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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进兵高邮

    脱脱随着钦差北上,本来是打算送去淮安府,但是由于之前红巾军曾经攻占淮安,又因为几万脱脱旧部尚在,元廷不敢把脱脱放在淮安,哈麻就建议将脱脱流放去云南。

    按照道理讲,此去云南,山高路远,且有义军盗匪,乱成了一团,脱脱此去,必然死在路上。

    哈麻也给沿途官吏送去书信,希望他们能聪明一点,领会新宰相的意思,替他除去这个大敌。

    可是让哈麻郁闷的是沿路的官吏,竟然无人敢暗害脱脱,也没有想下手,官府如此也就罢了,盗匪红巾,竟然也没有动作。

    嚷嚷最凶的彭党都没有出手,就这么看着,任凭脱脱安然到了云南。

    哈麻知道之后,气得倒仰,他实在是没办法,只能矫诏,派人送去鸩酒,毒死了脱脱,时年仅四十二岁!

    最后一个社稷之臣死了。

    脱脱的去世,不只是没了一个大元忠臣这么简单,而是一个如此忠臣,竟然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自此之后,元廷的官吏,将领,哪怕王保保之流,都是首先考虑自己的利益。一旦和朝廷发生冲突,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这边。

    没办法,这个鬼朝廷,这个狗皇帝,不配!

    人心尚存,哪怕百万大军尽数损失,也有机会东山再起。

    可人心死了,就算有再多的兵马武装,也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人人自私自利,拥有的力量再强,也只会自相残杀,一直走向灭亡。

    自从至正十一年,刘福通在颍上起兵,到至正十五年,高邮城外,脱脱罢官,不到四年的时间,元廷已经将自己的国运断送了。

    剩下的事情,不过是谁能胜出,最终取代元廷罢了!

    躲在山里的天完大帝徐寿辉杀了出去,开始四处夺占土地,极力扩充地盘,收拢兵马。他们算是最早响应刘福通的,也是最早称帝的,说最恨的话,挨最重的打,把彭和尚都给打死了。

    如今终于能咸鱼翻身,改变命运了。

    彭党都格外卖力气,邹普胜,丁普郎,赵普胜,傅友德,倪文俊,这些人都玩了命。尤其值得一提,在攻占沔阳的时候,一个叫陈友谅的渔民率众起义,归附到了倪文俊手下,后来因为战功卓著,渐渐升为元帅。

    一个又一个的重要角色冒出来,加入到了这场逐鹿大决战。

    最早起义的刘福通又怎么甘心落到人后,他思前想后,并没有自己称帝,而是想起了老教主韩山童。

    这位虽然出师未捷,被派出所就给杀了,但他毕竟是义军的领袖,而且所有的方略都是他提出来的,恢复大宋江山也是人家说的。

    现在韩山童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后人还在。

    刘福通就像疯了似的,到处寻找韩林儿,想要立他为主,总揽英雄,然后跟元鞑子拼到底!

    有这两个摩拳擦掌的,就有日薄西山的,怀远城中的郭子兴,终于走到了人生尽头。

    最后时刻的郭子兴格外凄凉,他的夫人张氏,带着女儿,被老朱放在了定远,丝毫没有纳妾的打算。

    而郭天叙又是个混不吝的东西,当他见老爹半点用没有,也就怠慢了。

    成天跟张天佑在一起喝酒赌钱,玩弄女人,抓紧一切时间快乐,生怕下辈子就没机会了。

    最后这段时间的郭子兴,躺在床上,没有力气下地,伺候他的人也不尽心,经常忘记送饭,有时候连大小便都忘了收拾,堂堂郭大帅,一身臭烘烘的,大腿,后背,都生了疮,流出了脓水。

    在万般不甘愤怒之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怎么形容郭子兴呢,他应该是赶上了风口的猪,很幸运,他飞了起来。

    但是当元廷开始认真应对,局势复杂起来,风向变了,猪到底是猪,郭子兴就摔成了碎片,不管什么时候,真正能翱翔九天的,只有雄鹰真龙!

    总而言之,脱脱死了,终于到了是人是鬼都要秀的时代。

    而此刻,站在时代最中心的,还是朱元璋和张士诚。

    在注意到元军有异动之后,朱元璋火速挥动五千兵马北上,并且击溃了一支元廷骑兵,俘虏一千多人。

    老朱挥动兵马,直扑高邮。

    而此时的高邮城中,张士诚也在经历着人生中最痛苦的抉择,前面说了,脱脱许他投降,张士诚还在犹豫要不要投降。

    按他的本意,那是不愿意的。

    可是城里的粮食消耗殆尽,已经开始吃人了,先是老弱妇孺,尤其是女人孩子,都成了锅中的一块肉。

    张士诚不想投降,下面人不愿意,如果他再坚持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把他给煮了。

    “投了吧!”

    张士诚答应了,他派遣施耐庵和元廷交涉。

    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元廷愿意封张士诚为周王,只要他人马出城,就给安排军营,并且提供军饷粮草,一切都比照元军待遇。

    对张士诚也太好了,好的不像是真的。

    施耐庵生出了怀疑,自己说什么,对方答应什么,弄得好像是自己领着几十万大军,在包围高邮城一样,不对劲儿啊!

    他多了一个心眼,在出城和元军谈的时候,借口走肾,就去了外面,叫过来一个士兵,偷偷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施耐庵将一锭元宝塞给了这个士兵,“小哥,没有别的意思,你拿着买一壶酒喝吧!”

    元兵捏着元宝,无奈苦笑,连丞相都完了,还有什么指望?

    “先生,你也别想投降的事情了,我告诉你,昏君罢免了脱脱丞相,我愿意投降,现在我护送你回高邮城,如何?”

    施耐庵都傻了!

    什么?

    元廷罢免了脱脱?

    我的老天爷啊!

    不会是真的吧?

    当年宋高宗召回岳飞,铸成千古遗恨,难道大元朝也要再来一次吗?

    身为局外人,施耐庵看得清楚,这一次元军虽然多,但是有各省的兵马,有大都的兵,还有西域的兵,几方凑在一起。

    脱脱既是蒙古贵胄,大元宰相,又重用汉臣,为官清正……靠着这个身份,才能顺利统御全军。

    除了脱脱之外,整个元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脱脱被罢黜,元军注定溃败啊!

    “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士兵咧嘴苦笑,“先生觉得小人敢撒这个谎吗?”

    施耐庵也怔住了,的确没有必要,只不过元廷还真是昏庸啊!

    “那,小哥要怎么保护我出去?”

    这个容易,士兵转头,不一会儿就带来了十几个人,还有一匹马,他让施耐庵上马,随即在前面牵着,其他士兵前呼后拥,直奔大门而去!

    没错,他们甚至没有躲避,没有去什么侧门,就这么光明正大走出去。

    施耐庵的心怦怦乱跳,他生怕出事,万一有人来一箭,他老人家就要完蛋了。

    但是令他讶异的是,既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过问,直接放他们出去,有的元军看到了,还跟他咧嘴笑了笑,挥手示意。

    这还是军营吗?

    到了这一刻,施耐庵确定了,脱脱一定是完蛋了,不然元军怎么可能演得这么像!

    出了军营之后,施耐庵一马当先,直奔高邮。

    他冲进了城门,惊喜交加,立刻大呼:“诚王殿下,不用投降了,脱脱完蛋了!老天爷保佑,诚王大业将成!”

    施耐庵的一顿叫嚷,可把城里的人吓坏了,他们都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半点气力没有,斜靠着墙角,奄奄一息。

    突然告诉他们,脱脱完蛋了,自己赢了!

    谁敢相信?

    施耐庵做梦吧?

    是不是写小说多了,都出来了幻觉?

    大家伙怎么都不信,施耐庵也急了,幸好跟着他来的还有几个元军,不信我,总信这几位吗?

    经过了好一番解释,城里的人终于相信了。

    最大的敌人脱脱去了,城外元军已经人心涣散,不堪一击!

    张士诚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向四周看了看,突然一伸手,把施耐庵的战马抢来了。

    没办法,城里的马匹已经杀光了,他骑上了马背,总算是来了精气神,抽出佩刀,冲着士兵们大吼,“走,跟我杀出去!”

    张士诚一马当先,可他手下的人,要多惨有多惨。

    连续的围困,他们吃不饱,穿不好,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肚子里没东西,走路摇摇晃晃,跟乞丐差不多。

    这么一支兵马,别说破敌了,只要来一阵大点的风,都能把他们吹走,还打仗啊?送命去吧!

    可就是这么一支人马,从城里杀出来,有气无力呐喊着,冲向元军,居然就有元军望风而逃,还有人干脆投降,倒戈一击,引着张士诚的人马,杀入元军大营。

    到了这一步,张士诚打消了所有疑虑,真的是老天保佑啊!

    “俺张士诚天命所归啊!”

    这位高举双臂,大声疾呼,真的跟疯了似的。手下士兵们也是备受振奋,感激苍天。

    他好想大哭一场,从去年十月份开始,一直围困到了现在,前后三个多月,高邮城被围到了山穷水尽,他自己也是生死一线。

    这时候元廷主动出了昏招,居然搞临阵换帅这种荒唐把戏,将胜利拱手送出,这要不是苍天有眼,天命在我,张士诚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想到这里,身躯都冒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张士诚奋力大呼,全军冲杀,经过了一天多,围困高邮城的兵马,四散溃逃,张士诚顺利解围。

    其实张士诚是不满意的,他还想继续追杀,彻底消灭所有元军……但是对不起了,高邮的兵撑不住了。

    他们太饿了,好些人冲进了元军大营,什么都不找,只要粮食。

    当他们看到了谷子稻米,都等不及煮熟,就往嘴里塞。

    流着泪,不停念叨,香,真香啊!

    竟然有好些士兵,因为吃得太多,撑破了肚子丧命!

    张士诚也没办法,只能让士兵先就地休整,他继续派人,招降纳叛,同时又安排亲信,去光复泰州、盐城、兴化等地,恢复他张士诚的大周国。

    几十万的元廷大军,失去了主心骨,就地溃散,就好比是一条庞大的蓝鲸,失去了生命,魂归大海,庞大的血肉,立刻成为了其他海洋生物的养料。

    张士诚咬了一口肥的,没等消化,就迫不及待吞下更多。

    而在另一边,朱元璋也下手了。

    他和张士诚的思路完全不一样,张士诚是派人联络元军的万户,千户,领兵的将领,你只要投降,就给你官职,让你继续荣华富贵。

    这帮人见元廷如此昏庸,也纷纷投降,张士诚没费多少力气,就招募了五六万人,实力瞬间恢复。

    而朱元璋这边明显不一样,他把那几百蒙古骑兵派出去了,这些人杀入元军当中,铲除元军的上层军官,然后跟士兵沟通,鼓动他们,归附朱家军。

    方法无高低,管用就行。朱元璋也迅速收拢了三万多人,而且距离高邮城,已经不足三十里……在得到报告之后,张士诚陡然一惊!

    什么?

    朱元璋竟然来了?

    当初老子求援,让你帮忙,你不出手,现在老子好容易耗死了脱脱,你来捡便宜了?我要是不给你点厉害瞧瞧,我就不是张士诚!

    信心暴涨的张士诚立刻下令,严阵以待,准备迎战朱元璋。

    咱们俩先较量一下,看看谁才是两淮之地的王!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文正

    张士诚摆出了作战的架势,朱元璋也不客气,这个结果他和张希孟推论了不止一次。元廷一旦兵败,他跟张士诚之间,就必须分出个胜负,断然不可能和平共存。

    老朱也在厉兵秣马,准备趁着张士诚最虚弱的时候,一击致命,夺下淮东。

    就在这时候,老朱的军营外面,来了两个人,是一对母子,一个半老的妇人,一个不到二十的小伙子。

    一来到,就嚷嚷着要见“我叔”。

    这可不是太平的时候,大战在即,水兵不会随意放进去,因此必须仔细盘问,而对方颇为不耐烦。

    “我叔就在里面,是你们上位,快让我们见他,有要紧的事情。”

    正在争论之际,徐达正好路过,他看到了年轻人和妇人,怔了片刻,突然想起,这不是朱家大嫂子吗!

    没错,来人就是朱元璋的大嫂和侄儿!

    在那一场摧毁朱元璋家庭的劫难之中,朱元璋的大哥,还有大哥的长子,全都死了,只剩下大嫂王氏带着二儿子返回了娘家,勉强过活,拉扯儿子长大。

    一晃过去了好些年,王氏辛辛苦苦,好容易看着儿子长大成人,这孩子身形矫健,很像他们老朱家的人。

    十几岁的时候,就学习射箭,舞刀弄枪,几年下来,等闲三五个人,打不过他。

    王氏也算是老怀大慰,觉得可以对朱家有个交代了。

    孩子大了,正好可以回老家,见见叔叔,认个亲戚,总算朱家不至于绝后。

    王氏想得很简单,她就十分留意,四处打听,最初一无所获,可后来濠州朱公子的名气越来越大,尤其是最近,有个善待穷苦人的菩萨兵,就号称朱家军。

    听人说那个首领,叫朱元璋,怎么有点像自己的小叔子?王氏找了几个商户,跟人家打听,在几次碰壁之后,还真别说,有个人告诉王氏,这个朱将军就是濠州钟离人,家里头很苦,亲人都死了,自己出身寒微,起兵之后,对穷人最好……王氏耐心听着,渐渐的,她确定了,这人就是她的小叔子朱重八!

    知道了这消息之后,王氏喜出望外,这正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小叔子不但活着,而且还有了出息,经营起来这么大的基业。

    王氏立刻找来儿子,娘俩商量之后,立刻来投奔朱元璋。

    这才有了军营外面的一幕。

    徐达认出了大嫂王氏,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立刻带着他们娘俩进来,一直到了中军帐。

    “上位,你瞧瞧,是谁来了!”

    朱元璋先是一怔,随即惊喜交加!

    “大嫂!”

    王氏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认。

    朱元璋的轮廓虽然在,但是他的气势完全是两个人,孔武有力,神色威严,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位都要跟张士诚争两淮之主了,又岂是寻常!

    过了好一会儿,王氏终于确认了朱元璋,顿时泣不成声,哭得稀里哗啦。

    “重八啊,我把你侄儿送来了,还给你们朱家,我,我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了!”王氏泪如雨下,哭得几乎昏厥。

    朱元璋也陪着落泪,心肝寸断。

    侄子比朱元璋只小了八岁,在老朱十几岁的时候,这个侄子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拖着两筒鼻涕,小叔小叔,叫个不停,十足的跟屁虫。

    后来朱家完了,大嫂带着他走了,朱元璋和二哥安葬父母之后,也分手了。从那时候算起,已经整整十年了!

    不久前朱元璋遇到了姐夫和外甥李文忠,如今又遇上了嫂子和侄儿。

    亲人重逢,喜悦自不必说。在这个乱世,人命如草芥,能够活下来,都不容易。十年间,大嫂吃了多少苦楚,光看她头上的白发,就能知道一二。

    可不管她吃了多少苦,都把这个儿子养大了,十九岁的青年,身体高挑,筋骨结实,长得也相当过得去。

    朱元璋真是意料之外,惊喜交加。

    “大嫂,咱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王氏擦了擦眼泪,“说这些干什么。他是朱家人,难道不是我的儿子?我现在把他带来,一是投奔你,二也是希望你给这孩子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写进朱家族谱,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氏希望让儿子进入朱家族谱,可不是她贪图什么未来的宗室身份,事实上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朱元璋到底有多大的势力。

    她一个妇人,在丈夫死后,辛辛苦苦拉扯儿子长大,绝对值得自豪。入朱家族谱,更是说明她没有改嫁,没有让儿子改性,更没有忘记祖宗……这是她的骄傲,非常非常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写入族谱,让朱家承认了这一点,她十年的辛苦,也算是有个着落,片刻慢不得。

    朱元璋明白嫂子急迫的心情,只是张希孟没在身边,起名的事情可都是他负责的。

    “大嫂,你看能不能等两天?”

    “不能等!”王氏竟然十分坚持,“你的侄儿,你起个名字就行!”

    老朱太理解大嫂的心情,该怎么办呢?

    他想了想,就说道:“大嫂,我那个外甥起了个新名字,叫文忠,让我这个侄子也叫文……文什么呢?”朱元璋想了想,“做人要正直,做事要正道,不如就取个正字,叫文正吧?”

    其实这个正字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赞叹大嫂,做人正直,十年苦守,未曾改嫁,此心如一。

    王氏念叨了两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一伸手,拉过来儿子。

    “文正吾儿,快给你叔父磕头!”

    朱文正连忙跪下,嘭嘭嘭,就给老朱磕了三个头儿。

    这下子可把朱元璋高兴坏了,他拉起来侄儿,仔细端详,孩子孔武有力,英气勃勃,的确很好。

    “你练武了?”

    “练过!”朱文正干脆答道:“箭术,刀法,拳脚,都不错!”

    老朱笑了,“这军中的高手也不少,你往后要跟他们好好学。不过武艺虽然厉害,到底还要读书识字才行。”

    提到了读书,朱文正咧嘴了,“叔,我都这么大了,怕是晚了吧?”

    “不晚!”

    老朱格外认真,“咱比你大了整整八岁,咱在两年多之前,才开始正儿八经读书。这个事情啊,关键就要有名师,回头咱跟张先生说一声,让他指点你,咱可告诉你,这位张先生学问极好,是咱的左膀右臂。”

    朱文正一听读书,就咧嘴了,但是他又不敢反驳,只能诺诺而已。

    王氏却来了兴趣,“这位张老先生是谁啊?他的本事真那么大?”

    “老先生?”朱元璋哈哈大笑,“他比文正还小好几岁呢!不过别看他年轻,但是学问不年轻。人家是书香门第,世代读书人,可比咱们家都是农人强多了。”

    王氏大吃一惊,“那个——重八,你现在到底有多大的势力?怎么有这么多人听你的?”

    朱元璋笑道:“势力算不上多大,濠州,泗州,滁州,和州,扬州,全都在咱的治下。”

    “哎呦!”王氏忍不住惊呼出来,“这,这不是整个淮西,都是你的了?”

    老朱矜持一笑,没有做更多的解释。

    王氏想了想,笑着道:“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要这张老脸,说两句过分的话。你这么大势力,能不能给你侄安排个好点的位置,让他给你效力?”

    这倒也不是王氏非分之想,实在是情况如此,别说是独霸一方,就算是开个作坊,做点生意,亲戚来了,求个位置,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还是亲侄子。

    放在历史上,老朱必定会一口答应,而且还会给个顶大的官职……比如在历史上,洪都大战之前,朱文正就是大都督府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

    再往上一步,就是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了。

    老朱把侄子摆在了高位上,而朱文正又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这就是悲剧的祸根。

    而在这个时空里,由于张希孟的教导,老朱看问题更冷静了一些,侄子虽然好,亲情虽然重,但是不能坏了规矩。

    “大嫂,外甥文忠现在可是跟着张先生读书,他表现相当不错。咱手下位置不少,但是每个位置都要有足够的本事才行。文正是咱侄儿,咱把他当成亲儿子,这是情理之中的,但是不管如何,还有规矩在,这也是咱让侄儿多读书的道理所在,他能胜任,咱才好给他的位置,还请大嫂谅解。”

    王氏想了想,叹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事,又闹笑话了。的确该让这小子多读书,多涨本事!”

    这个话题虽然过去了,老朱却是不想亏待侄儿,就跟朱文正道:“你既然武艺不错,有没有胆量,跟叔父见一个人。”

    “什么人?”

    “张士诚!”

    ……

    鼓角声声,两军列阵,朱元璋和张士诚,就在高邮城外,各自率领几万人马,相互对峙。

    东风猎猎,大旗飞扬。

    两边各自出来了两骑,朱元璋在前,侄儿朱文正紧紧跟随,在另一边,出来的是张士诚,还有他的弟弟张士信。

    双方相距不过百步,这是老朱和张士诚第一次面对面,王对王!

    “诚王,咱要恭喜你,脱困而出!”

    张士诚呵呵冷笑,“朱元璋,你来打秋风,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我苦守三个多月,熬死了脱脱,你现在却来捡便宜,还有半点道义吗?”

    老朱失声一笑,“诚王,你要知道咱做了多少事情,就不会抱怨了。咱过来只想邀请诚王,一起同心北伐,灭掉逆元!”

    “什么?你要北伐?还要跟本王一起?”

    “没错!元廷昏聩,罪孽深重,他们霸占了咱们汉人的天下,诚王可愿意和咱一起,恢复山河?”

    张士诚听到这里,简直想笑,“朱元璋,你最好自己掂量一下,到底是什么份量!本王乃是大周国主,又击败了百万元军,还轮不到你给我发号施令!”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竟然轻松了不少。

    “既然如此,看起来咱们还要分个高下!”

    张士诚冷笑,“没错!姓朱的,你要是觉得比脱脱还厉害,就只管放马过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梅开二度张士诚

    自从知道脱脱被罢黜了兵权,张士诚岂止是膨胀,简直是岂止了啊!如果问他北边在哪,他或许知道,但是问他东西南,绝对是不清楚的。

    这种不可思议的胜利,不是他张士诚多能打,而是运气好,有老天庇佑,再说的直白点,天命所归啊!他张士诚就该是位面之子,时代宠儿,引领风骚之人。

    天下英雄虽多,奈何天命在我!

    张士诚此刻的膨胀系数,大约跟对面靠着神风赢了忽必烈的倭岛差不多了。

    什么朱元璋,不存在的!

    敢跑来打老子秋风,你找死!

    如果说张士诚东西南北,还能分清楚一面,那么他手下的人,是四面都疯了。尤其是张士信,他觉得朱元璋敢耀武扬威,跑来跟他哥说三道四,就是僭越。

    还敢较量,简直是欺天了!

    你是不知道我们有多厉害!

    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张士信就在朱元璋转身的刹那,他突然抽出了弓,搭上箭,对准老朱就要来一下子……

    别装蒜了,老子射死你!

    朱元璋转身返回,似乎根本没有在乎,而紧跟在朱元璋身后的朱文正却突然仰起头,冲着张士信冷冷一笑。

    他年轻面嫩,最初大家伙都没在意,可他突然这么一笑,反而把张士信惊了一下,手不免微微发抖,这一箭射出去,也就偏了一点。

    而这一点,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偏了差不多一丈远,根本没有射到老朱。

    啊!

    一声痛叫,张士信的手臂上,赫然插上了一支箭!

    射箭之人正是朱文正!

    这小子又狠又准的一箭,穿透了张士信射箭的那一只手臂。按理说身为大将,应该能挺住,不至于叫出来。

    可倒霉就倒霉在守城的时候,他这只手就受过伤,现在算是二次复发。

    张士信忍不住疼痛,一声痛叫,彻底丢了面子。

    他哥张士诚的老脸都黑了,怎么就带了这个废物出来!真是丢人!

    而此刻老朱已经出去了十几步,他猛然调转马头,回头看了一眼张士诚。

    “诚王,我们是念在同为红巾军的情分上,才来和你见面,想谈谈恢复汉家山河的大事,你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在先。又暗施算计在后,虽然同为红巾军义军,都想着推翻元廷,可你如此做法,怕是没法服众吧?”

    老朱淡淡说着。

    张士诚自知理亏,但是极端的膨胀,已经让他不会低头了。

    “朱元璋,你用不着说好听的话,什么抗元,什么红巾……本王可不认这些乱七八糟的,这个世道凭的是兵强马壮,本王能打败脱脱百万大军,一样能打败你!”

    “好!”朱元璋朗声大笑,“张士诚,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元廷要灭,你这个盐贩子也要打,你等着吧!”

    说完这话,朱元璋打马如飞,返回了军阵。

    朱文正也紧紧跟随,用身躯遮蔽着叔父,护送着老朱安全返回。

    当进入本阵的刹那,朱元璋心放下了,对自己这个侄子,那是满意地不能更满意了。

    好,真是好孩子!

    忠心耿耿,箭术也好,老天真是对咱不薄,送了这么个好孩子来帮着咱!

    朱元璋乐开了花,朱文正却是有些失落,其实他一箭射出去,就有些后悔了,应该对准那个什么狗屁诚王的,把他射死了,自己叔叔不就是王爷了!

    还是草率了!

    要是让张士诚知道朱文正的想法,不知道会不会当场吐血……只不过接下来的一幕,也足以让张士诚吐血了。

    朱元璋说让张士诚等着,似乎是小学生放狠话那种,等着小树林决战……奈何朱元璋小学早就毕业了,所以他进入军阵之后,立刻给了花云一个眼神,随即一千名骑兵突出,直扑张士诚的兵马。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准备,直接利剑出鞘,直扑张士诚!

    老朱把时机把握到了分毫不差。

    双方见面对谈,谈崩了,回去准备,然后再进行交锋,这才是正办。刚翻脸就下狠手,不能说没有,但也打了个膨胀的张士诚措手不及。

    说到底他还自持击败脱脱之威,没人敢冒犯,因此就大意了。

    还有一点张士诚被围困期间,早就把战马都吃光了,他根本就没有骑兵了,虽然招降了不少蒙古骑兵,也得到了一些战马,但是根本来不及磨合,远没有恢复战斗力。

    而朱元璋这边的骑兵,虽然距离顶级铁骑,还有一大段路要走,但是在不惜血本的培养下,他们战力强悍,装备齐整。

    一声令下之后,铁骑突出,撼天动地,一往无前。

    张士诚只觉得脚下的大地都跟着颤抖。

    更让他惶恐的是,对面的骑兵,竟然勾起了几个月之前的恐惧,当初脱脱就是指挥铁骑,突袭高邮,他的部下节节败退,最后困守孤城,险些丢了性命。

    这个朱元璋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铁骑?

    不对味儿啊!

    张士诚觉得一切都太荒唐了,刚刚打败了一个脱脱,怎么又来一个!

    “上,给本王拦住!”

    他拼命吆喝,手下的士兵也急忙涌上来,另一个兄弟张士德也指挥着人马,迎了上来。

    虽然朱元璋突然出手,张士诚这边也不是没有准备。

    其实稍微常识的人都知道,张士诚的老部下是以盐工为主,这些人的顽强程度,在当世绝对是处于前列的。

    又经过了几个月的鏖战,他们已经坚韧如铁,并不害怕朱家军,甚至跃跃欲试,想要试试朱家军的战斗力。

    既然想要试试,那试试救逝世。

    花云一马当先,有个张士诚的部下试图阻拦,花云只是一声怒喝,“滚开!”

    他手里的长刀挥过,顿时将对方的胸膛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迸溅,内脏涌出,直挺挺掉落战马。

    花云速度不减,又接连出刀,斩杀两个敌人。

    此刻旁边的张士诚部下挺着长枪,想要攻击花云,跟在花云身边的护卫十分机敏,有人挥动手里的刀,斩断枪杆,又有人举起弓箭,狠狠射过去,顿时倒下去一片。

    张士诚的部下突遭损失,吓得后退。

    借着短暂的空档,花云直接挥动骑兵,就杀了进去!

    他们踏着尸体前行,兵器的撞击声,临死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交织在一起,腥臭的血液,断裂的肢体,布满了前进的道路。

    朱家军以顽强的姿态,狠狠凿穿张士诚的兵马。

    他们士气高昂,一往无前,充分发挥出骑兵的优势,快马,盔甲,利刃,没有人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杀!杀了张九四!”

    花云厉声大吼,势若奔雷。

    铁骑鼓起勇气,竟然又加速向前。

    此时的张士诚手指微微颤抖,他就像是个被戳破了皮的河豚鱼,在肉眼可见地缩小着。

    怎么会,自己不是天命所归吗?

    为什么对面的人能跟天做对?

    就在他迷茫的时候,花云已经冲破了层层阻隔,距离张士诚不足五十步!

    “骑兵营,冲!”

    花云一身染血,气势如虹。

    士兵们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他们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狠狠凿穿,恍惚之间,仿佛有了几分当年蒙古人的风采……其实什么游牧民族骑射无双,天生战士的说法,根本就是骗人的。

    如果稍微留心一下历代的战斗。

    只要是中原王朝,不惜血本打造的职业骑兵,对上草原骑兵,结果一定是碾压的,根本不用怀疑。

    即便是窝囊的赵宋,在立国初期,静塞铁骑也敢打十倍强敌。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天生的战士,经过严格训练的职业选手,一定能虐杀业余选手,这是科学!

    汉家的铁骑,没有能力组建就算了,一旦组建成功,就必然是不可战胜的神话。

    伴随着铁骑突出,朱家军士气高昂,人心振奋。

    老朱不失时机,果断让徐达和胡大海从两边杀出,狠狠插向张士诚的两翼。

    这两位都是经历几次大战历练出来的,尤其是徐达,天长一战,让他彻底觉醒了,那种对战场的把握能力,足以让人惊叹。徐达直扑一支兵马,他们人数很多,装备也相当精良,只不过旗号略微有些奇怪。

    这是个蒙古的万户旗,由于仓促投降张士诚,来不及制作新的旗号,只能草草弄了个周字,贴了上去。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周字里面的吉没了,只剩下一个框。

    徐达笑了,这就不是不吉吗?不就是虚有其表吗?

    “杀!”

    徐达带头冲上来,不只是他,所有朱家军的老兵,都在前面带头冲锋。

    这就是朱元璋的收编策略。

    除掉元军将官,只要元军士兵,然后以老兵带新兵,遇到硬骨头,要老兵先上,给新兵榜样。

    毫无疑问,这一招是很有效的。

    他们的对面,是刚刚投降张士诚,没有经过整顿的元军旧部,本来就没有什么战斗力,现在又是人心惶惶,丝毫没有底气。

    面对徐达的冲击,差不多一个万户溃散了!

    这下子对于张士诚来说,简直是要命的,那些溃兵在前面奔逃,他们竟然成了朱家军的工具,裹挟着人马,扑向了其他的士兵。

    可拍的骨牌倒下去了。

    张士诚并不甘心,哪怕花云冲到了五十步之外,张士诚依旧抽出了佩刀,要跟朱家军决一死战!

    他还是上天庇佑的诚王殿下,有天命加身,他怎么会失败?

    张士德玩了命,指挥着老部下,拼死保护张士诚,竟然暂时拖住了花云铁骑,虽然他们在退,但是人马并没有溃败。

    而且还在寻找机会,进行反扑。

    可是徐达这一手,彻底断送了反扑的机会。

    花云凿开了一个裂口,徐达让张士诚部下彻底崩溃!

    “杀!”

    而在另一边,胡大海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他就是个猛将,而且也把这个角色演绎非常好,他领着部下,挥动利斧,狠狠刺入敌方军阵,他挥舞利斧,肆意收割人头,浑身浴血,厉鬼附体。

    对方看到了胡大海,就忍不住向后溃散,不敢和他对战。

    终于,时机成熟了!

    朱元璋看了眼侄子朱文正,“没打过仗吧?”

    朱文正咬牙道:“是没打过,不过我不怕!”

    “好!”

    老朱大喜,“那你就跟着叔父,领教一下吧!”

    “冲!”

    老朱一声令下,象征着统帅身份的大纛猛然向前……朱元璋率领着主力人马,也压了上去。

    朱文正催动战马,紧紧跟着叔父,毫不畏惧。

    老朱出马,整个大局已定。

    排山倒海的压力,落到了张士诚身上。

    这位刚刚脱困而出的诚王殿下,只能在心腹的簇拥之下,仓皇逃窜,又一次回到了高邮城。

    “关城门,给我死死守住!”

    张士诚无奈下令,我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解围,现在又要再来一次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十万

    从老朱手下死里逃生,再度返回高邮的张士诚,欲哭无泪,他想给他妈改个名字,干脆叫窦娥算了,他现在比窦娥还冤!

    好不容易苦熬了这么长时间,眼瞧着要翻身了,结果就让朱元璋一巴掌糊脸上了。这也太憋屈了。

    “姓朱的,你只要给本王几天,等我练好了兵,我,我灭了你!”

    张士诚还是觉得自己的人马没有从围困当中恢复过来,新招降的元军也没有整合,故此才会一战而溃,只要有点时间,哪怕十天半个月也行,他就能招降纳叛,实力飙升,彼时什么朱家军,狗屁!

    张士信,张士德,还有其他的亲信大将,也都是这个看法,他们愤愤不平,觉得朱元璋是骗,是偷袭,不讲武德!

    可就在这时候,施耐庵气喘吁吁跑进来,他心细,朱元璋不是一直在滁州吗?他怎么冒出来了?

    施耐庵找了几个元廷的降将,仔细询问,这才知道,敢情朱元璋已经在六合和天长连续击败元军,随后又攻占了扬州。

    人家可不是在看热闹,而是正儿八经参战了,而且打得貌似比张士诚还好多了。

    当然了,双方承受的压力不一样,脱脱直接把主力堆到了张士诚身上,这是老朱比不了的,但无论如何,朱家军也不是弱者。

    张士诚耐心听完之后,这才恍然大悟!

    “哎!早知如此,我,我就不该急着跟朱元璋翻脸啊!”张士诚追悔莫及,但是其他人也没敢说什么,道理很简单,他们比张士诚还狂!

    这算是踢到了铁板上。

    “姓朱的到底有多少兵马?力量比咱们如何?”

    施耐庵咧嘴苦笑,他也说不好啊!

    “殿下,朱元璋占据滁州等地,十万八万人,总该有的,如今又得到了扬州,更是实力暴涨,二十万兵马,应该是差不多的……”

    这话一出口,张士诚手下这帮人脸都绿了。

    有个都想站出来说一句,要不,咱们投了吧!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脱脱号称百万大军,实际上几十万人围困高邮,脱脱完蛋了,又来一个二十几万兵马的朱元璋,继续围困高邮。

    如果他吸收了元军的降兵,那不又是四五十万人吗!

    我张士诚何德何能,竟然得到老天爷如此眷顾,我谢谢你啊!

    “那你该怎么办?能不能讲和?要不咱把王爷的名头给他,不跟他争了?”张士诚是真的泄气了,他没有胆气,继续跟老朱打一场。

    其实这是张士诚自己吓唬自己,朱元璋和他的路线不一样,屯田养兵,一步一个脚印,相当稳妥。

    如今朱元璋的主力人马还就是前后左右中五个营,这一次捞到了不少战马,倒是可以升格出一个骑兵营。

    除此之外,剩下的也就是以乙等千户为主,如果愿意的话,可能会编几个乙等营。

    总兵力应该能超过五万。

    什么二十万,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别看老朱兵不多,如果给他足够时间,严格训练,全都整顿完毕,这五万人,未必没有二十万人的战力。

    总而言之,还是需要时间的沉淀。

    朱家军的壮大也的确有些快了。

    张士诚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想求和。

    可施耐庵听了张士诚的话,微微摇头,满脸苦涩。

    这下子把张士诚吓到了,“怎么,连投降都不行?他朱元璋就一定要杀了俺老张?”

    施耐庵苦笑道:“殿下,我想起来了,在元军南下之前,我就听说,朱元璋在治下授田,清理豪强,大刀阔斧,很有作为。我担心就算投降,也未必能有好下场啊!”

    他这么一说,可提醒了张士诚手下的诸将,他们起兵之后,可是没少捞好处。张士诚喜欢享受,他们跟着张士诚,也吃香的喝辣的。

    如果真如施耐庵这么说,投降了老朱,朱元璋也会对他们下手,不会客气的。

    “这,这叫什么事啊?”

    张士诚傻眼了,又一个想投降而不能投降的!

    我今年是犯了太岁了,真该请个人好好看看!

    就在所有人沉默焦急的时候,施耐庵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殿下,我还听说,朱元璋在攻击扬州的时候,就在城外蒸馒头,炖肉,引诱城中元军投降!”

    “什么?”

    张士诚惊得一下子站起来,这几个月下来,他比谁都清楚粮食的重要。

    挨饿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眼下的高邮远没有恢复过来,如果朱元璋真的在城外蒸馒头炖肉,张士诚摸了摸下巴,如果他不是诚王,他也会出去投降的!

    “脱脱这个蠢物!”张士诚突然骂起了脱脱,大家伙不解。

    “什么狗屁元廷柱石,他要有朱重八的本事,在城外架起几口大锅,咱们早就成了俘虏,身首异处了!”

    还真别说,这话确实有理,如果脱脱真的学老朱的方法,高邮城在一个月之前就垮台了。

    他们又苟延残喘了一个月。

    只是这一个月又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要死吗!

    而且元廷说屠城,却未必真的屠城,至少他们这些人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让朱元璋得势,推行他那套打击豪强,均分田亩的策略,估计他们的末日就真的来了!

    “兄长,咱们不能认输!虽然时间不长,可城里运进来一批粮食,还有几万降兵,咱们还能撑些日子,总而言之,跟姓朱的拼了!”张士德大声建议!

    张士诚看着兄弟斗志昂扬,他也微微叹口气,说实话,自己是有点战不下去了,身心俱疲,筋疲力尽。

    在这么围困下去,他估计自己都要疯了。

    但事情如此,又有什么办法?

    “传令下去,严整城防,准备迎战!”

    张士诚下达了命令,诸将都去了,他却拦住了施耐庵,两个人凑在一起,张士诚直接开门见山。

    “先生,仗打到了今天,不是有兵有粮就能撑下去的……你想办法,跟朱元璋谈,只要他能保全咱们,不拆散这些兵,我愿意让出高邮,给他当部下,怎么都行!”

    堂堂诚王,竟然要投降了!

    施耐庵还真是没有料到,从天命所归,到兵败山倒,这速度也太快了,换成别人,估计宁死不降了……不过张士诚到底不是一般人,他是个生意人,还是非法的生意人,卖私盐的。

    他对元廷就是反复无常,把这一招用在老朱身上,也并无不可。

    但问题是朱元璋能上当吗?

    施耐庵一点把握也没有,却也只能想尽办法周旋,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张士诚已经是命悬一线……而此刻朱元璋的营中,则是一片欢天喜地,击败了张士诚,足以证明他们才是两淮大地的王者。

    许多元廷的溃兵,已经向朱元璋派出了使者,希望能够投降。

    老朱这边碍于保证战力的需要,并不想囫囵吞下。他希望能接收士兵,将领另外安排。

    原来朱元璋的治下,肯定没法一下子安顿这么多人……因此淮安,徐州,海州,这些地方都要拿过来,才好有足够的田亩,给士兵安家,同时拿出一些钱,让将领甘心放弃兵马。

    老朱的心中有了粗略的构想,但是要怎么执行,还需要思量,而最善于干这活的,就是张希孟。

    在朱家军里,朱元璋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甲方爸爸,而张希孟则有点像设计师,拿出老朱满意的方案。

    李善长就是项目经理,负责组织落实,其他的人,就是乖乖干活的。

    他们就算不打天下,去干装修,估计也是一把好手。

    不过就在老朱迟疑的时候,他的设计师来了!

    张希孟竟然从扬州赶来,直接来见老朱。

    朱元璋并没有大喜过望,而是心惊肉跳。

    张希孟坐镇扬州,千头万绪,他怎么会突然来扬州,一定是出大事了!

    “你先出去吧!”

    老朱把朱文正赶了出去,要知道这几天老朱和侄子形影不离,如今却要朱文正出去,足见他的重视程度。

    果不其然,张希孟见过老朱之后,直接道:“主公,元廷江南的兵马动了,和州方向发来了告急文书!”

    “什么?”朱元璋一怔……坦白讲这个消息没有吓到他,因为江南元军早就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甚至这时候才来攻击和州,实在是有点晚了,已经错过了最好机会!

    既没有跟脱脱南北对进,也没有旗开得胜,挽救脱脱的命运……这点倒是没有太多的疑问,因为道理很简单,以元廷的德行,加上大江阻隔,江南的元军,能准时跟脱脱配合,那才有问题呢!

    只不过此刻元军出现,直取和州,让朱元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

    “他们有多少人?”

    “不会少于十万。”

    “现在和州有谁驻扎?”朱元璋再度追问。

    “有耿再成,胡海,还,还有常遇春!”张希孟说完之后,心也虚了,常遇春号称常十万,那是能领十万兵,不是能打十万兵!

    “如果咱不救和州,会有什么后果?”朱元璋正色问道。

    张希孟沉吟少许,无奈道:“和州是咱们后收入囊中,要说有多重要,却也未必。只是去年秋后分田,冬小麦种下去了,再有一个月,就是麦子熟了。几十万人,都等着这一季粮食填饱肚子,如果让十万元军杀过来,肆意祸害,今年和州百姓就要挨饿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主动送上门

    江南元军决定发起攻势,以时间计算,他们恐怕还是奉了脱脱的命令,毕竟粮草调拨,民夫征用,作战计划,士兵动员……这一整套下来,没有一两个月,是绝无可能的。

    甚至拖个三五个月,也是寻常。

    很可能脱脱南下的时候,就催促江南元军配合,一直催到了今天,脱脱都被拿下了,江南元军才有了动作。

    “脱脱啊脱脱!大元朝对你都这样了,你还替元廷续命干什么?”

    朱元璋深深感叹,一拍桌子,怒火直冲头顶。

    张士诚已经败了,龟缩在高邮,这一次他万万不可能撑几个月。至多十天八天,就能杀进去,张士诚必败!

    只要解决了张士诚,顺道收取元廷几十万溃军,占领整个两淮,指日可待。

    一旦坐拥两淮之地,下江南,取山东,都是唾手可得。

    灭亡元廷,也是指日可待。

    可以说前途一片光明,大都的龙椅都在招手,走上人生巅峰,就在眼前。

    可如果错过了这机会,张士诚起死回生,招降纳叛,扩充实力,早晚会成为一个劲敌。

    杀人不死反成仇的道理,朱元璋自然清楚。

    所以一鼓作气,灭掉张士诚,利益极大。

    放弃高邮,援救和州,痛失良机,后果极大!

    到底要怎么选择?

    一个最大的难题,又落在了朱元璋的肩头。

    “先生,你能再说说不,看看咱们该怎么办,能不能两全其美?”

    张希孟眉头深锁,“主公,江南元军出动了十万人,又有长江水师配合。就算他们斗志不强,咱们也要分过去一万五千人,最好两万人,才有把握。扬州刚刚拿下,至少要一万人镇得住场面,高邮经历四十万人围城,想重新包围高邮,怎么也要五万人,其中还要有两万老兵……再有,元军几十万人溃散,泗州,天长,六合,滁州,这些地方,没有大几千精锐结合几万民兵,别想守住。”

    账算到了这里,张希孟已经说不下去了,朱家军还是太少了,无论如何,也没法兼顾,全都想要,就是全都落空。

    所以必须做出决断。

    滁州等地是根本,不能出事。

    扬州已经吃进去了,也不能吐出来。

    高邮,和州,到底要选哪一个吧?

    “先生觉得应该是哪个?”

    张希孟笑容凄苦,“说实话,我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和州落入我们手中几个月,苦心经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只要到今年五六月份,完成夏粮收获,和州就活了,会成为堪比滁州的根基之地。无论如何,也不该放弃。可话又说回来,几十万元廷溃军,张士诚这个未来的大敌,还有食盐的利益,无论如何,也要比和州大得多……”张希孟无奈长叹,“主公,我说句挨骂的话,这个决定只能您来做。我只负责盛放主公深思熟虑的果实,我,我就是卑微的公器而已!”

    张希孟默默低下了头,其实相处两年多以来,张希孟已经不止一次认识到他的缺陷……

    就拿眼前的局面来说,该怎么选择?

    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其实这是句正确的废话,如果能分得清厉害轻重,还用得着纠结吗?

    而且面对这种问题,穿越的经验并不能帮助张希孟做出正确的判断,相反,还会干扰张希孟,这也是他没法给出最终建议的原因。

    道理不复杂……因为历史告诉张希孟,江南元军不堪一击,历史好告诉他,张士诚虽然问题不少,但绝对不是好惹的,这么好的机会,无论付出多少,都给尽快消灭张士诚才是。

    根据这两条,张希孟大概率是会选择继续对付张士诚,而放任元军攻取和州,等解决了张士诚,在回头对付元军,至于那时候局面如何,就不是他能预料的了。

    从轻重利害上看,似乎就是这样的。

    可是别忘了,现实永远是无比复杂的一个混沌。

    朱家军攻取了和州之后,曾经沿江建立烽火台,兴修水利,做了许多事情。而为了支应工程,从粮食银行借了不少粮,朱元璋也从滁州的仓库之中,调拨了许多物资。

    现在的情况是和州夏粮丰收,正常完粮纳税,粮食银行能够收回借贷,还有小赚。

    和州百姓缴纳田赋之后,也有足够口粮。

    朱家军的财政状况也会大为改观,总而言之,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所以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但是,但是!

    一旦和州毁在了元军手里,没法按时收获,没法填补粮食银行的窟窿,又有几十万人,吃不上饭。

    滁州百姓在利益受到巨大损失之后,还愿不愿意狂热地支持朱元璋,支持朱家军?

    看似这边利益大,仔细分析之后,也未必如此。

    看似那边干系不大,但是牵连起来,却是惊涛骇浪,足以粉身碎骨。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要让张希孟说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他还真没那个本事。

    两个人对坐,足足过去了一刻钟,老朱突然以手击额,大笑道:“先生,其实咱们都有了决断,你说是不是?”

    张希孟随即一振,立刻道:“主公可是决定去救……和州?”

    在这一刻,张希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论什么情况,志同道合的人,总是能产生共鸣。共同的价值观,甚至可以超越血缘亲情,超越一切!

    而此时此刻,就是考验朱元璋和张希孟之间,究竟能不能心意相通,彼此信任!

    “哈哈哈哈!”

    朱元璋笑了,伸出大手,拍了拍张希孟的肩头,此刻两个人都有一种巨大的幸福感。伯牙子期,高山流水。

    刘先主隆中遇孔明,苻天王灞上见王猛。

    明君贤臣,千古佳话了属于是。

    “先生讲要不忘初心。咱在临淮的时候,说得明白,要强军救民。如今和州几十万生灵全仰仗着咱,咱却为了自己的霸业野心,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即便咱打赢了张士诚,又能如何?不过是第二个不顾百姓生死的元廷罢了!”

    朱元璋说完这番话之后,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铠甲,对张希孟道:“先生,咱现在就要动身,高邮和扬州,所有事情,都要先生收尾了。不管做成什么样子,咱都相信先生!”

    张希孟也站了起来,迎着朱元璋的目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别看他分析了那么多,心里头也有了定见,可是放过张士诚,还是让他意难平!

    而不忘初心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何等艰难?

    或许饿只有朱元璋这种人,才能奉行始终吧!

    “主公放心,这些事情,我一定处理妥当,主公只管放心领兵前去。我处理好之后,也会去协助主公,此战,我们必胜!”

    朱元璋满意点头,他可以放心了。

    随即,老朱扭头,朝着外面走去。

    就在帐篷门口,一个魁梧的黑面汉子,跪在那里,眼中涌动着泪水。

    这人正是胡大海。

    “上位,卑职,卑职代和州百姓,谢过上位,活命之恩!”

    砰砰砰!

    胡大海以头杵地,激动颤栗。

    张希孟急匆匆赶来,和州出现了危机,这是瞒不住的。

    在老朱的军中,主要将领虽然以濠州等地为主,但是士兵这块,和州却出了两成还多。

    如果朱元璋不管和州,继续对高邮用兵,这些人也未必会反叛,但是毫无疑问,会在他们的心里种下一根深深的刺儿,永远也拔不出来的那种!

    试问元廷几十万大军,怎么就因为罢免了脱脱,就全军溃散?

    军纪何在?

    就没有在乎大元死活的股肱之臣,社稷之将吗?

    没了,真的没了!

    在一个个昏君权臣之下,在一次次血腥屠戮之下,在一个个血淋淋的例子面前……那点凝聚力早就荡然无存,全靠着脱脱一个人维持着。

    江苏跟他们比起来,都是那么牢不可破。

    所以,脱脱一去,几十万大军,立刻土崩瓦解。

    同样的道理,朱元璋不弃和州百姓,和州兵也愿意为朱元璋效死命!同样的例子还有太多,所以朱元璋的兵马越打越强,打不垮,打不败,最终才能横扫天下,成为乱世王者。

    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就明白了,朱元璋为什么敢铲除任何违法的勋贵,不管多大的功劳,有多少旧部,只要败坏国典,面对朱元璋的屠刀,他们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不是这帮人不想搞事情,而是朱元璋在军中,在民间,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他的权力就来自于每家的那一本大诰!

    毕竟千百年来,能真心对百姓好的皇帝太少了,朱元璋就是那个佼佼者!

    “胡大海,你跑这里偷听军情,败坏军纪,罚你杖责三十,等救了和州之后,再来领罚。你现在立刻调集部下,充当前锋,出兵,救援和州!”

    胡大海忙不迭答应,咧嘴大嘴就是笑。

    “能救和州父老,俺就算死了也甘心!”

    说完胡大海转身下去,调集本部兵马,火速出发。

    朱元璋也紧随其后,徐达,花云,费聚,吴祯,这几个能打的,都跟老朱走了。留给张希孟的人不多。

    汤和还在扬州驻守,张希孟身边只剩下冯国用。

    好在这位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张希孟跟他也最合拍。

    “上位去救和州,当真是大仁大勇!能舍了这边几十万人,还有唾手可得的高邮城。真不愧是当世雄主!咱们没有跟错人!”冯国用万分激动感慨。

    如果没有什么抉择难度,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择,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朱元璋的行为,着实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但现在有个问题,就这么退走,把这么大的利益,都让给张士诚?

    那也太便宜他了。

    “我琢磨着能不能从张士诚身上,榨出一些油水来?”张希孟若有所思道。

    冯国用立刻点头,兴趣十足。

    “张先生,这个张士诚可肥得流油,别的不说,光是盐这一项,就不可估量啊!”

    张希孟深以为然,两淮的盐有多大的利,谁也说不清楚,元廷正常年份,每年从两淮办盐九十五万引,或许大家对这个数字没概念,一引盐,在元廷折算中统钞一百五十贯……而两淮就有近百万引!

    盐利之大,可见一斑。

    这还是在没有红巾起义之前,而且还不算私盐!

    毕竟张士诚就是私盐贩子,他比谁都知道,如何用私盐发财。

    别看现在是战乱,不管什么时候,老百姓只要不死,一是吃粮,二是吃盐,丝毫不会减少。

    历史上张士诚凭什么跟朱元璋斗了那么多年,最大的依仗,就是食盐暴利!

    而此时张希孟却打算从张士诚手里,撕扯下一块肥肉来。

    “先生,有个叫施耐庵的,从城上系下来,要求见上位!”

    张希孟眼前一亮,区区臭码字的,来这儿要饭了……

第一百四十章 七成那是人家的

    朱元璋已经走了,精兵强将也没剩多少,张希孟和冯国用手上也只有两个千户。

    凭着这点人马,无论如何,也围不住高邮,甚至张士诚一鼓作气,就能杀出来。

    可张希孟偏偏就要演一场大戏,好好给张士诚挖个坑。

    “冯指挥使,要麻烦你把架子撑起来,一定要调动好降兵,可千万别出差错。不然咱们俩就要狼狈逃回扬州了。”

    冯国用一笑,“我会小心的,倒是先生,听说来的施先生,可是一位大才啊,你有把握吗?”

    张希孟想了想,还真不好说,单纯从写作能力上讲,就算是明朝人评价,也觉得三国远不如水浒。

    但是很难说施耐庵就一定比罗贯中强多少。

    “反正我尽力而为吧!”

    冯国用下去,调动兵马,在营中队列行走,演习操练,制造出筹备攻城的假象……只不过这些人九成都是俘虏的元军,真要是打起来,估计就只能像张希孟所说的那样,只能赶快逃命了。

    所以要想骗住施耐庵,就要拿出十成的演技了。

    张希孟正襟危坐,盘算着要怎么下手,不多时,施耐庵进来了。

    他一见张希孟,就怔住了,不得不说,张希孟的年轻实在是太小了,能有二十岁吗?比自己徒弟还年轻许多。

    倒不是施耐庵看不起年轻人,而是他能做主吗?

    “怎么?还想见都指挥使?”张希孟呵呵冷笑,“你们那位诚王干得好事!对救命解围的恩人,突下杀手,弓箭暗算!他是王爷,还是江湖恶客?是打算谈话,还是要抢劫?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张士诚为什么不亲自来谢罪?”

    张希孟抢先问罪,一下子就打消了施耐庵的疑虑,这位要是做不了主,也不会这么豪横了!

    他连忙道:“请先生恕罪,箭射朱将军,确实不是诚王的意思。”

    “不是张士诚的意思?那就是跟在张士诚身后的张士信了,去,把张士信的脑袋提来,然后再谈。”

    这下子可把施耐庵整不会了。

    “那,那个……张将军已经受到了惩罚,胳膊都被射穿了,还请念在同为红巾义军的份上,饶过他吧?”

    “同为红巾?”

    张希孟冷笑道:“我怎么听说,你们那位诚王不承认自己是红巾啊?还自觉兵强马壮,想要靠着实力跟我们说话,他配吗?”

    施耐庵是万般无奈,的确是他们理亏在先,更要命的是不光理亏,而且还技不如人,被打得落花流水,命悬一线。

    自己是上门求和的,自然要谦卑许多。

    “诚王殿下已经知道了一时鲁莽,酿成了误会,愿意和贵军握手言和,也……也愿意表达诚意,贵军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就是。”

    “要求?”张希孟道:“我家主公不是说了,要和张士诚商议,共同对付元廷,可张士诚是怎么对待我家主公的?”

    施耐庵老脸通红,越发惭愧。啥也别说,都怪张士诚太膨胀了,解围之后,就觉得天下无敌,谁也不在乎,这才倒了大霉!

    不过张希孟提到了抗元,施耐庵似乎是感到了机会,立刻道:“诚王殿下已经说了,元廷罪孽深重,残害百姓,昏庸无能,就该灭了,他,他愿意和朱将军一起抗元,愿意啊!”

    张希孟一笑,“说得容易,他张士诚不还是投靠了元廷,想要给大元朝当忠臣良将吗?”

    又一次揭短,张希孟简直是抡圆了嘴巴子,全都糊张士诚脸上了,弄得施耐庵都没有办法,只能一再跟张希孟解释,这一次诚王不一样了,他是真心抗元的,天日可鉴!

    “废话不多说了,让张士诚立刻下令全军,告诉所有人,阐明心迹,愿意真心跟我家主公合作,一起抗元。再有,让他把脱脱的心腹龚伯遂送过来!”

    “啊!”

    施耐庵大吃一惊,这个龚伯遂就是在元军溃败之后,张士诚杀出来,最先俘虏的。

    龚伯遂是脱脱的心腹参议,他熟知元军的所有情况,堪称一盏活得指路明灯。

    而且脱脱意识到朱元璋是最大的敌人,龚伯遂也是知道的,他念着脱脱的知遇之恩,竟然想帮着张士诚,有朝一日,能够假手张士诚,对付朱元璋。

    因此龚伯遂对张士诚可以说是尽心尽力,能顺利招降好几万人,就跟龚伯遂有关系。

    偏偏张希孟要让张士诚交出来,这不是砍断张士诚的手脚吗?

    “先生说的哪里话,这个龚伯遂是谁,我根本不知道啊?”

    “哈哈哈!”张希孟大笑,“施先生,你就用不着装傻了,元军的底细我比你清楚……实话告诉你,在我手上,还有两个比龚伯遂更重要的人物,你能不能猜出来?”

    施耐庵咧嘴苦笑,这时候还逗闷子有意思吗?

    比龚伯遂还重要,而且还是两个!

    “也先,也先帖木儿在你手上?”

    张希孟笑道:“还有一位呢?”

    “还有……那个知枢密院事,雪雪也在?”

    施耐庵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当发现张希孟含笑点头的时候,施耐庵彻底无话可说了。

    他们的确是太低估了朱元璋,根本不清楚朱家军的厉害。

    也先帖木儿和雪雪,不但兵败,还被俘虏。

    有这俩人在,朱家军对元廷的了解,的确能到一个恐怖的程度,龚伯遂多半是保不住了。

    “我,我回去会请教诚王殿下,如果确实有,我,我愿意送过来。”

    “嗯!”张希孟点头,这个态度还算差不多。不过接下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

    “施先生,既然张士诚愿意跟我们主公联手,那咱们就要商量一下军费开支了,双方该出多少钱?”

    “这个?”施耐庵咧嘴,“我们两边,尽力而为就是,勠力同心,共同对付元廷。”

    张希孟哈哈大笑,“施先生,按照你这话,张士诚冒犯我们主公,就什么罪责也不用承担?现在他困守高邮,覆灭在即。为了他这条狗命,就不需要付出代价?既然你们半点诚意都没有,那就只有下令攻城了!”

    “这个……”施耐庵额头都冒汗了,如果真的杀过来,他可怎么跟诚王交代啊?

    “先生有什么高见,可以吩咐就是。”

    张希孟这才道:“既然如此,由我们安排人员,成立盐务司,所有淮盐收入,就是咱们双方的军费,我们占七成,你们占三成。”

    “啊……只,只有三成?”

    张希孟笑道:“嫌多?那可以一九分成!”

    施耐庵直接吐血了,这个年轻人岁数不大,可心是真黑,奈何他根本没有一点办法。

    “我,我想见见朱将军。”施耐庵道:“这么大的事情,似乎应该请朱将军直接说,也免得我领会错了意思。”

    张希孟大笑,“不会错的,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带去给张士诚,他看过之后,就知道怎么办了。”

    张希孟一转头,当真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施耐庵,上面用火漆封着,施耐庵也打不开。

    思量再三,也唯有先返回高邮了。

    坦白讲,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毕竟还是见面谈了,没有直接开战,总算能给诚王殿下一个交代。

    施耐庵狼狈返回高邮。

    这边张希孟就已经去见冯国用,立刻下令,让士兵加紧操练。

    随后张希孟又给冯国用出了个主意,弄些树枝拴在马尾巴上,然后再军营奔跑,制造尘土飞扬的感觉,似乎朱家军随时要攻击高邮。

    冯国用还能说什么呢,高,都让你高完了!

    此刻城中的张士诚,已经火烧眉头,焦急不堪,在地上来回转动。

    当看到了施耐庵回来,跟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

    “先生可算回来了,那边……怎么说?”张士诚真的担心,生怕朱元璋不答应投降,非要死磕,那他可就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殿下,那边让您答应联手抗元……”

    “好!我答应!”

    还没等施耐庵解释,张士诚就一口答应。

    反而把施耐庵弄得措手不及,这么大的事情,能这么草率吗?

    倒是张士诚满不在乎,“无非是嘴头说说,反正先过这个难关再说。”

    施耐庵无语,他总觉得这么曹帅不行,这事情牵连太大,万一日后张士诚不愿意出兵对付元廷,那就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如何能号令天下?

    不过张士诚倒是满不在乎,追着问道:“还有别的条件不?”

    “有,他们要殿下将联合抗元的意思告诉所有人,还要殿下将龚伯遂交出去。”

    张士诚犹豫了片刻,竟然也点头了,“行,谁让他们胳膊粗力气大!”

    “再有就是让咱们把淮盐让出来。”

    “什么?”张士诚惊道:“他们要怎么办?”

    “要成立盐务司,三七分账。”

    “什么,就给我留七成?姓朱的也太贪了!”张士诚大惊失色,别的都能让,唯独钱上不能马虎啊!他可是做了半辈子生意,从来就没错过!

    施耐庵咧嘴苦笑,“那,那个七成是人家的,只,只给殿下三成!”

    啪!

    张士诚勃然大怒!

    老子辛辛苦苦组织灶户煮盐,七成却要给姓朱的,我只占三成,我不是成了要饭的?还是跪着的!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答应!”

    施耐庵也没招,只能把张希孟的心递给了张士诚。展开之后,内容也不复杂,只有一句话:器钝兵疲,如何敢战?

    翻译过来就是:刀不锋利马太瘦,你拿什么跟我斗!

    张士诚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眼神闪烁,气喘吁吁……本王这是被人看遍了!

    施耐庵凑过来,一看这几个字,也是血压飙升,脸涨得通红。

    “殿下,他,他们欺人太甚,我再去跟他们据理力争!”

    正在这时候,突然外面有急促脚步声,张士德神色慌张跑进来,立刻禀报,朱家军已经拉出来不下一百门回回炮,准备攻城!

    张士诚愕然无语,只能怅然叹道:“我,我都答应了还不成!”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要看着大元朝完蛋

    站在张希孟面前,是一个不到四十的中年书生,此人一身文气,一看就是饱读诗书那种,而且和周蕙娘那种硬催出来的不一样,此人渊深如海,深邃如渊。

    这种感觉的确没错,此人参与过修订三史,是脱脱的心腹谋士,中书参议龚伯遂!

    张士诚遵照约定,将他送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龚伯遂只是冷笑,傲然不屑道:“张士诚鼠辈,神剑在手,珠玉在握,却拱手让人,久后必被朱贼所擒!”

    朱贼?

    说的是朱元璋吗?

    你还挺有眼光的。

    跟在张希孟身边的李文忠就想抽他,敢骂我舅舅,你活得不耐烦了!

    张希孟一摆手,“对待客人还是要礼貌一些,这可是咱们好不容易从张士诚那里讨来的。”

    李文忠只能答应,可龚伯遂听到这话,却是大为震怒,特冷哼一声,“小贼,我自幼读孔孟之书,修春秋典籍,二十年来,辅佐圣朝,扫清八荒……如今不幸落入贼手,乃是时运不济,命里该着。但是你别承望我说出任何事情,有本事就一刀杀了我,成全我的忠烈之名!”

    又一个大元忠臣!

    张希孟忍不住笑道:“听说你修过宋史,那你以为,大宋为何而败?”

    “这个……自然是天命不在,龙气北转,又何须多言?”

    张希孟哈哈大笑,“果然是大才,居然能看出龙气所在。我没有那个本事,只是知道宋高宗金牌召岳飞,临阵换帅,大局便不可为。此后一百多年,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一个国家,一个朝廷,没了是非对错,就只会走下坡路。断然难以恢复。如今脱脱被罢黜,只是不知道,大元朝还能撑多久呢?”

    张希孟笑呵呵问道,可此话听在龚伯遂的耳朵里,却不亚于雷霆炸响,惊雷击顶,不由得呆了。

    是啊,一个红贼小子都能看出请的事情,朝廷为什么会犯错?

    为什么要罢黜丞相?不给他建功立业,扫灭红贼的机会?

    为什么?

    虽然过去了些日子,龚伯遂依旧接受不了。

    他觉得这些都是噩梦,梦里醒来了,丞相还会坐在中军大帐,号令几十万雄兵,扫荡逆贼,中兴大元,现在的一切都是幻觉,不存在的……

    只不过到了此刻,张希孟一语道破,龚伯遂没法自欺欺人,元廷的确是错了,错得离谱!

    这个昏庸的朝廷,断了自己的生路啊!

    试问世上还有这么愚蠢的人吗?

    就算从上到下,都是一群猪,也干不出这种事情!

    “红贼,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我此心如铁,断然不会给你们做事!”

    张希孟笑呵呵道:“那张士诚呢?如果我没有把你讨过来,张士诚给你官职,你愿意替他卖命?”

    龚伯遂一怔,他的确是打算给张士诚效力,丞相被朝中的奸佞暗算,他自然要帮着丞相报仇,效忠张士诚,情理之中。

    可就是自己的一片挚诚,竟然换来了无情抛球。

    张士诚这个没眼的蠢材,竟然把自己送给了朱家军,终究是错付了!

    既然如此,还能不能投靠朱家军呢?

    貌似不能!

    脱脱丞相说过,朱家军铲除豪强,均分田亩,都是一群下等卑贱之人,他们欺天背主,杀戮良善,抢夺田产,所作所为,天怒人怨!

    自己宁可帮助张士诚,也绝不会效忠朱家军!

    死也不行!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管动手就是!”龚伯遂闭着眼睛,仰起头,一副引颈就戮的慷慨模样。

    张希孟连连摆手,笑道:“不至于,几句话说下来,你想什么,我已经清楚了。放心吧,我们这边不会胡乱杀人的。我倒是能给你安排几个好朋友,正好在一起聊聊心得体会。”

    龚伯遂听得糊涂,什么朋友?

    他怎么不知道?

    “我心如铁石,钱财女色,都动摇不了,你们不要妄想!”

    张希孟笑道:“好一身凛然正气啊!你放心,我们这里既没有金钱,也没有女色,只有你们的同僚。知枢密院事雪雪,你认识吧?”

    龚伯遂大吃一惊,“什么?他,他被你们俘虏了?”

    “不但俘虏了,还是靠着他诈开了淮安府的城门,你没听说?”

    龚伯遂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切齿咬牙,恨不得吃了雪雪。

    “身为朝廷大员,蒙受皇恩,他却不能以死报国,我若见到他,必定杀之!”

    张希孟点头,“好志气,那还有一个人,你也想杀?”

    “谁?”龚伯遂惊问。

    “也先帖木儿,也就是脱脱丞相的弟弟!”

    “什么?”

    龚伯遂竟然被吓到了,道理很简单,谁能活着,也先帖木儿也不该活着。

    他是脱脱的弟弟,担任过御史大夫,位高权重。

    这种人落到敌人手里,要么直接杀了,振奋军心,要么就留着谈条件。

    可朱家军这边,明显不正常。

    六合城外也先帖木儿战败,人却没了消息。

    脱脱他们推测,最大可能是死于乱军之中,连尸体都找不到了,这才没有消息。不然红贼杀了这么大的一个官,怎么会不到处宣扬?

    可结果就是这么扯淡,红贼还真没宣扬,也没有杀他!

    “也先帖木儿不会投降!你骗我!”

    没死,还落在敌人手里,不是投降又是什么?

    真是想不到啊,丞相英雄一世,竟然有个这么废物的弟弟!

    龚伯遂切齿咬牙,“我更要杀了他!”

    张希孟心平气和道:“你误会了,也先帖木儿并没有投降,他被俘之后,万念俱灰,一心求死。我们这边安排人,好说歹说,劝他吃东西。如今脱脱被罢黜,这么大的事情,还不敢跟他说,害怕他承受不住。你要是愿意帮忙,劝说他一下,让他能够振奋起来,也算是帮了我们大忙。”

    龚伯遂眉头紧皱,他的确有些糊涂了。

    完全不能理解,这些红贼到底是什么算盘?

    “各为其主,我是官,你们是贼,落到贼手,杀了便是,用不着玩这些手段!白费心机而已!”

    张希孟摇头,“龚伯遂,这就是你的糊涂了,诚然,你读书不少,却没有真的想通。大元朝幅员辽阔,兵甲百万,最终却落到了今天。古人说胡虏没有百年国运。自从大元朝立国,也的确不足百年,似乎正好验证了这话。可是这么强大的一个国家,到底是怎么亡国的,身为后来者,总要弄清楚。”

    张希孟笑道:“你是修过宋史的,也是读了很多书的人,的确是人才难得。我无意让你投降,但是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就不想留下一些文字,反思这段历史?你,还有也先帖木儿,雪雪,对了,之前还有个知院老张,都在我们这里,四个人凑在一起,正好反思过往,总结经验教训,一起谈谈得失,多是一件美事啊!”

    “你!”

    龚伯遂的脸渐渐变成猪肝色,太离谱了,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兵败被俘,却还要反思过错,你们也太霸道了吧!

    而且听这话的意思,这帮红贼笃定了能一统天下,居然开始为了修史做准备,何其自大狂妄啊?

    龚伯遂突然冷笑起来,“好,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什么时候自取灭亡!”

    张希孟含笑点头,毫不在意,让人把龚伯遂就带下去了,随后就送去了滁州。

    整个过程朱家军都和和气气,没有亏待龚伯遂。

    那个负责贴身看管龚伯遂的士兵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

    他坐在车辕上,闲下来,就拿着一本小册子,嘴里念念有词。龚伯遂最初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听说红贼都是出身白莲教,信什么弥勒佛下世,估计也就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经文。

    可是过了两天,龚伯遂发现了不对劲儿,貌似不是什么经文,而是一本识字的小册子。

    一个红贼的士兵,在努力识字……这一定是读书人家的子弟啊!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甘心从贼?

    或许我能劝说他弃暗投明,如果他能帮忙,没准我还能逃出生天……龚伯遂一下子来了精神,他趁着晚饭之后,就主动搭讪。

    “小友可读过书?什么时候发蒙的?”

    士兵脸色微红,“俺也不知道算不算读过书,俺没有进过私塾,是投军之后,张先生让我们读书识字的。”

    “张先生?”

    “对!就是上位身边的张先生,他学问可大哩!我们这些小册子,还是他抽空编写的。”士兵笑道:“这一本一共一千个字,只要认全了,能写出来,就可以提拔百户了,可惜,我还有二百多不会写。”

    龚伯遂眉头紧皱,真是邪门!

    自从遇到了朱家军,他就觉得事事不对劲儿……且不说张希孟对他的安排,光是这么一个小兵,就让人想不通。

    “你在军中,打仗而已。用得着识字吗?”

    “用得着,我们要会写公文,告示,能看懂上面的命令,攻占了新的地盘之后,还要给百姓宣讲政策。以至于均分田亩,征收税赋,林林总总,事情多着呢!都要认识字才行。”

    士兵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先生,你看这个字,念,念什么?”

    龚伯遂满心烦乱,扫了一眼,随口道:“念颇,辛弃疾就有词,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士兵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多谢先生,这下子我可要记牢了!听人说那个辛弃疾可是文武全才,就是遇上了一个昏庸的朝廷,才一生怀才不遇,遗憾终老,真是可惜。”

    龚伯遂听到这话,竟然怔住了。

    自己可是修了宋史的大才啊,怎么觉得一个小兵说得挺有理啊?

    邪!

    真是邪门!

    龚伯遂已经没有逃跑的心思了,他真好奇,这个朱家军到底是什么鬼?貌似丞相都小觑了他们。

    就这样,经过几天的跋涉,龚伯遂终于见到了也先帖木儿,这位正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只是有气无力道:“我不吃,不吃,让我死吧!”

    龚伯遂愣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走到了床边,闪目看去。

    还真是也先帖木儿,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但也仅此而已,看不出受了什么委屈。

    而也先帖木儿也抬起了头,正要发怒,一见竟然是龚伯遂,也吓得不轻。

    “你,你怎么也被俘虏了?”

    龚伯遂咧嘴,他想起了张希孟的交代,到底要不要跟他说呢?

    犹豫了半晌,龚伯遂还是老老实实,把经过说了一遍,包括脱脱被罢黜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也先帖木儿就愕然听着,当听到脱脱被罢黜,他眼角瞪裂,怒火填满胸膛,气得咬牙切齿吗,“哈麻匹夫!当初就该杀了他!”

    骂够了之后,也先帖木儿突然又道:“去,给我准备点吃的,我要吃饭!”

    “吃饭?”

    “对!我不想死了,我要活着,我要看着这个朝廷完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巢湖水师

    也先帖木儿想过自杀,而且不止一次。他觉得自己太废物了,沙河之败,丢了三十万人马,如今又兵败被俘,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身为大元忠臣,就该以身殉国,慷慨赴死!

    有首很长的诗叫什么来的?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对!

    咱就要做大元朝的一口正气!

    也先帖木儿在被俘之后,采取了包括但不限于,上吊,撞头,割手腕……种种作死手段,最后他毅然决定不吃饭,活活饿死算了,这也是效仿伯夷叔齐。

    也先不断用古圣先贤,激励自己,跟红贼斗智斗勇。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让他破防的不是红贼的威逼利诱,最致命的一击,竟然来自一心效忠的朝廷!

    这是什么混账的事情啊?

    兄长忠心耿耿,谁谋反,他都不会谋反的!

    “龚参议,当年我兄长为相三年多,就借口称病,交出了相权……这你是知道的,我哥他不想当权臣啊!”

    龚伯遂深深叹息,无可奈何。

    “谁说不是,朝廷,朝廷太昏庸了!”

    “岂止昏庸,简直该死!过去我想不通,宋朝皇帝为什么会自断梁柱?还嘲笑汉人愚蠢,却没有料到,蒙古人比人家还蠢!不光蠢,还坏!哈麻这个畜生,要不是我们兄弟提拔他,哪有今天?”

    也先帖木儿打开了话匣子,从上到下,骂了个狗血淋头,谁也没放过。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跟他讲一万遍道理,也不如一次社会的毒打,来得管用!

    只不过这一次对也先帖木儿打得有点太狠了。

    他从小就崇拜他哥,入朝为官,又是靠着脱脱的庇护,哪怕犯了错,脱脱也会罩着他。

    这个哥哥,比起爹都要亲。

    偏偏这样堪称完美的兄长,竟然被自己人给暗算了,皇帝也不分青红皂白,居然就听信了谗言。

    几乎一瞬间,也先帖木儿对元廷的好感荡然无存,甚至转向了另一个极端,他厌恶元廷,厌恶一切!

    他甚至想要帮着朱家军,覆灭元廷!

    反正只要能毁灭大元,让他干什么都行。

    如果不是伤心到了极点,断然不会如此。

    再也不给元廷绝食了,干饭,报仇般干饭!

    也先帖木儿也快速恢复体力,脱脱四十出头,他才三十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干嘛要死要活的,别的干不了,当个民夫总行吧?

    “龚参议,你知道不,那个色目人老张,现在成了朱家军的民夫,干活相当卖力气,打算要重做新人呢!”

    龚伯遂虽然听张希孟说了,可是现在听来,还是觉得荒唐。

    “这个朱家军到底打算干什么啊?他们为什么不,不杀我们?”

    也先帖木儿突然放下了筷子,沉吟良久。

    “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我觉得,他们是要把所有人都当成人看。”

    “啊!”龚伯遂更疑惑了,“这,这叫什么话?又有谁不把人当人看了?”

    也先竖起了眼珠子,“还有谁?大元朝呗!”

    龚伯遂无奈苦笑,这位是真的恨上了元朝,话里都带着霹雳。不过那个认真识字的普通士兵,让他大为震撼。

    古往今来,治军严谨的名将所在多有,但是能教导士兵认字,让他们懂道理,会写公文,却没有听说哪支军队做过……人人识字,到也真是把人当成人看。

    只不过要真是做到了这一点,大元朝前面的一千年,只怕也要认输了。

    士农工商,高低贵贱……毕竟是一直就有的东西。

    如此看来,这个朱家军,还真是好气魄啊!

    龚伯遂思前想后,心绪起伏不定,手里的馒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味了……就在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他还扛着行礼,不是别人,正是雪雪!

    他由于逃跑仓促,受了寒气,夜尿频多,很是难堪。经过上报,给他特别弄了一件皮褥子。

    雪雪兴匆匆背着赶来,听说要见几个老朋友,等他一进来,正好跟也先帖木儿和龚伯遂撞在了一起。

    好巧啊,上次见面,还是在脱脱的军帐哩!

    咱们到这开会了!

    “雪雪!”

    也先帖木儿一跃而起,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他几步扑过来,抓着雪雪的衣襟,就要玩命!

    “畜生,你就是哈麻的同党,你们陷害我兄长,我跟你拼了!”

    雪雪被打得很惨,仓促之间,跌倒地上,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也先,你疯了吗?你哥哥身为宰相,我想暗算他,那也要皇帝答应啊!你迁怒我身上,算什么英雄好汉?这可不是你哥的军营,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你放屁,我打你,你还敢还手?”也先帖木儿也是骄纵惯了,忘了时代不同了,他还想打人出气。雪雪猛地一推,两个人分来,随即雪雪就骑在了也先的身上。

    “你哥给元廷效力,死有余辜!”

    也先气炸了肺,奈何他好些日子没吃饭了,气力不足,竟然斗不过肾虚的雪雪,毕竟两只菜鸡打架,也还是有个更菜的。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嘿嘿笑了起来。

    “好啊,一个是御史大夫,一个是知枢密院事,打得真好看,回头给我你们赏钱!”

    这位这么一嚷嚷,两个人终于不打了,扭头看去,来人正是知院老张。

    他拉过一把椅子,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俩人,啧啧道:“难怪大元朝亡国,就你们这样的高官,和两条癞皮狗有什么区别,不亡国才怪!”

    “你!”

    也先帖木儿和雪雪气急败坏,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们?

    这俩人打算爬起来,跟老张斗。

    而老张不慌不忙,亮出了沙包大的拳头。

    这些日子他跟着干活劳作,力气可是大了不少,就算打两个壮汉,也是有把握的,更何况是俩弱鸡。

    终于,这一场元廷内战没有扩大,雪雪和也先帖木儿都勉强爬起来,气哼哼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老张,这气氛不能算是亲密无间,也可以说是不共戴天了。

    这么四个人凑在一起,他们能干什么呢?

    “我可跟你们说清楚了,咱们过去都有罪,官越大,罪孽越深重。从今往后,都好好干活,老老实实做人。当下就有一件事情,江南的元军进犯和州,毁坏了不少烽火台,杀了不少老百姓,这帮畜生……”

    “闭嘴!”也先帖木儿一声断喝,怒吼道:“你骂谁畜生?”

    老张愣了一下,立刻以更响亮的声音质问,“杀戮百姓,放火烧麦子,算不算畜生?让人饿死,伤天害理,是不是畜生之举?”老张越发义愤填膺,“去年上位分了田,几十万和州人,就指着今年夏收,填饱肚子,结果元军就杀来了,还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该骂吗?”

    也先帖木儿也懵了,这话怎么说?

    江南元军进攻红贼,那是天经地义,毁坏庄稼,甚至是屠戮一些百姓,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让老张这么一说,就成了十恶不赦了。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这也是世上的常理,你如何苛责官军?”

    老张呵呵一笑,“不是我苛责,是和州的老百姓,是整个淮西大地,我告诉你们吧,现在从濠州,到定远,再到滁州,各地都在调集仓库的粮食,还有不计其数的百姓,主动捐赠军粮,从上到下,全都动起来了,这十万元军,我看他们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什么!”

    龚伯遂来得最晚,对外面的情况也最清楚,他和脱脱都曾经寄希望江南元军,以为他们一旦发动起来,朱家军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怎么听老张这么说,反而是江南元军要出事啊?

    “朱家军真的这么厉害?”龚伯遂惊讶问道。

    老张哂笑道:“我不知道朱家军有多大本事,我只知道百姓恨坏了元军。各地的粮长挑头,捐赠军粮铁器,出人出力,一定要灭了这伙元军。我也领了一份活儿,要烙大饼八十斤,充作军粮,你们三位也别打架了,都跟我干活吧!”

    什么?

    让我们几个大元的高官,帮着红贼烙大饼,你怎么不杀了我们?

    龚伯遂自然是不干的,但是出人预料,也先帖木儿竟然点头了。

    “不管是谁,只要跟元廷过不去,我一定帮帮场子,走,咱们烙饼去!”

    这事情就离谱儿!

    大元朝前丞相的弟弟,前御史大夫,老蒙古正黄金旗的贵胄,居然帮着红贼对付自己人……龚伯遂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当初参与修史,看了那么多书,全都白费力气了,他对这个世上的荒唐,根本没有多少了解。

    那还能更离谱吗?

    还真能!

    就在忙活了一下午,超额完成八十斤大饼任务之后,也先帖木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龚伯遂道:“那个龚参议,你知道江南兵马的状况吧?”

    “知道,你想问他们的胜算?”

    也先帖木儿笑道:“有这个心思,不过我琢磨着,你能不能把江南兵马的情况写下来?”

    “写?我写这个干什么?”

    “自然是交给朱元璋,让他打个打胜仗了。”

    “你疯了!”龚伯遂气急败坏,“我可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被大元朝,更不会帮着贼人!”

    也先帖木儿不屑嘲笑:“装什么大忠臣?你还能胜过我兄长吗?告诉你,大元朝该亡了!”

    龚伯遂根本听不下去,用力摇头,“你别胡说八道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帮红贼的。”

    这时候老张突然道:“我说龚参议,你就别死撑了,大局如此,你也是汉人,帮帮忙,还能减轻你的罪孽!”

    “我,我有什么罪孽?”

    “你给元廷效力,剿杀义军,不是罪孽?你给脱脱出主意,让他南北夹击,这不是罪孽?我可告诉你,那个卢安民已经立下了石碑,成了百世丑类,你不怕你家的祖坟上,也来这么一块?”

    “你,你威胁我?”龚伯遂简直气炸了,这俩人都疯了吗?他下意识看了眼雪雪,心说你说句话啊!

    “那个龚参议,你要是知道,就说出来,让上位打个打胜仗,快点结束战乱。上位是个宽宏的人,那些俘虏的士兵都安顿得不错,对于江南的弟兄来说,这也是个弃暗投明的好机会。”

    龚伯遂当真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不是他学问不够,实在是世界太疯狂了。

    他眉头紧皱,半晌气哼哼道:“我没有办法,只要长江水师还在,江南的官军就进退自如,没有什么好怕的!”

    “水师!”

    几个人似乎发现了关键的地方,雪雪就说道:“我记得在巢湖有一支水师,似乎是徐寿辉的部下。”

    也先帖木儿立刻抚掌大喜,“太好了,咱们给朱元璋写封信,让他收编了巢湖水师,有了他们帮忙,不愁十万元军不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得胜而归

    四个人商量了一阵子,终于把招降巢湖水师的计划推敲完毕,老张拿着这份建议,就准备上呈。

    倒是龚伯遂好奇,就问了一句,“你这是准备献给朱……将军?”

    老张呵呵一笑,“到不了,谁不知道,在上位手下,诸般文字之事都要先交给张先生……不过眼下张先生不在,应该交给贾老先生,我还要跟他们说一声,请老先生辛苦一下,可别耽误了。”

    龚伯遂又怔了怔,“我见过一个年轻人,言谈犀利,是他逼着张士诚把我交过来的,这人是……”

    “哦!他就是张先生,叫张希孟,现任经历官。”

    “等等!”龚伯遂眉头更紧,“他怎么叫这个名字?”

    也先帖木儿也道:“对啊,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雪雪冷哼道:“能不耳熟吗?当年累死的张养浩不就字希孟吗?”

    “啊!”

    龚伯遂大惊失色,“这,这个张先生,跟,跟云庄先生有关系?”

    老张笑了,“他可是云庄先生的侄孙,是不是亲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张家人一定了。”

    “怎么会?”龚伯遂大惊失色,他在大都的时候,参与过修三史,也曾经谏言重开科举,而这两项事情,张养浩都负责过,老先生不但学问精深,而且提携后辈,对他们这些晚生极好。

    龚伯遂印象太深刻了。

    老张呵呵笑道:“龚参议,你光知道问张先生,怎么不问问贾老先生?”

    “贾……老先生……不会是?”龚伯遂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老张冷笑道:“现在主公手下三位文官领袖,参议李善长,是原来滁州的书吏,参军贾鲁,就是原来的中书左丞,工部尚书,总治河防使。至于经历司经历,就是张希孟张小先生,出身张家。”

    听到这里,那三位都是懵的。

    龚伯遂大惊失色,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朱家军不杀他!原来连贾鲁都还活着啊?而且还在朱元璋手下当了大官?

    这也太荒唐了!

    这位只觉得三观碎了一地,他必须要好好冷静一下,不行了,再刺激下去,心脏就受不了了。

    也先帖木儿先是一怔,随即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雪雪吓得躲一边去了,这货不会是抽羊角风吗?

    也先帖木儿被俘之后,就一直不合作,又是作死,又是绝食,他并没有打听过朱家军的情况,也不知道张希孟等人的出身。

    现在他知道了,一个元廷高官,一个大元小吏,还有个大元朝的名门之后,如今又加上了他们四个,真是妙,妙极啊!

    “这么大的朝廷,从外面杀来,一时是杀不绝的!必须要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也先帖木儿冷冷笑道:“昏君能杀我兄长,我就能灭了元廷!老张,麻烦你告诉贾鲁一声,就说哪怕让我当个马夫也行,我给朱元璋卖命了!”

    老张也是哭笑不得,这位当真是恨极了!

    “你先别忙,我还要跟上面说说,最好能想个办法,把你们的家属弄过来,免得被迁怒获罪……不过话说回来,元廷也够混蛋的,贾老先生都投降了好长时间,家人都被接过来了,怎么还没有动静,都糊涂了不成?”

    也先帖木儿咬着牙道:“他们要是明白人,就不会罢免我兄长了……对了,老张,能不能说说,我家人死活不打紧,关口是我那俩侄子,我兄长怕是活不成了,救他也没有道理。若是能把我的两个侄子救过来,我死了也感谢他朱元璋!”

    老张想了想,也只好说:“我尽量上呈,但是你可要想清楚了,归附了朱家军,就只能当个普通人了,你的侄子能愿意?”

    也先帖木儿切齿咬牙,怒吼道:“我管他们愿不愿意!总之他们不能给杀父仇人效力吧?”

    真是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这时候雪雪竟然也说道:“我呢,我家人怎么办?能不能也救出来?”

    龚伯遂急忙道:“你的家人都在大都,未必方便,再说了你也不在乎,反倒是我,或许方便一些。”

    这俩人竟然争了起来,老张都忍不住想笑,这就是大元朝的臣子,到了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内斗的好传统。

    “我想想办法吧,不过在京也不是大问题,上位在京城还有人呢!”

    “什么?”

    这几个人再次崩溃了,这大元朝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怎么连大都也有人啊!

    龚伯遂愣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我知道了,是不是他们下手,暗害的丞相?”

    这一句话,把也先帖木儿也弄愣了。

    难道真是朱元璋定计,害得脱脱?

    过了好一阵子,也先帖木儿自己摇了摇头,自嘲苦笑,“两军交战,明枪暗箭,算不得什么。再说了,以我兄长的身份,竟然会被敌人暗算罢官?说到底还是怪昏君奸臣!他们不光坏,而且还愚蠢如猪!”

    到了如今,也先帖木儿是认准了元廷,简直不共戴天,说别的都没用了。

    老张带着建议,送了上去,当天晚上,就到了贾鲁手里。

    老头也一直在发愁这事……朱元璋早就有渡过长江,拿下集庆,作为根据地的想法。奈何偏偏朱元璋手里就没有水师。

    从濠州打到了滁州,手上也就是一些小渔船。

    最近拿下扬州,也只是得到了一些平底运粮船和沙船,能用来打仗的大船都在长江水师的手里。

    没有船只,想要渡江作战,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一个人再勇猛,也没法飞过大江!

    巢湖水师,倒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这支巢湖水师是属于天完的部下,想要拿到手里,并不容易。

    巢湖水师有两个头领,全都是普字辈的,一个叫双刀赵普胜,另一个绰号李扒头的李普胜。

    他们俩不消说,都是彭和尚的门徒。

    这就不得不多说两句,彭和尚彭莹玉当真是各路义军的祖师爷。

    他在很早的时候,就传播白莲教,韩山童主张明王降世,他提倡弥勒重生,说只要弥勒佛来了,就能带来大光明世界。

    至于谁是弥勒佛,彭和尚选择了战术后仰!

    他第一次举事,甚至能追溯到至正四年,但是那一次举事很不成功,老彭的好徒弟周子旺死了。

    彭莹玉拼了命逃出来,他依旧各地传教,培植反元力量,而且给他的徒弟都赐个普字,大约就是某社“云鹤九霄,龙腾四海”的意思……

    这些弟子构成了南派反元的中坚力量,号为彭党。

    这里面有混得比较好的,比如邹普胜,丁普郎等人,也有不算怎么样的,比如巢湖的赵普胜和李普胜。

    当然了,还有更差的,就是周蕙娘的蒋三叔蒋普信。

    但不管近况如何,彭党极少有投降元廷的,他们或是舍身取义,如况普天等人,或是归附朱元璋,为大明开国,立下赫赫战功。

    多数人都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好汉子。

    比较凄惨的就是彭和尚在一年多之前,被元军给杀了,这个老造反头子,除了给反元培养了一大度人才,自己的下场很是凄凉。

    而且彭莹玉死后,他辛苦培养的彭党,也陷入了分裂之中,着实可惜。

    坐拥巢湖的赵普胜和李普胜两个人,他们最大的对头不是元军,而是同为彭党的左君弼!

    左君弼没有被赐予普字,但他确确实实是彭党,而且还是彭和尚的徒弟,只是入门比较晚。

    在红军起义之后,左君弼攻占了庐州,成为了一方豪帅。

    赵普胜等人从巢湖出发,一度攻下了铜陵、池州、安庆等地,算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播。

    结果他们跟刘福通的境遇一样,前期顺风顺水,可是面对元廷反扑,占领的土地迅速丢失,不得不退回了巢湖。

    一来一回之间,赵普胜等人实力大损,对比北边占据庐州的左君弼,就处于下风。

    而且他们的水师毕竟是受限于水域,没法来去自如,因此在跟左君弼的对峙中,处在了下风。

    “他们要是势大,也不会投降上位啊!”

    贾鲁反复盘算,要怎么收服巢湖水师,只不过他老人家最多有建议的权力,真正能决策的只有朱元璋,至于张希孟,他差不多可以当一半的家,再多就不行了。

    偏偏这俩人都没在滁州,难道还要咱这把老骨头去见他们?

    正在贾鲁思忖的时候,好消息送来了,张希孟跟张士诚终于完成了谈判,马上就可以返回。

    在送回来的信中,张希孟写了大概的条件,贾鲁看了看之后,也忍不住赞叹,这小子明明没兵没将,却把张士诚坑成了这样,还真是个人才!

    首先,张士诚答应一起抗元。

    这也是老张最不在乎的一条,今天抗元,明天就能变卦,老子岂会被区区言语束缚住!

    只不过张士诚能想到这个,张希孟没有理由想不到。

    因此在答应抗元之后,张希孟要求张士诚承认以朱元璋为主……不是要抗元吗?最起码要区分个大元帅、副元帅吧!

    这一下子就点在了张士诚的死穴上。

    因为只要承认这一点,他就比朱元璋矮了一头。

    张希孟没有逼着他去诚王称号,没有让他解散大周国,反正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两淮之地,咱朱家军才是老大!

    仅此一条,就影响巨大,张士诚万般不想同意,但是朱元璋一仗把他打出了阴影,也只能同意。

    接下来就是成立盐务司,双方七三分账,张士诚成了跪着要饭的。

    张希孟不光拿了面子,还要走了里子。

    其余还有些通商,贸易,征税等等事项,只是约定了大概,并没有细说……实际上也没法细说,朱元璋治下管理进入正轨,张士诚这边却是乱七八糟一团,跟他谈得再多,都没有意义。

    因此只是约定,从淮西出来的货物,进入张士诚治下,可以不纳税云云……

    当然了,张希孟也没有光是占便宜,也给张士诚一点甜头,那就是从今往后,每年淮西会给张士诚提供一些粮食接济,只不过这些粮食是要张士诚按照比市价高两成收购。

    张士诚一听到粮食,顿时来了精神,别说两成,就算两倍都行!

    刚刚被几十万元军蹂躏的淮东之地,粮食极度缺乏,高邮城都要吃人了。

    朱家军能给他们点粮食,总算心没有彻底黑了。

    这个朋友还能处!

    张士诚欢天喜地,只不过最后双方要正式签订盟约,一起歃血饮酒,祭告天地,这才算完成仪式。

    张希孟却是很抱歉告诉施耐庵。

    “对不住了,就在昨天,突然来了军情,我家主公已经领兵走了。”

    “什么?”施耐庵大吃一惊,怎么走了?那这个盟约?

    “施先生放心,我们说话算数,盟约依旧,我已经安排了五千石粮食,就在从扬州运过来的路上。如果需要诚王出兵援助,我会通知的。”

    张希孟说完,就下令接触包围,拔营起寨,分批返回扬州……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高邮城头,张士诚遥望着朱家军匆匆远去的方向,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骗子!大骗子!明明朱重八早就走了!他们太无耻了!”

    这下子张士德和张士信等人也都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竟然被一群俘虏降兵围困了好几天!

    丢大人了!

    “殿下,不能忍了,让我们杀出去吧!”众人义愤填膺。

    张士诚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握紧又放松,反复了好几次,最终无奈长叹,“咱们没粮啊!”

    一句话,满是心酸,张士诚几乎哭出来,只能任由张希孟占尽便宜,从容而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水师来投

    张士诚唉声叹气,被打的着实有点疼了,甚至都心灰意冷。

    倒是施耐庵,他思索再三,突然惊呼,“殿下,老天庇佑啊!”

    张士诚都懒得说话了,老天庇佑,就让我接连战败啊?

    别自欺欺人行不!

    张士德也气哼哼道:“施先生,朱元璋早就离开了军营,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你怎么就没看出来?”语气之中全是责怪,施耐庵也着实无言以对,但是他觉得这还不是重点。

    “殿下,脱脱围攻高邮,元廷临阵换将,殿下赢了。如今朱元璋再围高邮,却被元军袭击,不得不退兵……短短时间,上天两次庇佑殿下,难道还不是天命所归吗?”

    张士诚怔住了,他摸了摸鼻子,是吗?

    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

    脱脱就不用说了,朱元璋这次也是,明明都围困了高邮,守军也没有了斗志,眼瞧着他就要撑不住了,偏偏元军帮了他的忙,把朱元璋吸引回去了,不得不放弃高邮城……这,这是什么神仙运气啊?

    观念一转变,思维一打开,张士诚突然觉得天地都宽大了许多。

    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施先生,你,你说咱是不是有天命在身?老天爷都帮着俺?”

    施耐庵还能说什么,或许你也有天命,但很可惜,老天爷明显更偏爱朱元璋啊,不然怎么会可着你折腾,弄得死里逃生的。

    不过既然是张士诚的部下,吃着人家的饭,哪能不说好话,更何况自己也的确被一个孩子耍了,不把面子找回来怎么行?

    因此施耐庵展开了舌绽莲花的本事,满脸笑容,“殿下,一次可以说是凑巧,可接连两次,就万万不是巧合。天心在殿下身上,如今强敌尽去,殿下正该励精图治,厉兵秣马,要不了多久,殿下兵强马壮,自然可以报仇雪耻!”

    张士诚思忖了良久,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用力一拍脑门,“说得没错!施先生,多亏了你的指点,不然俺几乎自暴自弃了!”

    张士诚打起了精神,他一个私盐贩子出身,经过了太多的苦楚,论起心志坚定,虽然比不上朱元璋,但也十分顽强,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击败的。

    必须重整旗鼓,必须振作起来,不管是元廷,还是朱元璋,咱们走着瞧!

    张士诚立刻任命施耐庵为参议,给他谋划军务。

    施耐庵也不负张士诚所托,立刻提出,要赶快收拢元廷溃军,招降纳叛,趁着朱元璋无暇顾及,放开手脚,发展力量。

    这个提议得到了张士诚欣然采纳,他派遣几个兄弟,先后收复了泰州,宝应,盐城等地……大致上,形成了以运河为界,东西瓜分两淮的态势,淮西是朱元璋的,淮东是张士诚的。

    面对这个结果,张士诚还是满意的,可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那些元军精锐,多数都投靠了朱元璋,只留给他一些老弱病残,还有不少桀骜不驯的西域兵马。

    这下子可把张士诚气坏了,怎么姓朱的一直压着自己?没有天理了?

    施耐庵也疑惑,他只好想办法打听……原来朱元璋和元军正儿八经打过几次,全都干净利落,大获全胜,论起战绩,张士诚白捡一个胜利,拍马也赶不上朱家军。

    而且他已经明明宣称,要追随朱元璋了,我们就算投降,也该投降更有前途的,跟着你这个废物算什么事啊?

    面对这个结果,张士诚也是万般无奈,气得抓狂。

    但他又有什么好说的?

    “传我的命令,告诉所有人,给我玩了命练,不许松懈,下回遇上了姓朱的,要还是输,我挨个砍脑袋!”

    张士诚发了狠,一定要争回这口气!

    连降兵都看不上自己,这也太丢人了。

    而占足了便宜的张希孟,也不敢懈怠,从高邮回来,立刻就跟冯国用道:“冯指挥使,张士诚接下来一定会恢复元气,厉兵秣马,暂时不会找咱们麻烦。但是扬州八十万人,种种事情,犹如乱麻。除了要管理好城市,还要把百姓引导出城,去军屯安身,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压力不小,这副担子,你要扛起来了。”

    冯国用面色凝重,说实话,要想治理好扬州这么大的城市,难度是以前没法想象的。

    要给大多数百姓供应粮食,要安排作坊商行正常经营,组织买卖,征收税赋,还要维持安定。

    偏偏城中还有许多豪强富商,他们豢养了许多打手,没有兵马压制,立刻就会乱起来。就算有一万兵压着,这帮人也是暗中动作不断。

    这点时候,就有差不多二十名朱家军的士兵遇刺。

    整个情况非常严峻。

    张希孟不光心细,手段多,而且在朱元璋那里的地位高,他撒开了做,老朱也不会责怪。

    倒是冯国用,他甚至不是最早归降的那一批,根基浅薄,却要管理朱元璋治下最大最复杂的城市。

    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我,我会尽力而为!”冯国用咬着牙道。

    张希孟点头,对于老冯的能力,没有什么怀疑,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冯国用身体未必能撑得住,虽然现在看起来很精神,但是历史上冯国用就英年早逝,让人十分唏嘘。

    “你也不用太忧心,有我在主公身边,乱七八糟的事情,断然不会波及到你身上。放手去做,用不着提心吊胆。对于治理扬州,要能出重拳,大开大合,不可畏首畏尾。只要是对的事情,就必须一往无前!”

    冯国用为之一振,用力点头。有张希孟的保证,他胆子又多了三分。

    “先生厚爱,俺记在心里了。”冯国用又道:“这次元廷出动十万人马,自江南而来,如果能把他们歼灭在和州,接下来要渡江就容易多了。”

    冯国用心心念念,依旧是集庆。扬州虽好,到底不如金陵虎踞龙盘,大有可为!

    张希孟自然是认同冯国用的想法的,但是要想顺利渡江,还要看水师。

    船只才是一切啊!

    张希孟和冯国用辞别,以最快速度,返回滁州,见到了贾鲁。

    “眼下上位领兵在和州跟元廷周旋,陆战胜多败少,但没有船只,元军凭着长江水师,来去自如,我们的处境并不好。”

    贾鲁单刀直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招降巢湖水师,只要他们能投降过来,咱们也就有了本钱。”

    张希孟眼皮眨了眨,“恒公(贾鲁字友恒),巢湖水师貌似是徐寿辉的部下吧?咱们想要招降,能那么容易吗?”

    贾鲁一笑,“老夫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我这些天仔细盘算过了,其实巢湖水师是分成了三派,并非铁板一块,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能找到破局的办法……”

    贾鲁说着,就把他的心得说了一遍……巢湖水师表面上归赵普胜和李普胜统辖,跟庐州的左君弼对峙。

    但实际上赵普胜也是彭党,他也没有时间造大船,练水师。巢湖水师的底子,还是原来的巢湖渔民,甚至干脆点说,就是原来的水贼。

    巢湖十分广阔,有八百里之说。

    也别管有没有,反正诸如梁山泊,洞庭湖,鄱阳湖,太湖……这些水域辽阔的地方,都会有数之不尽的水贼。

    其实说他们是水贼,有点过了,大约就是化外之民吧!

    湖里物产丰富,湖心还有岛屿,可以自种自吃,丰衣足食。如果官府围剿,就躲进湖里,谁也找不到。

    等官军退了,就可以果断出击,抽冷子来一下子,弄得官军苦不堪言。

    简直就是猪的战术,完美复刻。遇到攻击,就躲进湖中,让你抓不着痕迹,终于把他无可奈何,弄不好,尖牙利齿,给你一口,咬住了就不放。

    靠着这招总座都说好的战术,水贼们啸聚湖中,俨然化外之地。

    而这种地方,一旦到了乱世,往往就会成为率先举起义旗的。

    巢湖水师的两大股势力,一个是俞家,一个是廖家,他们各自拥有几百艘船只,势力很惊人。

    倒是赵普胜和李普胜,他们不过是仗着天完大帝的名头,靠着彭党的身份,统御这些水贼,成为了巢湖水师名义上的主宰。

    不管是俞家还是廖家,都不完全听从赵普胜的。倘若他们真的上下一心,也不会被左君弼欺负。

    “老夫以为赵普胜和李普胜算是左君弼的前辈,却被左君弼欺负,心中颇有怨气,如今天完元气大伤,似乎能趁机招降这俩人。”

    “为什么要招降他们?”张希孟突然问了一句,让贾鲁都愣住了,还有疑问吗?

    老头耐着性子道:“俞家和廖家都是水贼,只能盯着巢湖一亩三分地,他们断然没有冲出来的勇气,不找双刀赵普胜,没有人会帮着上位渡江的!”

    张希孟却不这么看,他摇头道:“恒公,你就这么看不起廖家和俞家?你就觉得他们甘心当一辈子水贼?”

    贾鲁轻笑,“张经历,老夫倒是想知道,你怎么那么相信俞家和廖家?就笃定了他们能有这么长远的眼光?”

    张希孟暗笑,其实论起分析的能力,贾鲁比自己还要厉害,但是出于读书人的傲慢,老头能高看红巾军一眼,毕竟他败给了红巾,无话可说。

    但是像廖家和俞家这种程度的毛贼水寇,老头无论如何,也看不上眼!

    张希孟也不想多解释了,赵普胜和李普胜都是天完的人,就算勉强拉拢,也要付出很大代价,还有可能背叛。

    倒是廖家和俞家,是最好的拉拢对象。

    正在张希孟盘算着怎么出手的时候,有两个人联袂求见。

    一个人叫俞通海,另一个叫廖永忠!

    听到消息,张希孟忍不住一笑,“我说恒公,这回你服气了吧,往后可别小觑天下英雄!”

    贾鲁气得撅起胡子,讥诮道:“你也别得意太早了,这俩人如果不是遇到了难题,不会这么容易过来投靠的,千万小心!”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佑朱元璋

    俞通海今年有三十来岁的样子,面皮黝黑,骨节粗大,脸颊还有一层淡淡的水雾,一看就是长时间在水里混生活的。

    廖永忠倒是和俞通海相反,他长得很白皙英俊,颇有些浪里白条的意思。

    也就是说,一个“李逵”,一个“张顺”,前来投靠。

    张希孟笑呵呵见了他们,认识寒暄之后,让人奉上了茶水。

    张希孟看了看两个人,突然笑道:“俞首领,你可读过书?”

    这话一开口,把俞通海都给弄愣了。

    我一个水贼头子,你问我读书没有?我是来求援的,可不是来考状元啊?

    不过俞通海倒是真读过书,“回经历的话,小人追随父亲,略认得几个字。”

    张希孟笑着点头,“那你可知道钟相吗?”

    俞通海怔了怔,道:“似乎听说过,此人是宋代的巨寇,霸占洞庭湖,很有势力!”

    “不!”张希孟摇头,“钟相此人也是读过书的,很是懂得一些道理。他在乡间提倡百姓互助,每家每户交一些钱粮,入社之后,互相帮助,共同渡过难关。他还有一套主张,说‘法分贵贱贫富,非善法也。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由此可见,钟相已经不是一般的山贼土匪,他主张均贫富,等贵贱,这是很了不起的想法,十分有格局啊!”

    俞通海果然读过书,也十分清楚钟相这位同行的事迹,见张希孟如此评价,心中一动,竟有种发自肺腑的喜悦之情,对张希孟顿生好感,能这么评价钟相,想必对我们也不会差吧?

    想到这里,俞通海就顺着张希孟的话道:“经历高见。要说起来,我们虽然是贼寇,但能过得下去,谁又愿意当贼,看着啸聚一方,大秤分金,大碗吃肉,十分惬意,实则艰难苦楚,只有自己知道罢了。我们不过是带着一群穷乡亲,艰难求活罢了。”

    张希孟点头,“其实谁又不是艰难求活?我家主公的情况想必你们也听说过,能活得下去,谁愿意玩命啊?还不是叫这个世道逼得,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罢了。”

    俞通海一听这话,更觉得亲切。说来也奇怪,一个土匪头子,应该更重实际利益才是,能给他什么,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才愿意投靠。

    但情况正好相反,俞通海特别愿意听张希孟谈这些东西……说到底,越是缺少什么,就越在乎什么,就像落草为寇的宋江,他想得不是造反打江山,他最大的冤枉就是接受诏安。

    上山之前他是个押司小吏,不入品的小吏,而诏安之后,他能穿上绯红袍子,成为曾经需要仰视的朝廷大员,在那一刻,宋江就无比畅快,达到了人生巅峰,死也值了。

    张希孟野仔细琢磨过,他觉得俞通海这些人最希望的是去掉贼皮,得到尊重,这一点应该比任何实际利益还要重要。

    假使当初彭和尚有这个心胸,把他们都收到了门下,赐个普字,巢湖水师没准早就是天完的。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问题,如果彭和尚这么干了,或许她早期的徒弟们就不愿意了。

    所以说彭党这种组织形式,根本就是落后的,要不得的,彭和尚的失败,早就埋下了祸根。

    “经历说得客气了,如今淮西大地,谁人不知朱将军……你们杀豪强,均田地,百姓无不称赞,豪杰人人敬仰,当真是让人五体投地啊!”

    张希孟又笑了,“俞头领如此盛赞,我倒是想问问,你可钦佩我家主公?”

    “这个自然啊!”

    张希孟又道:“既然如此,那俞头领可愿意带头将家中田地让出来,均分给渔民,让乡亲们受益?”

    俞通海怔住了,旁边的廖永忠也愣住了。这个节奏有点不对劲儿。虽然他们是主动投靠,但是你们朱家军也要拿出一点好处,结果倒好,什么代价也不出,倒是先让我们交出土地,这是什么意思?

    不能不按套路出牌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俞头领,廖头领,你们或许未必清楚,我们这支队伍有些特殊的地方。从起兵之初,我家主公就定下了致太平,救百姓的志向。既然要救民水火,就要给百姓活下去的本钱,所以我们主张均田地,废除苛捐杂税,救民水火。如果认同我们这些主张,不管什么人,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反之,就是我们的敌人。”

    张希孟说着,将一个小册子递给了俞通海,笑道:“这就是我们的田亩分配大纲,你们可以看一看。”

    俞通海接过来,看了眼廖永忠,两个人凑在一起,共同

    开宗明义,目的就是耕者有其田,人生天地间,田亩土地,理当归每一个百姓共同所有,合理且公平的土地制度,是一个国家的根基!

    话不多,但是高屋建瓴,点出了土地制度的出发点。

    随后就是有关土地分配的办法,口粮田,流转田,桑麻田,如何分配,随后是田赋如何征收,人口生息繁衍之后,土地如何重新分配……

    俞通海看了半晌,渐渐的露出惊骇的神色,忍不住道:“经历,你们,你们当真按照这个做的?”

    张希孟一笑,“俞头领来的时候,一路上所见所闻,总不会有错吧?百姓对我们的拥护,也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如果俞头领还有疑问,我可以安排你们去看,如果发现有不合理的地方,欢迎提出来,我们正好酌情改进。”

    俞通海是大受震撼,忍不住叹道:“若是天下皆能如此,谁又愿意落草为寇啊?”

    廖永忠沉吟道:“经历,俺想不通啊,你这里通篇都说土地,那,那巢湖呢?水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好建议!真是好建议!河湖的确是我们的漏洞,眼下只是有些初步构想。因为河湖要防洪,要灌溉,每年投入的钱财不在少数,因此不能只是交给周围的百姓,普通人是负担不起来的。所以河湖水域的所有权,还是归朝廷。周围百姓可以享有打渔的权力,我们核准渔船数量,登记造册,针对收获,每年适当课税。至于这个税是多高,要怎么管理,到时候可以找各地的渔民畅谈,开诚布公,吸取建议,只有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护,我们才会正式颁行!”

    廖永忠眼睛一亮,忍不住对俞通海道:“俞兄,俺今天算是开了眼了,朱家军果然不凡,俺服气了!”

    俞通海更加感叹,“岂止是服气,简直五体投地。咱们过来投靠朱家军,算是做对了!”

    说着,俞通海站起,躬身道:“好叫经历得知,我们两家手下有一千五十艘大小船只,两万余名水师将士,愿意全伙归降,还请经历恩准!”

    张希孟神色如常,并没有太多意外。

    “两位头领,我现在还不能许诺什么,只是我们并没有水师编制,按照目前的情况看,可能会编制水师营,但是还要等主公的意思,也要有功劳服众。”

    俞通海用力点头,“这个我清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经历仓促答应,我们反而提心吊胆了。”

    廖永忠用力颔首,“对,还是俞大哥会说话,俺也一样!”

    张希孟又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说说看,你们现在有什么困难,要怎么才能顺利归顺?”

    张希孟举重若轻,甚至没有许诺太多东西,就换来了一千多艘船只,绝对称得起高明。而仔细剖析,张希孟给的是尊重,给的是理解,对他们也是正常对待,没有瞧不起,可也没有过分热情。

    说到底这就是底气所在,俞通海和廖永忠想给他们手下人找个出路,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公平。

    他们是土贼不假,但维系他们团伙的,正是朴素的乡土情义。

    尽管这些东西总是跟宗族宗法,地方山头纠结在一起,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是不可否认,俞家和廖家,都要考虑手下乡亲的前途,要满足这些人的期盼。

    这就是赵普胜等人跟俞家和廖家的冲突所在。

    他们以为给了官职,给了好处,就该给他们卖命……可是俞家和廖家总想着照顾手下人,要顾全亲族邻里,因此他们和天完就有了矛盾。

    反而是张希孟这种,照顾到了他们的所有部下,这俩人也能跟乡亲交代,因此投降过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经历,说实话,这一次是我爹吩咐我过来的,我们俞家早就一心要投靠朱将军。”

    张希孟笑着点头,又看向了廖永忠。

    这下子轮到廖永忠有些尴尬了,“回,回经历的话,我和兄长都是主张追随朱将军,但是我有个堂兄,他打算投靠天完,跟赵普胜等人走得很近,不管我怎么劝说,他也不听……不过请经历放心,回头,我,我就把他拿了!”

    “不必!”

    张希孟笑着摆手,“人各有志,你们到底是亲戚同族,他愿意走,就让他走,只是别带走太多的兵马就好。自此之后,你们各为其主,在军前切莫相互勾结,影响了大局,这便是有心了。”

    “哎呦!”廖永忠大受感动,“经历官如此通情达理,真,真不知道让我怎么说了!”

    廖家的分裂问题,竟然被张希孟三言两语化解了,更让这俩人五体投地。

    那现在剩下的问题就不多了。

    “庐州左君弼那里,他可能会出兵,我们会选派死士,阻挡他们。”

    张希孟点头,“这个可以放心,左君弼的情况我一清二楚,他已经暗中投降了元廷。”

    “当真?”俞通海大惊失色,他早就听到传言,说是左君弼跟元廷勾勾搭搭,但是一直没有证据,张希孟居然清楚,这也不免太奇怪了吧?

    张希孟淡然一笑,“元廷的中书参议龚伯遂在我这里,左君弼给脱脱写的信我也有!”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俞通海目瞪口呆。

    乖乖,真是手眼通天啊!

    我们服了!

    廖永忠对张希孟道:“我们的船只在巢湖,需要通过河道,才能进入长江,如今在裕溪口,有元军蛮子海牙的楼船阻挡,很难突破。赵普胜又屯兵黄墩,气势汹汹,不好对付。”

    俞通海也道:“的确,除此之外,连日不雨,河道干涸,我们的船也出不来。”

    说到这里,张希孟无语了,他有再多的本事,也没法干预老天啊!

    “你们先回去安排,小心准备,一旦降雨,水位上来之后,就立刻出巢湖,进长江,我会全力以赴,帮助你们!”

    两个人当即点头,起身返回。

    就在俞通海和廖永忠骑马狂奔之际,天上阴云翻滚,雨汽森森……俩人相互对视,我的老天啊!

    不会龙王爷都要帮朱元璋吧?

    就在他们返回巢湖姥山寨的时候,暴雨倾盆,天河倒泄一般,眼瞧着湖水往上涨……俞通海都说不出话了。

    这可是老天爷的意思,除了投靠朱家军,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千船出大江

    “主公有德啊!”

    望着外面瓢泼大雨,张希孟除了感叹,还能说什么。

    当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忙,这一场暴雨,巢湖水师算是彻底到手了。

    “李文忠,你现在携带一封书信,即刻去巢湖姥山寨,拜见俞廷玉,记住了,不要有任何表态,一切全凭俞老做主!”

    李文忠是朱元璋的外甥,正儿八经的亲戚,此刻他去姥山寨,本身就代表朱家军的态度,说多了反而画蛇添足。

    李文忠也明白,立刻就要动身,蓝玉却是不服气了,他也想有所表现。朱文正年纪比他们都大,此时跟在朱元璋身边,大展拳脚,把蓝玉羡慕坏了。

    如今连李文忠都有活儿干,他着实眼馋。

    “要不我保护他吧!”

    李文忠翻了翻眼皮,冷笑不语,你小子还是想着怎么把小橘骗到手吧,我才懒得搭理你,要是担心危险,找几个心细的老兵不好?非要带你这个毛小子,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

    蓝玉是真着急了,不能别的人都有活儿,就自己闲着吧?

    张希孟倒是从容不迫,又拿出一封信。

    “你现在就去庐州,去见左君弼。”

    左君弼?

    蓝玉都有点吃惊了,这活儿会不会太大了?

    左君弼雄踞庐州,手下至少两三万精兵强将,虽说比起老朱差得很远,但是他经营庐州多年,连巢湖水师都被左君弼压着打,如果不是仗着水域辽阔,早就被左君弼弄死了。

    如今巢湖水师要归附朱元璋,左君弼焉能坐视不理?

    张希孟却只是让蓝玉去,他一个少年郎,能挡得住左君弼的大军?

    这不是笑话吗?

    “怎么,你不敢?”

    蓝玉咬了咬牙,狠狠跺脚道:“孙子才不敢!只是我去了,一条命罢了,要是不成,可不能怪我!”

    张希孟笑了,竟然又塞了一封信给他。

    “你放心吧,我有七成把握……如果兵强马壮,我也愿意调几万人过去,灭了左君弼算了,现在没法子,只能用这一招了。你放心吧,事情办妥,回来我给你谋个少年营百户。”

    蓝玉眨了眨眼睛,还行吧!

    “我现在就走!”

    张希孟派出去了两个少年,也着实是心大,要不是知道这俩小子以后都很不凡,张希孟也没胆子押宝他们,现在就剩下双刀赵普胜了。

    这位算是老资格的彭党,如今彭和尚死了,元军又遭逢大败,天完大帝又出来蹦跶,对于赵普胜来说,当真是一个天赐良机,如果再往上一步,那日子可就有盼头了。

    张希孟思量再三之后,终于决定以朱元璋的口吻,给赵普胜写一封信,为了让这封信看起来更有说服力,他又去请教了贾鲁,老头看过之后,微笑着点头。

    “你小子进步飞快,把人心拿捏得恰到好处,再有几年,就连老夫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如果不出意外,你这是三封信,换来两万水师,端的是字字千军啊!”

    张希孟也笑了,“多谢恒公赞许,我也不过是略尽绵薄罢了。”

    贾鲁大笑,“不骄不躁,老夫无忧矣!”

    贾鲁心情大好,随手拿过来棋盘,摆开了车马炮,就跟张希孟杀几场……似乎想贾鲁这种士大夫,应该下围棋才是,象棋有点掉价。

    其实不然,贾鲁是在考察黄河的时候,染上的瘾,那时候跟在他身边的都是直来直去做事的,象棋这种兵马冲杀,炮火连天,才更符合老爷子的兴趣。

    张希孟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反正棋子已经部下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张希孟抓着炮,要给贾鲁当头来一下。

    正在此时,雷霆炸响,惊天动地。

    天心如何,大约可知!

    ……

    姥山岛是巢湖的湖心岛,岛上的姥山寨,是巢湖水师的大本营,此时五十多岁的俞廷玉精神抖擞,虎坐主位,在他右手边,是廖家兄弟,在他左手边,是几个儿子。其余的水寨头领,两翼排开,足有百十人,十分热闹。

    外面的雷鸣闪电,丝毫影响不了在座众人的心情。

    正在这时候,俞通海从外面进来,他把斗笠一扔,蓑衣甩在地上,兴匆匆道:“爹,湖水起来了三尺,看这雨势,水能涨上来一丈还多!咱们出巢湖,进长江,就在眼前!”

    俞廷玉豁然站起,老脸之上尽是喜色,他扫了一眼其他人,大笑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人心不能违逆天意,老夫心意已决,全军投靠朱将军,从此奉朱将军为主,你们有谁赞同,有谁反对?”

    谁赞同,谁反对?

    俞家这边,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渊,三个兄弟一起站起来,什么叫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他们都赞同!

    而在俞家的对面,就是廖家兄弟,廖永安,廖永忠也都互相看了看,一起抱拳。

    “俞伯父,我们也都赞同!”

    伴随着他们俩的同意,就剩下一个人,他是廖永忠的堂兄,叫廖永坚,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他的身上。

    俞家的亲信此刻甚至把手按在了刀柄上,目光不善……这时候敢反对,看起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俞廷玉是老江湖,他微笑着道:“永坚贤侄,你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

    廖永坚咬了咬牙,“那我就说说看……朱重八不过是一个小和尚,也值得咱们投靠?而且巢湖水师一直都是天完的臣子,我们不能当背主之人,身为江湖,更要讲究一个义气。再说了,朱重八什么像样的许诺都没有,咱们就那么下贱,非要投靠他?”

    俞廷玉绷着脸不说话,廖永忠却已经迫不及待了,“我看你才是糊涂,朱元璋是出过家,那彭和尚就不是出家人了?还有,徐寿辉不过是个卖布的,以身份论,他这个皇帝就那么天命在身?笑话一样!朱元璋所作所为,大家伙都看在眼里。我这次去,也问得清楚。人家底气十足,我们现在过去,还能帮上一些忙,等过些日子,就什么都不算了。”

    俞通海也跟着道:“没错,我们不能只顾着俞廖两家,就拿咱们的部下来说,有人三代往上,都在巢湖讨生活。生生世世,都在这里,咱们不能不替大家伙谋划。归附了朱元璋,给土地,准许打渔,税赋也公允,商贸繁荣,人心安定。大家伙都能上岸,安安心心过日子,跟着天完又能如何?咱们也不是没有跟着,这都好几年了,咱们不但没有得到好处,还提心吊胆,被左君弼欺负,难道还不够吗?”

    “对!说得好!”

    在场许多头领,都跟着吆喝起来,盛赞俞通海的主张,话说得入情入理,我们服气!

    至于廖永坚,立刻有人道:“廖大郎,我们都知道,那个赵普胜许诺,要给你个大大的官做,你贪图官位,才这么说的,你就是想拿大家伙的身家性命,给你混个前程!”

    廖永坚气得哆嗦,“你们,你们血口喷人!我一片好心,你们不爱听,我也无话可说!”

    他势单力孤,就想着逃跑,这时候俞通源和俞通渊突然一起向前,挡住了廖永坚。

    想跑?

    没那么容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想走,先留下点什么!

    另外又有几个人冷笑着过来,把廖永坚给围住了,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把他乱刃分尸,切成饺子馅。

    这种事情在山寨里,实在是稀松平常。

    廖永坚咬着牙,他猛地看向廖永安和廖永忠,“你们也要杀自家兄弟?”

    廖永忠呵呵冷笑,“我是想杀你!不过人家张经历吩咐了,他说从此往后,我们是朱家军水师,做事要服众,要讲究规矩。你想走,可以!但是你要记着,从今往后,咱们各为其主,战场上遇上,我是半点不会客气!”

    俞通海也对两个兄弟道:“张经历的确这么说了,先生是不愿意让我们为难,这也是朱家军的仁义宽厚,廖永坚可以走,但是人心不能乱,咱们上下要一条心。暂时先把他押在后面牢里,等大军出发之后,再把他放出来,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不能干扰我们的大事!”

    话说到这里,大家伙都一起点头,有几个人上来,把廖永坚抓起来,他也没敢反抗,就这么被押到了后面。

    俞廷玉脸上尽是喜色,老头红光满面,“朱家军到底如何,大家伙应该清楚了,这是一条光明大道,传令下去,所有船只做好准备,只等水涨起来,一起扬帆!”

    一天,两天,暴雨足足下了两天半,原本干涸只剩下两三尺的河水,骤然暴涨,普遍水深超过一丈五!

    而此时李文忠也赶到了姥山寨,水师上下,再无疑虑,万军一心,只等着出发归附朱元璋。

    廖永忠从水下抽出竹竿,仔细对比了水深,顿时哈哈大笑。

    “天意,真是天意!最大的船,也能出去了!”

    “快传令,全军出发!”

    巢湖通过裕溪河入长江,这条河又叫濡须水,全长共有一百二十里,是一条重要的水道,此时雨水灌入,河道暴涨,烟波浩渺,一头连着巢湖,一头通往长江。

    浊浪排空,气象雄浑!

    俞廷玉提着刀,立身在最大的楼船之上,一声令下,千帆争流,船只相连,宛如一条长龙。

    “出发,随老夫,投靠明主!”

    “投靠明主!”

    “投靠明主!”

    鼓角声声,借着湖水,传出去老远。

    足足近两万人的水师,一起出动。

    这里面有从元军手里缴获的楼船,也有运粮船,运砂船,也有只能坐几个人的小渔船……但不管船大船小,上面都有娴熟的水手,从容使船,浩浩荡荡,从八百里巢湖涌出,排山倒海,不可阻拦。

    俞家和廖家的旗号,迎风飘扬。

    只不过在最大的楼船上,有一面通红的大旗,猎猎作响,一个硕大的朱字,熠熠生辉!

    李文忠立身大旗之下,心潮澎湃,热血翻涌。

    舅舅铲除豪强,均分田亩的措施,终于得到了回报。

    巢湖水师,九成九都是过不下去的百姓,甚至有人祖上从宋朝的时候,就逃入了巢湖,历经几代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们都是不堪忍受沉重赋税的百姓,走投无路的佃农。

    或是被地主逼迫,或是承受不起苛捐杂税,只能逃入湖中,苟且偷生,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

    如今终于有人愿意给穷苦人做主了。

    “出去,出去就好了,出去就有了田,就有白米饭,就有大馒头了!”

    干瘦的老船夫,抱着小孙子,满脸的憧憬,眼圈之中,泛着老泪,青壮的汉子,奋力摇船,势不可挡。

    巢湖水师,大举出动,自然瞒不过左君弼,他早在两天前,就听到了风声,亲自领着两万人马,自庐州南下,准备袭击水寨。

    可就在他的面前,一个少年挡住了去路。

    蓝玉笑着递上了一封信,正是张希孟给左君弼所写,劝他留在庐州,不要生事。

    左君弼接在手里,略看了看,就不屑道:“你们朱家军也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了,这里不归你们管!”

    蓝玉笑道:“我自然知道,您是天完的臣子,彭莹玉的门人,手下也都是南派红巾的好汉。和我们的确源起不同,但是我这里还有一封故人的书信,”

    左君弼一怔,蓝玉已经把书信送来。

    左君弼接在手里,才看了看,脸色顿时一变,“你,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蓝玉淡淡一笑,“写信之人已经在我家主公手下了,他和左将军是朋友,我们也想和左将军做朋友,就是不知道左将军愿不愿意了?”

    左君弼忍不住咬牙,这封信正是龚伯遂所写,自己跟元廷暗通款曲的事情,早就泄露了,这可如何是好?

    左君弼心乱如麻,一时竟然不知所措。

    蓝玉笑道:“左将军,还是那句话,是敌是友,你自己选吧,我告辞了。”

    他说完之后,拨马就走,装逼之后就跑,实在是太刺激了。

    左君弼到底没有敢追击,两万人马,逡巡不去。

    此时的巢湖水师,已经过了黄墩镇,双刀赵普胜的手里,同样捏着一封信。

    “公愿意共襄盛举,一同讨伐逆元,自然虚位以待。若公依旧有心天完,不愿归附,也可以结为朋友,彼此照应。彭祖已死,公久在巢湖,人心叵测,孤立无援。公乃前辈,又岂能屈居人下……”

    赵普胜已经看了不下三遍,心潮澎湃,久久难平,这封信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让他投降朱元璋,他是不愿意的,但是若能把朱元璋当做外援,争取在天完内部的地位,他是一百个愿意。

    巢湖水师丢了,却来了个朱家军,到底该怎么选择,还真是愁人啊!

    这位双刀将也权衡不明白了。

    而此刻巢湖水师已经大半过了黄墩镇,前锋直指裕溪口。

    “爹,前面有元军蛮子海牙的楼船,该怎么办?”俞通海焦急问道。

    俞廷玉一瞪眼珠子,厉声道:“还能怎么办,杀过去!拿狗鞑子的船祭旗!”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战船相连用火攻

    “先生,你给我的招真灵了,左君弼那个蠢材,居然真的不敢进兵了!”

    蓝玉骑在马背上,紧随着张希孟,不无钦佩之意,先生果然是算无遗策啊。张希孟只是淡然处之,充分体现了一个高人应有的矜持和神秘。

    假如蓝玉失败了,让左君弼抓了,或者杀了,也无非是损失一个小崽子罢了,等以后记载史料的时候,张希孟就可以轻松一挥大笔,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丝毫不会损害他算无遗策的形象。

    蓝玉要是早点死了,还有人知道蓝玉吗?

    张希孟在心里坏坏滴盘算着。

    “知道前面是哪里吗?”

    张希孟突然勒住战马,向前眺望,蓝玉跟着望过去,眼前有一条河水直入大江,在河对岸,隐约能看到两座山。

    蓝玉看了半天,自然是不清楚的。

    张希孟咳嗽了一声,严肃道:“濡须口地方,历代大小征战,不计其数,是非对错,难以言说。但史家无不注意到,就是在这个古战场上,决定了春秋吴楚兴衰,后汉三分天下……我不明白,元军为什么不在此筑城守卫,难道他们不知道,濡须口一失,集庆门户洞开,长江天堑,不复手上。到时候我大军勃勃生机,万物竞发,以雷霆万钧之势,渡过长江,金陵城唾手可得,我家主公霸业可兴,大元朝亡国之日,就在眼前啊!”

    蓝玉咽了口吐沫,他听得稀里糊涂,“先生,我看这块标的是裕溪口啊!”

    张希孟哼了一声,“告诉你多读书,裕溪口就是从前的濡须口。此地是巢湖入长江的关键。濡须口在手,就可以平分长江天险。春秋的时候,吴楚两国就为了此地争夺不休。尤其让濡须口成名的就是三国年间。东吴为了保有长江之险,在濡须口东岸筑城,也就是咱们所在的位置。而魏国则是在对面的七宝山和锥山屯兵。两国为了此地,前后四次大战,谁也奈何不了谁。魏国攻濡须口,吴国须倾国之兵来救,吴国沿着濡须水北上,攻取合肥……也就是左君弼的庐州,魏国也必须投入重兵,这才有了生子当如孙仲谋,合肥十万送人头的美称啊!”

    蓝玉仔细听着,除了最后一句不像什么好话之外,前面的都听懂了。

    濡须口这个地方,当真是太紧要了。

    如果江南的势力,占据濡须口,锁死长江,北方便无可奈何。

    而且南方要想北伐,夺取两淮之地,走濡须口,通过水路走巢湖,攻取合肥,是最方便的一条路,也是最节省辎重粮草的。

    所以在三国之中,孙权死磕合肥,诸葛死磕岐山,都是有道理的。

    把历史照进现实,朱家军要出濡须口,入长江,就是打破长江水师的封锁,平分长江天险,择机渡江,攻取金陵!

    至于元军,如果守好了濡须口,正好把朱家军挡在了两淮,他们甚至可以联合左君弼,图谋淮西。

    那样的话,朱元璋就岌岌可危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战斗。

    只不过两边的牌面都不够,元军主力还在攻击和州,而朱元璋也不得不督兵应付。在濡须口这里,只有蛮子海牙率领的几十艘楼船,堵着去路,不许巢湖水师进入长江,如此兵力,还是略微单薄了一些。

    张希孟除了鄙视元军的战略眼光,执行能力之外,也就是带着蓝玉,还有几百个士兵,跑过来观战,也算是作为对蓝玉的奖励,让他感受一下古战场的氛围吧!

    也不知道蓝玉能不能体会到张希孟的苦心,他的眼神四处乱逛,突然,他看到了一艘小船,顺着翻滚的河水,迅速向前。

    “是巢湖水师!”

    张希孟也被吸引了目光,果然有一艘船。

    上面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个的样子,他们手持着盾牌,拿着长枪短刀,顺着河水,飞速而下,竟然直奔元军大船而去,一往无前。

    张希孟看在眼里,稍微一愣,当真是好英勇的巢湖水师啊!

    不过他很快就感到了不对劲儿,水流太急,他们根本没法回头了。

    连日暴雨,河水暴涨,流速极快,这种小船很难在水中保持稳定,只能顺流而下。至于元军这边,他们抛锚江底,稳住大船,如此还不满意,又用锁链,连起了战船,形成了一道水上城墙,阻挡水师冲出来。

    这一艘小船,毫无疑问是巢湖水师放出来的侦察兵,他们也知道此行危险,但是却没有人犹豫。

    毅然以飞蛾扑火之势,冲了上来。

    在距离元军还有百十步的时候,大船之上,弓弩齐发。

    小船上的水兵只能蹲着身体,用盾牌遮蔽。负责使船的士兵,艰难调整方向,尽可能躲避。

    宽阔的河道,翻涌的河水,漫天的弓弩,小小的一叶船……张希孟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就连蓝玉也收齐了吊儿郎当的神态,瞪大眼睛,仔细看着。

    他们多希望小船能够获胜,可水战远比陆战残酷太多,船大力强,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乱箭之下,已经有几个士兵中箭,他们还在死撑,但到底是撑不住了,一个士兵被角度刁钻的箭支射穿了脖子,翻身落入了河水。从这个缺口又迅速射进来几支重箭,另外两个士兵也受伤落水。

    船上的人不足十个,岌岌可危。

    为首之人见已经没有选择,只能咬紧牙关。

    “冲,冲上去!跟他们拼了!”

    小船距离大船越来越近,此刻大船上的元军立刻动了起来,在船头有一个巨大的木杆,一个元军用力挥动锤子,击发机关,这时候木杆突然向前,在木杆的另一头,拴着一大块石头,朝着小船就砸了过去。

    这一幕看得蓝玉目瞪口呆。

    “那,那是什么?”

    “是拍竿!”张希孟认了出来。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水战兵器,隋代的五牙大船上面,就能装六具拍竿,威力相当大,一旦击中,小船立刻粉身碎骨。

    所谓的拍竿,大致就可以看做船上的投石机,不过由于载具不同,形制和用法略有差别。

    船上的拍竿通常是一根立柱,上面有一个横杆,横杆的一头拴着,另一头装着石块一类的东西。

    使用的时候,士兵可以先利用辘轳,把石头固定在一定高度,然后突然斩断绳索,一端的重物快速下降,然后利用杠杆原理,将石头甩出去。

    由于拍竿是在船上使用,下面的甲板毕竟不如地面稳定,因此拍竿的距离并不远,甚至可以视作近战武器,只有靠近了,才能发挥作用。

    而另外一面,由于安装在船上,拍竿又可以做得非常大,投出去的石弹也是投石机的数倍,甚至更大更重。

    一旦击中敌船,稍微小一点的,就会立刻粉碎。隋军就曾在水战之中,连续拍碎十几艘陈军的船只,战果拔群。

    见到元军击发拍竿,张希孟就知道这艘小船的水兵完了。

    不过出乎预料的是,这些从小生活在巢湖的汉子们,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尚且奋力操纵小船,避开了巨石攻击。

    他们距离大船已经近在咫尺,有两个士兵已经握紧了钩镰枪,准备冲上去,接舷近战,虽然他们人少,但也要跟元鞑子拼了!

    就在这个刹那,又有一个使船的士兵中箭,仰头落入水中,船只失去控制,突然撞向了大船船头。

    元军的大船在船头都安装撞角,小船立刻粉碎碎骨,上面的水兵悉数落入河水,被漩涡吞没,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到了这一幕,张希孟只觉得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装备不如人,真是吃大亏啊!

    而就在此时,越来越多的水师船只出现在视野里。

    有人甚至也目睹了自家船只的惨状,大家伙无不心情沉重。

    前有元军挡路,要怎么冲过去?

    这时候俞廷玉手按着佩刀,看着面前的头领们,沉声道:“此刻到了这里,咱们有进无退,有死无活!元军船只虽然大,只要咱们咱们能抵近,就还有希望!”

    水师头领们纷纷点头,转眼之间,又分出五十艘战船,鼓足风帆,顺流而下,向元军发起攻击。

    虽然早在宋朝就有了在水战中使用火器的记载,但是整个元朝水战技术发展不快,加上巢湖水师的确也不如元军,还是要靠传统的接舷战。

    持盾士兵在前,防御箭矢,后面的士兵拿着长长的钩镰枪,只要撞在一起,立刻用钩镰枪抓住对方,后续士兵,一拥而上,冲入敌船。

    当然了,如果不想对方接近,也可以用钩镰枪抵住对方船只,总而言之,如何运用,全看战况需要。

    而这一次,毫无疑问是要接近元军。

    巢湖水师都玩了命,大家伙鼓足勇气,冒着箭雨,奋力向前,不断有士兵掉落河中,但是却没有一个懦夫,向死而生,冲出濡须口,打进长江去!

    双方越来越近,元军这边的拍竿再度逞凶,不断有船只被击中,也不断有士兵掉落河中,但后续船只迅速补充。

    大家伙潜伏后续,终于,有人用钩镰枪挂住了元军船帮。

    “上去,快上去!”

    水师士兵奋力向上,但是相比下,元军的楼船太高大了,想要爬上去并不容易,而此刻元军也冲了过来,他们用弓箭乱射,不断有人受伤掉落,远看着巢湖水师死伤惨重,竟然冲过去!

    “我来!”

    廖永忠手提一杆长枪,主动出战,他要带领着廖家的精锐,拼一把!

    投靠朱元璋是俞廷玉做出的决定,他们廖家也不能落后。

    虽然此去凶多吉少,但也顾不得什么了。

    可就在廖永忠准备出发的时候,突然在岸边来了一个少年,身后还要几个朱家军的士兵。

    “张经历说了,元军铁索横江,快用火攻!”

    “火攻?”

    廖永忠怔了怔,随即想到了,没错啊,元军用铁索连船,堵住濡须口,不正是放火焚烧的好机会吗!

    他立刻下令,挑选出二十艘小船,上面装了引火之物,洒上了鱼油。又挑选水性最好的士兵使船。

    顺风顺水,直奔元军杀去。

    就在距离元军还有百十步的地方,有人使船的士兵点燃了船上的柴草,翻身跳入河水。

    而火势熊熊的小船,飞速扑过来,元军还想阻挡,用拍竿拼命攻击,但是他们消灭的小船,远不如攻击的船只多。

    另外还有许多巢湖水师的士兵,不惧火焰,继续玩命攀船,发起攻击。

    嘭!

    一艘火船得手,大火蹿起,紧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元军吓得仓皇逃跑,没着火的船只想要逃跑,结果却被铁索连住,他们又急又怒,急忙劈开铁链,想要逃跑,结果仓促之间,自己撞自己,不断有人落水,乱成了一团。

    而此刻廖永忠率领着船队,再度杀上来,他们包围了元军大船,战到了黄昏时分,元军的封锁荡然无存,巢湖水师冲破阻挡,顺利前出长江!

第一百四十八章 水军大都督

    廖永忠第一个冲破元军船队封锁,又追杀了一阵,直到最后一艘载着元军的船只消失在眼前,他才长出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热汗,让水手调转船头,返回了濡须口东岸。

    等到廖永忠上岸,发现张希孟已经等在了这里,身旁站着蓝玉,另外李文忠也在,俞家父子兄弟,也过来了。

    众人都是面带喜悦,俞廷玉首先向张希孟见礼。

    “张经历,早就听说了,你可是上位的心腹,智谋无双。如今一见,更是英雄少年,让人好生佩服。”

    张希孟笑道:“俞老客气了,您主动率领巢湖水师归附,老当益壮,慧眼识珠,有句话怎么说,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以为巢湖子弟,都应该感谢俞老,记着俞老的大恩大德。”

    这几句话说得俞廷玉心花怒放,老脸上止不住的笑容。

    他这步棋是走对了,因此俞廷玉问道:“张经历,你看我们也打破了濡须口,如今可以随意进出长江……上位那边是什么意思,用不用继续追杀鞑子?”

    廖永安等人也是翘首以盼,迫不及待要知道接下来的任务。

    张希孟却是笑了,“大家伙先不要忙,濡须口是要地,咱们需要在这里建立营寨,屯兵守卫,不可落入元鞑子的手里,至于水师要怎么安排,接下来要怎么用兵,还要等上位的命令。一支兵马,最重要的是上下一心,如臂使指,断然不能坏了军规,这样吧,你们先在东西两岸,修筑营寨,让士兵们安顿下来。这一次跟元军作战,有牺牲受伤的将士,赶快呈报上来,我会妥善抚恤。”

    张希孟在观看战斗之后,对巢湖水师的打分不算太高。

    毫无疑问,他们很勇猛善战,但是偏偏水战不是勇猛就行的,首先巢湖水师的船就不行。普遍缺少大船,船上配置的武器也差得很多。

    士兵光凭着一腔血勇,这是要吃亏的。

    其次水师分属廖家和俞家,这一次廖家抢功,俞家也就在后面看着,很明显缺少配合,还处于各自为战的状态。

    元兵并没有在这里部署重兵,只安排了几十艘楼船,还有一些小船,斗志也不高。若是元军准备更充分,可就没有这么容易得手了。

    因此在张希孟看来,巢湖水师更需要的是彻底的整顿,完成从水匪到正规军的蜕变,经过一番妥善训练之后,才能投入战场。

    但是话又说回来,朱元璋那边的情况如何,是不是需要立刻投入水师……如果老朱要拼,张希孟也没有权力阻拦,局部服从大局,就算有所损失,也是必须承受的。

    这就是不用当家的好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用不着承担后果。

    因此张希孟只是在军中走访,了解情况,跟大家伙谈心,顺便统计战死的士兵,给予妥当抚恤。

    张希孟很享受这个状态,有事情做,压力又不大,很好!

    可张希孟的好日子只维持了两天,朱元璋送来了一道命令,准确说是委任状,他任命张希孟担任水师大都督。

    负责送信的是郭英,他嬉皮笑脸,“恭喜张经历,高升大都督啊!”

    张希孟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点生气,“主公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水师大都督是怎么回事?”

    郭英笑了,“原本上位不是担任了都指挥使吗!可现在有了水师,总不能叫水陆军都指挥使吧?你又不在上位身边,上位想了想,就决定升格一下,改为大都督府。”

    张希孟眉头紧皱,按理说多了两万人的水师,的确叫都指挥使不够威风,升格大都督府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大都督府也只有一个大都督,怎么给他个水军大都督的名号啊?

    “没错的,上位是大都督,你是水军大都督,要听上位的。”

    “废话!”张希孟气得翻白眼,“不管叫什么,我都要听上位的,只是军中只有一个人能称大,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叫大都督。”

    郭英眨了眨眼睛,他不太能理解张希孟的坚持,疑问道:“那,那叫都督?”

    张希孟认真思索了一下,摇头道:“不好,还是叫左都督吧,或者都督同知,都督签事。”

    郭英脑袋都大了,他哪里分得清这些官职称号啊,事实上朱元璋也是一知半解,有人在身边,老朱能弄得清楚,但是没了人帮着参谋,就不免出现纰漏,就比如这个水师大都督,就闹了笑话。

    但不管怎么说,老朱的意思都是一清二楚,他要把水师交给张希孟统领。

    水师大都督!

    这不就是三国周郎吗!

    难不成老朱想让自己来一次赤壁之战的辉煌胜利?

    还真是瞧得起自己啊!

    “主公还有什么交代没有?”

    “没有。”郭英老实道:“上位说了,先生看过之后,自然都明白了。”

    张希孟立刻将老朱的委任状捏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在任命张希孟为水师大都督之后,有八个字:整顿兵马,协同迎敌。

    张希孟瞬间明白了老朱的意思,朱元璋是需要水师立刻发挥作用的。

    巢湖水师两万人,其中不乏老弱,如果有时间,把他们裁撤整顿,练出几千精锐,船只也选择好的,战斗力自然会提升很大一截。

    但是对不起了,朱元璋等不了。

    既然如此,两万人的编制就没法缩减。

    在历史上朱元璋收编了巢湖水师之后,是任命了两个万户,俞家和廖家,不偏不倚。可偏偏由于张希孟的掺和,在朱家军里面没有万户这一档,如果非要任命水师万户,那徐达那些人要怎么办?

    正在交战,就随便调整编制吗?

    很显然,这是行不通的。

    老朱在急迫之下,就给了张希孟水师大都督的位置,所谓大都督,就是让张希孟全权负责。

    这里面至少有三层意思,第一是张希孟总揽一切权力,第二是弄清楚巢湖水师的真正实力,做出妥善安排,第三,是寻觅战机,配合朱元璋在和州的战斗。

    责任还不小。

    张希孟也没有料到,竟然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他获得了独当一面的权柄。

    这个水师大都督他是不稀罕的,周郎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他还是一个卑微的社会公器,只等这次战斗结束,他就老老实实把水师交出来。

    只不过在交出水师之前,还要想着大破元军才是。

    张希孟陡然紧张起来,明明是个配角,一下子被推到了主角的位置上,这不是难为我吗!

    “传令,聚将!”

    伴随着鼓声,俞廷玉,俞通海,廖永安,廖永忠,包括蓝玉和李文忠,全都齐集一堂。

    张希孟把任命他担任水师大都督的事情说了一遍,出乎预料,连俞廷玉都没有什么意见。

    说实话,如今的这帮人,对于官职体制,还没有什么概念,你有本事,能让大家伙服气,我们就认你。

    张希孟一手操持了巢湖水师归附的时候,攻击濡须口的时候,张希孟又提出了纵火策略,烧了连环战船,成功破敌。

    巢湖水师上下,都非常钦佩张希孟。

    所以说他这个大都督当得顺顺利利。

    可就是因为顺利,又让张希孟更加压力山大,不干出点动静来,是真的不行了。

    张希孟沉吟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现在想问大家伙一句心里话,如果与元军长江水师硬拼,胜算多大?”

    张希孟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要听实话。”

    这下子把几个人说得眉头紧皱。

    濡须口一战,虽然他们赢了,甚至俘虏了几艘元军没有着火的船只,但是不可否认,元军的战船比他们强多了,如果不是濡须口情况特殊,他们放火得手,胜负还真不好说。

    让他们跟元军硬拼,胜算真的不大。

    俞廷玉年纪最大,威望也最高,他沉吟了少许,就说道:“大都督询问,卑职只能说巢湖水师没有孬种,不管损失多大,我们都能打赢元鞑子!”

    廖永安也道:“没错,我们决定投靠主公,杀出巢湖,就是想建功立业,拼出一个前程。不管鞑子多厉害,我们都不怕!”

    张希孟点了点头,巢湖水师的确勇气可嘉,人心可用。

    凭着这一股子锐气,的确有希望建功立业。

    但是张希孟也深知,这么干是有风险的,而且还不小。

    究竟要怎么破局呢?

    张希孟思索了许多古今中外,各种战例……归结起来,还是那句话,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有什么装备,打什么仗。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硬拼。

    张希孟反复推敲,脑子里一遍又一遍过着长江的地图,突然之间,张希孟想到了一个点子,而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俞老将军,你帮着我参详一下……元鞑子攻击和州,我们能不能对江南下手,迫使元军回调。这样一来,就会占用元军水师的船只运力,把他们调动起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俞廷玉也没有料到,张希孟居然冒出了这么个主意……他皱着眉头道:“都督准备打哪里?”

    “铜陵!”

    张希孟很干脆道,铜陵位于濡须口上游,元军防卫薄弱,容易打下来。而且一旦夺了铜陵,就可以绕道芜湖、太平等地的后方,袭击水师驻地,把元军的后方弄乱了。

    而且元军十万人在和州,江南空虚,他们自以为有长江水师作为屏障,却不料想朱元璋这边有了巢湖水师。

    虽然巢湖水师不一定是长江水师的对手,但是却可以把人轻松送到对岸!

    “我看行!都督这一手当真高明!”俞廷玉盛赞,其他众人也纷纷点头支持,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以尝试。

    张希孟松了口气,可旋即又意识到了一件事。

    渡江!

    这件关于朱家军前途的大事,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因缘巧合,在自己手上实现了,张希孟顿觉振奋百倍。

    同时张希孟也清楚,要渡江,还要攻城略地,必须有敢战之兵,而且还要军纪过硬,不能乱来。

    张希孟立刻派人,给朱元璋送去了一封密信。

    老朱的回复非常快,只用了两天不到时间,伴随着回信,朱元璋还派来了一个猛人——常遇春!

    准许渡江!

第一百四十九章 渡江!渡江!

    得到了老朱的准许,渡江第一功自然是要落到张希孟这位水师大都督手里。

    但是要渡江作战,却不是简单的事情,时间紧,任务重。

    张希孟连夜跟俞廷玉和廖永安商议。

    “我是这么打算的,临时编成水师左军营和右军营,左军营指挥使由廖永安担任,副指挥使俞通海。右军营指挥使俞廷玉俞老,副指挥使廖永忠……你们意下如何?”

    这俩人互相看了看,都一副怪异的神色,在朱元璋手下,武职除了张希孟这个临时大都督之外,最高的就是营指挥使。

    给他们一人一个,当然没有问题,也符合巢湖水师的现实。可问题是这俩副指挥使太奇葩了。

    让廖永安的弟弟给俞廷玉当副手,让俞廷玉的儿子给廖永安当副手,这是玩配对呢?

    俞廷玉和廖永安都有些不满意,但是却又不敢说出来,只是沉默不语。

    张希孟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两位的心思我清楚,但我想问问,俞家的楼船有多少?”

    俞廷玉怔了怔道:“有六十多艘。”

    张希孟又看向廖永安,“你们呢?”

    “这个有四十多艘,虽然不如俞家,但我们廖家将士勇猛善战,这次杀入长江,我们一马当先!”

    张希孟又笑了笑,“我再请教,你们可知道长江水师的楼船有多少?”

    这下子问住了两个人,他们一直在巢湖,还真不了解长江的情况。

    张希孟沉吟道:“长江水师,光是各种楼船就有三百多艘,而且普遍比你们的船要大要好!咱们本就力不如人,却还要区分彼此,以家族区分彼此。试问我们如何能顺利击败元军?”

    这俩人当然懂这个道理,可是手上的利益,家族多年的经营,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张希孟也不着急,而是笑道:“俞老,廖将军,我不妨再跟你们透露一点消息,我已经在扬州选地,要筹建一个船厂,专门建造战船。”

    “什么?”廖永安大吃一惊,“都督,你要自己造船?”

    张希孟一笑,“不是我要造船,是主公……试问哪个志在天下的雄主,能不自己造船?更何况又是身在长江之畔,没有强大的水师,只会被人欺负啊!”

    廖永安默默点了点头,心里泛起了涟漪,他们带着船队投靠,本以为是雪中送炭,没想到朱家军竟然早有打算,真是让人颇为意外。

    俞廷玉老奸巨猾,他沉吟了少许,就笑道:“造船不是一日之功,光是木料就很困难,我们困守巢湖好几年,也就造了一些小渔船罢了。”

    “对。”张希孟坦然承认,“造船的确不是简单的事情,但是不能因为困难就放弃了,水师或许比陆上艰难一些,但只要肯投入,总会见到成果,或是三年五载,或是十年八年,总会有成功的时候。扬州的船厂已经招募了上千人,主公只要有决心,还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这俩人听到这里,都为之一振。

    确实,朱元璋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已经让人很是惊叹。他铲除豪强,均分田亩,勇战脱脱,这些都不是寻常豪杰能做到的。

    以这样的心,去造船建水师,没有个不成的。

    意识到这一点,俞廷玉和廖永安的头都下意识低下来,骄傲又少了三分。

    张希孟看在眼里,继续道:“主公有志天下,也不会只是着眼中原,蒙古席卷天下,征战万里,灭国四十。如今西部诸藩属汗国,不计其数。这些国家未必不在主公的心上……巢湖太小了,长江也太窄了!真正的水师,要横行海上,扬天威于异域。你们或许觉得我在这里说大话,但是要成就大业,就要先有眼界格局……水师不可能是谁家的私兵,更不可能只是几艘船,几万兵。水师需要数量众多的造船厂,需要从各地调拨木材,需要全天下的能工巧匠,还要有各地的粮米商货。”

    “如果只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水师就很难做大。当然了,水师做大,就需要广阔胸怀,海纳百川。你们既然选择投靠主公,就是想成为朱家军的一部分,从而建功立业,封妻荫子,青史留名。如果没有这个心思,守在巢湖当山大王岂不是更好?”

    两个人眉头乱抖,心中澎湃。

    道理都被张希孟说清楚了,但要迈出这一步,还是太难了。

    俞廷玉就说道:“都督,实不相瞒,我们家四代人,都在巢湖为生,那些老卒都跟了我们几十年,早就习惯了。换了别人,他们不认啊!”

    张希孟一笑,“是啊,总归会有些困难,但是一支强大的水师,是主公争雄天下的本钱。水陆两条腿,缺一不可。你们也看到了元军的船只武器,比起我们可强了太多。我已经下令,调拨一批投石机和火药过来。往后还有更多的船只,水手,粮草军械……接受整编建议,自然能得到优先补给。总不能抗拒命令,还能得到好处吧?”

    张希孟这已经是直接利诱了。

    任何军头,都有天生的扩张冲动……谁不想自己手下的兵越来越多,装备越来越好,可以支配的军费越来越丰富。

    张希孟手握着这些东西,不愁他们不上钩。

    当然了,这么做并不能消除家族的痕迹,水师依旧要以俞家和廖家为主,但水滴石穿,总有完成正规化建设的一天。

    甚至说只要打进了集庆,张希孟第一条建议,就是成立军校,不光是水师,连陆军都要接受进一步整编。

    总而言之,一定要渡江,要有一个广阔的空间,好能大展拳脚!

    俞廷玉和廖永安沉吟良久,终于点头,俞廷玉也道:“都督,我们既然归附了上位,就一心一意,绝没有要当草头王的心思。只是盛情难却,人心难违,部下太多,总有些想不通的。”

    张希孟笑着点头,“俞老的心思我一清二楚,你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田亩土地,还有船厂码头,林林总总,位置多的是。这次投靠过来的,都是有功之臣,在分配上面,会按照士兵待遇,享受双倍口粮田。就算被裁撤下来,也会让大家伙过得舒服富足,不让你们难做。”

    俞廷玉这才松了口气,对张希孟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实力展示了,道理讲清楚了,现在把好处也送来了。

    还能说什么?

    乖乖听话吧!

    几乎两家连夜开始整顿水师。

    首先,那些只能打渔的小船,还有一批上了年纪的老卒,都被裁撤下来。

    两边统合所有楼船,廖永忠率领十二艘,并入俞廷玉麾下,俞通海率领二十一艘,并入廖永安麾下,将各自的楼船数量保持在五十艘以上。

    另外冲破濡须口的时候,又从元军手里缴获了几艘楼船,过火重的只能拆毁,但是有几艘过火轻,经过抢修,已经可以使用。

    其中最大的一艘楼船,成了张希孟的座舰。

    庞大的战船,朱红的大旗飞扬。

    张大都督的排面总算是来了。

    而在大型的楼船之外,张希孟又下令挑选了一批结构结实的中小战船,一共有四百艘左右,其中一半充作大船的补充,另一半被当成了运兵船。

    这些运兵船普遍吃水比较浅,最多能装载百十人,最少的也有二三十人,在船舱里,还配属了诸如云梯,木板,弓弩,绳索等物……一旦登陆成功,就可以立刻发起攻坚作战。

    也就是说,张希孟在整顿水师的同时,又搞出了一支水师陆战队。

    而这支陆战队的统帅,毫无疑问,就是横行天下的常十万!

    前面提到过,常遇春这人运气不算好,他编了个金甲神人让他投靠明主的故事,结果遭到了老朱白眼,险些被踢出去。

    随后又因为赌钱的事情,让老朱抓了个现行。

    因此常遇春并没有参与对脱脱的作战,一直被留在了和州,属于作壁上观,成了看热闹的。

    这下子可把常遇春急坏了,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不过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常遇春正在和州驻守,元军大举入寇,他们摧毁沿江的烽火台,直扑和州。

    朱家军留在和州的兵力太少,民兵更是一触即溃,眼瞧着元军就要夺城。这时候常遇春挺身而出,他以七百多人的兵力,悍然发动反击,竟然一下子击溃了数千元军,打败了一个万户。

    随后常遇春又跟杀神附体似的,连续突袭,把另一个万户打得几乎逃回江南。陈野先亲自领兵来救,才稳住了局势。

    正是靠着常遇春的神勇表现,朱家军总算是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守住了和州,等来了朱元璋。

    毫无疑问,靠着这一次的表现,常遇春一下子就成了老朱眼前的红人,还得到了好些美酒赏赐。

    “俺,俺倒霉就倒霉在这些酒上面了!”

    常遇春委屈巴巴,跟张希孟诉说着……自从上次饮酒疏忽,让朱元璋抓了个正着,他就再也没有喝醉过。

    偏偏这次立功,又得到了赏赐,常遇春一高兴,就没控制住。

    他喝多了,下面的人也喝多了。

    正赶上老朱下令,让常遇春配合攻击鸡笼山。

    就因为这一顿酒,常遇春酣睡不醒,等赶到之后,已经晚了一个时辰,贻误战机,把老朱气坏了。

    痛骂常遇春,说他贼性不改,难以驱使……常遇春也是无话可说,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好容易得到了转机,然后自己就弄砸了。

    “先生,你说我用不用请个护身符,或者改个名字……有人跟我说,一个大男人,叫遇春有些轻浮了,改成秋,或许能压得住。”

    常遇秋?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你啊,就别胡思乱想了,说到底你还是没明白什么叫军人,什么叫军纪……主公派你过来,估计也是让你戴罪立功。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句话。”

    常遇春一怔,忙道:“什么话?”

    “很简单,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常遇春默默咀嚼片刻,终于用力点头,“俺记下了!”

    一转眼,又过了五天时间,水师的整训初步完成,常遇春的陆战队也准备完毕,一共一千五百人,分乘五十艘运兵船,整装待发。

    张希孟也穿上了一身皮甲,登上了楼船。

    坦白讲,他并不那么平静,大江之上,气象万千,不是那么好预料的。而且元军水师依旧比他们强大许多,如果元军袭击,这一支船队能不能获胜,他并没有把握。

    虽然张希孟之前偷偷放了一艘小船,还找了一具尸体,在身上携带了一封信,顺流而下,如果元军捡到了,就会以为朱家军要进攻太平,转而把重兵集结在太平防御,那样的话,他就赢了。

    元军收到没收到书信,张希孟不知道,但是他们确实是顺利渡过长江,两翼的楼船护送着运兵船,接近了岸边,运兵船迅速抢滩登陆。

    第一个从船上跳下来的赫然是常遇春,他一手提着铁枪,一手提着盾牌,没有半点迟疑,直接领着部下,朝着铜陵县城就冲了过去。

    铜陵以铜为名,这里是著名的铜都,始于商周,兴于汉唐……产铜绵延几千年,经久不息。

    恰恰铜又是当下朱家军最缺的东西。

    常遇春在登陆之后,直扑县城,守城的士兵还在懵圈,全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常遇春冲到了近前,才急忙下令,扯起吊桥。

    可他们到底晚了一步,常遇春几个健步,冲上了吊桥,用枪尖儿戳断绳索,立身桥上,高声大呼:“随着俺杀进去,立大功啊!”

    说完常遇春第一个冲了进去,手里铁枪挥舞,竟无一人能架得住,转眼之间,就杀死了十几个人,后续士兵一股脑杀进了铜陵!

    此刻的张大都督,刚刚靠近岸边,还没来得及登陆。

    “真是天生神将啊!”张希孟发出由衷赞叹。而跟在他身后的俞廷玉和廖永安也是目瞪口呆,乖乖,朱家军的人都这么猛吗?

    这个黑大汉也没什么名气,怎么就跟猛虎似的?

    “都督,让我们也上吧,一鼓作气,拿下铜陵!”两个人异口同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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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