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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不怂全文阅读

作者:七桃散人     大宋不怂txt下载     大宋不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大宋不怂全文阅读

七、武装大太监童贯

    酒楼茶馆里,通常只养侍女,很少养小厮。

    因为男工比女工贵。

    充当小厮角色的又叫“游手”,游手好闲的游手,他们日常混迹于花间柳巷,熟悉各种套餐优惠,知道各种隐蔽去处。

    客人们往往最先跟这些游手们接触,在游手们的介绍和引导下,到达自己心仪的场所,选定性价比最高的套餐,欢度良宵。

    店家会视情况给游手们一些回扣,客人们偶尔也会给一些赏赐,成了游手们的主要收入。

    游手们与酒楼,更像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寄生关系。

    不过对于李申之这种目标明确的熟客,便没了游手们的用武之地,直接由侍女带路。

    过了前厅是一个大院,中间是一座假山,还有从河中引出的溪流,两侧点缀走廊和美人靠,客人门对着墙上的字画品头论足,仆役们则是低头往来穿梭,一副忙碌的样子。

    再往里走又是一进院子,北面搭建戏台,正有乐班演奏,乐器声,说唱声,喝彩声此起彼伏,还有客人呼喝店小二的声音,好不热闹。

    从戏台侧面绕过,兴许是建筑设计得好,世界一下安静了下来。这里是三元楼的后院,真正宴会的地方,就连丫鬟们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弄出点声响。

    雅间早已备好,丫鬟将李申之一行人带到后,便转身关门出去了。

    房间里早已摆好了瓜果时蔬,李申之随手拿起吃了起来,口感还不错。

    金儿自顾自地找地方坐了下来,吃起了水果,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地方。李修缘则是满屋子转悠,仔细观摩着墙上的字画。

    三元楼乃是临安城中顶尖的酒楼,悬挂的字画格调高雅,全都是两宋名家作品,有的甚至是隋唐时期的传世作品,在当时就价值不菲,等闲难得一观。

    不多时,听得门外环佩叮当,童姑娘来了。

    跟老相好再次相见,母胎单生的李申之忽然有些紧张。

    请问如何才能在自己老相好面前保持镇定?在线等,急!

    没有人回应,注定只能独自面对这一切。

    门一开,环佩声一停,李申之便看到门口站立着一位衣着光鲜的大美人,臃肿华美的衣衫之下,难掩一股英姿飒爽的气息。

    她来了她来了,她抿嘴浅笑迈步进来了,她朝我一步步地走过来了。

    她拉住了我的手,在我身边坐下了:“听闻李郎身子不适,妾也茶饭不思,恨不能服侍在身边。”

    说着竟然掩面而泣,看上去不像是作伪,而是真情流露。

    李申之感动,伸手拍了拍童姑娘的后背:“没事了,现在没事了,以后也没事了。”

    都说女子柔弱无骨,可李申之感觉这后背有些……雄壮。

    “李郎大病初愈,不宜饮酒,好生歇着,妾便为李郎弹唱一曲吧。”丫鬟在旁边已经布置好了古琴,童姑娘款款坐下,悠扬的琴声随之而起。

    如此善解人意,难怪李申之留恋不舍呢。

    琴声响起。

    古琴的演奏方式,缓而疏,静雅之气不似古筝和琵琶那般嘈杂,正好可以让李申之静下心来,修养大病之后的精神。

    然而这悠扬的古琴声中,竟然有一丝丝的金戈铁马之气。

    李修缘的目光从墙上的唐代真迹移开,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地看着童姑娘。

    懂艺术的人,可以拿作品中蕴含的情感来交流,不需要任何话语词句。

    金儿拉住李修缘坐在自己身边,低声不打扰童姑娘弹琴:“小和尚,你能听出门道来?”吃着桔子随后把桔子皮一扔,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

    李修缘正襟危坐:“一,我不是小和尚。二,我在琴声中听出了金戈铁马之气,颇为诧异。”

    小小年纪,脾气和名字一样,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金儿说道:“没看出来啊,你这个小和尚还真有几把刷子。”

    又被叫了一声“小和尚”,李修缘也不气恼。虽然暂时没出家,但自己迟早是个和尚。只是静静地看着金儿,等着她给出答案。

    金儿卖弄了一阵,大致讲了一下童姑娘的身世。

    原来这位童姑娘原本是良家女子,因为父亲被政敌清算,她便被充入了教坊司。到了南宋朝,国家财政紧张,没钱养活教坊司,于是便把这些人寄存在各大酒楼中,以官妓的身份与酒楼合用,在朝廷需要举行庆典的时候,再把她们召集起来。

    教坊司原本的意思是皇家歌舞团,也就是文工团的意思。只不过中间许多龌龊事不足道,使得教坊司成了藏污纳垢的场所。

    说起童姑娘的父亲,更是令人不胜唏嘘。童姑娘的父亲原本是军中的一个好汉,一心想要在沙场立功。

    怎奈大怂朝对外不举,压根就没有武人的用武之地,反倒是一个叫童贯的大太监打仗打得有声有色。

    那时候的童贯算得上一名励精图治的武装太监,战绩颇丰,还险些把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泼天大功收入囊中。只可惜后来在权欲面前迷失了自己,最终成了祸国殃民的大奸臣。

    童姑娘的父亲便是投靠了童贯,认了当时还是著名武装太监的童贯当干爹,终于在沙场上实现了自己的抱负,斩获功劳无数。

    只可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童贯倒台的时候,他也跟着掉了脑袋。

    童贯倒台是在十五年前,童姑娘的父亲被清算是在十三年前,童姑娘充入教坊司的时候年纪还小,经过这么多年的培养,今年才刚出道。

    有趣的是,李申之是童姑娘接待过且唯一接待过的客人。

    饶是融合了原主的记忆,当再次听到童姑娘身世,李申之仍不免唏嘘不已。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

    李修缘双手合十,朝着童姑娘点了点头,心底里也不再将她当妓女看待。

    同时天涯苦命人,谁也别瞧不起谁。

    于是乎,整个包厢的气氛,忽然就文艺起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申之恍惚中觉得自己身处一个高档的茶餐厅,旁边有乐师伴奏,与对面的金儿相亲。

    忍着半个月工资在高档场所请姑娘吃饭,这事他没少干过,结果是无一例外地全黄了。最后无奈地与乐师共度良宵。

    一曲弹罢,李申之习惯性地拍手鼓掌,向艺术家致以发自内心的敬意。

    没想到自己的老相好,竟然还是一个宝藏姑娘。

    也许是第一次被李申之正经对待,英姿飒爽的童姑娘竟然有些害羞,脸上布满云霞,站起身盈盈下拜。

    众人招呼童姑娘坐下喝口茶,吃些点心休息一会。

    最熟悉的陌生人,不能光顾着身体沟通,可是得跟人家好好交交心了。

    这时,一名侍女推门进来:“童姑娘,妈妈问准备好了吗?”

    童姑娘坐直了身子:“我这就去。”

一、我爸是李纲

    南宋。

    临安。

    风波亭——

    旁的一座宅院里,李申之无力地坐在桌子前。

    惨白俊俏的脸庞没有半分血色,双手艰难地捧着一条华美的犀带,不论是繁复的工艺还是镶嵌炫丽的宝石,一看就不是等闲人家能够拥有的宝物。

    门外梵音缭绕,木鱼声声之中,一众僧人的诵经声传入,李申之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努力地回忆着。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刚刚魂穿而来。

    他叫李申,资深社畜一枚。发了一笔不错的年终奖后,痛饮一番犒劳自己,然后失去了知觉。

    苦笑一声,大概是心梗或者脑出血了吧。

    穿越就穿越吧,既来之则安之。名字后面多了个之字,从李申变成了李申之,好像更文雅了一些,也不错。

    搜索了一番原主的记忆,李申之重又苦笑了一声。

    看了一眼手中华美的犀带,原主竟是因此而死。

    ——被吓死的。

    这条犀带原本是官家赵构赏赐给李申之的父亲,李纲。

    南宋中兴四名臣之首的李纲,靖康年间力挽狂澜,组织了一次漂亮的东京保卫战的李纲,南宋的第一位宰相李纲,却因为为人过于刚烈,仅在位七十七天便被罢免。

    之后屡遭贬谪,被从杭州一路赶到了琼州。

    前年,绍兴九年(1139年),宋金开始议和,官家赵构打算重新招李纲入朝,李纲力辞不受。李纲是死硬的主战派,与主和派见面就要打个你死我活,不可能同朝为官。

    这条犀带就是那时候赏赐下来的。李纲虽然辞了官,却收下了犀带。

    去年,李纲的弟弟李经英年早逝,李纲赶到福州仓前山祭拜,悲痛万分。紧接着突然患病,一个月后竟然也撒手人寰。赵构得到奏报,追赠李纲少师。

    李纲罢相之后,李氏子弟遭到了主和派的排挤,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变卖了临安的家产,陆续回到了老家福建邵武。只留了这么一座偏僻的宅子,供子弟在临安读书之用。

    到如今,李家的子弟里,也只剩下李申之一人还在临安读书,准备今年的秋闱,待明年春闱中了进士之后再回乡。

    谁曾想竟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

    要说官家赵构也挺可怜,明明自己打了胜仗,却一心求和。议和谈的差不多了,他却生怕金人反悔,拼命地给金人送礼物。

    送无可送之时,想到了曾经赏赐给臣子的宝物,便打算收回来转送给金人。

    李申之手中的犀带,就是赵构钦点的宝物。

    好在赵构还有点良心,没有白收,每条犀带折价几贯钱,顶软妹币万把块呢。李申之砸吧了一下嘴巴,比自己的年终奖高多了,好像也不亏。

    可好死不死的是,李申之竟然招惹到了秦桧。

    那秦桧遣人向李申之索要这条犀带,李申之不敢不给,他得罪不起秦桧。可是犀带给了秦桧,就是欺君之罪,他更得罪不起官家。

    两难之下,李申之竟然就这么“惊惧而死”。

    “既然占据了你的身体,那就让我好好替你活一回吧。”李申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算是许下了一个诺言。

    即便没有这档子事,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汉人而言,对秦桧必诛之而后快。

    对李申之来说,不论从公还是从私,跟秦桧都是死对头。想要自己活得痛快,秦桧必须死。

    可是搞死秦桧谈何容易?那可是堂堂帝国宰相。

    李申之伸手掀开桌子上的一个檀木漆盒,里面盛满了蓬松的粉末,闻上去清凉醒脑。这是临安城里的大夫开的方子,全是名贵的麝香、冰片、沉香等十几味药材混杂而成,从鼻子里吸入,颇有安神醒脑的功效。

    李申之玩过几天鼻烟,很自然地捻了一点粉末放在手背上,再缓缓吸入鼻中,一股清凉之气浸润两肺,升入大脑。就这一套动作让人看到,恐怕当场就被扭送派出所。

    稍微清醒了一些,李申之开始思索干掉秦桧的办法。

    刺杀?

    首先自己得冲进禁军的重重防护,还要避开秦桧的贴身保镖,最后还得打得过秦桧才行。

    李申之瞅了瞅这副细胳膊细腿的躯体,恐怕恢复了健康也做不到。

    下毒?

    且不说能不能渗透进秦桧的厨房,就秦桧那狡兔三窟的谨慎性格,首先要找一种只能毒死人却毒不死狗的靶向毒药。

    检索了一下自己的化学和生物学知识,无奈地摇了摇头。

    离间?

    秦桧就是金国派来的间谍,又跟赵构好得跟新婚夫妻一样,人家两头讨好,左右逢源。

    恐怕离间的话还没说完,自己的脑袋先掉在地上,死不瞑目地看着秦桧和赵构恩恩爱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李申之又捻了一撮粉末放在手背上。

    鼻子刚凑上去,苦笑地摇了摇头,还是不要玩鼻烟了,这玩意也上瘾。上辈子戒这个可是花了不少功夫,一点都不比戒烟简单。

    重新收拢的烟沫子已经污染,不能再放回漆盒中。不想浪费,李申之将烟沫子撒在了烛火中,权当是熏香了。

    珍贵药材的粉末当熏香,普通人家肯定舍不得。

    一股异香从烛火升起,飘向了窗外。

    ……

    李府后院正当中,一个大和尚领着一群僧人作法事。

    旁边站着一众丫鬟仆人,中间围着一对中年夫妇。

    中年人叫李维,是李纲的二弟,李申之的二叔,当代大文学家。

    李夫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微微皱着眉头:“也不知,今遭能不能过了这一劫。申之侄儿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怎地跟故去的兄长交代。”

    李维安慰道:“夫人权且把心放在肚子里,慧远大师是灵隐寺的得道高僧,不仅佛法高深,还有一手好岐黄,这么些年来活人无数。如果他没办法,恐怕这全天下都没人有办法了。”紧皱的眉头分明表示他比夫人更加担忧。

    他也不知道李申之到底受到了什么惊吓,这几天精神涣散,茶饭不思,眼看着就活不下去了。在临安城请遍了名医都治不好,最后只好找到了灵隐寺的慧远大师,办了这么一场法事,只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忽然,老和尚放下念珠,停下了木鱼,鼻翼煽动,神情怪异。众和尚不明就里,一脸茫然地看着老和尚,诵经声跟着陆续停下。

    须臾之后,老和尚睁开双眼,放声大笑:“妙啊!妙啊!”

    矫健地从蒲团上跳起来,也顾不上腿部供血不足导致的酸胀,大步流星地朝着紧闭的屋门走去。身边的小和尚也赶紧跟上去。

    满眼冒着金星,慧远大师仿佛看到了异象,朵朵莲花从屋内绽开。

    莲花加异香,这是佛陀降世才有的景象。

    至少佛经上是这么说的。

二、佛陀降世

    慧远大师怀着激动的心,甩着颤抖的手,跌跌撞撞地朝李申之的屋门奔去。

    坐的时间太久,腿麻了。

    大户人家的门槛高,慧远大师迈着酸胀的腿,一个不小心,被门槛拌了一下,噗通一声,飞跪在地上。

    两手撑在身前,脑袋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

    小和尚不明就里,赶紧陪跪在旁边,扶着老和尚,抬头看向了屋中之人。

    李申之此刻正坐在桌前,四十五度仰望房梁,思索着如何干死秦桧。

    李维夫妇见状,也跟着跑了进去:“申之!”

    李申之收回目光看向众人,看似淡定,内心其实慌得一批。就在片刻之前,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醉酒的社畜,哪见过这样的阵仗。

    李申之很想过去把老和尚给扶起来,但是刚才起床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坐下以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这副躯体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虚弱的很。

    想要说话,干燥的喉咙只是干咳了一声。

    “申之可是想喝水了?”中年妇人小碎步跑过来,就着桌子上的茶杯倒了半杯水,摸了摸水壶尚且温热,扶着李申之的后心,缓缓喂下。

    中年妇人风韵犹存,又会照顾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李申之靠在婶婶软软的身子上,莫名地有一种安全感。

    恢复了些许力气,李申之调整了一下嗓子:“大……大师……”

    终于能说出话了。

    慧远大师已经在小和尚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来,不见外地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公子虽然身体还虚弱,但气色已经大好。这几日先吃点米粥青菜,不出旬日,便能下地行走。不过半年之内仍要好生调养,不然肠胃会落下毛病。”

    中年男子朝着大和尚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小侄能活命,全赖大师操持。小小心意,还望大师笑纳。”下人从旁端来一个盘子,装着百两黄金。

    慧远大师微微点了点头,自有随行和尚接过金子,熟练地装在了随身的行囊里,又有和尚掏出纸笔,用舌头舔了一下笔尖,现场登记造册。

    做法事,收钱,天经地义。

    看着黄灿灿的金子送出去,李申之心疼之余也有少许欣慰:看起来老李家很有经济实力,随手赠送就是百两黄金。

    中年妇人照顾着李申之,中年男子在慧远大师身边,微微弯着腰,恭敬地问道:“不知我家侄儿的心病可否化解?”

    李申之这副模样,全是因为受了惊吓。心病才是根子。

    慧远大师没有回答,而是笑盈盈地看着李申之:“心即是理,理即是心。公子的心病缘起于理不通。看公子气色,想必是理通了。理通了,心也就通了。”

    慧远大师的一通话,把李申之说得晕头转向。

    听了半天只记住了一句:色即是空。

    慧远大师说完,眼睛还盯着李申之,仿佛在等回应。

    心便是心,理便是理,怎么能说心就是理,理就是心呢?如果心和理一样,又何必叫两个名字呢?打机锋而已,简单!

    给我一个键盘,我能辩到你怀疑人生。

    李申之有心反驳,实在是无力说话,只能轻轻地摇了摇头。

    慧远大师见状,倒吸一口凉气,咬了咬嘴唇,问道:“可是贫僧说错了吗?”

    指点江山的时候是“老衲”,虚心求教的时候就成“贫僧”了。

    禅宗的和尚爱打辩,佛理最初的发展也是在辩论之中形成,辩论乃是佛教交流最基本的方式。

    有异香和莲花在前,慧远一直把李申之当佛陀看待,能跟佛陀辩论一场,乃是无上的光荣。

    可是李申之并没有说话,而是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论断,慧远心虚地问道:“那公子可知,何为心?又何为理呢?”

    “心即是我,理即是佛。”虚弱的李申之,还颇有一番高人风范。

    慧远大师微笑着点了点头:“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公子这说法正暗合了六祖传法。”

    慧远主动释放出了善意,打算以“和局”的方式结束这场抬杠,哦不,是辩论。

    李申之却摇了摇头:“理是佛,心却不是理,所以心不是佛。”

    说完,李申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慧远以为李申之懒得再跟他辩,只得默默退出。

    走到院中,慧远对李维说道:“令侄与我佛有大机缘,李檀越供奉的百两黄金,我寺将用来塑佛像一尊,也算是李檀越的一场功德。”

    慧远拉过一个小和尚,约莫十二三岁,说道:“令侄身子虚弱,还需要好好调理。这小沙弥叫修缘,我是新收的徒弟,于岐黄之道颇有天赋,就让他留在府上,为令侄好生调理。”

    李维面色宠辱不惊,一直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多谢大师。”

    一众作法事的和尚早已收拾好了家伙,训练有素,整齐划一,在李府门外站好了队,跟着慧远大师回了灵隐寺。

    李府就是阔气,人人都有打赏。于是和尚们走的时候,还顺带把院子给收拾得停停当当。

    送走了和尚,李维换上了满面愁容,回到了李申之的房间。

    “申之,那日在三元楼你都看到了什么?秦桧都跟你说了什么?”

    李维面相和蔼,一副书生气,天生有一种亲和感,李申之的情绪随之放松下来:“说来话长。”

    事情的始末早已在心中复盘了好几遍,李申之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一遍经过。

    五天前,李申之惯常地前往三元楼找自己的老相好童姑娘喝酒,不料竟然遇到了秦桧。秦桧身为帝国宰相,按说不可能去那种地方,可那天实在是巧了,秦桧在三元楼招待金国的使者。秦桧,自从三年前重新起复当了宰相以后,与皇帝赵构沆瀣一气,是死硬的主和派,甚至一度有人传言,秦桧就是金人派来大宋的间谍。

    在三元楼中,秦桧对着金国使者曲意逢迎,为博金人一笑,不惜下跪敬酒。

    好巧不巧,这一幕被李申之给撞见。

    “那秦长脚当时没说什么,可是在散宴的时候派管家传话,让我在三天之内把犀带送到秦府。”一口气说完了事情始末,李申之使劲往婶婶身上靠了靠,好温暖。

    “秦长脚”可不是调侃秦桧擅长逃跑,而是腿真的长。抛开秦桧做的那些恶心事,这个人也算得上满腹文采,一表人才。

    李维正要询问细节,婶婶拉了他一把:“申之大病初愈,说不了太多话。且让他休息一阵,晚间再来问也不迟。”

    李维的念头转了几转,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申之,你且好好休息,病愈之后安心准备秋闱,剩下的事情交给叔父。”

    示意婢女服侍李申之去床上休息,他得去自己的书房,好好思考一下对策。

    好狠毒的秦桧,搞得这一出不仅要了申之的命,更是要我李家的命!

三、岳飞下狱

    此时的临安城还十分简陋,只有南北走向的一条夯土街,就像六七十年代一座不甚发达的小镇。

    这条长街叫御街。

    从北面的余杭门进城,沿着御街一直向南,走到顶头,过了东华门,六部桥,就是皇宫。

    秦桧,这个帝国的宰相,并没有在皇城里当值,而是躲在余杭门内的一个小楼上,略微紧张地向北张望着。

    三辆囚车被一队禁军押送,缓缓南下。

    为首的囚车里是个中年男人,膀大腰圆,髭须井然,淡定的面容不怒自威,仿佛乘坐的不是囚车,而是战车。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震古烁今的一代战神,岳飞。

    后面的两辆囚车里,一个是岳飞手下的左膀右臂兼女婿张宪,另一个是战场无敌的赢官人岳云。

    如果金兀术在现场,他的心情大概会是且喜且忧吧。

    喜的是,自己最害怕的几个将领真的被秦桧给搞下狱了。忧的是,秦桧万一不靠谱,搞不死他们,让岳飞一干人重回战场。

    躲在暗处的秦桧很紧张,他同样害怕押送的路上出岔子。

    好在大理寺的诏狱距离余杭门不太远,不一会就到了。

    ……

    李申之在卧室里躺了一会,感觉精力恢复了一些,重新坐了起来。他的身体素质不错,刚才那么虚弱,是因为好几天没进食而已。

    话说好汉都架不住两顿饿,就连鲁智深少吃了一顿饭都打不过小地痞,更何况他这个读书人。刚才吃了些点心,喝了点稀粥,身体也慢慢恢复了力气,继续消化原主的记忆。

    李纲共有八个儿子,七个女儿,孙子都有好几个了。李申之是最小的儿子,算是李纲老来得子,最受宠爱。

    几个儿子中,长子李仪之在老家邵武主持家族事务,次子李宗之常伴父亲李纲左右。李纲去世后他也回到了邵武当官。剩下的儿女们也基本上都考取了功名,留在福建生活。

    唯独李申之还没有考中进士,留在临安等待秋天的解试和明年春天的礼部试,考中进士之后也回邵武老家,远离京城这个是非地。

    过了解试是举人,过了礼部试是进士,最后再象征性地考一场殿试。

    临安城中的李府,相当于是李氏家族的驻京办,供李氏族人来京城落脚之用。李纲的孙子辈都还小,不到科举的年龄,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李府只有李申之一个人住。

    李维这次是专程来临安送犀带。

    老来子的溺爱和长期的无人管教,李申之养成了一副纨绔的习性,成日里斗鸡走狗,流连勾栏瓦舍。好在老李家的学霸基因很强大,玩闹归玩闹,稍微学一学还是能够考中进士。再加上官家赵构对李纲多少有些惭愧之心,暗中对李申之颇为照顾,李氏长辈也就放任李申之玩闹,只等科举之后回到福建,再好生管教。

    谁知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秦桧,这个华夏史上最无耻、最卑鄙的小人,得罪他的人从来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李申之锤了锤脑袋:“干掉秦桧,有点难啊。还是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金儿,陪我出去转转。”李申之打算先去院子里,感受一下还没有被工业化污染的空气,兴许能有什么灵感。

    不料小丫鬟赶紧过来拽住李申之:“少爷不行啊!你大病初愈,不能再去那种地方了!”

    也不知是李申之身子虚,还是金儿力气大,竟然一把把李申之给甩到了床上。

    李申之赶紧捂住衣领,怯怯地望着金儿:“你想干什么?”

    咦?好像拿错剧本了。

    金儿一下羞红了脸,赶紧过来给李申之脱鞋,抻被子,假装伺候李申之休息来掩饰尴尬。

    李申之也一下回过味儿来,一把拉住金儿的手:“你说我要去哪?”

    金儿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门外的一阵喧闹给金儿解了围。

    ……

    “父亲,你们为何被关在囚车里?我这就去寻官家,去讨个说法!”

    “兄长,可是有奸人陷害?”

    “夫君……”

    有青年的声音,也有女青年的声音,还有女青少年的声音。

    本着有热闹不看王八蛋的优良传统,李申之重新穿好了鞋,朝院子里走去。

    这次金儿没敢再阻拦,她也想出去看看热闹。

    “听声音像是隔壁银屏姑娘在说话。”金儿边走边说。

    院子里李维夫妇也赶了出来,面色凝重,对门外的喧哗也非常上心。

    听门外的喊声,应该是有人犯事被抓,要投进监狱,犯人家属在外面拦住了囚车,哭声喊冤。

    老桥段了。

    “莫非是岳帅?”李维嘀咕了一声,加快脚步朝外走去。

    “哪个岳帅?”李申之问了一句,跟在李维身后一阵小跑,“岳飞?!”

    临安、秦桧、岳飞。

    一顿小跑累得李申之头昏眼花。

    御街之上早已熙熙攘攘,将囚车围成了一团。

    “这是岳帅啊,他们怎么能把岳帅抓起来?”

    “这狗日的朝廷,仗还没打完就抓自己的大将,我看也快完球了,乡亲们快跑吧!”

    “不能让他们抓走岳帅,不如咱们劫了这囚车,救出岳帅!”

    “对,劫囚车,救岳帅!”

    “劫囚车,救岳帅!”

    押送囚车的禁军都头很紧张,大声呵斥着人群,祈求赶紧把人犯押到大理寺。

    临安城里的居民外来户居多,有好多都是原来开封城里的百姓,北宋亡了以后跟随銮驾南下,在临安落脚定居。

    由不得禁军都头不紧张,因为这些围观的百姓真的杀过官,文官、武官、宦官,都杀过。当年东京保卫战的时候,皇帝派来传话的太监他们都敢杀,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禁军都头。

    见过血的人就像尝过腥的猫,轻车熟路不说,眼神中还透露着一股渴望,杀人的渴望。

    围观的人群缓缓地朝囚车挤过来,包围圈越来越小,有胆大的已经用手抓住了囚车的木栅栏,禁军的士兵们紧张地握住了刀柄。

    禁军的都头满头大汗,紧张的局势一触即发。

四、一触即发

    话说百姓将囚车团团围住,眼看着就要爆发群体性事件。

    不仅禁军都头紧张,远处张望的秦桧同样攥紧了拳头:“如果事态失控,务必将岳飞当场格杀!”

    秦桧身旁的是临安知府,低头垂手应道:“秦相公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秦是秦桧的秦,相是宰相的相,公是公侯的公。

    禁军是官家赵构的直属部队,不归丞相管。秦桧能调动的人马,只有临安府的衙役。

    衙役虽然管不了禁军,但是乘乱捅冷刀子,同样能要了岳飞三人的命。

    看到群情激奋,岳飞说话了:“乡亲们,岳某身正不怕影子歪,这次下狱是受奸人陷害。诸位不要慌,相信官家定会还某家一个清白!诸位请回吧!

    想拱手作揖,无奈两只手都被铁链捆着,动一下哗啦啦的响。

    岳飞说完,嘈杂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人潮散去之后,只剩下岳飞的家眷站在囚车之前。

    岳夫人为首,旁边站着大女儿岳安娘,也是张宪的妻子。岳安娘怀里抱着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岳飞的幼子岳霭,再旁边站着十二岁的岳霖,七岁的岳震。另一厢,是岳飞的次子岳雷和次女岳银瓶。

    岳飞先后有过两个妻子,前妻刘氏生了四个孩子,分别是岳云、岳雷、岳霖和岳安娘。现在的妻子李氏先后生了岳银瓶、岳震和岳霭。

    其中岳安娘和岳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还都是小宝宝,正在家中被丫鬟照顾着,没带出来。

    大大小小一家子在路边悲号不已,只有岳银瓶,紧紧地抱着父亲的囚车,目光坚毅地望着岳飞,仿佛一位死士,在等候着主上下达命令。

    岳云大喝:“银瓶不可造次,快快退下!”

    张宪也说道:“小妹快回去,这不是你能管的事情。用不了多久,我等就能重获清白,再见天日。”

    岳飞慈爱地望着幼女,用目光温柔地抚摸着岳银瓶的头发:“回去吧,晚上带些狗肉来,多带点酒。”

    岳银瓶紧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松开手,撤到路边。

    此时,刚好金儿也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岳银瓶的手:“银瓶妹妹,不可冲动,咱们慢慢想办法。”

    岳家和李家是邻居,又都是主战派的核心,两家关系向来不错。兴许是年纪相仿,岳银瓶跟李家的丫鬟金儿颇为投脾气,时常在一起玩耍。

    岳银瓶也没有回到母亲身边,而是紧紧攥着金儿的手臂,朝父亲和兄长挥了挥手。

    看到这一幕,禁军都头终于松了一口气。

    岳飞是一代战神,家中子女各个如龙似虎。但要说得到岳飞真传的,只有两个人,岳云和岳银瓶。

    岳云早已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战场上单挑无敌。岳银瓶在临安城内单挑无敌。只要是临安城内数得着的刺头,全都被她收拾过,其中不乏江湖上有名号的主。

    刚才那番景象,如果岳银瓶真要劫囚车,对禁军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可如果不等岳银瓶先动手,直接将其拿下,禁军都头相信自己会被临安城的百姓撕成碎片,活不到大理寺的大门。

    车队继续朝着大理寺走去,李申之不禁皱了眉头:“完了,岳飞要死了!”他知道,所有人都太乐观了,太高估了秦桧和赵构的底线。事实上,当岳飞的死讯传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相信那是真的。以至于千年以后,人们依然为岳飞的死因争论不休。

    李维略一思索,说道:“申之不必忧心。官家只是急于跟金人议和,不想听到反对声音罢了。只要和议一成,最多也就给岳飞贬个官而已。”

    李申之摇了摇头:“叔父,岳飞真的要死了。”

    岳银瓶不禁怒目圆瞪,伸手一把抓住李申之的衣领,作势就要揍人:“你说什么?”李申之就是个花花公子,在这里大放厥词,说自己最敬爱的父亲坏话,由不得岳家二娘不发飙。

    李申之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我说,岳飞死定了!”抓住岳银瓶的手,从衣领上拿开。好男不跟女斗,扯我衣服的事情就不跟你计较了。

    男女授受不清的说法,在这个时候还不太严重,因为著名的理学大师朱熹,今年刚满十二岁,还是个小正太。

    “我要救我爹!”岳银瓶不知为什么,突然就信了李申之这个花花公子,打定主意要去劫囚车。

    不料一个箭步没迈出去,回头一看自己的手还被李申之紧紧抓着。

    “你放开!”岳银瓶嫌弃地瞥了一眼李申之。

    “岳帅之事不在乎这三两天,二娘且安心,咱们慢慢想办法。”李申之说完,松开了岳银瓶的手。

    在李申之的心目中,岳飞乃是大英雄,一生赤胆忠心,当之无愧的武圣人,是所有汉人共同的财富,很自然地就把“咱们”的岳帅挂在了嘴边。

    岳银瓶一脸嫌弃:“谁跟你咱们!”嘴上不饶人,心里到底听了进去,暂时放下了劫囚车的主意。

    几个人的交谈声音不大,动作也很小,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远去的囚车之上,因为又有一个人,拦在了囚车之前。

    拦在车架前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一身文士打扮,拱手作揖:“敢问都头,不知岳帅所犯何罪,竟然要用囚车押送?”

    那都头不敢造次。纵观两宋时期,文人完成了对武人的全面碾压,随便一个小文官都可以在武将头上作威作福。没有摸清前面小文官的根底之前,禁军都头打算先礼后兵。

    都头拱手还礼,“不知小郎君是何人?”

    “在下越州陆游。”青年倒是不卑不亢。

    禁军都头脸色一沉,问道:“可有功名在身?”

    “今年刚好过了解试。”陆游答道。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快快闪开,莫要误了自己的前程。”

    宋代的科举制度跟明清不太一样,最大的区别在于,举人的身份是一次性的。

    如果只是通过了解试,在后面的礼部试落第,那么举人身份作废,下次科举还要重新参加一次解试。

    尤其是南宋时期,“免解试一次”成了朝廷对学子的一个重要赏赐。到了南宋后期,对于屡试不第的学子,官家偶尔还会专门赐一个进士的出身。

    既然还不是进士,禁军都头又这么客气,还有一个原因。

    越州,在绍兴元年曾短暂地当过南宋行在,改名绍兴府,是科举大州,相当于是现在的高考大省,生源质量冠绝两京。

    尽管每个州录取进士的比例差不多,每年中进士的人数越州不比别的州高多少,但是架不住人家越州学子的水平高,日后官位高升,前途无量。

    万一哪一天这个叫陆游的小子当上了大官,想起了自己这个禁军小都头,弄死自己比捏死蚂蚁都轻松。

    可陆游却不吃这一套,把都头的示好当做了服软:“朝中奸佞当道,陷害忠良,你等鹰犬就这样助纣为虐,良心何在!”

    鹰犬是夸人的词,没有半点骂人的意思。

    禁军都头终于没了耐心,猛地一挥手中的鞭子:“给我滚开!”

    都头一下令,士兵们纷纷上前把陆游架开,扔在了一边。

    前面就是大理寺了,如果今天不把岳飞送进大理寺,他今天就得掉脑袋,实在是没心情跟陆游这种书呆子摆事实、讲道理。

    得罪不得罪潜力股的,已经顾不上了。

    火烧眉毛先顾眼前吧。

    陆游身上吃了几记暗拳,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囚车队伍扬长而去。

    这个一生没有考中进士的大才子,屡次落榜,不知道是否跟今天的遭遇有关,据说等秦桧和赵构都死了,赵构儿子赵昚即位之后才赐了陆游一个进士出身。不过此时此刻,陆游的名字,现在已经记在了秦桧的小本本上。

    “救人!”李申之撩起衣服就走。

    “不可莽撞!”这次是李维拉住了他。

    岳银瓶兴奋地望着他跃跃欲试,金儿紧张地伸出了手想要拽住他,还有岳家一众男女或紧张或激动地望着他。

五、陆游是个铁憨憨

    却说李申之说要救人,众人还以为他要劫囚车,救岳飞。

    李申之推掉叔父的手:“我说的是救陆游,就是倒在地上的那个学子。”有的人露出了失望的眼神,有的人松了一口气。

    李维说道:“这陆游是一个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给他些银两治病就好,不必……”

    李申之坚定地朝着陆游走去:“这个人一定要救。”金儿是李申之的贴身丫鬟,紧随其后。

    岳银瓶思考了片刻,也跟了上去。金儿是我的好朋友,得去帮帮她。

    囚车过去的道路边,陆游已被好心的路人扶起来,询问伤情。陆游捂着胸口,痛苦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肋骨断了,不能大动。

    赶到现场,李申之跟街坊借了一张门板,刚好岳家的几个后生也赶到,一起将陆游抬上了门板。

    岳雷说道:“这位陆公子为我父亲伸张正义,受此羞难,抬到我家中休养吧。”

    李申之拦道:“岳雷兄弟,岳家现在正在敏感时期,最好不要节外生枝,还是将这位陆公子接到我家中吧。”陆游可是大才子,李申之才不会错过这么好的结交机会。

    虽然现在看上去就是一个铁憨憨,一副的愤青样子。

    岳雷想了想,说道:“也好,那就劳烦李公子了。陆公子的汤药费用就交给我岳家。”

    岳家的男丁对李申之观感还不错。人虽然花了点,对兄弟却很仗义。再说,哪个男人不好色,李申之的那点缺点在他们眼中根本不算缺点,更多的是羡慕。

    父亲、大哥和姐夫全都入狱,岳雷这个半大的青少年承担起了该有的担当,岳夫人和岳安娘乐见其成,让岳雷作主。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陆游抬到了李府,岳银瓶也接过兄长从家中取来的跌打药膏,交予金儿。

    岳家是习武世家,家中常备各种跌打损伤药膏,全是祖传自制的好东西,临安城中的郎中都没有这么好的方子。

    岳雷和岳银瓶亲自跟到李申之家中,帮陆游包扎伤口,正骨疗伤。

    李申之插不上手,便跟金儿站在一旁闲聊:“金儿,咱们家是不是跟岳家有什么误会?”

    金儿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没有啊,咱们两家关系很好的。”

    如果此时岳银瓶在身边,金儿一定会挽住银瓶姑娘的胳膊,来证明两人亲如姐妹。

    李申之摸了摸鼻子,“可是我怎么感觉银瓶姑娘对我有些成见?”

    “噗嗤……”金儿掩嘴一笑:“少爷想多了。”

    哦?原来是个误会。

    “不是银瓶姑娘都你有成见,而是整个临安城,但凡是个正儿八经的姑娘,都对少爷有成见。”

    “为何?”李申之隐约猜到了什么,但还不死心,抱有一丝丝的侥幸。

    “因为少爷是个花花公子啊!”金儿好像一个拙劣的喜剧演员,抖了一个自认为很好笑的包袱,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这小丫头,明明一副娇艳欲滴熟透了的样子,还这么童言无忌。

    纨绔子弟……

    花花公子……

    好像这个身份还挺不错的,不知道能不能光明正大地调戏妇女。

    用自己修炼多年的解码器眼睛扫视了一眼金儿,小丫头年纪不大,身材倒是不错,怎么也有七八分了。可是通过原主的记忆,好像并没有跟这个金儿发生过什么。

    难道是自己的历史知识出错了,贴身丫鬟并不一定都是通房丫鬟?

    算了,还是日后再说吧。

    李申之把注意力重新转到了陆游的身上。怎么才能把这个大才子留在自己的身边呢?

    李申之努力地回想着宋代的诗词,看看有没有一首可以打动陆游。诗人最容易被诗打动。

    人的脑子里想的东西不一样,气质也立马变得不同。

    金儿笑够了,回头看着李申之的背影,发现自家少爷现在的气质好像不太一样了,甚至恍惚间感觉换了一个人。

    陆游的伤并不算重,只需要稍微固定一下胸,然后静卧修养就好。普通人大概需要静卧一个月才能痊愈,但是用上岳家的药,只需要五天就能下地行走,半个月恢复如初。

    不多时,岳家的下人送来各类果蔬肉禽,还有百两纹银,经岳雷的手转交李申之:“这半个月就有劳公子了。”

    会说话就是不一样,送礼送得都让人无法拒绝。

    李申之顺势接过:“放心吧,陆公子在我这里是上宾,断不会受半点委屈。”

    送走了岳家的人,李维自去思考该如何应对秦桧索要犀带的事情,留下李申之跟陆游寒暄。

    “原来是忠定公的公子,多谢出手相救。”陆游在床上艰难地想拱手致谢。

    李申之皱了皱眉头,按住陆游的手:“不必客气,好生休养便是。”

    陆游点了点头。

    ……

    尴尬的沉默。

    ……

    接下来的剧情不应该是陆游对我感激涕零,我再趁势邀请他留在李府吗?难倒我在士人心目中的地位也这么差吗?救命之恩都不能让陆游多跟我聊几句。

    殊不知人家陆游也是个富二代,官二代。就李申之的名声,他打心眼里还真瞧不起。

    ……

    持续的沉默。

    ……

    “咳……”还是李申之率先忍不住,说道:“听说陆兄爱写诗?”

    陆游乃是南宋四大诗人之一,一生写了近万首诗,堪称高产诗人,并且质量很高,脍炙人口的佳作丝毫不逊于盛唐李杜,这么搭讪倒也算一个切入口。

    陆游说道:“诗词乃小道而,如忠定公一般出将入相,挽大厦于既倾才是我辈楷模。”

    “是啊,先子也是这般说。诗以言志,先子临终之前的一首诗,至今让人意难平。”李申之忽然想到了一首诗。

    先是先辈的先,子是老夫子的子。

    陆游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渴望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李纲也是当朝著名的文章大家,流传的诗词很少,临终之前发自肺腑,凝聚了一生情感的诗,很让人期待。

    李申之深吸一口气,双眼惆怅地望着窗外,一句一顿道:

    “死去元知万事空,”

    陆游跟着叹了一口气。

    “但悲不见九州同。”

    陆游跟着又叹了一口气。

    “王师北定中原日,”

    陆游攥紧了拳头,仿佛充满了力量。

    “家祭无忘告乃翁。”

    “蓬”地一声,陆游径直坐了起来,内心仿佛受到了一记重击,心痛得不能自已,而后又“啊”地一声坐了回去,胸口的伤痛让他无法支撑坐姿。

    金儿赶紧过去扶住陆游:“陆公子好好静养,不要有太大的动作。”

    念完最后一句,李申之不禁双眼湿润,仿佛这首诗真的是李纲所作一般。

    悄悄擦拭了一下眼角,李申之慨然道:“不知还有没有捷报坟前祭家翁的机会啊。”

    陆游躺在床上,喘息了一阵,长长出了一口浊气,语重心长地说道:“眼下秋闱在即,公子当勤学苦练,考取功名后才有报效国家的机会。”

    看不起谁呢,最讨厌别人一副教训的语气了。

    临安府的解试和越州的解试时间不一样。各地州府的解试归各地自行组织,时间和试题由州官自己把握。距离首都越远的地方,解试的时间越早。

    说到科举,李申之想到了陆游一生坎坷的命运,顺口问道:“陆兄对这次春闱可有把握?”

    陆游点了点头,不屑道:“问题不大。”

    好一个问题不大,你个铁憨憨,你特么问题大发了。

六、案发现场三元楼

    在原本的人生轨迹中,陆游一生都没有考中进士。

    这个十七岁便考中举人的天才,伟大诗人,一生考不中进士,如果说科举中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可是李申之能怎么说?我能预测你的未来吗?

    陆游虽然是个古人,却不信鬼神,未卜先知的事情糊弄不了他。

    “今天在大理寺前大闹了这么一出,你的前途算是毁了。”李申之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个铁憨憨,想帮他一把。

    “我为岳帅仗义执言乃是为了江山社稷,今上乃是中兴之主,正是我辈大展鸿图之时,怎能说是前途尽毁?李公子太过危言耸听了吧。”果然,陆游对李申之重又恢复了客套的神态,那首诗算是白念了。

    李申之也不好公然诋毁赵构,只得说道:“且不说官家如何,你道那当朝宰相秦桧是什么好鸟吗?”

    所谓官家,是指“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皇帝要像三皇五帝一样至公无私,所以才称为官家。这是皇帝自比三皇五帝,把全天下当成自己的家,把天下人当成自己的子女一般,可不是什么亲民谦虚的称谓。

    陆游没有反驳:“秦桧只是一个宰相,远不能只手遮天,科考的事还轮不到他说了算。”

    真是一个铁憨憨。

    李申之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游。

    陆游到底天资聪颖,早已明白李申之说的没错,刚才自己的话不过是死鸭子嘴硬,强词夺理罢了。

    “好好休息吧。”

    李申之扔下一句安慰的话,剩下陆游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房梁。

    给这个铁憨憨一点时间消化一下这个噩耗,兴许能改变命运。李申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我发现少爷跟以前好像不大一样了。”金儿扑闪着大眼睛,童言无忌。

    李申之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受到马子思想多年熏陶的他,心中升起了一股位面压制的优越感。

    “怎么不一样了?”李申之明知故问道。

    金儿左右看了看:“脸色好像比以前红润了一些,黑眼圈也淡了一些。”

    噗……差点破功。

    “好像,”金儿的语气有些不确定,“比以前更像君子一些。”

    “什么叫像?我以前有那么坏吗?”李申之决定假借大病的名义,选择性地失忆。

    金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有!”

    这臭丫头,真是不会聊天。

    又走了一阵,李申之吩咐道:“金儿,准备一下,咱们出趟门。”原本是打算找个仆人一起去的,但是忽然发现在府上还是跟金儿最亲近。检索了原主的记忆,以往出门也大多是金儿作陪。

    “好的,咱们上哪去?”因为小官人生病,金儿好几天没出门,早憋坏了,一脸的期待。

    “三元楼!”李申之脚步不停,径直朝门外走去。

    金儿一把拉住李申之,“不行,不能去那里!”

    “为何?”

    一个由犀带引发的血案,现场就在三元楼,不去看看怎么能行。最起码也要去走访一圈,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要是能发现一些秦桧的小把柄,能掌握一些关键证据,捏住秦桧的卵子,不愁犀带的困局解决不了。

    就像陆游说的一样,现在的秦桧还没到权倾朝野的时候。

    可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当朝宰相。宰相索要犀带,自己也不好置之不理。给是不可能给的,给了李家就完了。到时候官家怪罪下来,自己都没有反驳的机会,直接会以欺君之罪去跟岳飞当狱友去了。

    秦桧出身大理寺丞,大理寺里全是人家的嫡系部队。虽然无法在朝堂权倾朝野,大理寺却是人家的大本营,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

    就算老天开眼,给了李家申辩的机会,秦桧只需要轻飘飘来一句:“臣担心李申之纨绔不肖,弄坏了犀带,只好先代官家保管。”就能搪塞过去。

    身份鸿沟带来的巨大差异,秦桧打个小喷嚏就能让李家忙活半天,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被动防守,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李申之两世为人,怎能绊倒在秦桧这个大汉奸脚下?

    必然要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

    金儿嘴巴一撅,脚一跺:“要我说,那童小娘子就是个狐狸精,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李申之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这才想起来三元楼里还有自己的老相好呢。

    说起老相好,李申之忽然眼前一亮。

    童小娘子就是三元楼的首席官妓,一定知道不少消息,更加坚定了李申之去三元楼的决心。

    唉,以前只顾着深入交流了,还从来没跟人家好好谈谈心,真是罪过罪过。

    ……

    金儿很是无语,熟悉的花花公子。

    ……

    临安城的夯土路并不甚宽,也不好走,处处透露着将就的味道,就像她的名字临安一样,临时安顿,是帝国行在,行走的存在。

    好在江南空气湿润,没有恼人的灰尘。饶是如此,从临安城北走到城南,也得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李家是大户人家,有马车,不必受此劳顿之苦。

    马车走得很慢,因为临安城有规定,马车如果撞伤了人,需要把马车赔给被撞的人。如果撞死人,肇事者需要赔偿丧葬费,马车被官府没收。

    只不过能用得起马车的人家都是帝国的权贵,也没哪个不开眼的刁民敢碰瓷。

    不多时,李府的马车来到了中瓦子。

    临安城中,最南面是皇宫,再向北是帝国和临安府的行政部门驻扎的地方,再向北,才是临安百姓居住的地方。

    中瓦子就位于行政区和居住区的交界处,官员们下班后勾栏听曲最是方便,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

    ……

    刚下车,从车后跳出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看着有些眼生,又有些眼熟。自来熟地混在李申之的队伍中。

    李申之一把抓过小厮,扯开头巾一看,竟然是慧远大师留下的小和尚!

    李申之哭笑不得,“这里不是小孩子来的地方,你快回去吧。”

    小和尚夺过头巾,认真整理了一番,工工整整地戴在了头上:“师父说,让我负责调理你的身体。”

    这世上最怕遇到两种人,一种是混不吝,一种是爱较真的人,反正都是自认为自己啥都对,说啥都听不进去的人。

    李申之两手按住小和尚的肩膀,调转了方向,往前一推:“那你就在马车上等着,这是妓院,出家人不能进去,犯了戒佛祖要怪罪的。”

    小和尚往前走了几步,转回身摇了摇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还没出家,不是和尚。”

    好吧,李申之也没招了,大不了进去给他们另开一个包间,让他们吃点零食看看演出也好,“进去不许乱看,不许乱走动,听到了吗?”

    小和尚古井无波地点了点头。

    “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既然人家不是和尚,以后就不能还以“小和尚”相称。刚才慧远大师介绍过,李申之没往心里去。

    “我俗家姓李,国清寺的道逵长老赐名修缘。”小和尚答得一板一眼。

    国清寺是台州天台县的宝刹,小和尚的老家。李修缘家在台州,世代修佛,与国清寺关系匪浅。这些李申之并不知道,还以为国清寺也是临安周边的一座小庙而已。

    “李修缘,好像有点耳熟。”

    小小年纪,起了这么老气横秋的名字。吐槽了一句,李申之穿过人群,朝着张灯结彩的三元楼大门走去。

    “哟,这不是申之小官人么,都好几天没来了,今天气色不错啊!”门口的老鸨大老远就跟李申之打着招呼。

    “啊,近日有些身体不适。”李申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上辈子唱歌连个陪唱都没享受过,根本不知道姑娘出台的时候KTV还有抽成这么一回事,更不知道加微信私约能便宜好多的小诀窍,这辈子直接换了个风月老手的身份,业务有点不熟练。

    老鸨一把抱住李申之的胳膊,放在怀中紧紧贴住,嘴巴凑在李申之耳朵边悄声道:“童小娘子这几天可没接客,就等着你呢。”

    随着老鸨“咯咯咯”的笑声,一股浓而不艳的香气直扑李申之鼻孔,竟然让人有些迷醉。

    李申之忽然醒悟道:我是风月场的老手,得拿出气势出来。

    “那还不赶快头前带路!”说着,伸手在老鸨身上肉多的地方使劲握了一把。

    老鸨“咯咯咯”地扭开,朝旁边招了招手,自有小厮和女侍过来接着伺候。

八、真假相公

    惨绝人寰的靖康之难后,时局动乱,一直没有一个稳定的政府主持大局。

    康王赵构建立南宋朝之后,始终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直到行在落脚在杭州,改名临安之后,才算是稍稍稳定了下来。

    此时的朝廷,依然有着浓厚的军政府色彩,许多北宋时期的臃肿机构并没有延续下来,被纷纷裁撤。

    其中就包括国子监,以及教坊司。

    虽然没有教坊司,但是官妓一直都在,寄养在临安城的各大酒楼之中。

    临安城的酒楼分官营和私营。

    像和丰楼,太和楼,和乐楼这种,名字起得四平八稳的往往是官营酒楼,官妓一般寄养在这些地方。为了让客户保持新鲜感,各个酒楼之间的乐师、官妓会定期轮换。

    像赏心楼,熙春楼之类,名字香艳的通常是私营酒楼。三元楼便是首屈一指的私营酒楼。

    按说童姑娘这种官妓应该在官营酒楼中服务,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主要还是看人脉关系。能在临安城里把酒楼开得有声有色,背后必然有白道背景。同时,能把童姑娘招揽过来,更说明三元楼的背景不一般。

    朝廷的官吏们去腻了官营酒楼,往往都喜欢来三元楼尝鲜。

    童姑娘能坐稳三元楼首席的位置,显然不是只靠容貌,她的看家本领是“剑舞”。

    出身将门之家,从小开始熬打身体,一套剑舞冠绝临安,成为三元楼最大的特色之一。

    谁要是没看过童姑娘的剑舞,只能说明自己没见过世面。

    看归看,大家对嫖却没多大兴趣。

    这时候的审美取向是“扬州瘦马”,与盛唐时期的美艳完全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要的是那种含苞待放,花蕊将开未开的感觉。

    至于金刚芭比,鬼知道李申之为什么好这口,反正临安人都拿李申之与童姑娘的不朽之恋当笑柄谈。

    话说回来,童姑娘可以不卖身,但是剑舞表演必须满足出勤数,完成绩效考核任务。

    再说到唐朝时期,张旭便是看了公孙大娘的剑舞之后,悟出了书道,从此草书写得出神入化,这也是南宋这帮文人们对剑舞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就连赵构都乔装打扮来看过几次。

    童姑娘稍微休息了一阵,在屋子里稍微活动了下筋骨,热了热身,告辞道:“公子稍后,奴去去便回。”

    李申之对剑舞颇感兴趣,怎能错过如此良机:“一起去,好久没有欣赏姑娘的剑舞了。”

    童姑娘双颊微微一红,前头带路出了包厢。

    童姑娘一路去了后台做准备,自有下人帮她更衣化妆。李申之领着金儿和李修缘去了大厅,与看官们混在一起。

    宋人不愧是商业气氛最浓的一代人,各种商业手法玩得相当有门道。

    庭院之中的戏台上,各种杂耍精彩纷呈,在给童姑娘出场暖场。每次表演到一个精彩的节点,台上之人就会大声求打赏。童姑娘还没出场呢,酒楼已经赚回了今天的本钱。

    杂耍的难度越来越高,音乐的节奏越来越快,几番下来便把现场气氛推上了一个小高朝。

    在看官的如潮喝彩声中,伴奏音乐戛然而止,杂耍艺伎们迅速退场。

    寂静的场面,宛如暴风雨来前的平静。

    “铛郎朗……”一阵清脆的琵琶声响起,打破了宁静的气氛,看官们纷纷伸长了脖子朝演员出口张望。

    “铛郎朗……”

    “铛郎朗……”

    三声琵琶响过,一阵快似一阵。

    “唰……”一声长剑破风,童姑娘从高台上跃起,一招鹤立姿势缓缓下落,花瓣从天而降,衣带随风飘扬,宛若天仙下凡。

    “好……”看官们高声喝彩。苦等一夜,就为了看上这一幕。

    这时,从门口传来一阵推搡声:“让开让开,莫挡了林相公看剑舞。”

    李申之回头一看,前面几个花胳膊游手开路,后面跟着一个俊美青年,他叫林一飞。旁边跟着一个中年人,一副管家的模样,他叫范同。

    按说只有入了内阁的宰执高官才能叫相公,其余有品阶的官员只能叫官人。林一飞乃是尚书省右司员外郎,距离宰执还差了几个等级,并不能叫相公。不过民间总喜欢把官职喊得高高的,算是奉承,也算是内心中美好的愿望,倒也没人深究这些。

    有趣的是,那个范同却是一个真相公,官拜翰林学士,参知政事兼修实录。

    倒是这真相公伺候假相公,上官给下官引路,颇有些意思。

    李申之一看这架势,拉着金儿和李修缘朝旁边闪了两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来找线索的,还是不要出风头的好。

    怎奈看戏的人太多,李申之三人使劲往边上靠了靠,才闪出不到一米的距离。

    花胳膊可不管这么多,两排壮汉站成两列,一左一右两堵人墙,宛若破冰船一样在前面开路,一点都不耽误林一飞和范同漫步的速度。

    李申之大病初愈,身子虚弱,眼看着挨不住花胳膊壮汉的一推。双手架在身前憋住了劲儿,尽力把自己的损伤降到最低。

    然而花胳膊还没近身,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左手捂着左边肋部,右手想帮忙却又够不着左手,一头冷汗在地上痛苦地直哼哼。

    只见金儿护在李申之身前,警惕地与围上来的花胳膊对峙。

    看到前面发生了冲突,范同赶紧小跑过来询问:“怎么回事?”

    像他们这种宰执级别的高官,按说不会到酒楼消费。无数御史盯着他们,大庭广众之下万一被抓住什么小把柄,被御史弹劾丢官就得不偿失了。

    高官们更喜欢在自己的后院里面开宴席,自己家里就养着许多妾婢能歌善舞,一身能耐不输各大酒楼的花魁。

    只要关上大门,谁也瞧不见,更不会有苍蝇般的御史来找茬。

    要说上回秦桧来三元楼是为了陪金人,那么这次林一飞与范同前来,就显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范同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透过金儿看向李申之,一双眼睛滴溜溜一转,将李申之扫描了一遍。

    看气质一副虚浮的样子,显然是青楼常客。看穿着像是有些背景,应该是哪家的公子。

    可是模样瞧着有些眼生,又有点眼熟,一时之间摸不准道道,便试探道:“怎么回事?伤到人了吗?”

    李申之正准备答话,林一飞迈着大长腿走过来:“李申之,你竟然还敢来这里!”

    范同闻言,立马换了一副嘴脸,朝李申之喝道:“胆敢伤我家奴,该当何罪!”

    花胳膊壮汉们见主人放话,围过来就要捉李申之。

    不料林一飞却改口阻止:“且慢!”

九、被追杀的刺客

    范同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本来就是表演给林一飞看的,并不是真想找茬。林一飞发话,范同也乐得找个台阶下。

    京城的恶少们,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他们虽不至于对自己在朝堂的地位产生影响,他们只会自己的马车里藏条没有毒的蛇,躲在暗处悄悄扔块空心大石头,有的时候扔的是大便。

    伤小辱大。

    经过这么一折腾,看官们识趣地朝两边散开,给林一飞与范同腾出了一块空地。

    林一飞大咧咧坐下,语重心长地对范同教训道:“咱们今天是有任务在身,切不可节外生枝。”

    范同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还是公子高瞻远瞩,不必跟这小子一般见识。”

    林一飞不屑地笑道:“将死之人而已,随他去吧。”口中的将死之人,指的是李申之,说话是故意拔高了音调,让周边的人隐约可以听到。

    看官们的注意力一下集中到了李申之身上,嫌弃地挪开步子,李申之身边顿时闪出了一小块空地。

    李申之倒不以为意,只是有些好奇:“那个年轻人看着感觉有点眼熟啊,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旁边有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人,朝李申之身边凑了凑:“这位公子怕不是临安本地人吧?那位是林一飞林公子。”

    说完,还诡秘地笑了笑。

    李申之摇了摇头:“林一飞?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历史书上没写过,学霸也不会这道题。

    看热闹的人把嘴巴凑到了李申之耳朵边:“他是秦桧的私生子。”

    林一飞是秦桧的私生子,这是一个秘密。

    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唯独不能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出来的秘密。

    “嘶……”李申之脑子一紧,难怪这么眼熟呢,跟秦桧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难怪真相公范同在他面前如此的低声下气。

    了解了真相,李申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林一飞为什么要来三元楼?

    他这种段位的人,应该在自己的私人会所举办海天盛筵才对,没必要跟着范同一起来抛头露脸,跟一群有钱的穷酸鬼们挤在一起。

    他不对劲。

    身边的八卦男见李申之脸色阴沉,还以为是害怕了,宽慰道:“这小哥,哥哥教你一招。”说着自来熟地搂住李申之的肩膀,“你只要过去给他敬一杯酒,认个错儿,这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他们这些人啊,就喜欢嘴上吓唬人,其实就是要一个面子。”

    李申之轻蔑地一笑:还面子,整个华夏的面子都快让他们一家子给丢完了。

    李申之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地捋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个判断,反手搭住八卦哥,故意放大声音说道:“你说啥?那林一飞是个私生子?是个野种啊!”

    八卦哥脸色大变,赶紧甩开李申之,消失在了人群中。

    见过愣头青,没见过这么愣头青的。别的愣头青乱说话是丢人,这伙计乱说话的丢命。

    戏台下,范同与林一飞正在一唱一和,显示自己的大度。

    忽然飘来一句“野种”,林一飞的火儿蹭地就上了头,转身就要去跟李申之拼命。

    范同却拼命地拉住林一飞,浑身吃着劲儿,努力压低嗓音道:“公子……公子……出现了,那人出现了……”

    林一飞挣脱了几下没能甩开范同,重重地呼吸了一阵,咬牙切齿道:“一会,我要看他人头落地!”

    李申之眉头一挑,心中暗道有门儿!

    今天的三元楼没白来,肯定要有收获了。

    舞台上的表演已经结束,童姑娘以极高的艺术修养和职业素养,忘我地完成了一场完整的演出,款款退场。

    观众们有的坐下慢慢喝茶,有的心满意足地提前退场。

    李申之也随着人群散去,重新去了自己的包厢。

    童姑娘还要在后台卸妆,与酒楼的东家交待几句,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包厢里只有李申之,李修缘和金儿三人。

    李申之探头在外面左右看了看,轻轻地关上门,一把将金儿扔到胡床上,审问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那架势,恨不得把穿着女仆装金儿的手给铐在椅子扶手上,然后拿鞭子狠狠地抽一顿。

    金儿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少爷,我是金儿啊,你又不认识我了吗?”

    “不,你不对劲!”李申之果断戳穿了金儿的伪装。

    在记忆中,自己每次出去为非作歹,好像都有金儿在场。只不过原来的李申之不开窍,没有察觉到金儿不寻常的地方。

    今日那个花胳膊壮汉倒地,一定是金儿出手的结果。

    李申之逼近了一步:“那个花胳膊是不是你戳倒的?”

    金儿面色如常,呼吸均匀,只是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思索该怎么搪塞过去。以往这种暗中动手脚保护李申之事发生过很多次,但是原来那个李申之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也就不再小心翼翼,动作也就不再十分遮遮掩掩。谁知今天竟然一下就被识破了。

    李申之不给金儿编借口的机会,上前一步打算施加点压力。

    突然,从门口撞进来一个黑衣人,连带着门板撞掉了半扇。

    金儿腾地一下,直挺挺跳了起来,挡在了李申之身前。

    黑衣人将倒未倒之际,从他身后飞来一支弩箭,穿透后背前胸,钉在了地上。一朵暗红色的血花在黑衣人胸前绽开。

    黑衣人晃了一晃,扑倒在地上,努力地伸出胳膊,无助地看向李申之。

    李申之吓得往后一退:“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要不是黑衣人没了行动能力,李申之恨不能上去补一刀。

    黑衣人艰难地伸出手掌,李申之朝前走了半步,指了指手掌,问道:“给我的?”

    黑衣人伸开手掌,露出了一颗蜡丸,随即脑袋下垂歪在一边,血水顺着嘴角流出,与胸前伤口的血泊汇合在一起,死了。

    蜡丸也随之滚落在地,停在了血泊旁边。

    门外一阵喧闹声:“就在这里,快上!快上!别让他跑了!”

    追兵来了!

十、皇城司

    一阵急促的上楼声,外面追兵赶到。

    李申之没多犹豫,捡起蜡丸握在手中,静观其变。

    现在还不知道这个黑衣人是正是邪。

    如果追兵不是好人,那说明黑衣人是忠良之士,就得好好保管这颗蜡丸,然后上缴有关部门。如果追兵是官府的人,直接交给官府就是,咱可是临安好市民,不做为助纣为虐的坏事。

    片刻之后,一群花胳膊呼啦啦围在了包厢门口,从身后闪出一个俊美青年,正是那林一飞。

    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已经断气的黑衣人,扫视了一圈屋内的李申之,林一飞嘴角一歪,冷笑道:“给我拿下!”

    如此天赐良机,岂能放过,这下有你好受。

    金儿正要上前护主,被李申之伸手拦住,顺便拉了一把李修缘。

    小和尚太小,万一推搡中被人踩在地上一命呜呼,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李申之挺身而出,站在林一飞面前,朗声道:“不知林相公将我等堵在这里所为何事?”

    外面有不怕事的围观闲汉,悄悄聚拢了上来。

    范同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指着地上的黑衣人,解释道:“此人乃是朝廷钦犯,逃到此处,本官追查至此。”

    按理说,他根本没必要跟李申之解释这些,直接抓人便是。但是朝廷的御史制度让他们不得不有所忌惮。

    如果说范同暗地里把李申之逮住,给悄悄活埋了,或许都不会有什么后果。可偏偏这里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反而不能乱来。有御史盯着,别说抓人打人了,就算是随便骂人都可能在第二天的朝堂上被御史们弹劾。

    宋朝和明朝的御史就是带毒药的女巫,点住谁谁死,只有皇帝能救,堪称御赐喷子,越是高官越怕他们。

    他们兴致上来连皇帝都敢骂,芝麻大的小官人家还不稀得喷呢。甚至可以说,一个御史在自己的任上没有骂过皇帝,他的任期就是失败的。

    范同可不想给这帮朝廷官方喷子留下任何把柄,他克制自己的同时也帮林一飞稳定情绪:“公子不必着急,等把他们抓到大理寺,还不是随便咱们摆弄。”

    李申之也是拿捏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大声说话,就是要让在场的看官们当个见证。

    要是人群里真有个把御史,那就是自己的护身符,可以随便作。

    空气御史,就是我最大的依仗。

    范同是个聪明稳重的人,不给他继续作死的机会:“逃犯死在了你的包厢里,那就请你们走一趟,配合调查吧。”

    不愧为真相公,说话滴水不漏。然而敏锐的李申之,依然迅速而精准地捕捉到了杠点。

    “既然是调查,那不知两位相公代表的是临安府,还是禁军,还是皇城司啊?”

    如果黑衣人是钦犯,那么临安府的规格不够,无权管辖。而禁军和皇城司是直属于皇帝的亲军,任何人都没有指挥权,否则就是谋反。

    林一飞抢道:“朝廷钦犯,自然是要带到大理寺!”

    李申之心里一阵冷笑,刚才故意漏了大理寺没说,你果然上钩。

    朝廷的办案部门有很多,常见的有大理寺、刑部、临安府、皇城司、禁军等等。小打小闹的案子一般归临安府管,稍微大点的案子就由禁军接手。刑部主要起到复核、审查、解释法律条文和适用范围的作用。

    大理寺是专门审查政治犯的地方,现在是秦桧的地盘。既然要抓人,就要抓到自己家的地盘里,林一飞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李申之深吸了一口气,用朗诵腔大声说道:“哟?不知范相公是奉旨查案,还是林相公调任大理寺了?”

    这话说出来就诛心了,直接扣上了一定越权的大帽子。

    两个跟大理寺没有关系的人,突然跳出来代表大理寺办案,这就有问题了。

    看官中有的人兴奋地掏出了小本本,取出一支短小的毛笔,拔掉笔帽,舌头一舔笔尖,飞速地记录着。

    果然有御史。余光扫到这一幕的李申之,更加有恃无恐。

    老子专业抬杠四十年,哦不,十八年,摔过键盘,扔过鼠标,唯独从来没怂过。

    范同没有接话,老练地假装没有听到,吩咐道:“快把人抬走。”转而又对林一飞低声道:“公子,别耽误了正事。”

    对付杠精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他。这一点就连李申之都无破解之术。

    花胳膊壮汉们训练有素,拿块大油布罩住黑衣人使劲一裹,再用绳子扎住扣,扛起来便走。

    这时,一个小厮跑了进来:“少爷,不好了,皇城司的人来了!”

    林一飞闻言吓得一哆嗦,赶紧躲在了范同的身后。

    皇城司是朝廷的特务机关,直属于皇帝赵构,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不由得这些人不害怕。

    之所以皇城司名声不显,远不如锦衣卫热度高,是因为赵宋官家优待文人,没咋搞过文字狱,所以也没有文人骂他们。

    没人骂,自然热度就不行。

    但并不代表人家没实力。

    范同整理了一下衣衫腰带,负手而立在门口,看着皇城司的人上楼。文人有文人的气度,宰相有宰相的牌面。

    皇城司的人虽然恐怖,但范同自诩也不是吃素的。今天这个黑衣人,他一定要带走。

    可当他看清皇城司领头的军官时,心里也犯了个突突。

    “是冯干办啊。”范同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来人叫做冯益,官职叫做“干办皇城公事”,大致相当于皇城司中层正职领导。

    唐宋时期对官员的称呼,一般直接称呼官职,笼统点说,叫高级文官为“相公”,低级文官为“官人”,叫高级武官为“帅”,低级武官为“将军”。从不叫“大人”,也不带“爷”字。“大人”是从元朝开始叫的,叫“爷”是女真人和满人的习俗。

    论起品级,冯益与范同差着好几级,但冯益乃是康王府的潜邸旧人,是赵构称帝前的老班底,核心心腹之人,就连秦桧见了都要给几分薄面,更不用说秦桧的狗腿子范同和私生子林一飞。

    冯益一边上楼一边拱手:“哟,这不是范相公,林相公么,今儿怎么也来这里消遣了?”

    “一点小事而已。”范同等冯益上完楼梯,自己准备下楼梯离开:“那范某便不打扰冯干办公干了。”

    “慢着!”冯益两眼一瞪,指着花胳膊抬的裹着跟粽子一样的黑衣人,问道:“这是什么?”

十一、冯益抢人

    李申之在一旁冷静观察,把当前的局势判断了个八九不离十。

    从现场来看,这个黑衣人手中的蜡丸,应该隐藏着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既是秦桧想要的,也是赵构想要的。

    冯益是皇城司的人,代表着皇帝赵构。

    林一飞是秦桧的私生子,代表着秦桧。范同是秦桧的狗腿子。

    那么有趣的问题来了,秦桧和赵构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吗?还是秦桧有什么事情想要瞒着赵构?

    这和自己了解的历史有点不大一样啊。

    李申之大脑中飞速地算计着各种可能的情况,秦桧和赵构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首先,史书不会乱写,两个人狼狈为奸,说明他们俩的执政理念在大的方向上是一致的。至于今天的分歧,应该只是偶然现象。

    厘清了赵构和秦桧的关系,另一个问题摆在了眼前——黑衣人是什么人?

    黑衣人出现在三元楼,应该是一个偶然事件,否则黑衣人不必这么遮遮掩掩的出现。

    既然是偶然事件,那么秦桧和赵构又怎么会同时得到消息呢?

    从林一飞和冯益出现的时间来看,两人的情报应该差不多,也就是说黑衣人的行踪在有关部门面前并不是秘密。

    既然黑衣人本身不是什么秘密,那么最终的秘密就藏在那颗蜡丸里面。种种迹象表明,那颗蜡丸里面藏着的,应该是一条情报。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报,能让秦桧和赵构产生分歧?

    想到这里,李申之内心一阵窃喜。既然秦桧和赵构之间有分歧,那么拯救岳飞便大有可为。

    那一边,冯益拦在范同身前,皇城司的衙役们将楼梯堵了个严严实实,花胳膊们根本挤不过去。

    范同不敢硬闯,只得敷衍道:“区区小事,不足冯干办操劳。”

    冯益根本不买账,冷哼一声:“范相公客气了,咱就是干这种脏活儿累活儿的人,天生的劳累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乱扯,范同打算蒙混过关,怎奈冯益油盐不进。

    说到后来,冯益懒得跟范同打机锋,说道:“范相公,俺现在还给你留了几分情面。一会让皇城司的人动起手来,可就顾不得相公不相公了。”

    “你……”范同老脸一红,让一个比自己低了三四品的小官怼得下不来台,偏偏还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得摆了摆手,让花胳膊把裹着油布的黑衣人放在了地上。

    皇城司是专业的队伍,来的人里面有杀手,有仵作。

    麻利地拆开油布,仵作第一时间对尸体进行了检验。

    致命伤共有三处,一处刀伤从前往后自肋下穿入,一处也是刀伤,自后背贯穿至腹部,第三处是弩箭自后心射入贯穿至肋间穿出。其余划伤多处,皆是刀伤,并不致命。

    “嘶……”

    好惨烈。

    冯益点了点头,这只是初步的尸检,为的是先掌握第一手的情报。等黑衣人的尸体拉回皇城司以后,还会有更详细的尸检。

    初步尸检的情报已经足够多了:刀伤,弩伤,惨烈的搏斗。

    冯益领着几个禁军走进了包厢,蹲在地上的血泊旁边,仔细搜索着异常之处。

    弩箭依然插在地板上,突兀地立在血泊中,很容易就能发现。

    冯益戴上一只皮手套,拔起弩箭,左右端详了一下,身边的勘契官解释道:“这是临安府衙的弩箭。”

    临安知府叫俞俟,是秦桧的人。

    冯益面色不善地看向范同,显然最后的弩箭是范同下令射出。他为什么要射杀黑衣人?冯益想要一个解释。

    范同见无法溜走,索性踏入包厢中,指着李申之说道:“钦犯最后死在了这个屋子里,他们几个是最后接触钦犯的人,冯干办不应该先搜搜他们的身吗?”

    冯益不悦地瞪了一眼范同,心道:你要教我做事?

    转念一想,范同说的也对,现在不是跟他较劲的时候,先完成官家的交代要紧。

    “你们三个站好。”冯益大手一挥,皇城司的禁军们分成了两队,一队人在房间中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一队人马对李申之、李修缘和金儿三人开始搜身。

    皇城司的执法还比较文明,对金儿的搜身由三元楼里的女管事代劳由皇城司的人监督。

    虽然皇城司在办案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可大家都是常年在临安城里混,自己做初一就得防着别人做十五,所以能留一线便不必把事情作死。

    再说,三元楼本身就有皇城司的份子,选来的女管事都是自己人。

    见搜金儿身子的是女人,李申之暂时按下紧张的心。如果真要是个糙老爷们搜金儿的身,说不得李申之又要键仙附体了。

    包厢里的布置相对比较规整,不一会就搜了个遍,并没有什么发现。刚才时间短促,藏东西不会太隐蔽,没必要掘地三尺。

    不一会儿,搜身结束,在李申之三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发现。

    冯益没有说话,而是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直到又有两名禁军从门外跑进来,在冯益耳边低语了几句,冯干办才下令:“收队!”

    皇城司的人来如影去如风,呼啦啦的一阵嘈乱的脚步声过后,连人带着尸体走得干干净净。

    范同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带着林一飞也离开了。

    包厢里只剩下李申之三人无人理睬。

    这时,童姑娘终于挤上楼来,看到了凌乱的包厢。

    童姑娘在后台卸完妆以后,一刻不停地就往包厢赶。可是走到楼下的时候就被皇城司的人拦住,任何人不得上楼。好在等待的时间不长,童姑娘生怕李申之有什么意外。

    说句不好听的话,李申之就是她钓的一条大鱼。只要用甜腻如水的真情感化了李申之的头脑,哪怕自己出钱赎身都行,只求能在李申之家中安安静静地作一个小妾。

    李申之虽然为人纨绔了些,好歹还算是个正常人。君不见临安城里的大户人家,隔三差五地有婢女和小厮失踪。谁都知道怎么回事,没人说破而已,不然后院的牡丹为何那般红艳。

    在妓女圈子里,能到李申之这样的家庭里当小妾,已经算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归宿了。

    “公子,你没事吧。”童姑娘看到屋内的一滩血迹,脸色顿时煞白。扑到李申之身边左看右看,生怕出什么意外。

    “我没事。”李申之淡淡地说道。

    刚才的一幕幕对他的冲击也很大。刚才事出突然没什么感觉,现在事情过后才感觉到后背一阵冰凉,两腿微微颤抖。

    “公子且稍等,奴这就去找妈妈换个房间。”童姑娘转身朝外走,满屋子的血腥气让她有点受不了。

    李申之跟到了门外:“不必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改日再来。”

十二、主战派与主和派

    李申之领着金儿和李修缘快速出了三元楼,一路闷头赶路上了马车,从城南的中瓦子回城北的李府。

    一路无话。

    李申之坐在软垫子上,双目紧闭,双手扶着膝盖,手指有节奏地在膝盖上敲击,一遍一遍地复盘刚才的事情。

    有太多的信息需要跟自己的历史知识核对,以判断自己现在的处境。

    金儿也在复盘刚才的局势,不过她的出发点在于自己出手的细节,哪个动作可以更隐蔽一些,哪个环节需要出手更早一些,那种情况不必出手,还能多观察一下。

    只有李修缘,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盘腿闭眼打坐,身子随着摇晃的马车摆动,宛如不倒翁一般,小小年纪偏偏一副高僧入定的模样。

    “小和尚,你在想啥?”李申之调侃两句,给自己换换脑筋。

    一直思考同一件事情,思路容易走入死胡同。

    李修缘睁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说道:“如果没有背后那一箭,黑衣人也只能多活五息时间而已。如果那只弩箭能射中心脏,黑衣人会立即毙命。”

    嗬,原来小和尚也在复盘。只不过他是站在生命医学的角度思考问题。

    果然复盘使人进步。

    说到弩箭,到了金儿擅长的领域,插嘴道:“从箭矢飞行的角度来看,杀手就在对面的楼上。虽然隔着院子,但距离最多也就二十米。对于一个高手来说,这样的距离用官弩可以射死一只苍蝇。”

    李申之点头道:“能安排在这里的杀手,一定是高手。”

    金儿思路忽然通了:“也就是说,那个黑衣人是在弩箭射出的时候,强行改变了自己的姿态,让弩箭没有射中要害。”

    李修缘点头道:“黑衣人另外两处致命伤,也不过是失血过多而已,并不能立时毙命。”

    在皇城司的仵作验尸的时候,并没有避讳包厢里的人,被李修缘看得真真切切。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竟然逐渐还原了当时的真相。

    黑衣人是一个绝顶的高手,但是却走漏了消息,被人一步步地追杀至此。

    腊丸里的情报究竟是什么?

    “所以?”李申之询问地看了看李修缘。

    李修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

    一路之上,三人没有再说话。

    言多必失,他们要提防路上有人窃听。

    经历了三元楼这么一档子事,李申之对自己的实力和处境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

    首先,自己的这个南宋第一名相儿子的名号,屁都不是,连个小小衙役都可以给他甩脸色。

    当然,冯益可不是小衙役,李申之不过是从坏处着想,尽量把自己的地位放低一些而已。

    纨绔的身份更是一只纸老虎,顶多吓唬一下平头老百姓,在自己的大敌秦桧面前,依然没什么卵用。

    想要生存下去,必须要抱住一条大腿。

    抱岳飞肯定不现实,这条大腿马上就要断了,自身难保。不仅自己抱不住,还得想方设法地救这条大腿,这是大宋朝的大腿。

    还是回去以后问一问叔父李维吧。

    ……

    一条御街通到底,拐个弯就到家。

    回到家中,李维还没有睡下。

    李申之一进门,就被管家带到了李维的书房。

    “申之,你大病初愈,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我本不该管你这许多,但如今李家处于非常时期,希望你能检点一些,以学业为重。”

    知道李申之又去了三元楼,李维本想狠狠地斥责一番,但是又说不出太重的话。

    哪怕是当年刚烈如李纲的兄长都没对李申之说出过太重的话,更遑论他这个小叔叔。

    李申之正想解释一番自己不是去胡闹,而是查线索去了。

    李维的话却一句接一句,压根不给李申之说话的机会。

    在李维心目中,李申之就是一块尚且还能雕一雕的朽木,今天能跟他说这么多全是为了李家大局考虑。

    “方才联系了几位旧相识,拖他们转进犀带,一个个的却反复推脱,全然不念旧情。犀带的事情你不用管了,交给我便是,我再想想办法。这几日你只需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说完一通话,李维摆了摆手:“早点去睡吧。”

    李申之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侄儿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叔父。”

    李维还以为他是准备科举,临时抱佛脚突击学习遇到困难了,需要自己给解答一番。

    不可否认,天赋型选手就是可以通过突击学习达到一个很高的程度,这个基因老李家不缺。

    李维现在心力交瘁,不想多说一句话。但是想到这个李申之是兄长去世之前,专门嘱托自己要好生照顾,便耐着性子准备给李申之解答。

    “说吧。”

    “秦桧跟赵构是不是不合?”李申之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切入主题。

    李维在心里草草地将四书五经过了一遍,正准备迎接李申之提出的问题,突然大脑就死机了。

    “你说什么?”

    李申之往前走了一步,手托在书桌上:“叔父跟朝堂官员一直有联系,可曾有人说过丞相秦桧与官家不合?”

    李维闭上眼睛,捏了捏鼻梁,重启了一遍大脑:“申之何出此言?”

    李申之将三元楼的见闻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也顺带说了说自己的疑惑。

    对老李家的人,李申之没打算隐瞒什么。在自己找到一条合适的大腿之前,老李家现在的话事人李维就是一条小腿,勉强抱一抱,至少可以保命。

    李维点了点头,自己的这个侄儿虽然纨绔了些,但是在察言观色上颇有些自己的心得。整个事情始末的细节和分析也都比较到位。

    既然李申之在这方面开窍,那么不妨多提点他几句。

    李维抬手示意李申之坐下,问道:“你可知现在的朝堂,分成了几派?”

    言语之中颇有几分考校的意味。

    “两派,主战派与主和派。”李申之没有多犹豫,便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在李申之看来,主和派以秦桧和赵构为代表,主战派以李纲岳飞为代表。

    就目前的态势来看,主战派的相公们死的死,贬的贬,武将们也都被剥夺了军权,可谓主和派占据全面优势,把主战派压得抬不起头。

    李维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可知,主战派之中又分成了几派?主和派之中又有几股势力呢?”

    这……有点超纲。

    李申之一时语塞,说道:“请叔父指教。”

十三、蜡丸

    每一段历史的亲历者,对这段历史都会有自己的理解。

    史书上只是简单地记载了个“绍兴和议”,这中间几家欢喜几家愁,早已随着亲历者的逝去,消散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李申之只知道历史的大走向,知道几个关键人物在关键时刻做出的选择。其中的细节和变数,还需要从李维这里获取更多的信息。

    李维说道:“主战派自不必说,从你父亲开始层出不穷,跟着行在颠沛流离,终于在临安站稳了脚跟。当时局动荡的时候,不得不倚重主战派,一时间风光无两,权倾朝野。

    “可是随着局势稳定下来,手握重权的主战派便为官家所不喜,逐渐地被清理出朝堂。尤其是苗刘兵变,淮西兵变的发生,让官家对武将更是忌惮三分。

    “到后来,张俊乖乖交出兵权,对官家俯首帖耳,韩世忠变成了一只朝堂上瑟瑟发抖鹌鹑,韩泼五的名号已经废了。

    “就连今天岳飞的下狱,也是这样的道理。可以说,除了川陕的吴磷,国朝再无一个单独领兵的大将。”

    这一点李申之倒是知道,说道:“所以说现在是主和派的天下了。”

    李维摇了摇头,表情说:年轻人还是太幼稚了。

    “那赵鼎也是主和派的人,为何也被秦桧逐出朝堂?”李维没有继续解释,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赵鼎是主和派?”李申之有些不可思议。

    南宋中兴四名臣,李纲,赵鼎,李光,胡铨里面,赵鼎排第二。这个浓眉大眼,光明伟岸的形象,怎么会是主和派呢?

    李维说道:“当主战派占上风的时候,秦桧还需要借助赵鼎,李光的力量来推行议和。一旦将主战派彻底打压下去,秦桧便将这些助力统统踢到一边。

    “秦桧要的是独擅相权。”

    这下轮到李申之大脑死机了。

    李光也是主和派?!

    “那胡铨呢?主战还是主和?”李申之急切地问道。这个南宋朝堂跟自己想象得的确不太一样。

    “胡铨?”李维摇了摇头,“他就是个死硬的主战派,比你父亲还硬。”

    三年前,当秦桧第一次提出要议和的时候,胡铨直接上书赵构,请求斩了秦桧。

    那时候赵构跟秦桧还在蜜月期,当然舍不得斩了自己的情人。同时他也很欣赏胡铨,没有做出什么责罚。

    赵构不计较,不代表秦桧不计较。从那以后,胡铨便开启了自己颠沛流离的一生。如果不是一路之上有忠良之士庇护,胡铨早已死在了路上。

    ……

    从李维的书房出来,李申之的心情更加沉重。

    难道野史是对的?难道南宋求和真的是民间真实的呼声?

    不能够啊!整个临安城,将近七成的外来人口,每一家都跟金人有血海深仇,怎么会去求和呢?

    回到自己的房间,金儿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作着手指操。李修缘坐在蒲团上面打坐,也许在复盘。

    看到李申之进来,金儿赶紧起身迎了上去:“少爷,其实我……”

    “先不要说这些,我问你一个问题。”李申之阻止金儿的解释,看了看睁开眼睛的李修缘,说道:“你们觉得,国朝对金,是该战还是该和?”

    金儿先是一愣,转而欣喜道:“当然是要打过去了。咱们有岳帅,韩帅,西面还有吴帅,刘(锜)帅,只要好好配合,一定能打回东京城!”

    吓我一跳,还以为少爷要追究我功夫为什么这么好的事儿呢。

    “哟?没想到你不仅功夫好,还懂军事?”李申之心里全想得是主和派与主战派,暂时没有追究金儿身份的问题,但是并不代表他忘记了。

    “我……我是听别人说的。”金儿支支吾吾道:“对,这些全是银瓶姑娘告诉我的。”

    终于找到了一个背锅侠,银瓶姑娘不要怪我。

    金儿每天跟岳家二娘岳银瓶混在一起,这么说倒也能解释得通。

    李申之没有深究金儿的话,转问李修缘:“小和尚,你觉得呢?”

    李修缘气定神闲地说道:“宋金两国连年交战,中原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确实不宜再战了。”

    李申之只觉得血气上头,目光收紧,问道:“你也是主和派吗?”

    “主和派?”李修缘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说道:“战与和不过是一时之选。公子问得是当下的选择,我也只是当下的回答而已。”

    “所以你主和?”

    李修缘点了点头:“至少现在如此。”

    小和尚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李申之忽然明白了。所谓的战与和,不过是根据当时的形式做出的选择而已。

    如果真要死扣史料,岳飞有过罢兵的言论,秦桧也有过出兵的主张,并不能由此将人一竿子打死,贴上主战还是主和的标签。

    先抛开历史罪人秦桧不说,就说李光与赵鼎,他们的主和大概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再一举收复北方故土吧。

    而秦桧就不同了,一句“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停战协定,就连赵构都忍不住喝问:“寡人乃是北人,将归何处?”

    照这么来说的话,秦桧是主张以现在的实际控制线作为国境线,签订永久和约。而赵构的心里,起码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故土之情。

    或许这就是秦桧与赵构的分歧?

    李申之走到李修缘身边,伸出手掌:“腊丸呢?”

    李修缘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刚下到这里,明天才能出来。”

    原来是刚才在三元楼的时候,李申之趁着拉李修缘的机会将腊丸递了出去,李修缘又趁众人不注意将腊丸吞了下去。

    将情报封在腊丸中再吃到肚子里,是一种常见的情报传递手段,皇城司的人不会不知道。

    之所以没有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认为情报还在黑衣人身上。那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够他传递情报然后再隐藏起来。

    传递情报封方法还有很多种,腊丸只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而已。

    皇城司认为,情报一定还在黑衣人身上,不一定是腊丸的形式。即便是腊丸,应该也还在黑衣人的肠子里。

    这也是他们非要将尸体带有的原因。

    现在想知道腊丸中到底写了什么,只能等李修缘走完一套五谷轮回的程序了。

十四、我要抱大腿(感谢“小龙女传奇”101票的鼎力支持)

    “抱大腿……”

    “我要抱大腿……”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的雕花,斑驳地洒在床前的地面上。

    床上鼾声大阵,夹杂着李申之的梦呓。

    床前摆着两双鞋子,一双姑娘穿的绣花鞋,一双公子穿的厚底靴。

    金儿艰难地扶在床头趴着,大腿被李申之紧紧搂在怀中。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早上来喊少爷起床的时候,少爷会提这么奇怪的要求。

    梦中的李申之终于得到了满足,抱到了一条超弹螳螂腿。

    心满意足之下,仿佛又问道了一股螺蛳粉的味道,肚子“咕噜噜”一声响,李申之醒了。

    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双秀美的玉足呈现眼前。

    金儿昨晚伺候李申之睡下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了。奔波了一天,味道酸爽。

    李申之再看,只见金儿满脸通红地坐在床边,勉力保持着半坐的姿势,让李申之抱着自己的大腿。

    “呃……”李申之的脸也有点红:“那个,早啊。”

    推开大腿的时候,依然恋恋不舍那超弹的手感,比软软的手感有趣多了。

    “少爷快起床吧。”金儿端来洗漱用品,如往常一般,伺候李申之起床。

    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后,李申之再也无法把金儿当做一个普通的婢女,就凭那一身功夫,都值得自己尊重。

    在李申之心里,两人更像是一种上下级的关系。虽然有一些统属成分,但在人格上,大家大体是平等的。

    “我自己来。”李申之接过金儿手中的木盆和毛巾,双手捧起水,哗啦啦地开始洗脸。

    使劲洗了几通之后,整个人都清爽多了。

    用毛巾擦干了脸,李申之看到粥饭已经摆在了桌子上,说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

    金儿却站在原地不动。

    李申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不凉不烫,温度正好:“你看,我自己能行,你出去吧。”

    金儿脸色铁青,眼眶湿润,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决然:“公子这是不要我了吗?”

    “咳咳咳……”正在喝粥的李申之剧烈地咳嗽起来,怎么可能不要,这可是我的宝藏女孩,还没好好挖掘呢。

    “想什么呢,少爷我有胳膊有腿的,要学会自己动手。你吃过饭了吗?吃过饭的话去把小和尚给我叫过来。”想到古代主仆的人身隶属关系,李申之觉得自己还是得把下人给“使唤”起来。

    “我没吃饭。”金儿的声音有些哽咽。

    “没吃饭就先去吃饭,吃完了再去把小和尚给我叫过来。”

    “要不要我给你盛一碗,就在这里吃?”

    金儿抿着嘴,不说话。

    李申之果真给金儿盛了一碗粥,放在自己旁边:“快吃吧,待会还要去打架,没你不行。”

    “嗤……”金儿破涕为笑,鼻涕泡儿冒了老大,赶紧掏出手绢擦拭。

    李申之一摸大腿,真想掏出手机赶紧拍个照片啊。

    粥是小米蔬菜粥,李修缘说大病初愈的人只能吃这种清淡的食物。肠胃的恢复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急不得。

    “你的身世我也不问,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不说。我们李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想留便留,想走我也不拦着。”

    金儿脸色再变铁青:“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死给你看!”

    “好,这话我只说一次,长期有效。”李申之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

    刚才那是试探的话。从金儿的回应来看,她应该是先父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死士。

    至于为啥没发展成暖床丫鬟,大概是原来的李申之认为家花没有野花香,成日流连三元楼了吧。

    这时,院中传来陆游的怪叫。

    “你这个小和尚,快离我远点!”

    “走开走开!臭死了!”

    李申之大喜:“小和尚拉出来了,咱们去看看。”

    只见李修缘提着马桶站在水井边,一桶一桶地冲洗自己的便便,把正在洗漱的陆游给呛的够呛。

    怎奈陆游行动不便,偏偏躲不开,只能任由一股恶臭钻入鼻腔。

    还得憋着气,不敢咳嗽,要不然胸痛会引发更加剧烈的咳嗽,进而引发更加剧烈的疼痛。

    好在时间不长,蜡丸在李修缘的便便中逐渐露出了真容。

    金儿好奇地蹲在李修缘身边,问道:“小和尚,你知道那黑衣人是怎么携带这个蜡丸的吗?”

    李修缘摇了摇头,继续一丝不苟地剥离蜡丸。

    “他们呀,也跟你一样,先把蜡丸吃下去。然后赶一天的路,到了第二天再拉出来。找到蜡丸以后洗干净,再吃进去。这些谍子走几天,这蜡丸就吃几遍。”

    “呕……”

    “咳咳咳……”

    陆游感觉胃部强烈的不适,刚准备呕吐,引发了胸部剧烈的疼痛,在那里如蚯蚓一般扭曲着,蠕动着。

    “然后呢?”李修缘面不改色,丝毫不为所动,像考古队员一般,继续细致地剥离。

    调戏不成,这下轮到金儿尴尬了。

    李修缘捡起冲洗干净的蜡丸,往金儿脸上一送:“你闻闻,还臭吗?”

    “呕……”金儿赶紧闪开。不过确实不臭了。

    李申之接过蜡丸,使劲一搓,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纸团。

    轻轻地展开纸团,只见上面写了四个字:金人怯战。

    李修缘和金儿想看纸条上的内容,被李申之一把握在手中,扭头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屋门。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就连陆游都强行地忍住了咳嗽,好奇地看着众人。

    ……

    屋内。

    李申之陷入了沉思。

    这时,管家来敲门:“少爷,二老爷让你今天务必去一趟府学,科举的事可能有些变化。”

    府学指的是临安城的府学。南宋建国以后,国子监一直没有建起来,临安府学承担着一部分国子监的功能。

    “我知道了,一会就去。”回复了一句,李申之继续沉思。

    金人怯战。

    宋金之间的战争,一直以来都是金压着宋打,宋偶尔打一场漂亮的防守反击战,却从来没能伤到金人的根本。

    在宋人眼中,宋金和议就是赵宋服软,请求金人罢兵。

    可是从这个情报上来看,金人才是推动和议背后最大的动力。

    想想也是,赵宋想议和不是一天两天了,从靖康年间就开始议和,一直议到绍兴年间,四十多年国土丢了大半都没议成,突然就被秦桧和赵构给议成了?

    肯定不是这么回事。

    事实是,金人通过威吓赵宋,假意勉为其难地答应赵宋的议和请求,答应议和以后还继续时不时地拿开战来吓唬赵宋,让赵宋君臣被卖了还给人数钱。

    李申之继续想道:如果自己没有去三元楼,那么这个消息就会被秦桧截获。

    由此可以证明,这条消息原本不是传递给秦桧,不然秦桧也不会下这么大的功夫截获并销毁黑衣人。

    是什么样的消息,竟然还要瞒过帝国的宰相?

    这条消息又是要传给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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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鸡蛋的缝

    思考的越深入,李申之脸上的笑容愈甚。

    主战派的将领们纷纷被缴械,有骨气的大臣们也纷纷被排挤出了朝堂。

    大家都以为朝堂之上即将形成秦桧的一言堂。

    其实应该是二人转,另一个主角是赵构。

    李申之可以百分之一万地肯定,这个蜡丸里的消息,就是要传给赵构。

    他能猜出来,秦桧也一定知道这些。那么秦桧为何又敢半路截胡呢?

    从史料来看,金国是秦桧最大的后台。

    宋金议和的条约,除了表面上的割地赔款,开放榷场之外,还有两条隐藏条款。杀岳飞是众人皆知的一条,另一条是不得改变秦桧的丞相地位。

    这就等于给秦桧套上了一个无敌金身,让秦桧无论怎么作死,都立于不败之地。

    哪怕是赵构,也只敢暗地里给秦桧下阴招,使绊子,不敢明着杠。

    从绍兴十二年开始,直到绍兴三十五年秦桧病死,这二十三年的历史就是秦桧和赵构表面一团和气内里斗争不休,相爱相杀的二十三年。

    李申之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他仿佛已经抓住了秦桧与赵构之间的裂痕,然后举起一根撬棍,沿着这条缝插进去,使劲搅和一番。

    大事可成。

    可是,该怎么插进去呢?

    唉,键盘侠什么都好,唯独实操是大缺点。

    一顿分析猛如虎,一到实操就拉胯。

    还是先去临安府学转一圈,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吧。

    李申之推门出来,众人全都围了上来,包括不能动弹的陆游,也投来殷切的目光。

    “陆兄暂且在这里休息,我去趟府学。科举在即,我得振作起来了。”

    陆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不负忠定公厚望。”

    ……

    马车上,管家已经准备了好几个礼盒,每个礼盒上面都贴着一张字条,写明了这个礼盒是送给谁的。

    全都是送给临安府学教谕的礼物。

    细心如此,李申之感激地朝管家点了点头。他要替李申之好好谢谢身边的这些人。

    府学里的清贵教谕们虽然办不成什么大事,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搅坏一件事。李申之成天胡闹,还能在临安府学中留有一席之地,与管家日常的打点分不开。

    李家名声不错,李申之天赋也好,教谕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才不是因为李家给的孝敬足。

    最可恶的是某些狗大户,不仅不给好处,还总是拿自己的官威来压自己。

    如果老子怕你的官威,还算是清流吗?

    临安府学在城南,与三元楼相距不远。

    熟悉的道路,让李申之差点切换成娱乐模式,忘记自己是上学去的。

    马车上,李修缘问道:“那纸条上写的什么?”

    少年人正是好奇心最强的时候,李申之很乐意看到李修缘放下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拉过李修缘的手,李申之用手指在他手掌上写了四个字“金人怯战”。

    金儿和李修缘现在就是他的左膀右臂,这些事情没必要瞒着他们。让他们帮着参谋参谋,兴许能有意外的收获。

    金儿也兴奋地把手伸了出来,李申之同样在上面写了“金人怯战”四个字。

    摸着金儿柔弱无骨的小手,偏偏指节掌根处有一层茧,竟让人不禁生出了一丝怜惜。

    李修缘正要说话,李申之把食指放在了嘴唇上:“嘘,晚上回去再商量。”

    李修缘明白李申之的担忧,却没有停嘴,说道:“你每日这般不学无术,靠临时抱佛脚能过了解试吗?”

    李申之还没说话,金儿打抱不平:“少爷最聪明了,一点都不像临安府的那些书呆子。只要好好看几天书,一定能考过他们!”

    说完还不忘给了李申之一个鼓励的眼神。

    李申之心想,大概这姑娘没读过什么书吧,才会错把吹神当学神。

    相比来说,李修缘就懂行得多。过了解试,才算有了科举的资格。临安府的解试正准备开始,李申之这次去府学,是为了审核考试资格。

    “什么话!把那个‘吗’字给我去掉。”李申之拍着胸脯pia~pia~响:“本少爷不仅能中进士,而且是一甲进士!”

    “嗤……”李修缘情不自禁地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嗤之以鼻。

    就连金儿听了都有些脸红,这牛吹得有些太大了。

    李修缘又用眼神和侧脸表演了一个不屑一顾:“还一甲进士,有本事先考一个解元再说。”

    解元就是举人考试中的第一名。理论上来说,每个州都有一个解元。南宋二百多个府州军监,就有二百多个解元。

    而一甲进士,只有三个:状元,榜眼,探花。

    可见中一甲进士比中解元难多了。

    进士分三个等级,一甲赐进士及第(超级进士,皇帝特别喜欢),二甲赐进士出身(普通进士,未来帝国统治阶级的中坚力量),三甲同进士出身(本来不够格,但是看你可怜,权且勉强录用吧)。

    对于有骨气的读书人来说,宁愿落榜也不想成“同进士出身”,那是对他能力的一种侮辱,一辈子贴在身上的耻辱标签。

    李申之敢吹这个牛,因为他知道这一年科举的“密码”。

    有这个密码在,加上李申之原本勉强能糊墙上的烂泥一般的基础,中一甲进士易如反掌。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捡个状元。

    可是解试就不行了,他没密码。

    解试只能靠自己的硬实力。

    不论是李申,还是李申之,科举的水平一个比一个拉胯,勉强能保证通过解试而已。

    要不是临安府的升学指标多,换到绍兴府,他都不一定能过解试。

    一路的嬉笑怒骂,三个人的关系变得更加融洽,李申之重新认识了身边的两个人。

    李修缘其实是一个性格跳脱的小孩子,顽皮起来远超常人。

    只不过从小跟老和尚们生活在一起,也有样学样地总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金儿则更像是一个小媳妇,一个管不住老爷们吃喝嫖赌,成天在家里受气的小媳妇。

    忽然间老爷们浪子回头,小媳妇幸福得要上天了。

    马车一停,临安府学立马热闹起来。

    “李公子来了!”

    “李公子真的来了!”

    “李公子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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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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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不怂介绍:
南宋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
这一年,宋金和议板上钉钉,秦桧独相权倾朝野。
这一年,岳飞锒铛入狱,赶在年前被处斩。
这一年,陆游还是那个热血青年,朱熹还是小正太,李清照已是半老徐娘。
这一年,本该不是这个样子。
书友群:4971358059(限定‘粉丝值100’=‘一张月票’可加入)大宋不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不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不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