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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桃散人     大宋不怂txt下载     大宋不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十一、出城

    我当然知道鸡屁股好吃。

    李申之无奈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深深地感慨道:调皮捣蛋的学生一定是随机出现的,与时代无关,与素质无关。

    与此同时,学霸也是随机出现的。

    那个叫小柳的女工第一个反应过来:“我明白了,孵化小鸡的要领一定是保暖!要让鸡蛋处于跟鸡屁股一样温暖的地方,它就会孵出小鸡来。”

    虽不全中,亦不远矣。人工孵化除了需要控制温度,还需要控制湿度、光照和空气中的氧含量。李申之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觉得,上一次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小柳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早就想到了,但是白天热黑夜冷,鸡蛋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我也不知道该咋办了。”

    这是李申之需要解决的另一个难题,温度的控制。

    作为一个理工男,想要设计一套控制温度的装置,简直容易了。

    临安城里,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冰窖,冬天积攒的冰块够自己家吃上一整年,搞一个“冰水混合物”当作标准零度的标的物,再熬一锅“沸水”当作一百度的标的物。

    临安城的海拔只有几十米,海拔影响大气压强,进而大气压对沸点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接下来用琉璃拉一个尽可能细的玻璃管,下面设置一个圆球连接起来,把水银注入圆球里,玻璃管下端与水银球连接,上端封口,便做成了一个温度计。

    虽然琉璃的透明度有点差,但是看清液面没问题,足够温度计的使用要求了。

    然后将温度计放入冰水混合物中,记录水银液面在温度计中的位置,标志为0度,再放入沸水中,再记录下水银液面的位置,标志为100度。

    再将0度与100度之间划出100等分成一份,一个不甚精准的温度计就算造出来了。

    鸡蛋孵化的温度大概是38度,略高于人的体温。

    建造一个保温箱,向箱子里通入热风,保证温度始终在38度,再适量喷水保持湿度,盖上干草,一个简易的孵化箱就算造出来了。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就算是所有工序一次成功,也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时间。等到小鸡孵化出来,直接奔年后去了。

    还是老问题,时间来不及。

    时间的紧迫感,让李申之深感无奈,只得继续启发大家:“如何能保证鸡屁股的温度,跟鸡蛋孵化时的温度一致呢?”

    (想了很多描述温度的词,感觉都很别扭,姑且让“温度”这个词提前面世吧。)

    “这还不简单,”鱼娘说道:“俺一只手摸着鸡屁股,一只手摸着鸡蛋,两只手感觉一样了,就说明温度一样了。”

    “你这个……”李申之一时语塞,跟自己想象的套路不太一样:“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我知道了!”小柳激动地说道:“先用手摸一摸鸡屁股,记住那个温度,然后把鸡蛋放在炕上,把手放在鸡蛋边。要是感觉热了,就把鸡蛋放得离火远一点,感觉冷了就离近一点。”

    说完还骄傲地挺了挺胸脯,等着大家的夸奖。

    李申之说道:“这个想法不错,但是还不够完美。”

    人对于温度的感知,有一定的适应性。也就是说,如果在一个比较热的环境中呆久了,会逐渐适应这个温度,进而对温度的感知出现偏差。对空气温度的感知中,这种偏差尤其明显。

    但是对水的温度,感知就准确得多。

    李申之继续道:“把鸡蛋放在瓷缸里,铺上干草,盖上棉布。再将瓷缸放在铁锅里……”

    话刚说一半,小柳又激动地跳了起来,抢答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把手伸到铁锅里,要是感觉冷了就添把柴,要是感觉热了就把锅端下来。”

    李申之笑道:“何必这么麻烦,感觉冷了填点热水就好了,水满了就舀出点来。”

    大家一听,这个办法好。不用试都知道,这个办法完全可以将水的温度稳定地控制住。她们伺候男人们泡脚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李申之说道:“只不过这个办法孵小鸡,始终不能离人,要时刻有人在旁边填水才行。”

    照这种操作方法,怕不是每半柱香时间(7分钟)就需要填一次水。

    鱼娘气势高涨,说道:“东家放心吧,俺们分成两拨人,白天一波晚上一波轮流看着。白天干活的晚上睡觉,晚上干活的白天睡觉。”

    想起自己抱怨过的九九六,抱怨过的白加黑,李申之对这些妇女们感到有些歉意。

    如此辛苦的劳动,是不是得加钱?

    李申之试探道:“辛苦你们了。”

    面对如此熬人的工作,鱼娘一点都不觉得委屈,笑道:“这有啥辛苦的。不就是摸摸蛋,填填水,跟耍一样,不辛苦。”

    果然资本家都是黑心的。既然你们不辛苦,那就不给你们加工资了。

    人工孵化还有一些细节,比如说每隔两个时辰要翻一翻鸡蛋,将鸡蛋对着太阳透光,可以看到蛋壳内小鸡的发育情况。这些都很好理解,只要提一嘴,女工们自然会做得很好。

    给女工们放了半天假,让她们去收拾一番,准备第二天一早出城。

    张葱儿妙目连连,忽然觉得李申之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人:“东家这么急切地安排,可是马上就要出发了?”

    李申之面色不再像刚才那样轻松,转而变得略微凝重:“是啊,大宗正那边刚送来信,这三两日就要北上,去与金人谈判了。”

    张葱儿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东家非要救岳帅,但是既然东家下定了决心,奴自当鼎力相助。”

    李申之说道:“你也算是茗香苑的顶梁柱了,不要张口闭口自称‘奴’的,无端地辱没了身家。”

    张葱儿不明白李申之的态度,有些疑惑道:“那……该如何自称?”

    “奴奴。”

    ……

    第二天出城的时候,李申之与赵不凡并辔出行。

    不出所料,临安府衙以例行检查为名,对李家的各个商铺进行了全面排查。

    好在临安府的衙役们没敢动粗,虽谈不上客客气气,但也是老老实实地正经搜查。

    李申之的手段太过毒辣,一言不合就搞出人命,让他们如芒在背。

    但是经过衙役们的分析,李申之并不是胡搞乱搞之人。只要他们做事在规则之内,大家便相安无事。但凡想要以势压人,狗仗人势地欺负人,一旦被李申之抓到一点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轻则鼻青脸肿,重则人头落地。

    ……

    来了这里这么久,终于要踏出临安城了。

    出了城门,李申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出极大的不同。

九十二、背负着大宋的脊梁

    城外的世界,与临安城内,仿佛不是同一个时空。

    如果说城内是富庶的,是祥和的,是乱世之中的一片净土,那么城外就是苍凉的,破败的。

    只隔着一道大门,仿佛两个世界。哪怕是临安城内布满了茅草屋的棚户区,也远比城外的世界富庶。

    “山外青山楼外楼,”李申之内心充满了悲愤,情不自禁地开始背诗。

    随行的赵不凡假装在听诗,心早已飘到了庄园里,憧憬着变戏法地满地小鸡。

    陆游却是掏出了小本本,骑在马上开始记录。虽然第一句写得诗一般,但是李申之作出来的诗,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西湖歌舞几时休。”

    “好!”且不论诗的技法是否高明,光是这第二句表现出来质问当局的情感,就担得起陆游这位伟大爱国诗人的赞赏。

    赵不凡心中一惊,收回思绪:这是以后不能再去西湖上玩耍了吗?

    “暖风熏得游人醉,”

    赵不凡心中暗叫不好,他越来越感觉这首诗是在说自己。

    陆游却是伸长了脖子,等着最后点睛的一句。

    “直把杭州作汴州!”

    “好!”陆游真心叫好,不管是诗歌中的技法,还是立意,亦或是结构或者节奏,全都无可挑剔。

    最主要的是,这首诗宛如春天的惊雷一般,震得人内心翻滚不已。

    说得好啊,这里他娘的是杭州,距离汴州(开封)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这就开始享受生活了?这就开始固步自封了?

    这他娘的才哪到哪?

    “好!”赵不凡年岁不小,依稀记得小时候在汴梁时的岁月,那才叫生活。

    现在的临安城看似繁华,实则不及当初东京汴梁之百分之一。

    汴京城从五代开始作为帝国都城,经过两百多年不停地积累建设,其底蕴哪里是杭州可以比拟。

    “好!”就连金儿都高声叫好,眼中仿佛噙着泪光。

    李申之沿途走来,看到的是一排排的农夫农妇,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扛着缰绳拉犁耙,小孩子站在犁耙上面配重。

    笨拙而又缓慢。

    破烂的衣衫遮不住身体,当有贵人路过的时候,农妇不安地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尽量遮住羞羞的部位,却露出了其他地方。

    黝黑干燥的皮肤布满了风霜,灰白的脑袋上布满着,不知是白发还是灰尘。

    看到李申之阴沉的面色,赵不凡不禁有些难堪,问道:“朝廷不是分拨了耕牛与周边百姓了吗?为何还是人在拉犁耙?”

    他曾经参与过这项政策的制定,知道一些细节。

    赵构敢自比汉文帝,以中兴之主标榜自己,并不全是吹牛扯皮,也层出台过不少惠民政策,为南宋局势快速稳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朝廷配备了一批耕牛统一饲养,农夫只需要支付少量的铜钱,就能租用耕牛。

    殊不知自古以来的耕牛政策,往往以惠民为出发点,最终却成了盘剥百姓的工具。

    五代后唐时期就有一桩趣闻。说是国家刚刚经历战乱,百姓养不起牛,于是官府规定由几家人共同饲养一头牛,每年只需要缴纳少量的饲料钱就行。

    在刚开始的时候,这样的政策惠及不少百姓,为后唐的国民经济恢复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一度让后唐时期成为五代乱世中的少有中兴局面。

    殊不知这饲料钱后来变成了牛税,固定了下来,一直持续不停地征收到两朝之后,经历后晋、后汉,直到郭威建立后周之后才被废止。

    到那时候,牛早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南宋也是这样,牛是公家的,想用就得出钱。老百姓为了剩下这笔钱,宁肯自己当牛做马地劳动。

    李申之恨恨地说道:“老百姓有七成的赋税,生活如此之艰难,却还在无怨无悔地供养着军队,供养着朝廷,我们还有什么苟安的道理?”

    两千年的封建社会,如果想要知道一个时代里老百姓生活得是否幸福,只需要对照两个标准检查一下。

    一个是战争与和平,一个是赋税。

    一个地方,只要十年没打仗,那么这个地方一定是富庶的,只不过富庶不一定是百姓。一个时代如果赋税只有十税一(百分之十),甚至是二十税一(百分之五),那么这个时代的人民一定是生活幸福的。

    像南宋绍兴年间,三天两头打仗不说,赋税还高出了天际,那么百姓一定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恰恰又是这些水深火热之中的“贱民”,用他们佝偻的身躯,背负起了这个苟安的帝国。

    他们才是大宋的脊梁。

    那些向往宋朝的人,他们向往的不是这个时代,而是想进入那个“人上人”的群体,附庸风雅而已,跟盼望着一夜暴富的人,没什么两样。

    却偏偏还要表现出一副高人一等,与众不同的做派,简直恶心。

    ……

    一路上的气氛十分沉重,到了李家庄园时,李维亲自出迎,主要是迎接赵不凡。

    一番礼数过后,李维才跟李申之搭话:“你小子,听说你搞出了不少动静。”

    李申之见李维面色红润,精神不错,甚至还稍稍胖了一点,说道:“有劳叔父挂念了。”

    李维来到李申之身边,悄声说道:“那几个人你打算怎么安排?要藏就得想个妥帖的办法,要是藏不住还得尽快送出去才好。”

    李维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眼就能看出梁兴等人的不正常。只是他不知道李申之有什么图谋,所以不敢擅自作主安排。

    李申之指了指赵不凡:“这些人要送到那里去。”

    李维露出恍然的神色。

    他在城外得到了消息,说李申之抱上了赵士褭的大腿,看来此言不虚。

    李申之却悄声说道:“他还不是自己人。”

    生怕叔父李维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李申之赶紧嘱咐了一句。

    他是打算把梁兴等人混合在女工里面,一起送到赵不凡家的庄园,并不打算告诉赵不凡真相。

    这样一支不可控的武装力量,还是隐蔽一点的好。

    李维点了点头,放大声音,说道:“你婶婶一直念叨你,一会去请个安吧。”

    聪明人就是好打交道,几句话便交代得清清楚楚。

九十三、不羡羊

    李维身为李家的话事人,圆满完成了接待任务。一番交谈之后,他也大致知道了李申之的打算。

    从李申之和赵不凡的口中得知,朝堂上的局势暂时比较稳定,秦桧甚至隐隐有一些失势的苗头。

    只要秦桧不出来作妖,故意针对他们李家,李维大可以在临安城外的庄园里高枕无忧,静待局势下一步的发展。

    李申之不急着出发去赵家庄园,打算先在自家庄园里转一转。

    让他惊讶的是,只是短短一夜,梁兴就跟庄园里的汉子们打成了一片。

    不过这也好理解,这些庄户们本来就是从中原地区逃难下来,口音都跟梁小哥有几分相似。

    再细谈起来,他远嫁的姑姑跟他远房的舅舅竟然是隔壁村儿的,这关系一下子就更近了。

    相比较于临安的本地土著,他们之间才算是同乡。

    真正让李申之惊喜的是,基于“滚筒洗衣机”发展出来的“球磨机”,在庄园里已经试验成功,这才是他最期待的重点所在。

    所谓球磨机,是指用铁球来研磨原料,其基本原理与滚筒洗衣机大致相同。

    滚筒洗衣机是利用滚筒沿着水平横轴旋转,不停地把衣物带到高处,再坠落下来,“摔”在水面上,加之衣物之间的摩擦,模拟出手工搓洗摔打的效果,进而完成洗衣。

    球磨机的外形与滚筒洗衣机完全相同,也是一个滚筒沿着一个水平横轴旋转。

    不同之处在于,球磨机里面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铁球,这也是球磨机名字的由来,用“球”研磨原料的机器。

    将原料放入滚筒中,滚筒旋转的时候,原料会随着滚筒一起旋转。

    当原料与铁球一起被带到高处之后再落下,铁球便会狠狠地“砸”在原料之上,就像捣蒜一样,起到粉碎的效果。

    同时,铁球与原料之间,原料与原料之间也会不停地摩擦,不停地研磨,达到粉碎原料的效果。

    当研磨完成之后,剔出铁球,再将原料过筛,选出颗粒适当的粉末,再把没有研磨完全的碎渣重新放入球磨机,与下一锅原料一起研磨。

    之所以要搞这个,是因为李申之准备发明一样大杀器:水泥。

    想要依靠传统方式研磨水泥所需要的原料,倒也不是不行,但是所需的人力和物力太过庞大,得不偿失。有那研磨水泥的功夫,还不如直接锻造石材,直接使用石块呢。就是烧砖都比这块。

    李申之看到成功运转的球磨机,像宝贝一样抚摸着,成功地引起了赵不凡的好奇。

    “兄弟,这是何物?可有什么神妙之处?”赵不凡心里痒痒的。

    “这叫球磨机……”李申之大致将这玩意的好处讲了一遍。

    “这个这个……”赵不凡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为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

    他的话刚说了一半,李申之一把拉住赵不凡的胳膊:“哥哥若是想要,我给哥哥打造几套出来便是。若是哥哥嫌麻烦,我派人去哥哥家里,教会你们家的工匠这玩意的打造方法,到时候哥哥想要多少,自己尽管造便是。”

    “那多不好意思……”赵不凡就算贪财,终究还是算是个正经的爱财之人,知道不能白拿别人好处,尤其是这种大好处。

    李申之却义正严词地说道:“哥哥这是哪里话!我李申之的东西,就是哥哥的,咱们亲如一家,自家人用自家的东西,还需要不好意思吗?我若是跟哥哥借一千斤生铁,哥哥难倒会拒绝吗?”

    赵不凡心里一热,盼着胸脯说道:“那当然。哥哥若是拒绝,那还是个人么!”

    话音刚落,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算了不想了,跟李申之打了这么多交道,反正自己也没吃过亏,这次应该也不会吃亏。

    临别之际,李申之去了一趟婶婶那里。

    在庄园的日子里,婶婶每日里就是临临字帖,画一点小品画,调配点焚香解闷。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让年岁不小的她依然风韵犹存。

    婶婶摸着李申之的脸庞,线条逐渐硬朗的轮廓透露出了一丝英武之姿,再不似以往那副纨绔浪荡模样:“长大了,我们申之长大了。”

    李申之把手覆在婶婶的手上,心中一阵暖流涌起:“婶婶放心,以后家中有我。”

    婶婶的手好软,与童瑜的纤细劲弹的感觉不一样,婶婶总是可以给人一种很温暖,很安全的感觉。

    婶婶眼角朦胧,从头上拔下一支发簪,递给了李申之:“婶婶在东京有一些故旧,你若是出访中遇到什么难处,她们或可帮忙。”

    顺手还给了李申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列名单。

    李申之接过那支发簪,拿手帕包好,郑重地收入怀中。直觉告诉他,这支发簪或许有奇效。

    两军对垒,弱势的一方想要求和,总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去瓦解强势一方的战斗决心。其中通过对方将领身边的女人入手,历来不乏经典案例,屡立奇功。

    越王勾践干过,刘邦也干过。

    只不过这种方法有些猥琐,通常为正人君子所不喜。

    殊不知自古能开天辟,开场创一个朝代的人,亦或是力挽狂澜,缔造中兴盛世的人,哪个是迂腐的君子?

    勾践不是,刘邦不是,李申之也不是。

    如果说在茗香苑的大门口学狗叫,叫一声死一个金国贵族的话,李申之能从早上叫到晚上,口干了喝口水继续叫,困了累了,睡起来继续叫。

    一口气叫到金国亡国灭种。

    婶婶继续说道:“她们都是命苦之人,当年逃亡的时候留在了东京城。有的慌乱中丢了性命,命好一些的被金国权贵看上,收为了妻妾,才算是过上了人的日子。申之日后若是位列宰执,还请不要为难她们。”

    婶婶说得凄婉,自己都忍不住啜泣起来。那些原有的贵妇小姐们,不知有多少变成了“不羡羊”,活下来的只是少数。

    残暴的金人南下以后,给宋人起了几个外号。

    骨瘦如柴的唤作“烧把火”,意思是能当柴火烧。妇女叫作“不羡羊”,意思是不用羡慕羊肉。小孩儿叫作“和骨烂”,意思是肉跟骨头一起都能烂掉。

    至于为何起这样的名字,哪怕是千年之后都让人不忍直言。

    为什么没有壮年男子的外号?他们要么战死,要么跑了。

    大宋皇帝为了活命,能弃自家祖坟不要,把祖宗牌位都给扔了,又有什么资格怪罪这些原本该被保护,却为了活命不得不屈身事胡的女人呢?

    李申之说道:“婶婶放心,他们已经吃了半辈子苦了,没理由责怪他们。要责怪,也是我大宋的男人没本事,没有保护好她们。”

九十四、低门嫁女

    从李家庄园出来的时候,李申之足足带了四十个女工,和六十个男工。

    浩浩荡荡的队伍,带着各种各样的工具朝着赵家庄园出发,好不壮观。

    太行山好汉还留了一部分人在李家庄园,他们不是义军主要角色,在流民满临安的周边乡村里面,并不显眼,不怕官府来查。

    成功地把人马安顿好,李申之很满意。

    看到诚意满满的技术支援,赵不凡也很满意。

    赵家庄园送来了一千斤的生铁,李申之承诺留出一部分给梁兴用,太行山好汉们也很满意。

    大家和和气气地一起发财多好,何必要争来斗去的。李申之一路走,一路这样想着。

    ……

    丞相府,林一飞前来拜见他名义上的长官,实际上的亲生父亲,秦桧。

    秦桧在发迹之前是一个普通的书生,考中进士后被名门望族看中,嫁女与他。他的老婆王氏出身名门,是前朝宰相王珪的孙女。

    因为是下嫁,所以王氏在秦家地位甚高,说一不二,以至于秦桧终其一生,都不敢公开与林一飞相认。

    这位遗臭万年的大奸臣,怕老婆。

    中国自古就有“低门嫁女,高门娶妻”之说。大户人家把女儿嫁给小户人家,女儿就可以仗着娘家的背景,被夫家高高供气。

    秦桧与王氏就是这种组合。

    王珪以科举榜眼起家,一路高升官至宰相,死后获赠太师,谥号“文恭”。谥法云:不懈于位曰恭。王珪这样一位忠贞勤勉,受人敬仰的名臣,若是知道自己的亲孙女会跪在岳王庙前遗臭万年,不知会作何感想。

    却说林一飞无事不登三宝殿,来秦府是为告密。

    秦桧听完了林一飞的汇报,捻着胡须沉吟道:“他们真的只是养鸡?”

    “正是。”林一飞在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欠着身子,恭敬地说道:“还有他们前阵子鼓捣出的那个劳什子‘洗衣机’,现在竟然可以洗石头。只不过他们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不知道要搞什么。”

    李申之设计出来的球磨机,只是试运行了一下,并没有投入实际生产中。哪怕秦桧的情报网再厉害,也猜不出这是要造水泥。

    这些发明创造,在秦桧的眼中,不过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

    真正让秦桧上心的,是李申之去谈判的时候,会搞什么幺蛾子,以及他把梁兴等人收在自己身边到底想要干什么。

    秦桧已经知道梁兴等几个太行山头目进了临安城,只不过暂时没有证据,他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去抓人。

    况且他也不知道那些人藏在哪里,没地方抓去。

    思忖了一阵,对于李申之跑到庄园这一趟行踪,暂时没找到什么头绪,秦桧继续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林一飞说道:“魏良臣还在泗州停顿,许是要等大宗正率人前去汇合之后,才会继续前往汴京谈判。”

    秦桧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官家的旨意。”

    林一飞心中有一点看法想说出来,犹豫了一下,又壮了壮胆子,说道:“那魏良臣虽是个有骨气的人,但毕竟还是听官家的话。若只是他去谈判,议和条款应当超不出相公划定的框框。只是这李申之,做事一直没有法度,或许真的能搅合一番,节外生枝。再加之有大宗正给他撑腰,万一真能作出什么妖来……”

    看了看秦桧的反应,林一飞继续说道:“相公还是早做打算。”

    秦桧想了想,缓缓地点了点头,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林一飞见自己的意见被听了进去,心中欣喜,说道:“斩草除根。”

    说着,面色转凶,伸出手刀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一下。

    林一飞知道自己的身份,面对这个不能相认的亲生父亲,他一直很痛苦。

    自从入朝以来,他一直想要在秦桧面前表现自己,证明自己,却往往不如意。要么没有好的机会,要么被自己给搞砸了。

    他想要建立一番功业,等到自己位高权重的那一天,堂堂正正地与秦桧父子相认。

    面对好不容易出现的机会,他只想紧紧地抓住。

    跟李申之打过几次交道之后,林一飞复盘了好几遍,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当自己占据优势的时候,一定要毫不犹豫地干掉李申之,完完全全地从肉体上消灭这个对手,说一个字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看到秦桧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林一飞咬了咬牙,说道:“丞相放心,这事我从来没说过,一切后果也与丞相无关。”

    等到林一飞转身告辞的时候,秦桧说道:“泗州通判拜在我的门下。”

    ……

    皇宫里,冯益伺候在赵构身边。

    “那个劳什子滚筒洗衣机,真的有那么神奇?”赵构问道。

    不知怎么地,李申之明明是要藏人,大家的注意力却全都在洗衣机上面。

    冯益拍着胸脯保证道:“臣亲自看过了,一个滚筒洗衣机的造价不过一两银子,却能让两个浣洗女干出八个人的活儿。这要是能在后宫推广,定能给内库节省出不少银两。”

    一个简易版的滚筒洗衣机,造价只要一百文。冯益考虑到了宫里的规矩,定会层层盘剥,为了保险起见,直接给造价加了一个零,赵构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违和。

    这个报价若是给了赵士褭,怕是当场就得把冯益给割干净。

    赵构说道:“那就先搞上十个来宫里,如果效果真的好,再大规模推广。”

    赵构亲政以来,一直以勤俭持家的形象来标榜自己。在临安建都已经十一年了,依然舍不得用石头铺一铺御街。

    但凡提出一项措施能跟“省钱”挂上勾,这项措施八成就能执行下去。关于这一点,冯益早就摸得透透的。

    聊完了经济,赵构展示出了一个合格政治家的直觉:“那李申之与赵不凡成天搅合在一起,不是有什么图谋吧?”

    冯益一愣,说道:“这大宗正与李文林(文林郎·李申之)马上就要出使了,兴许是在讨论谈判的事吧?”

    赵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满:“讨论谈判的事,需要去庄园里讨论吗?”

    这个冯益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太好。其实也不是脑子不好,而是政治方面不开窍。

    赵构十分不满地盯着冯益纠结了半天,最后目光渐渐缓和下来。算了,人无完人。现在身边连一个听话的,能说几句体己话的人都找不到了。

九十五、使用率爆表的水力资源

    李申之在赵氏庄园多停留了一会。

    既然是来技术支援,就要到处转一转,看一看,假模假样地做做样子,要不然显得太过敷衍了事。

    况且李申之也是真的想好好参观一番,看一看这个时代的生产活动,是什么样子的。

    相比较于外面的自耕农,庄园里的农户们的生活反倒惬意很多。

    他们就像一只只被农场主圈养起来的羊,那种只产羊毛,没有生命危险的羊。

    如果没有什么理想抱负的话,他们反倒可以过得比较惬意,轻松愉快地了此一生,世世代代地生活在庄园里,子孙后代也可以无忧无虑地当羊。

    当然了,前提是遇到一个好一点的“地主”。主人家仁义一些,会负责他们的吃穿,生病了还给请医生抓药,一如照顾自家的牲口。

    要是命不好,生在了残暴点的地主家,他们也同样会被像牲口一样地使唤,直到压榨尽了最后一口力气,累死在田间地头。若是这样,倒还是自耕农更加自在一些。

    赵士褭是一户不错的人家。

    经过了解,这里的农户待遇还算不错,至少比外面的自耕农要好很多。

    既然这里这么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要当自耕农?

    其实并不是那些自耕农不愿出卖自身投靠庄园,而是好的庄园太少了,大多数的庄园都是周扒皮在管理,人不如猪狗。

    李申之改变不了别人,只能尽量对自家的工仆们好一些:“你们在这里好好干,工钱照旧给你们算上,等回去了一起发。”

    赵不凡闻言,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兄弟这是瞧不起谁呢?送了哥哥这么大个人情,还能让兄弟破费不成?这些工钱哥哥全都包了。”

    李家庄园来的这些男仆女工们,表情各不一样,但总得来说,没有特别高兴的样子。

    男工们的目光纷纷看向了梁兴,女工的目光纷纷看向了鱼娘。

    短短不到一天时间里,梁兴超高的个人魅力,隐隐之中已经被男工们当成了小头目。而鱼娘一直都是女工的话事人。

    梁兴可是《水浒传》中“浪子燕青”的原型,这可是迷倒过李师师的男人。

    梁兴当仁不让地出列,替大伙问道:“敢问这位大官人,俺们要是不休息,白天黑夜地连轴干,能多给工钱不?”

    赵不凡理所应当地答道:“当然给!多干一个时辰,就多给一个时辰的工钱,干得多挣得多,咱像是给不起钱的人吗?”

    朴实的男工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憨厚地笑着,心里想着先干上两个通宵再说。

    李申之有些诧异,问道:“你们不用休息吗?一直干活不累吗?”他一直跟女工打交道多,倒是很少跟男工们深入接触过。

    梁兴假装憨厚地替男工们说道:“东家这就说笑了。只要给工钱,俺们一天只睡三个时辰就够了!”

    潜台词就是说:每天只要留出六个小时的睡觉时间,剩下的十八个小时,可以一直干活。

    知道李申之有些不理解,梁兴继续解释道:“早点赚够了钱,俺们也出去买块地自己种。”

    尽管地税出奇的高,但仍然阻挡不了百姓们对自由的渴望。东家虽好,但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东家也好,下下个东家还是个好人。

    李申之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理解不了这个时代的人了。

    想起曾经是个社畜的自己,不也曾经无比的渴求“加班费”,然后想着早日挣够创业的钱,早日挣够退休的钱么?

    这样一对比,自己好像跟眼前的这些“农奴们”,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李申之的情绪变化,并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这些事情在他们眼中早已司空见惯,常规操作而已。

    反倒是赵氏农庄里的基础建设,让李申之大开了眼界。

    一直以来,李申之总觉得古人对于机械设备的使用严重不足,总是需要大量使用人力和畜力进行生产劳动。

    来到了赵氏庄园才发现,自己错得是多么的离谱。他们对于机械的使用不仅十分充足,简直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

    至少宋人如此。

    尤其是对于水力的开发,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有水的地方必有水车。

    在河道之上,架设着一座座巨大的工坊,一个工坊里陈列着一排排巨大的齿轮和磨盘,只有三两个工人在里面操作。若不是房顶那传统的歇山顶构造,简直就是一个现代化的车间。

    赵氏庄园的规模比李家的庄园大了十倍不止,赵不凡骄傲地介绍着:“这条河上,我们家可以建八个水车。我分出两个给你用,以后你们家有什么需要加工的东西,直接上这里来。”

    经过北宋一百多年的稳定发展,官府充分地认识到了水力资源的重要性。

    一条河至少有三方面的用途,第一是作为灌溉庄稼的水资源,第二是作为水力运输的运河,第三是作为水力磨坊的动力来源。

    三者之间如何平衡,如何分配,大有学问。

    如果灌溉庄稼的太多,水位就会下降,进而影响河道的运河作用和动力作用。

    如果修建的水车太多,就会降低河流的流速,进而严重影响航运,还容易造成泥沙淤积。

    这三个用途之中,航运是重中之重,宁愿舍弃另外两项用途,也要优先保证的目标。

    宋代之所以会出现超大型的人口城市,正是得益于粮食航运的低成本运行。宋代开国皇帝赵匡胤定下的禁军政策,使得国家必须把大量的粮食集中在京城附近,才能养活京城数量庞大的禁军以及军属,只有数量庞大的禁军才能有效震慑各个地方势力,避免他们过于强大,产生安史之乱的祸患。

    纵观宋代的大城市,无不是水运能力强大的地方。

    就拿汴京开封来说,正是位于纵(京杭运河)横(黄河)两条主要航道的交叉点上。这就是开封这么一个易攻难守的地方,还会成为北宋国都的原因。

    基于这样的原因,河道资源成了国家战略资源。因此,哪家能分多少水灌溉,哪家能造几个水车,都有数额规定。

    河上不停地有禁军在巡查,若是被禁军查到哪家乱用水资源,轻则罚款拆毁,重则发配充军。

    寻常土豪,最多只有两三个水车,李家就是如此。

    相比之下,赵士褭家有八个水车,堪称土豪中的土豪。

    参观一圈下来,李申之发现水力资源的开发,基本上没什么增量空间了。

    难不成非得搞蒸汽机才行吗?

    蒸汽机说起来简单,但是真想造一个能用的蒸汽机出来,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并且其经济性还不一定能比得过驴。

    算了,还是等出使金国回来再说吧。

    议和成功以后,利用那几年和平的窗口期,好好发展一番,等积攒够了实力,再一波推平金国。

九十六、真·惊喜

    从庄园回城的路上,李申之对周遭的景物不再好奇,只是安心地躺在马车里,思考着汴京之行。

    金兀术,也就是完颜宗弼,这个金国现在的掌权者,正领着金国大军,在汴京城中等着他们。

    金国在汴京设立行台尚书省,大概类似于战时指挥机构,是现在金国最高的权力机关。与南宋的临时国都“行在”临安城都是临时权力机构,一南一北遥相辉映。

    金国的傀儡皇帝金熙宗完颜亶,此刻正在“巡狩”到了燕京(现在的北京,辽国的南京)城,二十来岁的年轻皇帝,手中并没有什么实权。金国灭了辽国之后,整体上继承了辽国的传统,设立许多个都城,依据季节变化迁徙到不同的都城,皇帝连着文武百官集体大搬家,换个地方办公,其实还是延续了草原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习俗。

    契丹人叫“四时捺钵”,女真人作为原契丹人的附属部落,也延续了这样的传统。

    赵不凡凑近李申之的马车,说道:“听家父说,你们大概这两三天就要出发。一去一回,怎么也得二三十天。”

    “唉……”李申之叹道:“时间太长啊!”

    就目前朝堂的局势来说,想要和平解救岳飞,只能从金兀术那里找到突破口。唯有金兀术的话,赵构才会听,秦桧才不会反驳。

    如果金兀术不松口,拯救岳飞还是要回到武力这条路上。不论是劫狱还是劫法场,都有无穷的后遗症,实在是不得已的下下策。

    那么金兀术会松口吗?李申之觉得把自己换成金兀术,肯定不会放过岳飞。

    只要不是白痴肯定不会松口。金兀术凭借军功谋略,一步步地爬到了金国二号人物,实际上的一号人物,怎么可能是白痴。

    左右为难,没有思绪……

    赵不凡停了一会,仿佛在组织语言,试探着问道:“兄弟这次去汴京,不带几个自己的心腹护卫吗?”

    李申之掀起马车的帘子,盯着赵不凡看了一会,说道:“跟着大宗正和建国公一起走,我还需要带什么心腹?难不成禁军之中还有人想害我不成?”

    赵不凡看了李申之一眼,扭头看向前方,微微一笑,说道:“你带去的那几个工匠不错,可以选出十来个人带上。”

    李申之心中一惊:难倒被识破了吗?转念一想,赵不凡应该不会坑我,问道:“你是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吗?”

    赵不凡说道:“他们的确伪装的不错,不管是说话做事,还是干活的架势,都跟南逃的庄稼汉子没什么区别,换了是别人,就这么被他们给蒙混过去了。偏偏在你出现的时候,他们看向你的眼神会变得不同。若不是我家养了这么多家将,我也感觉不出来。”

    人的气质,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熟悉的人一下就能感觉出来,却说不真切。

    李申之摇了摇头,放下帘子,重新坐了回去,说道:“他们不是我的家将。”

    “现在不是,以后会是的。”赵不凡说道:“为首的那个或许不会,但其他人不好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他们藏在我家庄园,但这次要信哥哥一回,带上他们吧。”

    李申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

    茗香苑中,李申之把自己的班底聚集了起来。

    “陆兄,这次可愿随我走一遭?”李申之试探着问道。

    陆游激动得面色一红,拱手道:“固所愿,不敢请耳。”这位爱国主义大诗人,最想干的事就是建功立业,匡扶乱世。出使金国这么大的事,比科举要重要一万倍。

    虽然陆游在使团中不会有任何官方的身份,只是李申之的一个随从,他也迫切地想去。

    李申之又问道:“小和尚,你愿意去吗?”

    李申之终于想起了这个小和尚的身份,这就是传说中的济公。这样一个神仙人物,不能以年龄忖度,带上或许有奇效。

    李修缘淡淡一笑:“我不愿意去,你的身子受得了吗?”

    小和尚最近开朗了不少,时不时地跟别人开个玩笑,让李申之对自己的调教成效很满意。

    薛管家年纪大了,不宜带上出远门,留守临安是最好的选择。

    金儿是一定会带在身边的,不需要多说。她内可照顾起居,外可贴身护主,除了不会暖床,没啥缺点。

    至于张葱儿与童瑜,她们带上也没什么用,留在茗香苑才是她们的本职工作。

    茗香苑也有不少任务需要完成,一点都不轻松。

    安排妥当后,李申之打算集思广益,看看大家对汴京谈判之旅有什么看法。

    这时,童瑜面色微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申之看在眼里,问道:“瑜儿,这次去汴京不是游山玩水,一路艰辛无比,你就不要去了。”

    童瑜点了点头,面色更红了。

    张葱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插嘴道:“你呀!就算你想让瑜妹妹去,她也不能去了。”

    “哦?”李申之奇道:“为什么?”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童瑜面色又红了一分,却是张葱儿开口:“瑜妹妹已经半个多月没来月事了。”

    说完之后,心中暗骂自己犯贱,皇帝不急太监急。

    李申之又惊又喜:“可是有身孕了?”

    穿越这么神奇的事情,鬼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生育能力。如果能有自己的一个孩子,至少说明自己真的还是个“人”。

    而这个孩子,也是这个世界里,真正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唯一的亲人。

    童瑜羞羞地低下了头:“平日里月事就经常推迟,不一定是有了呢。”

    张葱儿啐道:“月事推迟也就是五七天的事儿,哪有一迟就迟半个多月的。有就是有了,还怕别人吃了你不成?”

    李修缘二话不说,径直过来抓起童瑜的手腕,开始号脉。

    也就是两三息的功夫,放下手腕,收功坐定:“有了。”

    在三元楼的时候,妈妈们会给她们定期吃避孕药。等回到了茗香苑,童瑜暂居大夫人之位,自然没人敢再让童瑜吃避孕药。

    一对青年男女,正是血气方刚,生育能力最强的时候,又是夜夜高歌从未断绝,怀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要是怀不上,反倒说明有问题。

    得知童瑜怀孕的消息,张葱儿和金儿赶紧把她搀扶到榻上卧好,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薛管家一张老脸如花儿一般展开:“大老爷在天有灵,定要保证小公子啊。明日老朽就去通知二老爷,这可是咱们李家的一桩大事。”

    这段时间,李申之展现出来的种种神奇之处,已经让薛管家深深为之折服,把他当做李家中兴之希望。他的子嗣,一定要重点照顾。

    李申之反倒变得不好意思,没话找话道:“也不一定就是男孩吧。”

    看到童瑜脸色变黯,才发觉自己忽略了时代观念的差异。若是让童瑜误以为自己不希望她生男孩,怕是会引起天大的误会。

    李申之赶紧说道:“是男孩当然好,是女孩也没事,都是我的掌上明珠。”

    “还有……”李申之指了指躺在榻上的童瑜:“多起来走动走动,老是躺着不动,以后容易难产。”

    得益于无用的小知识,李申之知道女人怀孕以后,一定要多走动,才不会出现胎位不正、难产的问题。就拿医院里的小护士们为例,一双小腿从早走到晚,怀孕八九个月依然坚持上班。

    她们生孩子的时候,一个比一个顺,很少出现乱七八糟的问题。

    这个知识一直没有用武之地,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乱了一阵,李申之说道:“先议一议我去汴京时期的事儿吧。”

九十七、李清照的请柬

    如果说之前的李申之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定能改变天下大势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来到这个世界都一个多月过去了,除了搞了点小发明,攒了几个鬼见愁之外,拯救岳飞并没有多的大进展。

    除了让大家意识到岳飞极度危险的处境之外,对原本的历史走势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或许放下对时代的成见,放下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集思广益是个不错的选择。

    张葱儿俨然一副小智囊的模样,说道:“金人狡诈,反复无常,东家需得多加小心。”

    李申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金人狡诈,而是宋人狡诈。不管是契丹人也好,还是金人也好,他们内心中对于掠夺的贪婪从来没有变过。反观我们宋人,是战还是和,始终没有一个统一的思路,总是做着左右逢源,里外通吃的美梦。

    李申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继续说道:“宋人不仅狡诈,还幼稚!幼稚到竟然还有人相信残暴的金人愿意讲道理。”

    张葱儿别一顿回怼,张了张嘴巴没有说话,闷闷地选择了闭嘴。

    陆游说道:“要我说,咱们就该血战到底。胡虏不过区区百万人口,我华夏亿万子孙拼死抵抗,就算是以五换一,也能将胡虏消灭得干干净净。”

    只有读过《汉书》的人,才能明白陆游这番话说出来,是有多么地无奈。要知道,在强汉的时候,汉胡的战损比是一汉比五胡。

    这样的战损比就发生在赵构的偶像,被认为是委屈求和的大汉君主,汉文帝刘恒和汉景帝刘启的时期。

    汉朝最弱的时期都能达到一汉比五胡的战损比,汉以强亡真的不是随便说说。

    李申之说道:“话是这么说,可咱们大宋就能拧成一股绳吗?以五换一固然可以消灭胡虏,但是谁上战场,谁在后方?战死了的像野狗一样被扔在荒野,有了战功的人反倒被人像贼一样提防着。反倒是坐镇后方克扣粮饷的人,可以不停地升官发财,安享荣华富贵。”

    宋明两朝就是这样,是历代王朝中灭亡得最窝囊的两个朝代,明明很强很富庶,所有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家灭亡。

    外强中干,骨子里烂透了。

    众人提出的建议,李申之一一反驳。他心中有无数个方案,只是没有一个可以让自己满意。本来想听一听大家的意见,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薛管家说道:“老朽说句不中听的话。少爷的才智和谋略,乃是老夫生平少有所见,比之建炎初年朝堂里的诸位相公,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少爷有什么想法,尽管去实施就行了,你要是干不成,我看这天下也没人能干得成了。”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李申之比他爹李纲也强多了。能比南宋中兴四名臣还强,这评价不低了。

    李修缘说道:“反正也讨论不出个子丑寅卯,不如你先把这段时间的安排说一下。”

    李申之点了点头,脑子里的想法太多了,又想搞活字印刷,又想搞车床,还想搞水泥、特种钢,最终反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我出使的这段时间,大家暂且按部就班,各司其职吧,注意安全。”想了半天,李申之觉得还是慢慢来,等他仔细想一想,写一份发展纲要出来才好。

    是夜,李申之与童瑜终于安静地睡了一晚。

    无用的知识告诉他,前三个月一定要小心。

    ……

    第二天一大早,茗香苑收到了一份请柬,是来自易安居士李清照的。

    “老阿姨这时候找我干什么?莫非馋我的身子?”李申之自己跟自己玩了个梗,一点都不好笑,便决定亲自去走一遭。

    李清照住在余杭门外,是临安城的最北面。如果李家没有被封,反倒跟李申之是街坊。

    既然要去一趟,也顺便去岳家走走,兴许岳飞能帮他打开思路。

    稍事收拾,便备好了马车朝北面出发。

    天气渐渐转凉,街上的人都变得少了许多,隐隐之中给人一股凄婉的气息。

    一路上没有红绿灯,也不会堵车,马车虽慢,到达余杭门却没花多少时间。

    敲门通报,很快便被请进了后花园。

    一路穿亭走廊,李申之不禁感慨,文化人的布置陈设确实有趣。

    不同于皇宫的威严,赵士褭家的奢侈,易安居士的府上处处透露着精巧。五步一景,十步一重天,颇有一番苏州园林一般的匠心。

    后花园中,李清照婀娜的身姿倚靠在池边的栏杆上,背影杀人。

    见客人进来,易安居士欠身施礼道:“未亡人出行不便,邀请公子远驾前来,还望公子勿怪。”

    现在知道出行不便了,当日游西湖的时候也没见你少带几个随从。

    腹诽了一句,李申之还礼道:“易安居士言重了。您是前辈,有什么吩咐尽管派人来支一声便是,小子随叫随到。”

    李清照点了点头,请李申之坐下,桌子上事先摆好了茶水和糕点,说道:“听闻你要出使金国去?”

    李申之不客气地拿起一块糕点:“不知居士有何指教?”

    将糕点放入口中,甜而不腻,软而不烂,Q弹的口感让人心情愉悦,咀嚼之余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是茉莉花的香。

    女神吃的东西果然不凡。

    李清照对自家的糕点颇为自负,看到李申之惊讶的表情,自己也感觉很满足。

    “那日在西子湖畔,我观你气度不凡。今朝出使金国,还望你要据理力争,不堕我大宋威风。”李清照说得很是豪迈。

    李申之听着前面的话还是一副恭敬的模样,等李清照说道最后,李申之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不屑,说道:“莫非居士觉得,我大宋还有威风不成?”

    李清照不以为忤,一副长者教训晚辈的模样:“不管局势如何,我辈当有应有的气节。只要坚守心中的气节,不论结果如何,都能无愧于心。”

    好一句无比正确的废话!

九十八、征服

    又是高谈阔论一大堆,没有一句具体可行的措施。

    李申之鼻子“哼”了一声,不屑道:“居士是说‘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吗?”

    这两句话出自清初思想家颜元之口。颜元总结了宋明两朝的儒生,认为他们与魏晋时期的“清谈”有得一拼。简单地说,就是只打嘴炮,不干正事。

    纵观宋明的名臣,个顶个的都是嘴炮高手。要是给他们扯一根能够穿越时空的网线,现在网上的喷子都得喊祖宗。

    李清照听了很不服气,潮红的面色反倒带着些许可爱。

    骂人就是这样,越是骂在对方的痛点上,对方越是生气。

    就像你骂一个大美女是“肥猪”,人家可能就是轻蔑地一笑,理都不待理你。可你要是胆敢骂她一声“绿茶”,分分钟手撕了你。

    李清照就是这样,每日里写诗作词地讽刺朝堂,抒发理想,但其实自己所能做出的行动非常有限。“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正好说在了她的痛点之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李清照强压怒火,问道。

    李申之说道:“一方面在谈判桌上据理力争,一方面想办法贿赂金庭的权贵,让他们帮大宋说话。”

    这次轮到李清照不屑,说道:“贿赂终归非君子所为,就算日后事成,也为人所不齿。”

    “哼!”李申之难以抑制心中的些许愤怒,说了一句不太合乎场合的话:“妇人之见!”

    我尊重你为华夏文明的传承与发展做出的贡献。但要说到朝堂政治,边境纷争,还请你闭嘴。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一阵。

    良久,李清照缓和了情绪,说道:“这次你去汴京谈判,老身也没什么好帮你的。姑且送你一些古董珍玩,也好让你去那边尽快打开局面。”

    最终,李清照还是说服自己,认可了李申之的观点。

    国破家亡她经历过,在那种历史大势之下,什么都是狗屁。

    唯有国在家在,才有资格谈别的。

    “你随我来。”李清照一声轻呼,朝着一间背阴的库房走去,那是她府上的藏宝阁。

    藏宝阁虽在一层,却是设了几级台阶,比地面高出了近一米。里面摆满了博古架,架上陈列满满。李申之就算不识货,也知道这些大多都是古物。

    李清照随手取下一个金佛,交给李申之。

    那金佛通体金黄,拿在手中略显沉重。细看佛像的容貌,有些憨憨傻傻,是李申之从未见过的佛像造型。

    “这是何物?”李申之问道。倘若这仅仅是一个金佛的话,分量毕竟轻了点。

    李清照说道:“这是古渤海国的遗物。我还有一个,这个就让你去行那苟且之事吧。”

    抓住机会就反讽一把。

    呵,女人。

    不与你计较了。

    李申之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说道:“既然是古物,应该挺值钱的吧?”

    李清照抬手捋了捋鬓角的散发,笑道:“应该能换你一个‘鬼见愁’吧。”

    这……这么值钱的吗?

    再看满屋子琳琅满目的珍藏,李申之瞬间觉得自家满地的鬼见愁不香了,一点都上不得台面。

    张俊那满屋子“没奈何”更是一文不值,穷光蛋一个。

    阿姨,你有什么需求吗?我不想努力了……

    李清照又随手取了几个古物交给李申之,有前唐的玉如意,有前辽的金扳指,还有一颗波斯宝石。

    李申之不敢问价格了,他害怕人情太大,还不起。

    走出藏宝阁的时候,李申之朝李清照深深作揖:“居士大义,小子敬佩!”

    李清照轻叹一声:“你说的也没错,各人要看准自己的位置,做好各人的事情。自己不懂的东西,就不要瞎掺和了。”

    “咳……”李申之干咳一声掩盖自己的尴尬,说道:“居士有大才,不应当浪费才是。”

    李清照眉头一挑,下巴朝上看着李申之,静等下文。

    李申之说道:“居士的诗词古今一绝,何不填几首词,让军妓传唱于军中,以鼓舞士气?”

    李清照眉头紧皱,面色略有不悦。

    这是误会李申之了,将她与妓女们并为一谈,是对这位大才女的冒犯。

    李申之不管这些,清了清嗓子,轻唱道:“雄赳赳,气昂昂,北上跨大江……”

    ……

    从易安居士府中出来,李申之深深吸了一口气:“易安居士,算是被我征服了吧。”

    李申之想要去大理寺再见岳飞一面,被拒绝了。

    这几天,秦桧隐隐感觉到一种不安,时常心慌出冷汗。虽然没有证据,但他相信问题一定出在大理寺,是以下令,这段时间不许岳飞见任何人。

    理由也很简单,岳飞正在受审。

    就连岳银瓶每天进去照顾岳飞的生活起居,都有专人全程监视,不许两人有只言片语的交流。

    无奈之下的李申之也不好硬闯,只得去了岳府。

    好在岳雷和岳银瓶都在。

    岳银瓶说道:“你马上就要去汴京了,父亲有话转告你。”

    李申之此行的目的就是这个,他太需要重量级人物给他出出主意了:“洗耳恭听。”

    岳银瓶说道:“父亲说,金兀术是极果断、极有韧性之人,打仗来去如风。”

    “何解?”李申之有点懵,不知道岳飞讲这话的深意。

    岳银瓶抿了抿嘴,说道:“父亲说,纵观金兀术打过的仗,若是他一旦觉得事不可为,会非常果断地撤退。在谈判的时候,或可好好利用这一点。”

    “撤退?”李申之回忆了一下金兀术所参加过的战例。

    金国自从完颜阿骨打起兵以来,名将辈出,四面征战无往不利。那时候的金兀术,还是个小跟班,跟在一众叔伯哥哥们的屁股后当喽啰。

    等金灭了宋之后,老一辈将领们逐渐老去、凋零,金兀术便逐渐展露头角。短短数年之后,他就成了金国唯一能征善战之人。

    尤其是赵构在应天府(商丘)建国之后,南宋王朝所经历的每一场战斗,几乎都有金兀术的身影,从东到西,从北到南,转战大半个中国,几乎从未缺席。

    在无数的战斗中,金兀术进可孤军深入、勇往直前。但真到事不可为时,撤退起来也异常果决。

    尤其是黄天荡一战,金兀术被韩世忠重重包围,几乎就要全军覆没。然而金兀术一声令下,一夜之间开凿了一条三十里的河道,这才逃出生天。

    虽然这一战金兀术逃亡有老天照料,有汉奸引路。但又未尝没有他积极自救的缘故?

    但凭那一夜之间挖出的三十里河道,金兀术就可以位列古今名将之列了。

    基于此,岳飞交给李申之的突破点在于:让金兀术觉得“事不可为”。

九十九、错了吗

    “岳帅还说什么了吗?”岳飞的提示让他茅塞顿开,李申之追问着,他想要更多。

    岳银瓶说道:“父亲说,论打仗,他最佩服的是韩世忠。若是事不可为,希望你能好好保护韩世忠。”转述之时,岳银瓶鼻头有些发酸。这样的嘱咐,算是交代后事了。就连岳飞自己都对出狱不抱太大的期望。

    再说回对韩世忠的评价。那岳飞可是军神一般的人物,韩世忠充其量不过是个猛将,怎么能当得起岳飞如此高的评价?让岳飞亲口承认打仗不如韩世忠,莫非韩泼五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李申之检索了一遍无用的小知识,没有找到答案,不解地问道:“为何?”

    “父亲就知道你会如此一问。”岳银瓶嫣然一笑,在李申之期盼的眼神中说道:“他说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岳家上下对李申之都有一种莫名的感激之情。

    自从一个多月之前,岳飞下狱开始,李申之不停地为岳飞的事情上下奔走,从断定岳飞必死的处境,到想方设法地救岳飞,比亲儿子都卖力。

    当岳家的人打算捐赠李申之一点银钱,或是派遣几个心腹家将护送李申之,都被一一拒绝。

    虽然李申之要救岳飞是阳谋,但他还是尽量避免与岳飞有实质性的交往,这样以后会给政敌少留下一点口实。

    临走之时,岳银瓶将李申之送出大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轻声说道:“要平安回来。”

    岳家二娘平素里娇蛮惯了,突然这样女儿家作态让众人颇为不适应。

    李申之也想说几句体己的话,最后只化作两个字:“好的。”

    ……

    当北上的使者队伍走出临安城的时候,赵构反倒有点心神不宁。

    与以往不同,他并没有找宰执官员来议事。朝廷的宰相团几乎成了秦桧的私人领地,赵构现在与秦桧之间的信任有了裂痕。

    赵构只觉得冯益与杨沂中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也难怪皇帝们都喜欢与宦官打交道,实在是宰执们总是跟他对着干。

    宰执们总是想着如何去改变皇帝,把皇帝雕琢成他们希望的模样,却从来没有想过,皇帝本身本身也是人,拥有所有人都有的缺点,拥有人性的所有弱点。

    他们更是从来没有想过,皇帝是否有存在的必要性。

    人的本性天生如此,强行改变,只会引起更大的反弹,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宰执们。

    赵构坐在榻上,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安定下来,问道:“他们走到哪了?”

    冯益掌管情报机构,回道:“刚到泗州。”

    泗州大概位于江苏北部与安徽中部交界,洪泽湖一带。

    赵构自言自语道:“三天时间就走了这么远,倒是不慢。”

    冯益陪笑道:“往常的使团走到泗州,怎么也得十来天。兴许是大宗正心系议和大事,想要早日抵达汴京吧。”

    “汴京……”赵构心中升起一股悲愤之气,很快便消退了回去。

    就像学生时的我们,忽然间决定要发愤图强,当打开电脑之后脑子里只有游戏。

    赵构沉默了一阵,问道:“正甫(杨沂中的字),你来说说,这议和之事该当如何?”

    杨沂中面无表情,朝着官家作了个揖,说道:“议和该是相公们讨论的事,臣无甚看法。”

    赵构说道:“朕又不是让你参政议政,就当你是一个普通百姓,一个普通士兵,说一说你的想法?”

    杨沂中说道:“臣觉得那李申之说得有点道理。要议和,只有当咱们的刀架到对方脖子上才是最好的时机。等到对方的刀架在咱们的脖子上,定会吃亏。”

    赵构问道:“正甫跟金人交过手,要是再上战场,你有几分把握?”

    以长斧士大败金军“拐子马”的,正是今年年初之时杨沂中在柘皋之战中的杰作。他能坐稳禁军三衙,其自身很有两把刷子,战阵之上不输韩世忠。赵构问他,也是想看看领兵大将们对议和是什么看法。

    杨沂中想了想,说道:“若是沿淮河布置防线,臣可以阻敌于域外。若是想要收复汴京,请恕臣无能。”

    赵构说道:“这么说,你也认为当初不该撤军吗?”

    杨沂中噗通一声跪倒,额头扣地,说道:“臣绝无此意。”

    由不得杨沂中不紧张。他要是接住了赵构这话,就是承认了让岳飞班师是错的,也就是在质疑官家。

    如果硬要映射,他说的“刀架在对方脖子上”,可不就是说岳飞兵临朱仙镇的时候么。等到“对方的刀架到自己脖子上”,不正是说现在么。

    一攻一守,形势为何发生这样的转变,是他杨沂中能置喙的吗?

    你杨沂中作为地位最高的将军,竟然说自己无能收复故土,难倒大宋朝廷就无人可用了吗?

    当然有人能用,杨沂中却不敢说。不仅不敢说,连影射都不敢。

    现在岳飞还在大理寺里面蹲着呢,谋反的大帽子扣着,替他说情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杨沂中作为赵构最信任的人,当然不敢忤逆赵构的意思,否则他的下场只会比别人更惨。

    “起来吧。”赵构心中戚然,说道:“朕当然知你心意,不然也不会让你掌管殿前三司。只是这议和啊……”

    赵构又看了看冯益,没有开口问话,他知道问也问不出个什么。

    “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赵构最终还是无法彻底打开心扉,说道:“你们退下去吧。”

    想要说句体己的话,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

    杨沂中与冯益两人足够忠心,就算让他们去杀岳飞,两人定会毫不犹豫地执行,眉头都不皱一下。但是与金人的密约,赵构还是不想跟他们说。

    秦桧掌握着议和最核心的机密,这一点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就连自己的铁杆心腹冯益和杨沂中都不知道。

    可是他又偏偏没办法跟秦桧推心置腹地谈谈心。

    秦桧与冯杨二人,就像是放在赵构左右两边的两面镜子,只能照出赵构的一半。

一百、路转粉

    大宗正赵士褭率领使团出使的消息,牵动着整个临安城的心。坊间传闻,这次出使跟以往的出使有很大的不同。

    不论是使团的成员,还是谈判的目的,都不同。

    茶楼酒肆这几天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听说李申之是这次出使的副使。”

    “你说哪个李申之?莫不是跟三元楼童姑娘相好的那个李申之?”

    李申之的纨绔之名流传颇光,这话一出,顿时引起食客们一阵哄笑。

    在扬州瘦马成为审美主流的时候,与一个金刚芭比勾勾搭搭的,简直就是奇葩。

    “据说这李申之改头换面,不是原先那般模样了?”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

    “再改头换面也不过是个纨绔,难倒还能上天不成?”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看那李申之倒像是有大志向之人,绝不是池中之物。”

    “俗话说的多了,俗话还说‘狗改不了吃屎’呢。”

    食客们充分地展示着自己的语言天赋,用各种精妙的技巧抬杠。

    “兄弟莫要不服气,这李申之刚写了一首诗,诸位若是有人能写出这样的诗,再取笑他人不迟。”说话的正是黄庭,在西湖边救张葱儿的那位士子。

    在众人的观望中,黄庭诵出第一句:

    “山外青山楼外楼。”

    “呵……”食客轻笑一声:“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么,不过能写出这句诗,说明李申之还懂些做人的道理。”

    黄庭微微一笑,再诵:

    “西湖歌舞几时休。”

    别的食客们感觉自己受到了嘲讽,悻悻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和酒杯,隐隐之中能感觉到,下面两句诗大概会是对贪图享乐之人的暴击。

    早早放下碗筷酒杯,以免被误伤。

    黄庭面色一凛,声音悲壮起来:

    “暖风熏得游人醉。”

    环视一圈,无人再敢应答,大家都在等待最后的暴击,将精神蜷缩起来,期待自己能够少受一点伤害。

    黄庭铿锵有力地喝道:

    “直把杭州作汴州!”

    “好!”没有讥讽过李申之的人,率先叫好。

    刚刚出言讥讽之人,端起面前的酒杯猛地一饮而尽:“李公子为国家深入敌境,我却在此酒后乱语,该死!”

    黄庭心中也跟着暗暗惭愧,几日之前,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自以为胸怀天下,却只能借酒浇愁。当自己喝过“胡虏血”,见识过李申之的风采之后,才终于找回了胸中的血性。

    黄庭笑道:“茗香苑的‘胡虏血’马上就要上市了,这次可是平价出售。兄台若是能饮上那么一壶,定然能够不复今日做派。”

    “早就馋那‘胡虏血’了。听兄台这么一说,这次老子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买上一壶尝尝。”

    黄庭又是替李申之站台说话,又是卖力地推销“胡虏血”,其实一分钱好处都没拿过。

    这大概算是一种“路转粉”吧。

    ……

    丞相府。

    “他们到泗州了?”秦桧问道。

    林一飞回道:“按脚程计算,今日应该就会到泗州城。”

    秦桧点了点头,说道:“泗州是个好地方。按照咱们跟金人的约定,泗州是交割岁贡的地方,距离汴京和临安不远不近。”

    使团走得越快,他越感觉心神不宁,闲扯了一句让自己平静。

    “都布置好了?”秦桧又问。

    “丞相且放宽心,这次断叫他们有去无回。”林一飞拍着胸脯保证着。

    ……

    却说赵士褭领着使团出了临安城,一路北上。

    李申之前瞻后顾看了半天,好像有什么困惑之事。

    赵不凡问道:“兄弟这是怎么了?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李申之是这支使团真正的主心骨,他要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整个使团都得跟着有问题。

    李申之说道:“敢问哥哥,护送咱们北上的,是一千禁军吗?”

    赵不凡不明就里,说道:“没错,是一千啊!往常护送使团的都是一千禁军,咱也不能例外不是。”他还以为李申之嫌弃人少呢,特意多解释了一句。

    “护送的禁军,全部都跟咱们一起走的吗?”李申之的确嫌人少,问道:“我怎么感觉这人不够一千那。”

    古人行军往往都是兵分几路,各走各的,最后在规定地点汇合,很少有几万大军聚在一起再出发的。李申之怕自己误会了,没有直说人不够。

    “哈哈……”赵不凡笑道:“当然不够了!”

    什么?真的不够一千人?

    李申之瞪大眼睛,秀出了抬头纹,用眼神问道:为什么?

    赵不凡见李申之是真的不懂,收回了笑容,解释道:“看来兄弟是真的没在军中待过,不知道军中的规矩。”

    “愿闻其详。”李申之早就听说南宋的军队烂到底了,却不知道是怎样一种烂法,今天正好开开眼见。

    赵不凡说道:“对于大头兵来说,跟使团出使金国,算是一趟美差。花上个把月时间走一趟来回,就能积攒一级军功,转升一级。”

    宋代的军阶升迁与官员升迁基本相似,只要四平八稳地不犯错误,慢慢地熬资历,到了一定年限就会官升一级。若是有特殊的功劳,可以缩短年限,提前升级。

    当然了,这种升级只是待遇升级,并不是实际官职的提拔。

    通常来说,想要提升一个小级别,大概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现在跟着使团跑一趟腿就能升一级,节省两三年熬资历的时间,这样的美差哪是一般人能轮得到。

    赵不凡继续解释道:“所以,接到这样差使的以后,禁军就会拿出四分之三的转迁名额,转卖出去。”

    “这么明目张胆吗?”李申之的抬头纹更深了几分,指着周围的禁军问道:“那他们呢?”

    把这些人的转迁资历给卖出去,人家能同意吗?

    赵不凡说道:“他们之中有人可以获得转迁资格,那些把转迁资格让出去的人,会得到一笔银钱补偿。有人拿钱卖官,有人拿官卖钱,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李申之无奈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人为何会少呢?”

    “兄弟莫急,这不是没说到么。”赵不凡停顿一下,继续说道:“禁军在开拨之前,会先克扣下一半的粮饷,供各级军官瓜分。这一半的粮饷供应不了大军,自然只能出一半的人出来。”

    “这不是吃空饷吗?”一个问的难以置信。

    “这就是吃空饷。”一个答的理所当然。

    吃空饷,自古以来都是军队中难以根除的弊病。但是像现在这样,禁军之中竟然明目张胆地吃一半的空饷,当真是肆意妄为,“震古烁今”。

    忽然间,李申之明白,为什么岳飞会那么敬佩韩世忠了。

一百零一、赤地千里

    当了解了宋代光明正大的吃空饷制度制度之后,才能明白韩世忠是多么的牛逼,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就连岳飞都佩服韩世忠。

    如果说岳家军拉出去打仗,在战场上五万岳家军对阵十万金军,岳家军那是实打实的五万训练有素,斗志高昂的岳家军在打仗。

    就算按照古代喜欢夸大的“号称”多少万军队,那也得是两万岳家军加上三万民夫,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带一点水分。

    可要是五万韩家军出战,真实的情况会变成:一万训练有素、斗志昂扬的韩家军,外加一万老兵油子,再加五千老弱病残,最后再加上两万五千幽灵战士。

    即便如此,韩世忠依然能南征百战,常胜不败,屡立战功,可见其实力之强。

    韩世忠带兵的秘诀只有八个字:身先士卒、善罚分明。

    回头再看身边的禁军,“人不够”的情况也就不难理解了。

    号称一千禁军,至少有五百人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兵”,有两百人是跟着混日子的老弱病残,还有两百偷奸耍滑的老兵油子。

    正儿八经地有个士兵样子,具有一战之力的,不过一百来人。

    要细说起来,这五百士兵能在三天时间里,跟着一路急行军跑到泗州,已经是超常发挥了。要不是大宗正给的赏赐到位,他们现在顶多能走到建康(江苏省南京市)。

    李申之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纠结吃空饷的事。大宋烂到了骨子里,还真不是随便说说。

    任何想要改变这个朝代的人,当知道了大宋里里外外这许多弊病之外,都会生出强烈的无力感。

    比之这个,还有更让他揪心的事情。

    一路之上惨烈的见闻,让李申之的心情愈加沉重。

    赤地千里。

    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着,这片本该是粮仓一般的良田,却长满了杂草。

    在李申之的印象中,坐着火车路过这片土地的时候,农田挨着农田,村庄连着村庄,没有一寸荒芜的土地。

    反观现在,车队连续走上百里,竟然看不到一个人。

    此时此刻,李申之才真正对什么叫“乱世”,有了一个真切的理解。

    难怪当初金人会大方地将汴京归还给南宋。就这样一片荒地,对金人确实没有半点用处。

    该掠夺的财物,他们早已掠夺了好几遍,人也杀光了,房子也烧没了,荒芜的土地更是没办法放牧,炎热的气候也让金人深感不适,这片土地在他们的眼中还不如几只羊来得实在。

    这时,梁兴忽然警惕道:“小心,有人!”

    在自己的国土上,遇到人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在这赤地千里无人烟的地方,忽然有人出没,不由得让人提高警惕。

    赵不凡顺着梁兴的指示朝远处看去,待瞧清楚了,说道:“放心吧,是官府的人。”

    赵士褭说道:“想必是泗州官府的人前来迎接咱们了吧。”

    李申之感觉不对劲,说道:“咱们一路北上从未停歇,遇到州县都是绕道通过,也从未与各地官府打过交道,为何偏偏泗州官府前来迎接?”

    赵士褭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你是说……”

    李申之将梁兴喊了过来:“你久经战阵,可有何看法?”

    梁兴说道:“看对面的阵型,不像是要干仗,咱们派出一名斥候上前问话便是。”

    赵士褭当即给禁军传令,一个三人小组各骑一马,朝着对面来人驰去。

    不一会,三人斥候小组与对方碰面,对面来人停了下来。一番交涉后,三人小组折返回来。

    并没有异样。

    原来对面是魏良臣的使团,特来跟大宗正汇合。

    见是一场误会,赵士褭大手一挥,两军兵合一处。

    魏良臣官居吏部侍郎,相当于吏部的常务副部长,虽是高官,但比起大宗正赵士褭到底低了一些。

    “下官魏良臣见过大宗正。”魏良臣恭敬地行礼。

    在赵士褭出行之前,他是出使金国的使者。当赵士褭担任使者之后,他的使者身份便相应地被取消,自动成了谈判副使。

    赵士褭说道:“此次出使能得魏侍郎相助,必定能够旗开得胜。”

    随后,赵士褭将随行人员一一引见,尤其重点介绍了李申之。

    魏良臣也听到了些临安的风声,知道李申之的一系列作为颇为不凡,是以他这个副部级的高官对李申之这个勉强算作处级的干部并没有丝毫怠慢。

    “李公子出身名门,少年英才,日后必能位列宰执,大放异彩。”魏良臣拍马屁不要钱,光拣好听的话来夸。

    赵士褭说道:“此去汴京还有三五天的路程,到了汴京该如何跟与金人谈判,你们俩路上好好合计合计。”

    赵士褭的话说得轻巧,隐隐之中透露出一则重要的信息,李申之才是他们第二使团的主要话事人。魏良臣于是更加不敢轻视李申之,对李申之一副“不耻下问”的态度:

    “不知李公子有何高见?”

    李申之此刻心急如焚,没心思说些弯弯绕的客套话,话头单刀直入,问道:“敢问魏侍郎,此次谈判的底线是什么?”

    魏良臣被问得一愣,因为这不该是李申之这个级别的人能够知道的机密。他困惑地看向了赵士褭,想要征询赵士褭的意见。

    赵士褭直接点头:“此次出使李申之可以全权代表本使,便宜行事。”

    魏良臣心中的困惑更甚,他不知道李申之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竟然让大宗正对之如此信任。

    不解归不解,谈判上的事他也不敢含糊,当下解释道:“议和条款经过官家首肯,大宋对大金称臣,每年岁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

    条款内容都是魏良臣在谈,早已如数家珍一般烂熟于胸。

    这些原本早就都说好了,是双方经历了好几轮讨论后,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魏良臣此次出使,其实是商量具体的割地与岁贡交割细节去了,至于和议的条款,并没有多少改动的余地了。

    李申之听了一遍,除了两条隐藏条款(不许罢免秦桧丞相地位,杀岳飞还二圣),其余条款跟历史上完全一致。

    这根本就是被人拿捏得死死的,按着底线达成了和议条款。

    除了屈辱,还是屈辱。

    李申之说道:“下官觉得这和议的条款有些不妥,想与魏侍郎探讨一二。”

一百零二、撤还是打?

    对于议和谈判,李申之只是有一个大概的思路。

    具体到其中的细节、流程怎么走,他就两眼一抹黑,需要魏良臣这个多次出使的老油条帮忙了。

    李申之要提出不同的意见,魏良臣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官家八百里加急传令他停止前进,重新任命了谈判使者,必定是议和条款有了变化。

    魏良臣打起精神,说道:“愿闻其详。”

    李申之对于议和的改动,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割让的领土要发生变化,提出以西线换东线方案,也就是拿半个甘肃(秦州)换商丘(应天府);另一个是保证不杀岳飞的情况下放归二圣。

    第二个条件是隐藏条款,不便与魏良臣说,只能到了汴京以后自己去斡旋。

    “下官打算用秦州换应天府,割让秦州全境来换取应天府的宗庙,不知魏侍郎觉得此举是否可行?”李申之问道。

    果然出口不凡,魏良臣想了一阵,说道:“按说也并无不可。数年之前的宋金议和,金人还将汴京归还我大宋,区区一个应天府更是不在话下。”

    “可是……”还没等众人高兴,魏良臣话锋一转:“今非昔比,现在局势又不同于往日。”

    “有何不同?”这次发问的是赵士褭。

    魏良臣朝赵士褭拱手施礼,说道:“好叫大宗正知道,秦相公掌控朝堂权柄,他对议和急于求成,对金人提出的要求全盘接受。朝堂中枢答应的条件,我一个使者也不好反悔。”

    魏良臣的话说得很直白,那意思就是说:官家和丞相已经答应了金人的所有条件,他这个谈判使者只是一个傀儡而已。倘若官家和丞相的口气能够稍微硬气一些,别说收回应天府了,就算是收汴京,都能放到谈判桌上论一论。

    赵士褭与李申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喜悦,赵士褭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咱们达成了议和,能多为我大宋攫取一些利益,官家定不会怪罪的。”

    魏良臣说道:“既然大宗正已下决心,那不妨更硬气一些,连秦州都不割让,直接要回应天府。”

    “这……”没想到魏良臣也是个硬骨头,赵士褭心里有些嘀咕:“能行吗?”

    魏良臣到底是出使过几次的人,对金人的情况比较了解,说道:“那金兀术大军驻扎在汴京,想要索回汴京有些痴人说梦。但是应天府现在不过是一片荒地,又是我大宋宗庙所在,于情于理都要得回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赵士褭与李申之有了不少默契。这种情况下,需要赵士褭拿自己大宗正的身份来拍板。李申之的身份反倒不适合多言。

    对于议和的第一次碰头会,出人意料的顺利。

    赵士褭心情大好,觉得这次大有可为。李申之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些,觉得未来可期。

    至于魏良臣,恍惚中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仿佛多年的憋屈即将一扫而空,尽管他内心的理智不太相信真的会那么顺利。

    几人商量正酣,忽然梁兴在车外预警:“对面又有来人,看上去不对劲。”

    魏良臣坐在门口,率先掀起门帘望去:“看上去像是泗州官府的人。”

    赵士褭问道:“他们为何没有与你一同前来?”

    在赵士褭领着第二波使者赶路的时候,魏良臣一直停留在泗州官府等候。若是泗州官府的人要来送行,那么刚才跟着魏良臣一起就来了。

    可是刚才没有来,现在前来要干什么?

    魏良臣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说道:“下官知道大宗正一路轻车简从,在任何州县都没有停留过。是以与他们道别之时,特地嘱咐他们留在城中便可,不要多生枝节。”

    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李申之只是感觉对面来人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扯过梁兴问道:“他们聚在一起,莫非是什么阵型吗?”

    梁兴只看了一眼,大惊道:“公子,这是要进攻,冲锋的阵型。”

    进攻?冲锋?他们要进攻什么?

    环顾四周,目视可及之处,方圆千米之内,只有自己一方这一个车队,除了自己别无目标。

    这泗州官府的守军,为何要攻击自己?

    在坐之人都是经历过大风浪之人,心理素质极好,处事果断,宠辱不惊。

    赵士褭拉过禁军统制,问道:“你有何对敌良策?”

    那统制也不含糊,说道:“我等留下一队固守,大宗正骑上快马速速南归。”

    话语之中,竟然对局势悲观至极。

    统制继续说道:“看来人的样子像是训练有素,我等怕是抵挡不了多久,还请大宗正速速离去。”

    赵士褭没有急着下令,反倒是问向李申之:“申之,你有什么打算?”

    李申之心中快速地盘算着:对面来人看上去大概一千左右,是“真·一千人”。自己这边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就此离去的话,只能一路逃回临安城,议和之事必定彻底泡汤。

    议和的失败,这是李申之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更何况,逃跑的话,还不一定能活着逃回临安城。

    李申之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紧张却不慌乱,问梁兴道:“有没有把握?”

    梁兴道:“我看对面来人虽然阵容齐整,却并不是精锐之师。只要小心应对,他们奈何不得咱们。”

    按照大宋制度的设计,最精锐的军队是禁军,其次是各地州府的厢军。但实际中,最精锐的军队是西军(常年与西夏交战),其次是禁军,再后才是厢军。不管怎么说,厢军都是战斗力垫底的存在。

    泗州官府的军队,正是厢军。这一千人马,想必也是在厢军之中优中选优,才凑出了这么一支可战之军。

    梁兴可是跟金军精锐交过手的人,自然不会把对面放在眼里。尽管他这边的禁军也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比对面强多少。

    梁兴不怕,不代表别人不怕。使团中已经有人暗中缓缓调转马头,准备随时逃命。

一百零三、平平无奇的战阵

    却说正当赵士褭这厢的众人商议之时,泗州厢军越逼越近。

    紧张的形势一触即发,压迫得使团中竟然有人想逃。

    对面可是实打实的一千人,个个看上去膀大腰圆,孔武有力。反观自己这边,看似五六百人,真正可战之兵只有一百。

    事已至此,众人也顾不上分析来人到底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

    火烧眉毛先顾眼前,先能活下命来才是关键。至于其他的,随后慢慢再说。

    禁军的统制觉得打不赢,梁兴觉得能守住,两人之间意见有分歧。到底是战是逃,这时候需要赵士褭来拍板。

    赵士褭看向李申之,李申之定然是不想逃的,那样便会功亏一篑,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那么多的铺垫将会化作乌有,辛苦一场,到头来一场空。

    李申之决定要守,便是赵士褭的意思。

    怎么守?还得李申之拿主意。

    “大宗正,事急从权,还请大家听从我家这位随从指挥。”李申之一把拉过梁兴,对众人说道。

    他没有公开梁兴的身份,假称是自家的随从。赵士褭在从临安城出发之前,就早已猜到了梁兴的身份,也始终没有点破。大家心知肚明,是以赵士褭对梁兴的军事素养非常放心。

    赵士褭大手一挥,对着梁兴说道:“你且与禁军统制在一起,所有指令通过他下达便可。”

    让梁兴直接指挥禁军,有诸多不便之处。兵将之间从来没有配合过,缺乏默契,再加上禁军之中或许也有不服之人,更加增加了梁兴调配军力的难度。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万一指挥系统出现问题,对在场之人就是灭顶之灾。

    通过禁军统制来传达命令,只需要说服禁军统制一人便可,他传达出的命令,禁军中人必然不敢违拗。

    梁兴和禁军统制纷纷领命。

    梁兴正准备下达军令,布置防御阵型,那统制却忽然说道:“大宗正,此刻禁军士气低迷,还请大宗正为大伙儿鼓鼓气。”

    宋军的尿性,赵士褭太熟悉了,已经爬上城头了,都能回头跟主将要赏赐。要是主将不给赏赐,他们能自己从城头上撤回来。

    赵士褭不计较禁军的“勒索”,当即掀开车帘,就站在马车之上,大声说道:“尔等只需奋力杀敌,待出使回京之后,每人赏银百两,官升二级。”

    这里的官,指的是级别。宋代的官员等级非常之多,少的时候有三十多级,多的时候有五十多级,所以升两级官并不多,对士兵们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鼓励。

    大宗正的口碑相当的硬,禁军们将心放回了肚子里,纷纷准备战斗。

    禁军统制也看向了梁兴,等待着命令的下达。

    梁兴跃上一匹战马,昂首挺胸,宛如将军一般,环视四周。他也是赵宋官家任命的正经统制,级别上跟禁军的统制平级。更兼之常年征战沙场,不论是气质还是派头,全都压过禁军统制一头。

    禁军统制不自觉地退后了半步,以副官的姿态站在梁兴的战马旁边。

    行走了一路,梁兴一直在观察使团的成员,这支禁军的成色早已了然于胸。士兵们该怎么安排,如何排兵布阵,心里大致有了盘算。

    再加上作为将领的职业敏感性,刚才魏良臣前来的时候,他就观察好了地形,对于哪里可以布置阵地,哪里可以快速行军,一旦出现敌军该怎么对阵,怎么迂回包抄,心里大致预演了一遍。

    拿到指挥权,梁兴迅速进入角色,作出了如下布置:

    二百老弱病残负责传递箭矢,运送伤员。

    二百老兵油子负责举盾牌。不求有多大效果,只要能保证自己不被流失射中就行。

    将另外一百可战之兵分成两队,每队五十人,有禁军统治亲自负责。

    每队之中各有长枪兵和弩手若干,藏身在老兵油子的身后。

    老兵油子并不是战斗力不行,而是他们极度自私自利的心理,在战场上出工不出力,十成力能使出半成,就算是良心发现。

    可谁要是因为这个小看了老兵油子,很可能吃大亏。

    老兵油子再不堪,也是“老兵”。在无数战斗中能活下来的人,必有其过人之处,他们的战斗素质和对战场形势的敏感度,远超一般人。

    禁军统治又领了十个人在身边,充当执法队。

    梁兴传令,把军中战马全都聚拢在了一起,带领十多个本部人马(同样是李申之的随从),组成了一个骑兵小队。

    剩下的各府家将仆从聚拢在赵士褭身边,充当预备队。

    一番调度有模有样,转眼之间摆好了阵型,颇有一番精锐的姿态。

    李申之将这一幕幕看在眼里,忽然明白了培训基层军官的必要性。

    梁兴的一番布置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严格说起来,只是中规中矩。

    但许多基层军官连这个都安排不好。说到底,还是基层军官的训练不到位,打仗全凭“感觉”。

    殊不知,在尔虞我诈的战场上,“感觉”是最不可靠的玩意,那是狡猾的敌人早已研究透彻的人性弱点。

    除非是天赋异禀的将领,天资平平的人,越是相信“感觉”的人,死的越惨。

    对于平庸的将领,作一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每个军官都能按部就班地完成战斗部署和作战任务,即便没有名将光环,也足以在这个乱世立足。若是运气好一些,还有可能成长为一代名将。

    说起梁兴的一番布置,不得不简述一下古代军队组织制度。

    古代军事的组织单位,始终秉承着“什伍制”,也就是五人小组是最小作战单元,他们相互扶持,相互监督,跟民间连坐的邻居差不多。

    两伍叫一什,行军时这十个人在一个灶里吃饭,也叫一“伙”,大概类似于现代的一个班。

    再往上的军事单元,都是基于这样的基本单位叠加而成,或叫一师,一团,一军,一营,一都,一队,根据时代不同各有差异。

    到了唐代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个叫“队”的基本编制,对战争开展的方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队,五十人,却并不是简单的五个“什”组合起来。

    这一队之中,有队正(一把手),有队副(二把手),有旗手(三把手,兼职执法官,《长安十二时辰里》周一围饰演的龙波就是旗手),这三个人组成了一队的领导团队。士兵们也分长枪兵,盾牌兵,弓弩手,五十个人各司其职,组合在一起便成为一支合成化的最小作战单元。

    战斗时,队正依据不同的战场形势组成战斗阵型,大体结构是盾兵顶在最前,长枪兵站在盾兵身后,弓弩手再后,最后是一支骑兵小队。

    其组织形式与现代的“连队”大致相同。

    宋代虽然对唐代的军士制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是基本的作战单元,却予以了不同程度的保留。

    直到明代戚继光大放异彩的“鸳鸯阵”,也是脱胎于此。

    梁兴的布置,就是一套唐军的标准布置。

    平平无奇。

一百零四、交战就是决战

    说时迟,那时快。

    梁兴这边刚布置好了战斗阵型,那边泗州厢兵便冲了过来。

    可以看出,泗州厢兵们在冲锋的时候,略微迟滞了一下,想必是没想到松松垮垮的禁军,吃空饷吃到令人发指的这么一群乌合之众,竟然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摆出一套规规矩矩的阵型。

    且不管实际战斗力如何,光是这副模样,便让人不得小觑。

    然而冲锋已经开始,想要撤退已然来不及。

    按照泗州原本的作战计划,他们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击溃使团的护卫禁军,然后尽数诛灭使团成员,不留一个活口。

    乱世之中,流寇劫掠使团也是常有的事。使团的人死光了,死无对证,任凭他们怎么说都行。

    没想到使团的禁军竟然有模有样地摆起了阵型。

    但对于泗州将领来说,结果不会有任何变化。他们这一千人可是优中选优的精兵,还有一些外援,干掉使团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有可能会有几只漏网之鱼,不能尽数诛杀罢了。

    有活口逃回去,他们劫掠使团的事就会泄露,也就无法继续在泗州待下去。

    好在上峰已经给他们找好了后路。若事不可为,他们还可以去大金的地界,继续吃喝玩乐。

    念头一转,双方已经到了弓弩的射程。

    泗州厢兵凭借冲锋的惯性,率先射出了第一波箭。

    梁兴喝令所有人按兵不动,硬吃了对方两波箭雨,零星地有几个人中箭倒地。

    打仗哪有不牺牲的,士兵们在战场上是死是活,不过是个概率问题罢了。所有的努力,不过是让自己活下去的概率更大一些,死掉的概率变小一点。

    二百后援兵趁着箭雨的间隙,将负伤的士兵拖到后面治伤。

    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喊疼,这就是老兵的好处,他们知道抱怨和哭喊没用,那样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等泗州厢兵射出了第三波箭雨之后,梁兴下达了“放箭”的指令。

    一波箭雨从使团阵中射出,厢兵冲锋在前的人呼啦啦地倒下了一大片。

    由于距离近,第一波箭雨瞬间收割了对面五六十人,逼得对面冲锋的势头为之一顿。

    梁兴抓紧机会,放出了第二波箭雨。

    同样的士兵,同样的射术,在不同将领的指挥之下,只不过变换了一下节奏而已,效果便变得截然不同。

    泗州厢兵刚才的箭雨,是边跑边射,准头上首先就差了一些。再加上距离偏远,根本就是胡乱射击,中不中全看人品。

    反观使团这边,梁兴指挥得当,每一波箭雨都能对泗州厢兵产生大量的杀伤。

    一时之间竟然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使团里的禁军是精兵,泗州厢兵才是一群乌合之众。

    泗州将领到底上过战阵,知道士气的重要性,也知道冲锋的重要性。

    眼看着敌阵就在眼前,若是不能一鼓作气冲过去,不仅功亏一篑不说,自己一方还将面临巨大的损失。

    泗州将领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抄起朴刀。看到将领率先冲锋,泗州厢兵士气为之一振,也跟着加快了冲锋的脚步。

    又是两轮箭雨过后,双方各有死伤,终于枪对枪,盾顶盾,展开了肉搏战。

    老兵油子见势不妙,就有几个想丢弃盾牌逃跑的,当即被禁军统制的执法队砍了脑袋。剩下的老兵油子见他们的头儿玩儿真的,在没人敢偷奸耍滑,开始奋力杀敌。

    偷奸耍滑是必死无疑,奋力杀敌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活下去,路该怎么走,不难选择。

    双方激战正酣,各有死伤。

    忽然,泗州厢兵之中响起一声号角,惊得使团中人一慌。

    梁兴暗道不妙,赶紧朝四周望去,果不其然,在他们侧后方渐渐地荡起了一阵烟尘,显然是一支骑兵从那里冲了过来。

    “怎么办?”禁军统制有点心虚。有战阵的护持,只要将士们奋力拼杀,还是有希望能抗下这一波进攻的。可如果敌人来了援军,那么自己的侧后方将会门户大开,没有任何有效的防御措施。

    更悲剧的是,对方来的竟然是骑兵,攻击力更强,速度更快。

    反观自己这方,前方与人勉力对战,后方则是裤子都没穿,露了个大定。

    梁兴眉头一皱,随即下令道:“阵线逐渐稳定下来,撤销督战队。你带着本部人马去前线支援,哪里有漏洞立马补上,定要保证不被敌军突破。”

    冲阵的目的,就是集中己方优势兵力,在敌方漫长的防御阵线上冲出一道缺口,然后从缺口插入,迂回到敌人后方,进而对敌人形成合围全歼之势。

    而防守一方,则是根据进攻方的兵力部署,不断地调整己方的兵力部署,不让对方冲破防线。

    梁兴的指令,是让禁军统制充当救火队长。

    反观梁兴,率领自己身边的十几个人跃上了战马,从侧面出阵而去。

    这十几个人全都是太行山上义军的小头目,弓马娴熟,不需要梁兴多嘱咐,他们便明白自己的作战目的:绕后,冲阵。

    梁兴说道:“兄弟们,咱们的机会只有一次,只有先击溃了这边,才有功夫回头去对付敌人的骑兵支援。”

    泗州的骑兵本来不是用来冲阵的,而是等泗州厢兵的步军击溃了使团之后,他们捡漏,不让一人一马逃回临安。

    哪料到刚一交战,泗州厢兵便吹响了哨子,将他们召唤出来。

    作战计划的改变,说明使团是个硬茬子,难以攻破,是以泗州骑兵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好打一场硬仗。

    再说梁兴这边,十几个骑兵从泗州厢兵的侧后方插入,目标直指军中指挥的将军。

    泗州将军一眼便识破了梁兴的战斗意图,立马组织了一队盾兵和枪兵组成临时防御阵型:“不需要你们杀多少敌人,只需要把他们给老子挡出去就行。”

    短暂的交手,梁兴和泗州的将领应对得当,没有明显的破绽,纷纷重视起了对方。

    大多数时候的打仗,打得都是“明”牌。也就是说,我知道你要攻哪里,也知道你打算怎么攻,你也知道我会怎么守,就看大家谁的实力更强,谁的调度更快更准,谁就能占得战场的先机。

    梁兴见状,不禁心中大急,喝道:“兄弟们,给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来,咱们只有一次机会!”

    若是他们不能一次冲锋干掉泗州步兵的指挥中枢,将步兵击溃的话,在他们组织第二次冲锋的时候,泗州的骑兵便会冲入使团,到时万事皆休。

一百零五、胡虏血立功

    打仗,讲究“以正合,以奇胜”。

    所谓以正合,是指在正面交锋中,能够守住阵地,不被敌人突破。

    所谓以奇胜,是指除开正面战场外,还能组织一股敌人意想不到的力量,来打破战场平衡。

    古今中外的著名战例,莫不如是。

    只有正,没有奇,最多能打一场惨烈的防御战罢了,终究逃不过全军覆没的结局,抗日初期多是此类战例。

    梁兴的打算,是以禁军统制率领本部兵马在正面顶住阵线,然后自己率领太行山好汉充当奇兵,去冲乱对方阵型。

    计划得很好,成功的几率也很高。

    殊不知计划赶不上变化,战场上突变的局势让他非常被动。

    突然出现的泗州骑兵,反倒成了对方的奇兵,对使团形成了致命威胁。

    梁兴只有寄希望于一鼓作气击破对方指挥中枢,然后再回头去救使团。

    使团之中一团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官员所带的随从里面,有一些身手不错的武夫,但是却没有一位统兵的将军。

    若论单打独斗,泗州的骑兵未必是他们对手。但若是结阵冲锋,他们抗不过一个回合。

    赵士褭到底经历过一些战阵,当即在使团之中发问道:“从过军的出列。”

    稀稀拉拉出列了三五个人。

    想要通过有经验的武将把这些人组织起来的打算落空了。

    李申之也是急得满头大汗,只恨自己没有把火药给发明出来。要不然现在给对面来上几发安装了延时爆炸引信的手雷,局势立马就能缓解。那手雷谁都能操作,并不一定需要身手多么好的武士。

    一个普通的士兵,腰里绑上十几颗手雷,就能搅得敌军天翻地覆。

    手雷?

    李申之忽然想到了什么。

    “胡虏血,快取胡虏血来!”李申之大叫道。

    车队北上的时候,新的一炉胡虏血酿造出锅,李申之带了一些在车队中,用来在汴京快速打开局面。

    现在局势紧急,只能暂且取出来,当燃烧弹用了。

    李申之带的随从全都是太行山好汉,跟着梁兴冲阵去了。此刻身边只有陆游,李修缘和金儿等人。

    陆游和金儿一人取来一坛胡虏血,交到李申之面前。

    李申之说道:“大宗正,我有一个法子可破对面骑兵。”

    赵士褭听到有破敌良策,没等李申之说完,把李申之拉到自己身边,吩咐道:“李文林的话就是本官的话,谁要是不听,本官砍了他的脑袋。”

    大宗正表现出了对李申之充分的信任。

    一通开场白之后,赵士褭催促李申之:“快说你的计划吧。”

    李申之说道:“我需要十名骑术精湛之人,一名能带领骑兵作战的指挥官。”

    金儿和陆游率先出列,金儿说道:“我能带队,你说要怎么打吧。”

    在他们身后,陆陆续续出列了二十多人,都是对自己的骑术有一定信心之人。但是要论起谁能带领骑兵执行战斗指令,目前只有金儿一人。没在战阵之中历练过几年的人,别说带队骑兵作战了,连一“伙”人都带不明白。

    李申之没有纠结金儿为何还能带领骑兵作战,直接下令道:“待会你们每人带一面圆盾,从敌方骑兵侧面骚扰,若是能射杀几个便射杀,若是没有进攻机会,不要勉强,只需要咬住他们游走便可。”

    李申之也不知道自己说清楚了没有,金儿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道:“得令!”

    转身上马,带着骑兵离开,一刻都没有耽搁。陆游紧随其后,除了拿着圆盾,还背着一张弓。

    以单兵作战为主的战斗单位里,普通士兵的作战武器通常都是一柄刀和一把盾,从秦汉时期便是如此。

    战斗姿态是左手持盾举在前面,右手持刀架在后面,或者右手持刀夹在腰间。

    保持这样的姿势,取掉盾和刀,便是绝大多数传统武术套路中,蹲下马步之后,空手时的起手式。传统武术大多起源于军阵杀敌术,当这种姿势配合上刀、盾、枪、矛之后,许多被认为是“花架子”的姿势,立马变得杀气腾腾,宛如插翅之虎,出水蛟龙。

    李申之继续下令道:“剩下的人,将马车推出去围拢起来,设置简易拒马,然后每人抱一坛胡虏血,打开盖子,扯一根布条点燃插入坛子。等对方骑兵冲过来的时候,把酒坛砸到对方身上。”

    二战时期广泛使用的酒精燃烧弹,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价比黄金的胡虏血,就这么用来杀敌,也只有李申之才会一点都不心疼。

    也不知现在去跟敌人谈判,拿胡虏血来换和平,或许效果会更好,可惜时间来不及了。

    同样不心疼胡虏血的,还有李修缘。

    “既然这样可以阻敌,为何不取一些胡虏血去助步兵?”小和尚一本正经地说道。

    “嘿……”李申之恍然大悟,一把盘住李修缘的小光头:“着啊!就这么办!”

    不会骑马的随从们,一人抱了一坛胡虏血,掀开盖子先猛喝了一口,才恋恋不舍地扯了一块布,点燃之后伸进了酒坛子。

    胡虏血是经过蒸馏的高度酒,本身就具备燃烧能力。虽然其威力比不上真正的燃烧弹,却也不容小觑。

    将液体燃料用于战争,对于宋人来说并不陌生。

    唐宋时期守城中的常备武器中,就有一种猛火油,是未经炼化的石油。

    敌军攻城的时候将猛火油沿着城墙倒下,然后一把火点燃,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守城措施。

    可以说,只要猛火油不用尽,敌军休想攻上城墙。

    但用于投掷的燃烧弹,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好在有猛火油的广泛使用在前,李申之不需要过多地解释燃烧弹的作用,大家一看就会。

    ……

    那厢边,金儿一马当先,陆游紧随其后,一队骑兵从使团出发,朝着使团的侧后方向斜斜地切了出去,出发的方向与敌军进攻的方向几乎呈现六十度的夹角。

    等稍稍走远之后,金儿迅速调转马头,兜了一个大大的弧线,转换方向之后绕到了泗州骑兵的侧后方,相距不到二百米的距离,朝着泗州骑兵发起了冲锋。

    泗州骑兵大惊,他们没想到使团中竟然有骑兵作战的行家,一开始太过于掉以轻心,以至于转眼之间攻守之势逆转。

    原本是自己去攻击使团的后方,却变成了自己的侧翼受到巨大的威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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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不怂介绍:
南宋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
这一年,宋金和议板上钉钉,秦桧独相权倾朝野。
这一年,岳飞锒铛入狱,赶在年前被处斩。
这一年,陆游还是那个热血青年,朱熹还是小正太,李清照已是半老徐娘。
这一年,本该不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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