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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舵山河全文阅读

作者:燃絮问天     掌舵山河txt下载     掌舵山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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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万夫莫开】人·张小闲

    简介:张小闲是几分之几个自己?

    四血

    【自封】回合开始时,你可以选择跳过你的摸牌阶段与出牌阶段并弃置一张手牌,使你在你的下一个回合开始前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若未执行此操作,你将失去该技能并模两张牌。

    【自闭】摸牌阶段结束后,你可以选择弃置所有手牌并为自己添加一个可以抵挡x点伤害的护盾(x等于你当前手牌数)。

    【自残】锁定技,当你受到伤害时,若你有手牌你必须弃置一张牌使自己承受的伤害翻倍并使伤害来源失去一点体力;若你没有手牌,则该伤害转化为体力并摸一张牌。

    【自弃】当你的杀命中时,你可以选择弃置所有手牌与失去所有体力,使本次造成的伤害转化为x点(x为你失去的体力数量与弃置手牌的数量总和)。

    【遇见舒默】限定技,当你濒死时,你可以选择摸一张牌并展示,若为红色则恢复所有体力并失去当前所有技能,然后获得技能【自满】;若为红色,你立即死亡。

    【自满】受到伤害时你可以选择弃置x张手牌,免疫并反弹此伤害。(x为你当前体力数)

    【风华正茂】神·舒默

    简介:在张小闲的眼里,你永远风华正茂

    三血

    【体弱】锁定技,回合开始阶段,你必须失去一点体力

    【天佑】锁定技,无视非属性伤害,且受到的伤害最多为一点。

    【人助】锁定技,弃牌阶段结束后,若你的手牌数少于摸牌阶段结束时的手牌数,则其他玩家须每人交给你一张手牌。

    【济世】当你死亡时,你可以选择将手牌平分给在场的存活玩家,并使其中一人获得你的所有技能然后恢复全部体力。

    【不动邪心】魔·张小晚

    简介:爹,世间我只视你一人尊贵,其它万物不如草芥

    四血

    【不动】出牌阶段,你可以弃置一张手牌,使你本回合黑色手牌可以当做“杀”使用;你可以摸一张牌,使你本回合“闪”可视为“酒”使用,“酒”可视为“桃”使用。

    【邪心】锁定技,你使用杀无法被闪响应。

    【薄情】出牌阶段结束时,若你本回合造成的伤害超过两点,你可使任意一名玩家立即进入濒死状态。

    【红衣魔首】魔·洛尘雪

    简介:如果她杀尽天下人也只是因为一个人,那对于那个人来说,她算不算个好人?

    三血

    【血海】攻击距离额外+1,使用杀时可以指定攻击范围内任意名玩家。

    【倾城】使用杀指定目标后,可获得目标一张手牌;被其它玩家用杀指定为目标后,你可摸一张牌然后恢复一点体力。

    【弑尽天下薄情子】限定技,弃牌阶段结束后,若你在弃牌阶段弃置的手牌为复数,则你可以选择让其他所有玩家依次弃置所有手牌,若其弃置的手牌不为两张,则该玩家受到由你造成的两点伤害,若其弃置的手牌为两张,则该玩家在接下来的两个回合无法使用杀。

    【无上至尊】王·姬武

    简介:寡人琢磨着这辈子造下的杀孽太多,终归是需要一些报应的,有报应的话,也可让寡人心安些。

    四血

    【王·扫六合】本回合使用杀命中目标之后,你可再次使用x-1次杀;你使用杀可指定的目标数量为上一次使用杀指定的目标数量+1,。(x为你已损失体力值)

    【王·并八荒】当你被锦囊牌指定为目标之后,你可令其它角色依次交给你一张牌。

    【王·括四海】每回合对每名角色限一次,出牌阶段你可交给任意一名玩家一张手牌,然后令该玩家交给你x张牌。(x为你已损失体力值+1)

    【王·卷天下】在你的出牌阶段,若你本回合累积获得了一名角色两张手牌,则你可以获得其所有手牌。

    【王·包宇内】当你需要使用或打出基本牌时,你可以令在场所有角色依次选择是否替你使用或打出;当其他角色替你使用或打出基本牌时,可获得如下效果:杀——指定目标之后需要两张闪才能抵消(当在决斗中使用,则需要两张杀才能抵消);闪——该回合你无法再被杀指定为目标;桃——额外恢复一点体力值;酒——造成的伤害额外+1(濒死时使用,额外恢复一点体力)。

    【昭稷王】王·姬秒

    昭稷王很喜欢例外这个词,不被规则容许,但又确实存在。

    三血

    【善忍】你的手牌上限增加x。(x为当前存活的角色数目。)

    【杂学】回合开始时,你可交给一名角色一张牌并获得其一个技能直至回合结束(当你获得该角色技能期间,该角色被你获得的技能失效),对每名角色限一次。

    【至交】回合结束时你可以与一名角色互换手牌,若如此做,你的手牌数少于回合开始时的手牌数量,则你可以将手牌补至手牌上限。

    【王·攘外安内】限定技,出牌阶段你可以弃置任意张手牌,然后令其它所有角色依次弃置所有手牌,若其弃置的手牌与你弃置的手牌数量不同,则其受到由你造成的一点伤害;本回合你的出杀数量与攻击范围额外加x,x为你本回合弃置的手牌数。

楔子

    天黑如墨,繁星璀璨,无月。

    在景和王朝一统华清之地这四十多年来,这样的宁静都是少有。其实夜都会有,声音总会退去,只是人们的那一颗永远保持炽热的心静不下来罢了。

    独自站立在麟台之上的昭稷王眺望着他潜藏在黑暗中的无际江山,时至今日,他终于达到了一扫江湖的目的,但其中付出的代价又是何其大,谁又能记得在这场乱斗中,流下血与泪的其实都是同胞?

    原本自信满满的昭稷王如今也不能确定了,这样的结果对于他的景和王朝究竟是利是害。如果,当初采纳了黄仲永的“东出之策”,他此刻是否已成为了四清之主呢?

    “罢了。”年迈的王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大衣,他知道自己会在史书之上留下浓重的一笔,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很有限,能留下的……也仅仅只是这一笔罢了。

    某处的一片树林中,一辆马车在其间的道路上缓缓而行,挂在车顶四角的风铃不断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马车的木轮早已被柔软的皮革裹住,在这样优哉游哉的速度之下,车厢根本感受不到太大的震动。

    驾车的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头,半靠在车厢的木壁上,偶尔挥动一下御马的长鞭。他的眼睛眺望着远方那一帘名为“天河”的瀑布。

    他身后的这位主人几十年都不曾想过要出门,今日一时兴起无论如何也想要来看看这一片奇景。

    蓦然间,他在那片纯白的环境中看到了一个黑影闪过,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侧头向着身后道:“难为芳菲主人有兴赏景,可不巧有人先登了。”

    车厢的帘子被芳菲主人挑起一角,露出一只丹凤眼来,虽只见一眼,却也透露着其主人的三分英气、三分妩媚、三分睿智与一分慵懒。

    她这一眼望去,恰好看到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天河”之水被这一剑切成两半。她吃了一惊,秀目闪烁不定,这样的一剑她自问是做不到,天下间她也想不到有谁能够做到,便脱口而出问道:“这是谁?”

    老头驾着马车渐渐靠近了些,也能在恍惚间看出那人的特点,答道:“看样子,似乎是张小闲。”

    芳菲主人默不作声地想了想与这个名字相关的记忆,疑惑道:“我多年之前也曾见过他一面,那时他以‘神指’冠绝天下,有‘万夫莫开’之名号,如何也用剑了?”

    她说着细看了看,竟然还是左手持剑!

    “哈哈,芳菲主人久不问世,不知此人后来事也不足为怪。”老头二指捻须,似乎感叹,又似遗憾道:“如今世人都称他‘指剑双绝,人间武极’,好一个奇才啊!”

    谈话之前,张小闲已一剑刺入瀑布之中,剑花挽出,从瀑布之中抽出一条水龙。他向后跃起,水龙也随之而动,一头被长剑所引,一头连接在瀑布之中,竟有数丈之远!

    张小闲一剑斩出,剑气纵横之下,水龙被斩成数段,一声爆响后,化为纷纷水珠似暴雨般落下。

    万法皆由一剑生。

    再有一剑破万法!

    莫过于此。

    “呵呵。”张小闲讽刺似的笑了笑,刚才那一剑似乎花费了他的所有力气,后退了两步用剑柱在地上,抬头一看,天河瀑布早已恢复了原样,那还有他留下的半点痕迹?

    “孤影承花一剑香,为谁争剑为谁狂?”张小闲将握剑的左手高举,拼尽全力将这口陪伴了他数十年的宝剑往‘天河’投去,没了主人的掌控,宝剑在这般强大的水流中与一片浮萍没有任何区别,转眼便已匿迹。

    “‘一言诛仙’后,道心已失剑已黄。”老头看着那道身影连续几个闪烁之后便失去了踪影,叹了口气,说道,“他,走了。”

    芳菲主人放下车帘,在车厢内正襟危坐好时,她已经恢复了平常古井不惊的模样,“那我们,也回去吧!”

第一章 春风之外

    道州,还在五国时期此处便是红尘之中数一数二的繁华风流之地,别的暂且不说,唯独镜月湖一景就足够让才子佳人、江湖豪侠们神往不已了。

    这日七月二十八,尚且还看不出什么来,可一到了七夕、中秋这等特殊节日,就足见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秀船画舫节节攀高了。

    此刻,镜月湖中仅有一条小船随波而动,船上两名男子相对而坐,两人以一小几隔开,上面摆放着些许酒菜。

    张小闲抬起酒杯浅饮了一口,目光远眺,面无表情。今夜没有月光相助,他除了远处城中的灯火点点也看不到什么,只是借着这个动作发一发呆。

    他发呆的时候,脑袋里各种念头、各种思绪如同万马奔腾而过,瞬间来,瞬息去,什么也不会留下,最是空空如也。

    身为多年的老友,刘玄看到他这般状态,不需问便知道张小闲这一年来又是一无所获。

    仔细算来,今年应该是他们第四次在镜月湖相聚,所以也就是第四个年头了。

    每年的七月二十八,刘玄都会准备好酒菜,独自盘在船,等待故人来。可惜今夜无月,不然在不生纹的镜月湖上会看到整个天空连同着他们两个都完美地倒映在湖中,有景可赏的张小闲也就不须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了。

    他是清楚地知道,多年之前的张小闲也曾经是无比的希望自己也是那万家灯火中的一员。

    “其实,这四年的时间,老子把华清之地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张小闲喃喃而语,虽说是在倾诉,其实更像是对自己强调着不甘与无可奈何,“那老东XZ得太深了,呵呵,还真让老子一点招都没有。”

    “我这边也没有任何消息。”刘玄叹了口气,讲道理,以他刘家如今在江湖中的影响力,与张小闲一明一暗竭尽全力去找,就算找的是一只蚊子,只要这只蚊子还在华清之地,这么长的时间也该水落石出了。

    然而,事实上不仅是如此,四年的时间里那人就像是凭空显示了一般,让他们竟然连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得到,这让刘玄不得不产生疑虑,“他莫不是真躲到了华清之外?”

    “他若真的躲出去了,老子也没有三倍的时间去把其它三清之地探索一遍了。”张小闲说着后仰躺了下来,用双手枕着头,直直地望着天空,他终于想到了放弃,这个念头产生之后,竟然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或许这就是接受命运的感觉吧?无可奈何本就是无所作为的最佳借口,但又是让人最愉悦的生活方式。

    不放弃又能怎么办呢?这应该就是他这一辈子作孽太多,所以上天才令他今生所想皆是不能够吧?这也就是他一直找不到当年以不可一世之姿带走他挚爱的那个老东西的原因。

    “况且,老子能感觉得到,他就在华清之地等着我,只要老子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会自己跳出来。”

    “哈哈,不甘吗?”刘玄打破这沉重的气氛,大笑道:“不甘就去做啊!这可不像是你张小闲的风格啊!”

    “可是舒默不喜欢……”提起舒默,张小闲的眸子里明显多了一抹哀伤。这是一个拯救了他一生的女人,只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别人带走。

    仔细算算,他和舒默也有八年没见了。

    刘玄一口打断他的话,肯定道:“你这个样子她就喜欢了吗?”

    “若与天下人为敌……”

    刘玄的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双手扶杯作敬酒状,凛然道:“与天下为敌又如何?若真到了那一天,有我,斩你便是!”

    与天下为敌又如何?

    有我。

    斩你便是!

    张小闲斜着目光瞥了一脸严肃的刘玄一眼,笑了笑。他这一笑,并非苦笑,而是开怀一笑。

    刘玄说要斩他,并非是要与他为敌,而是劝他要遵从自己的本心。说来也是极为讽刺,“仁义之剑”的主人,被称为“江湖夜雨十年灯”的刘玄竟然也会劝人随欲而动。

    不过,深究起来其实也并不冲突,刘玄的道无非就是打造出一个完美的江湖,而对于张小闲来说,道无非也就“舒默”二字罢了。

    曾有大家言“天地之间,物各有主”,其实人生却并非如此。只有心中有道之时,人生才有其主。如果在今天张小闲的心中抹去了舒默二字,比起十多年前他还只是别人手中一柄屠刀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

    君本天之骄子,又何苦自降凡尘?

    张小闲支起身来,学着刘玄的模样捧起酒杯道:“敬老子此生颠沛,春风之外,有你仍在!”

    “干!”张小闲先干为敬,敬二人这么多年的萍水之交,而刘玄却在这四年来助他甚多,更敬他今晚这一份勉励之语。

    “嘿嘿,春风之外,那我可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刘玄话虽如是说,却丝毫没有介意,舒默为“春风”,其他者都是“之外”,对张小闲来说好像自然如此。

    张小闲又重新躺在船上,望着仅有数点明星的天空,感叹道:“不过话说回来啊,你小子不会还活在梦里吧?三十多岁的人了,以为这江湖真如年少时候想象得那么美好,快意恩仇,拭血论茶?”

    “美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重要的是我喜欢这个江湖,而且并不奢求它有多么喜欢我。”刘玄扭过头去望着他,“你若是要走,就把小晚带上吧,他在我府上每天都要吵着问你的事,好像与你分别越久反倒和你更加亲近。每次我也只能骗他说,你父亲是个大英雄,其余的我也编不出来了。”

    张小闲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轻啐了一口,表示自己的不屑。

    华清五洲,道州最盛。道州四姓,以刘为尊。

    还在五国时期,道州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那时候,还没有道州这个概念,道州六郡完全都在晋国掌控范围之内。华清五国:景和、晋、宋、楚、魏,唯独晋国占据了华清最大的长江——怒江中部,土地肥沃,粮产丰厚。顺怒江而下可到宋国河北、楚国悠莱两郡,又占据景和直通魏国腹地的必经之路。

    谁能拿到道州,距离一统整个华清的大目标至少近了三成。可惜,晋国成于此,败也于此。被景和王朝一一吞灭的各国之中,实力最强、最有地势之利的晋国恰恰是最早被灭国的。

    群雄逐鹿,最忌讳的便是过早地露出自己的野心,纵使五国之间年年战、月月战甚至日日交战,但大家扮演的角色也都是正人君子。彼此胶着了数百年,别说是灭了他国,就是攻入别国王都之时也是少之又少,稍微尝到些甜头就守诺退兵,怕的就是被人当成贪得无厌之辈。

    景和武王继位之后,首先瞄准的便是拥有横绝一时国力的晋国。两年之内,景和与晋国之间的大小战役不下于七十次,始终保持着三胜七败的局面。

    再加上武王派人在私下里散布的种种言论,足以使得晋国君臣上下都以为自己扼住了天下咽喉。眼看目的达到之后,武王佯装忍辱负重向晋国割地求和,以下国自称。暗地里则以晋国野心威逼,以晋国土地利诱,迅速与其它三国达成联盟。

    眼看四国联军兵临城下之时,晋王才悔之晚矣。

    晋国被灭国之后,武王守诺对晋国的土地分毫不取。在经过五年的修生养息之后,武王亲领大军杀入魏国腹地,攻破王都,武王之兄,公子华亲自入魏为相,与魏国达成同盟,共谋天下。

    四国之争直到十年之前才刚刚结束,武王终究以此不世之功而荣载史册。并以原本的国界和山川流域相结合,将整个华清之地划分为五洲,下设数郡县。

    武王虽然完成了大一统,但却并不以此为乐。因为有人在他之前十一年,就已经将整个华清的江湖势力整合在了一起,这个人便是华清之地的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江湖盟主——温天竹。

    华清之地仅以家族来传承武学的三大世家中,徐州唐家一直秉行着避世原则,几百年的时间里一直处在不温不火的状态。道州刘家从前兴盛,在经历了八代单传之后,早有萧索之意,到了刘玄手中才有了些许起色。

    唯有河北温家经历过无数起落,落魄时衣衫褴褛,仆从二三;荣华时披靡天下,举国皆尊。

    传至温天竹手中,更是发展到了鼎盛,得“水铸”大师苏慕容赠剑“掌舵山河”,号令江湖!

第二章 我行我道

    昨夜,张小闲与刘玄且饮且谈,不知何时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两人乘着小舟在镜月湖上飘了一夜。早上还是刘玄先醒过来,眼看着二人正在镜月湖中央,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乐事放声大笑起来。

    这可就苦了张小闲了,本来他这些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十之七八的夜晚都会梦到与舒默幽会。昨夜喝了酒,起初时候纷纷乱象在脑海中此起彼伏,渐渐睡沉了之后杂念也就消失不见。

    直到后半夜张小闲才看到舒默向他伸手以待,他大步向前,但他们之前的距离好像变成了无限远,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到彼此的手。即便如此,张小闲还是竭尽全力地向前奔,他也不知道奔了多久,只记得最后自己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喉腔没有一点水分,似乎随时都会燃烧。

    他慢下来,直至停下。他本想休息一会儿,却惊喜地发现他和舒默之间的距离正在不可思议的靠近。这是绝望之后的狂喜,这种感觉丝毫不亚于久旱逢甘霖的喜悦。

    张小闲张开怀抱,向着舒默抱去。这么多年了,他的愿望一直都没有变过,他还是想搂着这个女人平淡地度过余生。

    突然,一连串声狂笑声响起,一如当年那个老家伙横空而降带走舒默时,看着他无能为力模样而发出得极为讽刺的笑。

    张小闲惊起四顾,他的眼力透过镜月湖表面升腾而起的淡雾足以看得很远,即便如此也望不到岸边。

    沉默了很久,张小闲才因为某人划船不带桨而破口大骂起来。

    对于划船不带桨事件,当事人刘玄发表了重要讲话,道:“其实,我有时候没有办法,也都是用手解决的。”

    当中的歧义之多,张小闲都不想去计较,一眼瞥到一直搁放在刘玄身边的长剑,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想法,当即说道:“你有没有……”

    也许是中途感觉自己的想法太过于荒谬,张小闲说着顿了一下,声音也小了半截,“用来划船的剑法。”

    “嘿嘿嘿。”刘玄轻笑了两声,然后止住,正视着张小闲的眼睛,看得张小闲一张老脸也耐不住别了过去之后,刘玄才说道:“请问天下第一的张大侠,你觉得呢?”

    “拿剑给老子试试。”张小闲话才出口,刘玄右手轻轻一挥,也不见任何接触,原本安安静静躺在他身边的长剑“铿锵”一声迅速飞出,被张小闲一手接住。

    张小闲右手接剑,扣住剑柄的仅有中指与食指,其余三指都处在将合未合的状态。看着残废的右手,往事种种又各自浮现眼前,记忆犹新。

    九年前,他自断三指经脉为的就是把自己和过去隔绝在两个世界。

    斩断经脉的那一刀确实斩断了过去,但也直接了导致他失去挚爱之人。张小闲暗叹一声,把旧事都抛之脑后。

    张小闲虽然不是天生的左撇子,但这么些年也早已习惯了用左手照料的日常生活。当下交换握剑的手,左手横剑一观,右手食指中指相并,抚在剑身。真气灌入,长剑颤出阵阵龙吟。

    剑,确实是一口好剑。

    这口“银釭”的剑身始终都被一层淡淡的白光所笼罩,此刻与茫茫水雾融为一体还看不真切,到了黄昏破晓之间的任何时刻,将此剑当做夜里明灯使用都绰绰有余。

    江湖上有传言,说这口“仁义之剑”见不得血,否则将会光芒尽散,与凡铁无异。

    其中真假,就连作为剑主的刘玄都不得而知。

    “仁义之剑”从不染血,在江湖中好像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张小闲也曾笑刘玄道:“剑在你手中不出鞘倒还能算个利器,出鞘之后,反而就成了个累赘了。”如果有谁实在是想要知道答案的话,除了亲身一试,也就只有去“最上川”询问那位脾气古怪的铸剑者了。

    张小闲移到小舟末端坐下,将“银釭”探入水中一阵搅和,但不得其道。仔细想来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用剑,也就不急着灰心。稍加思考之后,又试了几次,然后一朵剑花挽出,水中也随之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

    看着漩涡,张小闲才露出些微笑意,猛然之间奋力提剑一抽,一股巧妙的力道将漩涡推向远去,而他们所在的小舟也终于开始向着反方向游动。

    “奇才!”刘玄心中本能地冒出这两个字,但也不由得默叹一声,如果张小闲不是被命运所误的话,成就未必会比千年之前那位独步天下的“广成剑首”差多少。

    张小闲不知刘玄心中所想,深陷在御舟的趣味之中无法自拔。一套流程也逐渐熟练,数番推陈出新之下,已将原本抽离旋涡的方法舍弃,改为驱动水下暗流。

    如此一来,不但大大节省了步骤和力气,小舟的行驶的速度也快了不止一倍。

    以刘玄的天赋只消看得片刻,就足以明白其中奥妙,此刻让他去以剑作桨也能毫不费力,可若是让他重新想个其它方法,也不是说做不到,少说也需要三五个昼夜。

    所谓学富五车易,开门立派难。

    正是如此。

    既然有人自愿当这个船夫,那刘玄也乐得偷这个自在,躺下身来看这镜月湖上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又岂是人间可以多得之事?

    “老子估摸着苏老头这辈子所铸的九口传世名剑,就数你这口‘银釭’最华而不实了。”

    在水中挥剑比在空气中阻力大了十倍不止,张小闲的左臂也没有使剑的根基在,纵使他内力深厚,这么长的时间的重复挥动也让他手臂酸痛得不行了,被刘玄毁了清梦的怨气也随着手中的长剑传递到了它的铸造者身上。

    “苏先生要是知道你拿他的‘仁义之剑’当桨用,还不知道会不会气地跳脚。”刘玄说着心里也暗自揣摩了一下,九剑之中“银釭”至少要比“掌舵山河”要实用一些吧?

    好歹夜里看不见的时候,也能当灯笼用用。

    不过,“掌舵山河”好歹也能够见血,这个还不大真的不好说。

    “放屁!”张小闲不屑道:“自命清高却还要满口仁义的人,不过尽是些虚伪求名之辈罢了!苏老头自己为此剑赋予‘仁义’二字,却还愿它不染凡尘之气,不就是自己打自己脸吗?今天给老子划船用,才算是圆了他‘舍身成仁’的心愿。依老子看那个不能染血的传言也是那些好事之徒胡乱编出来的,偏偏有人信以为真。”

    张小闲说着默默一叹,顿了片刻又接着道:“老子看,持此剑者就应我行我道,衣裳浴血,剑斩万人,但只要你为的是天下苍生,又何必管天下的人当你是神是魔?”

    刘玄没有再去答话,看样子张小闲这一夜睡得很透彻,不但一扫昨晚的倾颓之气,还反过来教育起他来了。

    我行我道,如此便好了。

    两人风尘仆仆赶回齐颖城时,只看到举城相庆、万人空巷的画面。要知道齐颖城并不只是作为一个郡城那么简单,五国时期,此处便是晋国的都城,放在整个华清之地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为了行商方便还特地将通行街道扩张了一倍有余,饶是如此也被挤得水泄不通了。

    刘玄似乎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毫不动容,张小闲就纳闷了,问道:“都在乐呵啥呢?”

    “道州是你的伤心地,你本就不大愿意来。后来我承诺替你在道州之内搜寻那人的消息,你也就更加没有来的必要了。”刘玄淡淡道:“今天正是景和武王一统华清的纪念日,我们每年定在七月二十八在镜月湖一会,就是趁着他们养精蓄锐。到了后来三天,还哪有我们的偷闲之地?几夜下来挥洒美酒入湖,连酒量不好的鱼都会被灌醉了淹死。”

    张小闲撇了撇嘴,不屑道:“最后的赢家是景和,你们晋国人跟着乐呵什么?”

    “所谓的赢家终究只是帝王家而已!”刘玄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叹了出来,望着喜笑颜开的芸芸众生,过了许久才说道:“五国之中,晋国所经历的战乱是最多的,我们握住了华清之地的咽喉,强是理所当然的,不强就会被掠夺,驱赶。”

    “然而乱世之中,再强也是免不了战乱的。”刘玄目光一转,看着张小闲笑道:“这么跟你说吧:以前宋国的大将庞染就是晋国齐颖人,他攻打晋国的频率,够他每年回家省亲十次都绰绰有余了。在乱世中强是没有用的,人们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和平盛世。”

    刘玄说着有一六旬老者从人群中跻出身向着他们走来,走近之后唤了刘玄一声:“老爷。”又上下打量了张小闲一番,说道:“这位就是张小闲张公子?”

    “对对对,就是天下第一的张大侠!”刘玄赶忙替张小闲承认下来,并无视了充分表达了张小闲不屑的白眼。

    四年前,张小闲自创“神指”有成,刘玄问他:“若是与那人对上,有几成把握。”

    当时张小闲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这还用问?老子天下第一!”

    没有想到,以后刘玄提起张小闲时都要加个“天下第一”的前缀。

    刘玄说着又向着张小闲介绍道:“福伯是个用刀大家,单论刀法精妙放在整个华清之地少说也能够排上前三甲!”

    “呵呵,都封刀十年了,还称什么刀法大家。”福伯苦笑道,“当年被那人用刀所败,我也就想通了。虚名之所以叫虚名,那是因为对实力起不到半分帮助。况且我能感受到那人的刀法还远没到巅峰时期,而我已再难精进半点,江湖到底是还得看你们年轻人啊!”

    “嘿嘿!”刘玄眯着眼,笑嘻嘻地看着张小闲说道:“若非是因为他,福伯您怎么会心甘情愿踢我做个管家呢?这么多年亦师亦友助了刘玄甚多啊!”

    福伯呵呵一笑,主仆之情溢于言表。

    只有张小闲在一旁嘟囔着:“看老子作甚?”

第三章 道州四姓

    “当今世上言刘者称道州”。道州刘氏,在各支刘姓氏族之中无疑是最显要的一支。

    据“剑乐府”中珍藏的史料记载,乐逍遥一生中拜过一百零八位老师,涉及各行各业,且无一不是其行业中的佼佼者。在“广成剑首”乐逍遥还未独步天下之时,刘家祖上刘清陶正是乐逍遥一生中唯一的一位剑术老师。

    刘家延续至今,早已不能比当年显赫。好在刘玄很小的时候就得温天竹器重,后来温天竹成为华清之地唯一的江湖盟主之后,更称赞刘玄为“江湖夜雨十年灯”。

    刘玄倒也不负众望,年不足三十在江湖中就已经罕有敌手,更得“水铸”苏慕容铸剑相送,在江湖上已隐隐有当年江湖盟主之风。

    张小闲随着两人来到来到刘府门前,略一眺望便能看到府内亭台楼阁层层叠叠,山石木林之上氤氲之气淡淡缭绕,终究是源远流长的世家与寻常士族大族相比终究是气象不同。

    算起来这还是张小闲第一次来到刘府。他与舒默分别就在道州,所以他一直都很排斥进入这片地域,看到别人欢乐又难免不会勾起些许离别之情呢?

    所以当年他“神指”有成,要踏上去寻找舒默的道路把儿子交给刘玄抚养时,也都只是在镜月湖前相别。

    这时有一小仆走出,略带疑虑地看了张小闲一眼,见刘玄并没有如何避讳,才小声禀道:“刚刚史先生来了,正在书房等候。”

    刘玄闻得史先生三字心中就开始变得沉重了起来,他虽然喜欢把江湖上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但却并不喜欢麻烦。

    张小闲说他是活在自己的江湖梦中其实并没说错,他喜欢的江湖简简单单,快意恩仇,更可一笑泯恩仇,不喜欢太多的阴谋和算计。

    但不喜欢并不代表就没有,有时候刘玄也笑自己的虚伪,一边拥抱着黑暗,一边又奉承着光明。

    五国时期,晋国之内共有刘、史、赵、庞四大士族,几乎一半的官员,六成的军队,九成的土地都在四大家族的掌控之中。五国后期庞家次子庞染因与赵家一女子赌气而叛逃出国,后来官至宋国上将军后更是连番领兵入侵晋国境内。

    放肆到如此地步,晋王也拿庞家毫无办法。

    四大士族之中,刘家历来在兵部声望极高,又以武学世家的身份屹立于江湖,在朝野两边都拥有的复杂关系网和绝对的实力也就奠定了刘家的超然地位。

    后来温天竹成为江湖盟主之后致力将国家之间的恩怨与江湖隔绝开来,那时的刘家已是今非昔比,与其它三大士族在朝堂之上的博弈更是力不从心,在当年只有十余岁的刘玄撮合之下,拨弄晋国命运数百年之一的刘家也终于走下舞台,成为一个纯粹的武学世家。

    当年的刘玄也丝毫没有料到,此举让刘家在晋国破灭之后在四大士族中受到损伤最小,再次一跃为道州最有名望与实力的世家。

    刘玄将佩剑交给小仆,回过身来沉声道:“那福伯您先和小闲去见小晚吧,我去会一会他。”福伯点了点头,抬手对张小闲说了一个请字。

    张小闲不知那位史先生是何方神圣,但看刘玄的神色就知道是个麻烦货色,自己一身的事儿丝毫头绪都没有,也就甭想着去替刘玄分忧了,当下拍了拍刘玄的肩膀,向着福伯所示的方向走去。

    看着好友孑然一身的背影,刘玄在心中暗叹一声,转眼又恢复了一个当家之人应有的样子,轻声道:“你先去忙吧,我一个人去便好。”

    小仆低头一礼后即刻退下,刘玄还未到书房,就看见那位出自书香之门的史先生正向着自己走来。看样子史云修确实是个儒雅可亲的读书人,但刘玄却清楚地记得曾今此人的一句话,就使得宋晋两国无数兵民遭受连年战乱之苦。

    刘玄见得这位少年时期无话不谈的好友便停下了脚步,抬手一礼,面无表情,道了句:“世兄,好久不见啊?”

    史云修嘿嘿一笑,走到刘玄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称赞似的点了点头,熟络道:“国破之后为兄忧心如焚,一直没能得空前来探望一二,实属抱歉啊!”

    刘玄转过身,立在回廊向外望去,面无表情,淡淡道:“回想起来,我们四人也有二十多年没有一起聚过了吧?”

    “呵呵。”史云修一愣,到底是个心思活络之辈,干笑了两声立马将话题转移开来,说道:“我刚才在府里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子在练你们刘家祖传的‘三两波纹醉’,莫非是你徒弟吗?我看此子面如满月、眼神灵动,若是培养得当日后成就绝对不凡。”

    一见史云修仍旧是有意回避当年之事,刘玄也不想做步步紧逼之人,也就作罢。这时面目之上才有点笑意,瞥了史云修一眼,似乎是看不上史云修的眼光而轻蔑道:“你说他不凡,那只是因为没见过他爹罢了!”

    史云修眼眸之中闪出一抹亮光,他会称赞那名少年,绝不仅仅是源于奉承。

    那少年不过十来岁光景,就已经将放在华清江湖之中都属于最上层步法之一的“三两波纹醉”学到十之一二。这本就十分难得,更难得的是,那少年学会的十之一二之中仅有一分形似,而有五分神似,这便说明此子对于这门步法的领悟度远远在熟练度之上,会形成这样的情况有两种可能,要么此子疏于练习,要么此子悟性极佳!

    二者之中,史云修更加倾向于后者。

    但看刘玄的语气,此子与其父亲相比似乎微不足道,这让史云修也不由得好奇起来,心中一动,若将此人也拉拢到麾下不知能为反抗景和的大军增添几分力道?有此一念,史云修脱口而出道:“那是何方神圣?”

    刘玄眉目之间的笑意更盛,道:“若是有缘,我不说世兄日后也会见到;若是无缘,我说了世兄费尽千辛万苦也见不得。”他说完也没想着给史云修再纠缠的机会,脚步已经开始向着书房移动,“世兄且来喝杯茶吧!”

    史云修缓缓跟上,一边说道:“你什么时候也信缘分了?”

    刘玄一叹,“一直都信,只是世兄不知道罢了!”

    史云修知道刘玄是又想起了庞染与赵家的那位女子,这么多年他的心中对三人始终心怀愧疚,也不愿再提当年旧事,此刻刘玄如此一说,他便哑口不再言语。

    在书房落座之后,刘玄将茶具摆开,用烧沸的水过了一遍,煎茶的过程其实十分繁琐,但他悠然以对,“世兄如果心里有话,可趁此都说出来,大家也好痛快一些。”

    刘玄这话说得十分透彻,透彻到让史云修一听便知道此行目的十之七八已是不能够了,他略一思量,还是开了口,说道:“记得高祖立国时,我国尚小,任列国鱼肉而不敢言语。后来得我等四族先祖鞠躬尽力辅助才得以立住根基,随后独占中原,应对四方强敌。才有那万家兴盛,百姓安康。想如今晋国破灭,众人不念亡国之恨,报君效忠,这么些年我常以此为痛。”

    这时茶已渐沸,气息如兰从紫砂壶嘴升腾而出,萦绕四周。刘玄提壶斟茶,雾气绽放结顶,于眼前缭绕。

    “我相信世兄当我晋国忠君爱国之典范,但我也能感受得到,世兄的这份忠诚并不纯粹。”刘玄放下紫砂壶,提起一杯放在这位童年挚友前,淡淡道:“我刘玄虽生在晋国,然常以剑者自居,目光所及之处名为江湖。一方土地姓甚名谁,天下百姓属谁庇佑,其实与我无关;人单力薄,也懒得去管。世兄饮些茶水也就回去吧,我们道不同,切莫让那点微末的情分就如此尽了。”

第四章 南云

    说起自己那位傻儿子,张小闲心中始终有一种矛盾的心理:带在身边吧,又懒得带;丢了吧,好歹也是舒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应该也就是丢一个地方,想舒默的时候就去看两眼。

    四年前,张小闲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把小晚丢给了刘玄,安安静静过了这四年,没想到如今刘玄也不爱养这个累赘了,真是让人忧愁。

    张小闲跟着福伯沿着府中的回廊百转千折才见到凉亭中的两个孩儿,纵使是四年未见了,张小闲也能一眼认出那个十来岁的男孩儿是他的儿子张小晚,此刻坐在石凳上略显疲态。身后有个小他两岁的女孩结着双马尾,小心翼翼地为他捏着胳臂。

    “呵呵,那是老朽的孙女,唤作小缘。”福伯捻着下巴的胡须笑了笑,他膝下的儿女都亡命在江湖之中,唯有和这个孙女相依为命,看着两个娃娃的目光中也满是祥和。

    张小闲瞥了他一眼,轻轻哦了一声,再向凉亭看去,这女娃娃的模样胚子果然不差,年纪虽说不大,一袭绿袍也映得身段修长,肌肤透着健康的粉色。看起来这娃娃似乎灵智未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闪烁不定,煞是惹人怜爱。

    和老头家的女娃娃一相比,自己家的傻儿子那贼眉鼠眼的模样真是要多市侩就有多市侩。不过就算再不满意也没办法,舒默那么完美的一个女人,和他生出了这么差劲的一个崽,说到底还是要怪自己。

    张小闲这儿才一愣的功夫,旁边那老头又向着凉亭喊道:“小晚,你爹来接你了。”张小晚猛然转过头来,看到立在回廊上果然是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喜悦之情跃然脸上。即便如此还不忘了把住肩上那女娃娃的小手,扯着就往外冲。

    刚照面,小晚就止住了脚步,眼中噙着泪水,痴痴地望着四年没见的爹,牵着女娃娃的手也渐渐松开。

    这情景看得张小闲直皱了皱眉头,果不其然在片刻之后小晚就一把扑到了张小闲身上,哇哇大哭了起来。张小闲伸出右手二指点在傻儿子头上,推了推,却没有撼动傻儿子的一腔爱父之心,只得作罢。

    同时也在脑海中思索着:这件外衫是丢了呢?还是把衣和傻儿子一起丢了?

    张小闲还没想清楚答案,小晚就已经抬起头来,努力止住抽噎,回头拉住女娃娃的手,向着张小闲说道:“爹,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媳妇。”

    这时才十二岁大的小晚,又回头望着比他小了两岁的女娃,郑重道:“媳妇,快叫爹。”

    那女娃娃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不知道被小晚灌输了何种思想,这时竟羞红了脸躲在小晚身后,片刻之后还真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爹。”

    现在的小娃娃都这么成熟的吗?张小闲侧头看了看福伯的反应,没想到这老头一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在为后继有人而感到十分欣慰啊!

    小晚又扯着张小闲的衣襟,认真道:“爹再给你介绍一下。”小晚说着看着福伯,“这是你爹。”

    “爹,快叫爹!”张小晚强调道!

    福伯捏着胡须,再一次欣慰地发出了后继有人的微笑。

    “呵呵。”张小闲轻笑一声,淡淡道:“你要不是你娘生的,老子早就把你丢怒江里喂鱼去了。”

    傻儿子撅了撅嘴,还没说话,那唤作小缘的女娃娃扯了扯张小闲的衣袖,怯生生地说道:“要不得。”

    傻儿子泪痕都还没抹干净,就回过身去牵着小缘的手,做出一个小大人的模样,安慰道:“别怕,别怕,我爹才舍不得呢!”

    脱离了傻儿子纠缠的张小闲低头看着被眼泪鼻涕弄脏的部位,一脸嫌弃。

    “他们俩平时感情就很好。”福伯呵呵一笑,又道,“说起来张公子要不要去小晚的住处看看?”

    “也行也行。”

    张小闲现在巴不得离傻儿子越远越好,一见面就给他认了一个儿媳妇一个爹,鬼知道接下来还会弄出什么震惊天地的动作。

    傻儿子因为正处在刘玄给他划定的练功时间之内,就没有跟上两人的脚步,与小缘夫唱妇随,去练刘玄传给他的三两波纹醉去了。

    小晚住的地方叫萧弦居,沿着抄手回廊有五间房,正中间是一个湖。刘玄给他配备了二三个丫鬟照顾着,好让他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院子还不至于寂寞。

    张小闲随着福伯还没走完一圈,就看到刘玄走进,立马调笑道:“怎么?那姓史的走了?”

    刘玄无可奈何道:“走是走了,不过一些麻烦事还是不能停。”

    张小闲眉头一挑:“比如?”

    “比如武王最近身体渐衰,怕多是活不长了,到时候这华清之地又不知如何风起云涌呢!”刘玄忧心道,“华清之地花了千百年才融为了一个整体,多少代人的努力如果再化为乌有,受苦的还是百姓。”

    张小闲对于什么权势,什么百姓不感兴趣,摇摇头:“再比如?”

    “再比如最近几月江湖上出现了一个蒙眼的剑客,提着一口铁剑,从秋长道那边一路向北,不少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剑客都死在了他的剑下,现在已经入了道州境内,再不久就能到齐颖城。江湖上都说,下一个都该轮到我刘玄了。”

    张小闲啐了一口,毫不在意,那名剑客再强,他也不会认为强得过刘玄,只失望道:“说来说去都是你们这些拨弄潮流的人才关心的大事,没一件和老子有关的。”

    “你一个人来去赤条条无牵挂,倒是什么事儿能和你有关啊?”刘玄说着笑了笑,又否定道,“不过也说不好,如果你决定要去眉城的话,还真说不定这些东西能和你扯上。”

    刘玄说完顿了一下,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张小闲讶然道:“怎么,还想留老子住几天?”

    “不是住几天,最少半个月。南云让我把你留到等她回来,我可不敢不听啊!”刘玄转头看着张小闲笑了笑,看得张某人心里直发毛,“你把小晚一丢我这儿就是几年,自己倒是安心做个甩手掌柜,孩子在这儿无依无靠的,你忍心,南云倒是不忍,就收他做了干儿子,好多照拂一些,小晚要走,哪能少经历得过她那一关?”

    南云是刘玄的结发妻子,也是刘玄的挚爱,这张小闲当然知道,既然南云是如此这般意愿,那张小闲自然也不好拂了刘玄的颜面。

    刘玄是他这辈子唯一可以称得上朋友二字的人,这些年帮了他那么多,若是说对刘玄一点亏欠感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

    当夜,张小闲被安排在傻儿子的萧弦居住了下来,并且在小晚的强烈要求下,睡在一间房。

    傻儿子好像今天一天都乐呵得不行,一闲下来就拉着张小闲说个不停,说这几年时间里发生的种种大小事件,说他认了刘玄为干爹,南云为干娘,又说了这个府上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

    张小闲都是听的时间多,回应的时间少。倒不是他不想说,只是很多的时候,不喜欢用语言去表达。

    这么久,他也没对刘玄说过一个谢字。

    傻儿子睡到床上了才安静,就在张小闲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又迷迷糊糊地来了一句:“爹,你讨厌我吗?”

    这么直白的问,倒让以铁石心肠自诩的张某人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到底是亲生的儿子,说是打心里讨厌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一相处久了就恨不得一脚踢得越远越好。

    张小闲没有答话,傻儿子抱着他的的手臂又紧了紧,闭着眼睛带着笑意说:“我就知道爹不会的。”

    张小闲用一根手指在小晚的额头上点了点,没有反应。但张小闲肯定这瓜娃子绝对没有睡,如果把傻儿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当成无心的话,那肯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张小闲太了解他这个儿子了,心思活络绝对不会下于一个成年人。

    至今,张小闲还记得傻儿子在五岁那年对他说:“爹,在我还小的请告诉我世界有多么美好,等我长大了,请记得再告诉我,世界有多么残酷。”

    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想清楚的教育问题,居然从这个五岁大的娃娃嘴里说出来,当时张小闲就琢磨着自己的儿子恐怕是个怪胎,然后到底是丢了呢?还是……

    然而在四年前,他把八岁大的小晚交给刘玄的时候,傻儿子倔强地说,自己长大了。

    张小闲点着小晚的手指变为抚摸,其实这样的日子过着也挺好的,除了他会是不是地想起舒默。张小闲忽然偏头目光向外看了一眼,不过有窗纸拦着,看不到外面世界的一片锦绣,只喃喃道了一句:“站那么高干什么?”

    脱离了傻儿子束缚的张小闲随手披了件衣,打开房门一眼就能看到刘玄站在湖心的亭子顶上,手持着银釭背在身后,明朗的月辉铺撒在他身上,看起来倒是超凡脱俗。

    张小闲把门掩上,向前走了几步,才开口说道:“不怕摔下来?”

    刘玄应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一直没有回头,闻言也只是淡淡道:“这样才有江湖的味道。”

    张小闲心里直说这人入戏太深,入戏太深。纵身跃起一丈有余,落在刘玄身旁,但这亭顶正中有一颗圆珠,被刘玄一脚踏着,张小闲落在其他位置便比他矮了一截。刘玄嘿嘿一笑,给张小闲让出点位置,所谓的“江湖味道”被他这一笑不知道驱赶到哪儿去了。

    站得高些,自然能够望得远。张小闲随意一扫,便能看到齐颖城街上的灯火早已连成长龙,就连城外,也不乏星星点点的明亮。他上下扫了刘玄一眼,纳闷道:“今天是景和的喜庆日子,这道州少的了你们刘家?”

    刘玄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屑道:“这你就外行了,地位越高,身份越尊贵,就越慢登场。”刘玄说着岔开了话题,“你在这儿呆个半月,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来教你剑法,再请人为你铸口好剑,以后别人提起张小闲那都是‘指截天下兵,剑斩天下人’可不威风?”

    “不想学,没有用。”张小闲立刻明白这货半夜不睡觉站在这里吹风的目的是什么,直接给予了否定答案,并转移话题,“你‘藏剑术’练得怎么样了?”

    天下间传承的武学,虽有高低之分,但最好的却不一定是最合适自己的,唯有自己经历过无数、感悟过无数、思考过无数,创造创造出来的武学,才能与自身完全契合,才能将这门武学的能效发挥到最大。

    和张小闲自创的神指一样,刘玄独家技艺藏剑术也是自己感悟而来,而且比张小闲还要早了很多年。

    刘玄没有答话,右手把银釭抛在空中,又接住。张小闲看得分明,没有出鞘的银釭剑在空中旋转了四圈,向着四方分别射出了一道剑气,剑气贯入湖中,无声无息,激起丈高的浪花,一时之间水珠四溅。

    而目睹这一切的张小闲却直摇头,坦诚道:“遇弱则强,遇强则弱,终归难登大雅之堂。”

    刘玄斜着眼睛看着身旁这个人,笑道:“我行我道,这不就够了吗?”

    “走了,睡了。”张某人跳下亭顶,回到了房间,独留下刘玄一人立在高处,望着张小闲的背影,不胜寒。

    在整个华清之地,应该都没有人比刘玄更清楚张小闲天赋的霸道之处,这个男人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摸到任何一门武学的天花板,四年之前刘玄见到所谓的“神指”时就已经这样认为了。

    秋分时节,细雨默默不生寒,再往后去,天气便会越来越凉了。

    张小闲在刘府上已经呆了半月,好不容易过了几天舒服日子。

    像往常他在外寻找那人踪迹,除了要为吃穿发愁之外,还得日夜提防有人图谋不轨。这也是没办法的,以张小闲的这个性子,从别人身上撵过去了,还要回头骂声:“怎么就没长眼了,来碍着老子的路。”

    这么几年再江湖中一趟一趟走,张小闲在江湖上也算是留下了一个恶名,仇人多到晚上睡觉都不能安稳,由此也知道之前张小闲与刘玄在镜月湖上辗转一夜是冒了多大的风险了。

    若说张小闲费尽千辛万苦去找的那人,论起关系来还算是张小闲的岳父、小晚的外公。

    要问当今江湖谁剑术最高,十人之中有九人都会想到其琛山上“剑府”的上代府主南乡子;可若要华清之地是何人武功最高,只怕除了个别人之外,都会不约而同地想到张小闲的便宜岳父——毒鬼龙!

    其琛山上,“剑府”修剑养气;“乐府”拨弦弄管,皆是当年“广成剑首”乐逍遥创下的二门四脉之一,剑首威名流传至今依旧无人能及,剑府屹立在其琛山上,传承至今也依旧是江湖中最具剑意风流之地。

    既然是乐逍遥留下的传承,自然也就免不了后人的瞻仰与试探。

    从古至今,其琛山似乎是每位剑客的必经之地,就算不是为了向当代剑府之主问剑而来,也要去那剑意逼人的“万剑无疆”闯一闯。

    到了南乡子为府主时,对于上山的挑战者更是来者不拒,每一位败在他手下的一流剑客也都心服口服。

    十五年前刘玄自觉剑术有成,携“银釭”上山问剑上代剑府之主南乡子。未曾想到二十招之内,剑不出鞘就已输半招,倒提剑后又输一招,握剑一战再输半招。

    此后提及南乡子,刘玄每每都会尊敬万分。

    南乡子在剑道上或可独领风·骚,然而八年之前与毒鬼龙在徐州唐家一战就……

    世人不知这一战的起因与结果如何,却知道一战之后,南乡子便退去了府主之位,深居红楼剑阁八年未出,而江湖中也再没有出现过毒鬼龙的踪迹。

    此后评家侠客多有猜测,那一战,皆料是南乡子败了。这并非是因为在世人眼中南乡子不够强,而是毒鬼龙的针,太可怕了!!

    那一次的巅峰交战,对于旁人来说或许只是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又或是为江湖增添了一个缥缈的传说,但对于张小闲来说却如同梦魇。

    当年那老东西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从徐州跑回来一句话不说就把舒默带走了。后来又托人传来话:如果要见舒默的话,就得拿“太上三篇”其中两本作为聘礼。

    张小闲一听便知道这是这老东西就是想找些把戏为难自己,所以也从未想过在茫茫人海中去找出两本古书来。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如此渺茫的事情上,还不如亲手去把那个老东西揪出来打一顿实在。

    这些年的时间,张小闲常常在想,如果当年那个老东西带走的是小晚就好了,这样他和舒默就可以双宿双飞了。

    秋分过后第二天就是中秋,所以这天晚上又来了位特殊的人物,刘玄为了迎她仅大红灯笼都挂了五百多个,刘府上下这夜都会灯火通明。

    刘玄“藏剑之术”有成之后,第一次败便是败在其琛山上,而他第一次见到南云也是在那个地方。

    那年他共输给了南乡子两招,中了三剑,全身轻创二十七处,倒地之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南云。这个女人把他捧在怀里,锁着眉,双眼泛着泪花,说:“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你先不要急着死,有机会我还可以抚琴给你听。”

    当时的刘玄还在心中暗说这女人傻,先不说南乡子留下的这二十七处剑伤够不够致命,自己急不急着死,难不成我刘玄存活于世便是听卿一曲?

    但他看到南云那双似水般的眸子便不想把这些话说出去了,忽然也想着时间就停滞在这一刻也好,至少能与卿相望,纵使无人弹奏。

    刘玄后来才知道南云是南乡子的妹妹,他对南乡子自叹不如,除了剑术之外还有一半是因为南云。与南云大婚之后,南乡子长兄如父,对刘玄也不吝赐教,两人也曾有过彻夜论剑,每每都让刘玄受益匪浅,对南乡子也愈发尊敬。

    大哥贵为华清江湖中的剑道魁首,但南云却选择了拜入“乐府”,至今已贵为“弦首”。

    当年乐逍遥虽是以乐入道,再以道入剑,创立“剑乐府”后却严禁后人将剑法、乐理糅合起来,若身入“乐府”此生便不可用剑,身入“剑府”则反之。

    包括他留在另外一处的传承也是如此。

    好在南云对剑道也没多大兴趣,回想起来,今生约莫就看过一次剑术对决,还只是因为来者是刘玄罢了!

    待夜色深沉,雨势收敛些,一辆马车才缓缓停在刘府门前,南云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张望,一眼便看到刘玄在门口候着,微微一笑。见她出来,便有女侍撑伞来接,刘玄知道她最是怕冷,受不得寒,早早就捧着一件貂裘长袍,等南云上了阶梯之后为她披上。

    张小晚一把把南云的腰抱住亲热地唤了一声干娘,抬头一个劲傻笑。南云摸了摸他的头,对于这个干儿子是发自内心的疼爱。

    她和刘玄在一起这么多年一直无出,小晚在刘家呆了四年没有个血亲来疼,南云也就小晚当做亲儿子来看待,听说小晚把福伯的孙女勾搭上了的时候,她就开始想着干儿子的婚礼可不能太寒碜了。

    刘玄往四周扫了一眼,问小晚:“你爹呢?”

    小晚傻笑着说道:“我爹说这儿的床太软和了,以后出去了就睡不到了,趁现在多睡一刻是一刻。”

    刘玄哈哈一笑,扭头看着南云道:“小闲就这个德行。”

第五章 蜉蝣渡海

    南云还没有与张小闲会过面,但对于这个人倒并不陌生。起初她听说小闲和小晚名字的时候,还以为这两人是两兄弟呢,后来才知道张小闲给儿子取了这个名字的含义是:遇到舒默的时间有点晚,但又不算太晚,故名小晚。

    后来听刘玄说起这人的事迹,南云一边感叹着这名男子的绝情,一边又赞叹着他的痴情,仿佛在张小闲的心中除了舒默就再也容不下其它东西了,在他的心中,就算是小晚,或是张小闲自己,都不及舒默的万分之一。

    南云贵为弦首,在乐府中的地位仅次于府主,每年都须回其琛山上授课三月,她便在春夏秋每季中选出一月,到了冬季她怕凉,就不方便出远门了。

    她回乐府之前刘玄就与她说过让小晚去跟着他爹的事,南云一是怕小晚年纪不大,跟着他爹在外面流浪受不了那苦日子;又担心这孩子长大之后和自己亲爹不亲,故此犹豫了很久。

    直到刘玄承诺会将张小闲留到她回来再做决定,南云才得以放心前往其琛山授课。

    一个月的时间里,南云的心中其实早就有了决断,张小闲身在江湖,对世人又是那种薄情态度,若真是要身陨其中也就只是一瞬息之间的事,到时候一腔热血洒出凉得比一杯酒要快,试问世人又有谁记得张小闲这号人物?

    让小晚跟着他,不仅是要受磨难,还要受如此大的风险,这又是何苦来哉?

    一行人都进了府之后即刻便有人将门闭上,南云主意打定之后反倒不急着议论这事了,牵着小晚的手问他与福伯的孙女的感情进展如何,穿过垂花门后,刘玄突然沉声问道:“这次回去可曾见到大哥了?”

    “恩。”南云点了点头,牵着小晚的手紧了紧,“有出过红楼剑阁两日,看气色倒是好了不少。我动身之前也去红楼剑阁外看过,他应是知道我要离开了,没有再出红楼剑阁一步,只怕情况还是不太好。”

    刘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南乡子借着红楼剑阁蕴藏的凌厉剑气来镇压体内的伤势,对于刘玄或是剑乐府的人来说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当年的乐逍遥之所以被冠上“广成”二字,就是因为其所成者广,所善者众。除开剑法、乐理、处世、谋略之道外,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他铸剑之法。听说乐逍遥打造第二口剑之前遣人在其琛山上修了一座百尺高楼,再仿造此楼铸造,成剑之时天地之间风云色变,苍天厚土竟有悲怆之意。

    建成的这座楼,便是如今的红楼剑阁,其中蕴含的剑意放在当世也仅次于其琛山后那块神秘之地——万剑无疆。

    本来在张小闲在刘府做客的这几日,刘玄为了促进张家的父子和谐关系,就安排他们睡在一个房间。南云这一回来,抱着小晚喜欢得不得了,就没让他回去,好在刘玄卧室的床睡三个人绰绰有余,否则刘玄就得发挥他舍己为人的精神,去书房将就一晚了。

    小晚终究只是个孩子,一旦熄了灯,片刻就来了睡意,甭管心思多活络也撑不住,夹在干爹干娘中间很快就响起了细微的鼾声。南云也不怕把小晚弄醒,用胳臂枕着头,另一只手借着由窗户纸透过来的亮光去抚摸他粉红色的脸颊。没了那双满是透着贼气的眼睛,这小子只剩下可爱了。

    南云眼中柔情似水,一如当年第一次见到刘玄的时候。看到这样的眼神,刘玄瞬息就明白了她的想法,轻声问道:“你想把他留在这儿,是吗?”

    “嗯。”南云将目光转向刘玄,她本想明天当着张小闲的面再议论这事,此刻刘玄提起也没有理由避过,直言不讳道:“你让他跟着张小闲和推他进火坑没什么差别。”

    “呵呵。”刘玄轻笑一声,没对上南云的目光,叹道:“你别看张小闲来去不过赤条条一人,事实上就算是两个手持银釭的刘玄,也不一定能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张小闲!

    九年前,他为了能和舒默在一起,一刀斩断了自己的过去。然而就算是没有过去的张小闲,也要比有过去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强!”

    “小晚心思伶俐,只要命运不像他爹那样坎坷,以后得成就也不会低。这孩子虽然小,但也有自己想要走的路,你把他留在这儿就和斩断他的手脚,蒙蔽他的眼睛差不多。等他那双眼睛不再转动,只会露出傻笑的时候……万一,我们也倒了,他又能依靠谁去?”刘玄一把捏住南云的手,南云能从手中感受到他的温度,也能感受到与温度一并传来的不自信。

    在刘玄的看来,自己诚然也不是什么天赋绝佳之倍,身为明灯在江湖,彷如——

    蜉蝣渡海。

    “睡吧。”一直没有说话的南云,最后也只吐出了这么两个字,但刘玄知道她已经改变主意了。

    但又有些愧疚,这本是一个极为浪漫的女人啊,而自己却要强迫她思考现实!

    翌日,张小闲起床之后按照惯例伸了个懒腰,张小闲没了限制,半夜睡在床上也不知怎么翻江倒海,醒来之后浑身发疼。

    一想到能让自己受伤的人,果然只有自己,不由得厚颜无·耻地感叹起来:“哎,人生中果然最大的敌人果然还是自己啊!”

    刚说完,张小闲又琢磨着似乎把“最大”替换成“唯一”似乎更加准确。但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只好下次找到一个好机会再行感叹。

    细微琴音入耳,张小闲楞了一下,细想起来这声音似乎是从他醒来之前就一直在的,只是他没有注意罢了。

    以张小闲的如今的功力,有人静得连呼吸声都能隐去,但只要在方圆三丈之内就能被他立刻察觉到。此刻空中徐徐飘荡的琴声,就算是个普通人都可以清晰听闻,但却实在难以令人留意。

    因为这琴音已经和这空气、和这光融为一体,太过于自然,反倒察觉不到。就像人无时无刻都能看到自己的鼻子,而自己却恍若未觉。

    “是什么人?”张小闲心中虽然好奇,但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人的琴音能蒙蔽自己的耳朵,难免不会有其它神通,万一贸然打开门之后,只见雪白刀光一闪,就结束了老子本该传奇的一生,那岂不是亏大了?

    张小闲本没轻功根基,但要掩去自己的脚步声也毫不费力。右手食指中指相并,搁在腹部位置,左手轻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目光一扫暂时确定了门外的安全,同时也确定了琴音的来源是不远处湖心亭中的一女子。

    张小闲居住的萧弦居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居住的房子在四侧,绕在中间的是一个小湖,一条木桥直达正中,连接着湖心一亭阁。

    在张小闲第一天来的夜晚,刘玄就是站在这座亭子的顶上,追寻江湖的味道。

    张小闲将门打开,向湖心亭走去,踏上木桥之后,忽然说道:“老子以前听说乐逍遥曾在其琛山下拨弦一曲,引得千人勒马、万人驻足,听者无不屏息,生怕搅扰了绝世乐章分毫,所以你们乐府的祖师又号‘广成止息’。

    老子本来是不信这些劳什子传说的,今天你这一曲竟与自然相融,比起当年广成止息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南云停下拨弦的动作,双手放在琴弦上止住余颤,抬头深深地看了张小闲一眼。她与张小闲从未见过,而对方却一语便道破了她的身份,足以见得此人心思绝不像外表展露出来的大大咧咧。

    待张小闲进了亭,南云才浅笑道:“不才,妾身还达不到祖师的高度。其实妾身所奏的正是当年祖师而立之年时,在其琛山下所创的《广成散》,也确实没有达到令人止息的境界呢。”

    “对牛弹琴,本该如此。”张小闲在南云对面的石凳坐下,目光在眼前这个妇人身上一扫而过,同时心中在思索着如何称呼这个女人,直呼其名吧,两人本来又不认识;刘玄比他大一岁,叫嫂子吧,又太羞耻了。

    心中没个答案,张小闲也只能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认真道:“江湖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倾尽一生只为了‘剑法自然’四字,但都未能成功。你要是学当年的乐逍遥,以乐入道,再以道入剑,成就也未必比他低。”

    “刘玄也这么说过。”南云低眉浅笑,仅一句话就将自己的意思完全表明了。片刻之后又正色道:“小闲,你是如何看待小晚的呢?”

    张小闲闻言不语,他现在只想问这位优雅的女人一句:你这句“小闲”为什么能够这么熟练?

    然而,南云似乎把他的沉默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又徐徐善诱道:“你知道这‘萧弦居’的名字是谁取的吗?”

    张小闲眉头一挑,心中道:“老子早就想问这破名字是谁取的了!”

    “是小晚。”南云提起小晚时眉目之间便多了一股柔情,同时也有了一缕为他将来考虑的忧愁,“他说干娘贵为乐府弦首,他以后也一定要学会琴箫,好与干娘相伴。但其实,谁都知道这个名字只不过是他挂念你的一种方式罢了。”

    张小闲笑了笑,这一次,他是真的不想说话。一抬眼,恰巧看到大雁在结伴南飞,他们尚且也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呢!

第六章 传说

    “看到老子如此忧虑而又无比淡漠的眼神,在南云心中的张小闲一定是个‘铁石心肠、高度冷漠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张小闲’吧?”张小闲如是地想,然而迎接他的是南云重重的一拳锤在他的额头上。

    “砰!”的一声,纤纤玉手与厚脸皮保护的额头可谓是两败俱伤,但南云并没有为顷刻之间红肿起来的手表现出丝毫疼痛感,而是气鼓鼓地说道:“无视女子说话可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张小闲一手捂着额头,自己的“神指”在江湖上号称万夫莫开,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人锤了;更没想到才稍微装了一下深沉便惹南云生气了,为了防止被刘玄砍成几段的局面出现,从不知尊严为何物的张某人立马苟同道:“对对对,讲得对。”

    “额……”

    完成“铁石心肠、高度冷漠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张小闲”到“寡廉鲜耻、低声下气而又完全屈服于暴力的张小闲”地转变仅仅只在瞬息之间,看得南云一愣,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因为红肿而微微发热的右手,却疼得直吸了一口冷气。

    到底是大家闺秀,回过神来感知到痛时眼里就开始泛泪花了。

    “我来我来。”张小闲随手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来铺在南云受伤的右背上,将内力隔着布渡出。南云只感觉一股外来的热流从她手背进入,徐徐流转她的全身,在这股热流涌动之后,她全身的血液也随之变得活跃起来。

    张小闲这一招“推血过宫”用来活血化瘀算是大材小用了,揭开布时,南云手背上的红肿已经微不可察了,也让他暗舒了一口气。

    刘玄与南云成婚十多年来一直无出,这对于经历了八代单传的刘家来说是灭顶之灾也毫不为过,然而即便如此,刘玄也从未动过再娶的念头,可想而知南云在他的心目中是何等的重要了。

    还好已经掩埋了让南云受伤的证据,免去了张小闲一次血光之灾。

    南云的气力不大,没有伤到骨头。抬起手来往伤处一按,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碍。她本就蕙质兰心,简单一拳便将张小闲从自作的深沉中砸了出来,看着眼前这个一口一个“老子”的人献上谄媚的笑,南云脸上也有了一些笑意,说道:“以后小晚跟着你,万事都要更加仔细些才好。”

    张小闲没有答话,有些事即便是他也不能保证,人在江湖,世事又哪能都说得好呢?

    南云走出萧弦居,身后有女侍为她横抱着古琴,才一出门就看到刘玄携着福伯在不远处守候着,稍走近些,便听得刘玄说道:“都交代完了?”

    “算是吧。”南云好像也释怀了,淡然道:“以前好像有点理解错张小闲这个人了,至少我能感受到他是爱小晚的。”

    刘玄似笑非笑,走上前去把南云拥在怀里,道:“虚伪可是那家伙给自己贴的标签,很多事情他连自己都想骗过。”

    刘玄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让南云带着女侍先行了一步,与福伯沿着府中的细溪慢行,五十八步之后,刘玄才开口说道:“有一个问题我还是想知道答案,如果勾起了福伯的伤心事,那刘玄在此先行赔罪。”

    仁义之剑的主人从来都不是只说不做的人物,停下脚步,正欲拱手躬身一礼,却被福伯抬手截住。福伯也没说话,只是笑笑,那意思也很明显了:老爷,但说无妨。

    刘玄直起身来,神色凝重,沉声道:“如果此时再让福伯见到当年那名刀客,福伯会做和反应?”

    这位刀术能列入华清之地前三甲的管家之所以会将宝刀封在鞘中十年之久,只因那一年的夜里,有一名比他更快更狠的刀客出现在他其乐融融的家里。

    至今福伯都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名刀客一共出了十一刀,以及是如何用九刀将自己逼退,随后掠起的一刀轻而易举划破了武功不弱的儿子、儿媳的咽喉,最后一刀气势如虹,指向还在襁褓中的小缘。

    刀锋距离当时还只是婴儿的小缘仅有一寸的时候,刀客停手了,一句话也没有说,默然抽刀离去。

    刘玄这一句话,确实勾起了福伯对于往事的种种回忆,却并不能算作伤心,至少福伯面容上的笑容丝毫没减,淡然道:“老朽其实并不恨他,他夺走了两条命,也留给了我和小缘两条命,说起来也算是扯平了。”

    “况且真说要报仇的话……”福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干笑了两声,如今再让他对上那名刀客,恐怕也只是无能为力的无可奈何吧?

    “这样啊。”刘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从中领悟到了什么。

    ……

    ……

    传说这个东西,张小闲向来不会轻易相信。归根结底,世上传说的根源无非两种:被捏造的事实和事实,如此一看便有一半的传说从一开始就不值得相信了。

    至于另一半若要成为传说,势必要经过无数人的嘴,其中难免不会有一两个略有文采的,将其以浓墨重彩渲染一番再传递出去,能够避过这样的一批人的成为传说的“事实”只怕十中无一吧?况且有些传说,一听就太过离谱,就算是身为它的传递者之一的人,也仅只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未必会真的相信。

    传说中,神州大陆本是一块整体,乃是“广成剑首”乐逍遥一剑将其分为瑷、梧、中、华这四清之地;传说中,“太上三篇”乃万法之源,得其中一本便可独步天下;传说中,毒鬼龙的针……天下第一。

    前两个张小闲没办法验证,尚且把它们放在一个半信半疑的位置,至于毒鬼龙的针……张小闲向来嗤之以鼻,但也没办法,能不能赢过那个老东西夺回舒默尚不得知,找到他就已经难如登天。

    四年之前的张小闲在那个老东西和太上三篇之间选择了找那个老东西,而这一次,他想试着去寻找太上三篇的踪迹,首先想要一探究竟便是的眉城之中那座应当森罗万象的景和王宫。

    不过,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些事,而是另一个传说:望山跑死马。

    张小闲离开刘府的时候,刘玄没来送他,但他相信刘玄绝对猫在个角落偷偷看着。

    南云特地令人给父子俩准备了些盘缠和干粮,又让福伯从马厩里挑了牵了一匹高头大马。

    诚然是匹高头大马,那马确实比张小闲还要高一个头,看样子载上两个人日行八百里应该不是问题。

    张小闲先把小晚丢在马上,然后自己坐在了小晚身后,看样子马鞍也是经过特别改造的,坐了两个人仍觉宽敞。体会到干娘用心良苦的小晚顿时热泪盈眶,乘马走了两步又不知把这么悲情抛却到哪个角落去了,兴冲冲地扭头问道:“爹,爹,我们首先去哪儿玩啊?”

    屈服于南云暴力之下的张小闲撇了小晚一眼,耐心道:“去找你亲娘。”

    “那我亲娘在哪儿啊?”在张小晚的记忆中只记得自己亲娘叫舒默,至于她长什么模样,多少岁了,哪儿人士,都一概不知,这也不能算是他的不孝,而是从未有人跟他提起过这些。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那个自从记事起就不曾见过的亲娘如果不存在也挺好的,至少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张小闲将目光移开,冷漠道:“在你外公家。”

    “那我外公在哪儿啊?”

    “老子要是知道他在哪儿,那还找个屁!”这句话是张小闲在心里说的,因为他已经懒得去回答傻儿子的蠢问题了。

    眉城是景阳的王城,位于现在的靖州东部。靖州总体地势偏高,多有山城,也是怒江的发源地。张小闲一抬头便能看到靖州的层峦叠嶂,靖州在华清西北,再往西便出了华清的地域,是一片茫茫大海了。在景和武王还未继位之时,景和便是靠着易守难攻的地势背水一战,才勉强得以安居一隅的。

    张小闲望着目的地,琢磨着以这匹高头大马的速度全力前进的话,应该再有个十天半月便能到眉城了,到时候带着傻儿子去王宫走一遭,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刀光剑影、万箭齐发,吓破了他的胆也就能乖乖躲到南云怀里做他的好宝宝了。等老子找到了舒默之后,就可以带着舒默远走高飞了。

    张小闲如是想着,胯下的高头大马突然腿脚一软,栽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之后便再没声息。

    在马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张小闲便一手提着小晚的衣襟翻身下马,本以为是有人突袭,可站定之后再无动静。张小闲环顾四周,而周围的人也在看着他,似乎都是些看热闹的路人。

    这就有点意思了,难道是马得罪了什么仇家?或是说这匹健壮的大马刚出门走了没两步就累死了?

    还好南云给二人准备了些盘缠,张小闲拿去买了一匹平头中马。

    诚然是匹平头中马,个头和张小闲差不太多,看样子载两个人日行六百里应该问题不大。

    再次策马上路的张小闲已经没有胡思乱想的兴致了,傻儿子却兴致很高,觉得刚出门就弄死了一头马,以后的他的人生经历肯定会更加不平凡,脑中甚至想到了多年以后的他霜眉雪鬓,独坐月下把酒临风,幽幽一叹,叹出的是无尽的寂寞和对这座江湖无情与多情的控诉。

    然后小晚就被他爹一手提下了马,回头看时,平头中马也已经倒地不起。

    傻儿子躲在地上观察了平头中马的遗体良久,捏着下巴,故作深沉道:“事情好像并不简单。”

    张小闲瞥了傻儿子一眼,然后默默地在就近贩卖牲口的地方买了一匹矮头小马,看样子载两个人日行四百里应该可以应付。

    两人骑着矮头小马溜达了几步后,就连它也不幸辞世。

    这时的张小闲才终于想到了一个这样的传说:望山跑死马。仔细想来这个传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人望着远处的高山难免会觉得压力很大,然后这股负面情绪便很容易传递给形影不离的坐骑,而牲畜的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如人类,所以很容易英年早逝。

    既然如此,还是用双脚上路吧。

第七章 剑凡·剑非凡

    漫漫人生路,何处是江湖?

    张小闲在江湖来来去去这四年,好歹留下了一些名号,对这个名字感兴趣的人也着实不少。江湖中有传言,张小闲除了“神指”一无是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对别的武学根本提不上半点兴趣。

    剑乐府中有史料记载,“广成剑首”乐逍遥于二十七岁时便对世间大小行当无一不精,却也无一称绝。或许在乐逍遥自己看来,他的人生可以说是失败的一生,于是他放弃了以前所学过的所有东西,认为一个人这一生只做好一件事就足以。所以他捧起了古琴,隐世三年之后,其琛山下一曲《广成散》,无人不驻足震撼、止息聆听。

    一代天骄尚且如此,身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张小闲又如何敢贪多?专精一门,能以此胜毒鬼龙,对他来说足以。

    而且在张小闲看来,眼前的这个蒙眼剑客此生应该也只对剑有兴趣。

    郎朗月辉洒下,张小闲停下脚步,借着月光冷眼看着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人的剑客。小晚附在他的身后,年仅十二岁的小晚,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轻蔑的笑容。

    看似三十来岁的剑客身着一袭素白,他的双眼被一条二指宽的白布盖住,在后脑勺系了一个结,左手提着一口三尺长的铁剑,不必出鞘,张小闲便能感觉得到这是一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了,放在市场上绝对不会超过二两银子。

    剑客的眼睛虽然被蒙蔽,但也仿佛可以视物一般,在张小闲停住脚步之后,蒙眼剑客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终于来了。”

    张小闲琢磨着如果回答“你知道我要来?”气势上便无端弱了一筹,如果回答“我来了。”又颇有些故弄玄虚的味道,此人来路不明,难免不会有贻笑大方之险。于是,便只简简单单地“嗯。”了一声。

    蒙眼剑客心中没有张小闲这般思绪万千,坦然道:“我的恩人让我北行,可一路挑战所遇到的剑客,如果有一次失败,便不必再往北去。若未尝一败,在中秋之夜会在齐颖西遇到一个叫张小闲的人,我与他一战,若赢,便可送他一件东西;若败,便送他一句忠告。”

    “呵。”张小闲轻声一笑,这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白天胯下的坐骑为何连遭劫难。这位蒙眼剑客口中的恩人为了让事情都按照原本说好的进行,竟不惜出此下策,连续药死了他三匹马,行事作风如同无赖孩童一般。

    这让张小闲对幕后的那位主使者不由得低看了三分,原本的感觉到的莫测也都变为了不屑。

    “张先生笑什么呢?”剑客的感情似乎也和双眼一起被束缚起来了,说的每一句话都慢且平稳,丝毫不带有波动。

    张小闲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老子只是好奇,你眼睛看不到,万一认错人了又当如何?”

    蒙眼剑客淡然道:“眼睛看不到,心只须要比常人明亮十倍便可。”

    张小闲一愣,随后又咧开嘴浅浅笑了起来。眼前这个剑客绝对是个能为剑付出一切的狂人,他的眼睛要么没有瞎,如果瞎了也是被自己弄瞎的。

    自南乡子与毒鬼龙一战之后,便身居红楼剑阁不出,除开南乡子,能持剑道牛耳者当是刘玄。然而刘玄银釭在侧,却甚少出剑,与人交锋多是以“藏剑之术”取胜,可算是剑走偏锋。眼前这人以心为眼,又算是另辟蹊径,让赵小闲多多少少来了一些兴趣,正好也让傻儿子见识一下江湖中的剑影刀光,万一到了景和王宫被吓得走不动道,没面子的还是他这个爹。

    张小闲向前走了几步停住,蒙眼剑客会意拔出铁剑,张小闲的眼光果然没错,剑客手中的剑并无任何稀罕之处,就连出剑时与剑鞘的摩擦声都无比地惹人生烦。

    蒙眼剑客拔剑的速度与他说话一样慢,铁剑出鞘一半便止住,说道“在下剑凡,请指教。”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夜里便开始抚起了风,月辉似乎也开始泛起了寒意,照得人有些发冷。一阵轻快的风吹过,张小闲左手二指探出,在空中夹住一片黄叶,与此同时剑凡整个人一反常态,伴随着一声龙吟,手中铁剑猛然出鞘。

    张小闲手腕一动,黄叶逆风疾行,利如刀刃,将这黯淡的天空切成两块。又一指弹出卷起千片叶,落叶缤纷被这一指荡在空中,向着剑凡疾驰而去。

    抛却了剑鞘的蒙眼剑客足尖一点躲过一层杀机,整个人腾在半空中,握剑的右手移在左侧,一剑扫出,由黄叶组成的屏障中间多了一根隐隐约约的银线,接着炸裂开来。碎叶尘土中,一道人影跃起,在空中身形一转,向着张小闲胸口斩来。

    迎接他的是张小闲不为所动的二指,指剑相交竟然无声无息,雄浑内力随指而出,二指一震,剑凡只感到一股暗力虽短而大,将他手中铁剑推开一旁。容不得拒绝,剑凡在空中身形一翻,抽剑离去,以剑着地插入道路。原本并不不以韧性著称的铁剑被他压出了一个诡异的幅度,如同雕弓满月。他身形再转,剑尖附近的泥土与黄叶被一剑荡出,泥土携剑气在前,黄叶附剑意在后,呼啸驰往。

    张小闲嗤笑一声,照例二指横空,神指运起,满天尘土与他相隔两寸便再难进分毫,二指再震,尘土便以来时十分接近的速度折返回去,与黄叶悉数相交,激散在四周,在原本平坦的官道上划出无数条沟壑。

    随后一剑,势气绝伦,在满天飞舞未定之时刺向张小闲胸膛。脚步始终未曾移动过半分的张小闲终于将左脚后移了半步,以拉开二人的距离,同时二指竖起格挡,受阻的铁剑微微一顿,蒙眼剑客握剑转动,剑势又涨数分,竟然将张小闲并拢的二指迫开,铁剑再进半寸才被张小闲二指死死钳住。

    指间略一用力,“锵!”的一声,铁剑被张小闲徒手折断,其中蕴藏的剑意陡然四散。

    “你的剑,非凡。”张小闲如是说道。

    这并非是张小闲的奉承之语,他的神指在华清江湖上有“万夫莫开”之称,能够手持寻常铁剑做到这个地步,放眼整个江湖也仅是寥寥。

    张小闲的话出口之时,也正是两人成败二分之时。在小晚眼中,两人的交锋不过一来一去,瞬息而已。绝没有江湖上的说书人描绘得那般,高手过招非得打他个几天几夜,不拆几座楼,毁几面墙绝不收手。

    剑凡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在将来的一段时间,眉城不会太平,张先生不去也罢。这,便是我的恩人让我转达给你的忠告。”

    “哈哈哈!”张小闲狂笑数声,盯着眼前的这位来路不明的蒙面剑客,嘲讽道:“老子又岂能受你们摆布?”

    “我的恩人也说过,你有九成的可能不会接受他的好意,所以才希望我能赢你,好送你一件实用的东西。”剑凡将断剑收回剑鞘,说完便转身离去。

    张小闲眉头一皱,他本来对蒙眼剑客背后那位装神弄鬼的恩人没多大兴趣,但此刻听剑凡的口气,那人又似乎十分了解自己似的,要么这人就在他的身边,要么这人已经观察了他很久,而他都没有发现。

    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证明那个人都已经将自己当成了落子之人,而自己和眼前的蒙眼剑客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不管一步好棋还是臭棋,那位落子之人都会以观察他手中棋子的表现为乐。

    有趣,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又有人敢把老子当成棋子了吗?张小闲心中冷笑不断,开口制止蒙眼剑客离去道:“等等,我对你那位恩人又有一些兴趣了。”

    剑凡顿住脚步,转过身来说道:“恩人现在行动不便,待他回归自由之身时自然会来见你的,而且恩人本身也没有什么恶意,他的目的很简单,无非就是想看看这江湖中究竟是谁最强,以及人类究竟能够强到什么地步罢了!”

    人类究竟可以强到什么地步吗?

    张小闲眯着眼,冷冷道:“如果我不认同这个答案呢?”

    蒙眼剑客并不急着答话,右手在左边袖子一摸,从中又缓缓抽出一口剑来,剑身呈淡青色,轻薄如同蝉翼,比较之前的寻常铁剑长了不止一寸,走的更不是一个路子。

    “如果张先生非要如此的话……”蒙眼剑客正面张小闲,淡然道:“在下剑凡·剑非凡,请赐教。”

    吾名剑凡,然剑非凡!

    人生路漫漫,无处不江湖。

第八章 无上至尊

    十九年前,四国灭晋,出兵之前武王便与其它三国立下和约:景和不会取晋国分毫土地。

    灭晋之后,武王除开收下了三国强行塞给他的齐颖城之外,对于原本属于晋国的其它土地秋毫不犯,在之后的五年时间中安居一隅,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冷眼旁观三国因晋国土地积怨,年年战乱不断。

    景和一统华清的倒数第三年,武王再一次亲自率领军队南下,贯穿鱼乐谷,直取魏国腹地。与魏结盟后,仅仅两年便灭宋楚。

    这是景和第一次光明正大地露出爪牙,不畏惧群狼噬身,只因为当权者有了席卷天下的把握。

    武王一统华清之后,已有八年未曾出过眉城一步,至今已有五十五岁光景的王上,更多的时候也仅是登上高台来看一看,曾经有无数将士洒下过热血的疆土。

    五十五岁,常人对于来说,才不过刚知天命,但对于整天为政事操劳的王,已然力不从心。

    武王二十四年,景和一统华清第十年,小雪。

    到了小雪时节,阴气下降,阳气上升,而致天地不通,阴阳不交,万物失去活力。

    这所谓的万物,是否也包括人呢?

    千百年中唯一一统华清的王,身着锦帽貂裘躺坐在椅上,默默地想。

    他的身前就是一盆大火,还有女侍持续往其中架着长碳,绝不容许火势有曾小过半分。通红色的火焰将金碧辉煌的照耀得更加璀璨,但却不能驱散附在他体表的寒意。

    到底人也包括在那万物之内呢,就连他这个王也不能例外。

    “寡人也老了。”这位在华清千百年历史上都堪称首屈一指的王眯着眼睛,幽幽一叹,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架火的侍女闻言将头抬了起来,又匆匆低了下去。

    珠帘挑起之后,从门外走进个人来,与武王一样的雍容华服,却拥有至高无上的王都无法拥有的健硕体格与焕发的容光。尚未完全靠近,便洪亮的嗓门与不容反驳的语气说:“王上休要妄自菲薄!”

    不必回头,武王也知来者是谁,毕竟在这座王宫之中会这么和他说话的只有一个人。

    回想起当年联魏共击宋楚,他的这位王兄自荐入魏为相,身在他国王都,还一次又一次地抹除了不利于两国和谐的一切因素。

    公子华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八岁那年,他曾爬用一己之力爬上排云阁,在那顶上看着满目疮痍的五国江山说:“我要成为华清之主!”

    那个时候,大他四岁的公子华正在下方看着他。

    回想起的儿时种种,武王付之一笑,轻声道:“王兄依旧神气满满啊。”

    来到武王近前的公子华却是满脸肃穆,躬身拜倒,口中朗朗道:“王上万年,景和万年!”

    武王一把握住公子华的双手,把他从地上扶起。两人相视一笑,武王道:“当年王兄入魏为相,随从兵甲不过百人,却吓地魏人闻风丧胆,俯首帖耳。寡人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倍觉痛快啊!”

    宏大的昭和殿中,武王的轻微话语清晰可闻,这位景和王宫之中唯一的至尊说着忽然一顿,直视着公子华的眼睛意味深长道:“王兄乃我景和战神,定能护我景和万年无恙。”

    公子华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武王抬手制止住。挥退架火女侍者后,武王令公子华在右侧坐下,感叹道:“立冬之后,寡人常常感觉身体暖和不起来,又常常梦到那些年的铁马冰河,琢磨着这辈子造下的杀孽太多,终究还是需要一些报应的,有报应的话,也可让寡人安心些。”

    “但是,王兄你知道吗?”武王直起身来,望着公子华连连摇头道:“寡人不悔,我不悔。如果还让寡人活一次,寡人就再杀一次,这一次寡人要杀到华清之外去,寡人要让四清共主。”

    公子华神色黯淡,沉默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道:“臣听说王上这两天似乎精神不佳,特地前来探望才可安心些。王上若是不适,臣可即刻令人再开地龙。可臣下怕的是……就算开了地龙依然暖不了王上这颗心啊,王上感受到的这阵寒,是心寒啊!”

    景和王宫之下本就有无数火道,称之为地龙,每年暮秋至初春之间都会在其中耗费木炭无数,至使偌大的王宫之中温暖如晚春。武王继位之后,一反奢侈之风,蕴养国力,连同五国王室在天寒之际取暖必用的地龙也都一同封死。

    在下令封死地龙的那一刻,武王就坚信此生都不会被寒冷所困。

    他的结局在他继位之时就已经定下来了,只有两种:要么死在他国的快刀铁骑之下,要么成为华清之主,尊享永世荣光!

    但他还是错了,就算他成为了华清之地唯一的至尊,有些事情他还是解决不了。

    一念及此,武王嘲讽似地笑了笑,与公子华对视一眼,两人之间又转为开怀大笑。而今回想起来,除开少年时候也很少有这样纯真地笑过了,戎马一生掠过浮华的他,也曾在权倾天下之后独上高楼笑蔑天下英豪,也在尸骨堆山的战场上满面淡笑轻视刀光剑影,此刻回想起来,都不及年少时他与公子华在排云阁上下视线相逢,无言一笑,不为哪般原由,不带丝毫情感,仅仅是想笑罢了。

    长笑之后,武王全身血脉也逐渐活络起来了,颜面上也有了些许颜色。短暂沉默之后,这位无上至尊终于重拾王者之威,肃然道:“史家那小子这两天应该就会到眉城,王兄抽个时间去会一会他。如果太安静了,那小子心中反而没有底。”

    公子华略一点头,道:“来了多少人。”

    “五个不到。”武王唏嘘道,“当年寡人留他史家世家之位,就是想把史家当做一杆大旗,把哪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亡国鼠辈聚集到一起,好让寡人一网打尽。没想到史家这娃子还真有点意思,自己摇身一变成了那群鼠辈的头头,耍得我们景和的碟子团团转,个个摸不着头脑。”

    公子华认同道:“史家那小子确实有些手段,不过还上不得台面。王上若是再认真些,必然也没那小子蹦哒的余地。”

    “有十分力,只能出一二分,而在别人眼中我们已经竭尽全力,才能够保证当年留下这杆旗子能够发挥作用。”武王淡淡而谈,语气逐渐平缓,闭上双眼靠坐在椅背上之后挥了挥手,“王兄先去忙吧,寡人有些乏了。”

    “请王上务必注意身体,臣告退。”公子华退下之前终于可以安心一些了,眼前这个至尊与当年对比,看起来确实已经洗尽锋芒,除开与他相处时毫不掩饰,在旁人眼中这仅仅是一位即将油尽灯枯的王,言谈举止之中没有丝毫戾气,所以才有一些跳蚤敢于出来蹦哒。

    但公子华明白,武王蕴藏在心中的杀意对比当年,绝对不减反增。

    在以前的武王心中,自己或许还有可能面对两种结局。

    但如今,他已掌控了整个华清之地,他拥有绝对的实力,所有试图破坏景和永世江山的人都必须死!

    在武王油尽灯枯之前都必须死!!

第九章 五人的四大魔头

    “凤九来仪”约莫着是华清境内最大的客栈了,如果单将某一间客栈拿出来评比,凤九来仪白端了这么一个上档次的名字。它的强大之处在于,华清的每一个郡城、县城都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这间客栈的招牌。

    在五国时期,便是如此,而今亦是如此。

    当然,分散在各地的客栈规模也都参差不一。在元新与眉城交界处的这一间,诚然就算不得如何金碧辉煌,门外除开马厩,几张桌凳,也就剩下一面酒旗随风招摇了。

    布局简陋,但这并不影响这间客栈的客人流入。事实上,沿着客栈门口那条路东西三十里还真没半户人家,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再想睡,也只能在树梢或是草丛中将就过上一夜了。

    昨天是小雪,但眉城这片地儿直到今天早上才降下雪来。雪落得并不大,到了午时,摆放在客栈外面的几张桌凳也才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结晶。

    客栈内一左一右坐着两伙人,右侧一伙人围着篝火高谈阔论,看样子都是漂泊的江湖客,来此之前大都素不相识,却又相谈甚欢。左边三人相对来说就安静许多,贴着八仙桌且饮且酌,桌面中央一钵肉炖得正沸,桌角处温着一壶酒。上首坐着的是一个中年文士,消瘦白净,在外罩着一件雪披。在他右侧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好像时刻都能想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一张干瘦的脸上笑容常在。还有一个肌肉虬结的负刀汉子,一条刀疤从左额处划至有脸下巴,极为骇人。

    右侧的老者放下酒杯,捏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须,笑盈盈地说道:“史先生,我听说那娃娃今年也不过三四十岁光景,真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啊?”

    史云修浅浅笑了笑,以他的性子所言必定不超过所知,就算了然于心,平时说道出来的也不过十之一二,当下也只轻声言道:“到底是当今华清之地唯一敢以‘魔’自称的人,想来应该不差。”

    “是啊,是啊!”负刀汉子立马附和道:“端木老头,你别见人家年纪不大就看不上别人,就像你练了这么多年武功,也没听说你能打得过谁一样。”

    端木长歌闻言也不恼怒,笑容不减道:“老朽虽然不才,当年原山一战也杀得你们宋国人如同土鸡瓦狗!”

    当年魏国与景和联军六十万,与宋国四十万大军兵会原山,大战持续了七天八夜,以宋军留下十万伏尸作为结束。这一战给宋国人民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也直接瓦解了宋国的军事根基,此战之后宋国更是节节败退,被景魏联军连拔三十四城。

    常山一战,是宋国人心中难以遗忘的耻辱,但注定无法启齿。

    负刀汉子满脸涨的通红,冷哼一声,当下拍案而起怒道:“当年原山若不是庞染小儿临阵脱逃,我宋人子弟又怎会怕你们景和走狗?”他这一怒吼,着实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引得另外一方烤火的江湖客们纷纷侧目,就连一直拨弄着算盘的老掌柜也抬起头来,不过他驻在此地多年也算是见过风浪,人们在这荒郊僻壤多半会毫无顾忌,诸如此类的话语也听过不少。把冻得稍微僵硬的双手举至唇边,呵了口热气暖和一下,又继续盘算他的账务去了。

    引人注目并不是史云修想要的结果,拍了拍负刀汉子的手臂,也不必说话。汉子见他脸色一愣,也只得悻悻坐下,仍不解气又嘲讽道:“宋人虽败,好歹也是作为对手堂堂正正死。所谓魏国,不过是武王手中一口屠刀罢了,杀人就拿来用用,用完了怕割伤自己,巴不得从不存在。”

    端木长歌面色不变,呵呵一笑道:“我王仁厚,魏国当有此一劫。”

    负刀汉子见争他不过,再次冷哼一声,憋着一口气不再言语。

    史云修微微笑了笑,两人斗嘴都是常有的事了,有他在一旁也不太可能变成武斗。长饮一口酒后又大大呼出一口气,看着白色的雾气在空中升腾,史云修也不得不感叹一声:天气确实是越来越冷了呢!

    不过也好,毕竟这是——

    景和的冬天!

    客栈外一汉子勒马停住,下马之后横袖一扫,将摆放在外的桌子面上的冰晶尽数扫落,向客栈内朗声说道:“掌柜的,快温一坛酒上来,我暖暖身体了好上路,洛魔头可要来了。”

    一听说洛魔头,客栈上下顿时落针可闻,右侧有人小声问道:“兄弟,你说的洛魔头要来了可是真的?”

    汉子爽朗一笑,说道:“我老远就看到一袭红袍,两脚走路比我这四蹄子的马慢不了多少,不是洛魔头还能是谁?”

    众人闻言失色,围在一起小声商议。

    华清之地原本有四大魔头,分别是“生杀随性”毒鬼龙、“人性本淫”施鸿、“日聚千金”狄飞白、“邪众教首”于秋以及专杀世上薄情男女与见过自己面容的洛尘雪。

    毒鬼龙八年之前与南乡子一战之后便再未在江湖现身,施鸿与狄飞白为非作歹不断,数年之前已在刘玄银釭剑下伏诛,于秋身为生花魔教教主,在前江湖盟主温天竹率众攻破生花魔教之后不知所终,只留下酷爱身着红袍的洛尘雪在江湖之中活跃。

    洛尘雪在江湖来去也有十数年之久,但见过其面容的寥寥无几,甚至连他本身是男是女都仍有争议。在此魔头杀心正盛之时,若有人被情人所负,只需将对方的罪行细致写在纸上贴在自家门口,少则三日,多则三月,洛尘雪定会取那负心之人性命,甚至连附近见过其面容的无辜也会被其屠戮殆尽。

    那段时间,天下男女皆是有情却不敢恋,敢恋亦不敢分。

    曾今也有好事者用这种方法引洛尘雪出现,好看清他究竟是男是女,容貌如何,但多死于非命。相传刘玄也曾用这种方法引诱过洛尘雪,但此魔武功极高,轻功绝妙,便是刘玄也拿他没有办法。

    客栈外的汉子连饮了三大碗,将剩在坛子里的酒全部灌入随身的酒壶之中,刚翻身上马正要离去,客栈内的一行江湖客也一齐走了出来,其中一人说道:“兄弟稍等,我们一同上路吧!”说罢,众人纷纷在马厩中牵马,甭管原本是要往东往西的,这时全都一窝蜂向眉城奔去。

    原本纷杂的客栈顿时安静不少,除了史云修三人也就只有掌柜的和打杂小二了,店小二看模样二十来岁,逢此情景脸色惨白,老掌柜让他先避一避,小二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活着能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人物也不错。”

    老掌柜耸肩一笑,又问史云修几人道:“客官们不避一避吗?”

    史云修笑了笑,摇头道:“小生几人也想见一见这传说中的人物。”

    “这种凶人还是不见为好哦!”老掌柜感叹一声,让小二把门拴上,企图如此能够躲过一劫。

    没了说话声,客栈内一时平静得可怕,仅有炖肉的声音持续不断。小二顿感手脚无力,向老掌柜讨了碗酒来壮他这怂人胆。

    “有人吗!”屋外突然传来询问,店小二一碗酒还没喝完,听得这话把他吓得一口酒全呛到气管,咳嗽不断。抬头看着老掌柜,想要寻求指示。才这么片刻功夫,门外那人就等得不耐烦了,一声闷响,原本极为结实的两扇木门直接脱落,向着史云修右侧的端木长歌飞来,老者右手轻轻一挥扫落在地。

    门外是个九尺多高的汉子,矫健的身材用女子穿的红色长裙缠着,大冷天的还露出半个胸脯。汉子的目光在端木长歌身上多留了一眼,又转向战战兢兢的店小二与老掌柜,用粗犷的嗓门说道:“不回我话,是看不起我吗?”

    老掌柜和蔼笑道:“不敢不敢,客官要吃点什么?”

    红衣汉子冷哼一声,低着头才能从门外进来,在右侧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开口便是标准的江湖套餐:“来两斤牛肉,一斤上好女儿红。”

    老掌柜应和了一声,见店小二还没个动静,拍了拍小二的肩膀,店小二才回过神来,急忙去准备。在小二看来,这红衣男子多半就算洛魔头了,但除了暴力点,好像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混账,但也不能排除是想吃饱了之后再大开杀戒,将二斤牛肉用个盘子端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个,生怕让眼前这个汉子一个不痛快就提前葬送了性命。

    红衣汉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对于店小二从头至尾偷瞄着他毫不在意。在小二看来,盘子里的牛肉每被吃下一口,自己就有可能离死亡更近一步。

    二斤牛头下去,红衣汉子看样子还仍感不足,一抹嘴唇从腰间掏出一粒碎银子放在桌上,说道:“连同门的钱一起赔给你们了。”

    “这就走吗?”店小二也不知道从哪儿生出来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勇气,在红衣汉子离去之前出声问道。

    红衣汉子离去的脚步一顿,回头笑道:“洛魔头要来了,我得快点走!”

    待汉子离去之后,店小二才回头苦笑道:“掌柜的,我看我还是避一避吧!”

第十章 洛尘雪

    一袭红袍胜火,眉间一点朱砂,背负古琴遥遥路,弑尽天下薄情子。

    恶名杨遍天下的洛魔头,果然是个女子,而且看起来还是个绝美的女子。

    端木长歌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这位坐在他右方的红衣女子,虽然颜面上傅了些粉,但看模样也确实不会超过四十岁。小小年纪所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就足以让见证过魏国衰亡命运的端木长歌不寒而栗,至少坐在他对面一直忿忿不平的负刀汉子此刻也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以端木长歌的阅历不难猜出,这个女子不仅武功极高,而且手上背负的人命也绝不比久经战场的将军少。看到红衣女子背上所负的的琴囊,也让端木长歌对其出身有了一种猜测。

    老者习惯性的在他的山羊胡须上摩挲不断,目光一转看向史云修,笑盈盈道:“老朽倒是好奇,史先生究竟是用了何种手段才请得风华绝代的洛小姐相助?”

    史云修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因为往年一点小事结下善缘罢了,洛姑娘原本可以完全不用放在心上的。”

    “如果没有当年史先生相救,也断无今日洛尘雪。”红衣女子虽然说着感谢的话语,但语气之中却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端木长歌一听便知,这两人之中一定有个不大不小的故事。老者一手捏着胡须,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不断。

    “哈哈。”史云修爽朗一笑,道:“当年如果洛姑娘一心想走,想来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如果他当年真想杀你,史某便是有心也救不得。说起来,还是多亏了洛姑娘,他与史某之间至今还能留下一分微薄的情分。”

    洛尘雪没再接这个话题,目光在客栈内一扫而过,除开史云修三人,也就只剩下低头记录着什么的老掌柜。红袍女子凤眼一转,冷然道:“我们现在去眉城?”

    史云修抬眼一看门外,除开小雪纷飞再无动静。这雪从清晨时开始飘下,虽说不大,现在午时已过,路边浅草也都被茫茫白雪盖住。

    千里一际,雪天难分。

    史云修略微忖度一番,轻声道:“也好,雪再厚些就不好走了,天黑之前怕到不了眉城。”他说着正看到洛尘雪轻解负在背上的琴囊,又瞥了一晚处变不惊的老掌柜,便知这魔女杀心已起,断不会留见过她容貌的旁人。笑道,“华清各地的凤九来仪客栈都与景和的军情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洛姑娘这一指下去,只怕也会陷入其中啊!”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负刀汉子薛刚闻言一愣,望着老掌柜惊疑道:“那这个老东西不就是景和的碟子?我们在这里聚会干什么?”

    薛刚说着右手在肩上一探,就要抽刀行凶。洛尘雪却却比他快上一步,一声清呵:“死且不怕,又有何惧?”说着身形一转立在长凳后面,右脚踢在凳子左侧,让长凳竖立,右手握住连着琴囊的棉绳身子左偏,琴囊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洛尘雪左手上。琴囊解开,一张仅有半尺宽的古琴从琴囊口滑出一半,落在竖起的长凳上方。

    洛尘雪左手隔着琴囊按弦,右手就要玉指落下,忽听客栈之外马啼声响,接着一道强硬的声音传来:“眉城脚下也敢行凶,几位可知我景和王法?”

    没有丝毫犹豫,洛尘雪身子一转,琴弦颤动,众人只能见到一道若有若无的青线,透过客栈的木窗,在客栈之外响起金属交鸣的铿锵声。薛刚握刀严阵以待,洛尘雪一击奇袭未果,在了解对方的情况之前也没再轻举妄动。

    只有史云修默默一笑。

    景和能够一统华清,成为一千多年五国纷争的最后胜者,并不是没有原因的,除开武王敢想敢做之外,更离不开祖上六代打下来的基础。

    一百多年的时候,景和还只是分踞华清之地的五国之一,虽说独霸西北一方,有险要地势之便,但综合实力在五国之中却是下流。

    若野心不显不露,实力不强的景和自然可以安居一隅无碍,獠牙一出,必是群狼噬身之结局。显然,当时景和的王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也就是那个时候,华清之地出现了后来随处可见的一块招牌——凤九来仪。

    这个遍布整个华清之地的招牌,除了能够收集各路情报之外,还能在战时为景和提供雄厚的经济来源。

    十四年前,也就是晋国被灭国五年之后,武王派遣公子华千骑奇袭鱼乐谷,最终景和五万大军与魏国十二万大军兵会沧源平原,公子华率领的千骑犹如一把利刃直接从后方刺破了魏军防线。沧源一战,景和降魏卒八万,大开魏国国门,并直取魏国王城。

    这场大战之后,景和还能与魏国顺利结盟,与深藏在魏国凤九来仪招牌下的碟子高效运作脱不开关系。后来公子华入魏为相,魏国在朝的官员几乎有一半都收受过景和的贿赂,魏国的官场也被轻而易举地分成了两个阵营。

    虽然凤九来仪在景和一统华清的过程中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但行事作风相当隐蔽,至今为止,知道凤九来仪与景和之间关系的除开军情处与景和王族之外,也不过寥寥数人。

    就连如今收拢了四国残部,对于各国隐秘都略知一二的史云修都只是先猜测,后验证。

    在三年之前,史云修刚开始计划收拢四国残部的时候,心中就一直存有疑虑:自己究竟可以算到哪一步?而景和武王又算到哪一步了?他史云修将来所做的对于已经成为华清之主的武王来说,究竟有没有威胁?或者仅仅是为他人而做的嫁衣?

    这个疑虑一直存在了很久,直到景和一统华清十年之后的冬天,也是武王的冬天,都一直存在。

    武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多少人闻得这个消息振奋时,史云修相信当事者武王心中应该是有一点急切的,而公子华出现在这间客栈也就是武王心急的证明,这个证明足以让他心中存放了多年的疑虑暂消。

    在公子华踏入客栈的时候,随后而来的三百兵甲将客栈四面八方团团围住,就连史云修的神色也变得沉重起来,他这次去眉城的目的相信武王应是心知肚明,如果武王认为史云修此去对景和江山的威胁足够大,势必会做出反应。

    但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公子华!

    曾经在魏国为相三年,经历暗杀二百七十余次都安然无恙的公子华,在江湖组织“杀手刺客团”的报价表中,公子华的人头价值八百斤黄金!而前江湖盟主温天竹的人头,在当时的报价,也才六百五十斤黄金。

    端木长歌见到本应是使魏国灭亡的罪魁祸首的公子华竟笑出了声,直言不讳道:“原来是相国驾到啊!”

    公子华目光如炬打量了一眼这位满脸砌笑的老者,仅从那一脸从不间断的笑容,公子华都不难猜出此人身份,淡淡道:“没想到老太傅还记得我!”

    “自是不能忘!”端木长歌捏着胡须回想当年,感叹道,“若非当年相国做主放了魏国降卒八万,那我魏国之中不知道要增添多少孤儿寡母呢!”

    “是嘛?”公子华闻言冷笑,当年景和会释放沧源平原俘虏的八万魏卒,将鱼乐要道归还给魏国,都不过是为了顺利与魏国结盟罢了。这老头子若是真心感谢,在十多年前他还在魏为相时就该有所表态了。

    然而事实上在魏国朝堂上凡是能说得上话的,要么强烈反对,要么大力支持。稍微有些摇摆不定心思的,基本上都会屈服在重金之下。

    但身为当朝太傅的端木长歌却是个例外:他既不明确支持,也不表示反对,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所有人,见证着一切。

    公子华正在想这一出好戏该如何进行,才能让史云修毫不生疑。但客栈二楼传来的脚步声让他为之一愣,心中也变得警惕起来。

    以他的实力,早在到来之时就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了二楼上还有两个人,而且其中一个还只是个孩子。当时公子华只是当做普通客人没有在意,而在此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下,听二楼的那两位普通客人的脚步声竟然是要走下楼来!

    “凡无理取闹者,必有所恃”,这是他十二岁那年,在排云阁上见到小他四岁的弟弟露出王者之姿时,就已经深刻明白的道理。

    下楼的男子似乎还没睡醒,一边打着呵欠抱怨道:“天亮了才到这破地儿,也不让老子安静睡会儿,一直吵个不停。”

    接着又有个稚气的声音响起:“爹你定力太差了,看我还是睡得挺好的!”

    两人下了一段楼梯,转了个折,公子华才看到庐山真面目。十来岁的小童走在前面,眼神灵动,在公子华看向他的时候,这娃娃的目光已经将客栈内外的众人一扫而过,小脸上笑容可掬,毫不畏惧。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则恰好相反,一双眸子恰如死水般毫无波澜,麻木但并不浑浊,所有人都看着他,而他却望都懒得回望一眼,只喃喃说了句:“这么多人,都特地来吵老子吗?”

    孤傲致此,并非所有人都能忍,至少在之前就憋了一肚子不爽的薛刚就不能忍。争不过端木老儿,比不过洛魔头,好不容易有了个出气筒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大喝一声:“你算老几?”

    九环长刀奋力一扫,刀风烈烈,首当其冲一把的长凳带着一阵烈风向着中年男子砸去。薛刚又一脚踏出,脚下爆出一声巨响,地面略微塌陷,可见是用了全力。薛刚长啸一声跃起丈许,九环大刀紧随长凳之后,如蛟龙出海,气势十足,向着中年男子当头砍去。

    史云修看到小晚时,眼睛一眯。当初在道州刘玄说有缘自会见到小晚的父亲,没想到这么快就真的见到了,看来真是缘分不浅。史云修也很好奇,这位刘玄倍加推崇的中年男子究竟有几斤几两,因此薛刚出手时并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思。

    长凳被张小闲神指一震,立刻倒飞回去,被薛刚长刀一分为二。刀破长凳气势不减,薛刚眼看张小闲身无长物又不闪不避,就要血溅当场,狞笑一声又戛然而止。

    他这一刀少说有六百斤力道,自信足以开山裂石,却被张小闲二指悄然截住,而身为当事者的张小闲并不为所动。仔细看去,九环大刀与张小闲的二指之间始终有一道发丝宽的缝隙,如同是无形而坚韧的隔膜,任薛刚如何尽力也无法进展分毫!

    “重力不重气,再练三十年或许可以伤到老子一根头发。”张小闲蔑笑一声,闪电一脚印在薛刚心口。薛刚躲避不急,聚气护住胸口心脉,身体微侧,试图减轻这一脚的力道。

    不过,只是徒劳。

    薛刚胸口衣裳节节破碎,整个人倒坠出去,生死不知。

    而张小闲却陷入了思考:如果薛刚再练三十年,而他也势必会度过三十年,以他张小闲的绝顶天赋,两人的差距怎么想都只会是越来越大。

    被伤到头发是不可能了,大约这辈子都不可能被伤到头发了。

    张小闲暗叹一声,如此一来,他岂不就是信口开河了吗?所以在张小闲走下楼梯时,也只能偏着头看着倒地不起的薛刚如实说道:“不好意思,老子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自号天下第一的人,偌大的华清之地,每天都会出现,然而能得到江湖甚至于整个华清之地公认的,千百年来都寥寥无几。

    十多年前,毒鬼龙神功盖世,飞针绝尘,算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大约在三百年前,乐府弦首牧少尘违背乐府祖训,以乐入道,再以道入剑,横行一时,也可算作天下第一。再往前看,便就只有广成剑首乐逍遥可担此称号。

    在张小闲牵着小晚的手快要走出客栈正门时,同在门口的公子华突然转头对张小闲说道:“敢问,高姓大名?”

    张小闲脚步毫不停留,口中缓缓道:

    “英雄见我恨气短,美人照我愧无颜。

    日为青山月为水,老子姓张名小闲。”

    “爹,看你吹牛真过瘾!”门外稚气的童声适时响起,把张某人好不容易营造的气氛通通搅毁。

    “公子?”不远处的副将小声问道,看到公子华微微摇了摇头之后,任由二人离去。

第十一章 太上三篇

    眉城,在景和建国之初就是景和的都城。武王继位之后曾五出眉城,每一次都对景和的命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转折作用。

    至今的张小闲对儿时还有着模糊的记忆,他本是楚国人,在他六岁前后的那段时间,楚国与宋国结成联盟,与晋国互伐,他的父亲也死在了战乱之中。母亲为了躲避这场灾祸,带着他先逃到了魏国,最后在相对安静的眉城停下了脚步。

    离开之后,张小闲在也曾来过这座城市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是匆匆而过。他对这座城市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他从眉城获得了新生,而他的母亲在来到这里的第二年就病逝了。

    很奇怪,至今为止的任何一段时间回想起这段往事,张小闲心中都没有丝毫波动。他知道母亲是爱他的,只是他早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在漫长的孤独时光之中,谁也无法阻止感情的枯萎,精神的冷漠,直到将自己完全封闭,感受不到喜怒或者哀伤。有的时候,张小闲也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是爱着舒默的,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舒默就是他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意义。

    作为景和的都城,眉城的建筑磅礴大气都不能与道州齐颖城相比,但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却丝毫不逊。小晚自从进入城门的时候就开始东张西望没个止境,张小闲向来是不想理这个傻儿子,心里琢磨着此去王宫寻《太上三篇》是先礼后兵呢?还是先兵后礼呢?

    先礼后兵乃君子所为,然而景和当年先灭晋后灭魏都是先兵后礼,诚然张小闲也自觉不是什么君子,如此一想也就打定了主意。

    所谓太上三篇,其实就是三本不知所云的书,世人所知道这三本书的信息就是三个名字:《太上创世篇》、《太上造神篇》、《太上归真篇》。

    传说,红楼剑阁便是当年乐逍遥观《太上创世篇》有感而造,而《创世篇》也一直存留在剑乐府中,直到后来牧少尘违背祖训剑乐双修、横绝一时之后强夺《创世篇》,企图从中领悟无上法门,未能有果。

    牧少尘被人联手击杀后,《创世篇》也自此不知所踪。

    不过,这终归只是传说,世人也未能有见过实物,因此世间对此的传说版本杂而不一。有人说这三本书并不属于神州大陆,就算拿着了,非天赋绝佳之辈也看不懂;也有人说这三本书不过是多年以前玄宗的经文教义罢了,为了搞显高深莫测才编出这么多故事。

    孰真孰假,不得而知。关于《太上三篇》最近的消息,应该还是《造神篇》曾经在楚国王宫出现过,一时间楚国王宫宝库连连有飞天大盗进入,吓得楚王不得不派上重兵把守,又从江湖门派“花名楼”中雇了诸多好手来守护楚王宫上下安危。

    后来楚国被景和铁骑踏平之后,关于《造神篇》的下落也再次销声匿迹,不过张小闲猜测,在最后的赢家——景和武王手中的可能最大,所以他不远万里也要先来眉城一探。

    张小晚在行走过程中摸了摸下巴,忽而又抬起头纳闷道:“那个瞎子说这儿不太平,我觉得挺安静的啊!本来我还以为每天都有人打架呢!”

    瞥了傻儿子一眼的张小闲想了想,迟疑道:“可能晚上会打吧?”

    “哦哦。”原本有些失望的小晚,对眉城的晚上又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期待。

    张小闲撇了撇嘴,两个多月前的中秋夜,在剑凡拔出那口淡青色的薄刃软剑之后,张小闲却再次改变了注意。幕后的那位仁兄真要以为自己观察并掌握着一切的话,那张小闲也并不介意陪他玩玩。

    对自认为很有实力的人出手,应该也会别有一番乐趣。

    张小闲微微一笑,而在此时,距离张小闲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张曼倩”还有一秒。

    距离他见到此生中最不想见到的女人,还有五秒。

    距离他推测出见到这个女人是由于幕后黑手一手造成,还有三十秒。

    距离他对幕后黑手自叹不如,还有三十五秒。

    距离傻儿子被这个女人用糖葫芦收买,还有三分钟。

    就这样,温静嘉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之中。

第十二章 温静嘉

    张小闲与温静嘉一共就正正经经地相处过三次。

    第一次,他刚刚失去舒默,残暴狠辣。而她弱不禁风。

    第二次的时候,他已经放弃了寻找舒默的信心,意志消沉。而她,却盛气凌人。

    到了第三次相见,他假装洒脱,而她扮作活泼。

    她说,张小闲我喜欢上你了。

    那个时候,张小闲能从她带着笑意的目光中看得出来,这个小他二十岁的女孩并没有说谎,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说:“老子名花有主了!”

    她并不在意他的回答,甚至得到答案的时候,眼神都没有丝毫颤动过,她思考了一下,问道:“张小闲,你叫什么?”

    “张小闲。”张某人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表字什么?”

    张小闲想起来舒默送给他的表字,说:“曼倩。”

    “好的,张曼倩。”温静嘉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我赖上你了。”

    为了防止傻儿子之外,身边还多一个累赘,张小闲从此路过河北时都小心翼翼,绝不敢弄出什么大动静。

    没有想到天道好轮回,两人居然在眉城碰上。而告诉温静嘉张小闲行踪的,正是剑凡口中的恩人。

    张小闲只当自己能无视剑凡与他带来的建议,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就不会入局,与幕后黑手的第一次交锋好歹也能算个不胜不败。

    万万没想到对方第一回合就召唤出了温静嘉这个庞然大物,让张小闲甘拜下风!

    而且从时间上推算,温静嘉收到有关张小闲的消息是在三个月之前,而张小闲谢绝剑凡的忠告是在两个多月前的中秋夜。如此看来,那家伙是想显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吗?

    张小闲无声冷笑,但也只能将这事暂且抛在脑后,现在他的当务之急还是该如何面对温静嘉。

    前江湖盟主温天竹逝世之后,由其子温尚明继承佩剑“掌舵山河”与河北温家全部基业。虽说现如今河北温家在江湖中的影响力大不如温天竹在世之时,掌舵山河也失去了号令江湖的能力,但不可否认的是,温家在河北的影响力还是独一无二的。

    温尚明膝下长子温轶仁,年仅二十余岁,便已经将温家“化平楼”中的三千四百本武学秘籍烂熟于心,在河北一地颇有威望。长女温静嘉掌管着家族近六成的产业,行事果敢干练,深得温尚明信赖。

    按理说,温静嘉在河北温家之中也算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想要抽身万里迢迢来到眉城本就是极为困难。

    然而,眉城这段时间还真如剑凡所说一般,不太平。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底下的暗流涌动已经到了让很多身居高位的人,都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心眼防备的地步。所以温静嘉才能借此助力,摆脱家族琐事孤身前往眉城。

    温静嘉轻而易举地在人群之中找到了张小闲,没想到这家伙隔了几年还是一点没变,一见到她便尽出昏招。见到路边有个十来岁的女娃娃,就做出一副流氓的模样,阻在母女俩前方的路上蹲下,一脸傻笑着说:“这孩子真可爱,好像抱抱孩子她妈!”

    看到这情形,小晚也想过去插一脚,还好被温静嘉眼疾手快拦住,用冰糖葫芦堵住这人小鬼大的娃娃的嘴,抛下自导自演的张某人迅速离去。

    没了观众,张小闲脸上的笑迅速收敛起来,母女两见他没了动静,连忙避开这个煞星逃走。

    望着牵着小晚潇洒走远的温静嘉,张小闲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就这样一走了之会发生什么呢?以温静嘉的性子断然不会抛下小晚不管的,现在的温静嘉足以调动河北温家一半的资源,小晚跟着她想必过得也不会太差。等找到舒默之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一对神仙眷侣了!

    计划,确实很完美。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万一没找到舒默,而又被刘玄夫妇得知了真相。那张小闲面临的结局就只能是:被南云掐死,或者被刘玄捅五十六个窟窿失血而亡。

    至于为啥是五十六个窟窿,那只是张小闲在一瞬间将刘玄对南云的爱量化的一种表现,大可不必在意。

    一番权衡之后,铁骨铮铮的张某人还是毅然决然地跟了上去。毕竟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小晚随时都可以丢,只要到时候装作十分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就行了。

    要是自己这条命丢了,那就再也无法与舒默相见了。

    到了晚上,三人落住在客栈。门窗紧闭,隔住屋外的寒风,烛火在灯罩之中,散发出暗淡却柔和的光芒。三个人聚在一间房子里烤火,这时温静嘉才开口说起她来到眉城的目的。

    在温天竹成为江湖盟主之前,大部分的江湖人士都会参与到国家之间的争斗之中。

    温天竹上位之后,能将江湖恩怨与国家纷争隔离开来,也并不是因为江湖儿女不爱国,而是温天竹跟他们说清楚了一个道理:你从这场不知何时会休止的的斗争中抽离出来,别国与你一般的人或是比你更强的人也会从中脱离,更可保全身家性命,又何乐而不为呢?

    诚然除了那些心理变态的人,没有人是喜欢厮杀的,当年的英雄会,在温天竹的威名与刘玄的配合之下,更是无人敢不应和。

    事到如今,五国归一,已是和平盛世,非昔日可比。宗派要注意和庙堂打好关系,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出局,领悟到这个道理的温尚明自然积极执行。

    武王共有三子,嫡长子太子林天生俊美,性情温和,而又优柔寡断。在三年之前与左相之女张凝夙结亲,并在同年就被武王立为太子,有极大的可能继承武王之位。如果让此人成为上位,定有仁政,这也是温尚明甚至是史云修等人所希望看到的。

    武王次子公子源颇有才华,心中抱负不浅,行事作风都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武王,在朝野之中都有很高的评价,以右相黄仲永为首的诸多大臣一直坚持立他为太子。

    武王三子公子秒多年以来名声不显,在朝野上下并无根基,又喜寻欢作乐,看似不足为虑。

    武王近两年身体越来越差,年少时就有头痛顽疾,至今未能痊愈。对于市井小民来说,武王形象依然威严不可忤逆。而从王宫中传来的消息说,这位至高无上的王已经到了日薄西山之际,就算能撑过今年冬天估计也仅有半年可活。

    等到新王上位,自然又是一番新气象。景和的江山究竟是千秋万载,或是二代而亡,无数人都在翘首以待。

    等待着结果,但并不能不行动。对于河北温家来说,至少要保证太子林顺利上位。太子林上位只要有温家一份功劳,那温尚明就可以同时卖给新王与史云修各一份人情。

    “所以,你是想让老子帮太子林巩固太子之位?”听完温静嘉一番徐徐道来的张小闲说出了他的结论。

    本来温静嘉对于张小闲来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在他琢磨着怎么逃脱这份纠缠的时候,他的儿子张小晚语重心长的对他说:“爹,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爱情是怎么来的吗?其实都是靠着幻想出来的,两人相隔越远,可以幻想的空间就越大,还尽往好处想。所以那些江湖上的大侠、女侠们的人气那么高,然而事实上,嘿嘿,别人连个对象都处不到。

    你看你和温姐姐一辈子也没见过几面,见了面你又不知所措,不知所云,只要带了脑子的一要就能看破你的虚伪,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温姐姐都不会信的。看不到真实的你,那你是个什么模样还不是任由她想象了?恕我直言,你要是一直都这样下去,只怕和温姐姐只能一辈子都做个冤家了!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把自己摆出来,让她看清楚,认明白。”

    这一次,张小闲觉得傻儿子说的还挺有道理的,小小年纪就学会恕我直言了!回过头来想想,他张小闲天下第一,见到一个女人就跑那还有什么风范?

    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剑凡口中的恩人一手造成的,既然非要玩,那他张小闲也自然不介意奉陪到底。

    温静嘉点了点头,说道:“而且,这本就可以当成一笔交易,你也可以先和太子林谈好条件再出手不迟,你的神指在江湖上本就有‘万夫莫开’之称,与他协商一致想必不难。”

    张小闲眉头一皱,疑道:“什么意思?一介江湖人士而已,对他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必须要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温静嘉目光一沉,神色凝重道:“太子林的岳父,左相张怀明在三天之前已经被人杀死了,一剑封喉,没有任何血液从伤口中流出。”

    张小闲闻言,双眼一眯。

第十三章 治世能才,乱世庸才

    伤口没有任何血液流出,张小闲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的便宜岳父毒鬼龙,此人用针的手法已入化境,飞针扎入人体只伤及皮肤,未伤到血管,故而不会流出丝毫血液。

    毒鬼龙的每一针都恰到好处,紧挨着血管却又不伤它。中针者若要将飞针从皮肤表面拔出,甭管多么小心翼翼,都势必会擦破血管而造成出血。又因其飞针之上浸有剧毒,所以拔针见血之时,就是命丧黄泉之时。

    不过此人一生用针,剑术未显。所以在排除毒鬼龙之后,张小闲瞬间就联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当今杀手刺客团第一杀手——寒夜霜天。

    杀手刺客团算是江湖中比较另类一点的宗派,买凶杀人,唯钱是图,分为杀手团、刺客团两个部分。

    去杀手团买命,买的是目标的命,只要目标没有死,他们就会在三个月内一直派出一位或多为杀手执行任务,直到将目标杀死。

    而在刺客团买的就是刺客的命,买到一个刺客去刺杀目标,要么刺客死,要么目标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寒夜霜天是杀手团中第一杀手的代号,与第一刺客沐雨鹰临共称为杀手刺客团的顶梁支柱。手持名剑“水天寒”,乃是水铸大师苏慕容所铸的九口传世名剑之一,剑长三尺六寸五分,不知由何种金属打造,剑身彷如一块万年寒冰,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出阴冷寒气,加以阴柔温和的内力催动,甚至有使人内力运行迟缓的效果!

    除此之外,水天寒划破皮肤血管时,能够瞬间将本要喷洒而出的血液冻结,从而造成杀人不见血的异相。

    如果张小闲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寒夜霜天杀死了左相张怀明,而身为杀手刺客团的第一杀手,也绝对具备这样的实力。

    杀手刺客团的杀手与刺客大多具备两种身份,平时的时候,他们都过这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当带上那一块面具执行任务的时,他们就会抛弃过去,甚至会使用与平时的自己在大众面前显露出来的完全不同的功法。

    所以张小闲能够清楚地知道,当寒夜霜天这个身份刺杀了左相张怀明,背后必定有一笔重金流入杀手刺客团。

    “寒夜霜天背后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武王次子——公子源。”温静嘉用肯定的语气说出这个猜测。

    “一场毫无新意的多嫡之战啊!”张小闲长感叹道,但更多的是感叹无聊罢了,“要是老子的话,直接把太子抹了,利落干脆,而且效果绝佳。”

    温静嘉接着道:“太子林担心的也是这个,如果你能承诺守护他的安全至他登基为止,以此作为交换而提出的任何条件,想必他都不会轻易拒绝。”

    “那老子还不如去把公子源捅了,这样他也不是可以一帆风顺做他的王?”

    “这个可行不通。”温静嘉想也没想就否决道,要么她反应奇快,要么她在此之前就考虑过这个方法,而且多半是后者,“太子林优柔寡断,而太子妃张凝夙行事却不假思索且好谋武断,当年武王之所以同意二人婚姻不过是想借着左相的权势让太子林在庙堂之中有所羽翼。

    三年时间之中,有不少人因太子林仁心所动,誓死效忠。此时的左相就成为了另一个隐患:朝堂之上左相画策,朝堂之下张凝夙煽风点火,未来这景和的江山究竟由谁做主,还犹未可知呢!”

    张小闲略微点了点头,表示明了,接着温静嘉的话语说道:“所以公子源出手除掉左相,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而太子林除掉公子源则不行。也罢,明天去见一见他吧!

    太子,太子林。”

    橙红色的火光,铺在温静嘉的脸上。在张小闲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能看到她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他们两个人终究是一如既往地相像啊!

    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张小闲参和在这场角力之中,成为自己的一道助力。她想的,只是和他在一起。

    而他也并不在乎太子林所谓的人情,他想要的自己都能够亲手拿到。他想的,仅仅只是摆脱这个女人罢了……虽然从一开始就感觉希望渺茫。

    在两人安静之后,沉默良久而又寂寞难耐的张小晚终于开口呐喊道:“我们去看打架吧!”

    对于这句没来由的话,温静嘉一愣,而张小闲直接回房睡觉去了,对于傻儿子的蠢要求,他心情不好时向来懒得敷衍。

    大雪时节有大雪。

    小晚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窗外透进来的光异常的亮,首先的反应就是打开窗,果然看到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长呵出一口气,看着水雾腾散,满意地笑了笑。

    昨夜张小闲回房之后就将门死死拴住,任他如何敲门,也知得到一句:“天气太冷了,老子懒得开门了。”

    没好气的温静嘉只得把小晚带回自己房间里睡了一夜,但他们又哪里知道张小闲的用心良苦,为了让以后“弃子计划”能够顺利进行,现在加深两个累赘之间的感情,是相当有必要的啊!

    太子林的太子府立在眉城西,与他三弟公子秒的元君府在同一条街道,东西相立,二府相连将大半条街都给占了。温静嘉也是初到眉城,而太子府上下仆人仿佛认识她一般,领着张小闲父子在太子府来去自如,旁人对此视若无睹。

    三人到时,太子林恰巧不在,听府上的下人说是去公子秒府上玩耍去了。公子源自小以来便卓尔不群,与太子林多不和睦,公子秒为人精细,又素无大志,与两位哥哥的关系都相处得不差。

    公子秒于及冠时便与一凡俗女子成婚,赐元新为封地,号元君。公子秒以侍奉武王为由,尚未前往封地履职,并在受封之后不久,从王宫中移居至眉城西的元君府。

    太子林一直视这三弟为可以交心的人,被立为太子之后也将府邸立在元君府附近,以便往来。

    温静嘉遣人前去元君府通报,太子林才匆匆赶回。

    太子林七尺八寸,有凤仪,雅雅肃肃,模样清举,确实生得一副好坯子。初次见面,闻得张小闲之名竟躬身一礼,口中道:“还请先生顾我周全。”

    礼贤下士至此,也不怪有人拼死效忠。

    不过张小闲显然不是一般人,自然不吃这一套,大气直言道:“老子是江湖人,抱拳一个‘请’字,就是来往礼仪。况且老子此行本就互利而来,殿下大可不必如此。”

    太子林略加思索之后点了点头,一抬手指向右侧木椅,道了声:“有理,请。”坐定之后,太子林才开口问道,“既然先生为利而来,那本殿下也就只问先生所求为何了?”

    张小闲淡淡笑道:“所求不多,如果景和王宫宝库之中有《太上三篇》的话,让老子带走便是。”

    “这……”太子林闻言一顿,下意识地看了温静嘉一眼,而温静嘉仅是浅浅笑了笑,并未表态。太子林这时才发现温静嘉一反平日里高贵果断的模样,浑然像个天真浪漫的邻家女子。他虽对此感到不解,也不宜相问,只得硬着头皮自己思考。

    其实太子林对于《太上三篇》的传说向来嗤之以鼻,如果这东西真有传说中那么神奇的话,这千百年来不知在多少人手中辗转而过,收其造化者也应当数不胜数,又怎会只留下寥寥几个真假难辨的传说?

    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这东西就深藏在景和王宫之中,而且真有夺天地造化般的玄妙,就此作为交换,对于景和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太子林权衡许久,未能有果。张小闲了没有那么好耐心等着他细细琢磨,开口逼迫他作下决定,道:“如果殿下不愿意,老子可以先走一步。”

    太子林刚想出口拖延一番,张小闲就已经站起身来,“告辞”二字脱口而出。强烈的求生欲下,其他诸事都得靠边,在此欲指使,太子林只得答应。

    在回去路上,温静嘉问到对太子林印象如何时,张小闲叹了口气,说道:“治世能才,乱世庸才,武王把江山交给他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温静嘉笑了笑,这个答案和她心中相去不远。太子林不善决断,却也因此能集思广益。当然,前提是没有一个张小闲这样的对手逼迫他。

    送三人离开之后,太子林嘱咐下人将自己院子里另外的几间房子打扫出来,棉被器具都换上新的,以供三人居住。

    原本他的府上也收养了一批江湖好手,以眷顾自己的安全。他这一手还是岳父亲自教的,他的岳父与黄仲永一同为武王手下的相国,论起作用来,是处处不如黄仲永,手中权势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靠的,就是这一些小手段。

    然而,教他这一手的岳父都没有防卫住这一场刺杀。

    张怀明府上身手不弱的客卿少说有上百人,又有近千家兵。然而在那一晚,连同张怀明在内一共才死了三个人,都是一剑封喉,而且没有丝毫血液淌出。

    这让太子林对那个叫江湖的地方生出莫名的敬畏,在景和尚未一统天下时,他也曾上过战场,甚至亲自持剑砍杀过敌人。但是他感觉这两者之间并不一样,在战场上砍破一个人的盔甲需要很大的力气,而在江湖之中,划破一个人的喉咙,只需要轻轻一挥。

    张小闲资料,温静嘉之前就送过来太子林看过,神指为何,太子林也搞不太清楚,不过温静嘉在其中注下的一句话,就已经十分能够引起太子林的注意:华清之内,有希望胜张小闲者,不会超过十人。

    神指,万夫莫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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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舵山河介绍:
有人窥天机,得天启,有人阴险毒辣,剑照大江。到最后,又是谁人纵横无阻?谁能掌舵山河?掌舵山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掌舵山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掌舵山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