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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燃絮问天     掌舵山河txt下载     掌舵山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无言而心悦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当天下午,张小闲等人就把行李全部移到了太子府上,不过张小闲此生奔波劳碌,早就习惯了。而且太子也算仁道,特意派了马车接送。在他们三人回客栈收拾行李的间隙,太子府上又来了位特殊的客人——史云修。

    史云修在道州也还算是望族,就算是新上任的道州官僚军阀都无法与之媲美。

    当年四国破晋,为了避免因为土地问题而发生内乱,武王在起军之前就与三国做好约定,除开景和外,各国一路攻破的城池领地皆为己国所有。并且表示景和的军队会作为先锋,三国军队随后即可。

    如此一来,虽然景和看似不沾分毫便宜,但也将自己从后来的土地纷争之中抽离出来。四国起军之初,景和军队的损耗确实十分巨大,但尝到甜头的宋楚魏,又岂肯看着晋国肥沃土地落入他人之手?

    所以景和最难熬的前三天一过,基本上一直都处在清剿散兵游勇的状态之中。这不仅保存了景和的实力,更加快了晋国灭亡的脚步。

    四国军队兵临城下之时,晋王与众臣商议之后,决定放弃这场毫不利己的斗争,率众出城向联军投降。

    而晋王的投降对象也不是别人,正是将他变为亡国之君的罪魁祸首——武王。他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向景和表示臣服,而是想将此战损失最小的景和重新推向风口浪尖。

    但晋王没有想到的是,武王早已花重金买通了三国宠臣。宋魏楚三国对于兵不血刃得来的齐颖城归属,一直久争不下。最后白白便宜了看似劳苦功高、分利不图而又正式接受了晋王投降的景和。

    武王接手齐颖城之后,并没有明确针对原本横行晋国的四大士族,但国破对于四大士族的影响却始终存在。

    原本就因为庞染的所作所为,而使得在晋国影响力持续变弱的庞家自晋国不复存在之后,便一蹶不振,不复当年。而赵家也因为后继无人,至今也仅仅留下了一架空壳子在。史家有史云修,刘家有刘玄,尚且顾得住庞赵二家。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正是如此。

    史云修这些年表面上一直盘算着史家的生意,私底下的动作,明眼人就算看不到,也能够猜得出来。对此反心昌盛的史家,武王碍于其在道州根基深厚,没有贸然对史家出手。

    若论城府,太子林恐怕算不得深,也绝对算不上是个傻人。所以当史云修说出愿出一臂之力护他周全之时,太子林略加思索之后便给予了拒绝的答案。

    尚且不论史云修在盘算着什么呢,只单单接受了史云修的帮助都是个麻烦。若被黄仲永一干人知道了,还不一定怎么忧心他被四国余孽控制住了呢!

    最简单最和平的方法行不通,史云修也只能长叹一口气,表达了自己一片赤诚无人赞赏的遗憾之后,与守候在太子府不远处的端木长歌离去。

    小雪那天,公子华为清剿四国逆贼与江湖魔女领三百铁骑将眉城边缘处的一座凤九来仪客栈团团围住,身为降臣之后的史云修与从未明确表露过反意的端木长歌得以幸免于难。

    洛尘雪轻功与武功俱佳,以琴音连杀三十四名公子华手下的百战精兵后逃离。

    原本就吃了张小闲一脚而负了伤薛刚就没他们这么好待遇了,被长矛洞穿身体留下了二十七窟窿,力战而亡!

    “史先生现在打算怎么做呢?”纵使是之前一直拌嘴的同伴死于非命,端木长歌也依旧笑容不减,有时候史云修都搞不清楚,这城府极深的老家伙究竟是来帮他的,还是来看他笑话的。

    “老朽与洛小姐联手,说不定能除掉公子源。”

    史云修瞥了端木长歌一眼,摇头否决道:“王公贵族都有这么好杀就好了,况且,这么做会让武王抓住把柄。我这么多年所做的经营就此毁于一旦的话,与薛刚这样的逃亡者再没什么差别。”

    “是吗?那是老朽考虑不周了。”端木长歌沉思片刻,后说道:“说起来老朽还是不理解,我们一行来到眉城的目的本就隐晦,为什么史先生还要将我们的形迹完全透露给武王呢?这样的话此行我们来眉城的效果不会打折扣吗?”

    史云修轻笑道:“你以为我们不主动跳出来,武王就不知道了吗?我这样做就是想看看这位华清之地的无上至尊究竟有没有老到昏庸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佯装不知!

    如果当时在凤九来仪客栈没有丝毫动静的话,那我们起身就不是来眉城的了,而是……”

    史云修说着顿住,一辆马车从他身旁不远处驶过,风挑起车帘的那一刹那,他从缝隙之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回头,看到马车在太子府车门口稳稳停下,府中有小厮走出,将车上用于吃穿用度的东西一一卸下。

    史云修心思一宽,看样子太子林的安慰暂时不需要他操心了。

    端木长歌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接着问道:“而是如何?”

    “而是打道回府咯!”史云修步伐轻快,原本对于太子林会如此果断拒绝他的好意而心存疑虑,此刻迎刃而解。唯一疑惑的是,这人绝对与刘玄关系匪浅,他会帮太子林与刘玄有什么关系吗?

    史云修的落脚处在眉城西距离太子府不远的一处民宅,他在三年以前筹划这一切的时候,就借着别人的名头逐渐置办了很多容身之所,而且现在他身边又有洛尘雪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在,更是见不得光。

    史云修推开门,正看见室内檀香缭绕,一身红袍的洛尘雪独坐在岸边,琴声幽幽,如怨如慕。

    洛尘雪仿佛没发觉二人入室一般,不曾转睛看过一眼,琴声也没有丝毫阻滞。

    洛尘雪这张琴弹奏出来的感觉与传统古琴并不相同,余音悠长,被她弹奏出来却又不显出丝毫甜腻,使人轻而易举陷入其中。

    “静”可以说是琴音的最大特点,琴音也因此被称为“太古之音”、“天地之音”,抚琴者周遭的环境与心境都归于寂寥才能达到天人之和,无言而心悦的境界。

    所以史云修与端木长歌入室之后,一直一言不发,若是就是扰了这女煞星的清净,反手拨弦行凶也不是不可能。

    檀香缭缭之中,洛尘雪一滴清泪落下,被琴弦划破成无数细小水珠四溅,琴声也随之中道而止。

    这时史云修才开口叹道:“南云奏曲,以泛音最为人称道,似风似雨,犹如天籁。所以,你避开了所有泛音,只为了与她隔绝,又是何苦呢?”

    古琴的分为三种,泛音、散音、按音,泛音宛如天籁,给人一种清冷入仙之感;散音松沉而旷远,宁人想起远古之思;按音则非常丰富,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可以对话,时如人心情绪,缥缈多变。

    泛音象天,散音如人,按音则同大地,称为天地人三赖。此三赖交错,才可表人情之思,万物宇宙之理。

    洛尘雪特意避开一赖,自此琴曲难全。

    红袍女子闭目不语,史云修见她这般模样也知晓她的心结绝不可能如此轻易解开,话锋一转,说道:“刚刚我遣人去杀手刺客团去买了洛姑娘的性命,可能就在今晚,寒夜霜天会来叨扰,洛姑娘且小心一些。”

    与史云修一同出门的端木长歌一脸茫然,他与史云修从出这间房门到重新走进这间房门,除开史云修独自拜访太子林时,两人都是寸步不离,可不记得史云修有遣人去杀手刺客团买命,而且又如何敢断定寒夜霜天会在今夜上门。

    端木长歌将最近眉城之中发生的大小事件联系在了一起,思索片刻,也仅能想出史云修这么做是对左相的死产生了怀疑,至于其他还是不得而知。便开口问道:“万一来的不是寒夜霜天怎么办?”

    史云修转头看着洛尘雪说道:“这就要问洛姑娘了,整个杀手刺客团中,能不惧洛尘雪这个名字的,能有几人?”

    洛尘雪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她面容的人都寥寥无几。这可不是她深居简出,而是她走到哪儿杀到哪儿,此行若不是因为她欠了史云修一个人情,敛了杀心,此刻的眉城恐怕也尸林无际了吧!

    所以,洛尘雪有十足的信心下此定论:“不足五人。”

    得到结论史云修又看向端木长歌,问道:“整个杀手刺客团都不足五人,那眉城的分部又有几人呢?”

    这么一说,端木长歌瞬间就把前因后果捋明白了:杀手刺客团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铁血丹心的战士,说白了都是一群因为利益而聚在一起的人罢了。

    按照杀手团的规矩,每一单的时限是三个月。如果刺杀不成功,三个月内便会一直派出杀手执行任务。倘若三个月的时限一过,还不能完成任务,就得赔偿给下单人付出佣金的双倍。

    由于请杀手刺客团的杀手们杀人,付出的佣金都极为巨大,在华清之地稍有名气的人物,明码标价都是以多少斤黄金来计算。

    如果没能完成任务,所赔偿的金额也不是个小数目。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杀手刺客团从来不接没有把握的任务。例如武王这样身居禁地,或是刘玄这种实力强横的存在,在杀手刺客团的明码标价都超过了一千斤黄金,不仅时限从三个月变为三年,就连赔偿金额也都只有原本的四分之一。

    如果任由杀手刺客团施为,就算是洛尘雪也无法全身而退,所以史云修特地将刺杀的期限从三个月特地改成了三天,代价是如果刺杀不成功,杀手刺客团只需要退还八成的佣金便可。

    端木长歌心道史云修做事果然疏而不漏,自己和此人形影不离,却一点都猜不透此人心中想了些什么。思索了片刻之后,端木长歌说出了心中最后一个疑问,“如果寒夜霜天杀死张怀明之后就离开眉城了……”

    “那就没办法了。”端木长歌没想到史云修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过我相信我的直觉,张怀明的死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第十五章 寒夜霜天

    夜,是人的归宿。少了人的阻碍,风,便可肆无忌惮地纵横在这片土地上。

    可惜,眉城作为景和的京都,向来是块不能安分的地方,风这种没有意识的东西,永远张狂不起来。

    眉城的街道上遍地都是疏松的雪,没被压实的地方得有一寸多厚,一脚下去便是一个窟窿,许多出来逛夜市而又有活泼心性的孩子,专门踏着这种雪玩儿。

    眉城是景和诸多公子贵族的居住所在,原本应当门禁森严,充满着庄重与威严。但武王并不喜欢这样,他想要的是一个充满着活力和朝气的王国,这样的王国才能延续,才能——

    永世长存!

    衣衫单薄的白衣男子行走在夜晚的街道,即使是习惯与寒气为伴的他此刻也感觉到微冷。不过也还好,这样的天气再冷上十倍,难受的程度也不及当年那个女子强行将玄冰罡气强行灌入他体内的十分之一。

    他默默地看着那些踏着白雪的孩童,原本出身高贵的他并不欣赏这样的行为,真正的贵族不会肆意地践踏弱小,就算践踏,也是一视同仁。

    跟在他身后的童子,名叫龙儿,是他的家人,也是唯一的家人。至今的他都不愿承认,当年把他全家三百多口几乎屠戮殆尽的那个女人,与他的挚爱是同一个人。

    如今,他只想找到那个女人,将她杀死,或是死在她的怀中。

    龙儿的模样面如冠玉,双颊因为冷冽的风擦过而变得绯红。相比起寒夜霜天来,龙儿的穿着要暖和许多,两手拢在袖中,怀中环抱着一口长剑。

    抱剑小童吸了吸鼻腔中因为冰冷的空气不断灌入而分泌的液体,感叹般的说道:“这么冷的天,吃一碗热混沌应该是很舒服的。”

    白衣男子回头看了龙儿一眼,看到他通红的脸蛋笑了笑,温和道:“也好!”

    “嘻嘻。”龙儿露出得逞般的笑容,虽然他这一辈子一共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为身前的这个男子抱着怀中这一口剑,但他感觉这样就很好了。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不仅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更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能对他有求必应的人。

    即便是夜晚,也能吃喝玩乐样样俱全。这就是眉城,一座武王希望永远拥有生命力的城市,所以,这里就可以永远充满活力。

    男子随意找了一间夜晚开张的店面坐下,点上一碗馄饨给龙儿端上,自己则坐在旁边,双手撑在桌上,思考着今天的任务。

    老实说,今天的任务确实很不寻常。

    除了任务的期限不寻常之外,还因为他的对手是洛尘雪。至于洛尘雪,世人都知道是个嗜杀的魔头。她现在就在眉城,却还能够与这里的民众相安无事,这本身就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一个杀手想要杀死一个人之前,必须要先找到这个人。这是刺杀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想要做到这一步,便需要强大的情报网。

    对于这一步,杀手刺客团向来做得很好,这也就是他进入这个组织的原因。他试图借着杀手刺客团强大的情报网找到当年送他一场造化与一场灾厄的女人,只可惜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什么结果。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那个女人的容貌千变万化,没有结果才算是正常现象的吧!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在找她,她也应该能够凭借能力与手段一一化解吧?

    龙儿把馄饨的汤都喝得一干二净,一扫在街上行走时的寒意,长长呼出一口气,以表自己的满足之感。他放下了碗,又重新抱起长剑,提议道:“我们现在去干活吗?”

    白衣男子想了想,说道:“今天这么冷,还是算了吧!”

    “哎。”龙儿叹了口气,遗憾道:“本来觉得下雪还挺有意境的呢!”

    白衣男子又认真地想了想,继而用温和的语气说:“也好。”

    “好诶!”龙儿欣喜地欢呼道。

    夜更深了,空气也变得更加寒冷。

    白衣男子向来自诩是个仁慈的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利落干脆,这也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后慈悲。一剑封喉,并不是为了彰显出他的剑法是如何高超,仅仅只是想让目标少受一点痛苦罢了。

    用冰冷的气息将伤口处的血液凝结,也不过是不想看见那腥红的液体而已。如果可以,他倒是会选择让目标在不经意间失去生命,但如愿的时候并不多见。

    身后跟着抱剑小童的白衣男子轻轻推开木门,正看到气质清冷的红袍女子盘坐在屋檐下,双手张开摊放在古琴的七根琴弦之上。在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洛尘雪原本闭阖的双眼同时睁开,十指也做出了按琴挑弦的姿势。

    越来越不寻常了,洛尘雪似乎是知道他要来。

    大雪一直在连绵不绝地向下撒,所以院子里的地面至今保留着纯净的白色。执行任务从来不屑于戴面具的白衣男子又向前走了一步,鞋子踩在松散的雪上面嘎嘎作响,口中说道:“夜深了,姑娘不怕冷吗?”

    洛尘雪可不想让他如此轻易靠近,在他抬起脚的一刹那,清脆琴声响起,一道凌厉的气息直袭面门,白衣男子侧身避过。在侧身同时,右臂一扬,龙儿抱在怀中的长剑一震,霜雪寒雾从剑鞘口喷薄而出,伴随一声龙吟,利剑腾空出鞘。

    洛尘雪一击未中,快弹不止,琴声如同大珠小珠连坠玉盘一般连绵不休。

    正是杀手刺客团第一杀手——寒夜霜天的白衣男子纵身跃起,一把接住由苏慕容所铸的九口传世名剑之一的水天寒,剑花一挽,荡起千堆雪弥漫空中。

    无数似有似无的白线将寒夜霜天身前雪雾割得支离破碎,最终被石墙阻拦,尘埃四溅。

    入木三分。

    雪雾尘埃中,一道人影强势跃出,长剑连舞,将随后而来的气劲悉数拨开,原本相隔三十步的距离瞬间缩短一半。红袍女子左手两指死死按住二弦,右手拇指中指奋力一摘,铿锵之声大作,阶下遗雪被一道粗壮白线席卷而起,巨大声势将寒夜霜天逼退至木门前。

    寒夜霜天单脚点地,身体一璇,同时手中剑花挽出,化解余势。

    龙儿早就离开了院落,跃上隔壁的围墙,低头恰好可以看到院内全景。

    原本像洛尘雪这样的目标,一般是不会派出杀手单独行动的。

    如果是按照以前的案例,至少也会派出三个与目标旗鼓相当的人物。这不仅仅只是为了确保完成任务,更是为了在遇到各种意外的时候,能够保证杀手的安全。

    但这次的任务实在是太紧了,根本没有时间动用眉城之外的资源。又因为这次目标的特殊性,杀手刺客团在眉城的杀手中,除开寒夜霜天外的其他人参与进来,最多也就只能起到充当炮灰的作用。

    杀手团与刺客团之间偶尔也是会有合作的。

    在龙儿的记忆中,他的大哥寒夜霜天就和号称“剑走游龙天下忌,幻舞诛蝶秋色分”的第一刺客沐雨鹰临合作过。

    那一次也是杀手刺客团成立以来为数不多没有酬劳的义务劳动,任务是由团长下达,由当时的杀手刺客团中最负盛名的杀手刺客共同执行,可惜,还是失败了。

    龙儿至今还记得,当时目标的名字叫做——

    张小闲。

    再望去,小院之中一半是大理石地板,一半是深厚的雪。

    弦音凝绝,琴声暂歇。寒夜霜天仍旧未能走近一步,他摇了摇头,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醉东风,长剑泣血满江红。”

    话音落,寒夜霜天身形再动。冒着满天纷纷扬扬的玉尘大步向洛尘雪奔去,剑罡在他步伐起落之间收放不定,每一脚落地都能激起无数尘雪。长剑舞动将它们挽在一起,左手一道剑决打出,为其注入一道剑气。

    洛尘雪一记滚弗,琴音随之响起,声重且烈,如同水瓶崩裂,水浆迸出;又如同纷乱战场,一支铁骑杀入,刀枪交鸣。

    白雪寒冰犹如蛟龙出海一般腾起,与充满杀伐的琴音相撞,步步紧逼。

    寒夜霜天紧随雪龙之后,得寸进尺。

    寒夜霜天每进一步,洛尘雪的琴音便更急一分,恰似嘈嘈大雨接连不断。终于,在两人相距五步之时,洛尘雪最后一记剌伏,声如裂帛,强悍音浪将雪龙碾为齑粉。

    寒夜霜天轻易再退,仍是笑意满面;红袍琴师震退对手,却是眉头紧锁。

    白衣杀手将右臂垂下,长剑指地,偏头看着盘坐在台阶上的女子,用温和的声音问道:“如何?姑娘还能再奏一曲?”

    洛尘雪沉默不语,她终于清楚刚刚寒夜霜天为什么要问她怕不怕冷了。

    白衣杀手两次突进又被迫退,绝非无功而返。她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只能感受到僵硬麻木,一股隐隐寒流早在寒夜霜天第一次脚步移动之时就已经开始入侵,她的手指活动越快,对于寒流抵抗就越差。两曲作罢,寒意已经随着她的内力游转了一个周天,此时她的内力流动灵活度仅有平常时候的二分之一。

    在这个极寒的夜里,红袍女琴师暖和自己的拨弦的双手都费力。

    水天寒,果然不差!

第十六章 小小一局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洛尘雪今夜首次开口,没了平常的清冷之感,转而化为无尽哀愁与感叹之意。双目轻闭,食指抹挑,琴声缓缓而起,一反先前金石之声、杀伐之意,忧愁暗恨具在不言琴音之中。

    闻得琴音的白衣杀手握剑的手紧了紧,神色也不由得肃穆起来,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叫命颜司的女子,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是还在爱她,还是在恨她?

    或是恨她不爱他?

    “呵。”寒夜霜天自嘲笑笑,摆脱一切杂念,在战斗中神游万里可以非常危险的错误。而且,水天寒残留的效果如果没有后续的话,也残留不了多长时间。

    剑势再起,又陡然消散。与此同时洛尘雪双手张开平放在琴弦之上,遏制住余音。

    不远处,铁蹄踏地之声骤然不歇,以龙儿的视角恰巧可以看到一支骑兵举着密密麻麻的火把快速靠近。

    龙儿犹豫了片刻之后,一咬牙喊道:“好像是奔着我们来的诶!”

    寒夜霜天瞥了一眼闭着秀目的红袍女子,看她模样似乎不为所动。寒夜霜天笑了笑,说了声:“罢了!”单脚点地,身子一跃丈高,水天寒猛然脱手飞出,被龙儿持鞘收入。

    两人离开后,小院之中不知是哪个方位突然窜出一道青色人影,几个起落,遥遥跟在白衣杀手之后。

    青色人影动作虽快,却全无风吹动衣摆时猎猎之声。

    在青色人影出现的片刻,洛尘雪的双眼睁开,深深地看了那个背影一眼。又转头看向另一个角落,冷然道:“他从什么时候在哪儿的?”

    “我也不知道。”史云修耸了耸肩,宽慰道:“毕竟是专业的嘛”

    洛尘雪像是也认同了史云修的答案,默默起身将古琴收回琴囊系了个结,负在背上,选了个与寒夜霜天不同的方向离去。

    …………

    今晚的事情,果然不寻常。

    而且那位布局之人,根本不惧被人看出他的意图。或者说,布局者的最终目的与现在的布局是否被人洞察都没关系。

    既然如此……

    寒夜霜天这一来一去,已经花费了许多时间,现在已至子时,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寂静寒夜之中,他落在一处屋檐,转身负手而立,任由不尽的大雪不断从身侧滑落。环顾一周,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龙儿如同没有察觉到寒夜霜天的动作一般,抱着水天寒一路狂奔,去势不止。

    “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见见呢?”寒夜霜天用柔和的声音说道,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又在高处,但他确信,如果有人尾随其后是绝对可以听到的。

    如果那个人的轻功高明到可以避过自己去跟随龙儿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就在寒夜霜天快要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的时候,一个猥琐的声音的声音从不远处冒出:“傻子才和你见面呢!”

    寒夜霜天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这位尾随者的手段给予了肯定,那人虽然开口说了话,以寒夜霜天的耳力尚且完全无法判断出声音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更加感知不到那人的气息。

    能调动匿身术如此高明的人与洛尘雪这样杀人无数的魔头为其办事,看样子那位布局者的权势着实不小啊!

    富丽堂皇的宅院正中的一间房子烛火燃起,烛火带来的光明瞬间将整个空间充斥满满。仅穿着睡衣的男子将灯罩子重新归位,然后坐在就近的椅子上,看着眼前这位抱剑童子。

    原本这间院子是不允许人带着利器进入的,但凡是总有例外。作为这座宅子的主人,他非常喜欢例外这个词,不被规则容许,但又确实存在。

    “你哥哥人呢?”被吵醒了睡梦的男子没有表现出丝毫怒气,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

    龙儿的目光下沉,把刚才的情景都回忆了一遍后,才开口说道:“我们好像被人盯上了,他让我先走,向你通知一下情况。”他说着将事情始末扼其精要陈述了一遍,听语者原本表情淡淡,偶尔打断询问一两处细节之后,嘴角微翘,竟然有了笑意。

    等龙儿说完之后,坐着的男子还抚掌大笑起来,叹道:“有意思,有意思!”

    龙儿一脸不解,又担心寒夜霜天的安慰,急切道:“还有意思啥啊?别人都怀疑要杀张怀明的不是公子源了,随便去找公子源对质当面一下就行了。”

    “如果他真要否认的话,也不至于眉城几乎所有人都怀疑是他派遣你哥哥刺杀了张怀明了,他这个人心高气傲,自认是输给了我,就不屑于去否认了。”男子止住了笑意,目光转向灯罩之中的烛火,向往道,“我说的有意思是说史云修有意思,他这招半阴半阳的谋略是真的有意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不过可惜,史云修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龙儿眉头一皱:“什么叫半阴半阳?这史云修是道州那位?”

    “对你们两个来说,这是阴谋,被看破了就没办法进行下去;对我来说,这是阳谋,就算知道来去因果,也无可奈何。”男子把目光转向纸窗,用肯定的语气猜测道,“恐怕现在我的身份对于史云修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到底……要不要除掉他呢?”

    ……

    原本的容身之所已经被维护眉城治安的统帅府光顾过了,但这并难不倒史云修,像这样的住处他在眉城还有十余处,且随时能够置办。

    史云修推开房门,没见红袍琴师的踪影,房内仅有端木长歌坐在小桌一侧,先前派出去尾随寒夜霜天的青衣老头也踮着脚尖蹲在椅子上。这人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脂肪,只剩下皮包骨,佝偻着身子。不笑还好,一笑起来露出仅存的两颗大门牙就难以掩住猥琐气息了。

    青衣老头在江湖之中名声并不显赫,举止模样更加看不出有一丁点高手风范。

    然而,在名震江湖的四大魔头之中,就有两个是被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一个狄飞白轻而易举穿梭于各大宝库重地之中,顺手牵羊就不止日聚千金;一个施鸿流连于名门世家大小姐的香闺芳阁之內,窃玉偷香何止如鱼得水。

    此二徒出师之日,也是青衣老头正式归隐之时,不知道被史云修用了什么方法又请出山来。

    史云修一眼就看出青衣老头兴致不高,玲珑心窍的他自然知晓原因,反手关上房门之后,笑道:“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青衣老头眉头一皱,不问是谁,反而问了声:“什么意思?”

    端木长歌在一旁捏着胡子,笑而不语。

    史云修解释道:“从一开始,我就在几个怀疑对象的门口布置了人手。”

    “嘿嘿!”青衣老头露出捏嘴笑道:“之前老头还纳闷说,你为什么非要交代一句‘如果寒夜霜天问话,一定要回答’,原来是怕他发现你布置的暗哨。”

    史云修不置可否,如果在当时寒夜霜天没有确定身后尾随的人被他拦截下来的话,难免不会担心青衣老头已经将他绕过,去跟随抱剑童子了。

    要是让寒夜霜天亲至,发现史云修在埋在那幕后人院子附近布置的几处粗显暗哨,还不是易如反掌?

    “算了,老头也没空了解你们肮脏的算计。”青衣老头说着从椅子上跃下身来,“既然老头的任务完成了,那就请把钥匙拿出来吧。”

    史云修无声笑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串形状长短不一的钥匙出来,被青衣老头一把接过。

    在开门离开之前,青衣老头还感叹般的说道:“老头我只是手脏,你们是心脏,不能比,不能比!”

    狄飞白在世时号称日聚千金,事实上,他对于金银财宝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在寻找传说中的太上三篇过程中,潜入一处处宝地又不想无功而返。日积月累之下,这位飞天大盗的底蕴再不比任何一位王公贵族来的差。

    当年史云修在刘玄手下承诺,用狄飞白与施鸿换洛尘雪一命。在与刘玄合作设计斩杀二人之后,开启狄飞白各个宝库的钥匙也阴差阳错落在了史云修手中,在取出一半作为这么多年史家的行事用度之后,剩下的一半刚刚都已经交给那青衣老头去挥霍了。

    足够平常之家吃穿用度十世有余的财富转瞬易主,史云修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心疼的模样。一夜算计,知道了究竟谁才是拨动眉城风雨的幕后之人也没有丝毫欣喜。

    敢与武王博弈的史家之主此刻心中也存了侥幸的心理,只希望那位幕后黑手再自负些吧,不至于识破他的今夜这小小的一局。

第十七章 剑舞雪飞人胜玉

    从道州到眉城,张小闲可没想着要给傻儿子好日子过,除开天气不好的夜晚,落脚之处十有八·九都会定在路边稍微高大一些的树枝干上。

    刚开始的几天,小晚经常会在睡梦之中一个不慎从树枝上坠下,运气好还能张小闲反手擒住,运气不好便就只能听见肉体着地时一声沉闷的巨响。

    这种情况下,铁石心肠的张某人从来都是换个姿势继续睡的,任由傻儿子眼里咬着牙一步一步重新爬回原来的位置。

    此子到底是心性坚定,又天赋不差。一路上虽说抱怨过几句,但从没因此闹过脾气。经过几天时间,自己摸索出些许技巧之后,张小闲问他晚上怎么没再从树上掉下来了,傻儿子也能微微一笑,轻描淡写说一句:“与他,唯手熟尔!”

    睡在大树枝干上,睡不深沉还是其一,把脊椎睡得僵硬是逃不了的。到了每天凌晨起身,最常听到的就是扭动身体时发出的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本来在张小闲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直到又一次起床腰酸背痛,聪明伶俐的张某人才琢磨出来:这是平常在野外睡惯了,再回到稍微舒适着的所在反而不适应。

    回想起在刘玄家暂住的半月时间,虽然坚持早睡还是没有一晚真正安稳过。说起刘玄,张某人倒是额外想起一件事情来了,当下下了床,闭上双眼,张开两臂用力地伸展四肢,短暂的黑暗之中一呼一吸,此时此刻在浩大的天地之间,可以深刻感受到渺小的自己,也仅有渺小的自己。

    天地有我。

    天地唯我!

    深吸了一口气的张小闲,终于弥补了在当年在刘家萧弦居的遗憾。他感叹道:“人生中唯一的敌人,果然只有老子自己!”

    此时的张小闲,浑然已经忘了曾经在道州被南云实锤的往事了……

    木门之外,人影闪动。张小闲把门打开一条缝隙,正看到傻儿子蹲坐在台阶上,双眼中带着星星望着庭院中一袭白衣的身伴双剑的倩影。

    右手长剑三尺一寸,重一斤八两,剑身纯白,纹路遍布。

    左手短剑一尺八寸,重五斤四两,通体青紫,锐利不显。

    温静嘉手持双剑,长剑纵横,扫动地下树上积雪万千,如影随形;短剑驰骋,拨落身侧飞雪无数,纤尘不染!

    这对子母双剑本是太子林与张凝夙大婚之日,左相张怀明所赠的贺礼,本意是希望二人似此二剑一般,长短相随。

    对比起这两口细剑,太子林倒是更倾向于适合在战场上砍杀的宽重阔剑,或是武王出行必定佩戴的王者威仪象征之剑。这对子母剑自从归太子林所有时起,就一直尘封在剑匣之内,直到昨天夜里才被投其所好送给了初来乍到的温家大小姐。

    “妙啊!”小晚突然抚掌赞叹,张小闲瞥了傻儿子一眼,心中淡淡道:“出现了,妙妙怪!”

    “剑舞雪飞人胜玉,风行霜度漱齿寒。”傻儿子看模样是被温静嘉迷得不行,站起身来痴痴道:“温姐姐,你好美啊!”

    这对子母剑铸来无鞘,温静嘉若想随身带着,免不得像寒夜霜天一般身边得多跟着一位掌剑之人。

    昨夜太子林的侍女将这两口剑带着匣子送到温静嘉房里的时候,并未多说什么。真好今天起了个大早,琢磨着试试这两剑手感,本以为在庭院中舞出这么大动静势必会吵醒张小闲,没想到打开门走出后一脸痴痴望着的竟然是小晚。

    虽说温静嘉至今也才二十多年的光景,生在河北温家,这么多年见闻经历已是不俗,更练得一双好眼力。细算起来,她与张小闲这辈子也才有过四次相处的机会,之所以非要对这个比她大了二十岁的男人死缠乱打,只因为她在前三次平平淡淡的交流中看透了这个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见到小晚第一面,温静嘉就能看出此子伶俐,且也颇有主见,除此之外,温静嘉还总感觉小晚对自己总有莫名的好感。

    试足了手感,温静嘉将双剑交给太子林府上的女侍收回,看着一脸笑容可掬的小晚,讶然道:“小晚还会吟诗呢!”

    没想到张小晚毫不居功,神秘道:“都是我爹教得好。”

    “你爹?”温静嘉想了想,可以调动温家五成资源的她早就遣人摸过张小闲的底子,即便如此也不曾记得霸气侧漏的张某人除了会吟一首“日为青山月为水,老子姓张名小闲。”之外还对别的诗词歌赋有所研究。

    “是干爹啦!”小晚说着情绪突然低落下来,伸出左手四指用右手一一点着数道:“我有干爹、干娘还有亲爹,唯独没有亲娘。”

    他说着双眸中已经泛起了泪花,白白让人心生怜悯。

    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正是最需要亲人疼的时候,甭管平时多开朗伶俐,到了情绪低落时候就再难掩饰住没有母爱的缺憾。

    温静嘉蹲下身来把小晚轻轻抱住,正思忖着该怎么如何安慰两句,还没开口就听见小晚带着哭腔说:“温姐姐,你做我亲娘好不好?”

    掌管河北温家六成基业的温静嘉,本该拥有着坚定不可动摇的心,但在此刻也逐渐化了,只柔声回复了个“好”。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张小闲算是深切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味道,傻儿子心里怎么想的他还能不知道?从道州出来的这段时间,除了离开刘家的时候为南云两眼象征性地泛了泛泪花,后来一路上可没少过苦日子,仅仅是从一丈多高的树枝上就不知道摔下来过多少次,他张小闲可是没见过傻儿子流过一滴泪。

    “原来傻儿子也不是友军啊!”空巢老张幽幽一叹,回想起傻儿子以前和他说的话,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场骗局,本来张某人差一点就相信傻儿子是真心帮他摆脱温静嘉的纠缠了。

    而且,傻儿子居然把在材优干济的温静嘉都带得一愣一愣的,看来以后对傻儿子也不得不防范一二啊!

    张小闲这边才一失神,就被温静嘉察觉到了动静,连忙嘘了一声,小声道:“你爹醒了。”

    她语气虽轻,可又哪里瞒得过张某人近在迟尺的耳朵,她这边才一开口,就听见房内张小闲不打自招道:“昨天睡得晚,到了半夜又不知道吵些什么,搅得老子一晚上不得安生,现在这双耳还翁嗡嗡呢!就算醒了也听不清你们娘俩在说些什么。”

    听到“娘俩”两个字,一股热流顿时从温静嘉脸颊传递到了耳根,还好她刚才在大雪里舞过剑,脸红得并不明显,尚能站起身来大义凛然地说道:“你倒是还能提这事呢!昨天外面动静不小,连统帅府都惊动了,府里上下人心惶惶,生怕太子殿下有个什么闪失,就你一个人还躺在屋里睡大觉。”

    温静嘉说到这儿,又掩嘴一笑,小声道:“太子林还以为你靠不住谱,半夜里翻来覆去琢磨了半晌,还是觉得不踏实,子时都过了还遣人给我送了对子母剑。”

    张小闲走出了房间,略一张望,并没看到太子林的踪迹,假装是没看到傻儿子匆匆拭去眼角的泪花,只问道:“太子呢?”

    “去对面元君府上去玩了吧!”温静嘉撇了撇嘴,“大白天的这些王氏公子府上硬闯基本上无解,如果是下毒的话,我们也很难防得住。”

    这么一说,张小闲倒也听明白了,合着白天才是休息时间,夜深人静时候才算开始工作。

    对于温静嘉给他找的这份工作,张小闲倒也算不上不自在。他虽然神功盖世,天下第一(自封),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天下第一也是需要吃饭的。

    以往与刘玄相交,每每阔别时刘玄多多少少都会送他一些盘缠,寡廉鲜耻的张某人从来不会推辞一二,即便如此也支持不了多久的花销。

    到了没钱的时候,张小闲也会顺手替官府捉拿一两个有赏金的罪人,但大多时候都会因为要钱的时候态度嚣张而被官府人员拒绝支付,这种情况下发生冲突向来必不可免。

    这类事情过后,当地官府往往都会用拒付而省下来的赏金来通缉一名藐视法纪的张姓恶人。张小闲短短四年在江湖上扩散开来的名声,有一半都离不开官府的大力宣传!

    深知在江湖中赚钱不易的张小闲感觉在太子府上待着挺好的,包吃包住还能加强两个累赘之间的羁绊,这才两天都开始认娘了,对于张小闲的弃子计划可是一个不小的进展。

    正所谓认娘一小步,弃子一大步!傻儿子竟然敢套路老子,等老子把你自己也给套路进去。

    从道州刘家出来以后,好像白天都没有这么闲过,神指的修炼也就荒废了这么些时日。不过这也不能全赖给时间,四年之前一无所有的张小闲可以废寝忘食地把时间全部交给一件事,但如今取得了些微成果的张小闲不行,他已经变得怠惰了。

    事实上,纵观天下人大多都是这样,一个憧憬江湖豪情的少年往往会日以继夜地勤练武功,而一个名扬四海的大侠肯定不会这样做。

    成功会给单纯的人注入一点别的东西,虽然有时候并不明显。

    既然想起来了,刚刚才打开房门的张小闲又重新把门关上,盘坐在床上还没开始“练指”,就听见傻儿子给温静嘉小声打气:“找娘这种事情咱不能指望别人,温姐姐莫慌。”

第十八章 风行霜度漱齿寒

    习武,通常都会分为会、熟、精、绝、化。

    当对一门招式的理解到了一定境界,练功的方法也就不滞于形态,到了这种时候,相比于意识上的演练,形体上的练习反而效率低下。

    这种境界,也就是所谓的化境。放眼整个华清江湖,能将一门武学练入化境的人都可以说说寥寥无几,而张小闲正是其中之一。

    紧闭双眼的张小闲除了自己的身影什么都看不到,短短的一呼一吸之间,就足以将神指演练千百遍。这种演练并不一定立马就能看见成效,孜孜不倦地投入其中,为的就是千日止步之后的一日千里。

    当年“广成剑首”乐逍遥乃天纵之姿,在其琛山上以乐入道再以道入剑时,也曾将数十本乐谱铭记于心,冥思十三天之后才提笔染墨。

    仅用了两个时辰,乐逍遥就将随着剑府流传后世千百年的《剑乐谱》一挥而就。

    就算闭着眼,张小闲也能感觉到窗纸被人捅开了两个洞。温静嘉向房里瞥了一眼,看见张小闲盘坐在床上,五心朝天,侧头小声问道:“说起来你爹练的是什么内功啊?感觉内力浩瀚如海,用不完的样子。”

    “我不知道啊,我的内功都是干爹教的。”小晚摇头,又纠正道,“不过我爹也不是在修炼内功啦,他现在在练的是武功。”

    “哦!”温静嘉应了一声,再向房内看去,张小闲气息内敛,果然不像是在修炼浑厚内力的模样,不过是单纯的冥想而已

    “温姐姐,要不我给你说说我爹以前的事吧,都是干爹告诉我的。一开始干爹还不肯说呢,后来我缠着他才告诉我一点点。”

    趴在门口也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两人说着又在台阶上随意坐了下来。温静嘉出自名门,对于这些这种行为反倒不是非常在意,她向来以真正的一流自居,所以也并不需要多么冠冕堂皇的装饰。

    “我爹小时候就与别人不同,非常凶狠。一般人再凶再狠都是对别人,只有我爹是对自己,他每次受伤之后都会伤口上撒盐巴,用这个来锻炼自己的意志力。直到有一次被奶奶发现了,然后我爹就被奶奶带去找大夫看脑子了。

    大夫说,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我爹也有一个。我爹深刻记住了这句话,以后脑子两个字都不离口,有时候为了凸显脑子的重要性,还会说,脑子天下第一!”小晚说得认认真真,温静嘉则是噗嗤一笑。

    房内的张小闲听到这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故事,心中冷笑不断。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当初在镜月湖上刘玄可是说他自己什么也没说的,下次到道州可是要好好和他“理论理论”这个事情。

    门外那对母子还在叽叽喳喳个不停,虽然说这种程度的声音对于张小闲的练功并不能产生太大的影响,但他们谈话的内容却让张小闲不得不费神去听清,鬼知道稍不留神就会被诽谤出那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传奇经历呢!

    既然练功练功已如此不顺,张小闲也不急再去修炼,对于招式的熟练度他已然炉火纯青,再想更进一步就只能领悟更新的东西,到了情况也就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看到进展。

    在一个瓶颈上卡了一辈子人也是有的,其中也不乏天赋绝佳之辈。

    再次打开门的张小闲向着温静嘉沉声说道:“老子昨天晚上想了一下,我们好像陷到一个局里了。”

    “局?”不仅是小晚不明白,就连温静嘉也是一头雾水。

    “仔细想想,我们是怎么想到是公子源派人刺杀了左相的?”

    温静嘉一愣,仓促之间她还真想不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猜测的,仿佛一开始就存在,自然而然。

    “我们被先入为主了。”张小闲反手带上了门,与母子俩一样坐在台阶上,缓缓道,“公子源派人杀死了左相这其实只不过是众多可能性中的一种而已,但我们甚至全眉城的人都被潜移默化地被提前导入了这种可能性,然后在这个基础上一番推测,感觉还挺合理的,就自以为是地将这种可能性当成了已定的事实。”

    温静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张小闲以为她懂了的时候,温静嘉却张口问道:“那我们怎么办?去找公子源问一下吗?”

    张小闲无力地看了温静嘉一眼,心里直叫姐姐,你说你温静嘉在河北好歹也是威风八面、一言九鼎,怎么到了眉城就尽犯昏?刚刚被十来岁的娃娃带得一愣楞的就算了,说起正事来也这么糊涂?

    张小闲到现在都还记得,他最后一次经过河北的时候就被温静嘉设过一计,吓得他至今没敢再塔入那片地半步。

    他本就不是一个拥有太多耐性的人,就在张小闲失去回答温静嘉问题的时候,有人出现解了这个围。

    来者是个大腹便便的老者,约莫六十来岁,笑容可亲,由门童领着进来。一见几人,便笑着拱手作揖,分别谄媚地道了一声:“张大侠,温小姐。”

    唯一没有被点到名字的小晚不满地微撅着嘴,立马被老者洞察到,唤了声:“小晚少爷。”哄得傻儿子喜笑颜开,对这老者的好感度直线上升了不少。

    张小闲对这位身着华服的老者可没有丝毫印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人虽说看似臃肿,但从他的站立和走姿来看的话,这人应该是会武功的,而且还不弱。面对不了解的对手,张小闲向来不会改变他的嚣张,但他会变得更加谨慎。

    温静嘉对于这人的记忆显然也不是十分强烈,沉默了片刻后猜测道:“你是公子源府上的管家?”

    衣服上有华丽刺绣彰显着身份的老者却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颜面,闻言躬身一拜仅能聊表敬意,嘴里奉承道:“温小姐好记性!”

    温静嘉可不吃他这一套,冷冷道:“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家公子知道温小姐自河北千里迢迢而来,又整天里忙于公事不得悠闲。”公子源府上的管家侃侃道,“恰巧今年大雪一盖,府上梅花开得早,公子便特地遣小人过来邀几位在府上水榭花城小聚。”

    公子源的保镖兼管家说着从袖子里摸出几张请帖来,递给太子府上的下人,由他们转交给温静嘉。

    请帖共有三张,温静嘉递给了张小闲一张,翻来一看,时间约的是明天酉时,又听老者注了句:“至于太子殿下的那一份小人没能亲自传到,温小姐如果能代为转交就再好不过了。”

    小晚点了一点,没有发现自己的那一份,不满道:“我的呢!”

    “呵呵。”老管家和蔼笑笑,解释道,“小晚少爷属于特邀嘉宾,不需要请帖就能自由出入府上。”

    听到自己是最特别的,傻儿子顿时喜不自胜,那还有半点情绪。

    张小闲略一琢磨,温静嘉掌管着河北温家六成的产业,傻儿子把温静嘉带得一愣一愣的,公子源府上的这个老管家又把傻儿子带得一愣一愣的……

    这老头级别挺高啊!

    完成了使命,带着老头进来的门童毫不客气的一抬手,做出了送客的架势。看得出来,在眉城并不是只有张小闲一伙人认为是左相的死与公子源有关,不然,太子府上的门童也不至于对公子源的人如此不客气。

    “这公子源想搞什么鬼?”

    温静嘉问的是张小闲,但回答她的是小晚:“不会是想搞死太子吧?”

    太子府上的下人对于几人的谈话满是凌乱,张小闲想了想傻儿子说的话,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第十九章 元君

    公子秒的元君府坐落在太子府的西边,在武王大反奢侈之风的今日,元君府极兴土木之盛,比东边的太子府还多占了三十亩地。

    朝野上下对于这位元君殿下向来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难成气候;有人说他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武王不喜欢的事他全做了,以此明哲保身。

    真相如何,恐怕除了元君本人,其他人也无从得知。不过太子林倒是十分信任这个三弟,在他看来,他这个三弟从不沉迷于学习政事反倒颇有种世外高人的味道,从小到大稍有心事都会与他说道一二。

    太子林撑着一把纸伞立在元君府前,抬手捏住镶在门上的铜环,连敲了四下。

    如果不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元君府上的正门半月都不见得能大开一次,可不要误会年有二十七八的公子秒患有自闭,一来是因为着落在眉城西元君府太过于庞大,大到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既已森罗万象又何必出门劳累?

    二来、公子秒此人从不讲究排场,纵使是出入也不是非要经过正门。倒是太子林每次拜访都会在正门连扣四下,如今府上的仆人只听这敲门声都不须问来着是谁,打开门准是太子殿下。

    开门的老者微微一礼,然后指了一个方向,太子林将纸伞放在一旁,沿着抄手回廊便匆匆赶去。

    走到滴翠亭时,果然看到眉目清秀的公子秒被三两人簇拥着靠坐在铺着绒裘的躺椅上,一头似雪白发用紫金宝冠束着,两手都拢袖子里。身前的小桌下正烤着碳火,四方用夹心的棉布封着,一方搭在公子秒的腿上。

    桌面放着的小炉,正不断温着酒,酒雾从壶嘴升出,香气四溢,而公子秒的眼睛则直勾勾地望着湖面。

    曾几何时,公子秒也醉心于江湖,拜王伯公子华为师,日夜勤练,没想到操之过急反倒走火入魔,不仅功力尽失,还一夜白了少年头。好在公子秒心境开阔,此事过后除了一头白发也没有对他产生太大的影响。就算不能习武,但他对于江湖依然兴趣不减。

    这时的湖面早已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公子秒目光所向之处,近二十人手持棍棒,正在进攻一个用女子红裙束身的高大汉子。那汉子赤手空拳,却怡然不惧,双臂上虬结的肌肉如同钢铁一般强硬,每每用一臂挡住棍棒之后接着一拳或一脚便将人轰出丈远,不多时湖面上的敌人已被完全击溃。

    公子秒见红衣汉子如此英勇,拍手笑道:“不错,赏。”他目光一转,这才看到太子林,也不起身行那虚礼,令人又添了个位置,才抬手说道:“大哥,坐。”

    太子林点了点头,坐下之后也不说话,只是一脸忧郁。看得公子秒眉头一皱,他向来了解这位大哥,如此这般模样多半又是遇到了什么不好以启齿的难事,上次看到太子林此种姿态就是在不久前左相遇刺身亡的次日。

    公子秒挥退了左右旁人之后,忧心忡忡的太子殿下才喝了杯酒暖暖胃,侧头看着冰面上又被新一批人围住的红衣汉子,喃喃道:“三弟可知道,小雪那天王伯曾率三百骑出城缉拿洛尘雪与宋国叛逆?”

    公子秒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太子林接着说道:“这两人在一起出现并不是偶然,当时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史云修,他们三个人是一伙的。”他的话语顿了顿,缓缓吟下一口酒,又沉着声说,“昨天史云修白天过来跟我说,可以尽绵薄之力保护我的安全,到了晚上他的同伴洛尘雪就遭到了寒夜霜天的刺杀……三弟,你说这巧不巧?”

    昨夜史云修用利用统帅府精兵惊退寒夜霜天,也因此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吵得太子林惶惶一夜不得安宁,连忙派人去探听了详细情况,又连夜给温静嘉送去了一对趁手的武器心里才稍微踏实一点。

    没想到凌晨时候下人回报:被刺杀的是洛尘雪,而杀手与刺杀左相的居然是同一个人,这就怪不得太子林浮想联翩了。

    这事若要刨根问底追究起来,还得怪史云修行事太不缜密、算计不够周到、目光过于短浅,才让尊贵的太子殿下如此愁肠百结啊!

    “确实很巧,如果我现在还坚持说寒夜霜天与二哥无关,想必大哥也不会轻易相信吧?事实上,也确实有些事情说不通。”公子秒玩味地笑了笑,苍苍白发将他的双眸衬得更加深邃,“比如要杀洛尘雪,为何不把她的位置透露给曾经想要缉拿她的王伯呢?莫不是用天下第一杀手用顺手了?”

    公子秒说到最后还傻笑了两声,似乎自己在说的是一个笑话。太子林却笑不出来,君子尚且不立围墙之下,何况他这个太子?他自知不如二弟三弟天赋之高,只能更加勤勉,想的不多就只会失去得更多,这种道理他还是懂的。

    太子林沉默了片刻,一改平日里迟疑态度,眉宇之间颇透露出了几分刚毅之色,紧盯着公子秒说道:“三弟,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冲着我来的,就你看来,幕后之人如果不是二弟,那最有可能是谁?”

    “这种事,如果是别人问我我肯定不会说。”公子秒从躺椅上端坐起来,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向着太子林神秘道,“就小弟看来,最大的可能是右相——黄仲永。”

    公子秒说着自得地笑了笑,又将身体靠了回去,说话的声音提高几度,坦然道:“黄仲永曾经向父王画策,三步可让华清共主,事实上后来也确实如此。然而,谁都知道他真正目的是第四步——东出,小小一个华清还远远达不到不了他的抱负。”

    “至今已是我景和一统华清的这十年,父王始终对于黄仲永的东出之策回避不言,黄仲永何许人?自然知道父王在位,景和肯定东出无望。而大哥你又天性淳厚,治国绰绰有余,拓疆必定不足,如果让大哥继承父王之位,大哥也肯定会优先蕴养国力,而不会选择东出,去侵略其它三清之地的领土吧?”

    太子林点了点头,肯定道:“越过天险去挑战未知的敌人,实在太过于冒险,成了也就罢了,若不成,一来结怨,二来暴露了自己的实力,引火自·焚也是有的。我虽然知道右相必有奇谋,但现在我景和才一统华清不久,四国余孽还在,确实不宜行险。想必父王也是这般思考,才对于右相的提议没有表态吧!”

    公子秒看着太子林一笑,意味深长:“但二哥不是这样想,对于二哥来说人生短短一世,又岂能辜负一腔才华?后人的事便是后人的事,与他无关,他只要知道自己能攀多高就行了。若让二哥为王,景和大军必会东出。这正是黄仲永梦寐以求的,为了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一天,把心一横也说不定。”

    “父王他不敢动,其他人还真不好说。”公子秒看似无谓地说道,寒风撩起他白色的发丝,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的,云淡风轻。

第二十章 高手从不轻易出手

    对于太子林来说,无非就是两个选项:相信同父异母的二弟,还是相信从晋国叛逃过来,却又献计武王最先灭晋的黄仲永。

    于情于理,好像都只有一个选项,但太子林此刻偏偏犹豫不决,他甚至都想到公子源与黄仲永是同谋了。

    公子秒饶有趣味地盯着他这位大哥当断不断时才有的表情,特地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道:“我也只是随口一猜,寒夜霜天背后另有其人也说不好。原本小弟应该替你查清楚这件事的,但大哥你也知道,我最怕麻烦了……”

    “不用。”这一次太子林倒是十分爽快,毅然决然道,“如果连这点事我都搞不定,那这太子之位,送给二弟也无妨。”

    公子秒点头称是。

    太子殿下又想起昨夜的事来,眉城街道上兵马奔腾之时,仅有温静嘉从房间窜出,一跃两丈落在他的房顶,而那位号称“万夫莫开”的张小闲丝毫动静也没有。

    这就让太子殿下很难受了,他昨天有足够的底气一口回绝史云修,就是因为温静嘉向他保证:华清之地有希望赢张小闲的,不会超过十人。

    这是什么概念?被武王称为景和战神的公子华下了马,也不敢做出这个保证!

    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试。

    仅仅一夜,就让太子林对张小闲改观不少。想起曾经热衷武道的三弟公子秒对于江湖事了解颇多,还动用了不少人力物力将江湖中的大小人物与事件收录起来,称作《江湖密录》。

    太子林略作思量,便开口问道:“三弟可知张小闲何许人也?”

    “尊他的人,捧他到九天之上;贬他的人,当他不如蝼蚁。”没想到公子秒仿佛很了解张小闲一般,太子殿下话音刚落就给出了答复。

    公子秒目光一转看向湖面,公子秒府上家兵数千,这么会儿功夫就已经被那衣着古怪的汉子击伤了数百人。

    到了此时,红衣汉子才稍显力竭,攻击的力度与反应的速度已不如先前那么强势和灵敏,后背肋下被木棍击了好几下,但这好像并不影响他继续战斗。

    “关于张小闲的事,你问他或许比较清楚。”公子秒说着一招手,立马有侍者上来,领悟到指令后又匆匆退下,将那红衣汉子从无尽的酣斗中捞了出来。

    红衣汉子在滴翠亭外便不再上前,元君府上的规矩也不容许他这样做。在这时,太子林才深切体会到红衣汉子是多么的高大,自己挺起胸膛也不见得能及汉子腋下。裸露出虬结的肌肉轮廓分明,犹如雕塑,不需要再如何表现就给人一种力能扛鼎,猛士无双的感觉。

    “你认识张小闲?”自恃身份高贵的太子殿下自然不会被汉子的勇武震慑到,相反,所谓的王氏并不一定要具备强大的力量,利用他人的力量来填充自己,这才是一个王强大的体现。因此,历史上许多的王都非常乐于见到强大的人出现,不惜一切也要将他们拉入自己的麾下。

    “张小闲?”汉子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瞥了瞥自己身上本为女子所饰的红袍,这个钢铁一般的男子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当然记得,小人能有此装扮,完全拜他所赐!”

    红衣汉子的口吻一下就提起了太子殿下的兴趣,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短短时间,红衣汉子已经调整好情绪,也不着急答复太子殿下的话,反而转头问公子秒:“元君可还记得去年河北温家召开了一场赌斗大会?”

    公子秒点头附和:“印象深刻,赌斗大会从午时三刻开始,至酉时三刻结束,每个时辰的第三刻结算一次,站在擂台上的人可平分三千两纹银,一共结算三次。这场大会不限制一次性向擂主挑战的人数,唯一的要求就是攻擂者必须在上场之前与擂主约好赌一样东西。

    这件事当时在江湖上还闹出了不少动静,奖励不差,赌斗也确实有意思,不少在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好手收到请帖之后都参加了。不过,人们也是事后才知道这场大会是由温家举办的。”

    “元君好记性。”红衣汉子看似鲁莽,其实颇懂礼数,之前因为洛尘雪在后,心急之下一掌破开了凤九来仪的大门,尚且留下了赔偿。他抓住机会恭维了一下公子秒,也不敢耽误太子殿下的问题,接着陈述道:“小人就是在这场大会上遇到张小闲的,当时小人自恃力足,末时一刻就上了台,结果第一个遇到的对手就是张小闲。当时他在擂下对我说‘五大三粗,穿上女子衣服说不定还有点意思。’

    我们便以此做赌,当时小人双臂各穿戴铁环二十个,一拳下去少说千斤,而他仅用二指就能挡住,简直可怕。虽然是他赢了小人,但他……也没有撑到末时三刻。”

    太子林显然是入了迷,立马问道:“还有人比他更强?”

    “不存在的,如果论单打独斗张小闲当是无敌。”红衣汉子道,“当时温家大小姐赶到,而张小闲像是想起了什么急事,直接离开了。”

    “无敌是什么意思?”

    “就算打不过别人,别人也休想赢过他!”红衣汉子口气决绝,时至今日,若是再让他对上当时的张小闲,他也没有丝毫把握撼退张小闲半步。

    不过对于太子殿下,此行算是收获满满了,将张小闲的定位从“华清前十”上升到“天下无敌”心里踏实多了。

    至于昨夜,应该可以用“高手从不轻易出手”来解释吧?

第二十一章 简简单单

    太子殿下回府可谓是喜笑颜开,有个“天下无敌”在家里保护自己的安全,别说是请了,就算是供也要供住啊!

    事实上,太子林虽然一口回绝了公子秒说要替他找出幕后之人,但他的心中始终都存有一些侥幸。

    夺嫡这种事情,只要能真正登上了王位,就基本上掌握了其他人的生杀大权,管他什么二弟公子源、右相黄仲永,手段再高心再狠,还敢往王宫里派刺客不成?

    至于公然造反,这就更加不可能了。以公子华在军中的权力与威望,只要他不点头,又有那一处的兵马敢轻举妄动?而任谁都知道公子华与武王是一条心的,只要武王让谁继位,就等于获得了兵部、统帅府与大量地方军的拥护。

    也就是说,对于拥有先天优势的太子殿下来说,只要将时间拖到武王殡天,太子继位为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最后的胜者了,这一世他都将一人为尊。

    穿过百转千回的游廊,太子林才回到自己所居住的月满居。“月满居”这个名字是太子殿下自己取的,用来提醒自己月满则亏,切记谨慎。

    才一进门,太子林就看到三人并排坐在台阶上,也没人说话,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尴尬。在太子林进门之前,小晚本想接着之前继续给温静嘉说一些他爹的传奇往事,但是被张小闲无情制止了……

    “听说张先生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寻找一个人的踪迹?”太子林也在石阶上停留下来,并利用刚刚从公子秒处得来的情报尝试着与张小闲攀谈起来。

    其实太子殿下心里也清楚,想要留住张小闲这样的人,仅仅只靠着名与利是行不通的,想要将他牵绊住,要么让他对你产生感情,要么,就让他欠你的情。

    不过,这次太子殿下只猜对了四分之一:想要用钱打动张小闲并不是不可能的,只要是在张小闲没钱的时候……

    至于感情,一个把亲生儿子随手一丢就是四年的人会轻易地被感情牵绊住?

    “没错,毒鬼龙。”张小闲从始至终都不曾将这件事情视为隐晦,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在寻找毒鬼龙也没多大的关系,只是一提到这个名字就无可避免地让他想到舒默。

    一想到舒默,就不可避免地有些哀伤。

    太子林摸了摸下巴,就算不关注江湖事的他也对这个名字颇有印象,不过都很久远了,远到可以尘封在历史里,没人提起就随时都有可能忘记。

    相传毒鬼龙这个人一生气就喜欢杀人,一高兴也喜欢杀人,伤心杀人、难过也杀人,一辈子杀过的人比某些人见过的还多,所以被江湖人称其为“生杀随性”,并有人将他列为四大魔头之首、当今华清第一人!

    此獠闹出的最后一次动静,就是在八年之前的一阵狂怒从徐州直接杀到了道州,所向之处,众人惊散;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这种人活着对于景和王朝来说始终都是个隐患,武王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对付他,一来此魔行踪不定,来往迅速,很难集中兵力围剿;二来此魔恶名昭彰,士兵还没开始战斗就已经心生惧意,难以发挥全力,让其脱逃。

    太子林的目的也只不过是为了与张小闲加深一下感情,而非探听情报。就算心中再好奇张小闲与毒鬼龙之间的联系,嘴里也只能说道:“此人伤杀无数,罪大恶极,以后若有机会本殿下或许可以帮张先生找到这个人。”

    他说的机会,自然是继承王位之后才有机会。

    也不知道张小闲听懂了没有,只淡淡回了一句:“多谢。”

    太子林想要的当然不是这一句多谢,看到如此黯淡的反应,心说这张小闲不仅张狂而且冷酷。令人搬了个椅子来,与三人看着满院子的雪并排坐下,正打算与张小闲慢慢谈,小晚给他递了一张嵌着薄金的请帖,打断了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二弟?”太子林看见封面上的署名,眉头一皱,他并不认为公子源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他出手,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场危险的邀约。

    张小闲头也没回,直直道:“刚刚送过来的,去不去你决定。”

    去是拿生命在冒险,不去会把太子殿下的魄力展露无遗,说白了,就是一个要脸还是要命的选择题,很好抉择。但自诩高贵的太子殿下是脸也想要,命也想要。

    张小闲知道太子林这个毛病,根本就没想过要当场就能够得到答案,起身退出了观雪四人组,直接回到了房间,心里暗忖着多了太子林一个,傻儿子应该不会再继续说之前刘玄教给他的传奇故事了吧?

    “张先生……好冷酷啊!”太子林呵呵一笑,对于这次攀谈失败给出了一个结语。

    “他想我娘的时候就这样!”小晚对于这种情形一路上见得多了,有时候的夜晚他们一起躺在树干上,张小闲就是这样看着遥远的星星或者月亮,一动也不动,什么话也不想说。

    小晚又转头抱着温静嘉的手臂,哀求道:“所以啊,温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爹,也帮帮我。”

    温静嘉没有说话,淡笑着抚了抚小晚冻红的脸颊,小晚说的她何尝又不想呢?只不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都未尝能把那个叫舒默的女人在张小闲的心里撼动半分。

    她出生的地方是河北温家,在河北有九成九的生意人都要看着温家的脸色行事,是真正的名门世家、当地望族。

    从小到大,温静嘉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因为团结,所以强大”,但听这句话的人,甚至说这句话的人都把它当做狗屁,只有在争取自己利益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放一下,其余的时刻全都嗤之以鼻。

    淡漠,是温家最大的特点,随着这个姓氏经历过无数起起落落的温家人,最关注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温家倒过这么多次,谁知道那天又会倒了?

    但从来没有人想过,温家倒了这么多次又再次爬起来,传承下来最珍贵的东西又是什么?这也就是爷爷当年在诸多后辈之中,最提携刘玄的原因吧?

    在这种环境之下成长起来的温静嘉很难不染上这种习性,不染上就没办法在偌大的温家有丝毫立足之地。以前的她绝不会相信世上有永恒的感情,只相信有永远的利益。

    直到她遇到了张小闲……

    她不知道爱一个爱别人的人算不算爱,又或是张小闲不爱舒默了自己也就不爱他了?

    不知道,温静嘉什么也不知道,也不用去知道,她只需要知道在这个人的面前自己可以放下所有的包袱,做一个简简单单的人。

第二十二章 伶仃

    小晚见温静嘉没回他,也不气馁,眼珠一转,又笑呵呵地道:“温姐姐,要不我再给你说说我爹的事吧?”

    在房间里听到这话的张小闲气得想用脑袋撞墙,不对,应该是拿着傻儿子的脑袋撞墙,然后迫问他,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让你如此沉迷于这个问题啊?

    张小闲心下一横,左手中指微曲,要是等会儿傻儿子说得太离谱了,直接把外面那一排三个全部灭口,然后远走高飞。

    津津有味的傻儿子尚且还不知道危险已经笼罩,靠着超强的记忆力复述着软磨硬泡才从刘玄哪儿得知的关于他爹的传奇故事:

    “其实我爹以前没有这么冷酷,相反,还经常让人感到十分温暖,他的眼神是热的,他的心是热的,就连武功都是热的。

    但温姐姐你也知道,我爹他脑子不好,热了又不知道脱·衣,好几次都差点热死,所以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冰冷的人。”

    知道个屁啊!老子怎么不知道自己脑子不好?

    “所以我当时就问干爹啊,万一我爹冷死了怎么办呢?他脑子不好,又不知道冷了要穿衣。干爹说要找一个人暖一暖他,提醒他天凉了记得加衣。”小晚越说越悲凉,都快把他那不可一世的爹说成智障儿童了,话锋一转,看着温静嘉郑重道,“温姐姐,这个艰巨的任务以后就交给你了!”

    “原来这不是个段子啊?”太子在一边暗暗地琢磨。

    ……

    次日,夜。

    太子林终究还是决定前去赴约,原因有三。

    其一,他为长,公子源为次,如果因为害怕公子源不敢赴约,而乱了尊卑长幼之序,在朝中必然有人议论纷纷,别人尚且无所谓,如果父王也对他的魄力有所改观,而认为他不适合继承王位的话,那对于失去了岳父支持的太子殿下来说,无遗是致命的打击。

    太子殿下的毛病:就是知道的太少,而又想得太多。

    其二,有张小闲在,不用白不用,而且太子林也不是非常相信公子源会直接对他出手,如果公子源想要杀他的话,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左相张怀明了。

    其三,太子林也确实好奇,这位向来高傲的二弟会在今天的会面上说些什么。

    公子源的府邸在眉城偏西南的位置,不甚大,却更加精细。府内的山坡湖川、自然之景,几乎尺尺寸寸都有可赏之处;楼宇亭阁的建筑雕刻,常有令人失神惊叹之所。

    到了冬天昼短夜长,才到酉时天就完全暗沉下来,公子源府上已经挂了星星点点的红灯笼,让整个府上通明如昼。

    从大雪时节就一直延续的雪已经停了很久,不过积雪暂时还没有要化开的迹象,压在枝头,留在房顶,平添了一抹幽静意味。

    公子源才从小轿上下来,就看到公子源府邸正门口一左一右立着两名身穿暗色成年男子,头上都绑着玄色的布巾,负手而立,没有佩戴刀兵,亦隐隐能感知到散出的杀伐之气。

    他这位二弟向来是如此的锋芒毕露,与他穿着用度都要按照太子殿下的标准来是一般,总之就是要让别人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不凡。

    但太子林并不是喜欢把所有的东西都摆在台面上,比如他房间梁上始终都潜伏着一个足够保护他安全的暗卫,而这件事他对他的结发妻子张凝夙都没曾提过半句。

    几人才一落地,之前带得小晚一愣一愣的胖管家也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满脸堆着笑出来迎接,回收了请帖之后又佝偻着身子在前方领路。

    公子源约见几人的水榭花城居府邸中部,花城正中是一小湖,就算是入了冬,绕湖密密麻麻的各色鲜花仍有数十种,每种数十株,都是种植在盆,若是有那盆不够颜色、要枯萎了,整个品种就会被立马替换下去。

    要赏此处的景,最好的所在自然是在伶仃榭中。这伶仃榭盖在湖中,八面有窗,四方又有竹桥、曲廊接岸。不过这时的湖面依旧被厚冰封着,人踏上去四平八稳,这些竹桥、曲廊暂时不用也罢。

    胖管家把几人引到湖边就停下了脚步,侧身站在一旁,道:“宴席已经备好,我去请公子,稍后便到,诸位可在榭中先行小坐。”

    太子林点了点头,任由胖管家退去。几人入了伶仃榭,果然看见宴席已经备好,一主席在上侧,四客席分居左右,杯盏之内有酒添满,太子殿下触了触酒杯外侧,尚且温热,想来刚刚准备好不久。

    说来也奇怪,伶仃榭之下便是寸厚的寒冰,而榭中的气候确实温暖如晚春,向着八面的窗户大开,竟没有半丝寒风吹来。

    由此向外望,灯光照耀下的花海倒让人有种如梦似幻般的感觉,尤其是胖管家所提到的粉红梅花,更是妖冶到诡异的地步,这四周也静得可怕。

    太子林在左上方的客席,才一坐定,就听见张小闲沉声道:“先别动。”

    他抬眼一看,张小闲已经端起一杯酒来,浅浅抿了一下,低眉细品。就算是味道再淡的致命毒药也不可能真的做到无色无味,而以往的某些经历足以让张小闲分辨出大部分的毒药。就算酒杯中的酒有剧毒,只要摄入的量不多,他也依旧可以凭借强横的内功化解。

    “如何?”没有人比太子殿下更关心这个问题。

    张小闲摇了摇头:“没喝出来。”

    身着一袭青衣的温静嘉白了他一眼,与小晚坐在右侧,张小闲与太子殿下坐在左侧。

    胖管家退下之后径直向公子源的房间里走去,说实话,他今天还是挺高兴的。

    在他的眼中,景和王朝高高在上的二公子其实和一个孩子没有什么分别,偶尔会和人置气,又或是倔强起来为了一件事情不依不饶,还有些自以为是。

    不过胖管家却很喜欢这样的公子源,和他九岁就夭折的儿子有点像,孩子他妈受不了打击,在那之后半年也病逝了。胖管家也就懒得再娶,流落到上阳为匪的时候,他遇到了公子源。

    就这样,在晋国为匪做寇的他,成了景和王氏公子的管家,公子源的所作所为他都能够知道一些。他一直很尊敬和喜欢公子源,同时也心疼公子源的倔强。

    左相遇刺之后,全眉城的风言风语都指向了同一个人,而处在风口浪尖上公子源没有为自己辩护过半句,这并非是默认,而且像个孩子一般的赌气行为:既然你们都说是我,那就是我好了,有什么所谓?

    那到最后,这一份委屈该由谁承受呢?胖管家不问也能知道,心疼,但是没有办法。他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用行动告诉公子源:就算全世界都指责你,而我还在你身后,不曾退过半步!

    所以,昨天公子源说要请太子林一会的时候,胖管家的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只要太子殿下能够体谅自家公子的真实想法,那么全眉城的风向应该都会有所转变吧?

    他脸上堆的笑,可不仅仅是虚伪和奉承。

    “公子,太子殿下已经到了。”胖管家在公子源的房门口停下了脚步,朗声说道。

第二十三章 安安静静躺好

    以胖管家的视角,仅能看到房内的灯火投了一个人影在门上,他说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又抬手门上敲了两下,试探性的再叫了一声:“公子?”

    “哦,林伯。”房内传来的声音稍微有点疲倦,但胖管家还是可以听出来是属于公子源的,“你进来吧!”

    “嗯。”胖管家应了一声,用手去推门,却没有推动,房内的人似乎也反应过来,道了声“稍等”,站起身来下栓开门。

    寂静的夜里,门打开时候的“咯吱”声额外清晰,这个时候胖管家才发现今夜有着前所未有的宁静,这一路走来,偌大的公子府看到的侍者侍女屈指可数。

    胖管家左脚踏入房间的时候,心中就有了不对劲的感觉,右脚抬起了一半又想退回去,但已经迟了……

    一柄长匕自门后探出,从胖管家的左肋刺入,直抵心脏,那扇门后果然不是公子源!

    那人一刀得手,立马用身体将门关上,同时与胖管家拉近距离,用胸膛贴着目标的后背,左手限制住目标双手行动,右手持匕在胖管家的左肋至后背缓缓揦出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

    鲜红血液不断涌出,带着余温将胖管家的后背染了个遍,也抽走了他几乎所有的力气,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将他笼罩,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但他,还不能睡。

    “公子呢?”胖管家半闭着双眼,仅仅是用气息说出这句话。

    手持长匕的凶手轻笑了一声,仿佛是在嘲讽着胖管家所执着的忠诚。他将头靠在胖管家的耳边,冷笑道:“不用太过于想念,你和公子马上就能够见面了。”

    是府上的人!胖管家一瞬间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只有府上的人才会将公子源唤作公子。

    虽胖管家他还想再为公子源做些什么,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看到林伯彻底没了声息,原先扮做公子源的杀手也松了口气,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就算是偷袭他也很难杀死林伯,可惜这个老头子对于公子源有一种迷之信任,他模仿出公子源的声音至少减轻了林伯一半的防备,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敢于承担这个任务的原因。

    不过就算是他敢于承担,上面也还是派出三个人和他一起行动,以防出现什么纰漏。他虽然对于那位大人的不信任稍微有点不满,但也知道是没办法的事,万一在他这个环节出现了什么问题,事后让他死一万次也是弥补不回来的了。

    好在,一切都顺利的完成了。年纪轻轻的杀手抵住胖管家的后背,这一刀刺得足够深,还卡到了骨头里面,不费些力气还真不容易拔·出来。

    然而就在长匕与林伯的身体分离的时候,异变突起!

    原本已经死透的胖管家不知怎么又活了过来,猛然之间,反手一肘击在青年杀手的太阳穴上,强大的击倒将他扫在地上,眼冒金星,就在他以为这一次的失误足够让自己丢了性命时,林伯却没有乘胜追击。

    “叛徒……不得好死。”这一击几乎将林伯这一辈子最后的力量消磨殆尽,如若游丝的话音落,一声闷响,胖管家臃肿的身躯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血花四溅,不过已然冰凉。

    坐在水榭花城的太子殿下不知为何心里发虚,总感觉有些事情要发生,是酒也不敢喝,菜也不敢吃。

    倒是张小闲把身前的美酒菜肴尽皆扫荡了一遍,他们来之前可没有用过晚饭,对于在华清大地上走过一遍又一遍的张小闲来说,这肚子里要是没点东西还真是不实在。

    他说这酒里的毒药没喝出来,那就是没有喝出异常的味道。这么多年以来,明的暗的花招他也都见过不少,试毒这件事上他还真没有失误过。

    原因无他,要是失误了,他也就凉了,断然活不到今天。

    突然之间,张小闲持筷的左手一顿,随即又放下,用桌上的布巾擦了擦嘴,沉声道了句:“小心一点。”

    温静嘉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迅速起身将伶仃榭向着八面的窗次第关闭,又回拉着小晚退到太子林的身侧。

    片刻之后,伶仃榭的周围有数名刺客踏冰而来,八面窗户有七面几乎同时被捅破,七位手持长剑的黑衣刺客翻窗而入,张小闲蕴含内力一掌掀在桌子内侧,旋转而起的木桌将一名躲闪不及的刺客击回窗外。

    而张小闲的眼睛,始终望着第八面完好无损的窗。

    六名刺客手携长剑目无旁人,剑尖径直向着太子林刺去,在距太子殿下身体两寸的时候,温静嘉右臂探出,将五口长剑揽在腋下,身体微侧,以身触剑,却避其锋芒。

    被温静嘉所牵制的五名黑衣刺客合力挥剑,欲斩此美人于剑下,却不得果。温静嘉脚步一动,身子后偏,让铁剑贴着身体划过。脚步移动,已贴到一人近前,连环两掌含怒印在刺客心口。

    温家独传的“七星伴月云追步”用来应对这种情况可谓是得心应手,七星拱月之势尚可化解,何况对付现在已经缺了两角的五人?

    倒是傻儿子的表现足够让张小闲感到意外,这才几个月,就在没有疏懈刘玄传给他的“三两波纹醉”的情况下,将神指精进不少。一手截住最后那位黑衣刺客的长剑,虽说有些招架不稳,但尚能洋洋得意道:“嘻嘻,没见过吧?”

    何止是他们没见过啊!就连张小闲都没见过。他将这门自创的独家武学传授给小晚之后,可很少有见到傻儿子练习过。

    傻儿子在他面前有多么的悠闲,在背地里就得用多少努力来弥补。他的儿子诚然算是个天才,但不知道努力的天才,也仅仅能达到普通人所能达到的程度而已。

    神指看起来玄妙,其实也就氛围了“截”与“震”两个步骤,看样子傻儿子第一步已经窥到了门径。

    说时迟,那时快。仅仅不过一个喘息的时间,之前被张小闲用木桌击退的黑子刺客又从窗口越入,这一次迎接他的是张小闲印在他胸膛的一脚。

    “安安静静地躺好!”张小闲的奋力一脚足够将练出一身强横筋骨的薛刚踹成重伤,又何况这些个以灵敏见长的刺客?

    就在张小闲出脚的一刹那,最后一面窗也被破开,与之前七面的巨大动静不同,这一次仅仅被破开了一个小拇指粗细洞,一支利箭从其间快速驰入。

    张某人早就防着由此一招,针对那名持剑的刺客也只不过想引诱第八人出手罢了。这人不出手,始终是个隐患,比那些已经现身的刺客要具有威胁得多,随时都有可能要了太子殿下的命。

    一旦出手,张小闲有五成把握直接送他上天。

    张小闲神指一震,浑厚的内力聚集在二指,又喷薄而出,利箭受阻停住,又以原来十分接近的速度折返回去。

    一声闷哼响起,所谓隐患已经非死即伤。

第二十四章 层云叠嶂

    走,还是不走,对于黑衣刺客们来说,这本来就不是一个问题。

    问题是,张小闲让不让他们走。

    这个游离与战斗之外的男人,至今仅仅出手过三次,就重伤了他们两名同伴。对于张小闲来说,他们的实力或许不值一提,但放在整个华清的江湖之中,他们好歹也能算是中人之姿。

    猛然之间一齐出手,靠着精密的配合,就算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也会因此感到头疼。

    不过很显然,他们运气不太好。

    “走?”黑衣刺客中的一人带着询问的语气说道。

    回答他的人,语气坚定:“走。”

    黑衣刺客们的撤退与袭击一样迅速,呼吸之间,已从四面八方退散。

    始终端坐在原地不发一言的太子殿下尽管脸色略显苍白,贵族气势却丝毫不减,刺客才出伶仃榭,太子殿下便沉声问道:“张先生?”

    说这话时,太子林眼眸之中已透出一丝狠意,张小闲一望便知,这位温和的太子殿下已经动了杀心,但赶尽杀绝并不是张小闲的风格,只随口敷衍道:“这群刺客的实力并不强,可能是调虎离山。”

    缓缓吸了口气的太子殿下点了点头,这时才从额头上溢出一层冷汗,无力感从足底向上节节蔓延:“二弟……这是真想杀我啊!”

    “不一定。”张小闲仅仅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没有去解释,也没有必要去为公子源辩解的必要。

    况且就算全部说出来,太子林也未必会改变自己的看法。从左相遇刺开始到公子源的邀约结束,一步步让太子殿下看到他这位二弟的杀机勃勃。

    今夜所谓的晚宴不过就是为了方便杀他而设的一个局罢了,要说那位被称作林伯的胖管家不是被公子源指使的,太子殿下是怎么也不会相信。

    当年四国破晋时,景和兵至上阳花山与占山匪寇遭遇,最终俘虏匪寇首领两人,一人苟且求生,却得死;另一人决绝求死,却得生。

    当时活下来的匪首就是如今公子源府上掌管大小事务的管家,当年对人世间没有一丝留念态度的人在公子源手下享受了这么多年荣华,又有什么理由会去背叛呢?

    几人从水榭花城走出时,公子源府上已经空无一人,仅余下排起长龙的灯笼在寒夜之中摇摆不定。

    到最后,太子殿下还是没能见到公子源。

    张小闲越过公子源府上正门时,太子府上的轿夫还在侧门处侯着,太子殿下早有吩咐,无论发生了什么几人也只能在原地,不得进府半步。

    也正因如此,这几名体格健硕的汉子才才这场早有预谋的刺杀计划中保全了性命。

    温静嘉忽然停下了脚步,一直与她并排前行的小晚一愣,回头疑惑道:“怎么了?温姐姐。”

    温静嘉摇了摇头,眉目之间没有丝毫笑意,直直道:“你们先走吧。”

    张小闲自从在眉城再次见到这妮子开始,就没有见过她露出过如此冰冷的神情,一直都是如同邻家少女一般好亲近。就算不问也能隐隐约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深深地看了温静嘉一眼,只说了声:“小心点。”一手傻儿子,与太子林乘着轿子离去。

    待人散归寂之后,温静嘉才将右脚侧挪了半寸,露出原本被她踏在脚底的白色圆点在黑夜之中异常显眼。她抬起右手,用拇指上并不算锋利的指甲在中指指腹上划过,一道短小的伤口出现在指腹中间。

    任由血液缓缓地留出,凝成一滴血珠落在空中,又准确无误地落在地面白色的圆点上,猩红的颜色覆盖住它原本的面目。

    一袭青衣的女子神情淡漠,此时的她又拾回了河北温家大小姐的身份,温家在河北一家独大,所以,她也有足够的底蕴去盛气凌人。

    眉城中心的凤九来仪客栈可就不像边界处那家一般毫无让人称道之处,将它放在眉城的众多客栈之中也都可以算作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间客栈占地虽大,也有四层之高,但能为了让每位顾客都有宽阔舒适的入住环境,仅仅设了三十间房,天字房十间、地字房十间、人字房十间,也因此入住价格昂贵。

    会光顾这间客栈的人,身份也很好猜,不是达官便是贵人。

    温静嘉推开木门踏入,已近子时,这间天字一号房仍旧被微弱的烛光充斥着,其间有十来个男子,作各色装扮,见温静嘉踏入都各自调整了姿态,齐齐唤了一声:“大小姐。”

    被称作大小姐的温静嘉连点头的动作也没有,把门拴上之后,看着一名身材修长的白衣剑客,冷冷道:“什么事?”

    房里的十来人都是温静嘉在河北时私下里发展的党羽,都不是温氏的直系或是旁系的族人,而是依附在温家这颗大树下类似客卿的人物。

    温静嘉离开河北时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特地将这些人给带上,同时也有过嘱咐过:除非十万火急,否则不是主动传唤就不要出现。

    然而就在今夜,公子源府上的正门门槛外就出现了联络的记号,让温静嘉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姓名为郁寒的白衣剑客神情沉重,抱着拳向温静嘉躬身禀告道:“老爷派人来了解眉城的情况了。”

    温静嘉眉头一皱,道:“什么时候?”

    郁寒身体一动不动,如实道:“今天下午,未时。”

    温静嘉点了点头,在放着罩灯的桌子旁坐了下来,神色凝重。到了眉城的这段时间,她一直都有派人按时向河北那边传递眉城的情况,虽说尽是些虚假的消息,但也是经过了她的精心杜撰,足以乱真。

    她了解她那个身为温家之主的爹,明智但绝不多疑,如果不是起了疑心,是绝对不会再派人来到眉城探听。

    她只需稍加思考,便开口道;“你明天再派个人去跟老爷说一下情况,如果老爷还是有什么疑虑的话,立刻过来通知我。”

    郁寒直起了身,道了声:“明白。”

    经历过短暂的寂静,温静嘉又问道:“他人呢?”

    郁寒招了下手,有两人去后房拖出一个人来,双手双脚都用麻绳绕了了十多个圈紧绑着,穴道也被人封住。虽然没人用拳脚伺候过,这么长时间滴水未进,此时也已经十分虚弱。

    这人的面相温静嘉倒是有几分熟悉,料想是温家哪个旁系的一员。他见了温静嘉没有丝毫喜色,只淡淡地喊了声:“大小姐。”

    看样子,对于局势他已经了解得十分清楚。

    温静嘉看他的神色就知道这人已经对求生没有了丝毫念头,也不再多说废话,直入主题道:“和你一起到的人有几个?”

    那名温家子弟躺在地方动也不动,喃喃道:“不知道。”

    闻得答案的温静嘉双眸一眯,这句话中其实包含了很多信息。

    她稍微捋了捋,又忽然站起身来,一手握住郁寒手中长剑的剑柄,猛得拔出,准确无误地刺入那名同是温家子弟的心窝。

    那人用瞪大的眼睛看着温静嘉,他没有选择向温静嘉投诚,因为他知道,就算说出了所有他知道的时候,他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那时候温家的大小姐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他早就知道自己必死,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

    温静嘉抽出长剑,掷到地下,在烛光下显得暗红的血液喷洒得满地都是。

    立刻有人上前来处理尸体,将迅速流到地板上的血液擦拭干净,以防止从地板渗透,滴到楼下。

    目睹了这一切的温静嘉毫不动容,缓缓环视了房间内的所有人,没有人敢与她正面相对。而后,才轻声说道:“任何人都不得把眉城的真实情况透露到河北!”

    她没有说否则,因为后果谁都知道。

第二十六章 下签:诸事不宜

    有生以来头一次,太子林抛却了回府的轿子,用双脚走上眉城的街道。如果今天在路上遇刺身亡了也就罢了,反正他也很累了。

    不仅仅只是今天,从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感觉很累了。二弟过目不忘,三弟聪慧过人,唯独他这个嫡长子资质平平,如一个普通人。

    但他是太子啊,将会成为华清唯一的存在,怎么可以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所以他尽力用仁厚来伪装自己,凡事至少要在心里思索三遍再去行动。

    既然成不了贤君,起码要做一个明君吧?

    太子林如是想,也是如此做的。可惜,他终究只是个普通人。

    “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眉宇凝愁,要不要来算一卦,了结一番心事啊?”

    太子林闻言抬头一看,是个留着山羊胡须的老者,做道士打扮,左手边竖着一个招牌,上书“知天易”三个大字。

    太子殿下原本不信这些江湖把戏,如果天意真的有那么好知道,那这些人不早就个个升官发财了,那还沦落到街头替人看相、算卦的地步?

    但是今天不同,在眉城的明争暗斗之中颇感无力的他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孤独,孤独的他并不想撇下这个沦落到街头算卦的道士。

    所以太子林坐了下来,向来不带钱的太子殿下解下腰间价值连城的玉佩放在老道士身前的桌子上,却被道士制止道:“老夫算的是缘,而不是钱。”

    太子林撇嘴笑了一笑,只当是这个老道士矫情,没有理会,捧起一旁的签筒,求出一支签。老道士拾起看了一眼,缓缓笑道:

    “问道今宵是上元,银灯火树耀长天。

    无端一阵狂风雨,万家灯息断管弦。”

    太子林沉声道:“什么意思?”

    老道士捏了捏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笑容之中似乎别有深意:“下签:诸事不宜。”

    “哈哈!”原本是不利的四字,传到太子殿下耳中竟让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又问道,“我知道了这个有什么用?”

    “没用。”没想到老道士决然道,“天机可知却不可说,可顺而不可违。知天虽易,逆天……极难。”

    这句话倒是让太子林深有同感,他小心翼翼这么多年,到头来,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原本他还想去左相府上看看他的结发妻子张凝夙,但此时却又改变了主意。这个女人看起来确实很霸道,现在回想起来,这一点又有些可爱。

    左相遇刺身亡之后,身为女婿的太子林也应该上门挂孝以表敬意,然而这个女人怕他在左相府里染上不洁,死活不让他去,说是会连同他的那份孝敬一同传到。

    张凝夙是如此为自己着想,这让太子殿下又如何忍心做一个自私的人呢?既然如今他已经处在了眉城的暗流中心,两人相隔越远,想必对张凝夙应该也就越安全吧!

    此后三天,太子林没有出过府上半步,自从张怀明逝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早朝了,关于这一点,其实也已经无所谓了。

    不过太子殿下也没有闲着,武王让他好好想想,他就得好好想想。王的话语叫做命令,违背的人就罪当万死。

    可是,武王究竟想提醒他什么呢?太子林躺在床上思前想后的第三天,才忽然有了一点灵感。

    没有证据,就等于胡闹。是否可以解释为……

    只要做得足够干净,就都可以!

    这或许不是唯一的答案,甚至不是正确的答案。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已经陷入绝境的太子殿下让自己相信这就是唯一且正确的答案。

    差一点就失去了生命的太子殿下已经不能再失去了,所以,他必须做点什么。

    “江海古。”从床上坐起来的太子林在短暂的动作之后又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在这看似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低说道。

    从房梁上翻身下来的黑影跪伏在太子林身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严格来说,江海古并不是他的全名,他的名字应该是……

    一夜江海古。

    从小就被左相张怀明作为死士收养的他还有三个兄弟姐妹,最原始的代号是甲、乙、丙、丁。

    直到有一天,张怀明看到了身故多年的妻子,也就是太子妃的生身母亲,以前在纸上偶然兴起在写下的一段话:

    “一夜东风雪,

    一(间隔)夜欢情薄。

    一夜江海古,

    一夜染亦白。”

    之后,左相为了纪念曾经作为他挚爱的女人,他们才真正有了名字。

    太子林与张凝夙成婚之后,左相令江海古贴身守护太子殿下的安全,而他的四妹染亦白则暗中追随着张凝夙。关于这件事情,张怀明生前仅仅告诉了太子林,向自己的女儿都没有过透露半分。

    至于一直跟随张怀明的另外两位死士,早已在左相遇刺的那天夜里,比左相先一步与这个世界辞别……

    “如果让你去杀掉二弟,你有多少把握?”有生以来一直谨小慎微的太子殿下,已经动了杀心。

    跪伏在太子林身侧的江海古如同磐石般一动不动,他的声音简短且坚定;“五成。”

    冬至大如年。

    阴极之至,阳气始生。

    武王携宗室、朝臣享祀景和先祖,武王一统华清之后又在王陵中增添了一座武庙,用来祭奠这数百年来曾为景和鞠躬尽瘁过的有功之臣。

    张小闲也随着太子林去看了一眼,有些人死后的居所果然比活人的还大气,不过他对此兴趣缺缺。本来他是想去母亲的坟头坐一坐的,被太子殿下这么一耽搁也就不便去了。

    放在往年,张小闲每次经过眉城时都会去那个地方呆上一夜,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也很少有倾述的习惯,只是靠着墓碑坐在那儿,不喝酒,也什么都不想,看着时间慢慢地过。

    回到太子府时,已经有人备好了晚膳,下厨的人是来到眉城之后才开始接触厨艺的温静嘉。经过半个月的不断精进,这个小妮子才拥有勇气一个人坐了一大桌子的菜。

    太子林称是没有胃口,直接回房了。自从那天在公子源府上遇刺之后,太子殿下便给人感觉沉稳了许多,又阴沉得可怕。

    张小闲被温静嘉和傻儿子挟持到饭桌前坐下,看到他夹起一口小菜放到嘴里的时候,眼睛里冒着星星的温大小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曼倩,怎么样?”

    “还行,还行,还行。”一连说了三个还行的张某人是真的想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他对吃的东西还真没什么讲究,山肴野蔌是吃,山珍海味也是吃,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答案肯定会让兴致勃勃的温静嘉感到些微失落,傻儿子总能在这个时候特别能彰显存在感,他笃定道:“我爹嘴里的一般人,那都是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他说的还行,那肯定是美味无穷了。”

    与此同时,太子林的房间一道黑影窜出,瞬息便隐匿在黑暗之中,不见踪迹。

    身处在隔壁屋子里的张小闲放下碗筷,沉声道:“再这么下去,太子会被他们玩死不可。”

第二十七章 不言的平衡

    张小闲说的是什么意思,温静嘉当然能够明白,只是她不愿意去想。

    家族让她来到眉城,是为了确保太子林可以登上王位。但她来到眉城,仅仅只是为了想见到张小闲。

    在到达眉城之前,温静嘉还以为自己两者可以兼顾,然而事实告诉她,并非如此。

    从河北那个虚伪、冷漠的环境中脱离出来,居然让她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在鱼接触到水的那一刻,她……

    变得慵懒了。

    不想再为家族做任何事,包括将自己知道的、看到的告诉太子林。

    她不想做的,张小闲自然也不会往身上揽,张小闲的目的始终只不过是想给她发一张好人卡,然后再对她说:“我们做朋友吧!”

    当然,这仅仅只是一个比喻,像他张小闲这样才华横溢之人是注定要孤独一生的,又怎么会有朋友呢?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张小闲除开刘玄之外就没有别的朋友,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别人用朋友的身份相处。

    至于太子殿下……在这场暗流涌动的争斗之中单纯得就像孩子,被人耍得团团转,完全没有还手的能力。

    诚然,王族的争斗是残忍的,胜者为王用在此处再好不过了。但这有些残忍过头了,让铁石心肠的张某人都有些不忍。

    “要找出设计一切的人吗?”温静嘉像是在等待着张小闲的指使,如果要动用温家的力量的话,想必可以做到。

    张小闲摇头道:“就算现在找出他来,我们也输了。”

    说话间,太子府上的门童突然求见,递给了张小闲一个信封,并说道:“那人说是姓史,希望这个东西能帮上张先生一二。”

    张小闲拆开信封一看,里面仅有一张纸,上面画了一位贵族公子的头像,右下角用小字注道:始作俑者。

    温静嘉从旁瞥了一眼,惊疑道:“是他?”

    “你认识?”张小闲只觉得画上这人有些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却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温静嘉点了点头,沉声道:“嗯,是太子殿下的三弟,不过如果是他的话,事情也就有些难办了。”

    张小闲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把画像递给温静嘉,问道:“我出去一趟?”

    “嘻嘻,为太子殿下感到不忍心吗?”温静嘉笑靥如花,她认识的张小闲是可以为舒默放弃所有的人,但并不是个对世事都能淡漠的人,“去吧去吧,这儿还有我在呢!”

    张小闲啐了一口,“放屁,老子只是感觉不爽罢了!”

    温静嘉没有反驳,反正口是心非的张小闲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待张小闲出门之后,傻儿子才遗憾道:“温姐姐,你刚刚应该跟我爹说等你回来吃饭的呀!”

    温静嘉想了想那样的情景,俏脸一红,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不过应该都是小媳妇对着要出门的相公说的吧?

    张小闲没有看到从太子林房间里出来的黑影去了哪个方向,但猜也能够猜得到,当下出了太子府径直向南方奔去。

    然而还走了没有几步的张小闲又停住了脚步,因为有一位身着华服的剑客堵在了他将要前行的路上。

    这个时候的张小闲觉得自己开始得好像有些晚了,那位布局的公子殿下也许早就开始防着他这个变数的出现。

    华服剑客负手而立,那口剑足足有他半个人高的长剑收在鞘中,柱在离他不远处的地上,没有人力去扶,长剑竟然还能稳在原地不倒。

    注意到张小闲用不善的目光,剑客才彬彬有礼道:“张前辈,可是要追刚才那个人?”

    张小闲冷冷回道:“所以呢?”

    华服剑客将长剑提在手中,右手握住剑柄从鞘中抽出一寸,雪白的光印在剑客脸上,让人能借着光看清他黝黑的双眸:“晚辈温轶仁,携掌舵山河来告诉前辈,此路不通!”

    张小闲冷冷一笑,轻蔑道:“你觉得,你可以?”

    温家长子温轶仁又将长剑收了回去,笑道:“阻不住前辈的脚,试一试,或许可以缠住。”

    张小闲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这小子不进攻的话,张某人的攻击方式其实相当有限。

    而温家的“七星伴月云追步”偏偏又是江湖上最难缠的步法之一,如果一心只想纠缠的话,让没有轻功基础的张某人是甩不开也打不过。

    着实头疼。

    冬至,是一年之中夜最长的一天,漫长的夜晚之中,足以做很多的事。

    史云修把厚实的绒帽套在头上,低着头,行走在空荡荡的街道。

    眉城的居民区虽说不似夜市那般繁华,但也不至于如此安静,四面八方一个人都没有。

    不,也不是一个人都有。至少史云修在这条路的尽头又看到了一位身材修长的剑客,如果把替他掌剑的那位也算上的话,就应该是三个人。

    史云修停下了脚步,看着缓缓向他走来的寒夜霜天。第一次,史先生感到为自己冒的险感到不划算,但他并不会因此懊恼。

    情绪这个东西除了麻痹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用,所以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说服自己通通舍弃了。

    “那一天,果然还是被他看穿了吗?”史云修的声音好像稍微有点失落,那天晚上,他布下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局。

    但到了最后,他知道的,别人也知道了,而他却不知道对方是否知道他知道了。

    这么想来,反倒是他输了。

    寒夜霜天所答非所问:“史先生很聪明。”

    史云修笑着摆摆手,谦虚道:“聪明又如何?还不是轮到你来杀我了?”

    寒夜霜天没有再答话,其实他早就该来了,但是他没有绝对的把握在有洛尘雪守护的情况下直接杀死史云修。如果让史云修逃走的话,肯定不惜玉石俱焚,到时候他背后的那位也藏不住。

    于是,两个聪明人的暗中交锋之下,又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平衡:

    如果史云修将幕后之人的身份有透露给第二个人的意向,那么寒夜霜天为了防止事态扩大必定会来杀他;如果寒夜霜天起了杀心,史云修也必定再没顾忌。

    史云修是明白道理的,所以在知道这件隐秘之后,就连身边的端木长歌与洛尘雪,他也没透露过半分。

    可惜,看着太子林被人一步一步带着走,史云修心里也开始焦急起来。最后,他选择了赌一把,赌这个平衡不存在,赌他当天小小的一个计谋没有被人洞察。

    可惜,输了一次的史云修又赌输了。

    看着寒夜霜天不断逼近的脚步,没有人会出来插手。在史云修做出今天晚上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让洛尘雪与端木长歌先行出城了。

    即便如此,史云修也完全没有要逃走的念头,如果真要逃走的话,反而也只会让他死得更快吧?

    “小楼昨夜又东风,长剑泣血满江红。”两人相隔十步的时候,寒夜霜天的右手挥动,与此同时剑光闪过,利剑出鞘继而又在话音落时回到了鞘中。

    刹那之间,除开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之外,其他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变过。

    “龙儿,我们走。”在寒夜霜天离去的的身影之后,一具尸体跌倒在地。

第二十八章 我仍然想做王

    水榭花城之中,原本因为战斗而备受摧残的伶仃榭已然恢复如初。

    公子源看着眼前这个满面都是刚毅之色的人,很显然,这个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而现场的情况也完全没有让他有活着回去的可能。

    “如果你昨天来的话,或许是有机会的。”说出这句话的公子源并非是嘲讽,在今天之前,公子源都没有意识到一直以仁厚著称大哥会想要他死,“不过这也不能怪你,要怪就怪你们的太子殿下太单纯了一些,让人可以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公子源虽是这么说,但看破太子林所想所做的他却全然没有一丝得意的神色,好似在陈述一件与他完全无关的事情。

    江海古没有回答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在江海古落到此地的时候,无数道凌厉的杀气就已经将他锁定,那些杀气像一张张锋利的刀片紧贴着足以令他致命的部位,只要他稍微动一下,就会被立马斩杀。

    身为死士的江海古当然不怕死,但他看出了公子源并不想杀他,起码,是不急着要杀他……

    短暂的停顿之后,公子源又说道:“在祭祖的时候,想必父王也已经看出来了吧,但他什么都没说。父王这是想赌一赌我的运气,运气不好的话,让我死了也没有关系。”

    江海古用迟疑的眼神看着公子源,直觉告诉他,有一些奇怪。

    公子源并不是一个喜欢喋喋不休的人。

    “说出来你也许不会信,我是想拓疆,也想治国,但这些并不只有等我成为王之后才能够做到,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成为华清的王。”身为太子林的贴身卫士,如果以前有人向江海古说这话,他肯定会嗤之以鼻。

    但此刻,他愿意听听公子源的下文,这并不只是因为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对方手上……

    “我不曾派人杀左相,也不曾派人杀洛尘雪,至于大哥会在我府上遇刺,那也仅仅只是因为林伯被人收买了罢了!”公子源身后的侍从闻言刚想说着什么,却被公子源抬手制止了,原本的动作被侍从更改为向公子源的微微躬身,立在一旁再没动静。

    “我会和你说这么多,也并不指望你能相信多少,只是我突然想说一些话而已。以前,也有一个人总想让我把自己被人抹上的黑都说给他听,然而自负的我对此视若无睹,他离我而去之后,我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但已经,没有机会了。”

    江海古终于明白过来,向来不苟言笑的公子源为什么突然像个话痨一般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公子源是在与他说话的同时,也不仅仅只是与他说话。

    “人就该为自己犯下的过错付出一些代价,你说对吗?”

    听到这句话的江海古心里“咯噔”一跳,与此同时,早已锁定他的数道杀机已经跃跃欲试。经过公子源絮絮叨叨的这些时间,以影卫出身的江海古可没有闲着,潜伏在暗中的对手已经在这段时间被他找到了十之八九,虽然是面对十数位武功不弱的对手,但对于江海古来说,只要知道对手在哪个方向就有办法应对。

    此时此刻,他已经有了一丝把握在自己身死的同时,将公子源击杀。也就在他准备如此做的时候,公子源接下来的一句话,不仅是让江海古,就连公子源身边的侍从都感到了意外:

    “所以现在,你可以走了。”

    前后两句看似完全没有逻辑关系的两句话,让江海古感到迟疑。他试图从公子源的眸子中看到一丁点虚伪,公子源也毫不避讳地看着他,他能清晰地看到公子源如同水银一般凝重的眼睛没有丝毫要闪躲的意图。

    心虚的人是绝不会拥有这样的眼神的,公子源让他走,或许并不是一个骗局。

    况且公子源想要杀他的话,也就不会让出这么多的时间,让他有了一丝可以翻盘的机会。

    这所谓的机会,让他试上一百次、一千次可能也不会成功一次,但他今晚能杀死公子源概率确实存在,只是……

    微乎其微。

    公子源没有骗他,经历过权衡之后的江海古离开这座宅子的时候,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在江海古抽身退去之后,公子源又开口说道:“我知道林伯不会背叛我,但对待愚昧的人,你让他理解一个道理,倒不如去骗他,让他相信这个道理。”

    知道公子源意有所指的侍从再次向他躬身一礼,道了声:“明白了。”

    “本想今天去看看林伯的,但大哥给我寻了这么一档子事,也就不是那么方便去了。原本想和林伯说的话,也都在这里说了个不停。”公子源说到后面,声音渐小,最后喃喃道,“不过也没有关系,与死人说再多的话,对活人的世界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侍从心中一动,似乎捕捉到什么,迟疑道:“公子您的意思是?”

    公子源摇摇头,否决道:“不用我们出手,从他离开太子府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是个死人了。”

    “从开始到以后,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算父王想用我的命来停止这一场争斗也无所谓,我都不在乎。我这一辈子,可以输给他无数次,但只要能赢他一次,那都是我赢了。”公子源说着站起了身,缓步走到伶仃榭外的曲廊上,侍从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花海四周都有明灯驻扎,结成簇的鲜花们比白天还要璀璨,公子源看着他当年一手设计的花海很久、很久,最后才低声说了声:“有一句话,我还是说了谎,其实,我仍然想做王!”

第二十九章 一夜江海古

    跳跃在屋顶与屋顶之间的江海古迫不及待地想将今天的所见所闻都告诉太子林,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公子源也只是与您一样被圈进这个局的一部分而已。醒醒吧,太子殿下,真正的设计者还逍遥在外,看着你们残杀呢!

    没有人比一直陪伴在太子林左右的江海古,更加了解太子林。备受太子林信任的公子秒已经为公子源推脱过很多次了,但太子殿下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旁人的言语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江海古自己心里也能清楚。

    但有些东西还是需要要说出来,这是一个死士这辈子唯一需要坚守的东西——

    忠诚。

    就算说出这句话之后被责怪又如何?被当做背叛万剑穿身又如何?也好过唯唯诺诺者一百倍,起码,不为自己而活的这一辈子,已经无悔!

    忽然,在一瞥而过的街道上,江海古好像看到了一个不属于这个街道的东西。停下脚步,再回头望去,果然,他并没有看错。

    这是一具尸体,因为江海古感知不到他的任何气息。

    此处已经距离太子府不远,所以江海古也就不再着急回府,单脚一点,江海古的身体跃起,又飘然落在街道上。

    “啊?水天寒!”在看到这具尸体的伤口的时候,江海古不禁惊呼出声,不管公子源有没有想过要杀太子殿下,寒夜霜天都是一把针对太子林的利刃,这个人被寒夜霜天杀死在这里,指不定和太子殿下能牵连上什么关系。

    而且,寒夜霜天出现在这个地方,那太子林的安危……

    心急如焚的江海古立马站起了身,但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又愣住了。这条街道的另一头,有两个人正遥遥地看着他。

    “呵。”江海古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自己的天真。现在他才堪堪明白过来,在这个漫长的冬至之夜过去了之后,有很多东西都势必会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

    这一夜,江海古;望太子,染亦白。

    景和王宫之中,武王坐在用动物皮毛铺垫的椅子上,静静地聆听着军情处的碟子为他汇报今晚眉城中所发生的一切。

    在武王对面,坐着的是担任景和大司国的公子华。

    大司国是当今景和之内最高官职,掌握着军事大权与一部分的政治权力,在景和的历史上也仅有两人曾经担当过此职位,一人是黄仲永,一人为公子华。

    身着黑衣的碟子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禀报之后便退了下去,景和军情处的腰牌在戒备森严的王宫之中不得自由进,但可自由出。

    武王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起身走到书案边,案上有用砚台压好的宣纸。选取了一只兼毫的笔染上墨之后,佝偻着身体在纸面上缓缓写了二十八字。

    这位高高在上的王,年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唯独喜欢在书法之间纵横来去,景和王宫之中不少悬挂的牌匾都是出自于年轻时候的武王之手。这倒不是武王对此情有独钟,而是想以此来磨炼自己的性格。

    修炼书法的过程就是一个雕刻的过程,唯有将细心与耐心合一才能办到的事。而身为一个王,有两个错误是非常忌讳的。

    第一,是经常犯错误,这样会损失王的威严。

    第二,是让别人知道王真正在想什么,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再次恢复到直立状态时,武王不由得短短叹出了一口气,这么短时间的动作竟然让他感到了疲惫。

    武王把笔放回到原来的位置,向着公子华一招手,道:“王兄来看看,寡人如今的字怎么样?”

    公子华起身走近,看了一眼,乃是一副伤春悲秋之作,略带失望地摇了摇头。

    在景和境内,也仅有公子华才敢于在这位无上至尊面前如此直率地表达自己的失望了。武王在纸上写道:

    “半江春水半江愁,一片落叶一点秋。

    千处夏花万处空,数次拂雪数年冬。”

    公子华如实道:“王上这字给人的感觉,倒不像是个高高在上的王,而是个多有悲情的才子所书。”

    武王呵呵一笑道:“豪放爽迈大多都只是一时而已,伤情感势才是人之常态,所以五国历史上的词人,豪放多不及婉约。”

    公子华没再答话,这段时间眉城发生的一切,很难让他再有反驳的余地。

    许是因为今天祭祖的缘故,才这么一会儿,武王已经感觉很累了,又缓步回到原本的椅子上坐下,与公子华商议道:“以林儿如今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做华清未来五十年之内的王了。”

    公子华点了点头,对此他倒是深有同感,但也有些惋惜:“他是被一步一步给毁了啊!不过也罢了,总好过未来他登基之后再此一劫,那便是我景和的劫了,说不定还会让景和的万世江山毁于一旦。”

    武王接着徐徐说道:“源儿是个聪明人,能忍,就是人太固执了些,听不进劝,如果让他为王恐怕会一意孤行,把景和带上一条有进无退的路。至于秒儿……”

    “王上不可有此想法!”公子华打断了武王的话语,,“若立姬秒为王,端木氏恐会做大,到时候朝中局势大变,我景和宗室疏离,国必有难。”

    武王眯着双眼,公子华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公子秒之母乃是魏国王氏,立拥有他国王氏血脉的姬妙为储,也确实会有窃国之患。到时候景和同宗操戈,难保四国余孽不会趁虚而入。

    “那王兄的意思是?”

    公子华低着头小声说道:“立长为安。”

    武王没有再说话,公子华也当然清楚这并不是默认。身为一位王,王当然会有王的想法,在这些想法还没有出口之前,公子华还可以想方设法去改变,可一旦被说出了口,便成为了铁则,任何人都得要全力执行。

    就算是错的,也要错到最后。

    在公子华退下之后,武王才幽幽叹了一句:“到底还是寡人活得太长了啊!”

    原本,武王是想把江山交给太子林之前,将五国的余孽一鼓作气铲除掉,好让城府虽有,手段不足的太子殿下安安稳稳坐这一世江山。

    但如果继位的不再是太子林,那么武王也就不再有此忧虑了,他的另外两个儿子,可都是不会输给史云修的狠角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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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窥天机,得天启,有人阴险毒辣,剑照大江。到最后,又是谁人纵横无阻?谁能掌舵山河?掌舵山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掌舵山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掌舵山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