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赵佶之棺
却说宋金双方刚刚交换了人质,正要皆大欢喜地各回各家,不料李申之的一句“慢着”,让大家有一种白忙活了半天的感觉。
只见李申之来到了道君皇帝宋徽宗赵佶的棺椁旁边,看着放在马车上那乌黑朽烂的木棺材,绕着转了两圈,若有所思。
众人不解其意,心全都在嗓子眼含着呢。
李申之定住脚,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忽然猛地敲在了棺材上。
“大胆!”万俟卨大喝一声,赶忙过来阻拦李申之的大不敬,“快住手!”
在古人眼中,天地君亲师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对秩序规则的遵守有着比宗教仪式更加严苛的戒律观。
就凭李申之敲这一下,足够满门抄斩了。
李申之只是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随行的张牧之“呲”地抽出宝刀,就势架在了万俟卨的脖子上。
万俟卨停住了脚步,但是嘴上依然不停:“李申之,你可知道你在干什么?这里千万双眼睛看着你,你若是敢胡来,日后回到临安你待如何解释?”
万俟卨还算是识时务,没有跟李申之硬来,不再强行阻止李申之,而是拿临安城的赵官家和儒家纲常舆论来吓唬李申之。
李申之还没说话,张牧之手中的刀已经切入了万俟卨脖子半分,隐隐有血渗出。
万俟卨吃痛,知道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干脆闭上嘴巴不再言语,来了一个好汉不吃眼前亏。
李申之朝着张牧之招了招手,张牧之便收回手中刀,来到了李申之的身边,换了岳银瓶若无其事地站到了万俟卨身边,右手在随身佩戴的刀柄上摩挲把玩着。
万俟卨这下更不敢动了。
刚才那张牧之或许只是吓唬他一下,这岳银瓶说不定直接手起刀落,自己就得人头落地。
当年他是怎么对付人家父亲岳飞的,他自己比谁都清楚。那手段用的,若是把自己换成岳银瓶,恐怕早就拔刀砍头了。
且说张牧之也跑到了棺材旁边,站在李申之身侧。
李申之说道:“你听,这棺材里有古怪。”李申之又用地上捡起来的木棍在棺材上重重地敲了两下。
张牧之疑惑道:“有什么古怪?”
李申之说道:“这棺材里是空的。”
张牧之脸上疑惑更甚,这能听出个什么名堂?
“来,你与我一同抬一抬这马车。”李申之把双手放在马车载板之下,作势要往起抬。
张牧之学着李申之的样子,与李申之站在同一侧,作势要将马车掀翻的样子。
两人力气都不小,只一用力,便把马车抬起来一尺高。
“咕噜噜……嗵……”
棺材里的声音真切地传了出来,张牧之终于察觉到了诡异。
换到另一边,猛地再将马车抬高一尺,棺材里传来了同样的声音。
“咕噜噜……嗵……”
赵佶已经死了好多年,按说肉身早已腐败,棺材里只剩下一副枯骨。
而人的骨头有许多快,光是大骨头就有十来块,若是棺材倾斜枯骨滚动的话,应该是“哗啦啦……噼里啪啦……”的声音。
“咕噜噜”的声音说明,棺材里只有一根骨头。
怎么可能!
李申之面露喜色,心中的猜想终于验证。
李申之离开棺材,留下张牧之在旁边守着,自己来到了韦太后身边,说道:“禀太后,臣觉得先帝棺椁中有古怪。”
韦太后瞧了半天,心中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问道:“有何古怪?”声音沉稳冷静。
李申之说道:“臣怀疑棺材里装的,不是先帝。”
“怎么可能?”韦太后眉头皱起,显得有些慌乱。
这边说话声音不小,金使那边刚好能听见,当即反驳道:“你休要胡说。一口棺材而已,我们还会骗你不成?”
李申之说道:“骗没骗,打开棺材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金国使者有些慌,宋国的使者更慌。
万俟卨顾不上害怕身边的岳银瓶,嚷道:“李申之你莫要胡来!乱开先帝的棺椁,你可知罪?”
李申之回头一指,喝道:“带个假棺材回去,你可知罪!”
韦太后问话,打断了两人的争吵,道:“你有几分把握?”
李申之说道:“九成。”
韦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李申之说得很谦虚,但是依然下不了开棺的决心。
李申之问道:“敢问太后,先帝下葬之时可有人在侧?”
韦太后黯然地摇了摇头,心中无尽唏嘘。
他们在金国是为奴为婢,哪还有半点尊严可言,以至于他的夫君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李申之看向赵桓,问道:“你在场吗?”
赵桓连忙摇头如拨浪鼓:“不在不在,那时候我还金人的大牢里呢,哪里得空去看。”说罢,又躲回了韦太后身后。
李申之抱拳道:“请太后恕罪。”说罢,也不等韦太后回应,便径直走向了赵佶的棺材。
既然你下不了决心,那我就来帮你下决心。
韦太后有心阻止,将手抬到了半空中,张开嘴巴却没有说话,最终把手轻轻地放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李申之重回到棺材边,接过张牧之手中的刀,沿着棺材板插了进去,作势就要使劲翘。
万俟卨见状大惊失色。
他断然不能容许李申之这样去糟蹋赵佶的棺材,他是谈判的正使,李申之若是犯下大不敬之罪,到时候赵官家怪罪下来,他也难逃干系。
就算退一步来讲,棺材里真的是假的,那么这份功劳也该他万俟卨来得。
看到李申之如此笃定,万俟卨觉得棺材中必然有假,便一咬牙就要上前抢夺李申之手中的刀,自己夺下这份天大的功劳。
刚迈出两步,便听到身后“砰……”地一声响,万俟卨只觉得腿膝酸软,迈不动步子跪倒在地。
回头看时,发现岳银瓶拿着一根黑香蕉指着自己,香蕉头还在冒着白烟。
忽然感觉胸口有点疼,万俟卨想要揉一揉胸口,入手处却觉得一团黏腻,低头看时才发现衣衫已经被鲜血浸透。
只听岳银瓶大声喝道:“此獠欲谋刺我大宋知县,就地正法。”
一个五品大员要谋杀一个八品知县,这就是一个借口,一个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反驳的借口。-->>
万俟卨终于知道自己要死了,疲惫的眼皮再也无法睁开,整个世界就像在谢幕,缓缓地闭上了最后的光。<>在他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之前,耳边响起了李申之那令人讨厌的声音:“早就想杀你了,一直找不到借口。”
万俟卨的死是一个小插曲,再没有人敢对李申之说三道四。
金人心里虽然有鬼,却也只能强作镇定。
韦太后紧张地抓着赵桓的手,不自觉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赵桓的手捏得没了血色,而赵桓却连喊疼都不敢。
哐,哐,哐……
李申之与张牧之二人在棺材边张罗着,不一会便掀开了棺材盖。
只见李申之大笑起来,跳上马车,竟然一脚将棺材给踢了下来。
棺材应声翻倒在马车之下,一截烂木头从棺材里面“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李申之指着金使喝骂道:“狗贼,你怎么说?莫非你想挑起两国的战端吗?”
金使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懵在了当场。
他一路上押送赵佶的棺材,咕噜噜的声音听了一路,早就直到其中有问题,只是没想到李申之竟然敢当众把棺材盖打开,看来宋国文人也不是传说中的那般温文尔雅。
在原本的历史中,金人将这样的棺材送给赵宋之后,赵构连同一干大臣们并不是没有表示过怀疑。
想要验证里面是不是赵佶的尸首,都不用掀开棺材盖看,就如李申之一般晃一晃便知道端地。
饶是如此,赵宋的一干君臣们还假模假样地议论了好多时日,最终不知哪个不知廉耻之人想出了一个奇妙的办法:在金人送来的棺材外面再加一个棺材下葬。
按照宋人的习俗,金人送来的棺材太烂,他们想将赵佶的尸首取出来换上一个新棺材。可就是没人敢开棺材盖子。
他们怕。
怕里面真的没有赵佶的尸首,到时候怎么交代?
跟金人开战吗?他们不敢。可是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不跟金人讨个说法,又怎么跟百姓交代?
完颜构就是这样一个欺上瞒下的人,对上欺骗金国主子,对下欺瞒大宋百姓,竟然最后还说是南宋的百姓不愿意打仗,担心增加赋税。
试问两宋三百年,几时听过百姓的心声了?百姓的舆论若是真的管用的话,贪官污吏怎不见得少一个?
直到一百多年后,佛教败类杨琏真迦贪图赵宋皇室的陪葬品,挖了赵佶的墓,才将这根烂木头昭告天下。
每每回想起这段历史,李申之都觉得气愤不已,将一腔的怒火撒到了宋国使团和金国使团身上。
按说如今的宋金局势,金国断不敢随意搞这么一根烂木头来敷衍大宋。
李申之在应天府的耀眼表现,让金人迫切地需要和平,不可能将把柄这么送给宋人。
殊不知赵佶的棺椁装车的时候还是半年前的五国城,那时候宋金还没有开战,金人对宋人依然充满了鄙视。
但凡金人当时随便捡几根烂骨头放进来,都不至于让李申之抓住把柄。
可那时的金人,自大到连几根烂骨头都懒得捡,直接塞了一根烂木头充数。
如此更是能够说明,赵佶死的时候,也跟万千奴隶一样,草席都未必裹一下,如同垃圾一样被扔进了尸坑。
金人哪曾想到,这短短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宋金之间的局势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而金人忙于应付剧变,竟然忘记了赵佶棺材里的猫腻,更想不到李申之竟然敢当众开馆查验,以至于白白送给了李申之这么大一个把柄。
金国使者经历了最初的懵逼,稍稍恢复了些理智,说道:“申之小相公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李申之问道:“兹事体大,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情。待你回过见了金主,我回去见了官家,咱们再做计较如何?”
金国使者反复吟诵了几遍李申之说的话,终于在大脑中完成了翻译:今天就这样了,回去以后问问主子的意见再说。
就这?金国使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那便依申之小相公之言,咱们后会有期。”
“慢着!”李申之一抬手,众人皆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金国使者很有先见之明地没有迈步,就等着李申之这一刻。
李申之说道:“为了避免你们日后不认账,烦请将今日之事写下来,用上印,作为日后的对证。”
金国使者应承下来,自有身边随从取来笔墨纸砚,就在现场写明了假棺材之事,然后盖上了随身的印鉴,双手呈与李申之。
李申之将信仔细看了一遍,又好好查验了金国的印鉴,才将书信收入怀中,抱拳道:“那就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金国使者缓缓转身,上了马车,又回头看了李申之一眼,见李申之不再有什么动作,猛地一抽马鞭,飞也似的逃了。
……
望着远去的金人,张牧之不解道:“申之小相公,今日之事这便算了吗?”
李申之说道:“要是能再讹出一个太原府,我也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走掉。算了,逼得急了小心狗急跳墙。不过金人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了,你抓紧时间筑城,争取在金人准备好之前将大名府筑成铜墙铁壁。”
“得令!”张牧之抱拳应道。
李申之拍了拍胸脯,说道:“等咱们准备好了,这份文书就是金人在咱们手中的把柄。”
李申之没有在假棺材的事情上与金人过多计较,也是担心金人狗急跳墙,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应天府与金人全面开战,最开心的人恐怕就是赵构了。
李申之是断不会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将大名府的事情稍作安顿,李申之来到韦太后的马车之前,拱手道:“太后受惊了,下官恭迎太后回朝。”
韦太后点了点头,说道:“有劳李卿了。”
身后的赵桓使劲搓着泛白的手指,对着李申之龇牙咧嘴,想要挤出一副感激的笑容。
李申之淡淡一笑,辞别了韦太后的马车,整队出发。
并没有回到大名府中,而是绕城而过,直接朝着应天府出发。
宋国使团之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使万俟卨死了,也没人给收尸,鲜血已经微微泛黑,地面聚集了一堆苍蝇。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
“咱们此行是为迎回三圣,如今三圣既归,我等也该回朝复命。”
“是极是极。”
“正该如此。”
“尽快回朝复命,万万不可耽搁。”
“……”
众人七嘴八舌一阵,赶紧跟上了韦太后的车队,将万俟卨弃之不顾。
八、大宋最牛知县
却说李申之护送着二圣南下,将烂棺材和半死不活的万俟卨留在了路边。
贵人们散去之后,李铁牛这种低阶军官才有资格凑上前来。
“大舅哥,这鸟厮的尸首怎么办?是扔河里,还是就地掩埋?”李铁牛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开始干活。
张牧之目送着车队远去,深吸了一口气,踌躇满志地望着北面,说道:“正发愁筑城没有打生桩的,这么高等级的官人倒也合适,就埋到城墙根儿去吧。”
古人筑城之前,往往会在城墙根上埋个死刑犯,叫作打生桩。
现代人修个新建筑,都喜欢搞一个“奠基仪式”,就是这种残忍活祭的衍生。只不过随着文明的发展,把活人逐渐换成了石碑。
自古拿奴隶、死刑犯、甚至是小孩子活祭的都屡见不鲜,唯独拿当朝在职的五品大员打生桩的,恐怕也只有这一遭了。
岳银瓶打的那一枪并没有贯穿心脏,万俟卨依然在轻微地喘着气。
李铁牛领着人趁热乎,赶紧把万俟卨抬进了原本装着赵佶的烂棺材,放回了马车之上,一路飞奔地朝着墙桩而去。
……
护送二圣的队伍一路南下,不两日便回到了应天府。
李申之离开应天府没几天,却发生了许多事情。
首先是报名参考的人挤爆了考场,张浚临时决定新增了几场考试,招募人数比之前预计的多出了五六倍。
另一个是求职当教书先生的人,以及前来应天府书院入学的人,同样非常之多。
这些事情自由张浚领着人去安排,不劳李申之费心。
然而应天府来的一个贵客,却非李申之亲自接待不可。
冯益回来了。
不知不觉过去了几个月,冯益竟然一路找到了香料群岛,满载而归。
只不过他没有从泉州上岸,而是“不小心”被风吹得偏离了航线,一路北上到了海州才上岸。
海州的李宝跟李申之关系很好,冯益在李宝的地盘上被款待,而冯益也很识趣,整箱整箱地把香料送给了李宝。
在这个香料价比黄金的时代,冯益送出去的都是好大人情。
于是李宝也跟着投桃报李,派兵马一路护送冯益西去应天府。
“申之!”冯益见到李申之的时候,满脸的激动。
“冯公!”李申之激动地握住冯益的手,心中又何尝不是激荡不已。
两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心中却是各有各的想法。
冯益感激李申之将如此巨大的发财机会送给了他,那香料群岛上遍地都是香料,换句话说,遍地是黄金,要多少有多少,众人只恨自己开去的船太少,吨位太小,又只恨自己为什么每天要吃那么多的干粮,喝那么多的淡水,以至于无法节省出更多的空间储存香料。
而李申之所激动的,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即将开启,那是一个比冯益所想象的财富还要多出千倍万倍,甚至千万倍的财富。
冯益说道:“拢共出去了十艘船,回来八艘。本公给你算两船的干股,如何?”
李申之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些,他只在乎航海技术的发展,和大量水手的培养。
冯益见李申之仿佛不为所动,还以为李申之对这样的分配方案不满意,苦着脸解释道:“兄弟莫要嫌少。这次虽然声势浩大,但入股的东家也多。实不瞒兄弟,老哥哥我也只能分得一船货,剩下的货都有主了。”
李申之拍了拍冯益的手背,说道:“冯公误会了,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走,今天给冯公摆庆功宴。”
一句庆功宴,让冯益憋在心中的酸苦释放出来,仿佛一路之上所有的痛苦都是值得的,大笑一声,说道:“胡虏血,不醉不休!”
“胡虏血,不醉不休!”李申之也觉得,今天是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日子,当得起一场不醉不休的庆祝。
二人正准备进县衙,忽然冯益眼睛瞥到了旁边的马车,不像是应天府自己造的马车,便疑心还有什么客人。
冯益指着那马车问道:“兄弟,那马车是何人之物?”
李申之回头看了一眼,见说得是二圣,便打着哈哈道:“没啥,那是韦后和赵桓的马车。”
“哦,赵桓啊,听上去有些耳熟。”冯益若有所思地跟李申之朝县衙内走去,念叨着:“何不请来一同赴宴?”
在冯益看来,赵桓的名字听着耳熟,想必也是旧识的人。此人既然跟李申之也认识,那大家不妨坐下来联络联络感情,日后也好互相有个帮衬。
李申之笑道:“冯公当真要请?”
冯益看着李申之不怀好意的笑容,顿时觉得其中有蹊跷,便停住脚步仔细思索起来。
冯益这人虽然脑子不是特别聪明,办事能力也不是特别的强,但是有一点特别值得称赞,那就是从来不去不懂装懂。
既然赵桓听着耳熟,而李申之的神情又像是要捉弄人,他便非要将赵桓的来历想清楚不可。
忽然,冯益面色大变,惊道:“申之莫要开玩笑,你说的可是渊圣皇帝?”
李申之脚步不停,跨进了大门,说道:“然也!”
冯益赶紧小碎步跟上:“那韦后便是韦太后了?”
“然也!”
“那道君皇帝呢?”
“灰飞烟灭了。”
“妈耶……”
冯益跌坐在地,又赶紧爬了起来:“你怎地不早说?韦太后和渊圣皇帝为何不在你这里?”
在他看来,李申之就是应天府的主事之人,迎回二圣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由李申之亲自操办呢?
李申之两手一摊,说道:“下官不过是个知县,哪能担此大任。”
冯益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仔细一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迎回二圣这么大的事,的确不是一个知县能操办的。
顾不上跟李申之磨嘴,冯益一溜烟地跑到隔壁的府衙,去给韦太后请安。
李申之自顾自地回了县衙之中,真的给冯益准备起了庆功宴。
且不论冯益历史名声如何,也不管他往日为人有过多少龌龊,就凭他能开着船去香料群岛浪了一圈活着回来,就当得起李申之为他竖起大拇指点赞。-->>
冯益去到府衙之中先拜见了张浚,饶是张浚与冯益打过许多交道,都被冯益的模样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来。<>黑了,也瘦了。
见过张浚之后,冯益来到了韦太后与渊圣皇帝安歇的地方。
“这是冯大伴吗?”韦太后依稀认出了冯益的模样。
冯益看到苍老憔悴的韦太后,和精神明显不正常的赵桓,顿时泪眼朦胧,说道:“太后,是我,你是我啊!”
韦太后看到冯益的凄惨模样,也不知眼前之人受了多少委屈,回想起自己在五国城时受过的种种非人折磨,顿时悲上心头,三人见面之后竟然先痛哭了一顿。
哭罢之后,互相倾诉了往日的事情,韦太后借机打听了一番临安的事情。
临别之时,冯益邀请韦太后与赵桓一同去李申之那里赴宴,被韦太后婉言拒绝,冯益只好独身退出。
说来也怪,一走出府衙的大门,拐进了县衙的大门,冯益的心情立马从悲伤变成了豪迈,脸色也如同老戏骨一般,瞬间笑成了一朵花。
进到县衙之中,宴会的气氛顿时浓烈了起来。
胡虏血独特的酒香充斥着每一处空间,刚刚运回来的香料立马被研磨成了粉末,用来腌肉。
李申之尝试着搞了几次啤酒,效果都不尽如人意,不是太酸就是太苦,只好暂时放弃了啤酒加烧烤的打算。
灵机一动之下,将胡虏血与汽水兑到了一起,竟然别有一番风味。
只不过如此怪异的喝法,大概没有人会尝试。
放到现在来看,大概相当于把茅台与健力宝混在一起喝,很怪异。
年轻人喝不起茅台,老同志瞧不上健力宝。
然而其中的味道如何,谁喝谁知道。
赵不凡亲自操刀烤肉,倒不是说他有多勤快,而是嫌弃厨子们烤得不好吃。
除此之外,李申之还将陆游、范成大、杜陶、黄庭、韩平等人一同邀请了过来。如今应天府没了战事,众人都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不必每日坚守在岗位上。
张牧之在大名府无法赴宴,岳银瓶邀请了魏胜、老陈等一众班底过来。
冯益在多年以后回忆起这一场宴会,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吃过最巅峰的一场饭。
随意地坐定之后,李申之给冯益亲自斟了一碗酒,敬道:“冯公一路辛苦,下官敬你!”
冯益连忙离席接住酒碗,说道:“申之日后莫要下官下官的了,你若认俺老冯当兄弟,便唤一声哥哥。若是嫌弃俺,唤一声老冯也可。”
虽然现在冯益的地位比李申之要高很多,但是久在权力中枢的他有着一股敏锐的嗅觉,李申之日后成就绝对不凡,是以干脆放下身段,与李申之交好。
李申之此刻对冯益是真心地佩服,敬道:“哥哥,请!”
冯益被李申之认可,心中大喜,端起酒碗一口喝干:“兄弟,请!”
三碗酒下肚,众人的情绪渐渐兴奋起来。
掺了汽水的白酒,喝起来没那么大的酒气,入口又很舒服,但是醉人程度却是一点都不低,最能不知不觉中把人撂倒。
李申之问道:“不知哥哥这许多香料,打算如何处理?”
冯益说道:“还能怎么处理,当然是拿去卖了呀。”
李申之摆了摆手,说道:“哥哥错了。”
“怎么说?”冯益心中一紧。
李申之道:“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往日香料稀缺的时候,一两肉蔻能抵一两黄金。可如今这八船香料运了回来,临安市面上是否能吃得下这么多货?”
冯益一寻思,真的是这么回事,说道:“兄弟是说,让哥哥先回临安,抢先把这批货出掉,以免香料大量上市以后卖不上价钱?”
“哥哥糊涂!”李申之一边给冯益斟酒,一边故意厉声道:“你将货先出了,后面卖货的人必然就卖不上价格,也就是说哥哥会得罪那些后面卖货之人。这些人都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能量,不用兄弟提醒哥哥吧。”
冯益想通了这个关节,顿时冷汗流了下来,回敬了李申之一碗酒,心有余悸道:“还好有兄弟提醒,不然哥哥就要酿成大错了。”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能够强行在冯益出海生意中横插一杠子的人,其身份地位必然比冯益要更加地尊贵。
而冯益若是胆敢抢在这些贵人前面出货,导致贵人们的货卖不上价格,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转念一想,现在不卖,等以后卖不上价格,那这一趟海岂不是白出了吗?
冯益拉着李申之的手,赶忙问道:“可是兄弟,这船货若是不卖,难不成就眼看着它不值钱了?”
再转念一想,那李申之还有两船货呢,他都不着急,心中必定是有主意的,冯益便喜上眉梢,问道:“兄弟必定已经有了办法,快与我说说吧!”
李申之指了指北面,说道:“哥哥的格局要放大一些,莫要眼里只有个临安城,难不成天下只有临安一处有钱人了?”
冯益恍然大悟,说道:“明白,明白!咱们卖给金人去。”
李申之说道:“不只是金人,还能卖给高丽人,东瀛人。”
冯益有些疑惑:“他们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吃得起香料么。”
李申之说道:“哥哥切莫小瞧人。那地方的人虽然穷,但是他们有金子啊。咱们在临安卖香料,不就是想换一些金子回来么。”
人穷,但是金子多,看似很别扭的一句话,却反映出了“金子不能当饭吃”的朴素真理。
冯益虽然没听太懂,但李申之说什么就是什么,便哈哈地应了下来。
他已经做好打算,自己把货物全部交给李申之去打理,干脆当个甩手掌柜最好。反正李申之是出了名的大方,断不会让自己吃亏。
李申之说道:“哥哥有没有想过再去香料岛上跑一趟?”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申之其实有一些心虚。
冯益说道:“还去?兄弟不是说那香料都不值钱了,为何还要再去一趟?”
直觉告诉冯益,这一趟可以去,应该去,必须去。
之所以发问,是想知道李申之的打算。
李申之说道:“香料岛当然没必要再去一趟,但是沿着香料岛再往东走,可是有块更好的地方。”
冯益一拍大腿:“去,兄弟只管把海图拿来,哥哥再去闯一遭。”
九、小夫子
却说李申之拿出了一份全新的海图,上面画出了南美洲的位置。
从印尼的香料群岛一路向东,横穿太平洋之后便可抵达南美洲,这是麦哲伦当年环球航行时走的路,只不过方向并不相同。
李申之也不知道这一路之上会遇到什么,甚至不知道冯益去了能不能回来。
相传当年麦哲伦的船队在穿越这片海域的时候,一路上风平浪静,太平无事,所以将这片海称之为太平洋。
期待冯益出发的时候,他们的运气与麦哲伦一样好。
想要找到美洲大陆,最稳妥的办法其实是沿着东北亚沿海一路北上,过了白令海峡,然后再沿着米国阿拉斯加一路向下。
这条航线一来可以沿着大陆架走,不论是补给还是判断方位都不会出大问题,二来还能乘着洋流,对船的动力系统要求很低。返回的时候沿着北回归线向西横向行驶,还能再乘一波洋流。
可惜大宋的航海技术并不支持他们走这样的航线。
唐宋时期,华夏的航海非常发达,但也仅限于向南向西的航线,而向北的航线基本上是高丽人与东瀛人在跑。
且不说航海技术的高低,只说向北的航线比向南的航线航程更加艰苦,利润也更低。
向南的航线几乎全程处于热带地区,方便在船上搞种植、养殖,船员们的饮食营养十分均衡。
而一旦向北行走,船上无法种菜养牲畜,单凭那时候的营养知识,很难保证船员们的身体不出大问题。
于是乎,李申之基于现有的状况,先抛出香料群岛,然后再抛出更远一些的南美洲,去吸引那些贪婪之人探索新航线,选择了从印尼横渡太平洋的路线。
冯益并不知道这些,李申之的神话形象早已根深蒂固,他对李申之毫无保留地完全信任,满口答应了下来。
在他看来,香料群岛已经有了如此巨大的收获,那么更远的美洲岂不是比这里更要富庶?
虽然说海损了两艘船,但那是因为不熟悉路线导致的。等到熟悉路线之后,沉船的概率比翻车都小。
说到新航线,感兴趣的不只冯益一个人,魏胜就是其中之一。
魏胜先是与岳银瓶请示,自己也想出一趟海,去干一番大事业回来。
岳银瓶没有自作主张,而是让他直接去找李申之。
当魏胜找到李申之,先是敬了一碗酒。李申之最是看中魏胜的战斗力和冒险精神,打算日后灭金之战时,将魏胜培养成一员独当一面的大将。
殊不知魏胜一开口,竟然是想跟冯益出海。
一时间,李申之以为魏胜是见识了那么多的香料,贪图财富才想出海,于是心情有些不大好。
不过魏胜总归是岳银瓶的下属,李申之也不好训斥,而是问道:“你为何想要出海去?”
魏胜说道:“俺看着海图上有偌大一块地盘,寻死着只遣商人去不成,好歹得有俺们这些捉刀的人去。”
李申之点了点头,魏胜重给李申之斟了一碗酒,说道:“小官人若是想在那片地盘上有所作为,俺魏胜愿意为你开疆拓土。”
“嘶……”
酒场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魏胜找到李申之的时候,众人全都竖着耳朵听他说话,担心错过李申之对他的回复。
没成想李申之还没发言,魏胜的话便率先惊掉了一地的下巴。
就连李申之都被这句“开疆拓土”深深地震撼到了。
思虑片刻,李申之端起酒碗与魏胜碰了一下:“若是有那一日,你便是美洲王!”
“一言为定!”魏胜一饮而尽,浑身数不尽的豪迈。
在场之人全都是李申之的心腹,是以李申之丝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
其中有些人更是知道李申之有着逼赵构退位的打算,封一个区区的美洲王又算得上什么。
听李申之肯定了那句大不敬之话后,众人的情绪非但没有担忧,反倒更加高涨起来,一个个地喝酒划拳,宛如一群土匪,再没有一点点斯文模样。
李申之侧身靠向冯益,说道:“兄弟给哥哥添一支人马,不知哥哥……”
冯益赶紧抢白道:“兄弟只管安排便是,哥哥就是替你跑个腿儿。”
李申之心存感激,再敬冯益一碗,道:“哥哥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再之后,李申之也不记得发生了些什么事,说了些什么话。
只记得众人喝酒吃肉彻夜不歇,一个个地烂醉在院子里。
好在此时是伏天,院中睡觉也不怕着凉。更兼满院的酒气,熏得没有一个蚊子,倒也让众人睡了一个安稳觉。
到了第二日半前晌,众人陆续醒来,依稀记得昨夜发生了许多的大事,却又记不真切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只有岳银瓶默默地记下了所有。
醉酒之后的李申之惯常地胡言乱语起来,说了半天诸如:阿兹特克、印加、玛雅之类的话,还提到许多红薯、玉米、花生的词儿,也不知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记得他左边拉着魏胜,右边拉着冯益使劲地喝酒,就连往日与他最亲密的陆游等人都没怎么交谈。
李申之醒来之后,先拉着岳银瓶复盘了一番昨夜的经过。
得知自己说了那许多惊世骇俗的话之后,也只是稍微惊讶了一番,然后将魏胜和冯益唤入了自己的书房。
他担心这二位也喝断了片儿,忘记了昨晚之事。
在书房之中,李申之重新画了一副美洲的地形图,并且将自己印象中的美洲原住民分布图大致标了出来,这张图是给魏胜的。
另外画了一些红薯、玉米、花生、南瓜、辣椒、土豆、葵花、烟草以及橡胶树的外观,这是交给冯益的。-->>
冯益拿着画着花花草草的纸不明所以,李申之说道:“哥哥但凡能将这图上任意一件物事或者带回来,兄弟愿付万两黄金。”
万两黄金便是十万两白银,大约相当于一个亿。
饶是知道李申之出手阔绰,冯益依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兄弟放心,哥哥就算是踏遍天涯海角,也定要将这几样物事给你寻来。”
冯益知道,李申之如此郑重其事,说明这几个不起眼的花草有着巨大的作用。而他若是费尽千辛万苦地将这些东西给李申之带回来,他得到的回报将会远远超过一个亿。
等二人将李申之画给他们的图各自收好之后,李申之又拿出一样物事,说道:“这是工坊城最新造出来的怀表,虽然走时还不太准,你们且将就着用,兴许能派上用场。”
海上的环境不比陆地,寻常用的钟摆在海上根本无法正常使用,于是李申之便搞出来发条,造了几款怀表。
加工陀螺仪还有些难度,是以无法制造高精度的怀表。
好在李申之大致知道地球的时区划分,这样有助于船队在海上的定位。
所有的光学方法,只能测量当地的纬度,而无法确定经度。想要知道经度,就必须知道出发地的时间与当地时间的时差,才能计算出出发地与所在地的时差,也就是经度差。
虽然怀表的走时还不是很精准,但只要能让船队在几个固定地点可以校准时间,还是可以大致确定在海上的位置。
总得来说,误差大概不超过二百里。
魏胜与冯益分头去准备。
魏胜需要选拔一批人才出来,进行短暂的海上训练,然后从海州登船南下,到泉州之后再与大船队汇合。
而冯益需要将随船的货物运回临安,再去赵构那里复命之后,重新组织一个更大规模的船队,才能开启探索美洲之旅。
所谓无知者无畏,正是因为冯益不知道前往美洲有多少艰险,他才会对这趟航行充满着憧憬。
其实当年麦哲伦环球航行也是一样,若不是当时的科学家把地球的周长少算了三分之二,预计航行时间不到一年,麦哲伦未必有勇气花费比预计多出两倍的时间,整整用了三年才完成环球航行。
而事实上麦哲伦死于半路上,完成环球航行的应该叫做麦哲伦的船队。
对于欧洲人来说,环球航行是一定能够成功的,他们所要做的,仅仅是找到一条能够穿过美洲大陆的航道。
结果他们从北美洲一直找到了南美洲,找了几十年,才由麦哲伦在接近南极洲的地方找到了一条航道,被命名为麦哲伦海峡。
好在李申之有先见之明,他会直接选择在巴拿马地区横穿美洲,也就是彼时的阿兹特克帝国,一个处于大概与华夏商州时期差不多发达的文明。
伟大的航海时代即将开启,而在应天府,却有三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等待着李申之的处理。
首先一件,是来自于大名府的信使。
李申之刚离开大名府没两天,大名府的张牧之便发来了求救信,说大名府的粮草即将告罄。
李申之找到了张浚一同商议,刚刚给大名府运去了一年的粮草,怎么转眼之间就要断粮了呢?难不成是被金人偷袭了不成?
等到随后负责解释的信使抵达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粮食出了问题,而是人口出了问题。
随着宋人重新在大名府站稳脚跟,而金人的势力急剧收缩,大量的归正人投奔了大名府,积极响应张牧之的以工代赈政策。
所谓归正人,是指沦落在敌占区的百姓,不堪金人残暴的统治,偷偷跑回南宋实际控制区域的人。
整个南宋朝中,对待归正人还算不错。就在赵构时代,他赐给了归正人耕种的田地,并且直到赵构死去,始终没有收过这些人的税。
张牧之没来得及请示李申之,他知道李申之对人口有着巨大的渴求,将归正人全盘接受。没想到归正人越来越多,才几天功夫便有几十万人前来投奔。
人口越来越多,粮食也消耗得越来越快。
张牧之担心还会有人继续投奔大名府,是以紧急报告给应天府,让相公们抓紧时间想办法。
好在之前的应天府对粮食储备有着近乎病态的追求,使得应天府府库丰盈,大笔一挥便调拨了数十万石的粮草北上,顺带着还将成吨的香料运去了大名府,以方便张牧之与金人交易。
粮食的问题解决了,这第二件事却是李申之无意之中发现的。
所有穿越者都有一个癖好,总是喜欢看各种各样的名单,以期待在犄角旮旯里发现几个课本上的名人。
这次来应天府报名的花名册,李申之挨着撸了一遍,一字不差地撸。
尤袤与杨万里自不必说,被录用吏员之后全都留在了应天府衙之中,只不过李申之还暂时未来得及与他们交谈,也没有机会当着杨万里的面吟诵“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而翻看应天府书院的入学名单中,有一人的名字让李申之如雷贯耳,激动得久久不能平息。
朱熹。
朱小夫子时年十三岁,家住福建,也一直在福建求学读书。
是什么原因,让朱小夫子不远万里北上,来到应天府求学的呢?
李申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为了会一会传说中的朱小夫子,李申之专门给新入学的学子搞了一场开学典礼。
李申之要搞开学典礼,张浚这个一府长官便不得不参加。毕竟李申之在明面上是一个知县,按职位来算,并不比应天府学院院正高。
而这个院正,正是由张浚兼任。
于是乎李申之临时起意搞的一场开学典礼,变成了张浚的一场正儿八经地训话。
正经的东西总是很无聊,别说底下的学子了,就连李申之听着张浚的训词都觉得昏昏入睡。
等张浚讲完之后,还顺便提了个引子,让李申之也来讲两句。
李申之倒也没客气,说道:“张相公学识渊博,阅历丰厚,实乃我辈楷模。我在张相公面前不敢造次,在此谨邀请一位学子作为代表,讲一讲你们的想法如何?”
说罢,李申之假模假样地拿起一本花名册,前后翻了几页,目光落在了早就找好的名字上:“请问福建尤溪的朱熹是哪位?”
十、官家请客
却说不知是李申之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还是只为了与朱熹刷好感,在开学典礼上单独将朱熹叫起来发言。
古人点名的时候,习惯加上籍贯,一来避免各地口音不同发音不准导致的误会,二来也避免了同音不同字重名的现象。
比如朱熹被点到名字之后,起身回道:“学生‘胡’建朱熹。”
相当于给名字上了个双重保险,极大地降低了误读的几率。
起身之时,朱熹后退了一步,避开身前的座位,恭恭敬敬的作了一个揖。
李申之受了小夫子这一拜,腰杆都挺直了三分,自我感觉形象都高大了起来。
不管后世之人给朱熹造了多少谣,亦或是在朱夫子头上扣了多少屎盆子,这位朱夫子都是春秋已降唯一的圣人。
公认的圣人。
能与圣人过过招,甚至将圣人辩倒,哪怕只是一个幼崽状态的圣人,多少都能满足自己的一些虚荣心。
朱熹施礼之后说道:“请问先生,为何学府之内不教孔孟之道,反倒是教一些工匠之术?”
简言之:人家是来做学问的,不是来学手艺的。
学子们入学有些日子了,对学堂有了大概的了解,也上了不少的课。
就拿朱熹来说,嘴上是在质问李申之,其实最爱上光学课了,下课之后还要缠着匠人老师们问许多问题,把匠人们都给问怕了。
李申之点了点头,示意朱熹坐下,目光环视了一圈,问道:“诸位可知,人为什么能活着?”
开口就是灵魂拷问!
在场之人,不论是先生还是学生,全都竖起了耳朵等着李申之的高谈阔论,就连老学究张浚的好奇心都被拉满。
李申之稍停顿了片刻,等众人迫不及待时,才猛地一拍桌子,笑着说道:“吃饭啊!”
寂静。
李申之的笑容逐渐变得有些尴尬,明明是个段子,为何却没人笑?
清了清嗓子,李申之立马换成了一本正经的腔调,继续说道:“真理喻于毫末之中。人若没有饭吃,还怎么活?人若是不活,还怎么做学问?”
台下的先生跟学生怎么想的,李申之不知道。但是身边张浚点了点头,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李申之再问道:“我再问你们,种地是不是天下第一大学问?”
不等众人回答,李申之说道:“瞧不起种地的人,先问问你自己吃不吃饭。”
朱熹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李申之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他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申之其实是用了一招混淆概念的诡辩论,将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体系强行联结在一起,头一次听到这种论述的人一时难以分辨。
然而李申之的这种诡辩并不是要辩倒谁,而是要引出他建立应天府学院的初衷。
李申之继续说道:“有谁知道种子为何能生根发芽,长出稻米呢?”
种下种子能结出果实,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怎么还要问为什么呢?
“为何老鼠埋在土里却长不出老鼠呢?”
有些年岁大一些的学子已经露出了窃窃私笑,觉得李申之魔怔了。
忽然,李申之问道:“人为何生而为人呢?”
趁着众人处于懵逼的状态,李申之说道:“应天府书院可以告诉你,欢迎大家到来。”
不知是谁率先鼓起了掌,李申之在掌声中退场,给朱熹留下了无限的悬念。-->>
理学和新学都是很好的学说,道学先生也没有错,错就错在华夏不需要那么多的道学先生。
一个繁荣的社会需要大量的农民、工人、手工艺人,而不是哲学家、艺人。
哲学家就像一道菜里面的盐,没它不行,但是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真要是一丁点盐都没有,也能凑合着吃,至少饿不死人。但是光吃盐,肯定吃不饱。
朱熹作为理学的集大成者,并不是一开始便学的理学,更不是由他创造了理学。
事实上,南宋理学的昌盛有着一定的偶然性。
理学又叫洛学,最早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的周敦颐,与王安石的新学对立。用现在的话来说,一个搞理论研究,一个搞工程应用。理学便是理论,新学便是实际应用。
前文说过,北宋亡了之后,官方将亡国之祸归结到了蔡京身上,而蔡京通过新学打压政敌,自诩为王安石新学一派,因此蔡京被清算背黑锅的时候,连带着王安石与他的新学也被打倒,理学便乘机崛起,被扶持成为了官学。
看似学术流变,其实不过是一群无耻之人搞出来的政治斗争罢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如果还要去计较到底理学和新学谁更好,谁更有利于华夏发展的话,岂不是变得比古人更迂腐?
朱熹作为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李申之要让他走上真正的理学之路——科学。
李申之成功地将“科学”的种子种到了学子们的心里,假以时日,必能有丰厚的收获。
而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先做完第三件事。
赵官家派人来应天府,请李申之到临安府一叙。
赵构专门用了一个“请”字,搞得李申之与张浚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赵构到底打着什么心思。
更奇怪的是,赵构只“请”了李申之一人,并没有请张浚。
张浚倒是不以为忤,反倒觉得理所当然。应天府这么大的动静,朝廷必然在应天府安插了情报机构,李申之在应天府的作用赵官家是知道的。
官家的心思猜不透便不再去猜,去一趟临安城便什么都知道了,正好李申之也想回一趟家,看一看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李红霞。
临送走天使之时,李申之多嘴问了一句:“官家只请了下官一人吗?”问话的时候顺势递过去一锭银子,足有十两重。
天使悄默声地将银子收下,说道:“听说还有川陕的吴璘。”
吴璘?李申之仿佛知道赵构想要干什么了。
……
与此同时,驻守在川陕兴元府的吴璘也刚刚迎来了朝廷的天使。
不同于李申之的桀骜不驯,吴璘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而宣诏的天使对吴璘更是恭敬有加。
赵构对李申之是又爱又恨,却从来没怕过李申之。
而对于吴璘,赵官家多少有些心虚,担心吴璘拥兵自立,导致南宋直接少了小半壁江山。
为何?
李申之的家眷都在临安,而吴璘没有一个亲人在临安。
虽然吴璘的后人真的在川陕脱离了大宋朝廷,但此时的吴璘,依然是一个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封疆大吏。
接到诏书之后,吴璘没有片刻的耽搁,当即启程。
兴元府距离临安府将近三千里远,道路更是难走,旅途远比李申之从应天府要艰难。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所预谋,李申之与吴璘在同一天到达了临安府。
十一、格局小了
与李申之一同回到临安的,是应天府本地的官员,他们头一次到临安城。
李申之在自家庄园里歇了歇脚,洗漱一番之后换了一身新衣服,也换了一辆新的马车,继续向南进城。
古人一生难得出一次远门,能去一次帝国的都城,那是莫大的荣耀。
当马车进了临安城之后,官员们东张西望,好奇地到处观看,眼神之中却充满了失望。
“为何临安城中没有公共马车?这样老百姓出行多不方便?”
百姓?呵~
李申之心中嘲笑一声,老子就算黑着心使劲剥削百姓,也比肉食者更加关注普通百姓的生活质量。
“这城内也不见多建些钟楼,想看看时间都不行。”随行官员说着话,掏出自己的怀表看了下时间又放了回去。
自从有了怀表,看时间仿佛成了一种强迫症,没隔几分钟就要看一次。
没有怀表的时候也不见大家有多么地关注时间。
随行官吏们一路走一路抱怨,渐渐地没了好奇心,索性坐回马车里把玩起了手中的怀表。
李申之看到他们失望的样子,笑道:“怎么了,不是你们吵着要来临安看看,怎么又不高兴了?”
一人说道:“没想到临安城竟然如此破败,两旁房屋简陋不说,这地面都是坑坑洼洼的,一点都不平。”
临安城的御街早已换成了水泥砖,但是水泥这东西刚造出来的时候是好,经历过风吹日晒之后很容易老化。尤其是经历过一寒暑,被雨雪浸润过,更是容易起皮剥落,自然显得破败了些。
然而临安人不觉得这有什么,水泥砖就算起了皮,也不会有泥泞,比之当初的黄土路好了不知多少,是以依然对水泥砖充满了惊讶。
全天下也就只有来自应天府的人能说出临安破败之话。
“是对临安府的样子太失望了吗?若是你们早一年来,这条御街都还是夯土的呢。”李申之调笑道,依稀还记得第一次见赵构的时候那尘土飞扬的样子,禁军还得提前在地上洒上黄沙和水,才能让扬尘少一些。
随行人说道:“临安城坐拥天下财富才建成这个样子,怎地能不让人失望。”
“说得好啊!”李申之笑道:“好一个坐拥天下财富。”
“咱们应天府仅仅靠几十万人的一隅之力,不仅抗住了金人主力的进攻,还将咱们应天府建得那般坚固漂亮,这临安城坐拥百万人口,又有天才财富,为何却是这般破败之相?”
李申之说道:“那就得问问赵官家,到底都把钱花去了什么地方。”
全应天府的人都知道,李申之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既不怕赵宋官家,也不怕金国皇帝。闲谈之中直呼赵构的名字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奇怪的是,不论是张浚,还是赵不凡、赵瑗,从来没有说过李申之半句不是。
倘若换一个人敢直呼官家性命,恐怕人头早已落地。
应天府的官员对朝廷有了微词,让李申之很高兴,说明他们开始了真正的思考。
临安府与应天府的差距肉眼可见,只要不是脑袋坏了,亦或是屁股歪了的人,都能猜到临安府的腐败与堕落。
进城的时间还早,李申之领着人先回了一趟家,顺便拜访一下自己的岳父。
一行人回家的消息早就传了回来,当众人来到坊间的时候,早已有人在门口迎接。
先是李府的薛管家:“八郎回来了,二郎出门有些公干,不在家。”
李申之握者薛管家的手朝屋内走着,说道:“薛叔快回屋吧,咱又不是外人,搞这一套作甚。”
隔了大半年重新回到家,李申之的心情也随之飞扬起来,说道:“薛叔,俺闺女呢?快带咱去瞧瞧咱家闺女去。”
“八郎是说红霞吧?”薛管家说道:“童姑娘嫌在这里住着闷得慌,便跟张博士一同去了茗香苑,把大娘也带去了。”
听闻自家闺女不在家,李申之不禁有些失望。
回到后院,给父亲李纲的牌位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将自己这多半年来的功绩夸耀了一遍,才擦干了泪痕,满心欢喜地出了祠堂。
如果李纲在天有灵,肯定会好好地夸一夸自己这个曾经不成器的儿子。
薛管家在临安城中早已听说了李申之的功绩,如今听当事人亲自口述一遍,心情自是不同,欢喜感慨之余,也是满面泪痕。
李申之说道:“薛叔,这次回来是官家召见,俺去见一见岳丈,然后就要进宫去,今天不必给俺留饭了。去了官家那里还不知道是怎生个安排,今遭也不一定还回家来。若是二郎回来,替俺问个好。”
薛管家擦了擦欢喜的泪水,说道:“如今八郎是个大人了,干的都是大事,先忙要紧事,家里有我这把老骨头在,郎君们就放心吧。”
李申之取下随身带着的几块怀表递给了薛管家,简单地教会了如何上发条,如何调时间,便告别了自家,出门拐进了岳府。
自打李申之一行去了应天府之后,岳府与李府之间的小门便锁了起来。
反正也就李申之喜欢走这个门,他既然不在家,小门便没了必要,硬要留着反倒是瓜田李下,容易引起别人误解。
不同于李府的宁静,李申之能感受到岳府大门背后蕴藏着许多躁动的心。
果不其然,李申之刚刚踏进了岳府的大门,便被一帮子人围在了中间。
冲在最前面的便是他的便宜姐夫和大舅哥,张宪与岳云。
二人身后还跟着许多将军模样的人,硬生生地把岳家小主人岳雷给挤在了三圈以外。
得亏李申之在岳银瓶英明的带领下坚持了健身的习惯,身子骨早已今非昔比,要不然光是这一挤,恐怕就得挤掉了半条命。
李申之忙推着岳云,说道:“兄长这是……缘何突然变得如此……热情?”
岳云与张宪见状,分立在李申之两边,用身体将身后之人挡住,给李申之留了些许的活动空间,岳云先说道:“妹夫,听说你在应天府打了几场大胜仗,当真是痛快!”
岳云一顿夸赞,不吝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张宪说道:“咱妹夫统兵有方,天生就是当大帅的料。以前一心读书没机会施展,今日去了应天府,那可真是虎啸山林,龙翔九天。”
李申之被两人夸得有些心虚,很有水平地说道:“我哪有那么神奇,全赖将士用命,上下一心。”-->>
岳云说道:“为何能将士用命,上下一心?还不是咱妹夫统兵有方。”
岳云刚夸完,张宪紧跟着问道:“妹夫啊,你打算啥时候取济南府啊?哥哥给你当前锋。”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生怕别人看不到他那厚实的胸肌。
李申之拱手致谢,说道:“有劳姐夫费心,济南府咱已经得着了。”
“得……得着了?”张宪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失望,双重情绪冲击之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岳云反应稍快一些,问道:“燕京城得着了吗?兄弟打燕京城的时候哥哥给你当先锋。”
李申之摇了摇头,说道:“燕京城太远,咱刚得了大名府,还打不到燕京府呢。”
岳云大喜,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打燕京的时候别忘了哥哥啊。”
李申之麻木地点了点头,突如其来的热情,把他搞得有些懵。
见岳云揽下了燕京城这么一个大工程,张宪才突然反应过来,赶紧问道:“太原府得着了没?”
李申之摇了摇头:“没得着呢。”
张宪大喜,说道:“兄弟打太原府的时候,千万记得让哥哥当先锋。”
李申之点了点头,这才稍微品出点味儿来,进而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哥哥们这是干什么,什么时候这种军国大事由俺说了算了?”李申之吐槽道。
岳云已经揽了个大工程,心情很好,拉着李申之朝大堂走去,路上说道:“兄弟有所不知,听说你们在应天府打了大胜仗,不仅在应天府站稳了脚跟,还一举收复了开封府,俺们心里面都痒痒的不行。等到后来听说你又拿下了河南府和大名府,俺们一下就慌了神。”
张宪跟着说道:“没错,申之的仗打得太快,弟兄们担心用不了几天你就能收复幽燕,咱这帮武夫们再也没有建功立业之地了。”
李申之说道:“二位哥哥格局小了。自古以来的名将,收复幽燕算得上哪门子大功劳?怎么也得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吧。”
张宪与岳云听了,顿时略显羞愧,感觉到了自己与名将的差距。岳飞当年的口号也是直捣黄龙,把目标放在了关外,而他们俩人只把目光放在了关内。
其实这也不见得真的是他们的格局变小,而是两宋传承下了的话语体系,使得人们以为国朝的终极目标便是收复幽燕。
唯有王安石提出恢复汉唐雄风,攻略西域,结果还被当成奸佞打倒清算。
李申之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心头火热起来,纷纷盘算着日后去什么地方捞摸功勋去。
李申之说道:“冯益出了趟海的事儿,兄长听说了吗?”
岳云不以为意道:“冯益出海一趟的确不容易,也赚了不少钱。”话语之中透露着一股视金钱如粪土的不屑。
李申之说道:“兄长莫要以为我是贪钱。马上我会派出我的心腹将领魏胜跟着冯益再出一趟海,探索一片新的地盘。那片地盘比国朝疆域十倍都大,兄长想过这其中会有多少功勋吗?”
张宪说道:“开疆拓土,历来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肩上的责任。只是听说上次冯益出海来回走了几个月,这次若是走得更远的话,还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回来?”
李申之说道:“姐夫莫要嫌远。出海一趟要走三五个月,看似时间很长,可是从临安走到岭南不也需要两三个月吗?大海深处风高浪急,穿山越岭之时也有豺狼虎豹,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
道理张宪都懂,只不过华夏人历来重视陆地上的战功,始终不屑于对海外的征服,是以除了郑和以外,竟然数不出几个名垂青史的航海家。
李申之也没打算当即转变张宪与岳云的思想观念,把他们从重视陆路转向重视海陆。
他的这一番话只是为了种下一粒种子。
当岳云踏破幽燕直捣黄龙,张宪力克太原封狼居胥的时候,那些捞不到功勋的将领们是否会将目光放到海外去?
答案是肯定的。
还未进入到岳府的大堂,便有岳家军的中低级将领把自己的名帖送给了李申之,请求出海的时候务必带上自己。
这一年多来,岳家军嫡系的将领实在是太苦了。先是一步步地被剥夺了军权,随后更是经历了残酷的打压,以至于许多人花光了积蓄,全家上下饿着肚子,只能靠故旧的接济度日。
也就是在李申之斩了秦桧之后,他们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但也仅限于可以出来打工赚钱,自谋出路。距离建功立业,差了十万八千里。
是以李申之的提出的海外战场,深深地吸引了他们,这是他们重归荣光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让他们克服了对海洋的恐惧。
正如李申之所说,这世上哪有不冒风险的事情。他们当年打仗的时候就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每天过着九死一生的日子,为何偏偏对航海如此恐惧抵触?
真要算起来,航海的伤亡率比之打仗要小多了。
再往里走,岳飞站在门口迎接。
“申之,做得不错。”岳飞夸赞了一句,便转头进屋。
张宪在前跟着进屋,岳云拉着李申之也跟着走了进去,剩下的人去到了别处。
进屋子的人都是自己人,岳飞给几人看了茶,便单刀直入地切入了话题。
“申之可知道官家召你来是何事?”岳飞问道。
这个问题李申之想了一路,却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试着问道:“杯酒释兵权?”
猜忌武将是赵宋官家的传统艺能,一个武将建立的功勋越大,那么他被朝廷针对的可能性就越大。
李申之建立的军功可谓是大宋开国以来最大军功,由不得官家不猜忌。
岳飞摇了摇头,说道:“我猜,官家是想向你们示好。”
岳云点头道:“我明白了,官家不仅召来了申之,还有川陕的吴璘,想必是以安抚为主。申之,这下你就可以有一番大作为了。”
李申之跟着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猜测,进而又将自己的打算思索了一番,想趁着赵构的安抚政策做点什么,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利益。
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个具体方案,一脸的纠结。
岳飞没有打扰李申之,让他静静地思索了片刻,然后含须笑道:“申之想要做什么,大胆地去做便是,老夫鼎力支持你。”
十二、血脉
李申之望着岳飞闪光的眼睛,心情有些激荡。
“岳丈知道俺想干甚?”李申之情急之下,竟然说出了久违的方言。
岳飞左右看了看,身边坐着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子就是自己的女婿,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不就是想逼赵构退位么,大胆去做便是。以你现在的身份,旁人也不敢轻易动你。老夫也以为赵瑗不错。”
“嘶……”
李申之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有些不认识眼前的这位岳飞。
历史上的岳飞堪称精忠报国,是历代武将的楷模。
纵观华夏历史,号称战神的有无数,但是能称得上武圣的只有两人,关羽和岳飞,这两个人都是以忠义著称。
而岳飞竟然支持他废帝。
这还是精忠报国的岳飞吗?
忽然,李申之捕捉到了华点——精忠报“国”。
没错,岳飞忠于的是大宋,而不是赵构。
既然皇帝昏庸,那么废了便是,重新立一个贤明的人当皇帝。
这事儿周公干过,伊尹干过,霍光干过,而这几个人同样也都是文臣的典范。
如果说建炎年间的赵构还是一副励精图治的中兴之主形象,那么这一年多来,赵构贪生怕死,卖国求荣的软蛋形象已经一览无遗,尤其是秦桧死了以后,更是成了街头巷尾被唾弃的对象。
想到这里,李申之心情顿时激动了起来,他觉得大事可成。
岳云与张宪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们俩早就看赵构那厮不顺眼了,若不是岳飞平日里压着他们俩,这二人恐怕早将赵构给刺杀了。
岳飞瞧着李申之激动的样子,心中也是得意不已,笑眯眯地等着李申之感激涕零地与他抱拳称谢。
不料李申之却说出了自己已经说过了许多次的想法:“岳丈是否想过,这世上本不需要皇帝?”
“你真要造反?”岳飞神色中掠过一丝惊慌。
诚如李申之所猜测,在岳飞的心中,废皇帝可以,灭大宋不行。
李申之说道:“不知岳丈是否想过,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官府是天下人的官府,战士是天下人的战士,而官家,不过是天下人选出来的一个代理人罢了。”
李申之就像一个传销组织的头目,不遗余力地推广着自己君主立宪的思想。
李申之用孔孟之道阐释了朴素的民主思想,岳家三人很容易便理解了。
岳飞说道:“亚圣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说得便是此理,可这与需要不需要皇帝有什么关联?”
李申之说道:“若是皇帝能够遵循天道,那咱便认这个皇帝。而一旦皇帝不认天道,咱便换个皇帝。”
当年董仲舒为了推广儒学,不得已想皇帝妥协,违背天道的皇帝只需要悔过自醒便好,并不需要行废立之事,无意中巩固了帝制的统治。
而李申之的观点很好理解,用宋代的官场制度解释,就是弹劾。
皇帝也要接受弹劾,而一旦弹劾属实,皇帝也要跟大臣一样:辞职。
张宪说道:“然而军队掌握在官家手中,咱们想逼赵构退位,手上没兵可不行。”
李申之朝张宪竖起了大拇指,赞道:“姐夫说得没错,枪杆子里出政权。咱们想要逼赵构退位,手上没兵必然是不行的。”
岳云说道:“申之手上当然有兵,那吴璘手上兵也不少。申之若是能与那吴璘串通起来,再与京中杨沂中和张俊勾结一番,定能成事。”
话刚说完,自己紧接着摇了摇头:“不妥不妥。”
当然不妥了,看似完美的计划却有着天大的漏洞,另外三人为何要听他李申之的。
李申之却说道:“兄长说得没错,没有不妥之处。只要筹码给得足,这世上没有挖不倒的墙角。”
瞧这意思,竟然是信心满满。
岳飞若有所思,问道:“申之有何打算?”
李申之说道:“好叫岳丈知道,小婿担忧的不是如何逼赵构退位,而是赵构退位之后怎么办?”
先抛出了一个问题,李申之接着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皇帝能生出什么样的儿子,谁也说不准。万一哪一代出了个祸害皇帝,全天下百姓就得跟着遭殃几十年,所以皇帝不好就得换,不能说一旦坐到那个位置上就能坐一辈子。
“然而千年以来的嫡长子继位制度,又是一项可以避免朝堂陷入争权夺利混乱局面的制度。如果人人皆可继位,人人皆能当皇帝,恐怕用不了多久,便又会变得如残唐五代般的乱世,谁的兵强马壮谁就说了算。即便是盛唐之时,每逢新皇登基,朝堂便是一片腥风血雨。
“所以,废了皇帝之后,兵权由谁来掌握?”
岳飞说道:“按照申之方才所说,这兵权该有天下人来掌握最是妥当。可是,该如何实现呢?”
让百姓当家做主,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景。通过怎样的制度可以实现,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该考虑的事情。
李申之说道:“孩儿以为组建政事堂,军政大权均由政事堂一手抓,便可解此难题。”
岳家三人沉默了,他们都在消化李申之的观点。
良久,岳飞一拍大腿,赞道:“妙啊!往常的皇帝为了制衡朝堂的权力,往往搞出军政分家的把戏。殊不知军政分家最是便宜了当皇帝的,却对朝堂和百姓有着诸多不利。如今罢免了皇帝,由政事堂来行使军政大权……”
“只是……”说了一半,岳飞又皱起了眉头,问道:“这政事堂的人选该如何确定?”
皇帝出个昏君便能搞得天下大乱,焉知政事堂中不会出现个把败类?
李申之朝着岳飞一拱手,说道:“这便是孩儿劳烦岳丈的地方了。政事堂的人选,还请岳丈多费费心。”
李申之当然不是让岳飞来决定政事堂的人选,而是想岳飞帮他好好参谋参谋,最好是能拟定个名单出来,最后由李申之来定夺。
岳飞复又陷入了沉默,岳云和张宪眼巴巴地望着岳飞,心中激动不已,都在畅想着岳家重新东山再起的那一刻。
良久,岳飞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说道:“先吃饭吧,今日给申之接风洗尘。”-->>
“好!”李申之应了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众人纷纷起身出了门。<>看到府中的几个爷们儿终于走了出来,岳安娘赶紧去给母亲报信准备饭食。
饭食早已安排好,都是现成的,却一直等不到吃饭的人。
一桌子饭冷了热,热了冷,不知上火复工了几遍。
岳安娘在一旁张罗着布菜。
厨房里的岳夫人嘴里嘟囔着:“说起事来就没个完,也不知道赶紧吃饭。”手上却是不停,一个劲儿地让厨工上肉菜,生怕几个老爷们儿吃不饱。
岳飞等人落座之后,已经吃过饭的岳雷也凑了过来,跟岳安娘一起张罗着,给几位兄长斟酒倒茶,服务得好不周到。
等到兄长们吃了几口肉,喝过几杯酒,岳雷凑到李申之身边,说道:“兄长,这次去应天府带上我呗,我也能上马杀敌了。”
岳雷每每回想起与李申之在临安府的日子,当初大家还是同进同退的好战友,没想到短短半年多时间,自己就与李申之拉开了天大的差距,使人唏嘘不已。
李申之说道:“岳雷兄弟,你想出海吗?”
岳雷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说道:“我不出海,我不想赚钱,只想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李申之说道:“你若真想建功立业,便听我一句,出海的功业比灭金还要大。那是开疆万里,你心动吗?”
岳雷眼睛瞪大:“真的?”
李申之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只不过出海有风险……”
岳雷满脸欢喜打断李申之,说道:“我不怕风险。什么时候出海,静听兄长安排。”
原本李申之是不打算拐骗自家人出海的,因为出海的风险实在是太大。然而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却又发现,从概率的角度看,出海的风险一点都不大。
之所以觉得出海风险,是因为在海上一旦遇险,人会有一种无助感,只能被动地等死。
而在陆地上时,却会误以为自己有办法化险为夷。
就像有的人不愿意坐飞机,只愿意坐汽车一样。
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李申之才开始下定决心从身边的人开始忽悠,让他们出海。
可以预见,一旦海外领地建立起来,那里将需要大量的人才和人口,几万人去了都不见得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岳雷见李申之答应了要带他出去,顿时欢喜得不得了,端起酒杯就要敬李申之一杯。
岳雷敬得恭敬,李申之接得正经,岳飞三人看在眼中开怀大笑起来,都觉得一辈更比一辈强。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岳夫人在后厨张罗完了,也上桌坐了下来。
她也吃过了饭,来坐着就是想陪大家说说话,看看自家姑爷。
“银瓶那丫头就知道在外面疯,也不说回来看看。”岳夫人笑着抱怨道,仿佛岳银瓶又出门打架去了。
李申之说道:“岳母有所不知,银瓶现在也不是丫头了,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将军。”
岳夫人喝茶陪笑道:“什么将军不将军的,那花木兰替父从军当了将军还是戏文呢,一个小丫头片子当那劳什子将军干甚。”
李申之看了看岳飞,又朝着岳夫人说道:“好叫岳母知道,如今在应天府若是喊一声‘岳帅’,八成指的是岳银瓶,而不是岳父。”
岳夫人斜着眼睛瞧了瞧岳飞,见岳飞一脸自豪的模样,这才把话信了八分,问道:“果真如此?”
岳云打圆场道:“银瓶能活捉金兀术,确实当得起‘岳帅’的名号。”
岳云说着赞扬的话,却满是酸溜溜的味道。
他纵横沙场许多年,经历过大小无数战役,身披不知多少创伤,才赢得了一个“赢官人”的名号。
而自家小妹昨天还抹着鼻涕到处打架,转眼间竟然成了“岳帅”了。
高兴是真高兴,酸也是真的酸。
说了一会闲话,李申之便告辞离去,准备进宫觐见赵构。
随行的官员虽然没有跟着上桌,岳家也是倾力款待,饭菜与李申之一般无二,众人吃得酒饱饭足。
人吃饱了就容易犯困,刚上马车,几人便哈欠连天。
从岳府到皇宫的路程不短,相当于从临安城的最北端走到最南端,几人索性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马车来到了茗香苑,车还没停稳,李申之便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下,一路跑了进去,径直前往自己专属的房间。
料想童姑娘应该住在那里吧。
门口小厮见有人闯了进来,刚要呵斥,便认出了李申之的模样,飞也似的去后面报信:“东家回来了!东家回来了!”
等李申之走到楼上的时候,张葱儿搀着童姑娘,童姑娘抱着襁褓,已然候在了楼梯之上。
李申之激动得一把抱过那副襁褓,轻轻打开压角的被子,看到了一个粉嘟嘟、肉蛋蛋的小脸庞,瞪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李申之,红红的嘴唇吐着泡泡,“啵啵啵”地,像是在与李申之打招呼。
这就是我闺女么,这就是我的血脉吗?李申之心中狂喜。
婴儿柔弱无骨的身子,让李申之不敢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敢保持僵硬的姿态。
张葱儿看到李申之笨拙的模样,伸手从李申之怀里接过了孩子,说道:“你们男人啊,都是这么没良心,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大半年了没见面,只说看孩子,把孩子娘都给忘了吧。”
李申之将孩子交给了张葱儿,顿时如蒙大赦,头一次意识到抱孩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童瑜听到张葱儿替她抱不平,顿时娇羞地红了脸,摇了摇张葱儿的手臂:“哎呀,葱儿你……”
李申之一把扯过童瑜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下手背,说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童瑜反握住李申之的手,说道:“这次去应天府,带上我好吗。”
李申之点了点头:“好!”
十三、请客吃饭
当李申之辞别了家眷,过了太庙,来到六部桥边的时候,早已有一辆马车候在旁边。
时间刚刚好,当李申之的马车停下的时候,那辆马车上走下一个四十来岁的将军。
一看就是饱经风霜,睿智坚韧的武夫,定是吴璘无疑。
李申之抱拳道:“吴帅,久仰了。”
这句久仰是发自真心的敬佩,不论是在当下,还是在千年后,吴氏兄弟的战绩都是那么荡气回肠。
吴璘赶忙端住李申之的拳头,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李帅之威名赫赫,当在吴某之上。”
吴璘的恭维,同样发自内心。
武夫都是直肠子,简单地寒暄了两句,便把手并行,朝皇宫大内走去。
李申之赞道:“吴帅坚守川陕,这次更是一举收复关中,当真是我大宋之军胆。”
吴璘老脸一红,说道:“李帅谬赞了。若不是李帅在应天府击溃金军主力,活捉完颜宗弼,我部断不会如此轻松地取下京兆府。”
李申之说道:“吴帅割爱河南府,这份恩情在下心领了,日后定会厚报。”
吴璘停住脚步,转向李申之,神情肃穆地说道:“李帅所赐物资十分丰富,正是我川陕军急需。李帅万万不可再言厚报之事。你我皆在边关,日后当多多相互照拂才是。”
李申之说道:“吴帅说得甚是,日后咱们要守望相助,同气连枝才是。”
两人不声不响地达成了一道口头盟约,吴璘面露笑容,说道:“老夫年长几岁,便腆着脸唤你一声申之老弟如何?”
李申之跟着满脸欢喜,喊道:“吴老哥!”
“哈哈哈……”
“哈哈哈……”
一个是力抗金军,避免了大宋的灭亡;一个是巧使妙计,让宋人看到了反攻的希望。大家互相恭维了一阵,都为得到了对方的认可而高兴。
两人的心情都十分愉悦,手把手地走进了皇宫。
和平时期最是可以发展经济。宋金和议之后,南宋的经济迅速恢复,连带着朝廷的收支都宽裕了许多。
原本只是用水泥砖铺就的一条条小路,如今整个皇宫里的地面全都硬化,显得庄严肃穆。
在内侍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了赵官家的偏殿。
在偏殿接见这两位封疆大吏,并不是赵官家想耍什么花心思,更不是不重视这二人。
恰恰相反,这是赵官家十分重视这二人的体现。
赵官家要在偏殿中请这二人吃饭。
受限于地形和财政状况,临安城的皇宫大概是历朝皇宫规模最小的了,赵构当年的康王府都比这里排场。
颠沛流离了半辈子的赵构,现在才终于有闲暇可以享受生活,好好打造一番自己的皇宫。
不多时,吴李二人便到了地方,赵官家正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二位将军辛苦了!”赵官家双手握在胸前,欢迎着这两位封疆大吏。
李申之与吴璘赶忙上前唱喏:“臣拜见官家。”
见到二人恭敬的态度,赵构仿佛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快进来吧,看朕给你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赵构一手搀着一人的胳膊,领着二人走近了偏殿内,只见屋里摆着一张方桌,桌子上架着一口铜火锅。
见到这个阵仗,倒是让李申之大开眼界了。
仔细回想了一番,貌似自己还没有把火锅给“发明”出来,没想到这种吃法在这里已经如此普及,竟然连皇帝都喜欢吃了。
殊不知火锅并未大规模地流行开,而是在川渝一代流行罢了。
而川渝一带流行的火锅,其食材也与现在不太一样,是以各种牲畜的下脚料为主。
赵构请的是一顿真正的火锅,桌边摆着一个架子,里面放了好几盘牛肉片,羊肉片,还有各色果蔬。
赵构坐北朝南在主位,李申之坐在左手边,吴璘坐在右手边,把南面的座位空了出来供宫女服侍。
只见宫女将牛肉片下入锅中,轻轻地搅拌了一下,牛肉顿时随着沸腾的汤水滚了起来。-->>
见此情景,吴璘的眼眶已然湿润了。<>赵官家招了招手,说道:“吴帅尝尝这青盐正宗不正宗,朕好不容易才搞到了这么一点。”
宫女端上来蘸料,给三人一人分了一份,然后将煮好的牛肉片给三人分了分,再将一盘羊肉下入锅中,拿起了勺子开始撇血沫。
火锅最初是穷苦劳工发明出来的吃法,按说不该有牛肉这么高端的食材。
殊不知正宗的火锅牛肉,是劳累了一辈子的老牛肉。
这种牛肉筋多肉紧,根本嚼不烂,因此只能切成薄薄的片才能吃得下去。而牛肉的蘸料,便是四川自产的青盐。
只有老牛肉,配上一口青盐,才是最醇正的味道。
吴璘一口吃下,原汁原味,顿时是老泪纵横,哽咽道:“官家……”
看到这顿火锅效果这么好,赵构感觉这番辛苦没有白费。
要知道,光是那一小撮青盐,就花了他好几两金子。四川每年都会给朝廷进贡青盐,但是朝廷并不稀罕,全都分给了宫女太监。以至于当赵官家想在宫中搜罗一罐青盐出来都不可得,最终还是在一个宦官那里找来了一小撮,价格卖得比黄金都贵。
赵构满面春风,抬手制止了吴璘的话头,说道:“吴帅且慢慢吃,你们替朕镇守边关辛苦了,这是朕的一份心意。”
吴璘离席拱手作揖道:“官家待臣恩重如山,臣必当为官家守好国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吴帅快坐,朕是请你们来吃饭的,莫要搞那些虚头巴脑的礼仪。万一回去之后没吃饱,岂不是要埋怨朕这个当官家的。”赵构半开玩笑地把吴璘扶回了座位上。
吴璘面上惶恐,心中欣喜道:“臣不敢。”
转眼之间,羊肉也已经煮好,宫女再给三人布菜,又捡了些蔬菜煮到了锅里。
赵官家吃了一片羊肉,朝宫女招了招手,然后对李申之说道:“没想到申之在应天府能如此之快地打开局面,将金人打得落花流水,当真是虎父无犬子,英雄出少年啊。”
花花轿子众人抬,纵使李申之再看不惯赵构,对这句夸赞也很受用,谦虚道:“全是官家指导有方,臣才能有所施展。”
赵构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申之府上厨娘手艺精湛,就连朕都时不时地派人去茗香苑点外卖,朕这宫中怕是没有什么吃食能让申之满意了。”
李申之正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见宫女端上来一盘子炸鸡翅。
赵构说道:“这是朕命宫中厨娘仿着茗香苑做了一份,申之尝尝口味如何?”
赵构竟然知道自己喜欢吃炸鸡翅,李申之说不感动是假的。
李申之也不客气,直接夹起一块鸡翅咬在嘴里,酥脆喷香的口感让人幸福感爆棚。
也不知宫中的御厨用了多少道工序,才做成了这小小一盘的炸鸡,其中烹饪的奥妙连李申之都吃不出来。
见到李申之吃惊且享受的神色,赵构心中大喜,说道:“今日临安府的香料异常便宜,御厨采买了许多进来,这才有了今日这道炸鸡,申之可还喜欢?”
赵构能如此地款待自己,李申之也不是不懂礼数的人,赶紧离席抱拳道:“臣拜谢官家,这鸡翅比茗香苑做得好吃多了。”
平心而论,这道鸡翅是李申之两世为人吃过最好吃的鸡翅,遗憾的是没有一杯冰镇可乐。
赵构仿佛看透了李申之的心思,招手让宫女端上来一盘子饮品,竟然是冰镇桔子汽水。
李申之嘴里塞着大半只鸡翅,和了一口冰镇汽水,那熟悉的感觉,顿时让他也湿润了眼眶。
赵构见状,心情大好,同样把李申之搀坐下,说道:“好吃就多吃点,年轻人,正长身体呢。”说完,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便将鸡翅给三人分了,其中有一半都进了李申之的盘子。
有上级领导的刻意安排,一顿饭吃得气氛十分融洽。
赵官家时不时地向两位臣子询问着边疆的趣事,也偶尔给他们讲一讲宫中的苦闷,一幅明君贤相的景象。
肉吃了两轮,酒喝了三杯之后,大家说话也渐渐地自在起来。
忽然,赵构向旁边的宦官问道:“相公们还在中书省吗?也唤来一起吃吧。”
宦官回道:“回官家,现在还未到散朝的点,相公们想必都还在。”说罢,便出门去找人。
不多时,赵士褭、张俊、李光、范同、何铸一行人便跟着宦官来到了偏殿。
人一多,桌子便坐不下,赵构便命人又取了两张桌子来,三张桌子拼在一起,加了几个凳子和碗筷。
赵构吩咐众人坐下,李申之与吴璘起身迎接后,也跟着坐回自己的座位。
众人坐定,赵构说道:“爱卿们都是国之柱石,今日咱们齐聚一堂,朕心甚慰呐!来,饮胜。”
“饮胜!”
十四、图穷匕见
一下子多添了许多张嘴,原先那个小铜锅变得不堪重负,饭菜也变得供不应求。
好在大臣们都了解,官家请客就讲究个形式,他们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上几口罢了。
相公们年纪都不小了,新陈代谢变缓,平日里饭量本就不大,吃了几口肉下肚之后便不觉得怎么饥饿。
看到朝廷最杰出的文臣武将都坐在饭桌上,赵构一时间踌躇满志。
“国朝如今蒸蒸日上,府库丰盈,边疆绥靖,皆赖众爱卿勠力同心,朕敬众爱卿一杯。”赵构举杯饮酒,许久都没有如此畅快过了。
众人不敢托大,连称不敢,相继陪了一杯酒。
见众臣太过谦虚,赵构说道:“众爱卿都是治世之能臣,恰逢此机会,正该你我君臣有一番作为之时,众爱卿以为如何?”
自打南渡以来,赵构几乎再没有展露出任何的雄心壮志,今日发表了这样一番豪迈的言论,让几个相公顿时心中激荡不已,直呼“万岁”。
赵构见人心可用,便说道:“吴帅与申之在边疆连战连捷,朕想趁此机会一举收复燕云,众爱卿以为如何呀?”
原来赵构打的是这个主意。
李申之本能地想要反对,却生生地忍住了说话的冲动,保持了沉默。
赵士褭等人都在看李申之脸色,原本想跟着李申之表一表忠心,怎奈李申之没说话,几个相公也一时之间僵在了那里。
吴璘却是抱着拳头打算慷慨表态,被忽如其来的安静打乱了节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构见状,脸色立马拉了下来,不悦道:“吴帅,你是怎么想的?”
吴璘想了想,说道:“臣以为,谋取燕云还需要从长计议,步步为营的好。”
赵构闻言,怒火陡生,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缓了下心情,问道:“朕在问你,若是让你现在与金人交战,可有战胜的把握?”
吴璘心中一惊,不知道官家为何说翻脸就翻脸,小心翼翼地说道:“若是此时与金人交战,臣必定身先士卒,奋勇杀敌。”
武夫虽然粗俗,终究还是有些小心思,既没有说能战胜,也没有说不能战胜。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玩意哪说得准。万一现在夸下了海口,日后被打脸的时候,少不得要被清算。
赵构没纠结吴璘的小聪明,继续问道:“李相公,如果朝廷现在与金人开战,府库存粮是否充足?”
李光掐着指头想了想,说道:“支持一年不在话下。”
赵构转向李申之,问道:“如今兵精粮足,申之觉得胜算有几何呀?”
李申之摇了摇头,说道:“灭金还需从长计议,仓促出兵,几无胜率。”
赵构听在耳中,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李申之看在眼中,心中也是暗暗叫苦。虽然他刚跟打败了金人,但那是一场防守反击战。真要是让李申之领兵劳师远征,他可未必能够攻克燕京城。
而李申之拒绝的语气听在赵构耳中,却是另外一副含义——不听话。
如果不是自己实力不足,赵构真想下令把李申之给推出去砍了。只可惜他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北大门还要依赖李申之把守,只得转而询问吴璘道:“吴帅有信心攻取太原府吗?”
吴璘从本心来看,着实觉得此时并不是发兵攻打太原府的好时机。然而看着赵构殷切期盼的眼神,以及在锅中翻滚的牛肉片,又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稍微纠结了片刻,便抱拳道:“臣敢不效命!”
吴璘的支持给了赵构信心,他又转而问李申之道:“申之,你与吴璘兵分两路,他打太原府,你攻燕京城,朕全力保障你们的后勤补给,如何?”-->>
李申之最讨厌的就是赵构这种人,顺风浪,逆风投。<>还没拿两个人头呢,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不插眼到处乱跑,刚丢了一个野怪就嚷嚷着要投降。
“官家,这仗真的打不了。”其实也不是完全打不了,而是强攻燕京城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是李申之想要的结果。
没想到赵构反倒变了脸色,沉声道:“申之,你莫要不识好歹。”
也不知道赵构哪里来的勇气,堂堂一国之君终于敢对李申之这个七品知县发火了。
李申之被赵构反复的挑唆搞得非常恼火,当即语气也不客气起来,说道:“官家,什么事儿能干,什么事儿不能干,心里得有个数才行。若是非要干不能干的事,到时候有什么后果,官家可承担得起吗?”
“嘶……”
众相公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包括赵构也是心中一惊。
这话说出来本无毛病,但是听上去却又十分的别扭,好像说话人与听话人的身份给搞错了。
赵构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挑战李申之,不想轻易放弃,勉强着挺直腰杆,说道:“到时候出了事,自有朕来负责!”
“哼……”李申之冷笑一声,说道:“从三皇五帝起,这官家就是有德者居之。那些无德无能之人,就不要贪恋权位,还是尽早退下来的好。”
既然赵构不讲武德,那么李申之也不打算跟他藏着掖着,趁着这个势头直接摊牌。
李申之想要逼赵构退位的事情,早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从来没有人在明面上说罢了,全都假装不知道。
而李申之如今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来,其烈度直接上升了好几个数量级。
这是赤裸裸的逼宫。
赵构脸色被气得黑里透红,喘了两口粗气没说出话来。
赵士褭赶紧出来打圆场,说道:“官家自从建炎南渡以来,励精图治,夙兴夜寐,才打造了如今这番中兴之局面,虽比不上三皇五帝之圣贤,却也是古今少有的圣主了。”
赵士褭这一番话,倒也不算太昧良心。如果赵构真的是一个付不起的阿斗,亦或是暴虐无情之人,身边也不会聚拢这许多的仁人志士。
再不济,也比赵佶赵桓这两个亡国之君强上百倍。
而李申之自然知道赵士褭话中的道理。可是赵构纵使有千般好,却偏偏怂啊。
将怂怂一窝,他赵官家一怂就得怂一国那!
李申之朝着赵士褭点了点头,算是给了这位老大哥一点面子,又向着赵构拱手道:“臣冒昧了。”
赵构轻轻擦拭了下额头的冷汗,摆了摆手,说道:“无妨。众爱卿正该畅所欲言,不要有所顾忌。”
话音刚落,李申之紧跟着说道:“之前能战的时候,官家避之不战。而如今不是开战的好时机,官家却又强迫着臣等与金人开战,难倒官家不觉得有何不妥吗?”
“有何不妥?”赵构本能地问了一句,随即才反应过来中了李申之的圈套,黑着脸闭口不言。
“臣倒是不敢腹诽官家,也没有说官家不是的地方。”刚说了一句好话,李申之话锋一转:“然而只要是人就会犯错,官家也不例外。倘若官家总是犯错的话,我们当臣子的又该如之奈何呢?”
始终保持沉默的首相李光说话了:“官家若是犯错,当臣子的就应该犯颜上谏,帮助官家改正错误。”
历朝历代的忠臣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有些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劝诫皇帝。
李申之却是摇了摇头,说道:“诸位相公是否想过,通过改进朝堂制度来避免官家犯错呢?”
十五、帮你体面
想要搞清楚华夏政治制度的流变,需要从基层制度和朝堂制度两个方面去观察。
自打秦始皇统一六国以来,基层的治理制度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大抵都是以户为最小单位,然后组成村、乡、县,县归朝廷管,乡在朝廷的指导下实行半自治,而村和户基本上处于自治状态。
但是朝堂制度却经历了几次重大改变。
秦汉时期依然有着极其浓厚的商周遗风,即:天下是皇帝的,宰相作为皇帝的代理人治理朝堂。唐宋之前的政治制度,一直是以皇帝为首的内朝与以丞相为首的外朝相互斗争,而皇帝的内朝在取得胜利之后,反而变成了外朝继续与皇权争斗,而皇帝会重新组建一个内朝,去与有曾经的内朝转变成的外朝斗争。
在此之后,朝堂的权力一直是相权与君权的争夺,中央与地方的竞争。
到了宋朝,强中央弱地方成了政治正确,士大夫阶层彻底取代了贵族阶层对政治权利的垄断,华夏彻底结束了封建制度,朝廷上的权力运转有了新的形式:国家大事决于君前。
也就是说,任何重大决策,必须是宰相团成员与官家坐在一起,商量个章程出来之后再做决定。
这种制度很像内阁制度,却又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内阁制度。
拿明朝的内阁制度来对比,明朝自打建立内阁之后,重大决策有宰相团先拟定一个章程出来,再由皇帝批示,决定是否可行,亦或是从中选择一种决策来执行。
区别在于:宋朝的皇帝有议事权和决策权,而明朝的皇帝没了议事权,只有决策权。
正是这种运行方式,才能保证万历二十年不上朝,明政府依然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国家不需要皇帝,只需要皇帝手中的那根红笔和那个印。而明朝所谓的宦官专权,无非是皇帝把那根红笔亦或是那个印交给了某个太监保管,让其代行皇权,太监所专的权,其实质依然是皇权。
与宋朝相比,其中的重大区别,是皇帝的权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就像去早餐店吃饭,包子油条可以随便选,可顾客要是想吃宫保鸡丁,抱歉没有。
李申之没信心直接把制度推进到现代,但是抄一抄明朝的作业,应该执行起来难度不大。
这种制度李申之曾经与赵士褭谈起过,赵士褭也在闲谈之中隐约地与其他几位相公说起过这种内阁制度,其他几位相公经过认真思索,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正是因为之前的预热,使得李申之说出改进制度的话之后,众人并没有表现出如何的惊讶。
唯有吴璘一脸惊诧,看着气定神闲的几位相公与官家有条不紊地吃肉,心中想道:到底还是读书人厉害,气度深。而他一介武夫,不过是在战场上不怕死罢了,正要遇到大事,心情很难平静。
李申之见无人发表意见,知道大家其实在心里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预判,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接受了这种预判,便说道:“想必官家与相公也猜到了,下官想要说的,正是内阁制度。”
简单地介绍了一遍内阁制度,范同率先发言:“如此一来,官家便能省去许多劳累,只需要坐在御中决断便可。”
范同这个两面派,彻底地倒向了李申之,率先向赵构发起了进攻,倒是让李申之有些意外。
有人挑事,剩下的人乐得看戏,纷纷等着赵官家回应。
此时此刻,赵构忽然感觉无比的孤独,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是自己的马前卒,能够出来去与范同过招,还得他这个当皇帝的亲自出马才行。
内阁制度赵构也有所耳闻,其中关窍也琢磨过一些,说道:“真如申之所言,倒也可行。只是不知什么事该上呈到朕这里,什么事情不需要上呈到朕这里呢?”-->>
李申之说道:“唯军国大事罢了,剩下的事情交给相公们处理便好。”
具体来说,无非就是一定品级以上官员的任免需要官家点头,一定金额以上的财政支出需要官家批准,这在宋朝都有成例,无非是细节上有些许差异罢了。
赵构的心里其实已经同意了,但是作为官家,还需要稍微矜持一下,是以并没有即刻表态。
不料李申之却率先开口,说道:“官家恐怕误会臣的意思了。”
原本以为这次逼宫已经尘埃落定的众人,忽然心中警铃大响,知道高潮还没有到来。
只见李申之说道:“臣说的是,官家只能否决相公们呈上来的决议,而不是肯定。且这样的否决得有个时限,不能无限期地拖延。”
几位相公都是人精,等李申之说完便立马明白了其中的精妙之处,顿时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吴璘虽然暂时没有想明白,但是多年主政一方的经历,产生了上位者的直觉,让他觉得此条建议绝不简单。
而赵官家毕竟是一个矮子里面拔高个的皇帝,双商到底低了些,只是觉得不对劲,却迟迟发现不了问题。
过了大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的权力几乎被扒光了。
什么叫否决的权力?
就像去早餐店,给一个南方人端上来一碗咸豆浆,你爱喝就喝,不喝拉倒,没有第二碗了,不喝今天就得饿肚子。
赵构可以否决相公们所有的决议吗?当然不能。即便是他真的撕破脸,连续否决内阁的决议,那么内阁也有办法磨他。
只需要连续拟出几千条决议全部送给赵构,累死他也批示不完。而李申之那句“时限”的规定,正是为这个而留。只要时间一到,所有赵构没来得及否决的决议,全部自然生效。
如此一来,赵构真的就变成了一个吉祥物,手中再无半点实权。
想通了这个道理,赵构顿时怒气大胜,说道:“李申之,你莫要欺人太甚!”
赵构知道,真要答应了这个条件,那么他距离亡国之君也就不远了。
“哼……”李申之冷笑了一声,说道:“臣早说过,官家不适合在这个位置上,不如换一个合适的人上来。”
说着话,李申之站了起来,拿起一块手帕擦了擦嘴巴,又擦了擦手,说道:“趁现在大家还和和气气的,官家不妨体面地退位。官家若是不想体面,那么臣便帮官家体面。”
“你……”赵构怒气大盛,正欲拍案而起,李申之却将手中的手帕一丢,背身说道:“告辞!”
竟就这么扬长而去。
等到李申之走远了,吴璘才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让因紧张而发干的嗓子稍稍湿润一些。
十六、出城
当我们身处于历史大事件中时,其实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感受。
就像如今,或许等到许多年以后,我们重读自己亲身经历的这段历史时,才能体会到中米之间决斗的凶险,才能明白日常生活中看似不起眼的小小变化,其背后所隐含的巨大危局,一点不亚于第三次世界大战。
能看透时局的人终究是少数,赵构当然没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当李申之告辞出门的时候,赵构并没有真正地认识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所能看到的,只是李申之的飞扬跋扈。
同样的,造反者在造反之前都会有这么一段诡异的时间,那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要造反,偏偏坐在皇帝位置上的人愿意相信他不会造反。
也不知是鸵鸟心态,还是真的昏庸无能,亦或是在面对重大困难之前的侥幸心理吧,总归这也是一种人之常情,作为普通人的我们不应该在这方面去苛责赵构太多。
可赵构偏偏是一个皇帝,作为帝国的最高领导人,他理应比普通人更加聪明,更加勇敢,更加睿智,更加富有远见。
可惜这些优秀的素质赵构都没有,当他把头埋在沙洞里以为危险过去,抬起头再看李申之的时候,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李申之出了皇宫,一路上没有停歇,在茗香苑接上了童瑜、张葱儿、李红霞,便一路赶回了李府和岳府。
在岳府之中,李申之只是一个眼神,岳云、岳雷、张宪等人便连包袱都不打,直接从家中前院牵出一匹马,跟着李申之一路北上出城,出了城门没走多远,岳飞也跟了上来。
没错,李申之领着家眷和岳家军的骨干出城了。
望着身后远去的临安城城门,众人开怀大笑,笑得好不痛快。
李申之说道:“我就挑了个眼神,你们怎么就敢跟着我出来?”
岳云说道:“老子在家里坐得都快发霉了,再不出来透透气,浑身的关节都要生锈了。”
岳飞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笑骂道:“你老子在这里,你就自称起老子来了。”
张宪略显忧心,说道:“咱们就这么出来,赵构不会对咱们做什么吧?”他担心的是岳家家眷的安全。
张葱儿坐在马车里,听着他们在聊天,忍不住插嘴道:“我们个妇道人家都不怕,你个大老爷们在这里担心什么?”
大家都是好汉,上阵杀敌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却唯独对家中的家眷放心不下。
张宪的担忧不无道理,而张葱儿光棍一条,在临安城本就没什么家眷,其实没什么资格数落张宪。
岳云听到张宪的担忧,眉头也稍稍皱起,看向了岳飞。
岳飞说道:“咱们是将门出身,早该有为国捐躯的觉悟,身为咱们的家眷,也该做好这份心理准备才是。”
众人争执不下,齐齐将目光看向了李申之。
李申之说道:“大家放心,只要我应天府的招牌不倒,他赵构根本不敢动咱们。”
“这是为何?”张宪显然不大相信李申之的论断,就连岳飞和岳云也都好奇地看向了李申之。
李申之说道:“赵构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怂。只要咱在应天府能抗住金人,并且对临安形成威胁,他赵构根本不敢对咱们的人怎么样。如果不出所料,茗香苑的生意还会更上一个台阶。”
张葱儿听了不高兴了,说道:“东家这是什么意思?难倒是我在茗香苑坐镇,反倒妨碍了生意兴隆吗?”
李申之其实是想说:一旦茗香苑的生意变差,赵构会担心李申之不高兴,所以宁愿自己贴钱也要照顾茗香苑的生意,不料张葱儿却从女人独有的刁钻角度抬了一杠,搞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李申之一脑门黑线,不知张葱儿为何满口火药,说道:“张博士误会了,没有姑娘坐镇,哪里有茗香苑的今天。在下是想说……”-->>
“哼……”张葱儿放下马车的窗帘,不听他解释,坐回马车中,抱起李红霞开始逗弄起来。<>李申之说道:“岳父,赵构想让我与吴璘两面出兵,一举收复燕云。”
岳飞不置可否,而是反问道:“我儿是如何打算的?”
李申之说道:“孩儿拒绝了,此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岳飞点了点头,说道:“收复燕云问题不大,但若是直捣黄龙,确实不是好时机。”
岳云急道:“父亲,以申之如今气势之盛,金人之颓,正该一鼓而下直捣黄龙,怎么会不是好机会呢?”
“哈哈……”岳飞爽朗地一笑,说道:“申之,给你的大舅哥讲讲其中的道理。”
李申之在岳云面前保持着谦恭的姿态,说道:“敢问岳云将军,打仗是为了什么?”言语之间神态颇为正式。
如此正儿八经地提问,一下子把岳云给搞懵了,说道:“打仗么,不就是为了战胜敌人么。”
李申之摇了摇头,说道:“对,也不对。”
岳云急道:“兄弟快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看到岳云急促的模样,李申之反倒放缓了语速,说道:“岳将军莫急,这事儿说快了说不清楚,就跟大白菜一样,必须一层一层地剥,才能看到菜心是个啥样子。”
“不如我先这样问岳将军,你我为何而打仗?”
岳云想了想,说道:“当然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不再被金人欺负。”
李申之拍手叫好,说道:“如果不打仗就可以实现这样的目的,还需要打仗吗?”
“嘎?”岳云忽然愣住了,这个论调好像很有道理,却又很让人不服气。
李申之说道:“岳将军除了公心之外,恐怕还有建功立业的私心吧?若是不打仗同样可以建功立业,何必非要打仗呢?”
不等岳云反驳,李申之继续说道:“岳将军这几天不妨先想一想,等到了应天府,去咱的军事学校里面听听课,应该会有不小的收获。”
李申之的话虽然是与岳云所说,对岳飞与张宪同样有着不小的触动。
在接下来的路途之中,岳家的几位男丁一言不发,都在想着李申之话中的意思。
最纠结的人是岳云,而最不纠结的人,是岳雷。
反正岳雷已经做好了出海的打算,本就没想着打仗。
众人一路闷头赶路,只一日时间,便到了湖州,却遇到了一桩奇事。
却说众人到湖州没有进城,直接绕城而过朝建康而去,在路上却遇到了一个车队,车队之中除了车夫与仆役,竟然以女子居多。
男人天生爱看美人,包括岳飞也不例外,忍不住目光在人家车队里多停留了一会,倒也谈不上好色。
若不是岳飞在场,岳云与张宪说不定会打个口哨,上去搭讪几句,相约在旅途中结伴同行。
殊不知好色乃是人之常情,男人好女色,女人也好男色。
岳飞一行人各个英武不凡,一身英雄气,让那队女子也是连连称奇,有泼辣者已经开始对着岳云等人抛媚眼挥手绢。
为首的一名女子盯着岳飞看了片刻,竟然直接打马而来,朝着岳飞抱拳问道:“小女子冒昧,这可是岳帅的车队?”
十七、凤头钗·唐婉
却说李申之与岳飞一行人一路北上,半道上遇到一队女子出行,被拦下问路。
岳飞说道:“某家正是岳飞,不知姑娘是何方人士?”
那女子嫣然一笑,朝着岳飞施了一礼,并没有回答岳飞的问题,而是看向了李申之,笑道:“想必这位便是申之小相公了吧?”
女子容貌上佳,声音甜美,虽年纪不大,但看上去端庄大方,气质不凡,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她主动搭讪李申之,立马引起了童瑜与张葱儿的警觉,二女抱着孩子瞬间拉开了马车的窗帘和门帘,恨不能马上护在李申之身边宣示主权。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李申之也不例外,见到如此典雅端庄的美人,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抱拳笑道:“在下正是李申之,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李申之,真的是李申之耶。”
“哇,好英俊啊!”
那女子还未开口,她身后的车队中已经发出了阵阵惊呼,纷纷下车围拢了过来。
女子说道:“小女子越州唐婉,正欲前往应天府参军,投奔申之小相公去哩。”
听到“投奔”二字,张葱儿心中警铃大作,问道:“打仗是老爷们的事儿,看你们年纪也不大,几个小丫头片子去捣什么乱?”
唐婉身边的一个姑娘插嘴道:“好叫姐姐知道,自古皆有女子参军,银瓶姑娘就在应天府打下了偌大名声,我们为何去不得?”
张葱儿噗嗤一笑,说道:“银瓶姑娘自小习武,就连军中大汉都不是她的对手。你们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提不动刀也举不动弓,怎么上阵杀敌呢?”
唐婉扯了扯身边的姑娘,朝着张葱儿施了一礼,微笑道:“姐姐误会了,我们去应天府参军并不是要上阵杀敌。听说现如今应天府作战主要靠火器,但是火器的制造和研发需要许多能写会算的人,我们从小精通算经,去了正好有用武之地。”
张葱儿不知是真是假,目光看向李申之求证。
李申之还没说话,张宪先发问了:“这些都是军中机密,你们是如何得知?”
其实张宪也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不是军中的机密,但是为将多年,深谙有事没事“诈一诈”的真谛,说不定就能获取重大情报。
唐婉闻言,忽然涨红了脸,说话有些支支吾吾:“我们是听返乡的人说的,他们都说应天府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只要是人才,不分男女老幼,不分贫贱富贵出身,都能得到重用。”
唐婉再有才华,毕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被张宪这个大粗汉子一咋呼,立马心虚了起来。
张宪见状,知道其中必有隐情,正欲乘胜追击继续盘问,却被李申之抬手制止。
李申之笑道:“是陆游告诉你的吧?”
唐婉脸色更红,说话的语气顿时乱了方寸:“没有,不是。我与陆游,我,我就是听归乡人说的。”
李申之笑着摇了摇头,挥了挥手,说道:“跟着我们走吧,我带你去见陆游。”-->>
唐婉脸红到了脖子根,慌慌张张地朝李申之施了一礼,回到了自己的车队中,等岳飞车队启动的时候紧紧地跟在了后面。<>再次启程,李申之不禁唏嘘起来,念道: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张葱儿于诗词一道颇有造诣,听李申之念完,问道:“公子的这首《凤头钗》,听上去倒像是女子所做,嗯……更像是一个嫁错了人的女子。”
说着,张葱儿抬头看向了唐婉,又看了看李申之,直觉告诉她这首词必定与那个叫唐婉的女子有关系。
跟在后面的唐婉也能听到李申之的词,听完之后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堵得让人不能呼吸。
李申之见张葱儿发问,说道:“那首词听着凄婉,你再听听这首: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同样是一首《凤头钗》,张葱儿听完之后眼神已经痴了,呆呆地望着窗外,心道:这是怎样一段凄美的爱情啊。
而跟在后面的唐婉,已经放下了窗帘,抱着胳膊靠在车座的角落里,努力抑制着因抽泣而耸动的身体,泪流满面。
李申之心道: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故事,堪称文学史上的几大憾事之一,想必以后不会发生了吧。
陆游与唐婉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恋人,他们将在两年后结婚,然后一年之后再离婚,原因是陆游的母亲说唐婉不能生育,堪称宋朝版的《孔雀东南飞》。
只不过离婚以后,陆游与唐婉都没有殉情,而是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
新的婚姻中,陆游生了三个儿子,唐婉生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可见两人的生育能力都不是问题。
有人说唐婉被休,是因为陆游母亲不喜欢她的才华,更嫌弃唐婉整日与陆游厮混在一起,耽误陆游的学业。陆游在晚年时曾表达过“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感慨,大抵也与此相关。
分开七年之后,有一日陆游在越州沈园游玩,恰逢唐婉与丈夫赵士程也在园中游览。唐婉征得丈夫同意后,设宴款待陆游,席间向陆游敬酒。
相聚是短暂的,分别之后,陆游在沈园中题了一首《凤头钗》,便是方才李申之后念的那一首。
又过了些时日,唐婉偶然间重游沈园,看到了陆游题的那首《凤头钗》,回家之后反复玩味,也跟着作了一首《凤头钗》与陆游相和,便是李申之最初念的那一首。
没过多久,唐婉便忧郁而死,一代才女香消玉殒,一段佳缘彻底斩断,千百年来让人唏嘘不已。
李申之心想:自打来了这大宋,已经改变了无数的历史,如今时代的轨迹已经彻底改变,想要改变陆游与唐婉原本的悲剧,不过是小事一桩。
看来是时候把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提上日程了。
十八、火器研究所
却说唐婉领着一群知书达理的妙龄女子北上从军,恰好遇到了李申之与岳飞,正好同行。
也不知道她下定决心离家出走的时候,陆游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张葱儿是认识陆游的,在茗香苑的时候成天与李申之厮混在一起,都像兄弟姐妹一样是自己人。
于是乎,张葱儿和童瑜再看唐婉的时候,变成了对弟媳妇的宠溺。
小丫头们一口一个“夫人”“嫂子”喊着,张葱儿也不去纠正,反倒乐呵呵地受着,童瑜在暗中推波助澜,李申之只作不知道。
一路欢声笑语,众人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来到了应天府。
李申之与岳飞一行迅速,并没有提前统治沿途州县,抵达应天府府衙的时候,张浚才也是刚刚得到城门守卫的通报,出到门外迎接。
陆游回到府衙之中向张浚汇报工作,恰好也跟在身边。
张浚一见岳飞,亲昵地上前迎接,说道:“我应天府有岳帅襄助,当真是如虎添翼呐,诸位快里面请,老夫为你们接风洗尘。”
岳飞握着张浚的手,说道:“有劳张相公了。不过我们并不在此多停留,稍作休整就去大名府。”
身为一个优秀的将领,打仗之前都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上前线。
所谓知己知彼,亲自上前线勘查战场地形,也是知己知彼的重要功课。
李申之说道:“张相公不妨备一些饭菜,咱们边吃边聊。”他离开应天府有一小段日子了,心中有许多想法需要跟张浚沟通一下。
张浚满口答应着,一边吩咐下人们去准备饭菜,一边讲陆游叫住:“陆游你也留下来。”
李申之跟众人打过招呼,一把将陆游扯到了府衙外的路上,指着一辆马车道:“兄弟,你猜我把谁给带来了?”
陆游只是一瞥,心中猛然一动,脑子里闪过好几个答案。
他想说李家千金李红霞,想说童瑜,却都没有开口。
直觉告诉他,马车上坐着的那个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虽然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答案,但就是坚信这就是答案。
陆游屏息凝视,缓缓地朝着马车走去,待到走近时,那股熟悉的香气已然飘到鼻子里。伸出激动到颤抖的手去掀门帘,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忽然从马车里伸出,也要去掀门帘。
两手甫一接触,便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娇羞中依然保持端庄的唐婉从马车上走下,同行的少女也纷纷叽叽喳喳地跳了下来,使劲倾诉着对应天府的好奇。
简短地热闹了一阵,众人一同往府衙里走去。来者都是客,张相公另设宴款待这群女子。
陆游在与李申之擦身而过的时候,悄悄说道:“申之,她们来的突然,你看该怎么安排?”
李申之一把搂住陆游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安排,你不是都计划好了吗?”
陆游神色略显尴尬:“我没有出卖咱们的消息,火器研究所的事情是唐婉自己猜出来的。”
李申之伸手在陆游后背拍了两下,说道:“既然安排好了,就让他们去火器研究所吧,那里需要一些有才华的人。唐婉带来的几个姑娘,挑几个将军跟她们婚配,这样她们研究火器才会卖命。”
陆游一脸惊愕地看着李申之,实在是猜不透这家伙到底生了个什么样的心。
张浚领着众人到后院就餐,陆游先领着唐婉等人去偏院安置。-->>
这倒不是说什么男尊女卑,而是相公们要聊的都是军国大事,不适宜给外人听到。
张浚与岳飞都是痛快人,上桌之后没说几句话,气氛便熟络起来,很快切入了主题。
张浚先是简短地将应天府的情况向李申之汇报了一番,说道:“应天府如今各项工作都进入了正轨,河南府那边也初具规模,正该大干一场的时候。申之有什么好点子,快快说来。”
李申之说道:“恐怕要让张相公失望了,咱们手中的资源还得多向大名府倾斜一些。”
发展的初期资源总是有限的,这里用得多了,那里就要少用一些。资源给大名府多了,那么应天府和河南府的发展必定受到限制。
张浚不是目光短浅之人,见李申之那么说,知道局势必定发生了变化:“金人又准备动兵了吗?”
没有和平就没有发展,不解决金国这个心腹大患,应天府就不可能稳定发展,这点觉悟张浚还是有的。
倘若金人再度南侵,说不得整个应天府还得进入战时状态,被迫下马不少项目。
不料李申之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金人要动兵,是官家要动兵了。”
“官家?”张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赵构怂包的人设立起来的时候,的确很难相信他有雄起的一天。
李申之说道:“官家让川陕的吴璘跟咱们两路出击,咱们攻燕京,吴璘攻太原。”
张浚本能地想反对,但转念一想,忽然又觉得有很强的可行性。
抛开个人情感,只从战略上来说,他竟然很想赞同赵构的提议。
而再转念一想自己那渣到天际的军事能力,张浚觉得自己还是谦虚一些的好。
“岳帅以为如何?”张浚觉得自己还是请教一下专业人士。
岳飞年纪比张浚小,资历也浅,在张浚面前一直执晚辈礼,说道:“好叫张相公知道,咱家女婿已经有了计划了,听他安排便是。”
岳飞虽然应着大宋战神的名号,但是现在却没有任何的头衔,不好在公开场合插手太多军务。
李申之不卖关子,说道:“下官以为咱们还是以守为主,在大名府扎住脚跟,然后静观其变。”
张浚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不去主动进攻,后勤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应天府和河南府的生产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张浚说道:“吴璘拿下太原府能对金人形成牵制,有利于咱们下一步的行动,也算是好事。”
不管如何选择,对张浚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打下燕京府自然好,就算打不下,等基础建设发展起来,打下一个良好的根基之后,战争会变得更加容易。
李申之却摇了摇头,说道:“吴璘拿不下太原府,不仅拿不下,关中还有可能得而复失。”
“这?”张浚不知道李申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有些着急。
李申之说道:“咱们不直接参战,但是需要上前线夸耀一番武力。前线的事情有我们在,张相公不必忧心,倒是还有件事十分重要,请张相公务必倾力相助。”
只要不打仗,处理内政是张浚的强项,郑重地说道:“申之但说无妨。”
十九、怒骂张浚
李申之如今惦记的事无非就两件,一件是逼赵构退位,一件是开海。
至于灭金,不过是顺便的事罢了。
逼赵构的事情,他在临安已经埋好了钉子,随时可以爆发,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虽然现在还不是太成熟,但总归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难度,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来。
唯独开海一事,连他自己心里都不是特别有底,需要集结许多力量才有把握。
当社会主义出现之前,资本主导下的公司制是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典范,李申之打算引入这项制度。
“想必张相公也听说过,下官打算让冯益的船队走得更远一些,船队的规模更大一些。只是下官对海上之事也不是特别有把握,想再多找一些帮手,还需要张相公这里帮着多想想办法。”李申之说道。
“要说帮忙,咱这里倒也没太多的办法。”张浚先是皱着眉头说着,待到李申之将要失望之际,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交给李申之,说道:“这里有封信,兴许能帮得上你。”
李申之想不出什么人会来书信,并且能帮得到他。
接过信封,只见信封上写着“李宝敬”,还未拆封。
原来是海州的李宝,李申之大喜过望,拆开火漆,从信封之中取出信件。
只见李宝在信中写着愿意出海的想法,希望在新一轮的东洋探索活动中,可以给李宝一个机会,一同出一份力。
李申之看过之后十分高兴,将信递给了岳飞。
岳飞曾经是李宝的上级,李宝整顿海防的建议还是岳飞提给他的,二人有着莫大渊源,并不需要避讳。
岳飞看过之后,说道:“若是东洋真如申之所言,去了需要建立据点,便免不了打仗。李宝的水军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只是说不得这灭金一事,便要推延几年了。”
出海一趟,至少需要半年时间,往返几次两三年便过去了。训练一支水军不容易,想要通过水陆两军包抄夹击金人老巢,至少两三年内是不用想了。
“那倒也未必。”李申之说道,“若是魏胜和岳雷能一路从南杀到北,然后从北切入金人老窝,反倒会出其不意。”
没有与岳飞多深究出海的话题,李申之继续说道:“劳烦张相公给李宝将军回一封信,先答应下来。之后的合作细节,等下官到了大名府之后再详书与李宝将军商量。”
李宝的这一根橄榄枝当真是一场及时雨。当初去香料群岛,岛上不过是一些未开化的土著,只要随便给他们些手工艺品就能换取大量的自然资源,是以交易进行得十分顺利。
即便是有不开眼的要与大宋舰队动武,那么船队里的壮丁也足以应付了。
然而美洲大陆却不同,上面光是成规模的帝国就有三个。当年欧洲完成工业化之后的殖民者登上美洲大陆的时候都吃过不少苦头,更遑论处于封建社会巅峰和工业化萌芽阶段的大宋。
有了李宝的加入,舰队的组建便需要重新筹划一下。
目前来看,舰队由冯益牵头,其身后站着的是临安城的部分权贵,但是赵士褭代表的皇室加入,岳家与李家的嫡系力量加入,再加上李宝代表的军方,复杂的成分会使得舰队很难受命于统一号令。
若是在航行中各方势力起了内讧,那么结果将是灾难性的,必须未雨绸缪,事先计划好。
船队出发在即,这事儿必须尽早定下来。-->>
就在这时,一员小吏跑进了府衙,急匆匆来到张浚身边报告。
小吏看着满桌的人,不知道话该不该说,张浚说道:“在坐的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小吏说道:“应天府外的煤矿,塌了。”
张浚和李申之当即脸色大变,齐声叫道:
“塌了几个坑?”张浚问道。
“埋了多少人?”李申之喊道。
小吏左右看了看,怯生道:“塌了两个坑,被埋人数不,不明。”
张浚稍稍松了一口气,李申之却一把抓住小吏的衣领,愤怒地吼道:“去查!埋了多少人,快去查!”
小吏看了张浚一眼,得到了一个眼神之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李申之走到衣挂上取下自己的衣服披上就朝外走,边走边说:“我去看看。”
张浚刚刚坐下又站起身来,抬手招呼李申之:“申之,你冷静点,等他们先处理。”
李申之猛地回头忘向了张浚,赤红的双眼犹如猛兽一般,喝道:“你个志大才疏的老匹夫,你懂个屁!你只知道为了自己的声誉,把你手下的士兵和百姓往火坑里推!事后你一拍屁股走人,写一个他妈的狗屁请罪折子回家养老去。”
“他们呢?!”李申之指向了煤矿的方向,声音喊的都有些嘶哑:“他们全他娘的要死了!死了!你他娘的还在这里逍遥自在,可他们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张浚被李申之突如其来的怒火给震在当场,嘴唇和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吓得旁边服侍的丫鬟赶紧上前扶住。
岳飞出来打圆场,说道:“申之,话说得太重了。”他也不明白为何李申之会发这么大的火气。
李申之就像一个不近人情的疯子,也不搭理岳飞,扭头便出了府衙,牵了匹马直奔煤矿而去。
稍稍缓过一口气的张浚苦笑着摇了摇头,勉强地站了起来,招呼众人道:“走吧,咱们也看看去。”
一场宴会就此作罢。
好在众人都有过行伍经历,一人一马急追李申之,倒也没耽误多少路程。
倒是将唐婉等人晾在偏室不明就里。等问清楚了情况,一个个丫头片子也乘着自己的马车,朝城外的煤矿去了。
主官一动,府衙里的官吏呼啦啦的全都跟在了后面。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马,更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马车。
于是乎府衙动用了自己的能量,专门安排了一趟有轨马车,拉起了一众官吏一车坐下,也都奔赴了煤矿现场。
ps:最近参加疫情防控,每天晚上忙到十二点以后,更新不及时抱歉了。年关将近,大家注意安全。
二十、这就是下场
在应天府,只要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不认识李申之的。
聪明人都知道,应天府归根结底还是李申之说了算。
想要在这里混得好,或许巴结一个权贵,亦或是有个当官的亲戚就可以。但想要飞黄腾达,必须李申之点头。
否则就算是混得风生水起,李申之一句话也可以让他变得万劫不复。
当李申之到达矿坑的时候,矿主也赶到了现场。
矿主焦头烂额,围着坑口团团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见到李申之过来,矿主一溜小跑地过去请安:“申之小相公,您来了。”
李申之黑着脸,也不与他打招呼,直截了当地问道:“矿下埋了几个人?有没有生还的可能?”
矿主说道:“这,小民也不晓得埋了几个人。大概都无法生还了吧。不过申之小相公请放心,我们一定尽早挖开矿井,恢复生产,不耽误工坊城的建设。”
李申之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复你大爷的产,先想办法救人!”
矿主被这一巴掌给扇懵了。
救人?从来没干过,不知道该从何救起。
李申之多少懂得一些安全生产的办法,问道:“坑道是怎么打的?在底下是怎么个走向?”
“这……”那矿主躬着身子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李申之一脚踢踹在肚子上,将矿主踹翻在地,喝道:“快去找个懂的人来!”
矿主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刺骨的疼痛,一溜小跑地去外面找人。
不多时,找了一个工头进来。
“地下坑道走向是怎样的?”人还没进来,李申之便黑着脸问道。
工头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说道:“申之小相公,请随我来。”
李申之跟着工头走到外面,只见工头指着远处的矿坑说道:“申之小相公且看,自此竖井入坑,向北半里皆是坑道。然坑下情形复杂,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小相公若是想知道详情,小民可将坑下大致草图画出来。”
李申之问道:“你有办法救出人来吗?”
那工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道:“自古矿难者,九死一生。小民觉得救不出来。”
对这些肚子里有东西,对基层情况了如指掌的人,李申之报以很大的尊重,并没有因为工头说救不出人而叱责,而是说道:“九死不是还有一生吗?”
工头叹了口气,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塌方的应该是坑口,而里面的巷道或许还能保持完整。矿工留在巷道中,三两天之内应该无大碍。然而想要在三五天之内挖开徒手巷道,绝非易事。倘若用上火药如开矿般炸开坑口,又恐伤到里面的人。”
工头说得没错。此时此刻,矿工还活着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想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将他们救出来,几乎不可能。于是乎古代发生了矿难之后,救人从来不是第一选项。-->>
即便是在现代也是如此,哪怕表面光鲜如美帝,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的龌龊事。
忽然,李申之灵光一现,想起来曾经看过的矿难纪录片,里面有许多的救援案例,便说道:“今天安排工人在哪里干活?咱们直接在干活那段打一个洞下去救人,岂不是更快?”
工头说道:“工人的大概位置倒是知道,但是坑道距离地面有将近十米,想重新打一个井下去,最快也要十天。况且十米的井打下去,难免会有误差,万一偏过坑道,还得重新打洞……”
工头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很明显。
哪怕是玩命地干,成功的机会也只有一次。就算坑道里的矿工们上演了生命奇迹,真的依靠吃老鼠泥鳅喝尿活了十来天,他们只要打偏一次,便会前功尽弃。打偏两次,矿工们十死无生。
没有人能在断粮断水的情况下存活三十天。
李申之说道:“那就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多打几个洞,总有一个能打到位置。”
工头点了点头,说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召集人马的事情需要矿主来张罗,说道:“好叫申之小相公知道,咱的矿上人手缺得很,就算是打洞,最多只能同时一伙人作业,第二伙人都召集不起来。”
李申之说道:“人的事情你不用发愁,需要多少我可以尽数划拨,一定要保证至少五个洞同时开挖。”
那矿主满心欢喜,其实他能同时召集三伙人打洞,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跟李申之要人要钱,说不定趁势还能在救援过程中捞上一笔,挽回这次塌方的损失。
不料李申之却紧跟着说道:“事成之后,矿上的六成股份归应天府所有,算是救人的报酬。”
他的那点小聪明,怎能瞒得过狡诈如李申之者,这家伙可是成天跟世界上最狡猾的狐狸过招的主。
矿主听到李申之竟然吃相这么黑,两嘴皮子一碰就要走了他一多半的股份,顿时慌了神,说话有些口不择言。
“申之小相公,你可知这煤矿背后的东家是谁?”矿主被夺走这么多股份,实在是没办法跟背后的大人物交代,头脑一热,便威胁起李申之来。
“哼!”李申之一声冷笑,问道:“我管你背后的东家是谁!他有赵构官儿大吗?”
“赵构?”矿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赵构是谁,被说了个愣怔。
谁知他刚说出“赵构”的名字,李申之便厉声喝道:“大胆!官家的名讳也是你叫的吗?给我拖出去,砍了!”
矿主一脸懵逼地被人拖走,这才反应过来赵构便是当今的官家。
他背后的那个贵人,的确没有赵构官儿大,全天下人都没有赵构官儿大,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李申之也没有赵构官儿大,凭什么要砍我呢?
啊,不对,明明是你李申之先喊出了赵构的名字,要砍头也应该先砍你的头才对。
想明白了其中的逻辑关节,矿主正准备喊冤,还未开口便已经人头落地。
他的脑袋和尸首被挂在了坑口旁的一根桅杆之上,成为李申之吓唬猴子的那只鸡:
救援不力者,这就是下场。
二十一、通了
岳飞等人率先赶到,远远地便看见桅杆上的头颅,知道这是李申之杀人立威,这是军中常见的把戏,倒也不稀罕。
张浚随后赶到的时候,看到桅杆上的头颅,心中暗道不妙,因为那人他认识,也知道死者背后的关系。
李申之见众人赶来,也不多说闲话,当即开始组织救援。
为了加快速度,还专门派人去工坊城,把钻孔的设备和人才全都调拨过来。
在场之人全都是精明干练之人,三下五除二就分配好了任务,各司其职地执行起来。
工地上忙开的时候,唐婉等人才将将赶到。
顾不上跟陆游亲热,唐婉直接来到李申之身边,说道:“李公子,给我们也分配些任务吧。”
李申之正忙得焦头烂额,看到唐婉过来,无心与她交谈,敷衍道:“你们能干什么?不如去给工匠们准备些粥饭吧。”
唐婉神色不悦,气鼓鼓地说道:“公子莫要小瞧人。当初在路上的时候就说好了,我们能写会算,是来当先生的,可不是来当厨子的。”
李申之最烦这些青春期的少女,本事没多大,脾气却不小,还是阿姨好。
唐婉见李申之依然一副瞧不起她的模样,上前一步走到李申之的桌案之前,说道:“公子可是打算直接将井打在巷道上去救人?”
小丫头的这个猜测倒是让李申之对她刮目相看,心中收起了一分轻视,多出了三分尊重。
“正是。”李申之点头应道,“有何不妥?”
唐婉说道:“钻一眼井非十天半月不可,这么救人岂不是耽误事?”
李申之正色道:“敢问姑娘可有何良策?”
唐婉说道:“想要救人,井口定要水桶粗才够。可是钻一眼水桶粗的井需要十天半月,显然耽搁不起。但是钻一眼碗口大的井只需要一天……”
唐婉还没有说完,李申之便欣喜若狂,一把拍在大腿上:“妙啊,妙啊!”
若不是唐婉是陆游的女朋友,他都恨不得搂住亲上两口。
李申之急匆匆地跑出临时指挥部,到了工地上部署起来。
唐婉见李申之风风火火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莞尔一笑,心想: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一点就通。
碗口大的井当然救不出人,但是却可以把食物和水给送进去。
只要能给井下提供源源不断的给养,被埋在坑下的工人们坚持三个月都没有问题。
将外面布置妥当,李申之回到屋子里,深深地给唐婉作了一个揖。
“姑娘怎么对开矿之事也如此精通?”李申之有些好奇。
若不是精通挖矿的流程,断然想不出如此精妙的办法。而唐婉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呢?
唐婉笑道:“我们女子又不能考功名去当官,便不需要在经史子集上下太多的功夫,反倒有时间去找一些闲书来看。我也是偶然间翻到一本《梦溪笔谈》,见里面讲述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略记了一些罢了。”
说话之间,神色多是些属于女子的怀才不遇。
《梦溪笔谈》是北宋沈括著的一本百科全书,一开始李申之并没有太把这本书当回事。
一千年前的科普书而已,对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的博学青年来说,里面一定有诸多纰漏,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古人的智慧。
李申之说道:“我应天府招贤纳士不分男女,你们若是想要考试当官,随时欢迎。”
“这……”姑娘们面面相觑起来。
动嘴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泼辣,真要动真格的时候,反倒畏缩起来。
因为陆游在信中说了,应天府还没有女人当官的。-->>
应天府招录官吏不分男女是事实,可是没有女人当官也是事实。
当一个规则看上去可行,但是却没有一条实际案例的时候,它看上去就会变得不大可行。
人们总是羡慕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以为不过是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罢了,却能永载史册。
殊不知在无人曾走过的历史十字路口,哪怕是知道哪条路一定是对的,敢于踏出脚步的人依然寥寥无几,总要看到有人真的走过去了,才有勇气跟上。
敢为天下先的,终究是少数。
李申之知道她们在犹豫,便又拱了一把火:“我们家银瓶已经当了大将军,你们还犹豫什么?现在的应天府,岳帅说得可不是岳飞,而是我家岳银瓶。唐姑娘,有没有兴趣当应天府的第一位女相公?”
宋人中虽然女人做官的少,但是唐朝女人做官的多啊。
唐朝距离宋朝时间并不远,盛唐气象犹然历历在目。虽然唐婉心中还有些纠结,但是盛唐的气象一直是她心向往之的。听到李申之拱火,已经变得有些跃跃欲试。
看到唐婉加重呼吸,欲言又止的样子,李申之说道:“陆游现在不过是个七品知县,唐相公若是能立下如此大功,少不得也能得个七品判官,日后也能跟陆游平起平坐。”
唐婉终于下定决心,一双粉拳砸在桌子上:“好,我考。什么时候考试?在哪里考试?”
李申之说道:“不急,明日我叫人从府衙之中取来卷子,咱们就在这里考,专门给你们几个人考一场。”
唐婉说道:“无功不受禄,就算考中了,我们也要从小官开始做。今天就先让小相公见识见识我们的能耐。”
在唐婉的组织下,姑娘们找来了懂得地下通道走向的工头,在地上画起了沙盘,然后开始计算距离和角度,最终选定了几个打井的点。
正在此时,工坊城中的救援队伍也赶到了。
李申之充分表达了对唐婉等人的信任,直接在她们测定的点位打井。
倒不是说李申之真的就那么相信这几个小丫头,而是他经过自己心里大概的估算,打井的点也在那几个位置。
救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大家也都没闲着。
李申之让岳飞和张宪先去大名府备战,将岳云和岳雷留了下来。
挖井救人不是三两天的事,李申之索性留下来,好好处理一下应天府积攒下来的事务,再顺带与李宝协商出海的事情。
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钻井的工匠终于钻通了巷道。
钻头释放出来的突破感清晰地传递到钻井工的手上,让他兴奋地大喊:透了,透了!
一时间欢呼之声响彻煤矿。
短暂的停滞之后,从钻头上传来了“邦邦邦”的敲击声,这是来自被埋地下矿工的回应,他们还活着。
李申之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通过碗口大的钻孔将补给物资源源不断地运送进去,矿工们再将写好的字条绑在钻头上传递回来,坑道内外终于建立起了联络渠道。
矿工们全都活着,除了几个受了点伤之外,剩下的全都健康完好。
确定好了目标,地面的救援人员热情高涨。
不只是应天府的人热情高涨,就连临安府、京兆府、燕京府的人,也都跟着热情高涨。
在没有无线电转播的时代,李申之把报纸送到了华夏大地的各大州府。
百姓们就像看连载小说一样,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等着街上卖报纸的小贩出没。
有钱人家每天都买一份慢慢看,经济拮据的人就蹲在茶馆门口等说书先生出工,亦或是蹭着别人讨论剧情的时候过去插上几嘴,顺便套出最新的剧情。
在应天府新式印刷术的加持之下,应天府日报的刊发数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应天府的影响力,也随着报纸的各种报道,逐渐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