,还真有点王师内奸与盗匪勾结密会的味道了。

    等到近处时,在月光和火光中,第五伦一眼就看到激动地迎上来的那人,正是万脩!

    “第五君!”万脩在河滩的鹅卵石上就下拜顿首:“不曾想今日还能再会!”

    “君游别来无恙。”第五伦大笑着扶起万脩,他听第五福说,那些生活在上游的“盗寇”中,万脩就是二当家。

    二人也来不及寒暄,就往胡杨林中走去,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正在那烘着手,火光映出他须发漆黑,眉目容貌如画,一如往日,正是马援!

    “文渊……”

    第五伦笑着要上前与马援来个熊抱,岂料马文渊却不假颜色,伸手制止了第五伦。

    “且不急着叙旧,有件事,你我要先说清楚!”

    第五伦心中咯噔一下,难道他打人家女儿主意的事,已被马援知道了?

    万脩见气氛有些不对,劝道:“文渊昔日不是常感慨,说若是伯鱼也同来,一道驰骋塞上就好了,为何今日得见,却这般作态?”

    然而马援一脸肃穆:“君游,这是大是大非,必须问清楚。”

    他盯着心虚的第五伦道:“敢问伯鱼,汝等大军从威戎郡开来,名为王师,然则一路上烧杀抢掠,所过多所残戮,甚至有人从安定逃到此处来投我,这些事,你身为军中一员,可有参与?”

    第五伦恍然,原来是为了此事,确实,马援虽然是官二代,却也是一位心怀正义的丈夫,否则就不会拼着官不做,硬要放了万脩,与他亡命江湖。

    而吞胡将军所部在沿途两个月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天怒人怨。

    第五伦笑道:“我参与了。”

    万脩大惊:“伯鱼休得乱言。”

    马援则摇头道:“当真如此?伯鱼变了啊。”

    他手中扶着腰间的刀,估计已经犹豫着,要不要当场手刃第五伦了。

    “我确实参与了。”第五伦大声道:“在大军临行时,我为免麾下猪突豨勇疲惫倒毙,推脱了随兴军同行的机会,只作为踵军跟在最后方。“

    ”于是一路上,尽见兴军司马董忠、汝臣纵容士卒,残虐百姓,他们比匈奴人还要凶狠,真是匪过如梳,兵过如蓖,王师一过,直如剃髡!“

    “我目睹沿途惨相,却早就来不及制止,倘若当初接下随兴军同行的职责,或许还能拼了这条性命,拦着董忠、汝臣二人。”

    他声音低沉下来:“所以,我亦凶手!”

    第五福不忿,在旁嚷嚷道:“我部踵军在路上时,有宗主三令五申,别说杀人抢掠了,连百姓一根毫毛都未侵犯,连踩了田里的青苗,宗主都要割发向当地百姓谢罪,汝等不信,便派人去路上随便一个县乡问问!”

    马援与万脩面面相觑,马文渊收了刀,走过来朝第五伦长作揖:“马援竟是误会伯鱼了,我就知道,伯鱼绝不会滥杀无辜。”

    “且不急着这么说。”

    第五伦仍然道:“路上发生这惨绝人寰之事,我亦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他开始讲述起自己亲眼目睹,兴军董忠、汝臣部的种种暴行,可比马援他们道听途说残酷得多,说得众人义愤填膺,说着说着,连第五伦自己都愤怒起来,一拳打在胡杨树上。

    “汝臣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却被吞胡将军委以重任,驻扎在县南搜粮,数万百姓本就有七亡七死之忧,眼下恐会再度遭他荼毒。此事,决不能就这样算了!”

    万脩还没听明白,倒是马援露出了笑:“伯鱼想做什么?”

    “我想要……”

    第五伦手指夜幕,巨大苍穹,一如这世道般黑暗,唯有明明皎月,如同皇天上帝的眼睛扫视世间善恶!

    他掷地有声:“替天行道!”

    ……

    PS:第二章在13:00,求推荐票。

第92章 第五纵队

    特武县临河乡大门紧闭,矮墙后尽是探出头来观望的乡人,手里持着的兵器和农具不敢露出,墙外是数百名猪突豨勇。

    而乡啬夫则站在望楼之上,尽量客气地对不速之客拱手作揖:“这位军司马,去年不是才收过一次訾产之税么?怎么又收。”

    亲自带着大队人马来搜粮的汝臣笑道:“你这啬夫实在不懂事,今日吃了饭,明日就不吃?去年交了租赋,今岁就能免了?“

    乡啬夫大惊:“如此说来,这竟成常例了?”

    汝臣道:“这我倒是不知,只是与县宰核对各乡户籍,汝乡中一共两千户,口数近万,要缴纳訾产十分之一的粮秣,以供军用。“

    他算数挺好,当下掰着手指算道:“全乡总不可能都是下户吧?财富至少有两千万,两百万钱换成粮食,便是一万石。给汝等十日时间,速速筹集万石粮食交出来。”

    乡啬夫叫苦不迭:”军候,按照市价,米石四百,只需缴五千石啊!怎么还翻了四倍!“

    汝臣板起脸道:“我用的是五均官所定的平价,米石两百,恒而不变,谁与你算市价?若是哪天粮价猛跌到米石百钱,难道你还想多交?“

    话虽这么说,可是个人都知道,十多年来,米价是越来越贵,哪还有跌的时候——不对,还是有的,那就是每逢秋后农民急着换钱交赋,五均官那所谓“恒定不变”的粮价就会猛跌,恨不得白买农夫手头的粮食。

    临河乡这一幕,也在县南其余几个乡上演,再度訾民,还真不是汝臣胡编乱造,而是来自朝廷的诏令。

    据说是去年訾民之后,东方翼平(北海)连率田况上奏,指出郡县訾民不实,地方经常少报瞒报,这是在欺骗皇帝陛下啊!

    难怪去年的訾税收益不大,王莽恍然大悟,认为田况忠言忧国,进爵为伯,赐钱二百万。

    然后便从善如流,决定今岁再收一次财产税,三十税一。还是在青黄不接的时节,缘边各郡摊派了百万石粮食,以补给大军进攻匈奴。

    当然,到了军司马汝臣这,三十税一就摇身一变,成了十税一。

    富庶些的乡邑咬咬牙,凑出了粮食,贫穷一些的里闾则怎么也挤不出来。秋收已过,夏收还早,陈谷都吃得差不多了?若是将压缸底的那点粮食交出去?百姓就只能去外面啃野草。

    “汝等让本司马很为难啊。”

    汝臣坐镇营地,清点过各乡交上来的粮食后摇头叹息,这和他索要的数目还有差距,据说还有一些穷里闾拒绝交粮?看来边塞的民众还是太朴实,在关中,都是豪强富户联手官吏,将粮食摊派给穷人,只需要弄得几十户家破人亡,粮食自然就有了。

    就这样,让缘边鸡飞狗跳的搜粮开始了。汝臣依靠吃空饷、克扣伙食养着的那百余名精锐,披甲带剑,如狼似虎地一家家闯入,摔釜砸盆,翻个底朝天,将每一粒粮食都搜出来,顺便还没收了一些精致的器皿。

    乡民百姓不敢拦阻他们,忍气吞声,老人跪下磕头哀求,妇孺们哭声不绝,丁壮则恨恨看着咬牙切齿。争夺推攮过程中,士卒甚至把抵抗抢粮的农夫杀死。

    而遇上确实交不出粮食的人家,汝臣直接让手下把人抓回来,他营中正缺壮丁。

    “简直比匈奴还狠。”万脩头戴斗笠,扮作一个农夫,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由切齿,他身在关中时,尽管也目睹官吏索粮,但远没有缘边猖獗。

    他和马援在北地落草这断时日,先是两个人逍遥自在,慢慢地干了几次痛揍税吏,打抱不平的事后,吸纳了一些穷苦人投靠,最初几户,慢慢十几户,几十户,直至今日上百户,连马援都没想到。

    他们粮食也吃紧,只能靠放牧自力更生,对前途也没太明确的目标,第五伦的提议,倒是点燃了万脩心里的那把火。

    什么是侠?士损己而益所为也,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这是原涉教他的,虽然原大侠也不一定能谨守它们,但万脩想试试!

    眼下看这些官兵四处抢掠,夺人粮财,又哪里有王师的样子,他摸着藏在腰间的刀想上,毕竟在茂陵时,万脩也是探到过赤丸的。

    他却被马援拦住了。

    马文渊做事更有谋略一些,低声道:“伯鱼也说了,症结在于军司马汝臣,但他所在秦渠、汉渠间的营地,甚少出来,彼辈不过小小打手,杀了他们无益于全局,反而会打草惊蛇。“

    万脩点点头,二人正要撑着小舟从沟渠边离开,却已经被远处搜粮的士吏看见,顿时大喜,带着几个人追了过来,嚷嚷道:“汝等是哪乡哪里的人,将大布黄千和验传交出来看看!”

    而那士吏手头却给后面的人比着动作,暗示他们准备好绳子,他今天答应上司的壮丁数额还没抓够呢!正好将这几人拿去凑数。

    马援和万脩面面相觑,好家伙,抓壮丁居然抓到他们头上来了!

    “文渊,不装了罢?“

    马援扔了斗笠,叹息道:“也只好不装了。”

    于是到了晚间时,汝臣便听到这几个鼻青脸肿的士吏小卒哭诉,说是遇上了武艺高强的农夫,公然抗拒,将他们揍了一顿,然后跳水跑了。

    汝臣也并未在意,只让人以此为借口,再勒索附近那个里百多石粮食。

    他关切的只有一件事:“尽快将丁壮凑齐,五月十五,我便要与第五伦一同押送粮秣,去往渡口。“

    汝臣笑道:“届时我征得五千石,超出吞胡将军期许,而他顶多只有千石,孰优孰劣,便一目了然!“

    ……

    而是夜,苦水河边的篝火已经换了一个地方,第五伦听马援提及下午他俩去查探汝臣搜粮,差点也被抓了壮丁时,不由莞尔。

    “哈哈哈,二位当时何不放弃抵抗,故意被抓,跟着彼辈回营,做吾等内应呢?”

    万脩喝了一口酒,笑道:“我倒是不怕,倒是怕文渊长得太白净俊秀,入了贼营,会贞操不保。”

    然后就挨了马援一脚,滚到一旁去了。

    这不是开玩笑,长期压抑的军营中,经常有人被捅,连第五营都有这样的事,更别提他处了。

    第五伦取出地图,交付二人:“我早就说过,汝等勿须过去,汝臣营中虚实,他每日活动路径,乃至西行送粮的方位,我都已令人打探清楚。”

    虽然第五伦只驻扎县北,但他的人奉命去特武县城采买是常事,手持第五司马的符令,畅通无阻。

    而第五伦也以第五福为主,将张鱼等几个忠心、机灵的私从组织起来,专门拿着第五伦的符节在县南晃悠,打探情形。

    第五伦还给他们取了个番号:“第五纵队!”

    他自己甚至还不耻下问,往汝臣的营地跑了一趟,与他商量运粮一事,约着同去。

    于是就有了这张地图和接下来的计划。

    第五伦指着汝臣驻扎的营垒道:”此营乃前朝武帝时所建,障塞墙高,位于秦渠、汉渠中间,易守难攻。哪怕汝臣麾下能战之士不过百人,但想以马队百余人破门而入,斩他头颅而去,仍十分困难。“

    他的手指往西,对准了位于特武县城西的渡口:“本月十五,我与汝臣约定,一同去河西吞胡将军大营送粮。”

    “障塞距离县城不过三十里,两到三个时辰可至,汝臣此番勒索粮食,多达万石,却只送一半过去,肯定会留人守备。“

    第五伦预测,当日汝臣身边的,大概是五十名披甲持兵的亲卫精锐。外加五百名赶车拉辇的猪突豨勇,这群饥肠辘辘,饱受欺压的丁壮是不需要考虑进去的,听到弓弦响就一哄而散了。

    而马援、万脩出动百余人的马队,正好能对付得下来。

    “确实比上月底在临河乡袭击汝臣,以及强攻障塞要容易。”

    万脩却想起一事来,看向第五伦:“伯鱼当日要交的粮食凑齐了?”

    第五伦摇头:“尚未,眼下青黄不接,我不忍心逼迫百姓,而县北的所谓富户,再怎么威逼也拿不出多少粮食来,才够我麾下八百人吃,哪里够往大营送?”

    听说第五伦没有勒索百姓,万脩是欣慰的,但又担忧道:“那你当日拿什么去交粮?”

    第五伦却笑道:“无妨,当日我赶在后头,听闻汝臣遇袭,毕竟是友军啊,唇亡齿寒,我一定会立刻前去救援。”

    他绘声绘色地描绘那天可能发生的场景:“可这只是盗贼的诡计,我虽赶在汝臣死后,救下了他的粮队,赶走了盗贼。但一回头,却发现我的粮队,已遭到袭击!”

    第五伦沉痛地闭上了眼睛:“我部猪突豨勇不敌尽散,而盗贼没时间带走粮食,又深恨我坏了他们好事,于是索性将它们一把火烧了……“

    当然,粮袋里放的尽是枯草。

    ”伯鱼此策甚妙。”马援拊掌赞叹,如此一来,第五伦也能撇清嫌疑:你看,汝臣只是丢了性命,可我,却是一整支粮队被烧了啊!

    万脩还是觉得不对:“吞胡将军可不管死了谁,但索要的粮食必须送到,肯定会再度逼你缴粮。“

    第五伦笑道:“无妨,到那时,粮食已经有了。”

    “有了?何在?“万脩确实是老实人,没反应过来,总不能像第五伦讲的那个故事般,让王莽招募的理军做什么兵粮丸吧。

    马援却已明白过来,捂着肚子笑道:“君游啊君游,你怎么还没明白,伯鱼的粮,就好好堆在汝臣障塞仓中!”

    ……

    眼看天色将明,三人也商议已定,约好那几日频繁派人通洽消息后,第五伦即将回营。

    但却想起一事,回首道:”文渊、君游,汝等的部众,还取没个名号罢?“

    二人摇摇头,万脩对未来还没有明确打算,而马援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第五伦说道:“如今天下不公,赋税无常,导致盗贼如麻。我听说青徐海岱有樊崇者,聚众万数于泰山,相互间称’巨人‘,于是被称之为巨人贼。“

    “荆州江夏,有王匡、王凤为人评理诤讼,聚众七八千人,活动于绿林山,故号绿林。”

    “而河北之地,亦有不少小股盗匪,或曰铜马,或号铁胫、青犊、五幡,皆是简单易懂的称号。”

    第五伦笑道:“如今吾等不如也取一个?“

    马援有些犹豫,他毕竟是官家子弟,万脩倒是十分赞同,出主意道:”部众乃是文渊一手所创,吸纳的多是汉、胡、羌人牧民,又多马匹,来去如风,不如叫马盗?马匪?“

    还不如叫马逆呢!

    第五伦反对,因为马援、万脩落草后,甚至隐去了真名。毕竟他们家室好在关中,逃亡罪小,马氏和原涉还能兜着,可若是举旗为盗,那就是谋逆,要殃及宗族了。

    见马援始终沉吟不语,知道他对造反还有些抵触,第五伦遂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百姓最恨的人是什么?绣衣之辈也,朝廷派出得绣衣直指作恶多端,乘传经历郡国,日且十辈,到处勒索粮食。而高官大吏,亦多是绣衣,于是百姓见绣衣便调头遁逃。”

    “与绣衣相对的是什么?”

    第五伦拍着万脩等人的衣裳道:“麻!这就是庶民的穿着,吾等既然要为民做主,替天行道,就须得让其感到亲切,披粗麻,面蒙麻布,不如就叫……”

    “麻匪!”

    ……

    PS:第三章在18:00。

第93章 横刀立马

    顺着特武县城往南走七十余里,在苦水河的上游,水其实没那么咸,人畜可以饮用,甚至还能看到清澈水面下有鱼儿在游动,岸边是高高的土塬,因为颜色泛白,这附近称之为“白土岗”。

    白土岗便是马援部众的藏身之处,山坳间的盆地里藏着数十间板屋,百多户人生活于此。

    马援还记得,他和万脩最先救下的,是草原上被安定属国羌胡领主追杀的一户人家。这之后,随着二人劫富济贫的名声渐渐响亮,失去土地的农夫、活不下去的牧民,几乎每个月都有人加入。

    一起带来的还有他们的牛羊马匹,渐渐聚起数百人,以马援、万脩为首领,形成了一个武装牧团。

    除了让众人放牧耕作外,马援也挑选精壮子弟,按照他们马术娴熟的特点,组织起来训练。击退了安定属国羌胡领主的试探,也让特武县官府心生忌惮,因为没胆量入山剿杀,仅能睁只眼闭只眼,让马援成了气候。

    今日清晨,随着一声号角响起,男人们纷纷走出板屋,嬉笑着来到水边集结,只不知马援又看上了县中哪家为富不仁的富户,要带他们去收割一番。

    “总不会是县中的张氏吧!”有人开玩笑地说道,可都明白这不可能,那张氏可不是一般的土财主,听说家主张纯乃是汉朝大司马车骑将军张安世的五世孙,曾经的“富平侯”,只是王莽代汉后失去了侯位,也不敢在关中待,才灰溜溜回到这儿,满足于做北地第三豪强。

    可张氏势力尤在,坐拥土地数百顷,家中仆役丁卒七百,说话比县令还好使,以马援、万脩的实力,万不敢去碰张氏。

    岂料,马援今日要袭击的目标,却更加让人惊愕。

    “今日先不去拜访那些富户。”

    马援扫视众人,他们华戎杂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身着麻衣羊毡,脸庞被晒成了酱赤色。

    他露出了笑:“明天,吾等要去进攻在县南横征暴敛的猪突豨勇,手刃军司马汝臣!”

    众人哑然,过去一年他们比较活跃,因为特武县没有大的势力,只要与官府、张氏保持均衡即可,可自从吞胡将军抵达后,他们不用马援提醒,就收敛了不少,毕竟是上万大军啊。

    过去一个月,汝臣在县南大肆抄粮,惹得天怒人怨,众人也有耳闻,亦曾义愤,却不料马援真敢!

    万脩瞧见众人心有怯意,便点着其中几人道:“汝等是上月从安定逃过来的,可知杀汝妻女,劫汝粮食的,正是汝臣?”

    “而汝等十余人,则是前几日新来投奔,说汝臣派人勒索粮秣,实在活不下去,索性弃了田进山。“

    山里虽然日子苦,野兽出没,但苛政猛于虎啊。在这他们能感受到自由的滋味,没有税吏上门威逼,也不用服那劳什子徭役,平白在路上被虐待丢了性命。

    “直接使汝等丧家遭难的,便是汝臣,难道就不想报仇?”

    “坐视汝臣肆虐,特武县不知有多少人像汝等一般丧家,不如趁早除去这一害!”

    话虽如此,但众人还是有些犹豫:“可吾等只有百人,而彼辈有数百啊……”

    马援大声道:“士不在多,在精,猪突豨勇也是穷苦人,不会为汝臣卖命,不足为虑,只需对付他身边数十亲信即可。”

    “更何况,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

    “马援今岁三十有五,这一生浑浑噩噩,今日打算做件痛快的事。”

    马援伸出手,接过万脩递来的一面简陋的杏黄旗,上面写着四个墨字:“替天行道!”

    “诸君,愿随我替天除害、为民报仇者,袒臂!”

    ……

    翌日,第五伦带着押“粮“的数百人行至苦水河边时,太阳已至中天,作为”第五纵队“的眼线,去和汝臣沟通碰头时间的宣彪也匆匆回来禀报。

    “汝臣出发了么?”

    “已出障塞。”

    宣彪有些焦急:“但人数比预料中多。”

    第五伦有些紧张:“有多少?”

    宣彪道:“猪突豨勇六百左右,其中有汝臣的亲卫五十多,但汝臣谨慎起见,还拉上了附近两个乡的游徼,各带乡卒亭卒数十人帮他押粮。”

    第五伦算了算,暗道不妙:”这样一来,就算撇除猪突豨勇,能战之士也有一百多,远远超过马援的兵力了。“

    果然计划赶不上变化啊,第五伦有些焦虑,要不要派人去求援,骗开乡游缴?

    不行,那样相当于是告诉汝臣,可能会有人来袭击,反而将致胜的关键:突然性给弄没了。

    运粮的队伍是一字长蛇而行的,汝臣运输的粮食多,前后能拉一两里,而障塞位于汉渠、秦渠两水中间,他想去往县城附近的渡口,要过一道桥。

    第五伦和马援等人商议,袭击的机会,就是前队已过大半,而汝臣押着后队还没过桥之际,对他突然袭击!

    “我相信文渊、君游,皆乃人杰,他们多是马队,哪怕斩杀汝臣不成,亦能全身而退。”

    第五伦深吸一口气,招呼众人准备渡过苦水河,前往渡口。

    “一切仍在我计划中!“

    ……

    像特武县这种地域广袤,农牧业混合的地区,户籍验传制度是很难实施的,而汉渠之外的草原上,偶见一两骑纵马驰骋也是常事,不会有人在意。

    马援的部众便利用了这一点,化整为零,分成二十个小队,从不同方向分散前往目的地:位于汉渠之外的金草滩。

    当众人陆续过来汇合后,马援一眼扫过点了下人数,众人几乎全到了,都袒露左臂或右臂,携带弓刀,昂着头看向他——他们的兵刃原本十分粗劣,近来得到马援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支援,只是磨去了铭文,看不出来源头。

    “今日在此者,皆为有志向的大丈夫。”

    马援立刻分配了任务:“君游,你待会带二十人负责烧桥,阻挡前队援兵。”

    “而我,则带八十余骑,直趋汝臣!斩杀他即可,不可恋战或贪图粮车。”

    众人应诺,纷纷将脸上的麻布面罩系好。他们纵马离开金草滩,渡过浅浅的汉渠。到这时,也不必再隐匿行踪了,远近之处的农夫在田间劳作,却见一众骑从跃上堤岸,快步向前移动,都停下手中的活眺望。

    他们绕开了障塞的视线,从另一侧斜斜向北行进,在接近秦渠的桥梁时,果然远远看见拉成长蛇状的粮队在缓慢行进,牛、驴或驮马拉车,没有牲畜的车乘则由猪突豨勇推攮,每辆车旁边还有两名士卒,持刀兵监督。

    尽管人数比预料的多了些,但仍然很分散。

    跑了一阵后,马援的部众也散乱不堪,在三里之外歇了一阵后,再度上马,随着马援一声呼哨,他们都紧张地取下弓刀,跟着首领向前驰骋。

    赶在后队完全过桥前,马援率众加速,冲了上去!

    面对来势汹汹的骑队,推攮车舆的猪突豨勇们先是一愣,也不知谁嚷嚷了一声:”匈奴人来了!“

    于是他们立刻扔了车舆调头就跑,然后发现车旁的乡卒跑得比自己还快,一个个就往秦渠里钻。

    几乎没有发生战斗,八十余骑咬住了粮队的尾巴,但左顾右盼,却未见军司马的旗帜,马援只逮着那个来不及逃走的乡游徼,追问之下,游徼颤抖的手指着粮队前方道:“汝司马……在前方!”

    “不在后队?“马援一愣。

    万脩大急,粮队前半部已走出去一里多,此刻察觉后方遇袭,能战之士正一点点汇集,他们的优势不在了,他素来谨慎,遂道:”文渊,不如烧了桥,先行退却,下次再找机会罢!“

    “君游,且慢烧桥。”

    “文渊要做什么?“

    马援目光死死盯着桥梁,以及调头向这边行来的军司马旗帜。

    “冲过去!”

    “我说,冲过去!”

    ……

    就在片刻前,汝臣还在马车上唱着歌,幻想自己这趟运粮能再度得到吞胡将军赏识,等战争结束后,混上校尉之职。

    却不料后队忽然遭遇袭击,跑来告急的手下嚷嚷说是匈奴,汝臣只觉得滑稽,匈奴还在卑移山数百里外,有吞胡将军几千人挡着呢,怎么可能悄无声息来到这?

    “莫非是县南的盗匪,亦或是哪个乡的刁民不甘粮食被我抄走,化妆前来阻挠?“

    汝臣还真不怕他们,更不打算跑,下意识是一定要保住后队那些粮车!

    他立刻招呼手下,将猪突豨勇都组织起来。

    只不过组织的过程极其混乱,比对岸的马援部众扑了个空后的迷茫更乱,很多猪突豨勇就等这样的机会呢,一看旁边的兵卒不盯着自己,便扭头就跑,他们在汝臣麾下过得生不如死,很多人都商量着:”还不如逃出塞去投匈奴!“

    在猪突豨勇的想象中,长城土墙那一侧的牧民生活,是充满理想化的,不就是放羊么,可比终日劳作轻松多了,躺在草坪上晒一天太阳,还能天天吃肉。

    眨眼功夫就跑了上百人,四面八方都是,拉都拉不住,最终只推攮着三四百人,组成了一支混乱的“大军”,亲信、乡兵在后用戈矛弩机逼迫着猪突豨勇们前进,而汝臣则在戎车上,位于最后方督战。

    他们调头向秦渠上的桥梁进发,在汝臣看来,对面不过是几十个小毛贼,他手下可是有数百之众的,虽然大多数猪突豨勇都没发放甲兵,但这群人本身就是最好的盾牌啊,用来挡箭最妙了。

    但在万脩带着十余骑不要命地冲过桥梁时,汝臣的这面大肉盾顿时原形毕露。

    眼看对面马匹迈动四足冲了过来,而上面的骑士带着麻布罩,手持环刀,也不知是谁在恐惧下喊了一声“跑啊”!三四百猪突豨勇便争先恐后,向左右狂奔,只片刻功夫,就将汝臣和他那数十名士卒暴露出来。

    汝臣没料到猪突豨勇们逃得这么快,连忙大喊:”四武冲阵,快结四武冲阵!将车乘拉过来,围成一圈!“

    这套阵法是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关键在于车垒,先卸下牛马,用车辆连接成圆形或方形的营垒,作为临时的营寨,再令材士强弩,备于四面,这样一来,便可以抵御住匈奴骑从突击了。

    若是时间足够,马援、万脩这杂牌骑从肯定奈何不得汝臣,只可惜事发仓促,哪还有时间结车阵?汝臣的属下只能将手里的弩瞄准对面就射,也不管他们距自己还有上百步距离,强弩之末不能杀伤人马。

    但就是这松松散散的弩矢,还真让骑从们勒马退缩了,万脩怎么喊都不动,他只能解下肩上的弓,带着骑从在桥头与对面开始了对射。

    这俨然成了一场菜鸡互啄的战斗,双方都在最大射程朝对方施射,结果对射了半刻,战况极其焦灼,伤者却寥寥无几。

    倒是让汝臣得了机会,派人去向“友军”第五伦求救。

    他唯独不敢抛下粮队自己逃,只焦虑地等待援军,但就在这时,身旁的人却发出了一声恐惧的惊呼!

    “后方,后方也有贼人!”

    汝臣回头一看,却见有二三十骑不知何时绕到了大后方,在百余步外集结,然后小跑着朝他们冲刺而来,瞬息之间已至三十步内,骏马四蹄点地,为首的高个子骑士,以极快的速度向汝臣冲锋!

    汝臣大声呼喊手下们调头,但混乱嘈杂的战场上,已经没人听他命令了。他只能操持手中弩机,瞄准那一马当先的骑士射去,岂料一矢射空,还待再上弦时,此人已至近前。

    汝臣只来得及扔了弩机,抄起车上的长矛欲与之交锋,但在错身的一刹那,他却猛地刺空了,而骑士却欺身近前,手中长刀猛地一挥,将汝臣的右臂斩断!

    大地忽然变近,汝臣捂着断手哀嚎着落下了马,重重砸在地上,眼前脚步混乱,时而有马蹄冲到近前,战斗已从隔空乱射变成了短兵混战。

    混乱中,一个人横刀立马,跳将下来,从容不迫地在厮杀中穿行,快步朝汝臣走来,手中的环首刀还舞着刀花,那上头,汝臣的血在一点点往下滴落。

    汝臣痛得失去了判断力,也起不了身,只能颤抖着想往车轮下躲,却被人一把拉住扯了回来,让他的脸面朝太阳。

    面带麻罩的马援一脚踩着汝臣的肩膀,还好整以暇地冲旁人确认,这就是那作恶多端的军司马,才哈哈大笑起来,旋即高高举起了利刃,猛地剁下他的头颅!

    “律法纵容你,军法擢拔你,这世道就是这样。既然如此,那吾等三人,就替苍天,诛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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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千里驰援

    特武县人都知道,流水的县宰,铁打的张氏。

    毕竟放在十多年前,特武还叫富平时,整个县都是张家的封地。作为酷吏张汤的后代,这个家族在前朝宣、元时大放异彩,五世祖张安世做到了“大司马车骑将军”的位置,这之后张氏累世富贵,不是外戚,却比外戚更稳,关中甚至用“金、张”来代指显赫之家。

    但在王氏外戚专权后,张氏却有些落魄,先丢了官职被撵回封地,又被王莽收走侯位,只剩下一个附城之爵,成了土财主。

    不过,虽然政治地位上不如义阳侯傅氏、义成侯甘氏,被戏称为北地第三豪强,但张氏在财富上却远远超过两家之和,于本县也有极大势力,县宰都得对他家俯首帖耳。

    特武什么都好,就是地处边陲,迫近戎狄,于是张家在县城附近整了三座高大的碉楼……坞堡,互为犄角,外防匈奴,内防兵贼。僮仆佃农近千,徒附数百,控制着秦渠、汉渠的出入水口。

    五月十五这天,县里发生大规模的火并,当然瞒不过张氏耳目。因战斗地点离坞堡不算远,家主张纯便让儿子张奋带着徒附百余人,过去看看出了何事,他自己则在坞堡上远远观望。

    过了两刻,战斗停歇,张奋也回来了。

    “大人,儿刚刚抵达,就看到盗匪在打官军。”

    张纯皱起眉来:“确定是盗匪,不是胡虏?”

    张奋道:“彼辈虽用麻布罩着脸看不到容貌,但扎髻却假不了,确实不是辫发的匈奴人,还举着杏黄旗,上书‘替天行道’四字。“

    张纯摇头:“口气倒是不小,替的是哪个天,行的是何方道?“

    “再者,县南的盗匪不过百余骑,一向只小打小闹,怎敢忽然袭击新军粮队,饿疯了?”

    张纯陷入了思索:“安定属国的羌种杂胡,还有三水县自称孝武皇帝曾孙的卢氏三兄弟,也是椎髻啊……你接着说。”

    张奋道:“此时战事已停,有位高个戴麻布罩贼寇还用矛戳着一颗人头,站到车上,高喊‘汝臣已死,吾等只诛首恶,余者不杀’。”

    “汝臣当真死了?”张纯心中反而一喜,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吞胡将军在侧,又有朝廷诏令背书,他不敢带着乡绅们抗租抗税。

    可张纯对汝臣这不讲规矩,杀鸡取卵的家伙亦是深恶痛绝,这厮可是敢上门找张氏捐粮的!

    就算没有盗匪,到张纯忍不下去时,他自己都想设个局,要了汝臣的命。

    “然后呢?”

    张奋道:“而后汝臣司马麾下众人便一哄而散,丢下粮车不管了。”

    “那群盗匪正要押着粮车离开,却听到北面响起一阵喊杀声,却是驻扎县北的司马第五伦来了。”

    张纯捋着胡须:“且慢,两营驻地相隔如此之远,第五伦为何来得这么快。”

    张奋道:“二人约好今日同去大营交粮,第五伦已过苦水河,相距不过二十里,听到告急便抛下自己的辎重粮草,匆匆来助!”

    “说来也奇,汝臣麾下猪突豨勇遇贼,皆是一哄而散,一触即溃。反观第五伦所率数百羡卒,虽然阵型散乱,但却紧紧跟着他,不惧盗匪流矢。虽不知真正战力如何,但那股气势确实惊人。连盗匪穷凶极恶之徒都被吓到,不敢与之交锋,只带着汝臣的头颅远遁。”

    “儿也乘机过去与第五伦相会,他正与我说话唏嘘时,却忽然一拍大腿!”

    张纯奇道:“出了何事?”

    张奋言:“第五伦说……‘盗匪狡猾,得了汝臣司马头颅,指不定还会去进攻障塞,还望张君遣人,助我营主薄宣彪押送粮至县城,我再去驰援友军!’”

    ……

    按照计划,本来只是让马援带七八十骑,持着汝臣头颅到障塞营地外恐吓一番,好让第五伦有借口进去接管此营。

    可二人万万没想到,障塞的防备居然松散到这种程度,马援在路上突然奇想,让人换了装束,赶着一群溃兵在前朝障塞逃去。奉汝臣之命守障塞的军候,一听汝臣司马为贼寇所追,也没多想,竟直接开门接应。

    于是追在溃卒后的马援乘机上前,高呼汝臣已死威吓众人,旋即连斩门卒数人,再杀一名当百。说来也巧,正是那天要抓马援和万脩壮丁的家伙。

    障门因此失守,猪突豨勇们都以为是胡虏杀来了,乱作一团,还有人乘机逃跑,留守的军候也难以组织人手反击。

    就在这混乱之际,第五伦又带着人赶到,瞧见障塞大乱亦是一惊,这跟说好的剧本不同啊。

    然后就令人高呼第五营来援,这一喊不要紧,马援便心领神会,扶着伤员上马,带着骑队驰出障塞,向南方扬长而去。

    等第五伦带人呼呼赫赫跑过来时,哪还有半个贼寇的影子,只剩一片混乱的营障。

    “汝臣司马已被贼寇所斩,即日起,直到吞胡将军派来新的军司马前,县南暂且由我接替。”

    第五伦雷厉风行,令人重新布置障塞防务,一同接手的还有粮仓。

    汝臣的亲信军候对此有异议,又不肯交出账簿,遂被第五伦当场翻脸,声称军候就是贼寇内应,不但向贼人通报汝臣行踪,还故意开门放彼辈入内,众目睽睽,罪证确凿,当场拿下斩了!

    军候都来不及喊:“我为大新流过血”就丢了脑袋,挂在辕门上,再无人敢抗拒第五伦。

    而那账簿也顺便在混乱中“遗失”,这下除了第五伦,没人知道仓中究竟还有多少粮食了。

    等第五伦进入仓中,看到堆积如山的数千石谷米,这才短短半月,可比第五氏辛苦种田经商来得快多了。果然,发财致富的手段,都写在刑法里啊!

    第五伦抓了一把黄灿灿的粟谷在手心,露出了笑:“汝臣啊汝臣,你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粮食确实不少,但下一秒,就是我的了!”

    ……

    “不对劲。”

    军候戴恭在第五营所押的十余辆车边上蹲着,心里十分忐忑。

    自从第五伦被皇帝接见赐爵后,戴恭就老实了很多,明里暗里都不敢跟第五司马为难了。

    他本想求梁丘赐将自己调走了,岂料第五伦盛情挽留,梁丘赐亦对戴恭说:“且留下,替本校尉盯着第五伦。”

    于是戴恭就开始了他的潜伏生活,第五营北上途中,一举一动都记在眼里,一有机会就禀报梁丘赐,大多是第五伦爱兵、仁慈、悯农的事。

    可待他们入驻特武县北后,事情却发生了变化。

    虽为军候,但戴恭已经被完全架空,只让他监督士卒种地,关键的搜粮、甲兵、仓库,都分配给了第五伦的亲信,第七彪、宣彪这文武两彪,成了左膀右臂,甚至连平旦、鸡鸣二人及第五福,都比戴恭实权大。

    戴恭郁郁不乐,直到昨日却被第五伦点了名,委以重任,让他一同押送粮食前往吞胡将军大营。

    这样就又能见到梁丘校尉了,戴恭欢天喜地应下,这回一定要求校尉将自己调走啊!不过在第五伦派亲信士卒搬运粮食上车后,他却觉察除了异样:这些麻布粮袋看着有点怪,伸手想打开瞧瞧,却被第七彪喝止了。

    路上也不顺利,过了苦水河没多久,军司马汝臣就派人来告急,第五伦二话不说,就让猪突豨勇们卸下粮车,骑着牛、骑着驮马和驴,带着数百人赶去支援。

    原地只剩下第七彪、戴恭和数十名猪突豨勇看着十多辆粮车,这让戴恭有些害怕:“就算司马急公近义,也没必要这么拼命罢?”

    他小心翼翼地向第七彪提出了自己的担忧,第七彪一拍大腿:“不愧是戴老军候,你说得没错,吾等是要防备贼寇来袭。”

    第七彪也是老行伍了,一挥手道:“诸君,都将粮车拉过来,结成车垒,以备贼寇来袭!”

    等到猪突豨勇们费劲气力将大车拉过来围成一圈后,远处果然出现了骑队驰过的烟尘,众人大惊,第七彪站到车上眺望。

    同行的士吏臧怒手持长矛,跃跃欲试,吃了这么多天饱饭,在耕作之余也被第五伦组织做些训练,他和这数十名猪突豨勇都希望能发挥点作用,躲在车垒后抵御贼寇还是敢的,就等第七彪下令了。

    岂料,彪哥却直呼不妙:“来的有好几百骑啊,吾等恐怕敌不过,诸君,还是暂且避其锋芒,留着有用之身罢!”

    说着就让众人速速撤退,臧怒一愣,看着车上粮草有些不甘心,却被第七彪踹了一脚,威胁不从命要斩了他,只能含恨离开,只道:“吾等真是无用,对不住司马。”

    戴恭一脸发懵,也要跟着队伍离开,第七彪却又一声大喊:“戴军候小心流矢!”

    身材魁梧的第七彪猛地扑过来,将正准备开溜的戴恭一把撞倒在地。

    戴恭还来不及谢谢他,就发现,自己胸口处上不知何时插了一把刀削!

    戴恭痛呼起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第七彪,却见彪哥已经站起身来,大喊道:“戴军候不幸中箭,救不了了,快走!”

    然后他便回过头,对戴恭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脸,因为第五伦答应,做成了这件事,第七彪就可以顶替戴恭,升任军候了!

    第七彪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了,只留着戴恭躺在原地,今日他亲信都被留在营中,没人来救他。所有气力好似都随着血流走了,喊都喊不出来,暂时也死不了,就在戴恭不知该拿胸口上的刀怎么办时,贼人马蹄已至附近。

    一个蒙着黑麻布面罩的人过来看了一眼,正是万脩。

    戴恭伸出了手,无力地求救道:“救……救我,我给你钱帛。”

    万脩不搭理,只抬头看着聚集到一处的车垒,瓮声瓮气笑道:“聚在一起好啊,如此一来,就不必一辆辆去点了。”

    “烧?这可都是粮食啊,不带些回去?“

    “让你烧就烧,休得多言。”

    伴随着马匪们的不满嘀咕,粮车被点着,里面都是易燃的干草、秸秆等物,只在最上面压了几袋沉重的沙土。

    随着火焰舔舐,柴薪爆裂,夕阳西下的草原上,多了一个巨大的篝火,在数十里外的县城都能遥遥望见。

    火光也在挣扎呼吸的戴恭眼中闪烁,烟尘呛鼻,他咳嗽时血沫子不断涌出,下一刻,他又被人扶了起来,贼人们开始拖着戴恭移动,朝火场走去。

    火势越来越旺了,渐渐膨胀成长,宛如一只咆哮的巨兽,吐出长长的火舌,期待新鲜的食物。

    万脩招呼众人:“将这老贼吏,也一并扔进去!”

    在被推入火中前,万脩还在戴恭耳边低声道:“伯鱼让我告诉你,汝恶擢发难数,唯有熊熊烈焰,能销汝罪!”

    ……

    到了次日,当第五伦押送粮队渡过黄河,抵达上河城大营后,立刻前去拜见吞胡将军。

    第五伦一入帐就痛心疾首地说道:“韩将军,昨日汝臣司马在运粮途中,遭到贼寇袭击,不幸身亡了!”

    韩威老将军大惊,然后便说了一句汝臣若还活着,定会一秒破防的话。

    “人出事不要紧,粮食……粮食没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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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那没事了

    上河城在特武县以北一百余里,又叫灵州城,位于黄河西岸,乃是新秦中的中心。

    此地的建设,还得追溯到汉武帝时,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于是汉武征发了六十万人北上,开通沟渠,将万里牧野变成农田美宅。为了管理这些半兵半农的移民,朝廷在各郡设置了“农都尉”这一职务,主屯田殖谷,简单点说,就相当于后世的生产建设兵团。

    和前汉一样,农都尉直属大司农——现在叫纳言管辖,吞胡将军所辖上万兵卒的粮秣,就由上河农都尉提供,但过去十年新朝数次对匈奴宣战,常有兵卒入驻,将农都尉的存粮都掏空了,还需要猪突豨勇在其他县搜粮作为辅助。

    这才在新秦中落脚不到一个月,吞胡将军麾下口粮就有些吃紧,所以才如此在意来自特武县的粮食,若全部丢失,那损失可大了。

    于是在得知只是军司马汝臣被杀,而他所运的五千石粮食在第五伦的拼死保卫下得以幸免,并星夜运至大营,韩威不由松了口气。

    只是死了人啊,那没事了。

    不过接下来第五伦禀报的事就有些难办了:“下吏中了盗寇的声东击西之计,为救汝臣司马及保障塞不失,带人驱逐盗匪主力,不料彼辈却有奇兵袭击我粮队,一千石粮食,全被烧毁了,连押粮的戴军候也不幸战死,伦有大罪啊!“

    于是吞胡将军只能连夜召开军议,讨论第五伦的功过问题。

    有人以为,按照军法,第五伦丢失粮草,应该斩首!

    这可吓到了韩威,第五伦再怎么说也是皇帝亲自接见后钦定的附城,还赐了冠,虽然韩威嫌弃他太过怠惰不肯担重任,可一言不合就杀了实在有些草率。

    见将军面带犹豫,军法官也改口了,觉得撤职就差不多了。

    还是收受第五伦太过贿赂好处的梁丘赐咳嗽一声,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将军,春秋之义,君子原心,第五伦之所以失了粮秣,是因为他急公好义,得知汝臣遇袭后,忙于去解救友军,以至于不顾自身安危。正所谓志善而违于法者免,不应苛责于他。”

    梁丘赐虽得知自己的老部下戴恭死了,还是被盗匪极其残忍的烧死,尸骨无存,颇为心痛,但旧人哪比得上新人?眼下给他获利最多,甚至还让天子也召见自己的,是第五伦啊。

    若第五伦撤职或被杀,梁丘赐也要损失一员大将,可不得将他保住,更何况第五伦也承诺,若他能尽得特武县,给梁丘赐的好处会更多。

    此言一出,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军法官反驳道:“梁丘校尉,军法令行禁止,岂能用春秋决狱来判案?那些乱行之辈,失期之徒,亦或交战之际迷途之兵,谁的原心是故意要触犯军法的?若按照梁丘校尉的说法,都用原心定罪来评判,岂不都要减罪?“

    梁丘赐不愧是大儒梁丘贺的后人,贪财归贪财,但嘴上功夫却不差,正色道:”我只是举一例而已,就算不按春秋,第五伦此番也是功大于过!“

    他给吞胡将军讲了一个故事:”前朝汉宣帝时,大将军霍光出动五将军讨伐匈奴,结果因为匈奴远遁,五位将军都没立战功,唯一立功的,是使者常惠。“

    “常惠奉命前往乌孙,联合昆弥助汉击胡,大破右贤王部,俘获了三万多人,牲畜数十万头,此乃大胜。可常惠却也犯了错,被乌孙人偷了官印、绶带、节杖,按照律令,死罪也!”

    “可当时朝中诸公合议,却认为常惠的功大,而过小,于是非但没有惩处,还封他做了长罗侯。”

    “今日亦然,第五伦虽然丧失了一千石,却救下了五千石,还阻止盗寇袭击障塞,保住了特武县南,若这样还加以惩处,恐怕三军寒心,日后诸君遭到盗匪胡虏袭击,向友军求援,谁还敢倾力来救!”

    此言掷地有声,说但众人频频颔首,军法官哑口无言,韩威也觉得有理。

    于是按照梁丘赐的建议,如今县南空虚,汝臣非但自己死了,手下猪突豨勇也逃了大半,且让已熟悉特武县的第五伦收拢整编,入驻障塞以备贼寇。

    众人散后,第五伦进来领命,答应十日内一定将损失的一千石粮食补上,便匆匆南下。

    是夜,韩威越想,越觉得没那么简单,遂招来梁丘赐道:“老夫始终觉得,此事有蹊跷!“

    ”若此事发生在青徐、江夏也就罢了,可这边塞上万大军在侧,哪家盗贼吃了豹子胆,敢在白日里袭扰我粮队?”

    “此外,盗匪劫掠,无非为钱、粮,但深入县中,就算杀了军司马,那些辎重大车也无法运回,甚至还烧毁了我一千石粮。”

    这已经不是普通盗贼能干出来的事了,除非,他们的目的本就不是抢掠!

    梁丘赐心中一惊:“将军的意思是……此乃胡虏所为?”

    随着王莽对匈奴宣战,还立了一个傀儡“须卜善于”,本来还想着和亲的匈奴在一脸懵逼后,也做出了回应,左右贤王都率部南下,提防新军出塞。

    “胡虏还在卑移山的另一侧,隔着戈壁大漠,还有我大军驻扎于此,如何去得到特武县?”

    韩威面色凝重地说道:“本将军怀疑,是吾等身后,出了胡虏的内应!”

    他让人摊开地图,指着特武县南边的广延县(三水县)道:“特武以南,便是安定属国。”

    安定属国,乃是汉武帝元狩间设立,作为汉朝版的羁縻州,安置匈奴浑邪部和休屠部内附部众,首府就设在与特武一山之隔的三水,后来赵充国、冯奉世征西羌,战败的一部分羌人又从河湟被朝廷迁徙至此。至此安定属国羌、胡混居,半耕半牧,战时征召入伍抵赋税,北军八校之一的长水胡骑屡立战功。

    不过在王朝末期,这些雇佣兵却成了边塞的不稳定分子,更因为皇帝王莽将安定属国各位羌胡归义侯削爵之事,对朝廷颇有怨恨,韩威有理由怀疑,这次对他粮队的袭击,名为麻罩盗匪,实是有匈奴使者迁入,煽动属国羌胡领主所为!

    “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忌杆一石,当吾二十石,匈奴虽然不通兵法,但这个道理,却是明白的。“

    往深处一想,韩威只觉得冷汗津津:“自从汉时南北和睦,几代人不见烽烟,匈奴使者频繁出入边塞,恐怕早就渗透进了属国,如今竟让我部腹背受敌。”

    于是自认为窥得匈奴阴谋的吞胡将军拍案而起,立刻派人南下,去安定郡与皇帝王莽的堂弟,安定大尹王向通洽,陈述这严重的事实。

    同时下令,将已去北方百余里“浑怀障”外驻扎的兴军司马董喜调回来,所部一千正卒,六月份必须前往特武县。

    “不管是谁人指使,出于何种目的,盗匪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

    ……

    渠间障夹在秦渠、汉渠中间,因而得名,它是县城以南的防线。

    作为典型的边境障城,东西两百步,南北百余步,开南北二门,墙垣高达两丈,夯土夹压芦苇筑成,墙上甚至还有马面,四角皆设望楼。

    如此防备严密的障城,第五伦想破头都想不明白,那天马援是如何以区区七八十人就轻松破门而入的。

    不过想想便明白了,新军羡卒就连赶路急了点都能自行溃散,更别说战斗了,汝臣苛待部属,绝大多数猪突豨勇哪肯替他卖命,即便是少数亲信,也是虐民欺卒有方,战斗御敌无力。

    不过这一切都已翻页,从今天起,第五伦就是这座障塞的主人了。

    第五伦入驻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汝臣剩下的那批散兵游勇收编。

    他披挂一身札甲,头戴王莽所赐麟韦之弁,腰挂桓谭赠与的长剑,站在障塞墙上威风凛凛地扫视面前这四百余人。

    要知道,汝臣的部众在路上横死倒毙大半,只剩下四百不到,在特武县这月余时间里大肆抓捕丁壮,扩充到了八百,结果他一死,又打回原形了。

    靠前的是汝臣生前的亲信,当百、士吏们,个个挺着胸膛,希望能得到新长官的青睐,继续骑在普通士卒头上。

    “汝臣司马短兵亲卫者,出列!”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有七八十人踏了出来,汝臣吃空饷,压榨普通士卒伙食,养的就是他们,而路上跟着兴军为非作歹的,亦是此辈。

    第五伦官腔十足:“军司马,将之主也,短兵亲卫百人,为何只有汝等啊?”

    为首的当百解释说,当日一部分随汝臣战死了。

    岂料第五伦脸色一板:“那汝等为何不死呢?“

    “啊?”众人惊愕不已。

    第五伦大声道:“军法,倘若主官死去,亲卫短兵护卫不力,便要依法处死,第七彪、第一鸡鸣!“

    ”诺!“

    “将彼辈统统缉捕!”

    第七彪早就带着两百名第五营的猪突豨勇在后等着了,闻言立刻将这七八十人按倒在地,有人偏着头喊冤道:“第五司马,吾等当日不在汝司马身边啊!”

    第五伦低头问道:“为何不在啊?”

    ”因为,因为汝司马令吾等驻守障塞。“

    第五伦大怒:“这就是汝等不拼死护卫汝司马的理由?障塞守住了么?若非我及时赶到,此地已被贼人所夺,一样有罪!”

    言罢一挥手,这群人被第七彪等推到了障塞外,跪在地上。

    这七八十人,全杀了肯定有人冤枉。

    但隔一个毙一个,绝对有遗漏!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而第五伦又开始点名了,他看着所余三百人,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显得眼睛很大,都是过去半年里,在汝臣麾下,被这群短兵亲卫欺压的猪突豨勇们,被矛杆鞭子催促着推攮车舆走了两千八百多里,侥幸活了下来。

    也有在本县好好过着日子,忽然有一天汝臣派短兵亲卫打上门去抄粮,连人也一并被抓了壮丁。

    “短兵亲卫皆犯了死罪,现在缺少行刑之人,汝等谁愿动手啊?“

    半天没人响应,隔了好一会,才有支瘦巴巴的手举了起来:“我……”

    有了第一个,接下来,举起的手越来越多,渐渐成了一片森林,他们都是众人中胆子较大的,眼睛通红,心里带着报仇泄愤的怒火。

    “我愿!”

    少顷,这群矮子里拔高个的上百名,猪突豨勇,每人都发到了一柄环首刀,对准被绑得严严实实的短兵亲卫们,颤抖着举了起来。

    双方对视,过去高高在上的,如今成了阶下囚,昔日被践踏在脚下的,却成了行刑者。

    宣判权已经交给了猪突豨勇们,第五伦问他们:“汝等以为,里面可有平素行善积德,罪不至死者?”

    随着猪突豨勇一一指认,其中五六人被点到,离开了死刑行列,如蒙大赦,对着第五伦稽首不已。

    “不要谢我,谢汝等自己。”

    至于其他人……

    第五伦在障塞上,高高举起了手,若换了刚穿越时,这场面他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心是何时变硬的呢?是扬雄死时,还是这两千八百里路上目睹的罪恶?

    “替天行道,我不止是说说而已!”

    随着第五伦令箭扔下,刀光阵阵,血色将障外土地染红,哭嚎声响彻秦渠、汉渠中间,没有丝毫怜悯,只有痛快淋漓!

    “杀!”

    “杀!”

    “杀!”

第96章 防不胜防啊

    按理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但因为刀子没那么锋利,而猪突豨勇们多是没吃饱饭的,气力衰弱,结果好端端一场行刑,活脱脱变成了虐杀,有被刺十余刀仍未死者。

    而猪突豨勇们念起平素所受欺凌毒打,犯人已死仍红着眼睛举刀刺向尸体。

    这让第五伦大呼失策,环首刀弄坏了怎么办,遂叫停了行刑,让第七彪带队持矛上前,给还奄奄一息的人一个痛快。

    等六十余具尸体都被刨坑埋一起后,障塞中所余三百多名猪突豨勇,看第五伦的眼神已经变了,又敬又畏,从士吏到小卒,皆俯首帖耳,一言不合就斩了五分之一的人,实在是太狠辣了。

    一些士吏想起,汝臣经常在军吏面前讥讽第五伦太过仁糯,必为士卒所轻贱,真该将他的头颅找回来,扒开眼皮看看这猩红一片的土地,你管这叫妇人之仁!?

    借着大清洗,第五伦算是一举收编数百人,尤其是那数十名站出来行刑的猪突豨勇,当场被任命为什长、伍长。

    但第五伦似乎嫌人数太多,又令士卒中特武县本地人出列,问清楚他们多是被强抓的丁壮,第五伦竟一挥手:“汝臣滥捕丁卒,而本司马不然,汝等若有愿归家者,便回去罢。”

    士卒们一愣,有十余人欢天喜地,对第五伦再三稽首离开了,他们在本地有家室,心里一直牵挂着妻、子。

    但仍有数十人面面相觑后,决定留下来——他们多是穷苦牧民佃农,家早就被汝臣给抄得一粒米不剩,回去也是等死,早就听说第五伦宅心仁厚,两千八百里路,其麾下羡卒死亡居然不过数十人,跟着他,或许更有活路。

    当然,最主要原因是,彼辈皆是单身狗,没得牵挂。

    一杀一放后,障塞内精简到只剩三百人,皆对第五伦下拜跪服:“吾等愿为司马效命!”

    ……

    一场杀戮,不仅让新收编的众人拜服,连第五营的猪突豨勇,也对第五伦侧目而视,过去他们对第五司马多是敬爱,今日之后,则多了许多畏惧。

    原来第五伦不拔剑则已,一旦出鞘,则沟渠尽赤啊!

    心中最为忐忑的,是抛弃了那一千石”粮食“,放任它们被贼寇烧毁的众人,尤其是臧怒,真是又怕又愧,小心翼翼地过来请命,认为自己也应该受到惩罚。

    第五伦乐了:“汝有何罪?”

    臧怒挠了挠脸道:“吾等除抛弃粮草外,还失了戴军候。”

    没错,若按照新军继承汉军,而汉军又继承自秦军的军中律令,他确实该死。

    第五伦看严尤给自己的《尉缭子》,瞧见一句话:“古之善用兵者,能杀士卒之半,其次杀其十三,其下杀其十一。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杀其十三者,力加诸侯;杀其十一者,令行士卒。”

    严尤在注释里认为,这是战时损失多少不崩溃的比率。但以新军的尿性来看,杀卒之半者还是大有人在的。

    比如汝臣司马,就做到了这样的奇迹,路上迫害累死了四百多猪突豨勇,事后也没见军法官来追究一二。

    军中最能威慑士卒的惩处无非一死,但究竟杀谁,怎么杀,却是一门大学问,谁会先反手将自己亲信干掉?

    更何况,若按照你大新的规矩,最该死的,难道不是第五伦这个勾结盗匪痛击友军的大内鬼么?

    “你是该罚,第七彪亦然!”第五伦瞪着唯一知道实情的第七彪,痛斥他们:“但却并非因为失了戴军候,也不是丢失粮草,而是遇到盗匪来袭,居然不战而逃!”

    他语气旋即放缓:“但知耻近乎勇啊!但我愿意再给汝等一次机会。明日再押一次粮秣去上河城大营,回来后勤加训练,以待下次再遇敌时,洗刷前辱!”

    这时候,宣彪也带人护送第五伦在县北的辎重甲兵抵达渠间障,那些车上装着的是一车车“粮草”,第五伦亲自监督,直接送入粮仓,和汝臣搜刮来的数千石粮混在一起。

    到了次日清晨,正儿八经的一千石粮食又从仓中运出。

    第五伦目送辎车们远去,一点不担心路上再遭遇盗匪袭击,转而再度巡视粮仓,还剩下四千石左右,除去第五伦要分批暗暗匀给马援的那部分,也足够这千余人吃到秋后。

    不过,第五伦可是在吞胡将军面前许下承诺的,答应八月份秋收后,还要再征得四千石粮食个大军送去。特武县的百姓们被汝臣抄过一道,已无油水,更何况,第五伦从来就没想刮穷鬼的钱粮。

    但这么多粮食,该从哪来?

    “谁有钱挣谁的。”

    第五伦眺望县城方向,但却不急着拜访,且先得闹点阵仗出来,否则他们还觉得自己置身事外呢。

    他笑道:“匪盗猖獗,防不胜防啊,虽然畏惧于我,不敢再劫掠军粮。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袭扰富户,绑个家主、嫡子呢?”

    ……

    五日后,本县豪强张纯还在院中背着手看妻女给匾中的蚕儿喂桑叶,却瞧见儿子张奋满脸惊慌地进得门来,遂皱眉走过去,让人合上院门,低声问道:“又出了何事?鸡飞狗跳的。”

    张奋道:“苦水河白土岗的盗匪又出动了!”

    张纯并不在意:“哦,这次又抢了谁家军粮啊?”

    张奋道:“第五伦在汉渠边上防备甚严,又日夜整编操练士卒,还真有点军队的模样了。盗匪不敢侵犯,于是转而袭击了汉渠之外的富户,南乡吴公家的君子娶亲,才走到一半,就被盗匪截住。”

    “亏得第五司马一直派人在渠外巡逻,遣军候驰援及时,救下了新娘,可吴氏君子却被盗匪掠走了!”

    张纯不慌,捋须道:“彼辈掠人作甚?”

    “大概是要勒索钱粮,吴氏大门上插了信,索要一千石!”

    张奋道:“吴氏家有良田百顷,田租也定得高,平日还放贷,这么点粮,还是拿得出的。”

    但开了这么个头后,特武县的富户都心怀忐忑,尤其是住在汉渠以外各乡的,虽然家里都有坞院不怕盗匪上门,可总有出行的时候,而盗匪多是马队,来去如风,防不胜防啊!

    张奋道:“于是南乡的富户们已在商量,联手组建一支骑队,多达两三百骑之众,专门盯着盗匪。”

    本县各家豪右都养着徒附,数十到上百不等,而特武迫近边塞,本地人也渐渐胡化,穿绔持弓,普遍都能骑马,单独一家畏惧盗匪,若合起力来,却能组组建一支强大的武装。

    “但如此重大的事,若没有父亲点头,他们也不敢做主。”张奋道明了富户门的想法。

    “是想让我牵头?”张纯失笑,他们家倒是极其安全,徒附近千啊,不管是汝臣还是所谓盗匪,谁敢来碰张氏一下,后果都极其严重。

    但作为本县著姓,这头却不能不出。

    “也罢。”张纯道:“想来就算我不出面,第五司马很快也要拜访特武县宰,商量下协防盗匪的事宜了!”

    第五伦入主县南后的一举一动,张纯都盯着呢,此人虽然年轻,却沉得住气,没有先找上门来,而是等待最佳时机。

    也不用他先提出来了,张纯叮嘱儿子:“速速发去拜帖,请县宰及第五司马,过府一叙!”

    ……

    “真高啊。”

    纵马抵达张氏坞堡外时,第五伦发现,这儿的墙比县城还高,面积比他的障塞大了许多倍。

    朝廷会给不同人家划定财产等级,最顶尖的是“大家”,訾百万以上,经过两年经营,第五氏已经达到了这个标准。

    可大家里也分三五九等,亦有訾千万者,而张氏更夸张些,这个家族的财富,只能用“巨万”来形容。

    巨万是多少?一个亿!

    第五伦听说,秦渠之内,一半的田亩都是张家的产业,而在遥远的关中,他家还有数百顷地,七八百僮仆在那经营。

    之所以能积累如此巨大的财富,只因张氏不是什么暴发户土财主,而是实打实的“世家”。

    第五伦打听过,张氏的祖宗,就是汉武帝时著名的酷吏张汤,这个家族在汉宣帝时赌对了政治投资,一举飞黄腾达,不单当上了内朝大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迎娶公主,屡次加封后,富平侯拥有的户数多达上万!意味着一整个县都是他们家私产。

    转折发生在张纯的父亲,最后一代富平侯张放时。

    张放作为伴读郎官与汉成帝一同长大,颇受宠爱,他成婚时,汉成帝一次性赐了数千万钱。汉成帝喜欢微服出宫,每次都打着“富平侯”的名义,角色扮演玩得不亦乐乎。

    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超出了正常,张放模样俊俏,“与上卧起,宠爱殊绝”,如胶似漆,公鸟双飞。

    老太后王政君性情保守,汉成帝荒淫无度,找来赵飞燕、赵合德姊妹整日沉迷温柔乡也就罢了,但对儿子是双向插头这种事,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于是在太后逼迫下,张放被赶出宫,撵到外地做太守,后来又回了封地,听闻汉成帝崩,张放竟也深情到思慕哭泣而死。

    而上天似乎也知道了王政君对双向插头的厌恶,于是下一个皇帝,就给她送了个只爱跟董贤滚床单搞断袖,对女人毫无兴趣的汉哀帝来。

    这就是张家的大八卦,撇除这宫闱艳史,但其阀阅之高,足够吊打天下大多数豪强了。

    不过就第五伦所见,张纯与其父的铺张不同,大概是吸取了教训,十分低调,没有雕梁画柱之高阁,反而将资金都用于打造高大厚实的坞堡上,特武迫近匈奴,而新军又靠不住,一旦胡虏南下,张氏倒是能凭此幸存。

    听说张纯又颇为怜悯田农,田租很轻,赊贷利息也好,是难得一见“有良心”的大地主。

    第五伦暗暗提醒自己:“虽然张氏已失侯,但在暗地里在常安朝堂的人脉也不少。”

    对这特武第一大势力,可得把握好对策,把对方当成土财主,上来就喊打喊杀,先死的指不定是第五伦自己。

    张氏也给了第五伦很高的礼遇,中门大开,一位中年人踱步而出,朝第五伦作揖,竟是家主亲自出迎!其姿态之低,让第五伦立刻明白,自己遇见对手了!

    “庶民纯,见过第五司马!”

    ……

    PS:第二章在13:00。

第97章 大意了

    第五伦亦曾好奇,张放究竟是何种相貌,能让已经坐拥许皇后、班婕妤、赵飞燕、赵合德一众各色美女的汉成帝也神魂颠倒。

    只可惜张纯年过四旬已有老态,倒是从其子张奋身上看出点男身女相来,不过若论俊朗程度,还是比不上马文渊。

    入得张宅后,特武县宰也在,看上去是三方会谈,其实县宰不过是张氏傀儡。

    席间没太多值得一提的地方,张纯家的宴飨素雅低调,不似第五伦去过的邛成侯府那般奢靡,连女乐都鲜少,处处透着朴素,礼仪上却十分规整,这或许就是百年士族和暴发户的区别吧。

    今日聚会的主题,当然是关于横行县南的“麻匪”。

    “我在关中时,从没见过如此穷凶极恶的贼子。”

    饮宴过半,第五伦起身说道:“彼辈公然斩军司马头颅,扬言替天行道,还将我麾下戴军候活生生烧死。天可怜见,戴军候淳厚长者,竟遭此毒手!“

    “如今非但军粮遭袭,连百姓也为匪盗所扰,南乡吴氏君子娶亲,高高兴兴吹吹打打,竟被掳走,还留信勒索钱粮。要我说,这赎金,万万不能给!”

    第五伦表现得十分强硬:“若开了这个坏头,盗匪将更加猖獗,届时上至军吏,下至庶民,都要受其劫掠盘剥。”

    “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这麻匪,必须剿!”

    此言博得县宰赞同,张奋也击节称快,这正是县中富户们期望的,唯独张纯捋须笑而不言。

    第五伦话音一转,说起自己真正的目的:“但抵御盗匪,需要练兵,否则只会像汝臣麾下一般,一触即溃。“

    “诸君也知晓,我部猪突豨勇长期饿乏,若再要训练,每日消耗的口粮就多了。而汝臣征得的粮秣已尽数送往大营,上头只送来甲兵,不会下拨钱粮。”

    县宰心领神会:“军司马的意思是,再征次粮?”

    第五伦摇头:“眼下青黄不接,庶民百姓是不能再征了。我听说自从杀了汝臣后,一月之内,竟有数十上百穷人南下投奔麻匪。若有更多庶民不堪盘剥逃荒而去,只会让盗匪更加壮大。”

    他看向张纯父子,笑道:“既然富户提议剿贼,不如便由本县豪右来凑粮,何如?“

    张奋颔首:“敢问司马,需要凑多少?”

    第五伦思索道:“我部一共两千人……”他手下整编精简后,其实只有一千二不到,这是堂而皇之吃空饷啊!

    “练兵至少要三个月,同时还要协防驱赶盗匪。”

    第五伦比了个6:“共需要六千石粮食!”

    这数字能让第五伦完成今年交粮额度,还能赚个两千石,作为下一步的启动资金。

    对张氏和县中富户而言,这不过是九牛一毛,若他们家眷被盗匪所掠,勒索只会更多。

    当然,若对方讲价到五千,第五伦也能接受,接下来扯皮的,就是各家要出的份额了。

    “此言大善。”岂料,全程未发一言的张纯却拊掌大笑起来。

    “这六千石粮,全由我张氏出了!“

    ……

    众皆愕然,第五伦本想和张纯讨价还价,告诉他张氏出了粮,本县四大家族才会跟上呢,岂料竟这么痛快!

    他只觉得这一幕很眼熟,不就是自己在临渠乡替乡亲们交訾税的复刻么?张纯莫非也有大志?毕竟王莽代汉,张家利益受损很大啊。

    张纯却让儿子招待傀儡县宰,他自引第五伦逛逛坞院,边走边道:“伯鱼司马心有疑虑啊,莫非以为,我是故意带头出血,想引得富户、庶民跟着捐粮,而后张氏再与你分赃?“

    难道不是?

    张纯摇头道:“不瞒伯鱼,汝臣死前也打过这主意,他听闻县南有盗,不忧反喜,还上门与我商议此事。约定骗得全县捐粮后,与我七三分成,岂料转眼就死于贼人之手,也是活该。“

    “但对伯鱼司马,张纯却是真心实意,我非但出粮,我还出人!”

    第五伦更加疑惑了,却见张纯击掌一声,立刻有徒附扛着两架步辇过来。

    “我家大,走路得半个时辰才能绕下来,还是乘此物代步吧。”

    第五伦坐上步辇,随张纯穿过中院,也不知途经多少门户,但见每扇门都有持兵器的家丁看护,他们最终出了坞堡,来到开阔区域。

    这是一片校场,细沙铺地,立有许多箭靶,张氏家养的丁壮正在那开弓射箭。

    惭愧,要论弓手的数量和准头,他们比第五伦手下猪突豨勇强了不知多少。

    远处甚至还有骑从在走马开弓,张纯遥遥指着他们道:“我愿出徒兵两百,骑队五十。”

    这大概是张纯家一半的战力,他道:“其他各家里豪不必捐粮,只需出动徒附,自带口粮即可,也能凑个六七百之众。”

    张纯看向第五伦:“加上伯鱼司马的两千士卒,虎贲三千,何惧小小盗匪?”

    “老夫愿意做这么多,只有一个请求。”

    第五伦是越来越不敢小觑此人了,拱手道:“张公请说。”

    张纯沉下脸:“剿匪,要快,不能拖到三个月后,本月之内,便当尽全县之力,一举扫清,使之后无遗患!”

    第五伦沉吟:“兵速则不达,张公为何如何着急?”

    张纯也不直接回答,只让步辇继续移动,带着第五伦到了张家坞堡外一里处的牧场。

    这是宽阔的大河东岸草原,身上黑白相间的长毛羊被大奴按倒在地,它们四蹄绑紧,害怕得咩咩直叫。

    不过迎接这群羊的并非锋利的铜刀,而是骨制的羊毛梳,将羊身上即将脱落的长毛一一铰下来,放在皮口袋里。而光秃秃的羊则被赶回圈中,也有几头被挑中的直接拉到河边宰杀,作为主人明日的宴飨。

    张纯问道:“伯鱼司马看到了什么?”

    第五伦眯起眼:“羊,还有牧民。“

    张纯道:“没错,就是牧民。“

    “古时东方有贤相管夷吾,将治理百姓称之为牧民术。王侯官吏如同牧羊人,而百姓,就是羊。故而前朝和本朝,亦有州牧一职。“

    张纯接下来说的话,让第五伦久久难以忘怀。

    “官府与豪强,就像牧民、屠夫,他们是羊群的主人,却也依靠羊群而活。只要不蠢,都知道羊毛得一季一季薅,想吃肉时,亦要挑着杀。若是不管不顾,将全圈的羊都宰了,今岁是吃饱了,明年衣食却没了着落了。”

    “匪盗却不管这些,反正不是自己的东西,抢到便算大赚,盯准肥羊,连皮毛到骨头吃进腹中。但彼辈人数少,一次顶多抢走几头羊。”

    “而自从南北再度开衅后,匈奴频繁入塞,来去如风,他们非但要抢羊,连牧羊人也欲一并掳走为奴。”

    张纯说到这长叹一声:“但比匪盗、匈奴更可恨的,是王师!”

    “伯鱼司马应该清楚,大多数官军不知节制,贪婪成性,总是喜欢连羊带人,不吐骨头,都吃下去。与来去匆匆的贼寇胡虏相比,官军能常驻一地,师之所处,荆棘生焉,所过如篦。最可惧的是,对付贼寇胡虏的弓刀,对彼辈无用,因为有朝廷和律法护着他们啊。“

    “故于羊群而言,豪强、匪盗、匈奴、王师,倒是豪强为祸最小,而以王师官军祸害最大。”

    第五伦笑道:“张公这话可传出去不得。”

    张纯却不怕:“世人皆知的道理,哪怕新军将军们也知晓。”

    他看向第五伦:“所以,能遇上伯鱼司马这样爱恤百姓,能够讲道理的军吏,实在难得。”

    “伯鱼司马在县北的作为,我都知道,征粮足让士卒维生,够给大营交差便停手。为了不让县南百姓再被盘剥,捐粮也只打吾等豪强的主意,亦不贪多,适可而止。”

    ”比起不知节制的汝臣,我更希望伯鱼司马能掌管全县防务,长期驻扎下去。“

    “为此,才要速速消灭匪盗!”

    第五伦道:”我还是没听懂这两者有何干系。“

    张纯笑道:“天下四处烽烟,要我说,那些海岱、荆州大寇之所以迟迟不能平定,是因为有很多官吏,没有剿寇的胆,但借着剿寇名义敛财聚粮胆子却很大!”

    “可这样做的前提是,上头无人干涉。”

    这是在暗示我养寇自重么?

    张纯继续道:“然现在不同,司马上报是小盗,可吞胡将军难免多想,觉得是大盗,否则岂会公然劫持军队粮食呢?”

    “若再往深处思虑,正值大军即将出塞之际,后方闹出这等大事,会不会是属国羌胡欲响应匈奴,袭扰烧粮,腹背夹击新军呢?”

    第五伦了然,摸着下巴道:“张公的意思是,一旦这么想,吞胡将军就会担忧,如芒在背,一定会派遣正卒南下剿匪!”

    张纯道:“然也,到时候这特武县,便不是第五伦司马说了算了,而其余人的德性我很清楚,定会高高兴兴驻扎下来,将特武县这头羊狠狠地宰。百姓遭难,也会殃及豪强,到时候损失的,可不止六千石喽。”

    “若事情到了那一步,于我,于第五司马,都无利罢?”

    第五伦颔首,朝张纯拱手:“多谢张公指教,第五伦省得。”

    回去的路上,第五伦冷汗津津,他这两天确实是又飘了,对干掉汝臣的神机妙算洋洋得意,却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还得张纯提醒,真是愚蠢啊。

    “我真是大意了,自诩聪明,将地方豪强都当大傻子,这种想法,要不得。”

    这张纯一面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同时旁敲侧击暗示第五伦,他的小九九自己都清楚,再讲明共同利弊,愿意合作。

    人杰,这家伙确实是人杰啊。

    看来确实得和马援他们沟通一下,来一场剿匪成功,彼辈远遁的戏码了。

    第五伦想清楚了,跟张纯一家打交道,武斗是行不通了,还是改文斗,同时得记清楚一点:搜刮粮食,不是他在特武的最终目的。

    可这份醒悟还是迟了点,等回到营地时,正好收到了梁丘赐派人送来的信件。

    宣彪等人好奇里面写了什么,第五伦看后却是又喜又忧。

    “吞胡将军遣军司马董喜率正卒千余人,南下剿匪,我部听其调遣!”

    ……

    而与此同时,马援、万脩所在苦水河畔白土岗,也有一位来自南方安定属国三水县的客人造访。

    来者自称是三水豪强,那位大名鼎鼎的“刘文伯”之弟,刘程——他其实叫卢程。

    当初第五伦等踵军路过三水时,卢氏兄弟三人曾在土塬上远眺,如今则听说了特武县南“麻匪”袭击官军的事,不由大喜,卢芳派了弟弟前来搭线。

    卢程扫视马援和万脩所在的板屋,只觉得简陋至极,也不废话,先自我介绍起来。

    “吾等兄弟三人的曾祖母,乃是匈奴谷蠡浑邪之姊,后来她做了大汉孝武帝的皇后,为孝武皇帝生了三个儿子,太子就是其中之一。“

    卢程道:”后来遭遇江充之乱,太子被杀,皇后也因此被杀,二儿子刘次卿逃到长陵,小儿子刘回卿逃到安定郡三水县左谷隐居。“

    马援本来胡坐得好好的,听闻此言差点没笑出声来。

    开什么玩笑,马援的祖先马通、马何罗,就是江充同党啊!

    而马援的姑姑是汉成帝的婕妤,他家世居关中,对汉家宫廷世系,还能不清楚?

    汉武皇后,最早是金屋藏娇的陈皇后,然后是卫皇后,再不济,也该算李夫人么?哪来的匈奴皇后?

    而且,汉武帝一共五个儿子:

    长子戾太子,卫皇后所生,没有同母弟。

    次子齐怀王刘闳,李夫人所生,早死。

    三子燕刺王刘旦,谋逆赐死。

    四子广陵厉王刘胥,力大无穷,谋逆自杀,这俩倒是同母弟。

    最后是赵婕妤生的幼子刘弗陵,是为汉昭帝。

    哪有什么刘次卿、刘回卿?

    然而卢程还在继续讲述他家的辉煌家世:“后来霍将军立刘次卿为皇帝,派人迎接刘回卿。但刘回卿不出左谷,长期居住在安定属国,生下儿子刘孙卿,刘孙卿生下我兄弟三人,吾兄刘文伯是嫡子……”

    万脩不太懂,糊里糊涂地信了,马援却又凌乱了,暗道:”霍将军立的,难道不是汉宣帝刘病已?他是戾太子的孙儿,怎么又变成汉武帝的儿子了?而且亦是孤儿,没有兄弟姊妹。”

    这就是乡鄙牧民道听途说后,胡编乱造的故事啊!乍一看没毛病,遇上懂的人,简直破绽百出。

    马援听不下去了,只拍案骂道:“竖子,你欺我无识?你说的,这是哪个汉朝?”

    ……

    PS:第三章在18:00。

第98章 匈奴汉

    “麻渠帅,我的话句句属实啊!”

    卢程只以为马援姓麻,不然为什么叫麻匪呢,而渠帅则是西北对羌胡领主的称呼,见马援不信,他颇觉冤枉,声音也大了起来。

    “如若不信,且派人去三水县(宁夏同心县下马关镇)打听打听,吾兄文伯乃大汉皇亲,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卢程今年才二十,他尤记得,十年前,二哥卢芳在父亲去世后,就变得沉默寡言,闷闷不乐。后来卢芳去了一趟郡城,回来之后变得极有精神,将老大卢禽、老三卢程拉到牛棚,将自家是汉室宗亲的秘密全盘托出!还说,他的真名叫刘文伯!

    老大卢禽听呆了,安定属国汉胡杂居,他家祖上有匈奴浑邪王血统不假,可从来没和汉家结过亲啊,他当时就惊呼:“吾家是汉室皇亲,我为何不知?”

    卢芳振振有词:“因为担心泄露出去招致报复,更何况如今大汉都亡了。此事只在历代嫡子家主中传递,父亲临终时才告知于我,汝乃庶子,焉能知晓?”

    卢程素来是二哥的跟屁虫,他说什么信什么。

    自那之后,卢芳就开始将这个秘密讲述给三水县左谷乡的人听。

    这年头消息闭塞,更何况三水这种穷乡僻壤?羌胡甚至连汉话都说不利索,当地人知道汉武帝,知道他有个太子被杀,也知道霍将军,其余一概不知。卢芳的故事听起来好像都对得上号,遂受迷惑。

    但这说辞最初没给卢芳带来什么好处,十年前,新室初立,百废待兴,当时还没人怀念大汉。

    可事情慢慢发生了变化,随着王莽昏招迭出,从庶民百姓,到被削了侯位的安定属国羌胡归义侯们,都觉得自身利益受损。加上朝廷和匈奴开战,边民徭役繁重,赋税无常,到了近两年,怀念前朝的思潮渐起。

    “还是前汉好啊。”

    卢芳乘机推波助澜,这“汉室宗亲”的身份吃香起来,借此得了不少人拥戴。卢氏本来只是左谷里豪,势力跟第五伦家差不多,渐渐却有了县豪的威风架势。加上卢芳有些武艺,四下招揽轻侠和穷苦农夫、羌胡牧民,短短几年,竟聚得骑从三百,势力扩张到整个左谷乡。

    卢程心满意足,可卢芳还有更大的野心。

    “我家既然是汉室之后,就应当以复兴大汉为己任!”

    这可是造反杀头的勾当,他家虽骤然扩张,但比起以天水隗氏为首的陇右十六家豪强,差距甚远。隗氏等嫌弃卢芳阀阅浅薄,还有胡人血统,也不爱带他玩,卢芳的故事,出了安定属国根本骗不了人。

    于是卢芳想到“复兴大汉”的方法,居然是向匈奴借兵!

    “我家本就是汉家天子与匈奴皇后的后裔,与匈奴单于亦是亲戚,如今大汉被王莽所篡,仰仗外家匈奴单于复国,理所应当!”

    于是卢芳年初时让卢禽偷偷出塞,和匈奴句林王建立了联络。同时在左谷养精蓄锐,夏初时听说关东大乱,卢芳忍不住也想举事了,只遇上吞胡将军大兵抵达,不敢妄动。

    卢芳也不着急,反正新军对百姓比匈奴还残暴,他们越在边塞折腾,投靠自己的人就越多,只频繁打听新军消息,遣人送到塞外告知匈奴。

    就在此时,却惊闻苦水河中游有一支“麻匪”打着替天行道大旗,袭击了官军粮队。卢芳颇为振奋,觉得是同道中人,便派弟弟来探探道,看能否将马援、万脩这股小势力收编。

    啰嗦了半天家世,在马援不耐烦打断他后,卢程才道明来意:“我家部众与麻渠帅相邻,去年曾有小误会起过冲突,我居苦水河上游,君居中游,以七里沟为界,互不往来。“

    “如今才知是不打不相识,原来吾等都痛恨新室啊!”

    虽同处一河,但双方之间山水相隔,还是有两百里距离的。直到今日才搭上线,卢芳仍以为马援是普通盗匪,派出老弟,用自家那套话术足以应付。

    马援和万脩面面相觑:“你是说,那刘文伯,想与吾等联手?”

    “不错!”

    卢芳以为马援这土老帽不识字,也没写信,只让卢程呈送一份礼物,却是盏上好的宫灯,也不知是如何得来的。马援倒是来者不拒,在那把玩起来,只漫不经心地问道:“汝家想如何合作?”

    卢程豪情万丈:“渠帅与我家联军,一同顺着苦水河北上,烧了河间障粮仓!”

    河间障,那不是第五伦入驻了么?这是要干嘛,马援停下了玩灯的动作:“然后呢?”

    卢程理所当然地说道:“尽焚其粮草,搅乱新军后方啊!”

    万脩皱起眉来,不对啊,第五伦虽然想干掉几个血债累累的军吏,但该给吞胡将军大营送去的粮食,还是如数征发的。

    马援笑道:“乱了新军,对吾等有何好处?”

    卢程有些犹豫,却在马援讥讽几句,认为他不够有诚意后,笑道:“只要新军乱了阵脚,匈奴单于乘机击败吞胡将军,便能长驱直入,吾等去黄河边相迎。”

    “届时匈奴拥立我兄长文伯继承大汉宗庙,北起新秦中,南到安定郡,都会成为汉土,等到收复天下,汝二人,难道还能少了王侯的封号么?”

    ……

    等到次日晚间,第五伦抵达约定的地点与马援、万脩相会时,那卢程的故事,就成了篝火边的笑话。

    “哈哈哈,世上竟还真有这等人。”

    第五伦也才知道,原来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就有这么一家奇葩,靠着冒充汉室宗亲的骗术,拉起了一支队伍,看来新室当真是人心丧尽了。

    他越听眼睛越亮,只追问道:“那卢程如今何在?”

    马援指着万脩道:“差点被君游当场斩了!”

    万脩有些不好意思:”那卢芳聚众抵抗新室官军,这倒没什么,但他竟要引胡人入塞,却是万万不该。”

    “当初吾等就约定好了,内斗是内斗,外战是外战,这大是大非,在伯鱼讲述明白后,万脩还分得清。”

    “只可惜像君游一般明白的人,不多啊。”马援叹息:“我听说那刘文伯在三水颇得人心,已得了不少人拥戴,其势已成,若是边塞崩坏,必为其所乘。”

    所以说了半天,卢程到底怎么了?死了活着。

    “被我关了起来。”马援也没想好怎么处置他。

    “且好好关着,他有大用!”第五伦松了口气,真是瞌睡来了枕头啊,吞胡将军韩威的担忧没错,原来安定属国真有里通匈奴者,尽管还没来得及发动。

    第五伦当下便告知二人,目前他们面对的新形势。

    “一路上杀人虐民最狠的董喜,被吞胡将军派遣南下剿‘贼’,不日即将抵达特武。他带着千余人入驻后,特武县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正愁他不来。”万脩不惧:“伯鱼,要吾等像斩汝臣一样,在路上劫杀他么?”

    马援倒是沉吟了:“正卒不比猪突豨勇,还是有些战力的。”

    第五伦颔首,只没好意思打击马援、万脩,经过上次一役,他们手下那百余骑也是散兵游勇,也就虐虐羡卒,遇上装备更好、好歹能列阵应战的正卒,绝对是要吃大亏的。

    而第五伦虽整编了千余人,但猪突豨勇训练时日尚短,难以倚仗,他也不可能跟马援来个前后夹击,那就不得不反了,这可不是好时机。

    所以,别说主动去碰董喜,如今马援、万脩得赶紧带着部众离开白土岗,转移进山里,避其锋芒。大西北别的不说,就是地方大,往山沟沟里一钻,神仙都难找。

    第五伦原本的打算,是让马援、万脩引诱董喜追击,在山里靠打游击慢慢消灭敌人,寻找机会干掉董喜,可这意味着马援部众必有很大损失。

    好在如今,已有了更好的对策。

    “伯鱼有何妙计?”马援见第五伦半天不说话,定是有对策了。

    “既然董喜与卢芳皆非善类,莫不如……”

    第五伦拿起地上一块石头,狠狠敲在另一块上:“驱虎吞狼!”

    ……

    三人合计后,觉得若第五伦直接擒得卢程来献,未免有些刻意,恐会引得上司怀疑。

    于是按照第五伦的计划,等到董喜南下后,自己要和张纯一起鼓动他速速进山剿贼。然后“碰巧”在空无一人的白土岗发现被扔在那的卢程,由此发现“麻匪”背后,居然是密谋勾结匈奴,光复汉家的卢氏三兄弟!

    如此,一切怪异之处就说得通了。

    此事若叫对大新忠心耿耿的吞胡将军得知,那还剿什么匪盗啊,肯定直接调兵遣将,联合安定郡联合进讨三水叛军了。

    而在董喜沿着苦水河深入三水的过程中,沿途三四百里路程,队伍肯定会十分零散,作为辅兵羡卒的第五伦,和潜藏在山里的马援、万脩有的是机会下手。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五伦料算一切,唯独没有料到,这“虎”就不听他的怂恿,董喜的心,根本就不在剿匪上。

    董喜率部抵达特武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第五伦滚出渠间障。

    吞胡将军要第五伦听董喜调遣,还能公然抗命不成?只能灰溜溜带着猪突豨勇们离开,好在第五伦早就将粮仓里的粮食运去县北三千石,还篡改了账簿,只给董喜留了一个月吃食。

    粮食不足没事,董喜可有自己的办法,还是让富户捐粮。

    “诸君也知晓,我部在北方浑怀障驻扎两月,风吹日晒,已十分疲倦,路上又饿乏饥渴,须得休整一月,然后再训练一月,方能出兵,欲速则不达啊,不必着急。”

    这说辞,和第五伦早先想要“养寇自重”时如出一辙,看来董喜难得从荒僻障塞回到膏腴之地,来了就不想挪地,什么剿匪,且养着!拖上两三个月,好好宰一宰本县肥羊,然后随便进山打一打,再假装盗匪势大退回来,继续拖,拖到入冬,就能在这好地方过年了,可不比去浑怀障吃沙子更香么!

    而对那些三番两次劝自己速速剿匪的人,董喜亦是杀鸡儆猴,反手就做了一件让第五伦、张纯都目瞪口呆的事!

    那位家中儿子被麻匪掳走的吴公哭着到障塞向董喜求助,希望他能快些进剿,救儿子回来。

    岂料董喜在和旁人确认,吴氏家财百万,存粮好几千石后,竟当场翻了脸,拔刀骂道:“你这老贼,为何盗匪放着别人不劫,就劫汝家!分明是与贼人里外勾结,先将汝子说成是被掳走撇清嫌疑,实则是派去贼营通洽消息,好怂恿本司马进山遭盗匪袭杀啊。”

    然后就将吴公抓了起来,拷掠一夜后,吴公撑不住,“如实”招供。

    董喜洋洋得意地宣布:“吴氏勾结盗匪,证据确凿,把吴宅抄了,统统归公,再将这老儿明正刑典,向吞胡将军报功,就说捕得大奸,大胜!”

    这下马威后,谁还敢劝他进山?董喜这是赖下不走了。

    连第五伦也只好唯心地奉承道:“董司马不愧姓董,慧眼识奸!”

    而是夜,第五伦再度与马援、万脩联络时,只道:“驱虎吞狼之策可用,但在此之前……”

    “董喜必须死!”

    ……

    (首订加更5/8)

第99章 训练有素的医生

    前汉时,讲究政令与季节相匹配,若非军中,戮有罪、严断刑要选定在秋、冬之时。如果违背了这规矩,诸如在六月季夏行秋冬之令,就会导致灾异,禾稼不熟、风寒不时。

    可素来谨守儒礼的新朝,今年却颁布了一项法令,打破了这规矩。

    “天子有诏,方出军行师,敢有趋攘犯法者,辄论斩,毋须择时!”

    随着一声高呼,挤但人山人海的市场处,倒霉的吴公一家,除了姿色不错的女眷被董喜大发善心收为己有外,都被斩首示众,连十岁出头的孩童都未能幸免。

    十多颗人头将被挂在特武县四门之上,作为董司马剿匪有功的证据,一时间全县人道路以目,按这位司马乱杀一气的德行,等他钱粮不够时,又会拿哪家开刀?

    豪强富户尚且难以自保,普通人家被抄粮抓了丁壮,就更没处说理去了,众人无不怀念第五伦主事的那半个多月,真是罕见的县中清静无事只时。

    等到督斩完毕后,董喜洋洋得意地上了戎车,要返回县南的渠间障去,吴公家的女眷都被收押在那,董司马可以半个月不用出障了。

    眼下暮色将至,全城人又来围观斩首,街道上有些雍塞,董喜的属下毫不客气地将挡路的孩童、老人一把推到道旁沟渠里,车队在南北大道上缓慢前进。

    街道旁多是富户商贩家的两层楼舍,其中一一间便是吴公家的产业店肆,已经被乱兵抄得一干二净,连张草席都不剩,只是这本该空无一物的屋中,此刻却藏着两人。

    万脩靠在窗扉边上,细心擦拭自己的弓。

    当然不是在长陵折断,后又得第五伦所赠的那把,那是长梢弓,重量大、蓄力强,射程远,但速率也低。而手中的短梢弓质量轻,蓄力和射程虽然弱了点,但能迅速拉弓施射。

    正是用于近距离刺杀的利器。

    与万脩同来的人是第七彪,他有些紧张:“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不用弩呢?伏弩而下更容易些。”

    “我弩用得没有弓好,而且弩讲究的是乱发命中,一旦惊动了董喜,有了防备,欲上弦再射几乎不可能。”

    所以万脩才喜欢灵活点的弓。

    他看了第七彪一眼,发现他竟有点紧张,握刀的手都在抖。

    “自称杀过数十人的老行伍、游侠儿也会怕么?”

    “一旦动手,吾等可能会被数百人围堵。“第七彪握住了自己的手,这件事他本不太情愿来做,觉得成功率太低了,但第五伦身边唯独他最合适。

    万脩反而不怕,从站出来替原涉的儿子抵罪起,他就置生死于度外了,出言宽慰道:“伯鱼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吾等不管得不得手,都从后门撤出,混入人群,到了下一处地方披挂上甲衣后,便能摇身一变,化身缉捕刺客的兵卒。”

    这次刺杀,是万脩主动提出的,纵观他们三人中,马援有胆魄和决断,而第五伦智计百出,倒是万脩觉得自己没起到太大作用,有些惭愧,想用自己的武艺射技来做点什么。

    “就算事后没逃掉,为了不连累伯鱼和文渊,万脩大不了就是一死,能多活这一年多,也做了几件真正的任侠之事,值了!”

    而真到了那一步,若是第七彪不舍得死,万脩还会帮帮他。

    低声说话间,董喜的车队却越来越近了,二人屏住呼吸,小心从孔缝中观察。

    别看董喜只是个小小军司马,排场却挺大,前后跟着数十人,绛骑开道,戟士殿后,他本人则趾高气扬站在没有华盖的戎车上,头上高高的鹖冠十分醒目。

    万脩舔了舔嘴唇,现在是七十步,他要等董喜来到近处三十步时再忽然起身开弓,足够射出两箭,务必命中!

    “不中也行,只要说成是大盗遣人刺杀,激怒董喜南下剿匪亦可。”

    话虽如此,董喜行事太难以捉摸,多活一天就多祸害特武县一日,还是死掉为妙。

    “六十步。”

    “五十步。”

    第七彪在旁边报着距离,万脩已经将弦上好,可就在他随时能起身刺杀之际,街道左侧的楼舍之上,窗扉大开,竟忽然伸出了七八架弩来,对准董喜的戎车就是伏弩齐发!

    “有刺客!”

    弩矢攒射之下,董喜的御者当即倒毙,董喜自己则中了两三箭,因为身上有甲护着,没命中要害,只惊慌失措地大呼士卒保护。

    绛骑在街上乱跑起来,屠刀挥向无辜路人,戟士纷纷朝放弩的楼舍冲去,亦有人持着大盾,聚拢在董喜周围,将他保护起来,连头顶都架了一面,正卒的素质还是要比猪突豨勇好很多的。

    那些刺杀董喜的人早就逃了,即便有一二人被堵到小巷子里,也立刻自刺而亡,竟没有丝毫犹豫!

    反倒是万脩和第七彪面面相觑:“伯鱼安排了其他人动手?”

    第七彪摇头:“若有,我定会知晓。”

    眼下街上已然大乱,而董喜已如惊弓之鸟,身边盾牌挡得严严实实,刺杀是不成了,二人只好悻悻作罢,换上了士卒甲衣,混进东奔西逃的人群里,隐匿在特武县的夜色中。

    ……

    第五伦抵达渠间障时,还在大门处就能听到董喜的哀嚎痛呼之声。

    而董喜的亲信短兵们紧张兮兮,连第五伦都得解剑搜身才能进去,刚步入屋内,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

    军候解释道:“贼人歹毒啊,那些弩簇上,居然涂了粪汁毒液,董司马的伤口都溃烂了。”

    巧了,第五伦让万脩准备的箭簇上,也涂了这些好东西,只可惜被人抢先一步,没来得及送进董喜身体里。

    这年头受伤致死率极高,只不知刮骨疗伤有没有救,但首先需要一个神医才行。

    等进到最里头,却见一个额裹苍帻的医生,正小心翼翼地给董喜敷药处理伤口。

    董喜嘴里咬着一根箭杆,以免剧痛时丢了舌头,在包裹好布后,才瞪着第五伦道:“刺杀本司马的奸人,可捉到了?”

    这厮还真拿第五伦当下属,发号施令了。

    第五伦道:“县宰与我,还有司马的军候大索全城,仍未能捕得活着的贼人,虽堵到一二人,都自尽了。”

    一旁的军候进言道:“这是死士啊,或许是苦水河的大盗为报复司马慧眼识奸杀了吴公,遣来行刺。”

    “真的是大盗么?”董喜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话语从牙缝里蹦出来:“想要本司马命的人,可不止盗寇罢?”

    他眼睛定定看着第五伦,好似想将他看穿,然后却又笑道:“比如本县豪强,彼辈也恨我啊。”

    第五伦皱眉:“董司马的意思是……张氏?有证据么?”

    “若是想要罪证,还不有的是,就看第五司马愿不愿意……”董喜忽然疼得直咧嘴,低头骂道:“你这庸医,且轻一些,小心乃公将你也斩了!”

    老医者战战兢兢地下拜稽首,而等敷好药后,董喜感觉舒服了许多,高兴之下,又赏赐了他许多钱帛。

    第五伦听说,县宰和张纯给董喜推荐的本郡名医,他一个都没要,只令在麾下干了两个月,知根知底的军医生来——不过这医生也是本郡人。

    看来这口锅,董喜是打算往本县大户头上扣,顺便再发一笔横财了。第五伦模棱两可地应下,告退而出,想了想后,还是遣第五福将此事去告知了张纯。

    张纯可不是吴公,要动他,董喜自己也做不了主,非得征得吞胡将军同意。不管今日刺杀的那些死士是不是张家指使,第五伦在给韩威的奏报上,还是将事往盗贼身上引。

    只恨今日董喜未死,让第五伦准备在恰当时机,令人“抓获归案“的卢程迟迟没法抛出。

    然而到了次日,第五伦才起床,却听到了一个大惊喜。

    “董司马昨夜,卒了!”

    ……

    等第五伦再到渠间障时,面对的便是哭丧着脸的军候,以及董喜横死后挺直的尸体。

    第五伦揭开布看了一眼,却见昨日还张狂不已的董喜死相极其惨烈,双目瞪圆,面色狰狞,手指甲上满是他自己的血肉。

    军候说道:“董司马昨日敷过药后,本已大好,岂料后半夜时伤势忽然加重,先是奇痒无比,他在身上乱抓,脓血如注,痛呼不已。”

    “司马让吾等再去找那庸医,那老叟竟自尽而亡了!”

    “只在墙上留下了几个字。”

    第五伦跟着军候到那医生居住的障中屋舍一看,医生本人悬在房梁上,双脚还在晃荡,而墙上的字,竟然是……

    “为吴氏复仇,替天行道!”

    寒意从尾骨直升头顶,第五伦这下笃定,遣人刺杀,一击不行再设法送个训练有素医生进来的,绝对是张纯!

    只不知张纯过去市了多少恩义,竟能令壮士、医者慷慨赴死,这看似人畜无害的老家伙,确实不要轻易去招惹。

    既然医生死了,他究竟给董喜敷了什么药,竟令本就难治的伤势陡然加重亦不得而知,反正董喜折腾半夜后,终于于凌晨暴毙。

    虽然事情又双叒没按第五伦计划的剧本走,好在结果是极妙,随着董喜之死,第五伦虽然不能像收编汝臣手下一般火并其部众,但起码他又成了发号施令之人。

    一面紧急派人将此事禀报吞胡将军,第五伦又组织了一场全县大搜捕。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善良群众的举报下,从县城中一个陋巷的无主屋子里,抓获了一个形迹可疑的戎服男子!

    第五伦亲自审讯:“你叫什么?来自何处?”

    “卢……我……我不知道。”

    卢程依然昏昏沉沉,“麻渠帅”在关了他几天后忽然转了性,欣然答应合作事宜,还认为应该先除掉董喜和第五伦。

    卢程自然是拍手称快,二人开始饮酒,马援将他灌得大罪,扔在车上藏好运入县城里,每天日常灌酒,直到今日才得见阳光,虽然不太清醒,但还是下意识想要掩盖。

    “不肯说实话。”

    第五伦一挥手:“严刑拷问,一定要让他吐出实情!”

    于是到了次日,吞胡将军在得知自己痛失爱将董喜后,又骤闻第五伦奏报:“捕得一男子,自称安定属国刘文伯之后,彼辈乃汉室宗亲,于三水县左谷聚众数百,欲勾结羌胡,乱我大军后方,劫粮及刺杀,皆彼辈伙同县南盗寇所为!”

    ……

    PS:第二章在18:00。

第100章 反了!反了!

    六月底时,贺兰山东麓草原牧草疯长,已经高过了小羊,随着一阵马蹄疾点,受韩威之召,去上河城参加军议的第五伦匆匆赶回特武县。

    宣彪等人闻讯,过来替他牵住马:“司马,韩将军怎么说?”

    第五伦下马笑道:“我将卢程连同其供词送到上河城后,吞胡将军勃然大怒,说正值与匈奴交兵之际,大军后方竟出了勾结胡虏的叛军,连杀我军两名司马,这还了得?”

    尤其是董喜,那可是刚上任不久的大司马董忠族人,这也是董司马作恶起来有恃无恐的原因,他这一死,韩威没法跟大司马交待,只能速速扫清幕后凶手。

    盗匪劫掠烧毁大军粮草,卢芳兄弟勾结特武县南盗匪,盗匪与卢程合谋刺杀董喜及第五伦……都确有其事,加上韩威本就担心自己后方不稳,如此一来,所有事情环环相扣,连成了一条线。

    第五伦道:“韩将军说,若再视而不见,三水之贼必成大患,将军决定立刻进剿,以梁丘校尉为主,而我为副。”

    梁丘赐被火线派来指挥董喜那一营,外加第五伦这批人,共有两千之众。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扫清苦水河沿岸盗匪营地,将其扫灭殆尽,再顺水而上,直达安定属国。

    “吞胡将军还将此事通知了安定郡大尹王向,安定郡会派出郡兵协同剿灭卢芳,约定七月十五汇合。”

    “如今还有五天就要出兵了,我让汝等筹备的粮秣、甲兵可都妥当了?“第五伦扫视营中,确实一副忙碌景象,没趁他不在偷懒。

    宣彪作为营里难得的知识分子,后勤事务都由他代劳,禀报道:“准备好了,豪强张纯答应的六千石已运送到,他家与本县豪右们愿出上千徒附,帮吾等转运粮食。”

    第五伦露出了笑,看来张纯为首的豪右,是极希望特武县能早日恢复“太平“,好让正卒赶紧滚蛋,他们再和至少还能讲道理的第五伦坐下慢慢谈。

    而第七彪亦拍着胸脯保证,这几日士卒们的训练也没落下。

    第五伦笑道:“召集士卒,吾倒是要看看,这两日汝等可有进展。”

    且说自从四月份抵达特武后,第五伦刚站稳脚跟,就开始练兵事宜了。他没当过兵,一些后世的东西直接嫁接过来肯定水土不服,所以第五伦更多还是苦读兵法,掌握了理论后,再和实践结合起来。

    严尤给他的那些兵书,《孙子兵法》侧重战略和战争的本质,在训练上,还是《吴子》比较细致。第五伦花了数月时间阅读抄录,如今已烂熟于心。

    在《吴子》的《治兵》一篇,专门说了进军、作战、训练、编伍、指挥等问题。

    “吴子曰,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后之,分而合之,结而解之,每变皆习,乃授其兵。”

    说白了就是休憩端坐与临战站立,军队行走与停止,还有搞清楚左右,学会前进后退,分列式与集合,集结与解散。

    第五伦恍然大悟,记得网上总有人说军训天天练队列对打仗有什么用?原来早在春秋战国,兵法家们就在玩这些了。

    第五霸也和第五伦讲过,作战不是村庄争水械斗,有秩序常能压倒无秩序。

    于是整个四月和五月,第五伦一有闲暇,就带着麾下猪突豨勇练队列。靠着左脚布鞋右脚草鞋,左手筷子右手勺,教了一个多月,好歹分得清左右,亦会紧跟队伍行进,不再一窝蜂乱走了。

    而若有不听号令者,除了体罚外,训练结束后无数苦活累活等着他们,第五伦现在可舍不得痛下杀手,劳动力金贵着呢。

    同样当过兵的第七彪对这些事懵懵懂懂,没帮上第五伦,他仍喜欢单打独斗。还是军候金丹讲述军中战法,提供了不少助力,自从戴恭死后,金丹军候怕得要死,对第五伦俯首帖耳。

    但第五伦还是把第七彪提拔成了军候,他需要一个自家人掌管作战部队——第五伦根据猪突豨勇们的体质不同,将其一分为二,强壮者六百人按照正卒的方法训练,完成队列行伍后,正式分发甲兵。

    然后又按照“短者持矛戟,长者持弓弩”的原则,将六百人分成了六个队。

    身材较高,眼力也好,能发挥弩机优势的百人选入材官队。

    要他们从头练弓,大概三五年才能派上用场。弩的话相对简单,即便是零基础,学上三五个月便能小成。

    新朝有禁弩令,普通人摸不到这东西,可如今第五伦名义上管着两个营,百余架手弩还是凑得出的。

    先前那些站出来持刀砍杀汝臣亲卫的猪突豨勇们,则被编入刀盾队,他们吃了半个月饱饭后体格有所恢复,环刀圆盾需要一定体力,但更重要的是勇气!

    当日最先举手出列的那个人叫“郑统”,便被第五伦任命为当百,别看他瘦,却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

    而第五伦近来才从士卒口中知道:“军司马,那天郑统之所以愿意率先持刀,是因为他痛恨一个亲卫士吏……”

    这是一个难以启齿的故事,在漫长的行军途中,那有特殊癖好的士吏**了郑统,多次。

    被捅过之后,郑统对拿着真刀捅人产生了浓厚兴趣,是日连砍那当百数十下,刀刀避开要害。直到被喝止,郑统才将浑身是血的仇人翻过来,一刀捅进他后面!

    然后郑统便扔了刀痛哭流涕,这一幕给第五伦留下了深刻印象。

    “此人若用得好,当是一位死士。”

    剩下四百人,没有过人之处,便编成了四个矛戟队,臧怒亦在其中。不讲究眼力,也不在乎个人技艺勇气,靠的是集体的力量,手持长兵,齐进齐收,这是枯燥到让人麻木的训练。

    至于体质较弱的六百余人,按照“弱者给厮养”的原则,继续充当羡卒,宣彪被第五伦提拔为军候,第五平旦作为他副手。

    这便是整个六月份的训练了,时至今日,士卒们竟连旗鼓都没来得及学,赶在第五伦去大营这两天才火速补上。

    如今第五伦归来,众人想要耀功,宽阔的临河草原上,六百余人或习队列,或习旗鼓,依照金鼓之音,或进或止,或击或退,确实像模像样啊。

    可当第五伦开始让人打复杂一点的旗鼓,诸如“步、趋、骛”之鼓时,他们就露馅了。

    随着旗鼓一合练,猪突豨勇们原形毕露,左队找不到右队、弓弩材官居然跑到了矛戟队前面去、刀盾队直接原地爆炸分成了两半。

    看上去自己都要打起来,更别说列阵对敌了。

    “本质上还是散兵游勇,还得练啊。”第五伦摇摇头,倒也没太失望,才两个月时间,能从一群随时可能溃散的壮丁,练至新军正卒的平均水平,很不错了。

    第五伦给众军吏开了个会:“距离开拔南下还有五天时间,抓紧练习旗号与金鼓,也不需多复杂,至少将低旗则急趋,连飙则奋击,鸣金后退,击鼓前进学会了,莫要做出与我旗帜相反的动作来。”

    好在此番进山作战,地形狭窄,难以聚拢一营,多是分队前行,依靠各队自行发挥,经常首尾相隔数里不能呼应,旗鼓作用没那么大。

    第五伦扫视众人:“这一趟,吾等亦是作为羡卒,跟在正卒之后,但亦可能参战。”

    军吏中有人畏惧,有人兴奋,更多是跃跃欲试。

    对第五伦来说,这是难得的机会,就算是跟在后头打顺风仗,那也是打仗。

    这就是猪突豨勇们的初战。

    第五伦对为你大新立功没什么兴趣,只求能再让猪突豨勇们练一练,正巧敌人也不强,只是不成器的杂寇匪徒,哪怕打起来是菜鸡互啄极其难看,也得上!

    既能让他们见见血,又能顺手剿灭勾结匈奴的汉奸,何乐而不为呢?

    想想又不对,卢芳本来就嚷嚷着要复兴大汉的,这能叫汉奸么?

    除此之外,第五伦心里又打起了另一个主意。

    “这次进剿,一路上地形复杂,若有一二义士能替吾等指路,亦是功劳一件。”

    “马援在茂陵有太多熟人,军中京尉人极多,他不好露面,但却是让万脩洗白的大好机会!”

    ……

    远在安定属国的三水县,已经被卢芳靠着冒充身份掌控的左谷乡,这位“刘文伯”站在山塬上眺望北方的苦水河中游,忧心忡忡。

    “吾弟已经失联十天了。”

    弟弟卢程上次派人送信,说已经跟麻渠帅搭上线,对方愿意合作,甚至能刺杀特武县的军司马董喜、第五伦,作为入伙的礼物。

    卢芳却不喜反忧,觉得这有些草率,便派人前去阻止弟弟,可遣去的人却再也没回来,这让卢芳觉察到不对劲。

    再让人去刺探,却发现马援他们所在的白土岗,已空无一人!

    却是马援亦见卢芳产生怀疑,也不装了,只专注于将部众向山中和戈壁转移,以免殃及池鱼,至于卢芳兄弟的死活,关他甚事。

    今日卢芳更得知了一个令人心颤的消息。

    “三水县宰派人来,请文伯去一趟县城。”

    卢芳却哈哈大笑起来,竟直接猜中了安定郡的伎俩,当场拔剑作色道:“此乃诱我去县城,然后伏兵袭杀的诡计。”

    “定是吾弟事败,官府要剿我了,事已至此,不如反了!”

    ……

    PS:地图已在公众号更新:七月旧番。

第101章 开局一张嘴

    安定郡三水县宰接到郡里消息后,还试图派人诱骗卢芳离开他的老巢左谷(同心县韦州镇),哄到县城一举擒获。

    岂料从县宰自诩聪明的计策,到埋伏在左谷外的两百县卒,都一并被卢芳发觉。

    卢芳聚众数载,也有三四百人的部属徒附,遂当机立断,带着他们杀出左谷,打了县尉一个措手不及。县卒仓促败退,还被羌胡骑从一路追杀,留下了上百具尸体,连县尉本人都被卢芳手刃。

    “新军不过如此!”

    得此大捷后,卢芳让人用长矛戳着县尉的脑袋昂扬凯旋,并对左谷中心存疑虑的汉人豪杰、羌胡酋长们道:“这便是新军战力,不足为惧也,只要吾等同心,大事可成!”

    卢芳家里的大红布被扯了来,稍稍让他妻子剪了剪后,浓墨重笔写了个丑陋的“漢”字上去,用晾衣杆竖起来,就是复兴炎汉的大旗!

    汉帜飘荡在群山所夹的左谷中,卢芳仰头看着,热泪盈眶:骗人久了,连他也相信自己真是大汉后裔了。

    而卢芳的举义檄文也土味十足,引经据典根本不存在,全是简单易懂村里老婆婆都能听懂的话:“王莽这逆贼本来是汉朝的臣子,竟然毒死了小皇帝,篡了皇位,这不能忍。我的本名是刘文伯,是孝武皇帝曾孙,辈分大,理应为晚辈报仇,复兴汉朝宗庙。”

    卢芳平日笼络的游侠徒附们立刻响应:“杀到长安,夺了皇位!”

    “文伯应该做皇帝!”

    卢芳倒是还算清醒,知道在一个乡里称帝不靠谱,摆手推辞,表示自己先做王,皇帝日后再说。

    于是他就结合自家身世,自称“大汉左谷蠡西平王”,他的发妻成了王后。

    然后卢芳便开始给自己的亲信手下们封官:他大哥卢禽封为”大将军“。

    还有一位本县举四科不成,反被安定大豪折辱后,怒而投靠卢芳的乡儒,如愿以偿,被封为“大丞相”。

    一位投靠卢芳的穷苦胡人牧民名为“驳马少伯”者,封为“大司马”。

    被卢芳忽悠瘸了,相信他真是汉家后裔的乡啬夫,封为“大都尉”。

    乡三老被推了出来,摇身一变为“大太师“,经常亲自下田的力田亦做了“大司农”。

    甚至连一个里长,都混上了“大司里”。

    卢芳一个乡下土豪,连汉朝真正的世系都说不清楚,朝廷三公九卿名号当然也不熟悉,反正就觉得,加个大字就便是大官。

    给亲信们封赏完毕,卢芳又遣他的“大司马”驳马少伯,立刻赶赴安定属国各羌胡部落,约合他们一同举事。

    “我家只有左谷,就算将全乡丁壮聚拢,也不过数百之众,还是得约合属国羌胡一同举事。”

    三水县过去本就是安定属国的治所,汉武时投降的羌胡部落被安置在这方圆数百里山坳中,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分属几位归义侯。原本只需要在朝廷征召时以兵代税,也不存在田租之类。

    直到王莽上台后,开始大改前朝制度,先取消了羌胡归义侯们的封号,又解散安定属国,要求羌胡也要按照编户齐民来征租税、服劳役。

    听上去确实理所应当,但问题是,许多羌胡连地都不种,只在山上放羊,让他们拿头交田租粮食啊,小吏苛责之下,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也钻进山林落草了。

    对新朝的不满在三水县与日俱增,这也是卢芳靠着一个冒充的汉家身份,便能聚众得人心的原因。

    “我一定要凡事和王莽相反,才能成事。”卢芳如此计较着,出手极其大方,给本县五十人以上的羌胡小部落,都封了侯,希望他们能带着部众加入自己,一起围攻县城。

    但还是不够,卢芳暗道:“就算纠集羌胡部落攻下三水县,南方的安定郡大尹,北面的吞胡将军,稍后肯定会出大兵来剿我,我还需要外援。”

    于是又让大哥卢禽跑一趟远路。

    “汝设法出塞去,找到匈奴句林王,就说大汉西平王,愿与他和亲!再恳求单于发兵南下助我,事成之后,我大汉,愿向匈奴大单于割地、称臣、纳贡!”

    ……

    卢芳在左谷举着大红布复兴炎汉之际,第五营也已向南进发,与梁丘赐一同抵达白土岗。

    此地一如其名,河岸边土塬泛白,谷地里板屋数十间,可新军摸进去后,别说活人了,连只羊都没搜到。

    “怎么一个贼子都没有?”

    梁丘赐满心疑虑,他对这场仗满是忐忑,只觉得自己要对付的,定是穷凶极恶的大寇,毕竟汝臣、董喜相继被杀,他可不愿步二人后尘。

    于是梁丘赐极其小心,一天只走二十里就扎营,亲卫将自己营帐围得水泄不通。

    他的担心其余多余了,梁丘赐虽然也在第五伦名单上,但此人好歹能讲理,又颇为激赏第五伦,有利用价值,暂时不能死。

    两千余人就这样以龟爬的速度离了特武,三天才到白土岗。别说马援早就得了第五伦通知转移进深山里,就算真是盗寇,也足够跑得没影了。

    有军候低声对梁丘赐说道:“校尉,如今扑了个空,连躲在山里的流民也不见一个,这样不好杀民冒功啊。”

    “谁说没有!”

    梁丘赐倒没有恶劣到直接屠杀军中羡卒,只让人放火烧了这白土岗的板屋,然后回报说:“大胜!贼虏丧于火中不知凡几!”

    虽然没斩获首级,可这场胜利能被抹杀么?不能!

    第五伦禀道:“校尉,彼辈一定是听闻大军进剿,南下去投靠卢芳了!”

    没错,到了这,吞胡将军的任务才完成了一半,他们还得继续沿着苦水河前行,去三水县配合安定郡兵剿灭叛逆卢芳。

    此去左谷道路狭窄,要在黄土山丘上上下下,很容易迷路,需要向导,第五伦还真找到一个被太阳晒得黑漆漆的牧民,带到梁丘赐面前。

    梁丘赐高高在上,看了此人一眼:“汝何名?”

    穿着短打,露出胳膊的万脩垂首道:“小人名叫任侠。”

    他在本地待了快两年,也说得一口流利的方言,自称是苦水河畔穷苦牧民,曾被盗匪抓到,后来逃到特武县,听说第五伦司马在招募向导,就加入了军中。

    “听说你见过贼首,他什么模样?”

    “满脸都是麻子,相貌丑陋。”万脩回忆着马援那俊朗的容貌,咬牙切齿道:“心肠毒辣,还霸占了小人的妻女!”

    “难怪叫麻匪!”

    梁丘赐了然,等打完仗,就算抓不到那麻渠帅,也可以按照万脩的描述,伪造一颗头颅献上。

    若是事后麻渠帅再度作乱,他也有借口:“贼寇常是一个名号沿用,前赴后继,此麻渠帅非彼麻渠帅也!”

    有了万脩带路,大队人马继续上路,沿着苦水河进入三水县地界。

    这三水县之所以叫三水,是因为县中有罗川谷,三泉并流,但除却三条河流沿岸稍稍平坦,其余尽是黄土丘陵。梁丘赐仍是小心翼翼,一天只走二十里,游骑放出老远。

    “下吏愿为前锋!”第五伦主动请缨,倒是让梁丘赐有些惊讶:“伯鱼不是一贯不愿当先么?”

    “不先将沿途民众驱散,不就让他们白白成了汝等刀下鬼么?”第五伦心中如此道,他吸取了上次行军的教训。

    而梁丘赐手下的军候们,也乐得第五伦在前方挡箭,若是遇到匪盗袭扰,损失都是第五营的,等轮到砍贼子首级时,将羡卒撵开自己上不就行了。

    倒是第五伦和万脩清楚,马援已在北方百余里外,当然不会来,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三水左谷的卢芳会不会派人来袭击他们。

    可随着地形渐渐开阔,这担忧也渐渐没了,偶尔能见到地平线尽头有黑影,走近后发现是烽火台,大概是汉武时代向北推进时留下的,有的里面还散落着残瓦破碗。

    第五伦眼看自己那六百战斗部队都还算精神,没出现掉队情况,便决定稍稍加速:“加快速度,日行三十里。”

    南下的第十天,第五伦等人抵达了三水县北乡,这是一片空旷的河谷平原,后世被称之为“惠安堡”。

    此地北面是戈壁沙漠的边缘,因为有盐湖阻挡,沙漠没有再沿伸,植还算丰富。红柳多的地方,各种各样的花草就茂盛,棘棘繁茂的沟壑,米蒿就特别厚实。本地平民衣着褴褛,在沟里拔棘棘,挖甘草,铲沙蒿,争取在粮食之外再弄到点副食。

    远远见到有兵卒过路,他们比见到匪徒还恐惧,大人抱着小孩,立刻伏倒在沟里,可这哪里瞒得过官兵。有数骑纵马过来,为首的年轻军官俯视他们了几眼后,却并未下令屠戮,只挥手驱赶道:“快走,王师在后,三日内不要到道边来!”

    庶民们如蒙大赦,仓皇而逃,头也不敢回。

    等第五伦一行人抵达北乡小邑时,发现此处门扉紧闭,乡啬夫在上头胆战心惊地探头。

    “啬夫别怕,吾等是官……”

    第五伦止住了属下的喊话,不长记性,这不是让人家更怕么?你就算自报是盗匪,也比自称王师要强。

    “吾等奉命南下剿寇,只是路过贵地,且送出两百石粮供大军三日之食,我便能说服将军不率兵入邑。”

    “是左谷乡的叛军么?”

    “然也,可曾来汝乡滋扰过?”

    乡啬夫哭丧着脸:“上吏,真没粮食了,前两日,左谷卢芳自称大汉天兵,才派人来征……抢了一遭!还说……”

    动作挺快啊,第五伦皱眉问道:“卢芳还说了什么?”

    乡啬夫小心翼翼地说道:“叛贼还自称,他们是剿兵安民!”

    ……

    PS:睡过头了,第二章在13:00。

第102章 灭国

    三水县北乡终究还是听了第五伦的“劝告”,再怎么难,还是挤巴挤巴,送出来四百石粮食,足够大军两千人六日之食。

    继“汉兵”来勒索过一遭粮食后,又被新军征了一道,乡民们的脸变得和外头的贫瘠土地一般愁苦。

    粮食是搭了木板,一袋袋从墙头滑下来的,没人敢出来。

    果然不出第五伦所料,等梁丘赐带着干粮将尽的后军抵达时,听说北乡不愿开门,勃然大怒。

    而那个和第五伦一起目睹董喜之死的罗军候则乘机进言:“校尉,此乡定已从逆,这才坚壁自守,不如攻破小邑,杀了乡啬夫问罪!”

    然后顺便将里面的上千百姓屠了,充当叛逆首级是吧?这新朝各处盗寇越剿越强,真是多亏了你们火中浇油。

    “荒谬!”

    第五伦斥责了罗军候:“吾等要的本就是粮食,如今军粮已经送出,何必难为乡人?若是翻脸进攻,将北乡逼得当真投贼,内外夹击,反倒不美。”

    罗军候笑道:“伯鱼司马太仁慈了,穷山恶水多刁民,卢芳与麻匪南北往来交接,多从本乡路过,说不定就是在此勾结上的。要我说,邑中之人,抽十杀三,定不冤枉。”

    如此说来,董喜麾下的兴军千余人,隔一个杀一个,也不冤枉啊,看来只诛首恶还有些不够。

    第五伦力劝梁丘赐,梁丘校尉最后烦了,挥手道:“算北乡幸运,亏的是遇上本校尉,仁义。”

    “依我看,罗军候之策太剧,伯鱼又太慈,都不好。”

    “去,告诉乡啬夫,让乡中再送两百石粮,外加四十头肥羊出来,本校尉便饶过其坐视盗匪过境不报之罪!”

    于是到了晚间,军官们就吃上了本地上好的滩羊肉,普通士卒则只能干咽口水。

    唯独在第五营,第五伦将梁丘赐分给己方的十多头羊,统统宰杀取秸秆熬了汤,让每个士卒都能喝上几口。

    “不管兵来匪往,遭殃的都是百姓啊,自古如此。”

    万脩和第五伦一样,没吃羊肉,只坐在他身边,宽慰道:“不过这北乡能幸免,亏得是伯鱼做先锋,换了那罗军候,定已屠戮一空,伯鱼已尽力了。”

    万脩又感慨道:“我本以为到了边塞能好些,岂料比关中更糟。”

    第五伦摇头:“这不是一营一曲、一郡一县独有的弊病,全天下都这般模样时,就说明世道病入膏肓了。”

    因为粮食实在凑不够,乡里只能拿出另一种特产:甘草来凑数,第五伦这也分得几袋,正好他近日来有些咳嗽,嚼了两根,入口微苦,久而回甜。

    也不知这片生长甘草的土地,能否在剧烈苦楚之后再度回甘。

    “君游,你说,天下这病人,要如何治呢?”第五伦忽然反问万脩。

    温吞药,前汉成哀时就有人提出过,只是汉家皇帝讳疾忌医,没试下去,汉哀帝只信了再受命,改称“陈圣刘太平皇帝”的偏方。

    而虎狼药,王莽不就用了不少么,结果却反而伤身更重,对疾病则于事无补。

    万脩想了想道:“我不知,吾等只能做那剐毒疮的刀,替天行道,见一点割一点吧。”

    这就是万脩能想到的极限了,第五伦了然,这个话题暂时打住,更深入的探讨,得等时机恰当,马援在时再提。

    第五伦只叮嘱军吏们看好士卒:“吾等今日所食粮、肉,皆本乡百姓所出,不得以怨报德,毁坏乡中农稼,违令者斩!”

    得到粮食和羔羊后,梁丘赐就心安理得地在距离左谷尚有五十里的北乡旁住了下来。营一扎就是数日,除了派遣游骑去左谷查探、与安定郡属令(郡尉)取得联络外,竟没往南边再走一步。

    不但第五伦疑惑,那位一心立功好补上董喜死后空位,成为军司马的罗军候也急。

    梁丘赐却笑他们太年轻,道明了自己梭巡不进的缘由。

    “汝等且想想,左谷乡,就卡在北乡和三水县城中间,乃是县中大邑,那卢芳经营数载,聚众数百,据险而守,先抵达者,势必与之苦战一场。”

    第五伦明白了,梁丘赐的意思是,先到先打的损失大,就要作壁上观,等友军将敌人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去捡桃子!

    第五伦顿时无语,可梁丘赐还是打错了主意,因为安定郡属令也跟他一样打算。聚得三千郡兵,就停在了左谷以南四十里的县城,亦不往北踏出半步。

    梁丘赐得知后,大惊,只呼自己大意了。

    在两边都梭巡不进的情况下,三水县的仓中,粮食肯定比北乡多,梁丘赐注定是先熬不住的那方。

    眼看约定汇合的日期七月十五早就过了,梁丘赐越来越着急,他们从北乡勒索来的粮食将尽,羊也杀光了,从这穷乡里再掏不出更多吃食。

    无奈之下,听闻游骑说左谷附近粮食将熟,梁丘赐等不了了,在拖了许多天后,终于拔营南下。

    路上还当着第五伦的面,大骂安定属令:“安定出了这么大的叛贼余孽,本就难辞其咎,他居然不积极进剿,反而等来帮忙的我军先行,真是岂有此理,安定属令,还有一点廉耻么?”

    等新军走了很远很远,确定不会杀个回马枪时,闭门数日的乡邑才敞开了大门。

    百姓看着被兵卒捋光的粟杆欲哭无泪,商量着还是提前收割吧,省得这批兵剿完贼后,又来一遭。

    亦有孩子被父母指使,在脏兮兮的营地里游走,他们找啊找,寻到新军屯粮的地方,纷纷跪了下来。像小鸡儿啄米似的,低头在地上一点点捡起掉落的粮粒,小心捏在手中。

    ……

    南北官军梭巡不进,这本是好事,但左谷的卢芳也满腹踌躇。

    他手下的羌胡游骑也派往南北两个方向,目测北边两千余人,南方三水县城驻扎的郡兵竟有三千之众。

    “彼辈竟是我的十倍。”卢芳暗恨,他们安定郡地处西北,土地贫瘠多山,户数本来就少,三水一县人口万余,左谷乡坐拥三千,已是大邑,但也就能凑出五六百丁壮来。

    而被卢芳派去其他乡鼓动羌胡部落一起造反的人陆续回来了。

    虽然称了王,但毕竟是土豪搭起的草台班子,卢芳给羌胡部落渠帅们的封号,多取其驻牧地之名。

    什么苦水侯、甜水侯、柳树泉侯、老树疙瘩侯等,不要钱地往下发,也不限制部众五十以上了,只要能来支援的,人均一个侯!

    可三水豪杰又不傻,两路官军几千人杀过来,速度超过了他们的预期,都存了“谁赢帮谁”的心思,也不答应卢芳,就看戏。

    这让卢芳越来越没底气。

    若真是豪杰,当乘着南北官军各怀心思的时候,将其各个击破。但卢芳却发现自己手下的“大太师”“大司农”们也开始商量着弃他而去,部众拉出去,回来时左谷可能就易帜了。

    最后,唯独西方被卢芳封了“大罗山侯”的一个部落愿意入伙,卢芳大喜,又得知北乡官军已经开始向左谷进军,想来南边也快了,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事到如今,本王也只好……”

    卢芳看着大红布上的汉字,热泪盈眶。

    “放弃国都了!”

    ……

    当第五伦等开入卢芳的“都城”左谷乡时,发现这确实是穷山僻壤里难得的好地方。

    苦水河源头从它的东边流过,在这儿水还是能喝的,岸边土地开阔平坦,粟麦虽然被卢芳令部众抢收过一遭,但因为走得匆忙,仍有不少,使得田地像是被马啃过似的,凹一片凸一片。

    乡邑门户大开,不愿意随卢芳遁入山中的乡三老开城投降,不过他很快就被人告发,做过卢芳政权的“大太师”,于是和“大司农”一起被梁丘赐斩首。

    同样遭到屠戮的还有心存侥幸投降的百多人,因为基本都被卢芳许诺了侯位,于是梁丘赐的报功上书里就成了:“下吏焚白岗,逾苦水,过北乡,击左谷,血战一日,屠其都邑。共斩得叛军伪将军两名,伪当户、伪都尉十三人,伪列侯八十五人!”

    光看这报功的口气,还以为梁丘赐立下了卫霍一般的大功呢!灭了一国呢!

    可惜卢芳本人却跑了,根据降者交待,说昨日卢芳这左谷蠡西平王带着王母、王后、太子、王子等仓皇西遁,打算钻到大罗山深处。

    而就在这时,游骑又来回报,说是发现卢芳辎重车马数十辆,正在乡邑以西二十里外,正沿小路向山中行进。

    “罗军候立功心切,已经带着五百人追过去了!”

    “而南方安定属令也正带兵向北二来!”

    “可不能让安定郡抢了吾等功劳。”

    梁丘赐是真想立一次“灭国”的功劳,立刻道:“卢芳或在其中,伯鱼,你速速带人去接应罗军候!”

    第五伦应诺,他拉队伍出来就是想找个菜点的对手打一仗,让士卒们有点自信,若是一箭没放就回去,这趟岂不是白跑了。

    “各队随我西进,听从鼓点号令,不得自行追击,每行一里,乃止,齐步整军!”

    在左谷邑的西方,绵延百里的大罗山饱经沧桑,肃穆安详,静静地伫立在斯。

    他们远远能看到罗军候的部队乱糟糟地向前追击,罗军候对升任军司马十分渴望,已经开始了全军突击的状态。

    “宗主,吾等也追过去罢!”第七彪有些急了,第五伦却摇摇头:“不能急。”

    眼看罗军候带着部众追入大罗山狭窄的山谷中,没了身影,第五伦却不急不慢,只令士卒每隔一里整顿一次等待掉队者,然后继续向前,越是离谷口近,就愈发警惕。

    等他们距离谷口尚有一里的时候,山谷里却好似炸了锅似的,先前还气势汹汹追击卢芳尾巴的罗军候所部,却倒卷着逃了出来,个个仓促狼狈,旗帜歪斜,瞧这模样,绝对是在谷中遭到了伏击。

    而他们身后,则追出了一众卢芳部众,有徒附也有羌胡,举着大红汉帜,他们显然很擅长本地山地作战,或骑在马儿上挽弓攒射,或举着短兵追杀新军。

    别看卢芳又是冒充,又是复汉建国十分搞笑,但此人能从一介里豪混到今日,还是有点头脑的,太轻视亦要付出代价。

    “止!”

    第五伦匆匆发号施令,让六个队列阵,按照平素训练的,刀盾在前,持盾半蹲,矛戟在后,身子俯低,长兵指向前方。

    最后是身材高大的材官弩手,都紧张兮兮地上弦、端平。

    但他们最先面对的,却不是敌人,而是仓皇逃窜慌不择路的友军,一马当先的就是那罗军候。

    “不但追得快,跑得也快啊。”

    第五伦冷笑着唾骂,被他调到材官做当百的老实人臧怒不知该如何是好,过来请示。

    倘若放任这群败兵冲入己方好容易才聚拢的阵地,从来没打过仗的猪突豨勇们必然大乱,那将会导致连锁溃败,搞不好第五伦都要栽在这。

    事到如今,只能将痛击友军的优良作风,贯彻到底了,反正这罗军候也在第五伦名单上,不冤枉。

    “好啊,罗军候竟然降了叛军,倒戈来击,想要冲垮我军阵列啊!”

    第五伦骂骂咧咧地抽出了剑,直指前方越来越近的“友军”。

    “矛戟队,长兵放平,敢乱入我阵者,杀无赦!”

    “材官队!”

    第五伦又嘶声力竭地大喊道:“弩矢对准前方。”

    “百步,九十步,八十步。”

    第五伦已经能看清罗军候那惊恐的脸了,剑顺势挥下。

    “放箭!”

    “凌我阵者,皆为敌寇!”

    ……

    PS:第三章在18:00。

第103章 龙有三个头

    在高处指挥这场诱敌伏击的卢芳,原本还希望败兵倒卷珠帘,将刚来的那营新军也冲乱,他好带着部众反击,打一场大捷,好用这战绩证明新军不堪一击,说服属国羌胡部落们加入自己。

    可那新军司马的老辣超出卢芳想象。

    却见第五伦一声令下,材官们操弩施射,尽管他们动作仍有些生疏颤抖,却在听从军司马号令,毫不留情地射杀友军。

    罗军候人仰马翻,其本人栽倒在地,脸朝下,只抬起头伸手向前,还想第五伦拉兄弟一把,不甘地喊道。

    “伯鱼司马,射错了,吾等是友军啊!”

    我第五伦打的就是友军!

    至于紧随其后的徒卒,则被这场忽如其来的流矢射懵了,西面是无情追击的叛军,东方则是不辨敌我的箭雨,不知该如何是好。

    随着第五伦剑再度挥下,又是一阵密集飞雹袭来,在射倒十余人后,其他溃兵反应过来,再不敢正面掠其锋芒,只朝左右逃去。

    臧怒第三次给弩上弦,他臂力足,别人用制式的六石弩,他则用八石弩,且不需要用脚,直接用手配合腰力即可。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方才虽然射的是友军,臧怒但只觉得比射杀贼子还痛快!谁让这些所谓“正卒”在过去几天里待猪突豨勇傲慢无礼,还经常欺辱沿途百姓呢。

    “真狠啊。”卢芳目睹一切后不禁咂舌,甚至来不及唤回自家部众。

    被卢芳忽悠瘸了,相信他真是汉家后裔,封为“大都尉”的乡啬夫刚才追击新军杀红了眼,此刻骑着马,带着羌胡骑们复刻了罗军候的作风,嗷嗷叫着冲上前去,也挨了一阵箭矢。

    大都尉运气差,直接倒毙,就摔在罗军候旁边,其余人则立刻打马退了回去,都不肯上前了。

    方才他们占了山谷狭窄的便宜,乘着罗军候的部下抢掠辎车时,忽然从两侧杀出,打了新军一个措手不及。

    可若面对面阵战,不论是羌胡骑还是徒附,装备不如对面,秩序亦比不上,还是继续玩诱敌深入的把戏为妙。

    于是卢芳让人吹响号角,令部众撤了回来,在谷口搔首弄姿,故意辱骂想要吸引第五营入谷。

    然而第五营却置若罔闻,在原地站定,第五伦也清楚己方优势:大概是这几个月站姿练得早的缘故吧,第五营防守堪称一绝。

    刚才溃兵和贼骑冲来时,猪突豨勇们虽然心里害怕,但脚步跟钉死了一般,不动就是不动!各种战术动作也能按照平日训练,下意识地执行。

    可一旦动起来,他们肯定会原形毕露,瞬间化作一堆散兵游勇,那不是舍长取短么。

    于是乎,两只菜鸡都不互啄了,就互瞪!

    两边隔着一里地,用各自方言叫骂起来,问候起对方家中女眷来,嘈杂难听,不过听仔细了,就会发现想说的就一句话:“你过来呀!”

    眼看战局还没开打就僵持住了,卢芳知道己方拖不起,只长叹时运不济。

    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眼光还是不错的,十年前就觉得天下可能不会安定太久,谋划数载,终有今日之势。

    卢芳很想把三水县当做大本营,三水县治城池托富泉,可天然灌田,左右谷中宜农且牧,可养数千兵。

    且有羌胡部落之助,东边越过青龙山通达北地腹地,南连安定郡治濒临朝那萧关,都能进取关中。

    北接特武,若能夺取那儿,凭借富饶的沟渠平原既可屯兵积粮,又可与匈奴沟通,倚为外援。

    若能得到大单于支持,天下有变之际高举汉家旗号,招揽六郡勇士,是真能干出一番事业来的,简直是完美的起家之地。

    只可惜卢芳贪心了,走错一步棋,派弟弟去招揽那麻渠帅出了纰漏,被第五伦乘机甩锅,导致官军进剿,他不得不提前举事,结果响应者寥寥。

    看来边塞六郡百姓,还没到彻底过不下去的程度。

    好在三水还西依大小罗山,周边都是干旱之地,唯独罗山仿若黄土高原上一片翡翠,森林密布,可借山林之利,随时遁逃。

    眼看打一场伏击大捷,重新招揽人心的机会也没了,卢芳只悻悻收兵,让部众向西撤入罗山深处,再作打算。只在临行前恨恨回头,看着坏了他大事的第五营道:

    “本王这是主动迁都,迟早还会回来!”

    ……

    眼看卢芳撤入罗山中,第七彪请战道:“宗主,追不追?”

    “追什么,追上去等一场伏击么?”第五摇摇头,逢林勿入,别看第五营与敌人对峙不落下风,钻进山里挨了埋伏后,溃逃起来跟新军正卒没啥两样。

    第五营的首战就这样草草结束,第五伦让人打扫战场,张鱼蹦蹦跳跳过去试了试后,回来告诉第五伦,原来罗军候还活着,只是伤得重。

    “不,你看错了,罗军候已死。”

    第五伦语气冰冷,朝第七彪使了个眼色,彪哥最适合干脏活,笑着领命而去。

    不会狡辩的死人,才方便甩锅啊,前阵倒戈的是你,耽搁第五营追击敌军导致卢芳遁逃的也是你,没得跑了。

    至于其余新军正卒,死了也白死,侥幸活下来的也再不敢靠近第五营半步。

    还抓了几个挨弩箭后没死透的叛贼俘虏,他们交待,刚才骑马冲过来倒毙的,是卢芳的“大都尉”。

    虽然第五营毫发无损,只有几个士卒刚才赶路时太紧张扭到了脚。但总体来看,梁丘赐麾下死了一个军候,伤亡百余,只斩了一个“大都尉”外加几名叛军,有些得不偿失。

    第五伦返回禀报后,本以为梁丘赐会懊恼,觉得错失大功。岂料他听后却面色如常,哪怕得知罗军候死了也无动于衷,只让人持一个首级上来,让化名任侠的万脩辨认。

    “你且看看,这是麻渠帅么?”

    万脩大惊,定睛一看,原来不是马援,而是个相貌丑陋的麻子脸,大概是梁丘赐从左谷城里投降的人中挑出来的。

    “是或不是?”梁丘赐语气加重,第五伦连忙咳嗽两声,万脩才硬着头皮说,这就是贼首麻渠帅。

    “哈哈哈,麻渠帅来救援左谷,为本校尉麾下所斩,麻匪已被剿灭!”

    梁丘赐心情不错就好,第五伦上前作揖,为自己没能抓住卢芳告罪。

    梁丘校尉却又变了脸,随手指着一个有羌胡容貌特点的首级道:“伯鱼真是糊涂了,你方才,不是已经斩得卢芳的头颅来献了么?”

    第五伦愣住了,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梁丘赐得意地说道:“卢芳已死,叛乱已平,就算以后有人从山里出来,那大概是其兄弟、儿子冒名,难成气候。”

    梁丘校尉,你他娘真是个人才!

    这操作让第五伦叹为观止,看来,要在新军中混,是真的不能要脸啊。

    但只在片刻后,第五伦就发现一位和梁丘赐棋逢对手的存在。

    却是安定郡属令,终于带着郡兵呼呼赫赫赶到左谷城,梁丘赐正想要向属令炫耀他斩得的“卢芳头”,岂料对面却先一步用矛挑起一颗首级来。

    安定属令站在戎车上哈哈大笑:“梁丘校尉,没想到吧,虽然你先攻下了左谷,但叛贼卢芳带着几个随从向南方遁逃,正好为我部所斩!虏首就在此处!”

    ……

    两颗容貌年龄都不同的“卢芳头“,成了这场滑稽平叛的荒诞尾声。

    倒是第五伦知道,这俩都是假货,加上卢芳还顶在脖子上那颗,这位“大汉左谷蠡西平王”就有三个头了。

    若卢芳足够聪明,肯定会弄假成真大肆宣扬,自称三头六臂,怎么砍都不会死。

    说不定卢芳能借着这故事,再从西北隅哄骗一群愚夫愚妇,甘心追随呢。

    倒是梁丘赐和安定属令,为首级孰真孰假争执不休,都拿对方没办法,只能各自送给上司报功。

    在这点上,比韩威距离京师更近的安定郡无疑有巨大优势。

    数日后,安定郡首府高平(宁夏固原),大尹王向得到属令传首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写了奏疏,让驿骑连信带头,速速送去常安。

    王向是皇亲,“五侯”之一的平阿侯王谭之子,很清楚堂兄王莽的性情。

    “这卢芳在安定郡谋逆叛乱,我身为大尹,居然毫无察觉,非得吞胡将军提醒才派郡兵进剿。”

    “倘若卢芳被安定郡所斩,那我还算能将功补过,若不然,只怕要遭申饬了!”

    “只要送去得够快,等天子大喜之下颁布犒赏,定于制诏,不好反悔后,假的也成真了!”

    驿骑换马不换人,没日没夜地驰骋八日后,赶在七月份的尾巴抵达京师,将王向的奏疏连同“真●卢芳头”送达大司马府,又传入寿成室内。

    然而此刻的寿成室中,气氛十分微妙,从九卿大臣到小黄门,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碰了皇帝不快。

    原来,数天前的七月壬午日餔时,京师发生了奇异的自然灾害,暴风大雷雨从西北方席卷二来,毁坏房屋、摧折树木。

    宫中昭宁堂池东南角的那株百年大榆树,也在狂风中倒下,正好砸毁了东永巷西垣,正正压在东阁上。

    这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连帝国殿堂“王路堂”,也就是汉时的前殿也遭了难,被烈风毁坏了西厢及后阁更衣中室。

    墙折瓦坏的财产损失,甚至连人员死伤都是小事,皇帝和大臣们最关心的,是这诡异天象究竟预示着什么?是朝堂天下不稳的暗示么?是预示着西北方将有巨大变故么?

    皇帝已经连续数日没有上朝,从国师刘歆、国将哀章,到说服侯崔发、统睦侯陈崇等,都频繁被王莽召见,讨论这件事的寓意。

    朝中有人隐晦地提出,恐怕是与西北对匈奴用兵有关,惹得王莽勃然大怒。这难道预示着匈奴会像狂风一样,长驱直入扑向常安么?既然如此,就更说明予对匈奴主动出击的正确性啊!

    偏执到这种程度,只差有人嚷嚷一句“亡新者胡”了。

    而刘歆为王莽观察天象,又发现今日有月亮偏离轨道,犯心前星,这是大患之兆。

    正巧今日收到安定郡的奏报,许多人才得知西北安定、威戎交界出了这么大的叛逆。卢芳的事迹,让人好笑之余,又多了几分担忧,毕竟东方海岱、南方荆扬的叛乱已经持续两年,声势越来越大,倘若西方也出事,这大新就真是四处漏风了。

    “原来如此!”

    这时候,靠拍马屁和献符瑞上位的国将哀章一拍脑袋,说道:

    “烈风虽损王路堂偏室,但主殿丝毫无损,且风瞬息便过,不就与这场可笑的叛乱一样,虽差点酿成缘边肘腋小患,却被我大新王师瞬息平定么?看来这不是什么灾异,而是大胜的吉兆啊!”

    ……

    (首订加更6/8)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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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介绍:
新朝末年,王莽改制失败,天下将乱,赤眉绿林义旗高举,刘秀兄弟志在复汉。
重生于这样一个时代,当如何?
新室已朽,不破不立,唯有来者,大笔书之!
PS:这是关于穿越者大战位面之子的故事。新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新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新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