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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朱元璋的好亲戚

    相比起复杂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高启明显更适合从事辩经工作。他走街串巷,搜罗各位硕儒文章,渐渐的摸清楚了关于岳飞冤案的看法。。。

    其实这个事情本来就不复杂,只是背后牵连到了君臣纲常,才变得很难说清楚。

    比如有一篇流传很广的文章,就把秦桧的行径都拿出来,痛骂一顿,都是他干的,如果牵连到赵构的部分,那也是被奸佞蒙蔽了,轻信了谗言。

    高宗赵构固然有些错误,但绝对不能让他跪在岳飞的墓前,以君父之躯,跪下向臣子请罪,这是何等无君无父之举?

    天人公愤,天地厌之!

    断然不可为!

    这篇文章基本代表了当下主流的意见,文章的署名也很有趣,“安敬老人”。

    陶安,字主敬。

    很显然,这篇文章出自这位宿儒的之手,某种程度也是李善长在跟麾下文官商议之后,放出来的风声。

    毕竟在反复权衡之后,李善长还是不那么相信张希孟的话……毕竟老朱迟早要坐上那个位置,事实上现在的朱元璋,就是个准皇帝。

    虽然同行是冤家,怎么骂赵宋天子都没问题,但是让赵构下跪,等于是否定了整个皇帝行业,属于掀桌子行为,断然不可为的。

    不过老李也学聪明了,这种事情他还是不要直接掺和,让陶安出面,甚至还把这篇文章的草稿递给了张希孟过目。

    这就是观点之争了,可不是党争,不要误会,咱老李从来不结党营私。

    面对此情此景,张希孟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甚至他也希望展开一场彻彻底底的讨论,把这个事情说透。

    果不其然,在短暂的酝酿之后,就有人出来反驳,首先写文章的竟然是余尧臣,他归附朱元璋这边有些时日,了解了不少情况,加上他本身比较激昂耿介,因此毫不客气指出,以岳飞之身份地位,断然不是一个丞相可以谋害的。

    诚然高宗被欺骗一时,难不成还被欺骗一世?

    过去是大家不敢把窗户纸捅破而已,十二道金牌,难道是秦桧背着天子发的不成?

    赵宋已经灭亡了一百年,大元朝都走到了尽头儿。

    正该万象更新,一扫颓唐的时候,难不成还要替前前朝的昏君涂脂抹粉?

    说这话的人,根本不懂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真意!

    余尧臣的这篇文章谈不上多深入,但是非常契合当下的民心……许多百姓虽然没法写文章,发表什么宏论,但是总能去岳爷爷的坟前,表达一下心意。

    因此每日前往岳飞坟前的人,络绎不绝,而余尧臣,还有几个年轻的书生,就在外面弄了个台子,不断讲述靖康之耻,讲述岳飞的数次北伐。

    每每说到屈辱之处,台上台下,一片切齿痛恨,骂声不绝于耳。

    如此昏君,难道不该跪在岳爷爷的坟前谢罪吗?

    很快,就有百姓联名上书,向朱元璋请命,要求给赵构立跪像。

    这时候张羽有适时写了一篇文章,他的立论清奇,角度刁钻。

    张羽认为高宗赵构在给金国的国书中,用了“臣构言”开头,这就表明赵构已经向金人屈膝称臣,是地地道道的儿皇帝。

    按照这个道理来看,三百年的赵宋江山,应该切开,前半段是赵宋,后半段是完颜宋。

    称呼赵构为完颜构,是最合适不过的。

    既然完颜构已经是金国臣子,如何能以中原皇帝视之?

    既然不是中原天子,让他跪下又如何?

    这篇文章一出,倒是没有别的效果,反而坐实了完颜构的绰号,顺带着还创造出了完颜宋,杭州百姓听完大呼过瘾儿。

    而就在这时候,高启也出手了,他没有直接讨论此事,而是从史实出发,秦桧从金国返回之后,就兜售宋金议和。

    由于得到了赵构的支持,升官很快,加上他拉帮结派,排挤了吕颐浩,掌握大权。

    这时候秦桧就拿出了他的方略,简言之八个字“北人归北,南人归南”。

    彼时宋朝的将领,韩世忠、岳飞、张俊等人,皆是北方健儿,他们手下的士兵,也多是北方汉子。

    所谓北人归北,就是自废武功,自掘坟墓。

    秦桧为什么要这么干?

    在宋朝这边看来,君臣急于苟且偷安,如果朝中有这么一批北方武人,成天嚷嚷着恢复中原,杀回老家,光复故土,那就必须和金人一直打下去,议和根本成功不了。

    而金国那边也深知这一点,他要要求宋廷放归北方之人,一来是瓦解宋军,二来是补充人口,恢复两河的经济民生。

    这才是岳飞冤案的实情,至于其他的解释,都偏离了真相。

    坦白讲,赵构也曾经挣扎过,比如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赵构自诩北人,将安归?

    所以在最初赵构也曾经大力提拔岳飞,让他年纪轻轻,就掌握重兵……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一些北方出身的将领,也在南方圈占土地,有了安逸的生活。

    就犹如当初衣冠南渡的晋人一般,忘记了亡国之仇,只想着乐享江南,提出北伐的人,被视作异类,遭到排挤,祖逖、桓温,皆是如此。

    高宗赵构也渐渐沉溺江南繁华,不思故国。

    而此时依旧坚持北伐,并且战果斐然的岳飞就成了君臣一致的眼中钉,肉中刺……

    其实提出北人归北,南人归南,就表明宋廷要放弃中原之地,放弃北方之民,一如他们无力收复燕云,放弃十六州百姓一般无耻!

    岳飞的冤案,不是因为岳王爷说什么迎回二圣,也不是岳飞卷入什么立储之争……这都是在扭曲真实情况。根本在于恢复中原,还是抱残守缺。

    岳飞作为恢复中原派的中坚,不改初心的表率,战果辉煌的神将,敌不过一群堕落的君臣,被这帮小人联手害死了。

    所以说在岳飞坟前,跪着的不能只是秦桧等人,还必须有高宗赵构,因为他们都是罪魁祸首,不分彼此!

    此时重提旧事,不是让一个死去几百年的皇帝,给一个臣子下跪那么简单,也不牵连什么皇权问题。

    最最根本的,既然上位提出恢复中华,驱逐胡虏,那么就必须彻彻底底清算过去,消除人心当中的怯懦卑劣,放弃抱残守缺的懦夫行径。

    哪怕贵为天子,在这件事情上,错了就是错了,该跪也要跪。

    敬岳飞,敬的是恢复中原之志。

    鄙夷赵构,鄙夷的是怯懦无耻之行。

    所谓正本清源,明辨是非,要的就是这个!

    高启把这篇文章流传出来,而且还堂而皇之署上了“青丘子”的名字。

    没错,就是我写的,有想辩论的,只管过来就是。

    刹那间,沸腾的议论,竟然有那么一丝丝冷静了。

    “青丘子此论一出,谁与争锋啊!”

    宋濂感慨万千,“张相,这人的一支大笔,胜过老夫百倍,有如此才子归附,也是国之幸事。”

    张希孟含笑点头,“确实,他的话就连我也十分赞同,写不出更高明的东西了……不过这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什么?”宋濂大惊失色,“张相,上位英明睿智,心怀壮志,又有雄文在此,道理明白,难道还有人能推翻了?”

    张希孟一笑,“夫人带着公子过来了。”

    “啊?”宋濂又是一惊,“张相,你,你不是和夫人很熟悉吗?又是公子的师父,难道夫人会反对这事?”

    “不不不!”

    张希孟摆手,“这事跟夫人也没有多大关系,只是有人找到了夫人,要跟主公认一门亲戚。”

    “亲戚?”宋濂大吃一惊,什么亲戚?

    朱元璋还有亲戚吗?

    老朱大哥的次子朱文正,二姐夫李贞,外甥李文忠,不是全都过来了吗?

    貌似还有个大姐,不过朱元璋也早就说过了,这个大姐和他关系不好,早在多年前就断绝往来,或许早就死了,老朱家哪里还有亲戚?

    “是,是朱夫子的后人。”

    “朱熹?”宋濂更加吃惊,“张相,上位和朱熹有亲戚?”

    “谁知道呢!”张希孟两手一摊,“疏不间亲,这事我也没法掺和,夫人也没法掺和,就只能看主公怎么办了。”

    宋濂愕然半晌,他渐渐想明白了朱家人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冒出来……朱熹作为理学大儒,一生辩经无数,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论述正统,替南渡的赵官家擦胭脂抹粉。甚至说理学都是为了这件大事服务的工具。

    如今完颜构的绰号流传甚广,人尽皆知。

    等于是否定了宋室南渡之后的正统,如果说靖康之前的宋朝,还勉强能充当中原正统,那么在靖康之后,宋朝就是个确确实实的小朝廷,而且还是卑躬屈膝的小朝廷。

    借着讨论岳飞的案子,等于把宋朝的正统给否定了,也不啻于把朱熹的坟给刨了。

    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有人出来反弹,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道理讲不过,就要打人情牌了。

    宋濂怔了怔,他竟然有些不知说什么,毕竟要是有人跟他说,你是圣人后代,出身显赫,他也会高兴的。

    别人一直诟病朱元璋,不就是嫌弃他出身低微吗?

    如果能攀上朱熹的高枝儿,那可就一步登天了。

    “张相,用不用去拜见上位,把一些事情说清楚?”

    张希孟淡然一笑,“说什么?就算主公真的要认下这门亲戚,我们还能反对不成?”

    “那,那我们的大业怎么办?”

    张希孟略微沉吟,笑道:“所以说,我们要对主公有信心!这事主公能做出最好的决定,我们要相信主公!”

    张希孟顿了顿,向窗外眺望,看着白云团团,绿树茵茵,轻叹一声,“宋学士,你是个文人,我也算半个文人,文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好为人师。总想着去教导别人什么,过去有人捧着孔孟之道,胁迫天子,我们要是拿自己的道理,强求主公,那就是犯了过去文人的毛病……毕竟主公可不是赵家人啊!”

    宋濂猛然吸了口气,他觉得张希孟的话大有内涵,此时登门,逼着老朱认亲,算不算胁迫强求呢?

第二百九十九章 老朱有文化

    宋濂是金华人,在浙东文人圈子,有着相当的地位,刘伯温,叶琛,他们都属于这个圈子,也就是所谓的浙东文人。

    有人在分析明初的朝局之时,很愿意提到浙东和淮西两个集团,还煞有介事分析这两伙人是怎么争斗的。。。

    可事实上,浙东文人又怎么能和淮西勋贵抗衡?双方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光是看看明初功臣是怎么封赏的,就一清二楚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浙东文人也的确和皇帝,和淮西勋贵,多有分歧……如果自己推究,就会发现,这些文人其实是想恢复理学之下,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

    诸如刘伯温等人,就天然看着勋贵不顺眼,宋濂也尽力教导太子,希望培养出一个符合他们期望的圣君。

    而一路打下天下的朱元璋,又不甘心被文官夺权,双方你争我夺,矛盾冲突到了最高点,就是废除了宰相制度,天子乾纲独断。

    但是由于张希孟的参与,加上他鼓捣出来的新的理论,刘基、宋濂,甚至是高启,还有许许多多的文人,站在了张希孟这边,秉持着恢复中华,再造乾坤的信念,投入到了时代的洪流当中。

    铁板一块的士人集团,在这里被撕扯开了。

    宋濂私下里得到了不知道多少老朋友的请托,都是希望他规劝朱元璋,不要自毁纲常,以免人心大乱,天崩地裂。

    对于这些言辞,宋濂有着深深的担忧,他真怕朱元璋会改变主意,到时候他们鼓捣的东西,全都成了一场空。

    但是当他听到了张希孟的这番话之后,宋濂竟然有另一番想法……朱元璋那是当世雄主,又处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时候。

    一面是程朱理学,一面是张希孟提出的学说,二者孰优孰劣,究竟哪个更好,选择权应该交给朱元璋才对。

    这才是臣子的本分,而且身为臣子,似乎对自己的主公也该有足够的信心才对。

    宋濂越发平静了,你们随便出招吧,倒要看看,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朱元璋和朱熹有亲戚吗?

    如果仔细推究,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联系,朱元璋祖上最初在句容当佃农,后来过不下去,就迁居盱眙,有迁居濠州。

    而句容的朱氏,往上数,的确和朱熹是一家子,大约的情况就是朱熹的七世祖,和朱元璋的十五世祖,是同一个人。

    又因为朱氏源自黄帝后裔,朱熹是一百二十五世孙,朱元璋是一百三十三世孙。

    再说得直白一点,两个人约等于都是炎黄子孙的关系,或许能稍微亲近一点,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既然是朱老夫子的后人,又是登门认亲,朱元璋也没有怠慢,而是亲自请进了住处,对坐相谈。

    来的这个人叫做朱铭,据说是句容朱氏的人,在当地还小有名望。

    “上位面容刚毅,神色威严,竟然真如家中黄帝画像一般,乃是人主之相,日月之姿,龙凤之表啊!”

    面对如此清新脱俗的马屁,朱元璋忍不住大笑,“黄帝幼年早慧,出生不久,便能够言语,十五岁就无所不知……咱十五岁的时候,还在给人放牛,在地里耕田,上树下河,字都不认得几个啊!”

    老朱的坦白让朱铭一阵错愕,忍不住道:“上位乃非常之人,才能行非常之事,如今上位雄踞江表,气吞东南,以成坐断之局,他日席卷中原,一统神州,也只是翻手之间。”

    朱元璋没有反驳,毕竟这的确是他想的,只是老朱笑道:“你看看咱,不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吗?咱并非因为与众不同,才有了今日。恰恰相反,因为咱跟老百姓一样,饱尝家破人亡的痛苦,知道民生艰难,百姓想的是什么……这也是元廷无道,把老百姓逼得没了活路,和咱一样的人太多了,为求活命,不得不愤然起兵,能有今天的局面,也是无数将士前赴后继打出来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朱元璋不紧不慢,将这番道理说出来,如果说张希孟对老朱最大的影响,估计就是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了。

    过去的朱元璋或许会因为出身低微,有所介怀。

    也可能会因为有人提到光头,而迁怒于人,觉得是在诋毁自己。

    但是如今的老朱却对自己出身,还有曾经受过的苦难格外骄傲。

    瞧瞧,这些事情都打不倒咱,那咱就是百炼成钢,一无所惧!

    朱元璋的这个心态,外人是很难知晓的。

    朱铭准备了一肚子马屁话,此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他只能低头假装喝茶,快速转动心思,但思索再三之后,也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咬着牙道:“上位可是准备晋位吴王?”

    朱元璋笑着点头,“咱在渡江之后,就用了华夏吴国的年号,如今称吴王,也算是顺理成章,并无不妥之处,朱学士以为然否?”

    朱铭慌忙道:“上位所言极是,中原大地,百年之间,必有圣人降世,中原丧乱,社稷分崩,上位应运而生,为救民而来,实在是万民之福啊!”

    朱元璋含笑接受了这话,他也喝了口茶,随后道:“百年前,成吉思汗亦是圣人乎?”

    轻飘飘的一句话,漫不经心的发问,朱铭听在耳朵里,竟然一阵胆战心惊。

    这话要怎么回答?

    要知道当下大元朝尚在,刘福通还在三路北伐,朱元璋也主张驱逐胡虏,成吉思汗要是圣人,那红巾军是什么?

    可成吉思汗不是圣人,那元朝法统何在?一百年间,无数儒士,又在干什么呢?侍奉昏君伪帝吗?

    朱铭的鬓角流下汗水,斟酌再三,这才缓缓道:“上位,宋运既终,天命真人,降于大漠,入主中原,以为天下之主……如此看来,成吉思汗,世祖皇帝,皆是圣人。只是子孙不肖,昏聩无能,以至于江山沦陷,社稷崩颓,豪杰并起。上位,上位便是当世圣人!”

    朱元璋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话虽然勉强,但到底还能说得通。

    “诚如是,咱只要纠正元廷弊政,开一朝新局,不在话下了?”

    朱铭立刻点头,甚至是长出一口气,总算到了他擅长的领域了。

    “回上位,来之前,小人反复思量,给上位提出了一些建议……上位应当亲贤臣,远小人。广开言路,察纳雅言。尤其是爱惜民力,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敬天法祖,励精图治。不需数年之功,必定能一统宇内!”

    朱元璋哈哈大笑,“说得好!咱请问先生,谁是小人,谁是贤臣?你不妨说说看?”

    朱铭这下子都傻了,我就是那么一说,你怎么能直接询问啊?

    给我多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诽谤你手下的文臣武将,要知道我现在还是个白丁,万一惹恼了对方,不是要了老命!

    “上位,我,我……”

    朱元璋摆手,打断了他,“你也不要说了,咱就问你,张希孟如何?”

    “这,这个……”朱铭支支吾吾。

    朱元璋继续道:“他早早追随咱,帮着咱运筹帷幄,筹谋大计,能有今天,他居功厥伟,你说,他算不算贤臣?”

    “算!”

    朱铭咬着后槽牙说,能不算吗?

    老朱笑道:“那他不敬孔孟,尤其厌恶理学,主张重新阐释纲常,他还认为,天下到了今天,让蒙古人入主中原,归结起来,都是士人之过……这也算是贤臣?”

    朱铭额头的汗珠已经连成片了,鼻子上的汗水都流淌下来了。

    他的心怦怦乱跳,难以平静。

    张希孟这人是很让士林挠头的。

    要说他的能力人品,绝对没有问题,甚至是清廉这一块,也无可挑剔,加上张希孟的出身,本来他该成为士林在朱元璋身边的代言人。

    相比起李善长来,张希孟的优势太多了。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完美的人物,竟然处处跟孔孟之道对着来,尤其是出手就挖程朱理学的根。

    外人也就是骂骂而已,可是张希孟出手,哪一下不是捶到命根子上?

    光是一个均田主张,再加上对女人分田,入学等事情的肯定,就把纲常伦理拆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摇摇欲坠。

    君臣、父子、夫妻……张希孟已经解决了大半,现在就剩下一个君臣,如果再让赵构跪下,真的就全都完了。

    这是背水一战!

    想到这里,朱铭只好跪倒地上,磕头作响。

    而后抬起头,仰视朱元璋。

    “上位,天子乃是九五至尊,口含天宪,为万民之主,至尊至贵,纵然宋高宗皇帝有错,也不该跪在臣子坟前,如此则纲常颠倒,后患无穷!”

    朱铭顿了顿,又道:“小人知道,上位雄才大略,固然不会担心这些,但是还请上位替后世子孙思量啊?”

    “怎么讲?”老朱淡淡问道。

    “上位,这还不是显而易见?有了前例之后,就会有人居心不良,欺君犯上,若是有朝一日,他们以此胁迫天子,又该如何?”

    朱元璋竟然点了点头,“也有你这么一说……对了,那要是朱夫子的理学,便不会胁迫天子了吗?那又何必有天人感应之说?”

    朱铭顿时目瞪口呆,跪在地上,盯着眼前的地砖,呆呆不动。

    一个朱元璋或许不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朱元璋读书有文化了……

第三百章 真孔孟之道

    朱铭的学问倒也不算突出,说到底只是扯着朱熹的大旗,跑来跟朱元璋套套近乎,希望能保住理学的地位。

    理学不倒,朱子不倒,像朱铭这种人,就能继续维持眼下的地位。。。但是很不幸,他这点本事,直接被老朱给破防了。

    甚至不用张希孟出手,朱铭就狼狈不堪,几乎瘫在地上。

    朱元璋倒是心存善念,没把他怎么样。

    “朱学士去馆驿休息吧,回头给朱学士赐膳。”

    朱铭慌忙拜谢,这才踉踉跄跄起来,躬身退出去。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心神恍惚,一下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鼻梁骨被重重一撞,鲜血流淌,满脸开花。

    那叫一个惨啊!

    幸好郭英在外面侍奉,见此情景,急忙让人搀扶起朱铭,赶快去包扎伤口了。

    朱元璋就在里面看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有些事情就怕说破,自己落魄要饭的时候,朱夫子的后人,何曾怜悯过同族?又几时想要帮助亲戚?

    自己现在手握大权,反而扑上来了,是何居心,谁又不清楚?

    老朱思索一阵,“去把张先生他们叫来。”

    不多时张希孟,宋濂,还有数位文臣,悉数赶来。

    此时的宋濂对张希孟除了钦佩,就是钦佩,简直五体投地。

    来的路上,他们就听说了,那位朱夫子的后人,跑来认亲戚的朱学士,竟然在朱元璋的门口狠狠摔了一跤,血流如注,摔得可惨了。

    这是不是就说明,朱元璋的门高,他们高攀不上呢?

    一想到这里,宋濂就忍不住笑。果不其然,张相算是把上位给看透了,像这种枭雄人物,你把道理讲清楚也就是了,剩下该怎么决断,要让人家自己决定。

    什么叫欲速则不达!

    这帮人纯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弄巧成拙!

    宋濂心悦诚服,满脸笑容,让朱元璋看在了眼里。

    “宋学士,你有什么事情,要跟咱说?”

    宋濂顿了顿,忙道:“上位,大典已经筹划差不多,到时候由群臣劝进,上位昭告天下,就可以正式晋位吴王,总领江南之地。”

    朱元璋含笑点头,“让宋先生辛苦了。”

    停顿了少许,老朱向前探身,这才道:“典礼倒是其次,关键是要讲清楚道理,说服天下人心……咱决定在大典上,公布赵宋一朝之恶事,建造跪像,置于岳飞墓前。同时还要在岳飞墓前,正式宣布,我军志在北伐,驱逐胡虏,要完成前人未曾完成的伟业。”

    宋濂点头,这些事情他都能安排,无非是在典礼上增加一些项目,但是有一点,这事时机到不到,能不能办得圆满无缺,宋濂却是不知道。

    这事八成还要看张希孟的意思。

    “张先生,你也说说吧!”

    张希孟苦笑道:“主公,臣是早早盼着主公荣登王位,但只怕还要稍微等些时候,毕竟眼前这事,怕是没有那么轻易结束。”

    朱元璋怔了怔,“这么说,还有比朱夫子更有份量的人?难不成是孔圣人的后裔?咱记得他们不是大元忠臣吗?也能来规劝咱这个乱臣贼子?”

    老朱语带嘲讽,鄙夷之意,已经不需要掩饰了。

    朱夫子如此下场,孔夫子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就算对孔老夫子高抬贵手,孔家的人,也恐怕难以逃脱严惩的命运,此时想来劝说朱元璋,那只是火烧浇油。

    张希孟道:“主公,倒不是孔家人,而是名儒黄溍,此老已经从家中动身,据说要以老朽之躯,劝谏主公。还说不成功,则成仁!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规劝主公的。”

    朱元璋眉头紧皱,什么意思?一个将死之人?还要拼着老命来劝说自己?他有这个份量吗?

    宋濂却是吓了一跳,这位黄溍黄老先生可不一般,他被世人尊位儒林四杰之一,而另外三位,全都已经死了,黄老爷子才华横溢,著书颇多,又年纪够大,辈分够高,大约可以被视作如今士林的泰山北斗,宗师级的人物。

    像宋濂,刘基之流,都比人家矮着辈分,或许只有贾鲁可以相提并论。但是贾鲁是以治水闻名天下,士林其实看不上这种干脏活的。

    臭治水的,你懂个屁的儒学啊!

    黄溍此来,基本上是携着倚天剑和屠龙刀,跑来教训不听话的后辈了。

    朱元璋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终于严肃起来,他看了看张希孟,又看了看其他人。

    “张先生,咱们打仗讲理,不论文武,都没惧怕过谁……既然他要过来,咱们就开门迎战,先生可有把握胜过他?”

    张希孟淡淡一笑,“主公,辩论并非是为了胜负,如果此老真是一心为民,讲得也有道理,臣倒是愿意向他请教,如果他立意用心,都有所图谋,就算是那三位也复活了,儒林四杰齐至,我们也能驳倒他!”

    “好!”

    朱元璋忍不住抚掌大笑,“咱们这几年,一起辩论道理,寻找策略,开诚布公,畅所欲言……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朱铭还建议咱广开言路,那就如他所说,广开言路……最好请一些普通百姓,请军中将士,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全都请来,只要有道理,就不怕辩论吗!”

    朱元璋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看出殡的不怕埋得多!

    黄老爷子都七老八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万一路途劳累,辩论的时候,再说不过,气恼之下,直接死过去,那可就不妙了。

    宋濂暗暗盘算,必须请几个名医过来待命,随时救人。

    就算黄溍撑不住倒下了,也等这事情过去再死。

    好家伙,这已经提前准备丧事了,果然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宋濂在这边筹备,可是传说中的黄老爷子却是信心满满,他考中过进士,在元廷为官多年,又参与修史,后来辞官归隐,著书立说,悠游林下。

    他这一生,基本上就是最标准的士大夫流程。

    早年苦读书,然后考取功名,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退归林下,著书立言……可以这么说,哪怕最挑剔的人,也未必找得出他的问题。

    想要劝说别人,首先就要自己立身甚正,正人先正己,不然凭什么教训别人?

    这一点黄溍把握十足,因此他到了杭州之后,只是见了几个老朋友,抽空又跟朱铭聊了聊,随后老爷子就早早睡觉。

    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需要养精蓄锐。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三天,朱元璋竟然下令,要在灵隐寺见士林前辈黄溍老先生,同时欢迎杭州各界,前往旁听。

    消息传出去之后,整个杭州都沸腾了。

    朱元璋在拿下杭州之后,只是处理了一些简单的事情,真正涉及到如何治理这座城市,老朱并没有表态,大家对此都充满了期待。

    而这段时间有关岳飞冤案的讨论,又让群情激奋。大家都隐隐有种预料,这一次召见黄溍,又在灵隐寺,面对杭州百姓,怕是要给这些事情一个结论。

    因此人们早早前来,扶老携幼,抢占最好的位置。

    比普通百姓更积极的却是士林中人,他们纷纷前来,都盼望着黄老能够驳斥倒那个小奸贼,让他的谬论不攻自破,还天下士林一个安宁。

    就连前几天被弄得精神恍惚,摔得很惨的朱铭都来了。

    黄老爷子出手,必定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就看着好了,

    这边人很多,但是出乎预料,在另一边,人数同样不少,高启、张羽、徐贲、唐肃、余尧臣,全都是青年才俊,吴中有名才子,他们喜笑颜开,充满了期待。

    很简单,他们一直仰慕的张先生,今天也会来,而且还会成为主要的发言者。

    “总算能领教张先生的风采了。”

    几个人攥紧拳头,迫不及待。

    预定的时间到了,主要的人物,终于开始进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包括朱元璋在内,都是文人打扮,穿着深衣,飘飘洒洒,很有气势。

    唯一例外,就是张希孟,他穿了身道袍大氅,在一群人当中,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了。

    显然这样的穿搭,很有意思。

    张希孟这边落座之后,传说中的黄大儒也来了,他先是向朱元璋施礼,老朱含笑,“黄老学士前来,正好倾听训诫,今日是坐而论道,请老学士不用多礼,畅所欲言就好!”

    黄溍道谢,这才坐下,他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张希孟身上,没法子,谁让他太年轻了,想不被认出都难。

    “老朽听闻,张相似乎是云庄先生后人?”

    张希孟笑道:“不敢,只是张氏同族,可不是嫡亲直系。”

    “嗯!老夫曾记得,当年云庄先生撰写加封孔子诏书,他老人家对孔孟之道,圣贤之说,也是极为赞同的。张相身为名门之后,又为何要离经叛道,鄙薄纲常,老夫实在是想不通啊!”

    此话一出,周围听到的人,都不免皱眉头。

    尤其是高启等人,简直就想骂人了。

    倚老卖老是不是?

    你这么说话,拿云庄先生压张先生,你厚道吗?

    张希孟不慌不忙,从容笑道:“晚生读书不多,后来家中遭逢剧变,父母双双离去……要说我有什么学问,那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并非从书里读来的。偏巧我生的不幸,年纪不大,就沦落战乱之中,挣扎求生,几乎丧命。所以我的学问带着土味,也带着鲜血气。没法做到四平八稳,中庸平和。”

    “还有,既然提到了孔孟之道,那我倒是想请教,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孟夫子也拜会过许多君王……由此可见,他们也是四处行走,并非闭门读书。”

    “光是从治学的方法上,晚生不但没有背离孔孟之道,只怕还是孔孟的真正门徒,前辈以为然否?”

第三百零一章 天人感应,可以休矣

    黄溍听到张希孟以真正的孔孟门徒自居,还说什么孔孟之道是周游列国走出来的,他顿时皱眉头。

    人老了,就不免固执,遇到了挑战自己认知的东西,就会生气,愤怒!

    “张相,孔夫子乃是万世师表,正所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你也是读书人,如何能够诽谤圣贤,曲解圣贤的意思?”

    张希孟微微一笑,他今天和往日谈话很不相同,黄溍一把年纪,锋芒毕露,句句攻击,毫不留情。。。但张希孟云淡风气,颇有种大家气度。

    “任何一种学说,都不是凭空出现的,譬如说我们主张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是因为中原沦陷,蒙古人坐上了龙椅。这种情况在孔夫子那个时代里,是不存在的,在论语里,孔夫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也就是说,当时有豪杰之士,如管仲者,尊王攘夷,维护中原正统,便是孔夫子也是非常钦佩,推崇备至的。”

    “由此说来,孔夫子面对的是三代之后,礼坏乐崩,春秋战国,诸侯纷争,称王称霸,彼此攻伐不休,百姓困苦,民生艰难,所以孔夫子提出了他的想法,给中原大地,治病疗伤,恢复秩序。”

    “春秋和战国还不一样,春秋只是称霸,到了战国,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彼此兼并,出现了天下一统的需要。所以孟子才会认为天下定于一,孔夫子那个时候,只是希望行仁政,恢复古礼。”

    “我说这些,只是想讲一件事,没有什么是凭空而来的,也没有脱离实际的天理……我有一些主张,也和我的同僚朋友,一起讨论总结。”

    张希孟向两边看了看,包括宋濂,朱升,许许多多的人,都面带笑容,对于张希孟的从容应付,十分满意。

    “我们看到的现实就是元廷昏聩,区分等级,视人命为牛马。百姓民不聊生,贫者无立锥之地,豪富之家,勾结元廷,甘为爪牙鹰犬,横行乡里,为祸一方。天灾水患,接踵而至,天下苍生,有倒悬之急,黎民有涂炭之苦!”

    “在这个情况下,我们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就是要赶走元廷,恢复华夏秩序。但是昔日赵宋王朝,一败再败,沦亡胡虏之手,教训不可谓不惨痛。我们痛定思痛,提出了均分田亩的救民主张。”

    “既然要均分田亩,自然要保证公平,从这个想法出发,我们对待普通的蒙古人,色目人,采取了改造为主的措施,针对男女,我们也主张人人都享有一份土地,都可以学习提升,在律法面前,都是一个完整的人。我们当然知道,人和人之间,存在差异,我们各部衙门,也几乎没有女人为官。但我们不会限制女人就一定不可以,只要德才兼备,能力突出,就可以加入进来。”

    “这就是我们的想法,再有,我们比较重视百姓,认为真正的力量来自于民间,来自于无数的普通百姓。这也是我们成军以来,不断征战,不断积累总结的经验。我们打仗,不是靠着天命天数,而是靠着将士用命,靠着无数普通百姓,用肩扛,用车推,用无数热血汗水,换来的胜利。”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一点我们都非常清楚。由此而来,我们主张重定乾坤,重新阐释纲常……因为我们需要给支持我们的百姓一个交代,需要让大家知道,支持我们的原因所在,并且从中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张希孟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转向了黄溍。

    “前辈,晚生的这些想法,很是粗浅,也有不足之处,还请老先生指点!”

    张希孟说完之后,就转身坐下,低垂眼眸,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但是他这番话,却是石破天惊……别看张希孟说得简单,但是能把国策用人人都懂的话讲出,本身就是一种能力。要是还能够自圆其说,逻辑自洽,绝对是超凡入圣的境界……毕竟当下可不是屠龙秘术公之于众,人均键政高手的时代。

    哪怕黄溍这种鸿儒名士,也显得力不从心。

    像黄老爷子这种人,习惯的是限定一个题目,诸如理啊,气啊,然后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最后说出一大堆的东西,论证自己的想法。

    但是张希孟的这番话,却是从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上,把儒家立论的根基给掀了。

    至少不管怎么理解儒家经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爱有差等,士农工商……在儒家士人的眼睛里,是存在等级的。

    且不说最初理解的等级如何,在两千年的发展过程中,利用三纲五常,确确实实,把社会分成了若干个等级。

    士人高高在上,垄断一切,坐享其成。

    天子要和士人共天下,老百姓要奉养士人。

    由此而来,很多儒家经典的人和民,仁政和王道,在落实的过程中,往往并不包含最底层的百姓,你们过得好坏,跟大老爷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很明显能看出,张希孟的主张是不同的,他讲究均田,讲究公平,由此引出了许许多多的观点……这里面有吸收儒家的,也有独创的,总而言之,他归结出一整套东西,一整套想法主张……

    这让黄溍很难辩驳,毕竟他总不能直说我反对公平吧!

    但是作为一个多年辩经的鸿儒,黄溍的水平还是在线的。

    他决定抛开这些,直至核心!

    “张相,老夫听闻,你打算让宋高宗跪在岳飞的墓前,如此无君无父之言,欺君罔上之举,也是一个读书人能做的?老夫倒是想要请教,在你的主张里,置天子于何地?”

    张希孟抬起眼皮,依旧淡定。

    “我早就说过,天子承天之命,治理万民,天命至公,天子秉持公心,均分田亩于万民,万民仰赖天子恩赐,尽忠职守,君与民,天与百姓,实则一体。”

    黄溍听出张希孟拔高皇帝的意思,立刻道:“既然如此,你能让天跪下吗?”

    张希孟幽幽道:“天子若是不能承天治民,也就不足以君临天下!”

    “荒唐!”

    黄溍一把年纪,竟然站了起来,他胡须飘洒,眼中冒光,因为说到了这里,他终于抓住了张希孟的致命缺陷,可以展开反击了,不用被压着打。

    “天子就是天子,君父就是君父!身为臣子百姓,岂能逆天而行?君父有错,大可以进言劝谏!区区臣子,怎么能说天子不适合?不能君临天下?要是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是反贼了?还有什么规矩王法?”

    这老头揪住张希孟,一顿猛打,说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如果换到任何一个时候,张希孟就已经可以跪倒认输了,判他一个妖言惑众,发配岭南,都是法外施恩,就算是诛灭三族,也是罪有应得。

    但是偏偏这就是一个群雄并起的乱世,还在攻伐战乱。

    甚至朱元璋连王位都没有坐上去。

    如果此时不说,这时候不把最根本的东西确定下来,日后的机会也就不大了。

    所以说张希孟对机会把握十分精准,接下来的事情甚至不用他出马了。

    “黄老学士,你是说咱不该起兵,不该反对大都的皇帝,是吗?”朱元璋的声音传来,黄溍就是一怔,自从辩论开始,他就不断给张希孟扣罪名,现在骤然有人给他扣上一条大罪,还让此老有些错愕。

    就在他瞠目结舌的时候,朱元璋豁然站起。

    “天子当然有不适合的,诸如大都皇帝,昏庸残暴,敲骨吸髓,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再比如宋高宗赵构,无德无耻,残害忠良,作践华夏,名为君,实为一祸国殃民的大寇!天命若是在这等人身上,那才是苍天无眼!”

    朱元璋话音刚落,旁听的百姓立刻响起雷鸣般欢呼之声,那些年轻的书生,把巴掌都拍红了,也浑然不觉。

    其实这个掌声也不只是给朱元璋的。

    前面张希孟的论述就已经很精彩了,他那种娓娓道来,不慌不忙的风格,让人听得入情入理,在场的贩夫走卒,士兵百姓,一下子都明白了朱家军要的是什么。

    公平二字,永远都是百姓追求的东西。

    大家伙的心都被张希孟抓住了,可是黄溍厉声驳斥,气势汹汹,又让大家伙担心,张相公说话算不算数……

    而朱元璋站出来,几句话下来,斩钉截铁,立刻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因此才有掌声一片,万众欢腾。

    面对此情此景,朱元璋也是面色涨红,张希孟能侃侃而谈,他也有一番话要说。

    “咱在不久前,有人问咱,让赵构跪下去了,会不会祸及子孙,有人以此为例,挟持天子?咱不知道,但是咱知道就算不让赵构跪下,也有一大堆挟持天子的办法!借着天人感应之说,拿着祖宗家法,还有动不动就群臣联名,依仗人多势众,欺凌孤儿寡妇,这种事情,在史册上还少了吗?”

    “天命变化,谁能说得清楚?正因为说不清楚,才给了一些人曲解天命,牵强附会的可乘之机。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一点,诚如张先生所言,天命在于均分田亩,照顾百姓,那天子便要秉持百姓之意,治理朝政,天人感应之说,可以休矣!”

第三百零二章 跪

    朱元璋几乎是一锤定音,否定了天人感应之说。

    黄溍听在耳朵里,老头几乎昏厥,他悲怆道:“天子者乃上天之子,天命所归。。。若无天人感应,又何来天子?吴国公,切莫听信黄口孺子之言,将来遗祸无穷啊!”

    张希孟骤然抬头,目光直视老头,但他又忍住了,并未多言。

    朱元璋淡然一笑,“天子者广有天下,坐拥四海,得天之号,以子为尊。咱们不也是尊称孔子,孟子吗?天子大略也是这个意思。至于说什么遗祸无穷,咱却是看不出来。”

    黄溍愕然片刻,只觉得心力交瘁,他就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

    “吴国公,天子力出于九天之上,位尊九五之间,天下一人,贵不可言。唯有如此,方能震慑宵小之徒。使四方怀有野心之人,不敢妄动。天下才能太平安宁,国祚绵长啊!”

    老头苦口婆心,说实话,如果是在个太平年月,这话谁也不敢反驳。你要反驳,莫非你想当乱臣贼子不成,祸乱天下不成?

    唯独在这个时候,老头这番道理的说服力下降到了最低。

    你说神话天子,可以吓唬住野心家,可以使得天下太平,那大元皇帝怎么回事?大元江山怎么样了?

    只要不是睁眼瞎,谁都清楚怎么回事。

    张希孟发现老头的双手缩在袖子里,已经颤抖起来,如果继续刺激他,估计这位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因此张希孟再度站起,到了黄溍面前,深深一躬。

    “前辈,晚生年纪不大,见识浅薄,但也确实知道,自古以来,就有不少文臣,借天象变化,劝谏君王,改正错误,废除弊政。这天人感应之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如今主公已经意识到,天意即民意,天心即民心。如果百姓受害,自然要改掉弊政,完全不必拿天变说事,这样岂不是更干脆直接吗?”

    “毕竟天象要如何阐释,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说要发生日食,是上天认为天子失德,可若是日偏食,那又该如何解释?如果赶上了云层厚重,那又该怎么说?天象变化无常,孔夫子就说过,不要谈怪力乱神。拿干净利落的民心民意来说,其实不是更加稳妥可靠?还有,所谓天人感应之说,有不少人反而借天象变化,蛊惑人心,妖言惑众,以至于起兵作乱,为祸天下。种种行为,不消多说。”

    “晚生的确见识浅薄,所知不多。若是老前辈能有更高明的见解,那不妨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天下人说出来,让大家伙公断。晚生以为,天下之事,没有不可以言说的。说不出来,那就是其中有隐情,而且还是不那么能拿得上台面的隐情!”

    张希孟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算是给足了黄溍老头面子。

    但是他讲出的这番道理,却是点名了天人感应之说的一些积极作用。但是既然能更往前走一步,为什么不用民心取代天象呢?

    这样岂不是更加附和儒家仁政爱民的本意?

    在场不乏饱学之士,仅仅是高启等人,也都听得明白,这里面的确值得深究。

    所谓天人感应,其实是有些违背孔夫子主张的,之所以会产生,或许跟人们对上天存在敬畏有关系。

    但是发展了一千多年,尤其是用在朝局上,就变成了君臣之间的博弈工具,也成了朋党互相攻讦的利器。

    这一点在北宋新旧党争上面,简直不要太明显。

    王安石变法的第一句口号,就是天变不足畏。

    而宋朝的士大夫就是喜欢借助天变,逼皇帝下罪己诏,进而推翻对他们不利的法令,这一招屡试不爽。

    黄溍怒视着张希孟,他发现这个年轻人轻声细语,神态平和,却是个顶刁钻古怪,难以对付的。

    他冷哼道:“天子至尊至贵,只有上天可以警示天子,寻常草民,岂能欺天?”

    张希孟一笑,“前辈高见,但不知道前辈可曾翻阅过史书?比如资治通鉴?”还没等老头说话,张希孟直接道:“是晚生糊涂了,老先生肯定熟读经史,比晚生明白多了。我查阅史书的时候,发现几乎每年都有日食记载,最多也就隔一两年而已……如果真如天人感应之说,那岂不是说千年来,所有帝王,就没有一位贤君?个个都是受到了上天警示的昏庸之主?”

    张希孟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真的像他说得这样,日食这么频繁?

    貌似还真是这样,日食作为一个天象,在全球范围内,每年都有两次左右,一个地方隔三四年,就会发生一次日偏食。当然了,日全食这种,就要几百年才能碰到。

    考虑到发生的时间,还有天气情况,日食范围,人们觉察到的日食,并不是那么多而已。

    在历代的史书中,能时常看到日食记载,几乎每年都有,只能说我们的观测记录还是很完整可信的。

    但这就出现了一个好玩的现象,日食这么频繁,如果再算上蝗灾,水灾,旱灾,地震……这要都是老天爷示警,提醒自己的儿子,你做错事了,那么很显然,皇帝所有的决策,都能通过天象给否定了。

    宋濂等人都是饱学之士,乍听张希孟的话,有些震惊,但是仔细思量,貌似的确是如此,这位张相公总是能发现别人不易察觉的事情。

    “天威难测,你莫要胡言乱语!”黄溍咬牙切齿。

    张希孟连忙道:“老先生,晚生是怀着求教之心,我也不信所有天子都是昏君。所谓天行有常,很多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我是在想,如果在朝堂上,让天子做不成事,也让宰相重臣做不成事情……那这个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天子当真是至尊至贵?能够一言九鼎吗?如果天子说话也不算数,那谁说了算数?”

    “张希孟!”

    黄溍气得哆嗦着站起来,伸手点指,“你,你太狂妄了!你胡言乱语,败坏纲常,你该受天诛!”

    张希孟依旧笑容可掬,“老前辈,朝闻道,夕可死。我到也不是惜命之人。只是我这个人有点刨根问底的劲头儿……你也不必震怒,不妨就把这个事说开了,最初提出天人感应,或许有规劝君王之心。到了宋代之后,这东西越来越成为一些人牢笼天子,保护自己私利的手段。觉得法令对自己不利,就利用天变,肆意宣扬,胡乱解读,诽谤朝廷,诬陷君父。最终的目的,就是把事情搅黄了。”

    “好在这种天变,几乎年年都有,只要抓住了天变这件事,就能搅黄所有朝政,赵宋新旧党争,互相攻讦,最终变法失败,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以至于靖康之耻,似乎跟这件事也有关系啊!”

    黄溍听到这里,已经是瞠目结舌,身躯摇晃,直挺挺要倒下去,幸好张希孟眼疾手快,扶住了黄溍。

    一旁早已待命的名医都跑了过来,赶紧搀扶着老头,把他送下去了。

    到底还是没搂住火。

    张希孟有点自责,他其实应该更加谦恭,更加彬彬有礼,谈笑之间,把事情说清楚,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尤其是要让对方心悦诚服,而不是动不动就说得昏死过去……看起来他还要更多修炼,提升本事才行。

    他在反思自己的缺陷,可是朱元璋已经露出了赞叹的神色,情不自禁竖起了大拇指。

    废除天人感应之说,朱元璋的本意是更重视民意,相比起虚无缥缈的天意,他这种一路打出来的人,自然更相信实实在在的民心。

    直到听见几乎每年都有日食,都有天变……朱元璋没法淡定了。

    险些又掉进了一个坑里!

    依照民意做事,有好有坏,该怎么调整,至少还有个依据。

    但是按照天意来,年年都是日食,什么事情都做不成……这不就是赵宋的结局吗?

    而一旦什么是都做不成,什么都改变不了。

    在这种情况下,谁会得利?

    很显然不是老百姓,似乎也不是皇帝陛下。

    想清楚这个,也就明白了废除天人感应之说的最大好处了。

    建起了天子和百姓的直接联系,去掉了中间商赚差价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希孟的主张,甚至是大大加强皇权。

    朱元璋又岂能不高兴……他竟然带头拍起了巴掌。

    上位带头,又岂是等闲?

    其他人还敢迟疑吗?

    只见全场上下,掌声雷动,全都是赞叹之声。

    至于被医生扛下去的黄大儒,又有谁会在乎呢?

    良久之后,把巴掌都拍得红了,朱元璋这才停下来,他欣然笑道:“既然把事情说清了,咱在这里,想要问问大家伙?高宗是不是岳飞冤案的罪魁祸首?”

    “是!就是他!就是完颜构!”人们齐声呐喊。

    “那咱在岳飞坟前,立他的跪像,是对还是错的?”朱元璋继续问道。

    “对的!对的!上位英明!上位干得好!”

    老朱看着潮水一般,山呼海啸的百姓,脸也涨红了,大声道:“咱这么做,是不是依循民意?大家伙觉得咱做得怎么样?”

    “好!这就是民意!我们都是这么想的!上位……万岁!”

第三百零三章 即吴王位

    朱元璋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强大过,那些山呼海啸,大声呐喊的百姓,就是他的力量来源,作为一个打天下的枭雄,没有谁会嫌弃自己的支持太多,只要能争取更多的民心,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区区完颜构,跪就跪了。。。

    现在终于到了咱即吴王大位的时候。

    时至今日,朱元璋终于完成了所有准备……论起兵势,他坐拥几十万强兵,刚刚占领杭州,逼着张士诚和元廷决裂。

    论起粮草钱财,虽然一场大战下来,消耗惊人,但是随着均田的力量爆发出来,民间源源不断的粮饷物资,灌注到朱家军,让他前所未有的自信。

    最让人惊叹的是,如今的朱家军,竟然完成了思想建构。

    围绕着均田为核心的一连串主张树立起来,两汉儒家建立起来的一整套学说,已经被彻底撼动。

    除故纳新,重整乾坤。

    朱家军已经有了吸纳天下英才的能力,这可不是靠着什么高官厚禄,颜如玉,黄金屋换来的,而是实实在在,受到了理想的吸引,自愿投身过来。

    试问天下枭雄,谁能做到这一点?

    是希望在名号上面盖大元一头的天完?还是琢磨着如何恢复大宋的刘福通?又或者是,摇摇欲坠的大元朝?

    试问天下英雄,谁为敌手!

    只管放马过来!

    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朱元璋登上王位。

    现在最需要决定的是文武百官,谁来担任什么位置。值得一提的是第一个受到封赏的不是任何一个臣子,而是穿开裆裤的朱标。

    “妹子,咱们标儿就要被立为吴王世子,回头就给他选老师,教他读书开蒙,好好学本事,好能继承咱的基业,做一个合格的君王!”

    马氏眉头微微挑动,看了看尚在懵懂中的朱标,脸上露出一阵欣慰的笑容,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毕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又有什么值得窃喜的?

    “重八,有些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该过问。但是张先生的事情,你可必须想清楚了,不能随便安排。”

    朱元璋神色凝重,双手插在一起,显得心中很不平静。

    半晌,老朱才道:“妹子,其实以张先生的本事和人品,相国就该是他的,让李先生给他当副手……奈何这么长时间过来了,咱又怕李先生那里不痛快,着实有些难办。”

    马氏淡淡一笑,“重八,我就怕你在这件事上犯糊涂……张先生无论如何,是不该为首相的。”

    老朱迟疑再三,这才道:“咱信任先生,以前是他年纪小,威望没有建立起来。到了如今,他著书立说,名望与日俱增,咱治理天下,更是离不开他的辅佐,就算让他总领百官,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不是的!”

    马氏神情严肃,摆手道:“重八,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张先生帮你拟定国策,撰写文章,阐发道理,赢得民心。我说的不客气点,张先生就犹如你的脑袋,对吧?”

    朱元璋用力点头,毫不迟疑道:“对,确实如此!”

    马氏道:“既然你也知道,那就不该把手脚也交给张先生,这样对谁都好!”

    朱元璋深深吸了口气,再看马氏,竟然多出了几分敬意。寥寥几语,就把这么大的事情说清楚了,真不愧是自己的贤内助。

    马氏和张希孟的关系绝对不浅,不存在她离间君臣的意思。

    事实上马氏对张希孟的定位很准确,他几乎相当于朱元璋的大脑,负责提供思想……如果把执行部分也都交给了张希孟,那还要朱元璋干什么?

    而且如果张希孟担任了首相位置,负责起执行工作,那么也必然会影响他的思想输出。终日陷于繁杂的政务当中,是没法仔细思考规划未来的。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张希孟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了顶峰……升官发财这两件事,跟他都无缘了。

    人生的悲催,莫过于此!

    真是长歌当哭,该痛哭一场!

    仿佛注意到了张希孟的悲剧,马氏又道:“重八,张先生现在还是孤身一个人,他年纪也不算小了,该考虑成家了。”

    老朱一怔,“这么快吗?咱们标儿才这么大,他比咱小十几岁呢!”

    马氏忍不住抿嘴笑,“你也是糊涂了,人家十五六成亲的多的是,谁让你穷得到了二十多,才娶媳妇的?”

    老朱愕然憨笑,“咱不是一直在等妹子吗,别的人咱也看不上啊!”

    马氏直翻白眼,这家伙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难不成是人当了吴王,脸皮也与日俱增了?

    那自己这个吴王妃呢?

    会不会也变得厚脸皮了?

    ……

    文臣这一块,依旧保持着现有的格局,李善长统领中书六部,负责行政,张希孟以右相身份,监管翰林院、国子监等衙门。

    再有,老朱做出了调整,他把大理寺和刑部单独挑出来,也由张希孟负责……这个负责可不是让张希孟侵夺李善长的权力,而是要张希孟负责立法。

    既然要重定纲常,再造乾坤,所有的主张,都要落实在律法条文上面。昔日不符合这个主旨的法条,都要修改,有哪些不足的地方,要进行补充。

    这件事就算张希孟不接,也没有别人敢揽下来,毕竟思想主张是张希孟的,解释权自然也在他这里了。

    除此之外,张希孟还负责世子的教育。

    这样一来,张希孟的职责就很清楚了,他负责起草旨意,高级官员培养,教育,立法,外加上培养世子。

    另外还有一些参赞军务,银行,通商,贸易事宜……如果样样都过问,估计一天给他四十八个时辰,也不够用。

    所幸张希孟也有自己的团队,刘基走后,宋濂全面负责,另外最近又吸收了一大批年轻才子,等他们能负责政务之后,张希孟就能大大降低工作难度,只要抓个大略就可以了。

    要是这么看,朱元璋称王,对张希孟影响真的不大,除了能增加点俸禄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太阳照常升起,日子照样过……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就不是那么岁月静好了。

    儒林四杰,硕果仅存的一位,黄溍黄老先生,一场辩论下来,元气大伤,惨遭失败。整个辩论,张希孟甚至一直都是和和气气,没有依仗权威,欺压他这个白身。

    可越是如此,对他造成的伤害越大。

    黄溍说他怀着必死之心来的,并没有说谎,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自己的话不好听,忠言逆耳,刺激到了朱元璋,把老命丢了,他在士林,依旧是一个人物,甚至名声还会更加响亮。

    求仁得仁,求锤得锤。

    可以死而无憾了。

    奈何事情根本和他想的不一样,一无所成不说,还把老脸丢光了。

    七老八十的人,还有脸回去吗?

    又能如何面对父老乡亲?

    他仿佛思量,千回百转,一直没有结论,老头在病床上瘫了整整三天,一口气差点咽了。

    也幸亏几位神医手段高明,保住了老头的命。

    五天下来,黄溍竟然能下地走一走了。

    可就在他拄着拐杖,缓慢踱步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墙外面的街道上,一阵欢呼雀跃。

    “跪了,真的是跪像啊!”

    黄溍努力瞪大昏黄的老眼,终于发现一驾马车,车上有一个跪像……头上带着长长的幞头。

    是赵构!

    朱元璋真的让宋高宗下跪了!

    刹那之间,黄溍仿佛是遭到了九重雷击,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他傻傻看着,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不行,不可以欺天啊!”

    黄溍老泪横流,痛哭流涕,他努力挣扎,还想要做点什么,结果挣扎之下,一头扎在地上,只剩下大口喘息,不停喃喃自语。

    等人们发现他的时候,老头已经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这个人中风了!

    这把年纪,备受打击,又染上了中风,怕是没有几天好活了。

    但是这位士林鸿儒,为什么会因为赵构而死?

    又或者说,赵构要是知道,自己死后这么多年,还有人为了他而死,会不会含笑九泉呢?

    其实稍微明白一些关键的人都看得清楚,随着赵构跪下,有一些事情,被永久改变了。

    过去士人不遗余力,吹捧圣明天子,又很鄙夷普通百姓,虽然嘴上喊着吾皇万岁,但实际上,却是不愿意给皇帝任何权柄,只想让天子变成吉祥物,供奉在神龛上就好。

    这么做的道理很简单,天子和百姓中间,夹杂着一个士大夫群体。

    天子被吹捧的越高,老百姓被压榨越深,中间的范围,就都是士大夫的天下,典型的中间商吃两头的套路。

    可是随着天人感应学说被推翻,天子直接依照民心治国……这就等于把士大夫置于火上烤,再也没有了超然的地位。

    日后的皇帝也可以和百姓直接沟通,从而改革官吏,从士大夫身上割肉。

    一个延续了两千年的士人文明,终结了!

    作为士林最有名望的鸿儒,又怎么活得下去?

    在朱元璋即位的前一天,黄溍死在了病床上,万分痛苦纠结,含混不清地哀嚎半夜,凌晨的时候,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瞪圆了眼睛,死不瞑目。

    消息传到了张希孟这里,几天前还在一起辩论,虽然老东西骂他奸贼,要打要杀的,但是老小孩,小小孩,那么大岁数,只能当成孩子撒娇了,朱标尿你一身,还能跟孩子一样?

    到底是有些感慨的。

    恰巧在这个时候,竟然有岳飞后人找来,将一个铜爵送给了李善长,据说此物原是岳飞孙子岳珂所制,上面有四个字。

    精忠报国!

    “张相,你看这个铜爵要不要放在岳王的墓前?”

    张希孟脸色稍微凝重,精忠报国,带了一个忠字啊,虽然赵构不值得尽忠,但到底有些违和。

    “李兄,你看能不能让赵构跪下,但是面向中原呢?”

    李善长听到这话,稍微迟疑,随即咧嘴大笑,“妙,真是太妙了!张相真是奇才啊!”

第三百零四章 国珍飘零半生

    李善长现在是眉开眼笑,心花怒放,说到底让一个皇帝跪下去,这事情弄不好就会有麻烦,哪怕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不能不考虑后代子孙,这一点是还没成家的张希孟,无法体会的。

    但是让赵构面向中原之地,归失去了的山河土地,崩塌的江山社稷,这个内涵就大不相同了,甚至可以解释成跪大宋的历代先皇,毕竟是未能恢复故土。。。再干脆点说,跪向西北,是向炎黄陵寝下跪,是对中原沦亡的愧疚,谢罪。

    反过来,朱元璋的旗号就是恢复中原,这样一来又能淡化对皇权的冒犯,总而言之,好处太多了。

    “张相,你可是帮了大忙……正好,我这里有件事,要请张相帮忙参详。”

    张希孟连忙道:“李兄只管吩咐,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善长笑道:“张相,这些日子我不断向方国珍施压,他已经来了,明天要亲自参加典礼。”

    张希孟听到这话,都忍不住一惊,他一直忙活给朱元璋即位定调子的事情,竟然没有顾及到李善长这边的事情,这家伙竟然把方国珍给弄了过来,下手还是够黑啊!

    虽然张希孟不知道李善长具体干了什么,但是能把一方小霸主的方国珍逼过来,就足以看出李善长的厉害之处。

    韩林儿登基,朱元璋没去,徐寿辉即位,其他红巾军首领也不会去。

    偏偏朱元璋登基,就能把方国珍弄过来充当气氛组,毫无疑问,是一件增光添彩的事情。

    “张相,你说方国珍要怎么安排,如何才能给咱们上位增光添彩?”李善长好奇问道。

    张希孟还真认真想了想,“李兄,方国珍不是一个人,我们该把方国珍、陈友定,还有张士诚放在一起来看……对了,陈友定可曾过来?”

    “没有,他只是派了手下重臣。”

    “张士诚呢?”

    “他让张士信过来了。”李善长想了想,又补充道:“刘福通那边只是送来了一封贺信,却是没有派人。”

    张希孟稍微思忖,忍不住轻笑。

    按理说刘福通和朱元璋结盟最紧密,应该过来道贺,至少也派个人过来……奈何朱元璋这边已经把老赵家的祖坟给刨了,刘福通他们以重兴大宋为号召,自然不好过来恭喜。

    但是也用不着担心什么,毕竟刘福通想要的是朱家军的粮食物资支持,而朱家军需要刘福通削弱元廷实力。

    这个前提尚存,双方的盟约就还在,

    老朱是不会学孙十万的。

    人家曹家是黑得漂亮,蜀汉是义得磊落,只有孙十万,在大汉忠臣和大魏吴王之间,反复横跳,白白做了三国争霸的陪衬,主要的任务就是给那两家搭戏,你说悲剧不悲剧?

    “李兄,咱们先不管刘福通,方国珍为什么愿意过来?”

    李善长呵呵一笑,“咱们拿下了杭州,也有了港口,一个杭州城,比他的几个府加起来,还要大!方国珍跟元廷反反复复,跟张士诚也能斗得有来有回,但是要是遇上咱们,他可没有好下场!”

    目前在朱家军的东边,还有三家势力,依次是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张士诚最强,陈友定最远,只有方国珍,力量不行,又在老朱的嘴边,一张口,就能把他给吞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敢不来。

    张希孟道:“李兄,既然人家诚心诚意过来,咱们也不能怠慢贵客……我记得元廷给了方国珍一个漕运万户的头衔,他就投降了元廷。要知道大元可是给了张士诚太尉啊!足见就连大元朝都没把方国珍太放在眼里。此人虽然狡黠,但是却胸无大志。我们能不能给他一个大官,把此人彻彻底底拴住?”

    李善长脸上露出笑容,显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张相,我,我实不相瞒,已经许诺方国珍,要给他个越国公的衔……前面我跟上位讲过了,这次我打算请张相跟我一起面见上位,把这事先敲定下来,也好在大典之前,完成册封,定下名分。让方国珍以臣属的身份,参加大典。”

    老李总算是和盘托出了他的计划。

    张希孟略微盘算,顿时觉得李善长的主意很不错,但似乎有些小气,不过考虑到老李对于海上力量的理解,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李兄,你看能不能把越国公变成越王?”

    “越王?”李善长大惊失色,“张相,上位仅仅称吴王,册封越王,恐怕不妥吧?”

    张希孟淡然一笑,“那如果再加上两位大王呢?”

    李善长不解,“张相,你不妨直说。”

    “我是想册封陈友定为福王,册封张士诚为怀王,然后相约北伐……如果他们谁敢反对,就联合方国珍对他们用兵,如果没人反对,那正好确定主公诸王之长的地位,也算是为了下一步做铺垫。”

    “哦!”李善长沉吟道:“这合适吗?”

    张希孟一笑,“册封下去,对方接受与否,看的不是主公的名号,而是主公手里的实力。更何况项羽当初不也是主导了册封诸王吗?”

    李善长道:“那,那咱们上位可不是要做一个霸主啊?”

    张希孟大笑:“自然不可能!其实我还有个筹划,就是蒙古人建立的国家可不只是大元朝,在西域还有诸多藩国,从这些国家过来的海商,在杭州就数量众多。像方国珍这种人,如果他愿意尊奉主公,日后去海外开拓,占地为王,也算是人尽其才,为主公前驱。或许有一天,咱们不只要推翻元廷,驱逐胡虏,还要顺势去其他藩国瞧瞧。虽然这还要很长时间,但是早早布局落子,还是没有坏处的。就算他们不愿意接受,那不也多一个用兵的理由吗?”

    李善长认真思忖再三,反复想了想,确实这么干能给老朱增加许多声望,什么海外藩国,李善长不考虑,但是如果这帮人不识抬举,就出兵扫了他们!

    这一次顺利拿下杭州,也给了李善长极大地自信。

    是该布局了。

    “成,咱们两个一起见上位!”

    李善长和张希孟同朱元璋进行了最后的商讨,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把事情敲定,李善长还要布置,毫无疑问,是要通宵了。

    朱元璋更倒霉,他明天上午需要摆弄方国珍,随后要祭祀天地,宣布即吴王大位,然后还要去岳飞墓,祭拜岳王爷,又要立下完颜构跪像,同时宣布灭亡元廷,驱逐胡虏的决心……这么算下来,光是讲话就有三四篇之多,还都不能出错。

    毫无疑问,老朱也要通宵背稿子了。

    也就是张希孟,还能稍微小睡一段时间,虽然达不到八个小时,但人也不能太贪了。

    等他爬起来的时候,朱英都已经弄了一身戎装穿上了。

    这小子蹿得很快,加上身体健壮,营养充足,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还真不能以小孩子看他了。

    “大哥,你快点行不!今天可是我干爹的好日子啊!”

    张希孟轻笑,“是你干爹的好日子,可我怎么觉得你小子比你干爹还高兴啊?”

    朱英嘿嘿一笑,“大哥,我已经跟干娘讲了,趁着干爹高兴,就给我求个职位,让我领兵,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让你领兵?你行吗?”张希孟皱着眉问。

    朱英把脸一绷,“怎么不行?李文忠都当上了指挥使了。”

    张希孟想了想,“可是李文忠考试成绩很不错啊!不像某人,在班上一直倒数,这样吧,你想领兵也行,没人拦着你,给我弄个甲等毕业证来,然后我就批准你从军!”

    朱英惊呆了,让我考个甲等出来?

    你怎么不杀了我!

    “大哥,我干爹批准都不行吗?你总不能否定我干爹的命令吧?”

    张希孟呵呵一笑,“你放心,我不会让委任文书送到主公那里的,而且就算是主公特别下令,我想拖延三年五载,也不是问题。”

    “你!”朱英急了,“大哥,我是要打仗的,不是考状元,我学那些东西没用!”

    “我知道!”

    张希孟笑道:“如果一个人在考场上,面对有标准答案的东西,都没法无往不利。要上战场,应付更加复杂的局面,怕是难度更大!哪怕是霍去病,那也是饱读兵书之后,才能驾驭兵马的。”

    张希孟拍了拍朱英的肩头,“考个好成绩出来,就当这是你人生的第一场战役吧!”

    朱英怔了良久,只能握紧拳头,大声嚷嚷道:“你,你放心好了,我不光要考甲等,还,还要考第一名!”

    “那你可要抓紧时间了,百日之后,祝你顺利上岸!”

    张希孟笑容满脸,前去拜见老朱,准备一天的忙碌。

    而此时的朱元璋已经把方国珍请了过来。两个人选在了庄园的一处凉亭,谈笑风生。

    “方兄,我听说你以前日子也很艰难?”

    方国珍连忙点头,“确实,我小时候给人放马,又跟着家里耕田,稍微年长,就,就去贩私盐!”

    说起过去,方国珍还有那么一点难为情。

    朱元璋却是坦然多了,“咱还不如你,咱小时候是放牛,后来佃地主的田耕,再后来遭逢旱灾瘟疫,家里人所剩无几……方兄,你说咱们这样的穷苦人,这辈子到什么地位,能够心满意足?”

    方国珍错愕,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地位自然是越高越好,但是扪心自问,他似乎也没有称帝的命,那张龙椅不是他能觊觎的。

    “方兄,这么说吧,如果能当个世袭罔替的王爷,你愿意吗?”

    方国珍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点头,“我,我求之不得,只是我怕没有这个福气。”

    朱元璋一笑,“那咱封你个王爷怎么样?世袭罔替的越王,与国同休,你愿不愿意跟着咱?”

    方国珍傻傻看着朱元璋,确定他不是在说笑话。

    突然,方国珍屈膝跪倒,激动道:“上位在上,臣拜见上位!臣目下有三万健儿,数百艘大船。国珍飘零半生,只恨未遇明主,承蒙上位不弃,臣愿为上位前驱!”

第三百零五章 第三次兴起

    “起来,快起来!”

    朱元璋伸出大手,如铁钳子似的,抓住方国珍,硬生生把他提了起来,然后把屁股往旁边一挪,露出了半个位置,又把方国珍按在了自己的身边。

    老方那也是海上搏杀的汉子,身强体健,筋骨粗壮,愣是让老朱像小鸡崽儿似的摆弄,脸上也不免尴尬。。。

    “方兄,你知道咱为啥要封你越王,为啥让你坐在咱的身边不?”

    方国珍略微沉吟,他这人虽然反复横跳,但绝对不傻,换句话说,傻子是没本事反复横跳的。

    “上位,想来臣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还有些战船,在海上也有些本事。再有……”

    “再有什么?”

    “再有三家当中,论起兵力,臣,臣是最弱的!”

    “哈哈哈!”老朱忍不住朗声大笑,用力拍着方国珍的肩头,“方兄果然是聪明人,那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封你这个越王,咱能向你保证几件事……其一咱给你实封,让你能享受封地,便宜行事。其二,你不叛咱,咱不废你方家……同为乱世豪杰,一起抗元的好汉子,咱也希望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兄弟!”

    朱元璋抓着方国珍的胳膊,用力摇晃了一阵,“方兄,意下如何?”

    方国珍颇为震撼……以他对朱元璋的了解,这人还真不太愿意说假话,基本上是说到做到。

    方国珍为什么愿意过来,还真如他所说,综合实力,他连陈友定都不如,而且在粮食上又有求于朱元璋。

    如果老朱连他都容不下,直接就给吞了,那么那俩人,甚至是天下人,都会小觑朱元璋的。

    东南四强,老朱是一把手,张士诚二把手,陈友定三把手,方国珍排第四……大约就是个元末小印度的地位,只要他会玩,三个大哥都会对他多少客气一点。

    正因为对自己地位的准确认知,方国珍才会对越王十分满意,毕竟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这辈子的高度也就这样了。

    甚至方国珍判断,这种状态都维持不了多久,毕竟朱家军的势头太猛了。

    可是朱元璋的这番表态,却大出方国珍的预料,给他封地,准他世袭罔替,这话似乎藏着玄机,来不及参悟,但总归不是坏事。

    能坐稳一方之主,也算是老天垂青了。

    “上位,国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愿意奉上位为主,鞍前马后,永远忠诚!”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随即起身,从身后的托盘取下一顶九旒冕,一转身,到了方国珍的面前,笑道:“这个帽子是他们给咱准备的,做了两顶,让咱选。咱选了一个给自己戴,多余出来的,就给你了,你先试试合不合适,让他们再调整。”

    方国珍一看这顶做工精良的九旒冕,就浑身颤抖,眼珠子都直了。

    天子戴十二旒,亲王九旒,朱元璋将一顶余出来的王帽赏给自己,那意味不言自明啊!

    他哆嗦着想要去接,但目光和朱元璋相对,竟然情不自禁低下了头,“谢上位赐帽。”

    朱元璋含笑,亲手把九旒冕戴在了方国珍头上,让他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十分周正,老朱也很满意。

    “方兄,你说这汉家的冠冕,是不是比蒙古人的舒服多了?”

    方国珍大振,连忙道:“上位教训的是,国珍再也不会给元鞑子卖命了……国珍,国珍愿意追随上位,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这位看起来没少看张希孟的文章,口号喊得十分熟练。

    朱元璋见他这么上道,也心中欢喜,连连点头。

    “很好,很好!方兄,这个九旒冕你要先拿下来,让他们略调整,回头连同蟒袍,大印,一起赐给你!”

    方国珍恋恋不舍,摘下九旒冕,退出去的时候,还舍不得偷看了两眼,这才离去。

    朱元璋心情大好,一顶帽子,一个王位,拴住了海上的一条蛟龙啊!

    摆弄明白方国珍,朱元璋下一项任务就是去祭祀天地。

    又有杭州并没有天地坛这种建筑,老朱只是带着众多文武,到南郊临时祭坛,宣读祭文,而后就草草返回,整个过程都十分简短。

    短到大家伙还没什么感觉,就已经结束了。

    虽说咱们崇尚节俭,但是把一个即位大典弄得这么仓促,似乎也不好吧!

    就在大家伙迟疑的时候,李善长才站出来,告诉大家伙,先别急,真正的关键在祭祀岳飞,上位在岳王坟前有重要的事情宣告!

    这时候大家伙才明白,敢情祭天只是一个过场。

    其实这也符合一路走来,形成的理念,天心即民心,天意即民意,那么祭天地的动作,自然可以简化,关键还要落在人心上!

    那又该如何收拢人心呢?

    这个答案马上就要呼之欲出了。

    以朱元璋为首,率领所谓文武,外加上方国珍,还有其他各方使者,聚合杭州百姓,各地前来的读书人,一起赶到岳飞墓前。

    祭祀先贤朱家军做过一次,上次是祭祀镇江的宗泽,这一次却是落到了岳飞身上,规模竟然大了十倍不止。

    上一次是由宋濂阅读祭文,他历数历史,讲三皇五帝,华夏传承绵延,以至于赵宋败于崖山,社稷断绝……又以人心不死,矢志不渝为意,得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真意。

    宋濂扪心自问,再重写文章,或许文辞能够更加优美,但是格局气度万难超过。

    正因为如此,朱元璋的即位文稿,他万万不敢操刀,甚至连碰都不敢碰。

    这么大的事情,只能让张希孟来。

    五千年历史摆在那里,还能如何阐释,如何继往开来?

    一切都看张先生的一支大笔……说来说去,还是要看张希孟的。

    果然,张希孟也不负众望,把这篇文章写出来,递给了老朱,其他外人是无缘得知详细内容的,本来想着让老朱当众宣读就好了。

    谁知道朱元璋在见了方国珍之后,在祭天的路上就跟张希孟说了,这篇文章还是由他宣读,老朱只是宣布那些具体策略就好。

    张希孟怔了怔,他撰写文章,让他来读,难度不大,对整个流程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种登基即位的诏书,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

    放在后世,怎么也是要背诵并默写全文的。

    没瞧见宋濂老头读了一次,都感激涕零,铭刻肺腑吗!

    想来这是老朱要把出风头的机会留给自己。

    张希孟到底无话可说,只能一身大红袍,在万众瞩目当中,昂然阔步,到了岳飞墓前,先是进香施礼,而后高举祭文,面对着所有人,大声朗读。

    “自三皇五帝,华夏兴焉,天下大势,分合不断,仔细梳理脉络,王朝之上,尚有两起两落,各有千年以上……”

    张希孟这个开头,就把不少人吓了一跳。

    真是好大气魄,历代王朝更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张希孟却说在王朝之上,还有两场更多的起落,倒要看看,你怎么超越王朝,怎么阐释历史?

    “上古之时,洪水肆虐,万里黄河,民生举步维艰,华夏诸部落,难以自保,故有贤人挺身而出,聚合万民之力,治理水患,结成国家,是为夏朝之始……”

    有关大洪水的记忆,几乎是每一个文明源头处,共有的东西。似乎在几千年前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下起了大雨,水患考验着所有人。

    在这个时候,东方神州,大禹扛起斧头,率领民众,劈开山岳,疏通河流,前赴后继,终于制服了洪水。

    没有屈服,也没有祈求神明帮助,就是靠着我们自己,驯服洪流,将中原大地,变成适宜人们生息繁衍的神州大地。

    从此开始,中华大地,就展现出和其他地方不同的画风……历经夏商周三朝,分封制走向终结,春秋战国,无时不战,天下该往何处走?

    在这个时候,那个男人站了出来!

    “书同文,车同轨,天下大一统……始皇之功,功在千秋。秦汉成就大一统格局,一路走来,直至宋朝灭亡,又是一起一落。”

    听到这里,在场的读书人已经开始点头了。

    尤其是宋濂,更是眼前一亮。

    因为上一篇祭文说到赵宋之后,士大夫和君王共天下的路走到头了。

    但具体该怎么看,似乎还没有说清楚。

    这一次张希孟把这块给补上了。

    从大禹治水,一直到春秋战国,这是差不多两千年的时间,张希孟总结为第一个起落,也就是华夏诸国,逐渐向外开拓,占据东亚这块土地的时期。

    由于向外面开拓比较容易,所以产生了分封制。

    但是到了战国时期,可分封的土地没有了,各国开始卷起来,不断兼并就出现了,所谓的三代之治,到这时候,也走向了终结。

    第二个起落,则是以秦始皇开辟大一统格局开始,经过秦汉完善,到了唐朝,达到了一个顶点,随着安史之乱,这个格局走向了衰败,直至蒙古人南下,宋朝灭亡,差不多又是一千几百年,完成了一个轮回。

    “元廷残暴,万民愤然,天下汹涌,豪杰并起……此乃华夏第三次兴起,此次兴起的核心在于君王不再只是受命于天,更是秉持百姓之心,治理天下,抚育万民,君民一心,上下同德……”

    “故此,华夏必胜!万民必胜!”

    ------题外话------

    可以试试看啊。

第三百零六章 册封

    张希孟一身大红官服,鲜艳如血,头上梁冠熠熠生辉,腰上束着玉带,细腻温润,立身风中,背后岳王坟墓,面前万千军民。

    一篇祭文下来,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历代文人,无不渴望的人生巅峰,竟然被这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给轻易做到了。。。

    衣带飘扬,神采奕奕的张希孟,简直成了几乎所有文人的偶像。

    实在是没办法不羡慕。

    要知道文人一直希望的是成为帝王师,教导出一位圣君雄主,以帝王师的名义,记载在史册里,那可是比自己当皇帝,还要让人激动的事情。

    生当太傅,死谥文正,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对于张希孟来说,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不只是教导出一位极其出色的君王,甚至还开启了一个时代。

    有关前面两起两落的论述,就足以引领千年大势……夏商周三代,采用分封之法,扩充疆土,打造出华夏根基。

    秦汉隋唐,采用大一统,探索治理华夏的方式。

    这就是过去的三千年历史。

    至于夏朝之前的时期,或许也可以归纳进来,但是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张希孟着落在第三次兴起,也就是说,他们不是要建立一个新的王朝那么简单,而是要开启一个长达一两千年的新时代。

    为接下来华夏更上一层楼,探索道路。

    未来要怎么治国,第三次兴起,需要什么条件……这些还都是未知,张希孟在祭文当中也仅仅提到了依循民意,君臣同德,更具体的部分,他并没有说。留出来的空间,就是日后补充的。

    其实只要接受了这个观点,很多东西都会顺理成章,比如开海,比如工商,比如科学技术……全都可以归纳到第三次兴起的大时代之下,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虽然大明朝尚未建立,但是张希孟凭着一己之力,已经把这个王朝提高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与日月争辉,同天地不朽!

    “张子如今可为圣人矣!”

    宋濂仰视着张希孟,眼中竟然有泪花涌动,苍天不负,大地厚德,方有如此俊杰人物啊!

    到此为止,至少朱元璋手下的文臣已经彻底抛弃了对元廷的介怀,不会再有什么二臣贼子的纠结。

    而且张希孟巧妙的划分方法,等于把两汉儒家,天人感应,程朱理学这一套东西,划入了秦汉隋唐的兴衰轮回。

    说穿了,这些都是旧时代的东西,用不着再束手束脚,只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即可。

    这样一来,前面许多的冲突,也都化解掉了。

    有了这一套东西在,彻底保证了新建立的国家,万象更新,一扫颓唐……道理说通了,气才能壮!

    有人也说过,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似乎道统合法性不是那么重要。

    其实不然,包括程朱理学,三纲五常,各种规范,解决的是统治成本的问题,为什么说能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

    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单纯靠着武力统治,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为什么儒家能绵延两千年,一直被官方奉为显学?

    就是因为儒家能有效降低统治成本,实现长治久安。

    如果没有新的理论取代儒家,不管怎么挑战儒家,如何改革理学,早晚有一天,包容四海的儒家,还是能够把这些挑战的理论,消化吸收,改头换面,重新变成儒家的一部分。

    这就是历史的惯性。

    而张希孟的这篇祭文,这次针对历史的重新阐释,几乎断绝了理学借尸还魂的可能,自此之后,儒家恐怕只能成为一门修身养性的学问,再也没法成为官学显学。

    总而言之,这篇文章做得够大,格局够高,究竟会产生多大影响,还要看后续的反馈,但是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自此之后,张子的地位,彻底超越朱子!

    竟然有那么一点立地成圣的架势了。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读书人,有人双眼炽热,死死盯着张希孟,有人不敢仰视,只能低下头,仿佛张希孟的背后挂着光环,足以晃瞎人的眼睛似的。

    朱元璋脸上含笑,十分满意。

    要让他来,那是绝对没有这个效果的。

    毕竟就算朱元璋再好学,也写不出这种程度的文章,谁都知道有人捉刀代笔,读起来最多得到些掌声罢了。

    唯独张希孟,天时地利人和,灌注在他的身上,适时站出来,当众宣读……手握日月,站在潮头,傲视古今,引领风潮!

    一句话,大势已成!

    在场的人,能领会到此篇文章威力两三成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诸如方国珍之流,更是糊里糊涂,听不明白。

    但是没关系,至少这个气势就让老方胆战心惊。

    不就是个吴王吗?

    怎么弄得比当了皇帝还霸气热闹?

    朱元璋真有点东西啊!

    他手下这个年轻的文臣就很厉害,说话一套一套的,太有文化了。

    方国珍前面还略有迟疑,觉得老朱封他越王,虽然让人怦然心动,但毕竟不是皇帝加封,差着那么点意思。

    但是到了这一刻,他再也不迟疑了。

    什么大都天子?

    狗屁!

    咱眼中只有一个太阳!

    果然,就在张希孟宣读祭文之后,快步走向朱元璋,朱元璋竟然也主动向前,迎了两步。

    “辛苦先生了!”

    张希孟微微一怔,心里暖烘烘的,随即急忙深深一躬。

    “请主公祭祀先贤,即吴王之位!”

    老朱点头。

    他迈步昂然而上……张希孟讲的是吴王的法统来源,讲的是立国的根本,属于非常高大上的东西。

    到了老朱这里,就务实多了。

    他首先给岳飞进香,上祭品,肯定岳飞之功,表明恢复中原,驱逐胡虏之志。

    随即朱元璋正式宣布,继承吴王之位。

    至此为止,老朱正式登上王位,君临一方。

    然后在岳飞墓前的事情就结束了,返回杭州衙门,临时王府……这一次老朱先进去,更换吴王的蟒袍,九旒冕,换上新的行头。

    顺带还要休息一会儿,接下来就是正式升殿,以吴王身份,开始处理政务了。

    什么封赏功臣,除故布新,都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宣布。

    所幸大家伙也能休息一会儿,因此人们在大殿之上,三三两两,畅快聊着。

    包括在张希孟身边,李善长,朱升,宋濂,几个人还在回味文章,对张希孟也不无溢美之词。

    眼见的一片其乐融融,方国珍突然走到了张士信和陈海的面前,咳嗽了一声,这俩人都不由得仰起头。

    他们一个是张士诚的兄弟,一个是陈友定的儿子,都是摄于老朱威风,不得不来的。

    面对此时趾高气扬的方国珍,着实不能理解。

    难道你不怕朱元璋仗势欺人?

    “你们两位或许还不知道吧?俺已经接受吴王册封,贵为越王之位……我劝你们两方,也该识时务,张士诚不是去了太尉之号吗?不如也接受吴王册封,连我都能当越王,张士诚的待遇肯定比我好多了……还有陈海,你爹到现在还是向大元称臣,每年搜刮几十万石粮食,送去大都,供奉昏君,这事太不应该了!既然本王接受了吴王册封,就要为驱逐胡虏的大业做事。如果你们还继续运粮,少不得就要扣下来,请吴王定夺!”

    他这一番话,弄得这俩人都目瞪口呆?什么意思?

    方国珍接受了朱元璋的册封,还成了朱元璋的急先锋,跟我们瞪眼睛?

    唇亡齿寒,你懂不懂?

    张士信把眼珠子一瞪,“方国珍,你来大呼小叫,莫非你能代表吴王,这就是待客之道?”

    方国珍嘿嘿一笑,“我自然是没资格代表吴王,只是说说心里话罢了。天下英雄并起,豪杰争锋,我不佩服别人,就佩服吴王。别的事情我也不说了,反正陈海,告诉你爹陈友定,他要是不跟元廷一刀两断,我就出兵,封锁福州,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陈海的脸跟黑锅底儿似的,切齿咬牙,恨不得撕了方国珍。

    可就在这时候,朱元璋出来了,他没有说别的,先是让孙炎宣读旨意,册封方国珍越王,随即赐下一整套的行头。

    方国珍被人引到旁边,不多时,他也头戴九旒冕,身着蟒龙袍,昂首阔步走了出来。

    虽然方国珍的穿戴在细微处,和朱元璋有点差距,但谁都要承认,这位的确一跃成为了尊贵的王爷,麻雀变凤凰了。

    还是二八大杠的凤凰,又高又硬!

    “吴王在上,臣叩谢洪恩!”

    方国珍大礼参拜之后,就对朱元璋道:“吴王,既然要驱逐胡虏,那在这个大殿上,怎么还能允许元朝的贼臣耀武扬威?我愿意请旨,率领三百战船,攻击福州。请吴王派遣一支兵马,进入八闽之地,水陆并进,先灭了陈友定!”

    这几句说完,陈海已经被吓得浑身颤抖,脸色惨白……一个朱元璋就不是他能对付的,现在又来了一个方国珍,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可偏偏又不能认怂,要是让方国珍吓到了,那就没好日子了。

    正在这时候,朱元璋轻咳了一声,“越王说得有理,但是昔日你也是元廷之臣,咱们总要给人一个机会。”

    朱元璋看了看陈海,脸上含笑,“咱想过了,打算册封令尊为福王,邀请他共同携手,实现驱逐胡虏的大业。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接受?”

    老朱不待陈海回答,又问张士信道:“咱也打算加封你兄长为怀王,从今往后,守望互助,一同抗元,你们意下如何?”

    朱元璋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是这俩人都不是傻瓜,人家已经摆明了车马炮,接受册封,你们是咱承认的王爷,要是不接受,立刻方国珍就会充当急先锋,朱元璋的大军也会随之而来。

    好一个霸道的吴王!

    算你狠!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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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吃面

    张士信是和朱元璋较量过的,大不了就是一条烂命,从盐贩子走到今天,咱就不是怕死的人。

    可不管他怎么发狠,如何给自己鼓劲儿,面对如今的老朱,他都毫无底气可言,甚至让他兄长过来,大约也是一个德行。。。

    这不只是兵马多少的问题,毕竟当初脱脱四十万大军,号为百万,围困高邮,张家兄弟也是见过的。

    今天的朱元璋未必比当年脱脱兵马更多,可张士诚却比当年要强太多。至少纸面上是这样的。

    无奈张士信就是没有胆子,跟老朱对抗,仿佛眼前这个人不只是吴王那么简单,而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代表了一股无可阻挡的宏大力量。

    或许能接受他的册封,也是一件好事,不然真的开战,必败无疑。

    冒出这个念头之后,张士信也吓了一跳。

    自己也未免太没有出息了吧?

    张士信深深吸口气,冲着朱元璋深深一躬,“多谢吴王抬爱,请容我回去禀明兄长,再来谢恩。”

    张士信也耍了个滑头,没有直接说接受。

    老朱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正你都要回去告诉张士诚,如果张士诚敢不答应,那就等着吧!他把目光放在了陈海身上,因为刚刚方国珍就把矛头对准他们。

    “咱知道令尊还忠于元廷,也还给元廷输送漕粮,无论如何,这也是行不通的。咱也不为难你们,你现在就回去,把厉害关系说清楚,告诉令尊,何去何从,请他仔细想明白了。一个月后,如果没有答复,咱会有所回应的。到时候地动山摇,就不是他能预料的了。”

    陈海猛地吸口气,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当真不给留半点余地!

    陈海迟疑再三,这才道:“回吴王殿下的话,家父受朝廷册封,统领八府之地,手下文臣云集,猛士万千。大家伙都有忠于朝廷之心,纵然有心归附吴王,反戈一击,却也是不那么容易,还望吴王多宽限时日,给家父一个准备时间。”

    老朱呵呵一笑,陈友定这家伙着实有点死硬,他是一心给大元朝当忠臣了!

    按照往日老朱的脾气,估计就要直接发兵,讨灭逆贼了。

    但是登上王位,尤其是跟张希孟交流多了,把格局打开之后,老朱也有所提升,原则问题,依旧要坚持,但是手段上,却可以更加灵活,要做到仁至义尽。

    “陈海,令尊以元廷名分,号令属下,自然是不方便立刻改变,咱心里清楚。但是咱也请你们想清楚一点,如今元廷昏聩,覆亡在即。三路北伐大军,已经让元廷焦头烂额,无力支持。早晚咱的兵马也会挥师北伐,彻底剿灭逆元!到了那时候,只怕悔之晚矣。”

    老朱又道:“还有,元廷残暴,践踏中原,以胡虏之分,视中原百姓为草芥……令尊给元廷当忠臣,就是逆天而行,悖逆大势,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陈海额头见汗,他咬了咬牙,“吴王教训得是,想来忠臣孝子,人人尊敬,国法也无外乎人情,还请吴王体谅。”

    朱元璋暗暗摇头,好一个死不悔改的人。

    方国珍那里已经咬牙切齿,迫不及待了。就连朱元璋手下的大将们,也都来了精神,送上门的菜,可不能不吃!

    称王之后的第一功,必须抢到手里!

    就在大家伙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时候,朱元璋竟然又道:“来人,将赵构跪像抬上来。”

    不多时,几十个人一起用力,才把一尊铁铸的跪像,抬了上来。

    正是之前准备好的完颜构!

    看到这一幕,陈海眉头紧皱,心扑通扑通乱跳,大为不安。

    老朱起身,绕着跪像走了一圈,这才回头,走到了陈海面前。

    “你把咱接下来的话听清楚了,回去一字不漏告诉你爹。宋高宗赵构,悖逆大势,屠戮忠良,北伐大业毁于一旦,致使中原沦陷,百姓涂炭。罪孽深重,天地不容!虽然贵为帝王,但对不起炎黄祖宗,对不起两河百姓,更对不起千秋青史!咱下令铸成赵构跪像,面朝西北,向中原之地,苍生万民下跪,永远背负骂名,受万世唾骂!”

    朱元璋又看了看陈海,发现他额头的汗珠更大更密,浑身竟然微微颤抖,果然,赵构还是跪下了,这位可是天子啊!

    如果轮到他们父子,只怕任何顾虑都没有了。

    “这就是悖逆大势,与民心作对,获罪青史的下场……你回头告诉令尊,该怎么选择,让他想清楚了。在这个大势面前,没有什么忠臣孝子,谁也不会敬畏死心塌地追随元廷的罪人!”

    陈海脸色一变再变,以至于无言以对,只能垂首称是。

    朱元璋登上王位之初,面对三大潜在对手,展现出来的手段,让人眼前一亮,的确是不同以往……首先是实力最弱,摇摆不定的方国珍,朱元璋推心置腹,诱之以利,说服方国珍,归降自己。

    随后是实力最强的张士诚,他借着大势,软硬兼施,迫使张士诚屈服。

    最后是陈友定,他属于死硬分子那种,按理说老朱对他用兵,也是可以的,甚至是符合大家期盼的。

    但是老朱依旧给他一个机会,用赵构的例子,告诉陈友定,你如果继续追随元廷,下场只会比这个还惨一万倍。

    朱元璋已经把面子给足了,道理也讲清楚了。

    可谓是仁至义尽。

    如果陈友定还执迷不悟,继续给元廷当鹰犬,这时候朱元璋再调动大军,围攻陈友定,便是张士诚都不好意思帮他。

    三个对手,三种应对方式,老朱从容不迫,运用娴熟。

    这个境界上,的确达到了新的高度。

    张希孟看在眼里,都是眼前一亮,由衷佩服。

    接下来一件大事,就是正式下旨,在岳飞坟前,立下赵构的跪像。

    这是朱元璋面对杭州百姓,在即位之前的承诺。

    等他即位之后,除了册封方国珍之外,对内的第一道旨意,就是把赵构送去跪着!这事情由左丞相李善长亲自负责。

    百姓们早就知道此事,但是说实话,还有不少人心中疑惑,觉得也就是说说,毕竟是天子,官官相护,吴王真舍得让赵构跪下?

    这丢的可是皇帝的脸啊!

    哪怕到了现在,也有不少人这么觉得。

    直到赵构的跪像立在坟前,人们终于无话可说。

    大家伙都惊讶地看着。

    还真没有撒谎!

    吴王做到了!

    岳爷爷,你在天之灵,快看看吧!

    忠良英魂不散,浩气长存!

    害你的罪魁祸首,终于跪下来了!

    刹那之间,岳飞坟前,哭声一片,声震西湖。

    哪怕过去了两三百年,百姓心中也是有一杆秤。

    谁是忠臣,谁是奸佞,谁对百姓好,谁对百姓坏……大家伙都有个朴素的是非观。

    岳飞的作为就放在那里,或许会有那么一些见解高明,思维异常的生物,会对他叽叽歪歪。

    但是些许尘埃,又怎么能掩盖这位精忠报国大英豪的万分之一!

    黑压压,跪满地上,失声痛哭的百姓,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不是岳飞的亲人,相隔几百年,也没有什么利害瓜葛,只是一个单纯的是非对错,不可以让好人受委屈,不可以让恶徒逍遥法外!

    哪怕过去几百年,也要争一个是非出来!

    唯有如此,才能告慰先人,才能激励后者。

    岳飞冤死,赵宋再无岳飞。

    赵构不跪,后世几百年,武人都站不起来。

    有了这个跪像,总算是舒心顺气了。

    对了,怎么让完颜构朝向西北?为什么不是朝着岳爷爷的坟墓?

    大家伙都心生疑问。

    李善长此时站了出来,适时解释了疑问。

    “赵构之罪,不只是冤杀岳王爷,实在是他断绝了无数两河百姓,回归故乡的希望。身为中原天子,屈膝金人,辱没华夏,愧对炎黄祖宗。故此让他跪向西北,跪向中原故国,跪向华夏先祖。”

    “岳王爷生前一直志在北伐,驱逐金人。如今金人虽然灭国,但元廷尚存。我等唯有秉持岳王爷精忠报国之心,前赴后继,彻底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才能真正告慰岳王爷在天之灵!才能洗雪靖康之耻!”

    老李的这番表态,很快就被传颂杭州,相比起张希孟的鸿篇大论,这番话也堪称掷地有声。

    甚至有人私下里说,吴王身边,有卧龙凤雏,龙飞九天,凤舞宇内,要不了多久,吴王就会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君临天下。

    等吴王登基了,咱们的日子就会更好了。

    从吴国公到吴王,再到皇帝陛下,能有什么不一样吗?

    “张先生,吃早饭了吗?”朱元璋热情招呼张希孟,在他面前摆着一个盆,里面装满了面条,旁边有一碟大蒜,似乎比往日份量更足了。

    “昨天忙活即位大典,又是跑,又是念,一天都没怎么吃好,今天咱可要补回来。”

    张希孟看了看,忍不住笑道:“主公,你现在可是吴王殿下了,怎么还和以往一样?”

    老朱笑了,冲着张希孟摆手,喜滋滋道:“不一样,不一样!以往咱就吃两个荷包蛋,今天足足煮了五个呢!”

第三百零八章 怎么当吴王

    朱元璋的胃口向来不错,那么大的一盆面,足足五个荷包蛋,如果不造反的话,去当个吃播,也挺有前途的。

    饱餐之后,朱元璋打起精神,他笑道:“张先生,你是不是琢磨着,咱成了吴王,会日渐骄纵狂妄起来,也变得贪财好色,沉溺享乐?”

    张希孟急忙摇头,“臣怎么会这么想?主公是最懂自律的。。。”

    老朱略沉吟,轻叹道:“咱是苦出身,倒也不敢说,就能一直不忘本。倘若有那么一天,先生一定要提醒咱才是。”

    张希孟停顿之后,笑道:“那,那真有那么一天,臣请主公吃面!”

    “吃面?对!吃面好!”老朱哈哈大笑。

    笑过他这才询问张希孟,“先生,今天是咱第一天当吴王,到底有多少事情要忙活?你赶快跟咱说说,可别耽误事情了。”

    朱元璋一边说,一边起身,向着衙门二堂,临时的王府偏殿而去,步履匆匆,很是急迫。

    张希孟跟在老朱的身后,他非常清楚,老朱是个工作狂,但是张希孟不太希望朱元璋沉浸在繁杂的政务当中,一个厉害的君王,当然要学会抓大放小。

    当然了,历史上的老朱是大小全都抓,一个也不放过,而且还一口气坚持了好几十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怪物?

    “主公,其实吧,你现在需要负责的政务,一点也不多。”

    朱元璋愣住了,“张先生,你没有说笑吧?咱从前可都是整天忙碌,不得休息,你跟咱说没有多少政务?”

    张希孟一笑,“主公不信,大略可以计算一下,主公需要负责的都包括什么……首先,是每逢年节,祭祀天地先祖,各种典礼……这些事情都有专门的流程,到时候照着办就行了,不会有太大的差错。其次就是日常的政务,大约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军、钱、人、刑。”

    “一切和用兵有关的事情,都由主公负责。但实际上不打仗的话,下面的训练都是将领负责,一般的考评升赏,也有专门的人负责。主公自然也可以过问,但是我觉得主公还是不要轻易干预。”

    “为什么?”老朱忍不住问道。

    “因为主公是吴王了,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主公突然过问一件事,就会让下面人无端猜想,进而打乱秩序,影响其他的事情,很可能会得不偿失。”

    朱元璋眉头紧皱,是这样吗?

    “那其他的事情呢?咱该怎么过问?”

    “钱粮这一块,开支也是固定的,主公需要考虑的就是有没有贪赃枉法的事情……但是这事我觉得主公也不要主动过问?”

    “为什么?”老朱急了,“难道抓贪官污吏也是错的?”

    “不不不!”张希孟急忙摆手,“主公,您现在贵为吴王,非常需要注意一件事,千万不要让下面人去证明您已经得出结论的事情。”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主公一旦有了定见,下面的人就会想尽办法,证明主公的想法是正确的,好获得主公青睐,也就是说,这种结论未必是错的,但一定不够客观准确。”

    朱元璋越听越烦恼,“那剩下的那两样,是不是咱也不能随便过问?”

    张希孟无奈笑笑,“原则上也是这样的,首先说人事,如果主公亲自提拔一个人,并且寄予厚望,如果这个人出了事情,最后到了不得不挥泪斩马谡的时候,也会损害主公的声望。最好就是让下面人举荐,一旦出事之后,举荐的人可以承担罪责。”

    “再说刑狱等事,这部分有专门的刑统,九成以上的案子,都有据可查,有法可依,办起来不难。只有像前面韩秀娘的案子,涉及到了新旧观念冲突,涉及到了大政,才需要主公过问,定个调子。不然的话,一旦某个案例主公过问,弄成铁案,要是有差错,就没法推翻了。”

    ……

    这一番话说完,老朱整个人都傻了。

    他本以为自己成了吴王,可以放开手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经过张希孟这么一说,老朱突然有些丧气了。

    怎么当了吴王,反而更束手束脚了?

    他仔细思索,张希孟讲得也不无道理。

    地位高了,权柄重了,越是如此,就越不好轻易表态,因为一旦出错,就影响巨大,不好收拾,还会损害自己威望。

    哪怕是对的事情,也要考虑会不会打乱下面的节奏,影响整个大局……

    “先生,照你这么说,咱,咱每天都需要干什么?”

    “大约每天看两个时辰的中书省呈报就够了,再随手用印也就是了。”

    “什么?”

    朱元璋诧异万分,“咱,咱就负责用印?没有别的事情了?一个君王就这么轻松?”

    “对啊,这就是所说的圣天子垂拱而治啊!”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抱着太阳穴,苦心思索……因为自己成了吴王,权柄地位大大提升,所以自己不能轻易表态,又因为不能轻易表态,所以自己要把大权交给下面的人……因为有权,所以没权!

    这,这是什么鬼逻辑?

    张希孟见老朱万分困惑,他忍不住暗笑,这回知道怎么回事了吧?你们家的后代子孙就是掉进这个坑里了。

    为什么大明的皇帝多奇葩?

    为什么一个本该宵衣旰食,兢兢业业的天子,却有功夫摆弄木匠活?

    就是因为这一套官僚体系的存在,实际上君王能参与的政务,少得可怜。如果本身是个喜欢玩闹的,大可以把所有政务都甩给下面的人,几十年不上朝,也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了,皇帝被排斥在朝局之外,也就别怪国势日非,文官为所欲为了。

    “不对劲儿!这个不对劲儿!”

    老朱突然用力摇头,他猛地盯着张希孟,“张先生,你不要拿话哄骗咱!咱不怕有什么非议,具体的政务咱必须过问,尤其是在当下,万象更新的时候,你让咱当个太平君王?你,你这是胡说八道!”

    朱元璋气得眼珠子都瞪圆了,难得说了重话。

    张希孟倒也不害怕,而是笑道:“主公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咱要仿效天子上早朝,把他们都叫来,让他们在咱的面前,一项一项处理政务,咱亲自瞧着,没有问题之后,才能下旨!”

    张希孟又是一笑,果不其然,又让自己猜对了……只要了解朱元璋的性格,再稍微明白一些政务的运作,你就会清楚,历史上的朱元璋为什么会那么勤奋,为什么会天不亮就上早朝,几十年如一日……这就是朱元璋,根本不用怀疑什么,如果他不这么干,那才叫奇怪呢!

    “主公,臣斗胆问一句,有许多政务,是主公一下子就能看得清楚的吗?”

    朱元璋黑着脸道:“咱,咱会多读书,多想办法……对了,不还有你给咱提醒吗?”

    张希孟两手一摊,“主公,有好些事情,臣也未必清楚。其实吧,要让臣说,上早朝,把大家伙都叫来,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大家伙用一堆琐事,敷衍搪塞,熬过去时间。其二,就是主公把大殿变成中书省,您自己担起宰相的职责,亲自负责政务。”

    朱元璋眉头依旧凝重,“张先生,咱,咱说实话,还是有点想不通,难道历代帝王,都只是贪图安逸,才把大权交给宰相?为什么历朝历代,都离不开丞相这个位置?”

    张希孟大笑,“主公,君王之所以为君王,就要心怀天下,俯视四海,要让臣说,天子需要考虑的是百年之后的事情,而丞相最多只考虑三年之内的事情。一个国家,既要有人目光长远,又要有人关心当下的柴米油盐,这就是必须要宰相的原因所在。”

    朱元璋再度思忖,貌似还真是这样,他就在努力思索未来,至于手下的文臣,三年一任,只要任内不出事就好,考虑太多,也难为他们了。

    当然了,也有人是例外。

    比如张希孟,他就提出了千年兴衰轮回。

    有人专注千年,有人抓住百年,有人只顾着当下……地位不同,心境不一,可见一斑。

    老朱思索了再三,他似乎明白了张希孟的用意,他不是告诉自己什么都不用做,而是给他讲解,朝政运行的模式。

    想到了这里,朱元璋忍不住请教道:“先生,想必你早有一番道理了,你看咱需要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主公,我以为身为君主,应该总揽大局,比如说当下有多少急需要解决的事情,主公在这里拿捏妥当,然后由中书省汇同相关的衙门,一起商讨办法,期间主公也可以专门召集人过来,听取介绍,主公只有深度参与政务,才不至于被蒙蔽架空。”

    “另外……主公应该避免被少数官员左右,所谓兼听则明,一些主要的政务,不该局限于朝堂。民心民意要顾及,底下官吏的想法要照顾,最好还要安排一些专门的文臣,下到民间,仔细了解情况,拿出他们的方案。这样一来,主公综合各方意见,拿出来的东西,才能即保证贯彻主公意志,又保证不会出现大的疏漏。”

    朱元璋眉头挑动,良久大笑,“好啊,先生是又给咱上了一课啊!”

    正在这时候,李善长抱着一摞子公文来了,他一见张希孟和朱元璋谈笑风生,竟然有种脊背发凉的不祥预感……

第三百零九章 俸禄

    李善长来面见老朱,主要是商讨一个顶要紧的事情,那就是中书省的人员配置,六部诸卿,应该安排谁,还有各种典章制度,甚至官服衣帽,这些事都要有个结论才行。

    按照惯例,李善长都拟定好了一套草案,过来和朱元璋商议。。。按照惯常的经验,朱元璋会很认真跟他讨论,权衡利弊,然后最后敲定,得出一个君臣都很满意的结果。

    这也是他们两个之间的默契,毕竟张希孟管得已经够多了,这种事情他是不太参与的。

    但是很凑巧,今天张希孟也在,李善长就少不得打起精神头儿,仔仔细细,向朱元璋解说,千万别弄出差错。

    他一连说了差不多一刻钟,说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朱元璋竟然只是听着,丝毫没有打断的意思,这和以往完全不同。

    老李的心怦怦乱跳,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张希孟到底说了什么啊?他偷看看张希孟,发现张希孟看着上面,神游天外。

    无可奈何,李善长鼓足勇气,偷眼看看朱元璋,发现老朱也是微微含笑,“李先生,咱听明白了,你这是把原来的中书省升格了一下,虽然执掌更多,区分更加仔细,但改变不多,这种事情,你做主就行了,如果日后有什么运转不便的,再来告诉咱就是了。”

    “说下一项吧!”

    老朱语气轻松,随手接过草案,只是扫了两眼,就果断写下“如拟”两个字,然后盖上了吴王大印,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质疑,答应得干净利落。

    看到这一幕,李善长彻底傻了,不对劲儿啊!

    他熟悉的套路怎么变了?

    不是应该仔细研究吗?

    这么重要的人事安排,朱元璋怎么能轻飘飘放过?

    这不科学!

    李善长再度看向张希孟,张希孟怔了怔,问我的意见?

    “李相,从前中书省运转良好,也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就这样挺好的。我也是右相,对于你的安排,我双手赞成!”

    李善长迟疑片刻,终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继续往下说……天可怜见,今天的朱元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说多了,他几乎没有发问,只是听着,绝对从善如流,丝毫没有为难老李。

    哪怕有些明显草率的议案,包含着明显的漏洞,这是李善长有意留给朱元璋修正的,毕竟身为属下,要给上位的表现空间。

    这一点李善长拿捏死死的。

    可诡异的是朱元璋竟然没管这些漏洞,仿佛没看出来似的。

    一切都按照李善长的意思办,连改都没改。

    老李心慌了,他倒不是担心这些小漏洞,毕竟以李善长的手段,在执行的时候,完全可以轻易消除。

    问题是他弄不清楚,朱元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莫非说眼前这个上位是假的?弄个傀儡在这里糊弄事?

    不然根本没法解释清楚,以往事必躬亲的朱元璋,怎么会舍得放权给自己?

    老李是越来越糊涂。

    而且由于朱元璋的配合,他准备一大堆的公文,足足可以讨论一天,甚至讨论到半夜三更的内容,只用了不到一个上午,就全部解决了。

    在李善长的手里,只剩下最后一份东西,这就是官吏的俸禄问题。

    说来有趣,老朱起兵也有好几年了,但是官员的俸禄竟然还没有确定。

    这主要是因为早期文官不多,彼时金银用处太大,不能随便发了,宝钞还没有开始印刷……文官就仿效将士,一起领禄米,而且还是在同一套体系里,准确说此时的朱家军没有俸禄的概念,只有军饷,文官也是一样。

    好在这时候粮食是硬通货,偶尔张希孟还会撺掇朱元璋,给点赏赐,逢年过节,加个三石两石的。

    总体上官员还能过得下去。

    等渡江之后,官员队伍越来越膨胀,尤其是举办科举之后,使得地方官吏人数太多。如果还像之前那么发禄米,就要从军屯里面出。

    武将们早就承受不住,迫切需要改革。

    顺带着老朱登基,正式建立文武属官,李善长就弄出了一套单独的俸禄体系,附在六部官员,职责划分,冠带衣帽等等一大堆事情的后面。

    相比起前面那些,俸禄自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李善长琢磨着朱元璋在讨论一天之后,大致听了听,就会答应,所以没怎么在意。

    可是今天的情况变了,最不起眼的俸禄问题,反而成了压轴大戏,老李只觉得压力如山,但也要打起精神来。

    “上位,百官代天牧民,责任至重。官俸高低,关乎人心士气,马虎不得。但是国家草创,百废待兴,也不能承受过多的俸禄。因此臣再三思量,觉得应该参照宋元的标准,适当损益……”

    李善长提到这里,发现张希孟和朱元璋都沉吟不语,似乎有什么意见,李善长的心越发下坠,不好!

    大宋只这段时间,抨击最多的朝代,而元朝又是要推翻的昏君伪朝,参考这俩货,朱元璋怎么可能满意?

    因此李善长急忙道:“臣是参考了宋元的俸禄,不过已经压低了很多,尚不足宋朝俸禄的三分之一……若是上位有疑问,臣这就修改!”

    老李战战兢兢,把有关俸禄的清单递给了朱元璋。

    一旁的张希孟却是心中暗笑,这个老李,还真是会算计。赵宋的俸禄是出了名的多……且不说那些吓死人的正式俸禄,光是每逢年节,给朝中宰执重臣的赏赐,就足以让人咋舌了。

    就算是大宋俸禄的三分之一,那也是个天文数字啊!

    真当有金山银山,花不完啊?

    张希孟也没说话,反正让老朱决定吧,如果连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也枉费自己的苦心教导了。

    果不其然,朱元璋眉头紧皱,“李先生,这个月俸放在一边,你弄的这个职钱是怎么回事?”

    李善长一怔,连忙道:“回上位的话,这也是仿效宋代的安排,是为了给衙门日常开支使用的。”

    朱元璋眉头一皱,“不对吧?咱怎么记得各级衙门都有专门的开支花费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专门给官员自己在衙门里使用的……主要是处理自己的事情……”李善长的声音越来越低,说白了,这就是个官员迎来送往,吃吃喝喝的钱,当然了,也可以揣进腰包里,总之自己说了算。

    老朱哪里能答应!

    “公私不能混为一谈!衙门的开支要走公账,这个职钱不能要!”

    “是!”李善长乖乖答应。

    朱元璋还不肯罢休,“这个怎么还,还有职田?”

    李善长咧嘴,“这个,也,也是效仿宋制,属于方便地方官治理……”

    “不行!”

    老朱直接给打断了,并且怒视着李善长,“李先生,你不会不知道吧?均田这两个字在咱们这有多重,你怎么敢弄出职田来?”

    一瞬间,李善长竟然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老朱真的怒了。

    他慌忙施礼,浑身颤抖,“臣,臣一时糊涂,请上位宽宥。”

    老朱深吸口气,又往下看,刚压下去的怒火,竟然又蹿起来了。

    这后面还有一大堆的东西有什么米、面、盐、油、茶、帛、炭、酒……老朱都看直了,既然给了俸禄,怎么还有这么多东西?

    咱给百官发钱,就是让你们买这些柴米油盐,结果咱再给你发一份,既然如此,那还发俸禄干什么?

    这不是疯了吗?

    “李善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咱看你是想中饱私囊,还是想拉拢人心?你怎么不把咱的府库都发给百官?”

    扑通!

    老李再也承受不住怒火,直接跪倒地上。

    “上位,上位,都是臣糊涂,臣,臣不该仿效宋朝的规制,臣,臣立刻就去修改!”李善长浑身哆嗦,吓得不轻。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道:“主公,能不能让臣瞧瞧?”

    朱元璋把公文随手扔给了张希孟,只是略微扫了两眼,张希孟就道:“主公,我看这事是误会李相了,赵宋向来舍得下本养士,还自鸣得意!所谓养士,都在俸禄之上,赵宋官员的本职有一份丰厚的俸禄,差遣还有一笔钱,同样十分惊人。再有,确如李相所言,有职钱、职田、衣料、米面粮油,盐茶绢帛,什么都给发了。逢年过节,皇帝万寿,还有额外赏赐,全都加起来,一个三品官,差不多每年要拿一个府的赋税供养,当然了,是最穷的府,不过即便如此,也很惊人骇目!”

    “荒唐!荒唐!”

    朱元璋气得跺脚,怒骂道:“咱早就说了,要革除赵宋陋习,要万象更新。李善长,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老李被骂得狗血淋头,已经吓得半死,只能不停说:“请上位放心,臣,臣这就修改!”

    张希孟却道:“主公,先别忙,也别急着责备李相,俸禄这个东西,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李相参考前朝经验,无可厚非。主公不认可,也是情理之中。这事算不上李相的罪过,臣倒是有个建议,还请主公斟酌,也请李相参详。”

    张希孟笑道:“三百六十行,官员也是其中之一……只要参考一般百姓,每年有多少收入开支,再参考物价,拟出来一个算法,自上而下,给百官发俸禄也就是了。”

    张希孟说完,李善长简直傻了!

    这几句话比起朱元璋的疾言厉色还要吓人,我是拿赵宋的俸禄比,你直接拿百姓的收支做参考,你,你想穷死百官啊?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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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你们想要多少?

    李善长是一肚子意见,但是面对此时此刻的朱元璋,他真不敢多说了,生怕这位提起宝剑,就把自己给砍了。

    为了自己的一条老命,李善长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朱元璋看着李善长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

    心中的怒火滔天,有一种强烈的被欺骗感。

    老朱属于十分要强的犟种脾气。当初张希孟给他开列那么多的书目,他认字都不全,结果就硬是给啃下来。

    他不怕吃苦,不怕早起晚睡,兢兢业业,如老农一般,打理自己的基业。

    他认为事无巨细,都应该过问,常常为了一件小事,跟李善长争得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

    一颗心都扑在了上面,就没有个不好的!

    但是到了今天,朱元璋意识到了自己或许犯错了。

    治国这件事情,还真就不是玩命投入心血,就能得到回报的。

    这行业十分邪门,如果掌握不了诀窍,没准投入的心血越多,收获也就越少,甚至是完全相反。

    也就是夕惕朝乾,兢兢业业,把自己弄成了亡国之君。

    就拿这个官制设计来说,看起来让谁当尚书,谁当侍郎,谁负责执行,谁负责监督……这些肯定是大事情,至少比起官员的俸禄重要多了。

    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经过了几千年的发展,官僚体系已经进化到了非常成熟的阶段,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互相制衡,大力监督。

    这些该有的东西,也都有了。

    无非是合适不合适,能不能顺利履行职责……这些事情很复杂,不是说选一个能干的贤臣就能解决问题的。

    基本上都是要在执行过程中,遇到了问题之后,再对症下药,进行调整。

    也就是说,这是正常运转之后,才需要解决的问题。

    而相比之下,官员俸禄这种初始设置,要重要得多。

    毕竟谁是否贤良,一言难尽,但是谁值多少钱,一目了然!

    还想让咱把你们供起来?

    那是做梦!

    咱宁可拿钱给百姓办事,也不养活你们这帮混账东西!

    还有,李善长,你给咱记着。

    你把最紧要的东西,放在最后面,想要蒙混过关,那是痴心妄想。

    老朱回想张希孟给他讲到的东西,老朱彻底明白过来。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管他怎么努力,总还是有他照顾不到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抓一些紧要的事情,至于其他的政务,甩给李善长就好,出了事找他算账。

    这样也方便划分责任,不然什么都揽在咱的身上,出了事也都是咱自己负责,就不好追究了。

    果然当了吴王,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了。

    张先生提点的及时啊!

    朱元璋在这边深刻反思,顿觉收获满满,张希孟瞧见没他什么事,就插着手,悠悠晃晃去见李善长了。

    今天自己可是帮了老李一个大忙,怎么也要拿点回报才行。

    张希孟进了李善长的值房,发现老李正抱着脑袋,痛苦不已,额头上都是冷汗,显然被吓得不轻。

    知道怕了?

    你想什么呢?

    竟然把职田、职钱这种东西都拿上台面了,老朱不发火才怪呢!

    “我说李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李善长抬头看了看张希孟,他更是要哭出来了。

    “张相,救命之恩,我铭刻肺腑,自然是不敢瞒着你……但我要是不立这些名目,那个俸禄的数额,会,会吓到上位的。”

    张希孟骤然无语,原来还有这么一说!

    也是,如果李善长不把俸禄分散开,全都算在一起,那必定十分庞大惊人,到时候没准朱元璋更加生气。

    只是你老李没吓到朱元璋,反而把自己给坑了。

    “李兄,主公英明睿智,这点手段是瞒不过他的,虽然我也想多挣点俸禄,但是也要有命花才行,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主公吧!如果下一次主公还是不满意,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张希孟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在李善长的桌上,有一包茶叶,只是用寻常纸包着,但是张希孟能闻到一个似有若无的清香,以他的判断,应该是极品无疑。

    李善长多诡诈啊,见张希孟盯着茶叶看,他连忙道:“张相,我是个俗人,也不懂茶,更喝不出味儿来,你拿着吧,回头晚上写文章的时候,借着茶香,才能妙笔生花,写就传世佳作啊!”

    李善长把茶叶塞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略怔了怔,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没错!

    咱终于受贿了!

    多少年前,除了在朱元璋那里拿点赏赐,就只拿过卢秋云的一锭金元宝,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接受贿赂,虽然只有一包茶叶,但意义非凡,不同凡响!

    这可是他走向富裕,提升生活品质的第一步。

    别看贪得不多,但总归开了个好头儿不是!

    张希孟从李善长手里接过茶叶,连忙收好,这才顿了顿,压低声音,“李兄,官员俸禄这个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往上算,是没有止境的,多少都不嫌多。但是也决然不能太低,不然等于鼓励官吏贪赃枉法,毕竟他们手握大权,还能被尿憋死?总而言之,可以和普通人有所差距,但不能太离谱儿。这个度你要把握好,回头我会帮忙在主公那里说话的。”

    李善长一听,竟然连连点头,颇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这包茶叶太值得了!

    不过是二斤西湖极品龙井,竟然换来了张希孟的点拨保证,要是早知道这样,提前去拜会张希孟多好,又怎么会惹恼了上位?

    真是该死!

    “多谢张相帮忙,回头我一定好好陪张相喝茶。”

    李善长再三道谢,他还要拟定仔细的章程,张希孟也没有停留,就主动告辞,回到了住处。

    他的脸上止不住的笑容,回去之后,就赶快烧水,贪来的茶叶,可是要好好品尝一下。

    结果就在张希孟打开纸包的刹那,他愣住了。

    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啊?

    这纸包里,怎么还有一张纸,而且上面还有字迹,展开一看,竟然是一张当票。

    谁会在茶叶包里,附上一张当票?

    典当的东西竟然是一个箱子,价值一贯钱。

    茶叶,当票,箱子……地铁,老人,手机……

    张希孟怔了好一会儿,他没去问李善长,而是默默掏出了一贯宝钞,随后直奔当铺去了,他倒是想瞧瞧,这个箱子到底有什么玄妙?

    是单纯粗心大意弄错,还是有人给李善长送礼?又或者,是老李给他送礼?

    好容易受贿一次,竟然还有故事,张希孟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且不说张希孟调查当铺的事情,再说李善长,经过了一番忙碌,熬了两个通宵,熬得人都瘦了一圈,憔悴许多,这才算是把新的俸禄弄出来了。

    他仔细思量再三,毫无疑问,这玩意群臣肯定不满意。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要是让你们满意了,上位那里,我就死定了。

    李善长将他的方案递了上去,正从一二三四品官,每年俸禄自千石至三百石,每阶递减百石,皆给俸钞三百贯。

    正五品二百二十石,从减五十石,钞皆百五十贯。正六品百二十石,从减十石,钞皆九十贯。正从七品视从六品递减十石,钞皆六十贯。

    正八品七十五石,从减五石,钞皆四十五贯。正从九品视从八品递减五石,钞皆三十贯。

    李善长的这个方案递上去之后,还没等朱元璋说什么,中书省的官员,还有应天,杭州,以及其他地方的官吏,都翻脸了。

    什么意思?

    李丞相啊,你也太过分了吧?

    这么点俸禄,养一只鹰,一头虎,那也是吃不饱的!

    原本不是说好的吗,要参考宋朝的俸禄,虽然要砍去不少,我们心里也都清楚,但是总要意思意思啊!

    我们不求黄河之水,滚滚而来,但也不能拿这么点东西,糊弄事啊!

    不行!

    我们要找上位评理去!

    李善长当了宰相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遇到手下人集体反对,以他左丞相之尊,竟然压不住了。

    大家伙群情汹汹,义愤填膺,先是互相联络,紧接着几个尚书就来找李善长,大有提刀上洛,痛陈利害的架势。

    整个中书省,除了贾鲁和朱升,两位比较超然的参知政事之外,其他人都动了起来。

    李善长的值房,就跟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似的,那叫一个热闹啊!

    长袖善舞的李丞相,终于体会到了左支右绌的滋味。

    这帮平时口不言利的东西,终于撕下了伪装!

    “好,现在就去见上位,让上位定夺!”李善长也没了办法,只能匆匆忙忙,去见朱元璋,其他官员也都跟着,必须为自己的价值讨个说法。

    对于整件事,朱元璋都冷眼旁观,百官反应越是剧烈,就表明自己抓住了重点,他高兴的是自己没有被骗,生气的却是官吏们的贪婪。

    就算是正九品,最低级的官员,也有年俸七十石,还有三十贯宝钞。

    足够吃喝花用,一品官则是能拿到一千石年俸,怎么还不知足?

    老朱只觉得一股股怒气,直冲脑门,李善长那边已经扛不住了,或许一场君臣的直接冲突,就在眼前。

    而就在这时候,张希孟赶来了,“诸位同僚……容我说两句,以杭州的情形计算,均田之后,每人能拿到十五亩田,有些地方还远远不够,按亩产两石,一年两熟计算,也就是六十石粮,这里面还要缴纳田赋,还要扣除种子灌溉……一个普通百姓,到手的粮也就三四十石,而且遇上了荒年,指不定有这么多。最低级的官员,拿了普通百姓的两倍,你们觉得要拿几倍才合适?”

    张希孟淡淡说完,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百官,瞬间安静下来,狼狈的李善长也有了喘息之机,他瞪着这帮手下,气咻咻质问,“张相说得对,你们到底想要多少?说啊!”

    ------题外话------

    抱歉,晚了点……

第三百一十一章 张相是个大好人

    李善长觉得自己一片痴心,全都白使了。在朱家军这个团队里,他算是最照顾下面人的了。。。尤其是这些文臣,还不都是他在庇护着。

    结果上一次一个韩秀娘的案子,差点把他牵扯进去,还因此得罪了马王妃。

    如今又因为俸禄,直接闹到了上位这里,把他的老脸都丢光了。

    李善长很清楚,身在官场,尤其是在乎面子,自己这个左相本就不稳妥,如果再压不住下面的人,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拿几个人开刀!

    “你们不满俸禄,总要说出个道理吧!是眼馋赵宋的厚禄吗?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如今已经是重开兴衰,再造华夏,还要比照宋朝,你们也想再来一次靖康耻?再来一次崖山蹈海吗?”

    李善长说话像刀子似的,又准又狠,专门往致命的地方捅,弄得大半官员都不敢回话了。

    沉默了好一阵子,倒是杨元杲站了出来,他先是冲朱元璋施礼,随后对李善长道:“李相,我们哪敢奢望和赵宋一样……只是譬如一个官员,总有些避不开的花销,比如说出门要有个马车,或者轿子,要有管家厨娘,地方官还有师爷,如果在应天,就要有住处……着实是不能比照普通人,李相你也久在官场,知道这些事情,这,这点俸禄着实不够啊!”

    李善长黑着老脸,冷笑道:“什么不够?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要是贪官,再多的钱都不够,欲壑难填,人心不足!若是清廉自守的官员,这些钱足够养家活口!当官为什么要坐轿子?安步当车不好吗?还要管家厨娘,家里没有婆娘吗?至于请师爷,这就更是无稽之谈!如果什么都不懂,必须要师爷帮忙处理,那干脆让师爷当官就是了!”

    老李不愧是小吏出身,这些说辞哪里能骗得过他?

    加上他现在急于在朱元璋面前洗白,因此半点客气都没有。

    “天下间最不缺的就是当官的人,我也提醒你们一句,现在各项开支那么大,共体时艰,同舟共济,还没干多少事,就急着要钱!这算什么?对得起你们读的书吗?”

    众人再度无言,虽然他们不服气,但是李善长的大帽子着实吓人,毕竟还有朱元璋盯着,老李也就是瞎咋呼,朱元璋要是闹了,那可是要死人的。

    一阵长久的沉默,在这群人当中,陶安突然向前迈了一步。身为一个渡江之后投靠朱元璋的宿儒,陶安和李善长不算同一路人,自然和张希孟也不是很亲密。又是一把年纪,站出来说话,还是恰当的。

    “李相,我等固然都是读书人,可诗词歌赋,不当饭吃。大家伙十年寒窗,苦读书,就为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是老百姓都明白的理儿。如今大家伙一心尽忠,替上位做事,鞍前马后,不辞辛劳。结果只有这点俸禄,着实,着实说不过去啊!”

    李善长冷哼道:“怎么?陶尚书,你能领九百石禄米,还有三百贯宝钞,这还不够用?寻常人家几年也挣不来这么多钱?”

    陶安咬了咬,所幸豁出去了,“李相,你也是文人,你该知道文人花销有多大?且不说别的,光是文房四宝,一刀好纸,一块徽墨,还有家具摆设,瓷器字画,这都要花钱吧?你,你怎么能把读书人和那些寻常百姓放在一起?着实是斯文扫地,失了体统啊!”

    此话出口之后,陶安就感到了一双锐利的目光,直刺过来。

    老头微微一愣,艰难扭头,发现正是朱元璋在怒视着他,吓得陶安浑身颤抖。

    坏事了!

    陶安连忙躬身,向朱元璋赔罪,“上位,老臣,老臣不是那个意思,老臣,老臣糊涂!”他直接跪下了,瑟瑟发抖。

    其他官员看到这一幕,也是低垂着脑袋,不敢言语。

    陶安的话其实已经把官员们不满俸禄的实质给说了出来。

    前面讲的那些道理,也不能说是错的,但是归根到底,身为官员,乃是士大夫的一员。如何体现士大夫的不同啊?

    首先住的就要明亮宽敞,青砖瓦舍,家具也要红木的吧!还有字画瓷器,要把家点缀起来。幸好老朱把青楼给封了,不然还要请几个歌女在家,红袖添香,诗酒风流,这才是士大夫的境界。

    俸禄高低是一回事,拿穷棒子和士大夫比,本身就是侮辱……这就好比说丹麦四个小时就投降了,为啥还要乳法啊?怎么不乳丹?问题是把丹麦和法国放在一起,那就是对人家法国的冒犯了好不?

    事情就是这样,张希孟文章写得再好,把兴衰解释得多么掷地有声,那也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便是在朱家军内部,一样有很多人不愿意接受,什么叫以民为本,什么叫民心即天意,什么叫上下同心同德……在他们看来,这还是只主张罢了。

    在实际上,他们还要维持士大夫的超然地位。

    士人还需要关心衣食住行吗?

    君王养士,识相的就跟赵宋皇帝一样,乖乖高官厚禄,好好奉养士人,要不就像是元廷这样也行,准许士大夫想办法捞钱,把乡村交给缙绅地主,那样的话,我们也可以不在乎这点俸禄。

    总不能希望我们老老实实干活,兢兢业业尽忠,结果只拿比穷棒子多几倍的俸禄,区分不开多大差别,不能吧?

    这么想,就是对士人亵渎!

    陶安的确是老了,一时情急,把实话说出来了。

    “陶先生,你读书很多,学问笃实,自从投靠咱,受了不少苦,也做了不少事情,咱都是看在眼里的,咱要多谢先生不弃,看得起咱啊!”

    朱元璋的声音低缓,一个字,一个字,准确送到了陶安的耳朵里。

    老头这把年纪,如何听不明白!

    自己这一次是真的栽了。

    “老臣,老臣糊涂,请上位降罪!”

    朱元璋注视着他,良久笑了,“谈不上获罪,道不同而已……给陶先生准备二百两银子,请他回乡养老吧!”

    在这一刹那,陶安仿佛老了十岁,身体肉眼可见佝偻,尤其是脊背,瞬间塌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

    朱家军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完全超出了简单的升官发财,封妻荫子。

    在这么多起义军之中,像天完和韩宋这种,能弄出一套官制,喊出恢复大宋江山的,已经是凤毛麟角,傲视天下了。

    但是仔细看他们内部的结构,还是东施效颦,乱糟糟一团,刘福通杀杜遵道,陈友谅反噬倪文俊……说白了,也就是个梁山泊的水准,稍微有点见识的都该清楚,能走到最后,一统天下的,必定是朱元璋。

    而且朱家军展示出来的格局气度,已经大大超出了众人的想象,如果不出意外,这必定是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能开创盛世,重塑乾坤,必定是要名垂青史的。

    结果就因为一个俸禄的事情,闹得丢官罢职,把老脸都不要了。

    着实太亏了!

    陶安啊,你可以回去琴棋书画,诗酒风流了。

    你可以去享受士大夫的待遇了,但是对不起,我们朱家军容不下你了。

    陶安艰难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向前走,留给众人一个凄凉惨淡的背影,众人看在眼里,无不心惊肉跳。

    包括陶安的老友李习,也包括刚刚站出来说话的杨元杲,几乎每个人都五味杂陈。

    这点俸禄虽然不算多,但也能过得下去,而且既然身为官吏,就不大可能饿死,为了这事跟上位争执,得罪李善长,根本不值得。

    借陶安的一顶乌纱帽,有关俸禄的这场争端,看似就结束了。李善长虽然前期有点丢人,但是上位出手,帮着他找回了颜面,大获全胜。

    李善长满心欢喜,看起来自己还要紧跟着上位才是,百官之师,不如上位宠臣啊!

    你瞧瞧张希孟,这些年过得多舒服,自己何必那么累呢?

    李善长是想通了,决定再来一次君子豹变。

    可是老李没有料到,就在这次事情结束的第二天,张希孟专门上书,重提百官俸禄的问题。

    这下子可杀得李善长措手不及,明明都结束了,你还添什么乱?

    横生枝节,你要干什么?

    李善长别提多埋怨张希孟了。

    但是很可惜,以张希孟的地位,重提此事,朱元璋那边都没法无视,只能重新召集百官,再度讨论俸禄的问题。

    “张先生,你有什么高论,就说出来吧!”

    张希孟冲着老朱施礼,又对着其他人一笑。

    “我先说一点,像宋朝那种,掏空国库,压榨百姓,拿着民脂民膏,奉养士人的败家行为,我是绝对不赞同的,也不可能出现在主公的治下,我们不能重蹈覆辙……但是也有一些事情,我想说一说。”

    “这第一条,官员多是通过考试而来,自然是要很会读书才行,放在同龄人中间,也是个中翘楚,人中龙凤。我觉得既然如此,是不是在俸禄上也该有体现?比如李相拟定的,一个九品官,大约是普通百姓年入的两到三倍,这个差别是不是合理的?”

    “主公欲君临天下,必须囊括天下英才,礼遇人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还是那句话,要允许有一些差距的存在。”

    “再有,十年寒窗苦读,也是有不少花费的,而且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没法下地干活,还要家中供养。百姓愿意如此,也是觉得有利可图,能够光宗耀祖。毕竟不管怎么说,读书总是有价值的,该鼓励百姓,热心向学才是!”

    “只不过这事情又引出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兴学的问题,要让大多数的平民子弟读到书,能够通过努力,跻身官场,不然官位只是留给士大夫之家,穷苦人没有出路,也就不愿意读书了。主公的俸禄依旧成了养士的银钱,这就违背了初衷。当然了,如何兴学,这也是一件大事,应该由礼部拿出方案才是。”

    这时候杨元杲急忙站出来,躬身道:“张相所言极是,礼部责无旁贷,必定在近日拿出方略,上呈中书。”

    杨元杲一心挽回失误,故此显得十分热忱。

    张希孟又笑道:“从兴学又说到了另一件事……前面在应天举办科举,我们一次录取了几百人。其实这就是要扩大官吏队伍。所谓的师爷、幕僚,这种东西要不得。如果各级衙门着实缺少娴熟的人手,可以安排正式的职位。师爷幕僚,不在官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果谁请了一个和尚当师爷,是不是遇到了事情,还要请菩萨保佑?求龙王降雨?这还是牧守一方的官员吗?”

    “所以像什么幕僚的开支,还有些迎来送往,人情往份,这里面大有藏掖!过年过节,婚丧喜庆,同僚之间,送一包茶叶,提一盒点心,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能算过分。”

    说到这里,张希孟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有人真金白银,大肆送礼,为了欢迎上官,一顿饭吃上百两银子,这肯定不行!所以职田,职钱这些东西,也不用想了。”

    “但是考虑到一些官吏确实居住困难,还有一些官位高,年纪大,事情多,也要考虑配属一些随从,这也是合乎情理的。”

    “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参考百姓的平均收入,考虑到地方花销开支……官员俸禄在百姓平均收入的两倍到五倍之间,既不会太过穷酸,活不下去,但也不至于高不可攀,举天下财力,尚且不能奉养官吏。”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随着战事进展,天灾人祸,粮食价格不免波动,每隔两三年,还要检讨一次俸禄高低,做出调整。不能一下子定死,以后再也不许改了。”

    张希孟笑道:“主公,李相,这就是我的一些愚见,还请主公决断。”

    所有官吏,此刻看向张希孟的目光,都炽热起来。

    本来大家伙都要认命了,现在有张希孟的这番话,总算起死回生了,张相啊,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第三百一十二章 茶叶又没了

    张希孟这番话说完,球自然而然送到了朱元璋脚下。

    其实朱元璋也在反思,当时陶安说出那番话,不愿意和老百姓一样,朱元璋就动了杀人的念头,想处死老匹夫,让下面人看看,你要斯文体面,咱就帮你体面!

    但老朱到底没有下杀手,说到底陶安还是做了不少事情,而且也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干什么坏事。。。

    最最关键,如今他朱元璋连南方大区还没有扫平,至少天完还有相当的力量,这时候逼迫太紧,的确是可能投靠其他人的。

    身为一个君王,还是要笼络人心,维持下面的平稳。

    而且陶安一时嘴快,也算是有功,等于给朱元璋提了一个醒。

    不要以为自己治下就跟自己是一条心。

    甚至可以说大部分人并不那么赞同张希孟的主张,他们自是随风倒,曲意逢迎,嘴上喊喊罢了,并没有真正铭刻在心里,更没有身体力行的勇气。

    有太多人还是觉得,他们非比寻常,应该享受更好的待遇,普通人都该老老实实,供他们驱使,乖乖给他们抬轿子,这才是太平盛世,才是圣君明主。

    连这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那就是昏君无疑了。

    哪怕对国家有利,我们也一样编排你。

    当朱元璋意识到有那么一些人,怎么也养不熟,他真的想动刀子,非常非常想……但是在这个时候,马氏劝阻了他。

    马氏的道理也很简单,陶安跳出来了,他尚且有不杀的理由,那些人只是在心里想想,又怎么动刀子?

    你硬是要处置,就不免错杀好人,反而撼动了自己的威望。

    一个人杀伐果决,不是看能杀多少人。而是面对必须要杀的人,会不会心慈手软,网开一面?

    就比如胡三舍,他的罪行清清楚楚,他爹又在军前领兵,这是一个难题,你朱重八杀了,足以告诉天下人,你是个什么人。

    而针对陶安这种,有着士大夫习气的文臣,除非他们真的贪赃枉法,证据确凿,才能动刀子,不然就很容易吓到那些想要归附过来的读书人,得不偿失。

    这个天底下能改变朱元璋心思的人不多,敢直接点名朱重八,告诉他该怎么做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了。

    老朱自然从善如流,但是他的心里头还有那么一点不痛快,觉得文臣跟自己隔了肚皮,不是一条心。

    到了今天,张希孟把新的方案拿出来。

    朱元璋很满意,也终于有了下台阶的机会。

    “咱心里清楚,有很多人瞧不起穷苦百姓,觉得这帮土里刨食的农户一钱不值,就是蒿草蝼蚁……但是咱想说一句,你们的上位,咱朱元璋就是从这群人中间走出来的,咱的几位大将,都是这样的苦出身,咱的将士,更是一群往上数多少代,都是穷鬼的老实人。”

    朱元璋扫视全场,冷冷道:“你们大家伙,还是觉得穷棒子一钱不值吗?”

    这回不用张希孟表态了,李善长直接带头跪倒,披肝沥胆,动容道:“上位,臣在当上小吏之前,家中也颇为困窘,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冬天读书的时候,手掌尽是冻疮,臣也想进京考个进士,光宗耀祖。但是没有法子,家里头出不起盘缠,就只能做个小吏,苦熬着,要不是遇上了上位,臣,臣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李善长说得入情入理,很是动人,朱元璋都跟着点头赞叹。倒是张希孟,他似乎记得李善长说过,家里头的条件还不错,不然怎么有机会读书?

    他也曾经以书香门第自己,那意思是你张希孟也别太骄傲了。

    怎么一转眼又成了穷鬼?

    难道李善长他们家也归了薛定谔了?

    是穷是富,成了玄学?

    不过你也不能说老李撒谎,毕竟在这些文官中间,的确有出身很凄苦,求学很艰难的……比如宋濂!

    他就对朱元璋的这番表态很是赞同,而且他也没有去闹什么俸禄的事情。

    如今张希孟针对俸禄的设计,已经让宋濂很满意了。

    “上位,臣窃以为官俸比普通百姓多五倍,又是身在朝中,不用担心什么。已经是天恩浩荡。须知道像赵宋那样,恨不得掏空国库,奉养士大夫,是损不足而奉有余。民生凋敝,起义不断,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既然要重定纲常,再造乾坤,就该果断摒弃前朝弊政,一切以天理人心为念,以百姓为本……如此拟定典章制度,才能长长久久,太平万年!”

    总算还有个识大体的文臣,朱元璋的怒火也减少了三分。

    “宋学士说得有理,咱们亲眼看着大元的天下分崩离析,也知道华夏的千年兴衰起落,周天下毁于天子肆意胡为,予求予取。赵宋亡于上奢下贪,天子昏聩,官绅需索无度。民不聊生,外寇入侵……这些教训不可谓不惨痛,咱可以容忍官员多得一些俸禄,但是绝不能允许你们作威作福,把百姓视作鱼肉,。咱希望你们记住今天的话。俸禄的事情,回头让张相和李相商议妥当,尽快公布。从此之后,咱也会严查百官,一旦发现贪赃枉法,咱一定不会手软!”

    老朱接受了夫人的劝说,随便杀人是不对的,但是咱有理由,有真凭实据,谁也拦不住吧!

    瞧着吧,咱一定针对那些士大夫习气,不把老百姓当人的畜生,痛下杀手,不好好办几个贪官污吏,简直没法和百姓交代,也没法让咱舒心顺气!

    只不过这事不是张希孟和李善长能掺和的,朱元璋打算找郭英布置,让拱卫司去查。

    毫不夸张讲,老朱已经磨刀霍霍了。

    而在另一边,张希孟也来见李善长了。

    见面之后,气氛不是那么融洽,李善长只是瞧着张希孟笑,随后他给张希孟倒了一杯白水。

    “茶没了,只剩这个了,还请张相见谅。”

    张希孟看了看水杯,又抬头看了看李善长。

    这个老李是责怪自己啊!

    “李兄,你是不是觉得我该把俸禄的打算提前告诉你,也好让你有说辞对付百官,不至于这么狼狈?对吧?”

    “不!”李善长冷冷道:“张相,说实话我很不赞同你的那个方案,又是参考粮价,又是两三年一次调整……你难道不知道,官俸只能涨,不能跌!要是让我说,上位打算规定俸禄之后,永远不许更改,或许还是更好的办法。总归都是要贪的,不如规定严格一些,有谁贪赃枉法,直接扒皮实草,倒也干净利落!”

    李善长慷慨激昂,张希孟却是听得好笑……你李善长什么成色,我还不清楚?这不就是生气了,迁怒了,拿话怼我!

    好!

    姓李的,算你有种。

    我要是三句话,不能让你跪下,我就甘拜下风,什么事情都让你做主!

    “李兄,你可真是嫉恶如仇啊,那你觉得贪污多少,可以扒皮实草?”

    李善长赌气道:“多了不好,六十两就行!”

    “好!六十两就六十两,我前几天收了李兄二斤龙井,需不需要剥皮?”

    李善长不解,龙井?倒是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那个龙井是下面人送给他的,说是西湖的土产,让他尝尝鲜。

    虽然极品龙井很贵,但也绝对到不了六十两,毕竟当下最贵的茶还是小龙团,绿茶的价值不够,只是张希孟喜欢喝罢了。

    “张相,你的清廉是人尽皆知的,要是连你都扒皮实草,国中怕是没几个能说的人了!”

    张希孟笑了,“多谢抬爱,我是侥幸活下来了,但是西湖岸边,两处翻新的宋代庄园,还有一百亩茶园,究竟该值多少钱,又该剥几层皮,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完这话,直接将一包茶,一张当票,一个木盒,放在了李善长面前,展开之后,里面正是张希孟说的房契和地契,在上面,还有那么一封信,上面写着李相亲启。

    三句话说完,张希孟往旁边一坐,瞧着二郎腿,喝着白水。

    而再看李善长,他先是吃惊,随后浑身颤抖,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捧起茶叶,仔细看了又看,的确是送给他的那一包!

    再看看当票……老李什么都懂了!

    坏了!

    有人借着送茶叶,把当票藏在了茶叶包里。

    结果自己一时疏忽,没当回事,就转给了张希孟。

    偏偏这包茶里就有要命的东西,一张当票,竟然能换出来庄园和茶园……好家伙!这个送礼的人,也真是挖空心思,设计精巧。

    李善长是文官之首,送到他面前的茶叶,谁还敢碰啊?

    有趣的是茶叶里面也不是俗气的金银什么的,而是当票!

    要拿着当票,才能换出来箱子,箱子里面才藏着厚礼。

    一环套一环,悄无声息,就把重礼送到了李善长手里。

    多好的主意啊!

    简直匠心独具,巧妙布局。

    只是这位想不到,张希孟来拜会李善长,还人生当中第一次受贿,拿走了茶叶,把这件外人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捏在了手里。

    “张相,我,我冤枉!”李善长急得跪下了,“我,我属实不知道,是,是有人陷害我!”

    张希孟呵呵一笑,“李兄,我要是觉得你有事情,这些东西就送去给主公了!”

    “哎呦!”

    一句话说得李善长眼泪都快下来了,想起刚刚的阴阳怪气,恨不得把一边的老脸撕扯下来,干出这么丢人的事情,这脸……不要也罢!

    李善长已经明白过来,张希孟没跟他通气,其实是想瞧瞧,是谁跟他闹事,想要取代他……张相啊,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老李抓着张希孟的胳膊,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生我者父母,救我者张相!

    其实吧,李善长也属于自作多情,张希孟知道李善长在这个案子上无辜,但是他到底清白不清白,只有天知道。

    这个当口,给老李一个大比兜,那是一点毛病没有。

    “李兄,能用出这种手段,必定不是小事情,如果捅到了主公那里,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李善长哭了,快别提朱元璋了,我现在脖子冒凉气。

    到底是哪个畜生,这么陷害咱!

    “张相,我现在心都乱了,你说说吧,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一笑,“其实这事不难办……我听说过做好事不留名的,没听说过送礼不留名的。此人一套接着一套,我猜这个庄园没准还藏着故事呢!这样吧,我陪着李兄去瞧瞧,就当做个证人,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打算收买李兄!”

    李善长用力吸口气,“好!张相救了我啊!”

    老李起身,拿起了地契,至于其他的东西,包括那二斤茶叶,都让他装进了一个箱子,还煞有介事,贴上了封条,作为罪证,封存起来。

    “张相瞧着,等查清楚了,再交给上位!”老李切齿道。

    茶叶!

    我的茶叶!

    张希孟突然觉得心好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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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