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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三章 收买李善长的价码

    张希孟一路上闷闷不乐,他对天发誓,真的只是馋那点好茶叶而已。现在都让李善长给锁起来了,万一给充公了,那可亏大了。。。

    上好的狮峰龙井,刚出芽的时候,在后半夜,赶着露水采下来的,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结果他连一口都没喝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张希孟惋惜茶叶,李善长却是以为他为了案子的事情生气……老李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什么来。

    也的确说不出来什么。

    随便拿了他一包茶叶,就藏着当票,就牵涉这么大的事情。

    如果说他李善长清廉,只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张希孟能背着老朱,把这事告诉他,绝对是恩重如山了。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他李善长抓住了张希孟的把柄,他会不会告诉张希孟?只怕未必!

    由此可见,张希孟的人品果然了得。

    “张相,再造之恩,如天之仁,李善长铭刻肺腑。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要不让我儿子拜你当义父吧!”

    张希孟转了转眼珠,悠悠道:“令郎多大年纪?”

    “二十……一!”

    张希孟呵呵道:“真是大好年华,比我大了差不多三岁呢!”

    李善长的老脸瞬间红了,是挺尴尬的。

    “张相,我,我就是想表示一下,咱们该多亲多近才是!”

    张希孟微微一笑,“李兄啊,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但是咱们俩各司其职,还是不要凑得太近……其实不只是咱们俩,还有其他文臣武将,能管好自己,别没事随便拉帮结派,就是最大的好处了。如今主公刚刚即位,新官上任三把火,以主公的性格,还不定烧了谁呢!我也害怕主公刚刚即位,就拿左相人头祭旗啊!”

    这几句话,等于是往李善长的头顶倒了一盆冷水,里面还夹杂了冰块。

    老李是更加惶恐不安,没错,朱元璋谈笑之间,就辞退了陶安。

    在外人看来,已经算是霹雳手段了。

    但是李善长清楚,这还远远不够,或者说只能算是一道小菜,朱元璋肯定有更大的杀招。假设自己爆出了问题,拿自己祭旗,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抓到真凭实据,谁都救不了自己。

    李善长越想越气,到底是谁?

    谁想害自己?

    李善长气得抓狂,就像上次韩秀娘的案子一样,这次他老李被算计得更狠,危险更大,几乎到了悬崖边上,离着粉身碎骨,也就只差了一步之遥。

    等着瞧吧,只要把事情查清楚,就算上位不杀人,俺李善长也保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善长切齿咬牙之间,他们终于到了西湖边,李善长先下了马车,他是一身富家老爷的打扮,张希孟寒酸点,由于年轻,就换了身小厮的衣服,跟在李善长的身后,除非十分熟悉的人,不然还真没法把这个青衣小厮和大名鼎鼎的“张子”联系起来。

    他们一前一后,到了一座小院门口。

    这个院子从外面看去,算不得什么,只是普通的青砖瓦舍,一个老仆等在门口,李善长到了之后,随手把房契亮了一下,老仆看在眼里,慌忙跪倒。

    “小的恭迎老爷回府!”

    说着,他把门户打开,恭迎李善长进去。

    敢情这送庄园,还要配上仆人,真是专业!

    张希孟跟在后面,迈步进去。

    等他往里面一走,瞬间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真是好一处所在!

    在这个不大的院子中亘,,有一湾积水,修园林的人巧妙借用,浚治成池,水汽升腾,四处弥漫,缭绕湖泊之上,就跟传说中的瑶池仙镜似的。

    再往湖泊岸边看去,点缀花圃、竹丛、果木、桃林。至于建筑,则稀疏错落,共有堂、楼、亭、轩等处,皆疏朗平淡,浑然天成。

    最奇妙的是这个小院子,同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向远处望去,又和西湖相映成趣,这就是传说中的借景。

    把整个西湖景色,都搬到了院子里,放眼望去,心旷神怡,那份巧夺天工,简直不用言说。

    张希孟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但是面对这个小院子,他只有一个念头,“想要”。

    没错,张希孟早就把茶叶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甚至在憧憬着在这个院子里,通读诗书,落笔属文,挥毫泼墨,好不畅快。

    可就在张希孟畅想的时候,突然一阵香风吹来,竟然涌出八个妙龄女子,直扑李善长而来。

    “恭迎老爷回府!”

    娇滴滴,甜腻腻的声音,张希孟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一切美好的幻想全都戛然而止。

    败笔!

    绝对败笔!

    美女的出现,绝对是送礼人的失误,这家伙的水平也就这样了,和氏之璧,不饰以五彩,随侯之珠,不饰以银黄。

    也就是说一个东西美到了一定程度,就不需要装饰了。

    就好像很多玉石翡翠,越是繁杂的雕工,往往意味着这东西有缺陷,需要用手艺遮掩。

    真正的好东西,只要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来。

    这么好的小院,一下子弄出八个美女,就好比你在欣赏清明上河图,正沉浸其中,突然发现上面的女子变成了玛丽莲梦露,整个氛围全都破坏殆尽。

    张希孟扪心自问,要是让他安排,在这座院子里,打开书房,里面放着几本孤品书籍,桌上放着苏东坡的笔洗,墙上挂着唐宋名家的画作,不经意间,皆是稀世珍宝……如果有人真弄这么个院子,送给自己。

    自己会不会帮忙?

    张希孟也不敢说!

    问题是怎么就没人挑战自己的软肋啊?

    你们快点出手吧!

    别老对李善长下手,这货一把年纪了,真的不行了。

    张希孟在这里内心戏爆棚,奈何他只是个小厮,人家美女连看一眼都懒得看,一颗心都拴在了李善长身上。

    可老李哪里顾得上她们,他冷哼了一声,面沉似水,顿时吓得美女都退到了一旁,李善长深吸口气,“出来吧!到底是谁,陷害老夫?”

    呵斥之后,很快从房间里跑出一个身着丝绸的中年人,他快步跑过来,跪倒磕头。

    “小人王环,拜见李丞相!”

    “王环?你是王家的人了?”

    此人怔了怔,忙磕头道:“回李相公的话,的确是王家的人。”

    李善长冷冷道:“你还有胆子承认?老夫怎么听说,有个叫王珏的,已经归附了张士诚,他跟我们吴王作对,就不怕祸及家人吗?”

    王环脸色微微一变,原来李善长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磕头,把屁股撅得更高。

    “回李相公的话,王珏已经被家中除名,他们那一房的财产也被族里没收……眼前这个院子,就,就是王珏昔日的住处之一,本是宋朝留下的院子。小的是个俗人,不懂园林精妙,唯有进献给李相公,才不负这座园林。”

    李善长怔了怔,向四周看看,果然是个好地方。

    “老夫也不是什么雅致的人,送我也是没用!倒是张丞相,他是当世贤人,学问大家,他应该喜欢这种地方。”

    王环咧嘴了,你当他不想送去给张希孟啊!

    但是人家张相公的清廉之名,人尽皆知,我们倒是想送,也要有人肯收才是。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便宜你李相公了。

    早就知道你品味不高,这才临时从苏州等地,买了八个美女。这要是张相公,我们肯定在书房里挂上阎立本的画,张旭的狂草,李后主的澄心堂,苏东坡的笔墨……那才是招待文人的东西。

    至于你老李,也就是美色罢了!

    当然了,这话王环不敢说出口,他只能再三磕头,“李相公在上,小人深知只有李相公能救我们王家,小人愿意将全部身价进献给李相公,还请李相公保我们王家啊!”

    说完之后,这人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那些美女,还有老仆人,看到这一幕,都目瞪口呆,心中惊骇。

    他们这位王老爷,那可是权势通天,呼风唤雨,谁人能比?

    结果在李相公的面前,竟然比他们这些下人奴仆还不如,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善长呵呵冷笑,“你想进献,就算老夫想要,只怕也是不行了!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上位均田之心,不可撼动。你们王家的产业,很快就会被收走。尤其是那个王珏,他不但归附了张士诚,还在张士诚那里,说了不少坏话,鼓动张士诚跟我们作对,这些事情,真当能瞒得住我们吗?”

    “之所以没有动你们王家,只是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今也差不多了,近日就会有人来查办你们!”

    李善长说完转身,“老夫走了,你们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李善长正要离去,王环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又绕到了李善长面前,瞬间跪倒,拦住了去路。

    李善长大怒,“怎么?你不打算放老夫?你们王家怕是要被灭九族了!”

    王环连忙磕头,“李相公,小人就算得了失心疯,也不敢阻拦李相。小人只是有一计,想要跟李相公讲。”

    李善长怔了怔,微不可察地扫了眼张希孟,发现他正在含笑点头,老李也只能道:“你说吧!”

    王环这才抬起头,对李善长道:“李相公,我们王家产业颇多,我听闻正在商议俸禄的事情,如果李相公能保留职田,就可以把我们王家的田产,化为李相公的职田……到时候我们替李相公打理,每年收成,悉数交给李相,可得银数十万啊!”

    ------题外话------

    抱歉,明天会早点发……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主公知道了?

    “一派胡言!”

    李善长大声呵斥,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现在半点不敢责怪张希孟,甚至只剩下感激。这个王家财势熏天,是早有耳闻的,在杭州属于最顶级的豪门,他们和元廷也多有联系,更有庞大的海外贸易生意,是个地地道道的庞然大物。

    朱元璋早就盯上了王家,但是由于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梳理,还来不及对他们下手,因此只能引而不发。

    但是王家也不是寻常人物,他们或许早就感觉到了危机,这才想办法收买朱家军的高级官员,试图保住家业。

    因此就走通了门路,把茶叶送到了李善长的手里。

    这事肯定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衙门里还有多少替王家做事的,包括李善长身边,那帮人到底可靠不可靠?

    是谁把茶叶塞进去的?

    他李相公身边成了筛子,这还得了?

    也就是张希孟凑巧给撞破了,如果没有他掺和,李善长扪心自问,未必能扛得住诱惑。

    可一旦被王家收买,跟他们搅在一起,自己的下场又会怎么样?

    李善长也不敢说,此时的他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张希孟这是救了他……再看王环,这个畜生拼命把他往沟里带,只恨他不死。

    你等着,老夫回头就狠狠办了你们!

    王环显然没有料到事情的复杂性,在他看来,对付李善长这种老官僚,就只能靠美色狠狠砸!

    如果他不上钩,那只代表你投入还不够,或许他不相信你说的。

    “李相,小人身家性命都系于此事,断然不敢欺瞒李相。别看吴王不许保留职田,但小人还有办法啊!保证能让李相轻易拿到几十万两,如果少一两银子,李相只管杀了小人九族就是!”王环急切说着。

    可听在李善长的耳朵里,不亚于催命符,你也别废话了,老夫现在就灭了你的九族!

    李善长甩开王环,就打算离去,这时候那几个女人也凑了过来,软语哀求,哭哭啼啼,梨花带雨。

    把一个半老不老的李善长弄得心烦意乱,他哪里有心思想这些,只能拼命看向张希孟。

    你瞧见了,不是我主动的,我什么事都没干,咱们赶快走吧!

    但是任凭老李使眼色,张希孟却是钉子一般,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他也十分好奇,首先说职田这事,几天前就被老朱给否定了,以王家手眼通天的程度,不该不知道。

    至于最新提出的俸禄方案,由于是刚刚说出来,王家不知道,尚在情理之中。

    他们能信誓旦旦提出职田的问题,那就是说,还有巨大的漏洞没有弥补。

    相比起干掉某个人,张希孟更在乎如何拾遗补缺,解决漏洞,尤其是这种关系到财税的事情,更是张希孟最在意的,他给李善长使了个眼色。

    老李也不是傻子,也猜透了张希孟的心思。

    只可惜他没有张希孟的心情,虽说老李执掌财税,属于朱元璋的大管家,对这种事情更加在意,但是现在是要命的时候,张夫子啊,你就收起好奇心行不?

    咱们把王家拿下,然后慢慢审问,还有什么问不出来的?

    奈何这事情不是李善长做主,他只能硬着头皮道:“老夫清廉自守,从不贪赃枉法,似你这般,悖逆王法,早晚要遭天诛!”

    王环心惊肉跳,的确李善长不比以前他遇到的官,但既然李善长还愿意听他的,就代表有希望。

    这世上还有钱财收买不了的人吗?

    “李相,此事并非李相公一人之事,实在是吴王定的规矩有漏洞,纵然李相公不贪不占,其他人也会下手的,既然人人如此,李相又何必与众不同呢?”

    “你放屁!”李善长气得骂人了,“你把吴王手下百官看成什么了?老夫纵然不才,可还有张相公,还有其他众人,他们也都是贪赃枉法的人吗?”

    还不错,到了这时候,李善长依旧记得拍张希孟的马屁。

    可王环却满脸不屑,“张相公他也只是书呆子罢了,文章写得再好,却是不通政务,比起朱熹强不了多少!”

    好,真是好大口气!

    他说这话的时候,张希孟的眼光骤然严厉,随即他默默无声,只是冷冷盯着王环的后脑勺。

    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见到这么急着送死的人,让我好好瞧瞧,你还能作到什么地步?

    李善长一怔错愕,竟然也来了好奇的心,这回不光我了,连张希孟都被鄙视了,李善长的心情竟然还好了那么一丢丢儿。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吴王麾下文武,在你的眼里,都这么不堪吗?”

    王环向前跪爬了半步,他挺直脊背,竟然有了那么几分郑重。

    “好叫李相得知……吴王虽然不许有职田职钱,但地方衙门尚且需要运转,也需要日常开销。且吴王广开科举,地方书吏差役,比起从前大大增加。这都需要数量惊人的钱粮财税,方能供养。”

    “小人还得知,在淮西的时候,吴王是用粮长征集地方田赋,统一押解府库。另外又设立军屯,填补军粮,如此则军民两便,钱粮充足,遇到战事,兵卒奋勇争先,民夫踊跃运粮,才有了今日吴王之盛!”

    真不愧是豪门大族,这个王环竟然把朱家军的财税奥妙,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不过想想,也用不着太惊讶。

    以王家的实力,必定帮着元廷征收赋税,不管是田赋,漕粮,还是商税,他们都接触过。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元廷纵容商贾豪强,这帮人说穿了都是官商,懂得官府运转,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李相公,有句话叫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用粮长征粮,以民夫运粮,的确省去了许多麻烦,也少了很多官吏。看起来一时得利,吴王必定不会轻易废掉。但是粮长必定不是官员,没法一层一层,把财税解送朝廷。”

    “以现在而论,小人就知道,有不少滁州,和州等地的粮长,只需要把税粮送去扬州就好,并不经过户部。而且这些税粮,也有一部分要留存本地使用,随着吴王疆域越发辽阔,人丁田亩越来越多,留存转运的税粮也会越来越多……睿智如李相公,不会不明白,这里面有多少可以动手脚的缺漏。”

    王环仿佛还嫌不够,又继续道:“吴王出身贫苦,何曾见过多少钱?张相年纪轻轻,更不知道柴米油盐,他鼓捣的均田,倒是有些高明之处,可均田之后,不还是要征收田赋吗?既然要征收田赋,就要有人去做,就要涉及这些田赋怎么分派……”

    王环侃侃而谈,既挖坑李善长之后,又鄙夷张希孟,现在还瞧不起朱元璋……顺利完成三杀,正在作死的路上,坐着火箭,疯狂突进。

    他还自鸣得意,竟然拿出了具体办法。

    “李相只要划出一部分土地,算作地方衙门开支。命令粮长专供杭州府衙,和周边的兵马官吏之用,这样一来,朝廷户部就管不到这些田亩了。吴王那里,只要保证解送太仓的粮食充足,他就无瑕顾及别的事情。而这些土地,该怎么处置,又怎么让钱生钱,还不是要看小人的手段!到时候只要多种桑树,多建茶园,再靠着海外贸易,从蛮夷手里赚来的银钱,又何止几十万!”

    ……

    “不要说了!”

    李善长突然怒喝一声,打断了王环的话,他的身体已经在颤抖了。

    王环还当他是被说动了,控制不住,需要静一静,因此乖乖闭上了嘴巴,等待着老李屈服他的金银攻势。

    别看我现在跪着,你站着。

    只要你拿了我的钱,替我做事,那时候就是你李丞相跪下了!

    这么多年,我们王家摆平的官吏还少吗?

    就没有人能扛得住这一套。

    李善长的确被吓到了,只不过和王环理解得正好相反。

    朱家军发展到今天,财税体系急需升级。

    过去一段时间,张希孟没有过问这一块儿,他李善长就是小车不倒往前推,并没有主动弥补漏洞。

    结果冒出来个王家,还拿出了如何聚敛财富的手段,

    对于老李来说,这几乎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是不是你老李故意的?

    你到底贪了多少?

    你还干了那些坏事?

    李善长脑袋嗡嗡的,这要是传到了朱元璋耳朵里,还不把自己碎尸万段了?

    “狂妄!”

    老李只说了这两个字,拔腿就走,王环大惊失色,他不明白,自己开出了这么高价,李善长为什么还不上钩?

    难道自己猜错了?

    “李相公,我们王家的生死都在您的身上,还望李相公一定不能弃小人而去。小人,小人在庙中还有数尊金佛,最大的足有万两黄金!另外小人在寺庙田产之下,还有五万亩桑田,也可以一并献给李相公!总而言之,只要李相……”

    “滚开!”

    李善长根本不想听了,催命符已经够多了,他现在只想赶快处置了王家。

    见无论如何,也收买不了李善长,王环咬了咬牙,他竟然从地上站起来,恶狠狠看着李善长,冷冷笑道:“李丞相,您是不是觉得王家就是一条狗,你杀了我们,这些财产也都是你的?”

    李善长只是冷哼,懒得言语,你还想威胁老夫吗?

    不自量力!

    王环咬了咬牙,恶狠狠道:“李相,只要你答应放我们一条生路,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这样最好!你要是不愿意,现在这个园子周围,就有我们家的人,小人别的本事没有,挟持你李相公,前往苏州,还是能办到的!”

    这是要撕破脸皮了吗?

    李善长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张希孟,他缓缓道:“张相,你听了这么长时间了,来的时候,让你准备人手,免得把咱们两个都给抓了,你安排没有?”

    张相!

    王环惊呆了,他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竟然是张希孟?那自己刚刚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张希孟淡淡一笑,“李兄,我也不知道让谁保护咱们俩合适,我就让朱英给主公送了个口信,想来主公会有动作的。”

    什么?

    朱元璋知道了?

    这下子不只是王环,就连李善长都觉得五雷轰顶……张希孟,你不讲武德!

第三百一十五章 财政

    王环抛出了诱饵之后,就在这个园子里等着李善长上钩。他给李善长送了两个庄园,另一个却是离杭州三十里,李相公不可能跑那么老远。

    而且王环又觉得以李善长的德行,只要他肯下血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实际上他安排的打手非常少。

    最后他扬言挟持李善长,也是气急败坏,破防之后的无奈之举。

    官场如同江湖,从来都不是打打杀杀,能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一起榨取剩余价值,难道不好吗?

    又何必撕破脸皮。

    正因为如此,当王环想要喊打手抓人,这帮东西都隔着很远,甚至在院落外面。想要跑进来,需要时间、

    还没等他们进来,已经有人冲过来,把这些打手都给拿下了。

    郭英和朱英,一前一后,冲了进来,都直扑张希孟这边。

    “大哥(张先生),没事吧?”

    张希孟咧嘴笑笑,“还好,李兄,你没事吧?”

    李善长这时候看清楚来的是郭英,也松了口气。

    虽然这小子也不好对付,但总还有希望压下去。

    “是上位派你们来的?”

    朱英笑嘻嘻道:“不是,是干爹带我们的来!他老人家担心大……担心两位宰相,故此亲自来了。”

    说着,朱英一回头,正好看到老朱,迈步虎步,气势汹汹杀来。

    李善长迎着老朱看了一眼,就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低头,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坏了,真的坏了!

    就算王环刚刚说的那些话,朱元璋不知道。但这事也瞒不住了,税收出了那么大漏洞,偏偏这个畜生又向自己行贿,上位一定会怀疑是自己有意为之,故意为了贪贿开方便之门。就算能侥幸保住老命,估计也要和陶安一样,滚回家里抱孙子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李善长简直懊恼要死,他比陶安看得明白多了,早晚有一天朱元璋要君临天下,那时候他就是开国重臣,注定要名标青史,永载史册的。

    要是这时候翻车了,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老李扪心自问,估计他会找棵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现在能救李善长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下意识看向张希孟,但是张希孟根本没搭理他,而是连忙迎向朱元璋,深深一躬。

    “主公,您怎么能以身犯险?”

    朱元璋哼了一声,“你都敢来,咱有什么不敢的?这么个狼窝你也不知道多带些护卫?万一有了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张希孟咧嘴苦笑,他是跟着李善长过来,为了揪出送礼之人的,如果大张旗鼓,人家还不跑了?

    好在这时候李善长急忙过来,躬身施礼,羞愧道:“上位,都是臣糊涂,臣一时急迫,想要找出行贿的畜物,连累张相跟臣一起犯险,请上位治罪!”

    朱元璋看了看他,别人给你送礼行贿,怎么不给张先生送?

    苍蝇不叮无缝蛋!

    你李善长肯定是先臭了,才引来了追逐腥臭的蚊虫……想轻飘飘糊弄过去,那是痴心妄想!

    不过眼下也不急着拿下李善长,还要借着他的手,彻查这个王家!敢对咱的两大重臣下手,你们还能耐啊!

    老朱想到这里,才重重叹气道:“李先生也是用心良苦,咱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责怪先生的。”

    言下之意,要是更大的事情,那就不好说了。

    李善长忧心忡忡,却也是无能为力,只能看老天愿不愿意放过自己了……

    君臣三个凑在一起,三个人一起俯视王环。

    这位刚刚还侃侃而谈,小觑朱元璋,鄙视张希孟,觉得能把李善长拿捏死死的人物,此刻软得和一团泥似的,他已经凌乱了,完全想不通,也没有心思去想了。

    自己是什么福气啊?

    本想着买通李善长,结果把这几个最有权势的人,都给招惹过来了。

    难道是天亡王家吗?

    一个人害怕到了极点,竟然连求饶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瘫在那里,像一坨翔似的。

    朱元璋迈步走过来,看了看王环,冷笑道:“就是这个畜物,他敢对咱的两位丞相不利?丧心病狂,该千刀万剐!”

    李善长大喜,上位啊,快点杀了这个祸胎吧!算我求你了。

    不过李善长到底没敢开口,因为张希孟已经笑了。

    “主公,此人可不只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畜物,更是一位颇有眼光的人才……刚刚他可是嫌臣太书生,嫌主公没见过钱!而且还给李兄出了一个年入几十万两的好主意,我想这样的人,就算要杀,也该先聊聊才是!”

    朱元璋颇为惊讶,见过狂妄的,却没有见过这么狂妄的。

    “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了不得的见识?”

    朱元璋问了两遍,王环尚在魂游之际,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张希孟俯下身,“王环,你就打算一语不发,满门抄斩?”

    听到后面四个字,王环似乎活过来了,强大的求生本能促使他挣扎着,趴在地上,拼命磕头。

    “小人该死,小人糊涂,只求吴王饶了小人家眷就好!”

    朱元璋看不起这种怂包,把头扭到了一边。

    张希孟却是饶有兴趣,他笑道:“王环,你说均田只是把土地分了,可是要怎么收税,收上来的田赋又要怎么分配,还有大学问,这个大学问我也不懂,想必你很有心得体会了,那不妨说一说,我们也探讨一下,没准还能算你戴罪立功呢!”

    最后这句话让王环打了个激灵,他斟酌了好半晌,才缓缓说道:“财之所出,力也!财之所用,权也!小人,小人以为吴王只有力,而没有权!”

    好家伙,还真是个狂人啊?

    竟敢质疑老朱手上的权柄,那用不用拿自己的脑壳去试试,看看朱元璋敢不敢杀你全家?

    很显然,王环不是这么浅薄,他的确讲出了一些问题的本质……

    众所周知,明朝的财税体系非常烂,但是究竟烂在哪里,貌似又很难准确说清楚了。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谣言,就是大明朝每年财政收入只有几百万两,跟大宋比起来差远了,简直垃圾透了……假如这个话是真的,烂的应该是大宋才对啊,明朝花了十分之一不到的钱,就维持了江山快三百年,这是何等了得的成就啊!

    财政效率简直高到了离谱!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那错在哪里呢?

    错在把国家税收等同于户部收入,又把户部岁入,等同于太仓税银,然后就得出了一个小的离谱儿的财政收入。

    如果真靠这么点岁入,就维持了那么长时间,大明朝简直全员清官了。

    其实大明朝税收的衙门,远不止户部一家,征收的税赋也不只是丁银田赋……这个复杂的程度,简直难以言说。

    简单举个例子,明朝的工部不只是造宫殿,建工程,还负责征税。工部征收的税叫竹木抽分,大约就是针对竹木、薪柴、石炭、砖瓦、石灰等等,跟燃料建材有关的东西,征收税赋。

    这玩意是计入工部的账,和户部没关系。

    如果你觉得工部征税很离谱了,那后面还有更离谱的,光禄寺作为负责宫廷膳食的衙门,也有权向民间征税。

    手上的米粮食材,用来供应皇宫开支。

    如果这个还能理解,那么素来清水衙门的礼部,竟然也有征税的权力。

    礼部征收什么?

    药材!

    没错,礼部要替太医院征收药材钱。

    毕竟太医院品级太低,不好要钱,还是礼部出面比较好,当然了,经手三分肥,礼部的文官们,正好弄点枸杞、人参、海狗肾,好好补补腰子。

    类似的中枢衙门,绝不在少数。而且这还不算完,地方上除了要解送朝廷的,还有留存自用的部分,也是一笔烂账,说不清楚的。

    试想一下,正常的流程,太医院需要药材,向户部行文,获得批准,然后太医院拿着钱去产地采购,列入一年的部门支出预算,也就是了。

    可是到了大明朝,这事情就诡异了。

    太医院缺药材,跟礼部商议,礼部向地方行文,然后把事情交给了地方的粮长,让他们给礼部送药材银两。

    从地方上千里迢迢,送去进城,交给礼部,转给太医院……这一路上,人吃马喂,银钱火耗,上下打点疏通,一层一层转交……这中间的耗费相当惊人。

    而且是每一个衙门,每一项税收,都要经历这么一番折腾。

    老百姓是苦不堪言,尤其是到了明朝中后期,粮长们都撑不住了,争相逃避差役,各地频频拖欠税赋,有的地方能拖欠好几十年不交,上面也是无可奈何。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原因很复杂,但是不可否认,从最初财税体系的设计,就能看出端倪。

    历史上的老朱的确对财税体系的理解浅薄了……他以为利用粮长征税,解送税赋,能避免官吏盘剥压榨。

    而且使用起来,也十分方便。

    只要他一道旨意下去,哪里缺少多少东西,就让粮长送过去,也就是了。

    从洪武朝的对外用兵来看,在老朱的精心打理下,财税体系尚且能够高效运转。

    可是随着老朱驾崩,后来的皇帝,既没有朱元璋的勤政,也没有老朱的威望。

    各种弊病迅速出现……所有官吏,凡是能插上手的,都狠命盘剥,利用各种火耗名目,压榨下面。

    承受不住无数个衙门,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粮长们,索性撂挑子了。

    爷不干了!

    地方衙门也越来越多留存财赋,用来应付自己的开支,而拒绝上缴朝廷。

    说了这么多,大明朝财政的根本问题,就是没有建立起一整套总收总支的体系。

    “主公,旨意所至,乃是君王之威,财赋所至,乃是君王之福。主公只有把财税大权,捏在手里,才能真正威福自专,乾纲独断!收上来,发出去,才是完整行驶君王大权……这个畜物能有如此见识,还真是挺难得!”张希孟还略有那么一点欣赏王环,当然,也仅仅是一点点。

    朱元璋咬了咬牙,怒火三千丈,从一个俸禄,引出财权分配,朱元璋又是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此畜物虽然有些见解,但他居心叵测,想要靠着漏洞,大发利市,更行贿胁迫咱的重臣,如此狂徒,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来人,把王氏全族,都给咱抄了!”

    一回头,老朱对李善长道:“走,现在就回去,立刻商讨财税事宜,不得迟疑。”

    老朱说完,拔腿就走,张希孟心情不错,也在后面跟着,看起来财政这块,或许有希望更好了。

    李善长老脸铁青,还不知道有什么疾风骤雨等着他呢!老李也只能匆匆赶上……

第三百一十六章 总算

    朱元璋面沉似水,冰冷如铁。

    可以很明显感觉到,他震怒了。

    老朱仿佛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从里往外,都透着令人战栗的气息。

    这话一点不夸张。

    他的两位宰相险些被人挟持,他的眼皮子底下,出现了一个胆大狂妄的王家……这都不是问题。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任何硬核狠人都惊不到老朱,谁让咱就是最硬核的那个!

    他受不了的是,一个区区商贾,就能轻易看出他治下财税体系的漏洞,面对这种程度的骑脸输出,老朱着实受不了了。

    “你们现在就必须商议出一个结果,咱要立刻知道办法!”

    老朱面对着两位宰相为首的官吏,愤怒大吼,这一次连张希孟都没有资格幸免。李善长就更不要说了,他只觉得八成的怒火,都是冲着他来的。

    是生是死,就看接下来的议论,能不能让朱元璋满意了……“诸位,当下财税政出多门,有户部,有兵部,又有军屯。淮西田赋大半截留江北,江南州府也多将钱粮截留自用。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中书省竟然无法总揽财权,各个衙门自行其是,长此下去,必定弊端丛生,混乱不堪,甚至会影响大局……”

    李善长斟酌着说到这里,竟然发觉原来问题已经这么多了,似乎他这个左相国的确没有什么兴利除弊的建议,朱元璋迁怒于他,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这个财税要怎么改革?

    大家伙都沉吟良久,谁也不肯轻易表态,生怕一句话说错了,惹来麻烦。

    李善长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阮弘道身上,没法子,谁让他是户部尚书哩!

    “阮尚书,你看要怎么办才好?”

    阮弘道老脸涨红,他沉默半晌,索性咬了咬牙,“李相,这事情明摆在那里,只是不好说罢了!”

    李善长绷着脸教训道:“上位在这里,大家伙也都在,你既然知道病根儿所在,就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不明白,你吞吞吐吐,到底是什么意思?”

    阮弘道再度重重叹息,把心一横,昂然道:“李相,那我就斗胆直说,户部的人太少了,要加人才行!”

    说出此话之后,阮弘道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户部管什么?顾名思义,各地的户口归我们管,治下有多少家户,多少人丁,修订黄册,编户齐民……又要执掌田赋,该怎么征收田赋,各地有多少,何时起运,运到哪里,要怎么接收,全都在户部手中。由此就引出各地仓库,常平仓,军需仓,还包括部分军屯储粮……也都在户部手里。”

    “大家伙瞧瞧,还有哪个衙门比户部更忙?老百姓人口的黄册,田亩分配的鱼鳞册,各地的粮长名单,仓储情况。更有宝钞,税卡,市场,铁场,盐茶,铜铁……这还只是平时,若是遇到了用兵,户部更要征用民夫,供应军需。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千斤重担,都压在户部身上。”

    “再看户部有几个人?无非就是一个尚书,两个侍郎,下面办事的官吏加起来,也就几十个人。谁不是忙得连轴转,说句不客气的话,大家伙都自嘲,自从当官以来,连生孩子的时间都没了,不信可以去问问,有哪个户部官员,在这几年添了儿女的?”

    说到这里,阮弘道都觉得委屈,“要一统财权,避免政出多门,我是极力赞同,也应该这么干……但是我有一句话讲,如果要想户部把事情干好,必须要增加人手。或者……或者干脆点,仿效唐末,命一大臣,总揽财权,方能成功。不然没有足够人手,一切都是空谈!”

    阮弘道这番话语刚说完,大家伙还在思量,觉得他讲得有理。可兵部的杨宪就已经挺身而出,“阮尚书,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只是有点小小的疑问。户部事务繁杂,需要增加人手,甚至安排三司使,总揽财权,这是你的意思……那兵部呢?我们的事情就少了?武将选拔,功绩考评,军械生产,将士赏赐,伤兵抚恤,哪一样能马虎?照你这么说,是不是也要设立枢密使,负责军权啊?”

    这话刚出口,李习就立刻道:“不成,我们已经摒弃赵宋弊政,重开一朝,如何能把三司使和枢密使弄回来,我反对!”

    阮弘道急了,“我几时说要恢复三司使了?我是说现在户部这点人不够用!”

    杨元杲幽幽道:“既然户部不够用,那就让大家伙分担就是了,你阮尚书也乐得清闲。”

    “你!你们什么意思?要总揽财权,是李相的意思!我主张增加人手,难道错了?”

    杨宪依旧冷笑道:“增加人手可以,但不能光是给户部增加!还有,方才阮尚书所说的很多事情,也不是你们户部负责的,比如鱼鳞册和黄册,地方衙门就负担了许多,你们不过是收上来,藏起来罢了,能用几个人?”

    “胡说!编户齐民,均分田亩,这是最紧要的事情,每一县的图册,我都要亲自过问,仔细核实,岂能容你胡言乱语?”

    ……

    这帮人你来我往,吵成了一团。

    像宋濂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跟傻了一样。

    不就是统一财权吗?

    怎么就这么多争论?

    他们每个人讲的,都有那么一点道理,可是都放在一起,就成了一锅粥,乱七八糟的,到底该听谁的?

    大家伙也莫衷一是。

    李善长的老脸越来越黑,他现在根本不敢回头看朱元璋,因为他清楚,此刻的老朱已经在爆发边缘了。

    这帮混球,你们就不能有点脑子?

    都什么时候,还只顾为了私利争夺?

    阮弘道说得再好听,归结起来,不还是要扩权吗?甚至要比肩三司使,说白了就是跟自己分庭抗礼。

    其余众人都不愿意看到户部膨胀,就纷纷扯后腿。

    大约就是一筐螃蟹,有一个想逃出去,结果被其他螃蟹钳住,一个接着一个,谁也别想跑了。

    这就是官场,天生有种稳定的倾向,想要单纯靠着蛮力破局,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善长简直脑袋都大了,他生怕下一秒朱元璋就爆发了,然后他就为了这帮混账东西买单顶雷!

    就在这个要命的关头,张希孟突然笑了,这一下几乎是春风化雨,一下子笑到了李善长的心坎上。

    “张相,你有什么高见,赶快说吧!大家伙都听听着呢!”

    其他人也果然停下来,看着张希孟。

    “要让我说,统一财权,是防止政出多门,是想提升效率,减少弊端……结果什么措施都没拿出来,就嚷嚷着增加人手,扩充权柄,如此当真能统一财权,厘清税赋?我看未必吧!”

    这几句话出口,阮弘道的气势就下去了大半,甚至有些惶恐不安。

    他的这点伎俩就这么被点破了,张希孟还真是不留情啊!

    张希孟顿了顿,又道:“还是先说下粮长……我以为日后或可以讨论,但是在一统天下之前,不可以废除。粮长来自民间,是百姓推选,他们不但肩负着运输粮食的重任,还是民情上达的通道。我们力主均田,其中有一项优势,就是能够调动百姓,降低治理难度,节省开支……说直白点,就是让老百姓主动完粮纳税,用不着我们安排那么多人,跑去乡村催收。放弃粮长,增加官吏,要增加多少?三倍五倍?还是十倍八倍?”

    张希孟再度把矛头对准了阮弘道,彻底将这位户部尚书弄没脾气了。

    “粮长制不能动,向各地解送税粮,不免出现令出多门,地方截留,甚至是贪赃枉法等等情形……我的意思,是不是可以专门设立一个衙门,负责审核统计所有税粮……我们暂时做不到户部总收总支,但是对于整体田赋情况,要有个准确把握。如今也方便主公和中书省决断!”

    这个设想说出来,朱元璋先是眼前一亮。

    其实他主张统一财权,也是见商贾官吏勾结,能够轻易贪赃枉法,下面的普通百姓,还有各地粮长,都显得太无力了。

    如果有一个衙门,能够监督所有的税粮,不论户部还是地方,都有个准确的情况,能让自己暂时安心,这就很好了。

    毕竟确如阮弘道抱怨的那样,户部当真扛不起来统一财税的职责。

    这需要彻彻底底的改革,把整个官制都给调整了。

    但是眼下火候还不到,说白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多余出来的钱粮,还是要养兵为先。

    说到底,还是张先生明白咱的心思,其他人都是添乱……

    “李先生,你觉得张先生的意思如何?”

    李善长慌忙道:“张相所言极是,臣以为甚是妥当。”现在的李善长,哪里还有反驳张希孟的心思,不管他提出什么离谱儿的建议,李善长都只有双手赞成的份儿。

    朱元璋也总算稍微宽慰了一些,“既然如此,你们两位就商议一下,新的衙门叫什么,主要负责什么,由谁来负责,三天之后交给咱……还有,那个王家不要留了,这等蛀虫多活一天,就会有更多的官吏被他们收买!对待毒瘤,就要果断明快!”

    李善长悚然心惊,连忙深深一躬,声音之中,微微颤抖,“臣……明白!”

第三百一十七章 李善长悟了

    枸杞,红枣,甜叶菊,放在小石臼里,微微捣烂,然后倒入沸腾的热水,立刻有香气升腾,水也变成了亮黄色。

    红枣保肝,枸杞补气,甜叶菊更了不起了,主治消渴,高血压。

    三样放在一起,就是办公室文员最好的饮品,冷藏之后,口感更佳。比起什么奶茶,可是要健康多了。

    张希孟的面前,就放着一壶热气腾腾的枣茶。

    作为一个几乎站在文官顶点的男人,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张相,这枣茶也是寻常之物,比起西湖龙井,自然是不值一提啊!”李善长喝了一口之后,由衷发出感叹。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喝水……你老李要是有良心,就再给我送点过来,往后遇到了麻烦,我还能拉你一把,不然你就等着倒霉吧!

    果然,李善长似乎感觉到了张希孟的心意,他又仔细品了品,随即笑道:“其实我也是个俗人,山猪吃不了细糠,回头我也弄点枣茶喝,张相啊,别看你年纪轻轻,处处都是我的老师啊!”

    张希孟的脸色瞬间垮下来了,我的徒弟够多了,不差你一个!

    我差的是徒弟吗?

    我差西湖龙井!

    我差那个烟雨朦胧的极品院子!

    张希孟算是认命了,也懒得废话,朱元璋交代他和李善长三天之后,拿出方案……这一次可不只是空谈原则那么简单,必须有真东西。

    时间耽误不得。

    “李兄,咱们就好好梳理一下吧!”

    李善长急忙放下茶杯,正色道:“正要听张相高见。”

    张希孟道:“李兄,我这里也没什么高见可言……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看中书省?”

    李善长神色凝重,沉吟半晌,这才道:“张相,中书省承袭宋代的中书门下,又是唐代的政事堂,历来都是处理政务的所在。宰执重臣,辅佐君王,治理百姓,承上启下,辅国治民。”

    张希孟淡淡一笑,“李兄你真是这么想的?”

    “这个……我不好说。”

    张希孟朗声大笑,“李兄,你不说我说,丞相这个职位,其实是个上下差距极大的位置。自古以来,权相能轻易架空天子,把持朝政,独揽大权。而没什么能力的宰相,又只是皇帝的传话人,比如著名的三旨相公,就是这样。”

    “丞相和丞相之间,千差万别,但是不管中书省,中书门下,政事堂,还是尚书省,又或者叫什么别的名号,都是天然希望扩充权柄。这个扩充既有向上侵夺天子之权,也有向下压榨百官衙署……李兄以为我说的如何?”

    李善长思忖少许,竟然五体投地,简直没法更佩服了。

    丞相侵夺天子威福,这点道理他早在滁州衙门的时候,就一清二楚。但是他没法说出来,一张嘴那就是以下犯上,是要出事的。

    偏偏张希孟就有本事,把这点私下的规则说明白,还不会引起太大的反感。

    或许这就是张夫子的功力,自己几辈子也赶不上。

    李善长越发恭顺,竟然上身微倾,一副聆听圣训的学生模样。

    “张相明鉴,我,我绝没有架空上位的意思,就算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啊!”

    张希孟笑道:“李兄,我自然相信你,但是也有这么一句话,叫人在宦海,身不由己!有太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李善长连忙点头,“对头,就,就比如这次的房契,还有前面韩秀娘的案子,还有不少事情……我都是被他们给坑了!我是真冤枉啊!”

    李善长不停倒苦水,简直鼻涕一把泪一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改名叫李祥林了……

    张希孟耐心等他抱怨完,这才缓缓道:“李兄,咱们主公是什么人,想必你也清楚,以他的精力和脾气,又怎么会允许下面人裹挟宰相,侵夺君王之权?这是要犯大忌的,夹在中间,早晚要把自己搭进去,你说是不是?”

    李善长哭了,张相啊,你太高了!

    老夫今天总算明白了,怪不得你不愿意接左相,非要把我推到前面,享受风火雷电,你这人太坏了!

    事到如今,老李还能说什么,“张相,你想办法救救我啊!不然,我,我告老还乡算了。”

    张希孟连忙摆手,“李兄,用不着这样,主公让你尽快处置王家,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主公知道,他离不开你!没有一个给他料理各种政务的心腹重臣,他放心不下来。其实现在主公也清楚,他再能干,也不能没有你我这样的人,辅佐在身边。”

    “所以咱们要讨论的不只是财税问题,而是未来的权柄要怎么设计的问题,这个国家该如何运转……我们只有站得高,看得远,安排得妥当,让上下都能信服。到了那时候,才能真正高枕无忧,你说是不是?”

    李善长咧嘴苦笑,这个理儿他当然知道,官员的俸禄问题,财税的漏洞问题,还有些豪强收买官员的情况……归结起来,都是权柄分配,权力行使的问题。

    只要能弄清楚这个,他的担子就小了很多,只不过他老李不是没这个本事吗!

    “张相,你就快说怎么办吧,我是言听计从!”

    张希孟一笑,“李兄过谦了,咱们是在一起商议……我的想法是咱们要先拟定出当下紧要公务,可以总结成十条,二十条。上呈给主公,同时也对外公布,让百官了解情形。譬如说俸禄这个问题,多少合适,该怎么拟定?吏部、礼部、户部,这三部尚书,跟着李兄,一起去见主公,你们在一起探讨。另外一边,还可以让太学生,翰林院,都察院,这些地方也研究出一套方案,两边不断沟通,最后到御前,把各自考虑说清楚,分歧也讲明白,一切都清清楚楚,再看主公的意思。”

    “至于李兄,你在这里面,只管穿针引线,设置议程就好。”张希孟笑呵呵道:“不管是俸禄问题,还是财税问题……各部都在征收,问题似乎也不大,地方留存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所有的关键,就是要让主公知道实情,让主公能够把握全局,调动一切权力。总而言之,中书省只是辅佐主公更好运用权力,而不是跟主公分割权柄,自己留多少,分给主公多少。李兄,你意下如何?”

    李善长深深吸口气,思量再三之后,他只剩下钦佩之情。张希孟年纪比他小那么多,但是这眼光是真的了得。

    朱元璋展现出来的姿态,毫无疑问,是圣君雄主,跟这样的人暗戳戳争权夺利,不倒霉才怪!

    相反,把权力送到朱元璋手里,让他处处称心如意……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人,没法把天都给遮了,老朱愿意拿出来的,自然就是宰相的权力,而且在这个中间,奔走协调,统筹全局,把握执行节奏……这些事情当中,有宰相巨大的发挥空间。

    朱元璋满意了,自己也满意了。至于下面的官吏,他们或许不满意,但是只要百姓满意,能把事情干得更漂亮,获得天下大多数人的支持,也就成了难以推翻的定制。

    反正咱老李也被下面人背刺太多了,心寒了,意冷了,不愿意给你们遮风挡雨了。

    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李善长很快领会了张希孟所说的精髓……其实说白了,就是让中书省只负责理顺各种政务,然后把各部打包送给朱元璋,让老朱直接跟他们交流。

    从头到尾,都让老朱深度参与。

    时时记着,不要窃据主上威福,不要把自己当成宰相。

    对了,张希孟怎么说来的?

    卑微的社会公器!

    就是这个,我们的任务只是匍匐在吴王脚下,时刻为了让吴王更加伟大!

    李善长目光闪烁,情绪激昂,仿佛是找到了人生目标似的。

    张希孟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只是觉得这老家伙有点不正常,会不会他领悟除了差错?走火入魔了?

    张希孟也没法说得更多,反正你李善长也没给我送礼,讲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想听,那得加钱!

    张希孟跟李善长在这边聊着……另一边朱元璋也去了马氏的房间,见夫人不在,桌边还有一摞子账册,老朱来了兴趣,闷头翻看。

    正在看着,突然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干什么呢?”

    老朱吓了一跳,敢这么放肆的,肯定是夫人无疑!

    “咱,咱就是瞧瞧,没有别的意思……妹子,你,你的私房钱不少啊!”

    马氏松开手,哼了一声,“是不少啊!王爷看上了不成?”

    朱元璋嘿嘿一笑,“这倒没有……咱就是好奇,妹子现在的产业也不少了吧?有纺织,有军服,还有鞋帽……你要怎么管这么多金钱往来?”

    马氏一笑,“这还不简单,算账呗!”

    “算账?”

    “对啊!你可别忘了,江楠大才女可在我的手下,她们家就是商贾之家,她又读了那么多书。没做几年,就已经十分娴熟了。下面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都瞒不过她。重八,你别觉得自己有张先生辅佐,我这边的江姑娘,可不比他差!”

    “哦!”

    老朱恍然大悟,对啊!自己怎么把这人给忘了。

    “江楠是个女孩子……”

    “这不是废话吗!”马氏突然皱眉头,盯着老朱,警惕道:“你,你打算干什么?”

    老朱一怔,随即朗声大笑,“误会了,误会了!咱确实没有别的想法,咱就是见她跟百官都不对付。当初任命她的时候,又遭到了那么多非议。咱想给她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马氏依旧皱眉头,“什么意思?”

    “就是让她帮忙负责总算各项财税,从上到下,所有的衙门,不论文武,只要出了差错,就一查到底!咱现在急需几颗脑袋,杀鸡骇猴!”

    马氏眉头微蹙,沉吟半晌,突然道:“重八,你这个想法不错,可我不答应!”

    “为什么?”朱元璋大惑不解。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江楠就是个弱女子,她虽然顶着官职,但也只是给我做事。我必须好好照顾她。现在放她去干这么危险的事情,惹恼百官,人头滚滚,她一个女孩子,还能有好下场吗?不说的别的,她还没嫁人呢!你不能拿谁都当工具用!”马氏正色教训老朱。

    朱元璋半点不生气,反而笑道:“夫人高见,咱五体投地。不过要说咱只知道利用她,那也冤枉了咱……咱打算把她安排到张先生手下,有张先生庇护,只怕比夫人这里还安全妥当!”

第三百一十八章 朱元璋是不怕累的

    “大哥,大哥……你帮我个忙怎么样?”朱英急切跟张希孟哀求。

    张希孟头也不抬,懒懒道:“你保证过考试要过的,现在过不去,求我也没用……要不,你再来一次吧?”

    朱英急了,啪的一拍桌子,屁股一跃,竟然坐上了桌子,气咻咻道:“大哥,你不能瞧不起人,我考试过了的!”

    “过了?”

    这下子把张希孟惊到了,他连忙放下手里的笔,从朱英手里接过试卷,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实,这小子比以前进步很大,可以说是天壤之别,着实令人欣慰。

    “总算不是一块朽木,但你的排名不才第七吗?你承诺的第一呢?你当我是傻子吗?”

    朱英连忙赔笑,“大哥,这个只是笔试成绩,我们是武学,还有另外的考核。”

    张希孟微微皱眉,他总算想起来了,朱英早些时候,是去的普通学堂,后来升入了武学,而且还是老朱递了条子的,不然以这小子的程度,还真有点麻烦。

    “能从倒数变成正数,算你学得不错。但是就凭这点本事,想要通过考核,拿到第一名,怕是不容易吧?”

    朱英低着头,顿了顿,这才道:“大哥,我们武学毕业的考核,有一大半都是沙场项目,有弓马骑射,还有指挥兵马,演练互相攻伐,这些项目,我的优势巨大,保证能拿第一的。我本来是想请干爹过去,可他现在这么忙,不光是他,干娘也很忙……整个吴国,好像就你没事干……对了,大哥,你这么闲,对得起我干爹的俸禄吗?你现在年俸可是有二百石,另外还有五百贯宝钞,还有配属的马车,车夫,厨师,护卫……大哥,你现在可比以前的日子还要舒服啊!”

    张希孟皱着眉头,越听越不对劲儿,“你个兔崽子,我的俸禄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一句话,把朱英问得瞠目结舌,“那个大哥,我干娘找我,让我去陪朱标玩,失陪……”

    你给我站住,张希孟一把揪住了朱英的衣领子。

    “小兔崽子,我今天非要和你算算总账不可。谁也救不了你,我说的!”

    张希孟把朱英按在桌子上,俨然囚犯,他还顺手抄起了一支木尺,准备给这小子好好上上家法……老子辛苦了这么多年,总不能白干活吧!

    ……

    从朱英的嘴里,张希孟才大致弄清楚,最新的俸禄是怎么发的。

    张希孟这个位置很好玩,别人忙得时候,他反而很清闲,就比如他跟李善长谈好,整个方略确定下来,李善长拟定细节,然后上报朱元璋,老朱决定立刻执行。

    整个过程,张希孟只要大致了解一下就行了,能不能符合预期,那要等待真正落实之后的反馈。

    所以在至正十七年的最后两个月,吴国上下都在忙碌……李善长在那里整理各种紧要政务,一条一条,写在竹牌上面,悬挂于中书省。

    随后李善长就在联络各部,向朱元璋介绍情况。

    比如说河工,要修堤坝……首先都察院要派人去探查情况,回来交给中书省,中书省了解情况之后,确定急需要维护的河道。

    接下来李善长就把工部、户部,全都找来,然后去面见老朱,他们君臣几个凑在一起,反复讨论,最后确定方案,再以旨意形式下发,要求地方全力配合,如果人手不够用,还要调动兵卒将士,预算不够,也要追加,这些全都必须上奏朱元璋,由老朱定夺。

    情况显而易见,朱元璋成了整个吴国,最忙碌的那个……在老朱面前,摆着至少有十几项紧急政务。

    新占领土地的均田问题,针对豪强的清理问题,吏治问题,科举问题,教育问题,官职安排,府库钱粮,赈济灾民……除此之外,还有军务,监察,对外等等事项……每一个老朱都要亲力亲为。

    通常情况下,都是他带着李善长,几位尚书或者将领,一起处理。

    包括朱升,贾鲁,都被叫过去了。

    这两位年纪都不小了,贾鲁还时常有病,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幸免,只能咬牙撑着。

    更要命的是朱元璋是真的会骂人的。

    一旦一项政务推不下去,老朱就会把相关人员都叫过去,哪怕胡子一把,他也毫不留情。而且朱元璋有着恐怖的学习能力,不管是什么事情,他听几次下来,就能把握大概,哪里推不动,是谁私心作祟,是谁阳奉阴违,老朱一清二楚。

    别跟咱讲什么斯文体面,你们敢不听话,眼下咱还只是骂,回头咱懒得骂了,就是你们人头落地的时候。

    老朱非常享受现在的状态,踏实,充实……每天盯着各项政务,由于全程参与,老朱心里有数,一目了然。

    对群臣的斥责,也是掷地有声,入情入理入魂。

    隔三差五,他还能抽出点时间,去军中查看情况,跟着徐达他们骑骑马,射射箭……晚上有空还要读书,或者去陪陪夫人。

    甚至还有空练练书法,临摹碑帖,偶尔还赋诗一首……就这时间管理能力,张希孟是甘拜下风,五体投地。

    看着大家伙忙碌,张希孟也很想掺和一下,帮着他们分担一点。

    但是每次张希孟兴匆匆前去,众人只是表面客气,随即就把他扔在了一边,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别看他们忙碌欲死,被老朱骂得狗血淋头,但是真正有人要帮着他们分担,这帮家伙反而不愿意了。

    无他,这都是实实在在的权力,谁也不舍得放弃任何一点!

    尤其是不能让张希孟掺和,不然他插手进来,咱们就都成了摆设了。

    张希孟看了几次,他也明白过来,别看这帮东西表面叫苦,可一个个心里都乐开了花。

    朱元璋深度参与朝政,把控每一项大政推行……这就让任何事情,阻力都降到了最小。

    吴王和重臣的看法,一旦统一了,下面人反对也没用了。

    而且老朱手上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底层的百姓,伴随着均田的深入,朱元璋在民间的威望与日俱增。

    实际上由于田契上印着吴王大印,最底层的百姓,只认吴王。包括张希孟在内,他的名望也只限于读书人中间。

    普通百姓对张希孟的认知,也就是吴王手下那个很有本事的大臣,仅此而已。

    张希孟自己也挺满意这个定位的,功高震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对于如今的局面,他心里也有数……试问成为宰相,尚书一级的重臣,又恰逢这个时候,谁不想名垂青史,彪炳史册?

    过去大家伙不这么想,那是做事太难了,面对层层阻力,根本执行不下去。与其得罪所有人,身首异处,不如老老实实享受金钱美色,快快乐乐生活。

    可是随着上下打通,做事变得容易起来,自然而然,就有了更高的追求。

    就拿俸禄来说,经过了一番讨论,终于有了确定方案。

    首先俸禄还是分为两种,一个是粮食,一个是宝钞。

    但是原来正一品的千石年俸,变成了三百石,然后依次下降,到九品官,能拿到年俸七十石,基本没有变化,而值得一提的是,就算没有品级的,只要是衙门的正式书吏,衙役,最低年俸也是四十石,熬到五年以上,都能拿到五十石。

    在禄米之外,就是宝钞,这个宝钞也是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是针对各地物价情况,发下来的补贴。

    其中在京城,三品以上,能拿到二百贯。如果是县城,普通小吏,一年也能拿到二十贯。而另外一部分,则是学历加成。

    还是拿张希孟做例子,他现在是吴王右相,按理可以拿到二百六十石年俸,但是他需要缴纳一笔所得税……这笔所得税可以用禄米抵扣,也可以用宝钞缴纳。由于张希孟府上没几个人,也不用存那么多粮食,就用粮食抵扣。

    所以他到手是二百石禄米,由于身在应天,又是三品以上,拿够二百贯宝钞补贴,再有,他虽然没考过科举,但是眼下谁还敢否定张希孟的学问啊?

    人家就是当世夫子,重新解释纲常,剖断历史的男人……自然学历加成拿满,又是一百贯。

    这就是张希孟俸禄的构成,此外还有包括房舍,衣料,护卫……另外如果他成亲了,有了孩子,入学方面,也会有妥当的安排,反正不用为了生活操心。

    这一套弄下来,公布出去之后,官员们再也没人敢闹事了……像张希孟这种,差不多站在文官顶点,他拿到的东西,也就差不多是十个三口之家,一年的收入。

    看起来依旧不少,但是这个程度,别说跟大宋比了,就算跟任何一个朝代相比,都算不上多高。

    但是相比之下,最低的衙役,一年也有四十石禄米,二十贯补贴,差不多相当于两个农夫的收入,也在可以接受范围。

    新的俸禄安排,差不多就是压低了红袍官员的收入,保证了底层小吏的生活,又考虑了民生物价。

    这种结果拿出来,谁能明着反对?谁又敢呢?

    除非你站出来,说我们士大夫,要比穷鬼多挣一万倍?这点钱还不够养一只鸟呢!说这个话的陶安已经回老家哭去了。

    谁想陪着他,好走,没人拦着!

    当一项法令,能得到大多数人认可的时候,就注定会超越一朝一代,就类似编户齐民,两税法这种,哪怕改朝换代,也会被后世继承延续,发扬光大。

    谁的名字,一旦和这种法令绑在一起,那注定是要名垂青史的。

    比如在陶安回家后,调任吏部尚书的杨元杲,凭着对业务的熟悉,通过了俸禄条例。眼下走路都有风声,成就感都爆了……谁不想成为下一个杨元杲?

    谁又愿意把手边的政务,让给张希孟呢?

第三百一十九章 权柄到手

    家业越大,做事越难。当大到一定程度,连维持稳定都十分困难,就更不要奢望改变什么了。

    朱家军草创的时候,要练兵就练兵,要分田就分田,也不需要讲太多废话,对自己有利,只管做去就是了。

    渡江之初,也能够大刀阔斧,彼时上上下下,也都尽量均田。

    但是随着江南的地盘越来越多,再想做下去,就会发现,处处掣肘,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阻挠着你。

    缙绅地主,豪商巨贾,士林鸿儒,官员书吏,甚至是死去几百年的朱老夫子,全都聚集在一起,竭尽全力,死死抱着既得利益,不愿意放弃一丝一毫。

    硬的不行来软的,比力气不行,就讲道理,明着不行,就暗着来,大把大把的银钱送过来,水银泻地一般,只要有任何的漏洞,就会被他们抓住,只要哪个人意志不坚定,就会被他们突破。

    朱熹后人,豪商王家,他们都是这类势力的翘楚。

    你朱元璋是草根出身,想不想证明自己与众不同?是天命所归?

    只要有这个打算,我们立刻就论证出来,你和朱熹是同族,圣人后裔的光环,瞬间套在头上。

    李善长,你是小吏出身,想不想发财,想不想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笔永远花不完的财富,只要你想,我们就双手奉送过来,而且还会大大超出你的预期。

    话说回来,既然我们给你们做了这个,你们是不是也要投桃报李,也不要太多,只要能开个口子,我们自然有办法拿到想要的。

    王环的手段很差吗?

    如果不是被张希孟撞破,又是他跟着李善长过去,或许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而且直接砸钱不管用,人家也会开发新手段,寻找新痛点,早晚把你给办了。

    当站在这个高度上,就会发现,张希孟的价值所在。

    他鼓捣出了一套足以挑战理学的东西,把握了道德的制高点。靠着第三次兴起的论断,赋予了朱家军无与伦比的正统性。

    理直气壮,所以朱元璋更可以一往无前。

    君王有魄力,理论有支持,百姓又拥护,一个绝佳的办事环境出现了。

    这才能让诸多大臣玩命做事,一项接着一项的大政推出。

    即俸禄条例之后,李习新官上任,主持礼部,又颁布了兴学令。

    李习给各地定下指标,初步入学率,不能低于三成,女童占比不能低于四成五……并且将这个指标作为考核地方官吏政绩的标准。

    另外还有一条,就是在三年之内,地方上识字率不能低于一成。

    这些命令下去之后,地方官都哭了。

    入学率三成,这个放在大元朝,能有多少?元朝的读书人最不值钱,只怕连百分之三都没有。

    提升到三成,就是要增加十倍!

    那可是十倍啊!

    你让不让人活了?

    但是相比起后面两条,也就不算什么了。

    三成学童当中,要有一少半女孩子……老天爷啊,干脆杀了我们算了,没有这么干的!

    至于总体识字率,三年就要达到一成之多,你让我们怎么办?去田间地头,给老农上课,教他们识字吗?

    疯了!

    绝对疯了!

    李习倒是也觉得自己疯了,放在过去,他连想都不敢想……但是现在机会摆在面前,他为什么不做?

    老朋友,兼师弟陶安作死,听说还没到老家,就一病不起,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自己年纪比他大,还能有多少时间?

    人生一世,到了老年,就越发珍惜时光,是给家族后代留下一笔可观的财富,还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名声……

    全力以赴,兴办学堂,鼓励入学,若干年后,当世上有数以千万的学生受益之时,他就是开启教化的关键人物。

    个人的成就,甚至可以和孔孟相提并论?

    毕竟孔老夫子一辈子就教了三千弟子,我要是能培养出三千万人,如何不能光耀千古?

    更何况在均田之后,家家户户都有了一点存粮,有了结余,可以考虑地位提升,改换门庭。

    而读书又是最稳妥,最容易被大众接受的方式。

    就是要兴学,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竭尽全力,凭什么干不出一番业绩?

    不能够啊!

    李习如此,贾鲁甚至都去新安江转了一圈,实地考察,又跟胡惟庸聊了许久,就在说治水修堤的事情。

    暂时还没法去治理黄河,拿新安江练手,也是不错的。

    ……

    当每个人都忙碌起来的时候,给大家伙创造做事条件的张希孟,反而无事可做了。

    这可不行啊!

    总不能让咱给朱英开家长会,去见证毕业考试吧?

    我可没有这么清闲,再说了,让我去看,那也是徐达和常遇春级别的,看你们小孩子过家家有什么意思?

    必须要找点事情了。

    可问题是我能做什么呢?

    张希孟审视自己掌握的权柄……他名为右相,但实际并不参与中书省的日常政务,他管着翰林院,但是起草旨意这类事情,宋濂就能做。

    他也管着太学,人才培养,但是现在礼部比他积极多了。

    他还负责立法,也负责银行运作……但到底这些事情都有专门人了,不出事劳动不了他这位大神。

    往常朱元璋没事干,张希孟还能过去给老朱上上课,充当一把帝师,现在过去,只能给朱标讲课,教他如何才能不尿裤子……

    从什么都能管,到什么都无从下手。

    张希孟发现自己还真就只剩下喝茶看书了……要不自己琢磨一下,挖空心思,再弄出点文章来?

    又或者,自己弄个大锅,烧水制造蒸汽机?

    要不就是缝个热气球,或者研究下煅烧水泥?

    张希孟竟然有点迷茫了,他能干什么呢?

    又是一个无聊的日子,泡了一壶枣茶,翻开淮南子,正好看到做豆腐的部分,要不中午弄个文思豆腐?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登门拜访了。

    一个小小的人儿,还穿着开裆裤,在怀里捧着一包茶叶。

    后面跟着两个女人,一个是吴王妃马氏,一个是第一位女官,江楠!

    “张先生,没有打扰你奋笔疾书吧?”

    张希孟连忙迎上来,跟马氏施礼,笑道:“王妃客气了,整个应天,怕是我这里最清闲了。”

    马氏坐下,把朱标抱在怀里,笑呵呵道:“我都知道,这不,我给你找事做了。”

    “有事情?”张希孟好奇。

    马氏抓着儿子的手,把怀里的茶叶正式送到了张希孟面前。

    “先生收下吧,这是标儿拜师的见面礼。”

    张希孟接过来,熟悉的包装,熟悉的味道,仔细看了看,纸上缺口还是他不小心撕扯出来的……咱的西湖龙井回来了!

    张希孟略思索,也就明白了,这玩意被李善长当成罪证,上呈给了朱元璋,老朱会在乎田契当票,不会管区区二斤茶叶。

    马氏许是看见,觉得不错,就当成礼物,给自己送来了。

    兜兜转转,一圈,总算是物归本主了。

    这是老天爷赐给自己的龙井啊!

    张希孟显得很高兴,眼睛都冒光了。

    马氏还觉得他是喜欢自己的宝贝儿子朱标,心情大好,贴着朱标的脸蛋,柔声道:“快,快叫师父!”

    说了两三遍,朱标终于鼓足勇气,仰着头,脆生生叫了一声。

    “师父!”

    张希孟放下茶叶,用带着茶香的手,拍了拍朱标,微微一笑,“世子殿下,从今往后,师父教你读书好不好?”

    小家伙认真看了看眼前的人,歪着小脑瓜,吐出两个字,“骑马!”

    张希孟笑了,“没看出来,殿下还是个好武的,行,回头师父安排。”

    马氏见他们师徒和睦,也是心情不错,随后对张希孟道:“张先生,标儿的事情说完了,轮到这个丫头了。”

    马氏把江楠拉到了自己身边,笑道:“我和吴王商量了,让她过来,帮着你监察各部衙门,总算财税,如果出了差错,用不着客气,严惩不贷!”

    随后马氏又道;“张先生,你可别小看江楠,她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是帮着我打理那么多作坊,从来没有出过错。如果不是吴王跟我讨人,我可是舍不得让给你的,知道吗?你可不许让她受委屈了!”

    马氏叮咛嘱托,张希孟的心思却在另一件事上。

    他终于想通了,为什么会有种无事可做的感觉……归根到底,张希孟管得事情虽然多,但是手上缺少一个强有力的衙门,就跟老虎没了爪牙。

    比如说李善长,他不管被张希孟弄得多惨,他直接统领六部御史台,就是直接做事的衙门。

    朱元璋手里也有拱卫司,还有兵权,他要做事,只管下令就是。

    张希孟手下,除了翰林院就是太学,哪怕他能插手刑部,也仅仅是制定法律条文罢了。

    所以张希孟要做事,必须借助别人配合,他自己没有一柄利剑在手,没法直接施加影响力。

    一旦其他人忙碌起来,把手上的资源发挥到极致,他自然就没什么事情好做了。

    朱元璋把统计财税,监察衙署的权力给了自己,等于让张希孟有了直接干预所有衙门的权柄,而且以此为突破口,他掌握的其他力量也都可以配合起来。

    一句话,张希孟总算能搞事情了。

    他的心都热了起来,只是一扭头,注意到了文静贤淑的江楠,张希孟有点泄气了。

    她行吗?

第三百二十章 度支局开工了

    朱元璋虽然成天忙碌,但是对张希孟的承诺还不敢怠慢,因此跟李善长商议之后,决定成立度支局,并且任命江楠为提举。

    在度支局下面分设四个清吏司,分别计算户部、地方、军、商四处钱粮赋税情况。

    这个衙门刚刚设立,就透漏出凛然杀机。

    哪怕是中书省,都管不到军中情况,但是度支局就可以,从朝廷到地方,从军到民,尤其是商税也在监督之下。

    整个吴国,全都涵盖其中,宛如一张大网,遮天蔽日。

    “李相,我看这样不妥吧!”说话的人是李梦庚,他刚刚接替李习出任刑部尚书……按照李善长的习惯,他觉得不能让手下人的权力过大,也不能疏远任何有影响力的人。

    所谓有影响力的人,自然是跟着老朱起家的这批老乡兼心腹。

    地位如张希孟,李善长摆布不了,甚至是徐达等将领,也不是李善长能干涉的。

    他能操控的就是各部尚书和侍郎。

    就以杨元杲为例,他干过礼部,也负责过兵部,最近被调到了吏部。原本陶安负责礼部,他下去之后,李习从刑部接替礼部,李梦庚又从户部调任刑部……

    每隔一段时间,李善长都会进行一下调整,以防止有人独占一个部,不听调遣。

    好在这些人的本事还都过得去,因此老李虽然折腾,但是行政效率却还是在那里,甚至由于适当的调动,还能让这帮人保持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状态,也相当程度保证了清廉。

    就连张希孟都只能感叹一声,不愧是微操达人!

    李梦庚是李善长的同乡,此番调任刑部,在立法问题上,又接受张希孟的统领,算起来和江楠也是同僚。

    在张希孟手下,第一位的就是刑部,第二位是翰林院,第三就是度支局……假如张希孟召开会议,李梦庚大概率就要和江楠同坐一个屋檐下。

    跟一个黄毛丫头在一起办公,李梦庚能痛快就怪了。

    “李相,度支局管得也太宽了,往后不说户部,工部,刑部,兵部,全都在掌控之中,到时候置中书省于何地啊?李相,你如何能答应啊!”

    李善长心中冷笑,我不答应?

    我不答应,自己的老命就没了!

    这个度支局能够成立,绝不是简单增加一个衙门那么简单,背后的权力游戏至少有三层,包括朱元璋和中书省,包括李善长和张希孟,也包括李善长和手下百官……多方博弈,加上大势所趋,才促成了度支局的出现。

    李善长在老朱那里失分严重,如果不是张希孟拉着他,老李就可能翻车……那样一来,张希孟就要接替李善长的位置,失去了超然的地位。

    而朱元璋怀疑中书省,就不能不安排人管着中书省,不然的话,没准就废了中书省。

    另外李善长被下面人坑怕了,他也希望有人能从外面约束这帮东西。

    所以说这是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机缘巧合,才促使度支局出现。

    否则的话,想随便安排一个衙门,监察百官,那不是笑话一样吗?别说中书省不答应,都察院那边也要闹腾,从上到下,都不会消停的。

    索性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只有李梦庚跑来嚼舌头根子,李善长还是有办法压制的。

    “我知道,你嫌度支局管得宽!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度支局就是上位的一双眼睛,就是张相手里的一柄刀……不过你也放心,这事情还不至于那么糟。”

    李梦庚不解,“李相,我听说了,似乎就要先查户部,下官刚刚调任离开户部,万一出了事情,下官该如何是好啊?”

    李善长骤然一惊,愤怒盯着李梦庚:“你,你贪污了?”

    吓得李梦庚慌忙摆手,“可别这么说,没有,没有的!下官只是担心,每年千般万般的事情,不免有些疏漏,万一让人抓住了,下官不好交代啊!”

    李善长认真看着他,对这番解释一点也不信,这个李梦庚跟他一样,也是小吏出身,他李善长扛不住的东西,这货更扛不住,只怕他还不如自己呢!

    如果这个度支局真的开始行动起来,或许李梦庚就是第一个祭品……李善长在心里转了几圈,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你啊,一直以来,就是多疑……你是被度支局的声势给吓着了?”

    李梦庚一惊,“李相,何以见得?”

    “什么何以见得?度支局虽然在张相治下,但真正负责度支局的是一个女流之辈……她手下需要配属的官吏,更是一个都没有。就算想要运转起来,没有一年半载也是不成的。这么长时间,还如何彻查?别说户部尚书换人,就你这个刑部尚书,也未必继续干下去了。”

    “什么?李相,你,你要……”李梦庚惊到了。

    李善长连忙摆手,“你别误会,如今既然是官制调整,增加了度支局。我估摸着六部尚书也未必够用,上位想每一部安排两位尚书,我的意思是多安排几位参政……张相那边还没有动静。你先不用忙,如果不出意外,我打算让你升任参知政事。”

    李梦庚一听这话,顿时心花怒放。

    而且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朱元璋想增加尚书,那是为了日后扩权六部做准备……而李善长打算增加参知政事,其实是在强化中书省权柄。

    别看在张希孟建议下,李善长已经调整了定位,顺从老朱的意志。但适当给自己增加点便利,也是理所当然。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李相,只要下官能升任参知政事,必定唯命是从,一切都听李相吩咐。”

    李善长把眼睛一瞪,不悦道:“什么听我的吩咐?咱们都是上位的臣子,一切听吴王安排。”

    “我懂,我懂!”李梦庚贼兮兮答应,这才吃了定心丸,笑嘻嘻下去了。

    只是李梦庚没有注意到,在他走后,老李的脸色瞬间变了,不能被这个蠢货牵着鼻子走了,咱要提前准备,万一度支局找出什么把柄,咱立刻跟上去,这不显得咱明察秋毫,和这帮东西不一样吗!

    李善长这家伙简直是勋宗握上了方向盘,老司机了!

    只是不知道他这一个灵车漂移,要甩掉多少人?

    相比起李善长的小心翼翼,张希孟则是轻松多了,度支局是个大事情,他必须好好利用,就算江楠扛不起来,他也有办法,大不了换个人。

    不过在此之前,张希孟还是抽空去看了朱英的毕业考试,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家长,简直是朱英的本事。

    这小子读书是个老大难,但是骑上马背,简直就跟欢龙似的,虽然还不到十五岁,但是箭术了得,力气也大,在个人武力比拼上,他当之无愧拿了第一名,远远甩开后面的人。

    等到了率领队伍,进行实战演练的时候,朱英的表现更加出色,他们模拟攻击一座山头,朱英先是派遣小股兵马,诱敌深入,随即伏兵出动,全歼对手。

    又干净利落赢得了大胜。

    由于这两项的大胜,直接弥补了笔试的不足,朱英拿下了总分第一,顺利毕业!

    面对此情此景,张希孟反而没有那么意外。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考第一名吗?”

    朱英眨了眨眼睛,他能明显感觉到大哥身上的低气压。

    “肯定不是因为我聪明,对吧?”

    他这么一说,倒是弄得张希孟没法说什么了,只能伸手揉了揉他的脑门。

    “你的确不笨……但是我也想你清楚,从八岁开始,你差不多顿顿能吃到肉和蛋,身体条件比许多同龄人都要好。而且你认识这么多将领,只要你想学,他们都会倾囊而赠,不会藏着掖着。加上你努力付出,所以就有了回报,懂吗?”

    “懂!也不全懂!”朱英沉吟道:“这,这不对吗?”

    “不是不对,而是跟普通人比起来,你的条件太优渥了,普通人也很努力,但是他们努力的回报比起你来,低得太多了。甚至更多的人,根本不知道往哪里努力,繁重的生活压力,已经让他们无暇思考,只能得过且过……这回你懂了吗?”

    朱英深吸口气,获得第一名的喜悦顿时消失了大半……不是不努力,而是努力没有回报,不知道往哪里努力啊?

    是啊,如果不是徐达、花云这种名师教他,而是一个二百五教他,就算再努力,估计成效也不大。

    甚至说,干脆你就连一个领你入门的师父都找不到。

    “大哥,你说我当初要是遇不上你,是不是就跟那些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的普通人差不多了?”

    张希孟咧嘴,是我遇上了你,才碰到了朱元璋啊!

    “大哥跟你讲这个,不是否定你的努力和才智……而是想告诉你,时刻要清楚自己的地位,不要忘乎所以,不要真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要有一颗普通人的心,这一点在以后领兵打仗的时候,你会受益无穷的。”

    这么多年,张希孟都很少教训自己这个小兄弟,但是在这个关头,他觉得必须要提醒这小子一下,你可以顽劣,可以不爱学习,可以犯任何小错误,唯独不能看不清自己。

    朱英想了想,咧嘴笑道:“大哥,我似乎懂了一点,不过你放心,我会记在心里,不断思索的……对了,今天我就不去干爹那里,也不去你家……我要跟同学一起聚餐,还有表演节目,然后去玄武湖划船,我的同学好像很多还没去过呢!”

    张希孟笑着点头,“去吧,和大家伙玩得开心一点。”

    朱英答应着,掉头跑回了武学。

    张希孟这边也返回他的值房,就在距离他的值房不远,有一间值房门户开着,不断有人进出,怀里抱着账册,很是忙碌。

    是度支局?

    没用自己布置,江楠已经忙活起来了?

    张希孟心中好奇,却是没去打扰,等经过宋濂的值房,老头笑呵呵出来,拉着张希孟进去,跟他说起了江楠。

    “张相,我都瞧了大半天了,真是雷厉风行啊!调阅账册,安排人员清算,忙得不亦乐乎。我算是开了眼,这女人狠起来,比咱们还厉害三分啊!”

    张希孟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个江楠还真有点本事。

    宋濂又道:“张相,这往后她就是咱们的同僚了,你看方便安排凑在一起聊聊不?本来咱们这边过来了新人,是在一起吃吃喝喝,开怀畅饮,彼此熟悉……现在来了个女子,我也不敢贸然邀请,更不知道要跟她说些什么,这事还要看张相的。”

    “看我?”

    张希孟怔住了,我哪知道怎么办啊?

    虽然从道理上讲,张希孟支持让女人进入官场,给大家公平竞争的机会。但是真正落到实处,张希孟才发现,的确处处都有不便。

    他闷坐值房片刻,注意到了那一包茶叶,送点小礼物过去?

    只是茶叶,恐怕不好吧?

    女孩子会喜欢什么?

    张希孟想了半天,突然来了主意,他把煮茶的火炉弄过来,又找来个小锅,看了半晌,又去后面马棚转了一圈。

    等张希孟回来,他的手里多了一桶马奶,上面铺着过滤的纱布,还有一小罐蜜糖。

    张希孟抓出一把极品龙井,直接扔到锅里炒了起来,等茶香冒出来,又倒入马奶,不停搅拌直到沸腾,再用纱布过滤到桶里,加入一大勺蜜糖。

    一小桶奶茶就做好了。

    闻着还成,估计女孩子都会喜欢西湖极品奶茶吧?

    张希孟决定问候下属去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教导下属

    张希孟出现在度支部的签押房,刚进去,就听到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疾如爆豆,快如狂风。这帮人旳水平之高,都让张希孟有些咋舌。

    这丫头从哪弄来这么多铁算盘啊?

    张相驾到,谁敢怠慢,连忙过来,将张希孟请到了旁边的隔间,江楠正穿着红色的官服,戴着梁冠,面对一堆账目,迅速圈圈点点,偶尔还标注几个字。

    张希孟看在眼里,竟有些恍然……这丫头穿着和自己差不多,除了腰上的带子,而且忙碌的模样,也有几分雷同。

    宋濂那个老头非要说男女在一起做事不方便,这不也没有什么差别吗?

    “江提举,忙吗?”

    张希孟像是问候其他人一样,随口笑道。

    江楠立刻抬头,瞧见了张希孟,忙问道:“张相有事?”

    “嗯!我过来看看下属做事,有没有偷懒?”

    江楠一听,急忙将几份清单送到了张希孟面前,“这里有王家案子的计算结果,刑部那边有十二万两的出入,主要是折价环节出的问题。另外还有杭州田亩商税的清理,以及历年盐税,关税的计算……其余江北的田赋,军屯的收成,还有各地的商税,尚在计算之中……不过这些都是从中书省和其他衙署转过来的账册,而且还只是一小部分,想要知道准确情况,必须要派人核查才行,我暂时也给不了结论。”

    张希孟瞠目结舌,刚入手就算明白了这么多东西,这丫头简直神了!自己的工作效率和她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他随手拿起清册,简单过目,能看得出来,算得很漂亮,并无差错,这就更离谱了。

    “江……提举,你是怎么算的,能不能分享经验?”

    江楠一笑,“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我能算清楚这些,还要感谢王妃。”

    “王妃?”

    张希孟这才想起来,“我记得王妃私下里就帮主公算账,你替王妃做这事来的?”

    江楠没有否认,这下子张希孟明白了,敢情人家是指甲盖儿长毛……老手了。

    他微微一笑,“我还怕你有压力,没法适应呢!现在看来是我过虑了……对了,来尝尝这个,再不喝就凉了。”

    张希孟终于想起了自己煮的奶茶,他递给了江楠,“茶叶加糖,双倍快乐,很适合脑力劳动,能愉悦心情,提高效率。”

    江楠看着这一桶奶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位连吴王殿下都要尊位先生的当世夫子,竟然给下属送这个?怎么形容呢,难说,大约就是天后级女神当街撸串,大吃臭豆腐吧!

    有点违和,还有点有趣!

    “张相,你,你怎么想到的?”

    张希孟道:“其实我给下面定的惯例,通常都是在一起聚餐,聊聊天,彼此熟悉一下,也好一起做事。但是考虑到你的情况有点特别,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大家伙吃饭,我就先过来问问。既然第一次正式以同僚身份见面,又不能空手。我就随手弄了点奶茶……放心,我的用料很干净卫生的。新鲜马奶,紫金山的百花蜜,极品西湖龙井,都是好东西!”

    江楠翻了翻眼皮,东西都是好东西,可放在一起,就未必是好东西了。

    但是她也不敢驳顶头上司的面子,只能取出一个竹筒,给自己倒了小半杯,轻轻抿了一口,还真别说,感觉不错!

    甜腻的茶香,很能驱散疲惫烦躁,她迫不及待喝了几口,看账算账的糟烂心情,竟然去了不老少。

    果然很适合脑力劳动,张相没有撒谎!

    “堂堂丞相,怎么还会做饮品?”江楠笑呵呵问道。

    张希孟绷起面孔,怎么怀疑我不务正业?

    “你听过一句话没?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

    这句话是这么解释的吗?

    还真是开了眼界,江楠连忙低头,又给自己续了大半杯,喝奶茶吧,张夫子的境界不是她这个俗人小女子能理解的。

    张希孟见她不言语了,反而有些诧异,果然和女同事就是不那么方便。他索性把注意力放在了公务上面。

    张希孟简单翻阅了一下有关王家案子的结果,他的面色立刻凝重起来。

    方才江楠提到了十二万两的出入,还真别说,的确存在。这里面主要是把三万亩的桑田,算成了农田,并且按照农田计价。

    又有桑田要比农田贵不少,才会有这个价差。

    “江提举,按照规定,咱们这边是严格限制出口的,一切以粮食为主。因此有些桑田需要铲掉,恢复农田。刑部这么算,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江楠微微一笑,放下了手里的竹筒杯子,笑呵呵道:“张相,桑田就是桑田,农田就是农田,如果认可了桑田变农田,下一步农田变回桑田,是不是也顺理成章了?”

    张希孟自然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听江楠这么一说,立刻明白过来。

    “你是说刑部那边想以农田入账,然后就不用改成桑田……随后继续保留桑田获利?”

    江楠道:“仅从账目上,我还不能确定,但是我相信事出反常,刑部难辞其咎!”

    张希孟顿了顿,刑部李梦庚,可是滁州起就跟着朱元璋的老人,又是李善长的心腹,从户部调到刑部,也算是根基深厚,这样的人,不是江楠能对付的。

    “行了,这件事你先交给我就是了。咱们还是说说你以后的执掌。”

    江楠忙垂手侍立,很是认真。

    张希孟想了想道:“度支部就是户部的前身,度量收入,支应花销,是两个职责。但是如今的度支局可不能喧宾夺主,你们的使命就是计算,如果遇到了问题,也不要自己做出判断,一切上报给我,万万不能自作主张,更不能随意泄露情况。”

    江楠听着,突然道:“张相,那如果发现了贪赃枉法的行为,你会不会立刻处置?将犯官绳之以法?”

    “不会!”

    张希孟的回答让江楠大吃一惊,竟然愣住了,“张相,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就是我过来的用意,记住我的话,如果不能预先知道结果,就不要轻易展开调查。时刻记住,自己只是……一个算盘,把账目算清楚,剩下的都不要过问。”

    江楠眉头紧皱,她迟疑地抬起头,仿佛遇到了假冒的张希孟一般。

    这还是那个人人敬仰的张夫子吗?

    看着她满脸错愕,张希孟笑道:“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多身份,但是身处官场,咱们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主公的官员。比如你的度支局,最根本的使命不是抓贪官污吏,虽然兼职也要做这些,但是度支部,都察院,包括拱卫司……最重要的职责还是维持国朝运转,要让每一个衙门官署能够正常履行职责。”

    江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道理,“张相,那,那遇到贪官污吏,也不闻不问吗?”

    张希孟又笑了,“没有人是绝对的好人,没有哪个衙门能让所有人满意……只要还能正常履行使命,就不要轻易破坏。因为一旦停下来,你也不知道会损失多少。只要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才能够出手,果断明快,切除毒瘤!”

    江楠更是气馁,甚至脸色微微发白,手指紧紧握着杯子,她沉声道:“张相,既然如此,还用度支局干什么?”

    张希孟一笑,“你觉得清理毒瘤,就是一件小事?譬如说这个王家,他们盘踞杭州一百多年,伺候元廷,手下有十万亩桑田和茶园,仰仗着他们活下去的桑农,丝绸织工,染色工,还有炒茶师傅,以至于贩运货物的商队,向海外出售商品的船队,还有那些为了帮助商贸畅通,设立起来的货站,当铺,钱庄,票号。再有酒楼,客栈,勾栏瓦肆……”

    张希孟一口气说了好大一串,江楠听得目瞪口呆,其实稍微想想,又能理解了,毕竟她们家就是一个中等商贾,这些事情不可能不知道。

    “张相的意思,是这些人都仰赖王家活着,所以轻易碰不得?”

    张希孟笑道“也不是碰不得……咱们现在不就是把王家给铲除了吗!这就是时机恰当!”

    “怎么说?”江楠好奇道。

    “很简单,主公初入杭州,张士诚的势力被清理掉,王家想要腐蚀咱们的百官,但是还没有成功。在朝中没有多少人愿意保护他们,偏偏莪们手里又握着均田这柄神剑……所谓百万漕工,完全可以让他们回乡种田,而且还是属于自己的田!这帮人乐得给自己做事,抛弃王家,更是轻而易举。上没有官员庇护,下不能裹挟百姓。偏偏又自己跳出来,撞在刀口上,这要是不死,天理难容啊!”

    江楠愣了好久,忍不住低头喃喃道:“我还以为当了官,有了权,就能替百姓做主,当一个青天大老爷呢!敢情这事情还这么复杂!”

    张希孟忍不住一笑,“没看出来,你还有当侠女的心!这是好事,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在官场上,尤其是在现在的位置上,可不能耍弄侠气,不许任性!”

    江楠连连点头,“卑职知道了。”又过了会儿,江楠鼓起勇气,“张相,明天我能请一个时辰的假不?”

    “请假?”

    “嗯……我,我想去菜市口。”

    “什么?”张希孟惊呆了,“你去那干什么?明天可要杀王家全族啊!”

    “我就是要去看看坏人伏法,伸张正义!”江楠咬着牙道。

    这回轮到张希孟吃惊了,这丫头咋有点彪呼呼的啊?

第三百二十二章 婚姻大事

    “就是这里,想看就拉开竹帘,不想看就坐下喝点茶,吃点糕点。”

    张希孟随手拉开椅子,让江楠坐下,他又自己拉开了一把椅子,很有绅士风度。张希孟不太清楚这丫头受了什么刺激,想来看杀人,但是作为顶头上司,张希孟还是不希望她没事不要胡思乱想,能老老实实当个官,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他选择了一处酒楼,位置在五层的雅间,靠着窗户,自然可以看到菜市口的光景,但是窗户上有一层竹帘,把血腥挡在了外面。

    江楠坐下之后,心就不停地跳,她想要站起,居高临下,看看法场旳情况,有一次甚至走到了竹帘前面,手也伸出去一半,到底还是缩了回来。

    仿佛外面有着洪水猛兽,是一座修罗地狱,会吞噬生人。

    江楠努力克服恐惧,但是她终究没有走出最后一步。

    在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大片血色。

    最终只能颓然长叹道:“张相,我这算不算叶公好龙?异想天开?”

    张希孟淡定摇头,“人要是连想都不敢想了,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怎么会有今天的想法?毕竟哪怕男人,也未必有这样的心思啊!”

    江楠怔了怔,缓缓道:“张相,如果是私人恩怨,会不会责怪卑职?”

    张希孟皱眉头,“怎么,王家还得罪过你们?”

    “不是我们家,是舅舅家。”

    江楠很是唏嘘,她得舅舅施伯仁是苏州大户,舅母郑允端是有名才女,夫妻两个伉俪情深,神仙眷侣,比起李清照和赵明诚,也不遑多让。

    但是自从张士诚进苏州之后,这两家就败落了,郑允端病死,施伯仁逃到了金陵避祸,眼下正在给朱家军做事。

    “张相,我本来以为张士诚丧心病狂,对舅舅他们一家下手,可我在清查王家财产的时候,竟然有一批桑田,是,是施家的产业!我,我这才知道,原来王家还参与了这件事!他们害死了我的舅母!”

    张希孟怔了怔,竟有此事?

    施家和王家,一个在苏州,一个在杭州,又都涉足丝绸生意,有冲突也难怪。假张士诚之手,陷害施家,也不是不可能。

    而江楠知道桑田的差错,估计她也是留心了,这才看出了破绽。

    “张相,我舅母她不是个寻常才女,她有一颗血心热胆啊!若是她能为官,必定是个女青天!她写过诗的:藉甚文丞相,精忠古所难。舍生归北阙,效死只南冠。血化三年碧,心存一寸丹,偶携诗卷在,把玩为悲酸。”

    江楠饱含深情,背诵起郑允端的诗。

    张希孟微微皱眉头,暗暗思量,竟然忍不住点头赞叹,“果然是才女,血性气节,足以让不少须眉男儿汗颜!”

    江楠听张希孟赞叹自己的舅母,她心中振奋,郁结在心中的话,也说了出来。

    “张相,我,我其实一直仰慕舅母,觉得一个女子,能活到她的境界,便是天上人物了。她有才华,我就努力读书,她不愿意女子只是依偎男人,我也学着算账做事。后来我才代替兄长,向应天运送粮食……”

    “后来,后来我知道女人也能做官,千载难逢的机会还落在我的头上。我心中又忐忑又欢喜。我或许才华比不上,但我遇上了好时机,可以做出些动静,向天下人证明,舅母她讲的是对的,女子也能做更多的事情。”

    “张相,这些年来,我都追着舅母的脚步,想着换成了她,又会怎么做。这样一位奇女子,竟然家破人亡,难道王家人不该死吗?”

    江楠悲愤道,可随即她又无奈自责,“莪恨不亲手报仇,如今事到临头,仇人就在眼前,却是畏刀避剑,连看的勇气都没有!女流之辈,终究是女流之辈。白白东施效颦,惹人笑话了。”

    话正说着,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欢呼,江楠一愣,随即脸色骤变。

    法场有人欢呼,那就意味着王家人的脑袋已经被砍下来了。

    果不其然,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隐隐有杀得好的声音,江楠的脸色愈发苍白,肩头微微颤抖。

    王家和自己有仇,也盼着他们身首异处,报应不爽。可真正到了这一天,为什么自己不能像男子汉一样,亲眼看着仇人血溅三尺?

    为什么没有拔剑斩仇人的勇气?

    甚至连看都不敢看?

    江楠拳头紧握,她连自己仇家都不敢看,以后要是因为她的总算,揪出贪官,在这里开刀问斩,她能承受得了这份压力吗?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这不还是自己的罪过吗!

    身为一个官员,而且是执掌大权,能决定别人生死的官员,除了权柄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压力。

    扪心自问,如此孱弱的肩头,又怎么扛得住?

    江楠俯看自己的心,这几天起起落落,从想着嫉恶如仇,伸张正义,到报仇雪恨,告慰死者,再到压力如山,抵挡不住……

    过了良久,外面的欢呼声依旧,江楠的额头浸出了细腻的汗珠。

    这是杀了多少个?

    是一百,还是八十?

    王家满门到底死了!

    江楠突然抬起头,脸色十分难看,她满腹惆怅,最终只能无奈道:“张相,我或许撑不了几天,还是另外选一个合适的人吧!”

    张希孟没有答应,而是微微一笑,“你还是没有适应身份变化,心绪烦乱,没了方寸。走吧,我再领你去个能沉心静气,恢复平和的好地方。”

    张希孟盛情邀请,江楠乖乖跟着,这俩人就直奔灵隐寺了。

    ……

    “妹子,这个张先生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第一天跑过去给江楠送了桶奶茶。”朱元璋困惑道:“你懂是什么意思不?”

    马氏也糊涂,“非常人,行非常之事……这就是张先生的与众不同吧!”

    “的确是与众不同,随后他们竟然去了菜市口看杀人!”

    “杀人?”马氏大惊,“真看了吗?”

    朱元璋摇头,“应该是没有,不过他们俩在酒楼坐了一阵子,等出来之后,就去寺庙了。”

    马氏忍不住道:“沾染了血腥,倒是需要去庙里,让佛菩萨保佑,去去杀气,这才对嘛!”

    朱元璋更笑了,“妹子你可是猜错了,他们根本没去烧香,而是去看了熔化金佛。”

    “熔化金佛?”

    “对,就是王家捐的金佛,被没收了之后,重新熔铸成金砖,转入府库。张先生跟江楠去看的就是这个。”

    马氏皱着眉,想破了脑袋,也理解不了,这俩人到底在干什么?

    “重八,你说张先生不会是真的在教江楠怎么当一个好官吧?”

    “怎么说?”朱元璋好奇道。

    “你看看啊,先是让江楠知道,她的结论可以决定无数人的生死,让她懂得责任至重,不得马虎。随后又去看了没收的赃物,这是让她知道做事的成果,不只是杀几个人那么简单,而是有着利国利民的效果。”

    马氏绞尽脑汁,努力解读,

    朱元璋想了想,也没有头绪,姑且算王妃说得有理吧!

    “妹子,其实咱的心思你也知道,张先生这么忙碌,身边该有人照顾,年纪也不算太小了。环顾四周,也没有更合适的人,偏偏江楠是个女孩子,年龄容貌,个人才干,都是不错的。咱是有心喝早点这个喜酒的,但是看他们两个人的样子,似乎不是要往那个方向走啊!”

    马氏同样无可奈何,“我算是看出来了,张先生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偏偏在这事上太迟钝了。这也是他爹娘走得早,那么小的岁数,就帮着你打理事情,来不及想这些事情。我看啊,咱们也就别想着挑什么才貌双全,门当户对的。我看就找个能好好侍奉张先生的就行。”

    朱元璋皱眉头,“这个……能行吗?”

    “怎么不行!就选那种容貌姣好,老实听话,能伺候起居,又贤良淑德的。只要人品好就行,反正也没谁配得上张先生!”

    老朱眉头紧皱,权衡再三,问道:“妹子,你说的这样人,好找吗?”

    “不难!比如冯国用的女儿,郭兴的小妹妹,还有几位文臣的亲属……我以前也物色过,大不了就让张先生自己挑吧!”

    老朱眼珠转了转,半晌才道:“再稍微瞧瞧,如果他还是不开窍,少不得就用这个办法了!咱们把标儿托付给张先生,以他的年纪,辅佐咱们家两代人,情理之中。早点成亲,诞下儿子,咱也能好好教导,放在身边培养。等孩子长大了,也让他辅佐咱们孙儿,重孙子……就这样,咱们朱家和张家,一辈一辈,一直走下去,互相扶持,不离不弃!妹子看怎么样?”

    马氏忍不住笑道:“重八啊,你可真会想……不过要真能如此,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朱元璋记下了夫人的话,又过了几天,正好有空,老朱就把张希孟叫住,关切道:“先生,你以为江楠如何?”

    “很好啊!聪明,能干,举一反三,办事能力很强……我建议主公可以适当嘉奖。”

    朱元璋:“……”

第三百二十三章 脸都不要了

    “张先生,你真觉得江楠很好?”

    “是啊!绝对是主公手下的干吏能臣!”

    老朱再一次语塞,张希孟这小子真不上道,谁跟你说这事了……“张先生,咱关于江楠,有些话想跟你讲。”

    张希孟也急忙道:“主公,说实话,我也有些事情,想要跟主公讲,我以前的确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我要向主公检讨。”

    朱元璋错愕了,他也没法说下去了,张希孟完全不上道啊,就看这小子要说什么吧!

    “张先生,正好有些日子没听到先生旳教诲了,咱们慢慢谈。”

    君臣找了一处,张希孟就先说道:“主公,听王妃讲,你刚投靠红巾军的时候,就作战勇猛,睿智果断,每次奋勇向前,得到了赏赐,还分给下属……不知道主公为什么能如此优秀,莫非天授?”

    朱元璋笑了,“要是别人问咱,那自然是天授,可既然先生问了,咱也不好往自己脸上贴金。要说作战勇敢,杀伐果决,其实初上战场,咱的双腿也是颤抖的。但是自从十几岁,咱就见识了太多的死人,那时候遇上了灾年,遍地白骨,连成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可即便如此,为了活命,也要寻找一切能用的东西,扒死人身上的衣服,寻找财物。有,有那么一次,咱伸手扯开一件衣服,结果从里面涌出无数的蛆虫,往咱的手上爬……吓得咱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希孟只是听着,就觉得浑身冰凉,心脏剧烈收缩,真的不要和朱元璋比惨,他随便一点经历,都能吓你一个跟头。

    “主公,说起来您早就百炼成钢,不是一般人可比。徐达他们这些人,也是历经苦难,一经点拨,立刻就能为龙为凤,成就功名……但是平心而论,还有太多凡人,就算把机会给他们,也未必能抓得住。主公要用人,可也要善待官吏啊!”

    张希孟有感而发,老朱却是皱起眉头,“先生,你说什么意思?莫非要让咱给他们加俸禄,赏赐大宅子?”

    “不不不……”

    张希孟连连摆手,“主公,臣可不是这个意思……还是拿江楠举例子吧,她算是才女吧?人也算机灵,敢运送粮食,说她智勇双全也不为过,又在王妃身边历练,做事严谨。这样一个人,放在度支局,统计财政,监察百官,按理说是足够了。但是主公可曾想过,这么一个女子,她能承受得了人头滚滚吗?她能接受血流成河吗?”

    朱元璋绷着脸道:“到底是个女流之辈,无法心坚如铁啊!”

    张希孟却是微微摇头,“主公,要让臣说,这跟男女没关系……便是一个须眉男儿,一时间手握大权,生杀予夺,也未必能把持得住。”

    老朱眉头跳动,想了想自己身边的这些人,终究还是点头承认,“先生所讲有理……你的意思是江楠不适合这个位置?”

    “不是。”张希孟依旧摇头,“主公,她比九成以上的人,都更适合这个位置。只是有些情况,要告诉主公。她刚过来的时候,就盼着办案子,伸张正义,主持公道,一心急于成事。”

    “这不好吗?”朱元璋反问。

    “但是随着她见到王家全族覆灭,又深深惶恐,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所谓患得患失,悲喜无常,就是她现在这个状况。骤然把权力和担子加在一个人身上,不管是谁,大约都会如此。人在宦海,手握大权,就是一场修行。”

    张希孟感叹道:“臣知道,主公嫉恶如仇,对官吏没有太多的好看法,自是不得不用罢了。遇到官员出错,主公也不会手软,譬如江楠这种,如果真的扛不住,再换一个也就是了。臣万万不敢说主公是错的。但是臣也想说,不管到什么时候,人才都是稀缺的。主公固然有更换百官的权力,但是主公却没法让一个人立刻具备完成使命的才能和心性。而且还有一件事,拱卫司,度支局,都察院……这些复杂监察的官署,手握生杀大权,尤其需要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然就算他们能完成主公赋予的使命,也会因为承受巨大的压力,郁积一些特殊东西,渐渐狰狞扭曲,人不像人了。”

    朱元璋拧着眉头,再三思索,这才沉吟道:“先生,你说的可是酷吏张汤,周兴,来俊臣之流吗?”

    “嗯……正是这些人,主公,汉唐多雄主,也多酷吏,主公可知道为什么?”

    老朱稍微思忖,就叹道:“雄主自然要成就非同凡响的大业。欲成大业,自然要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张汤等人,不过是代替君父,背上骂名罢了。”

    张希孟立刻点头,“主公高见,臣是五体投地……臣还想请问主公,您可是要酷吏?”

    老朱怔了怔,反而笑着问张希孟,“先生以为呢?”

    “我以为自然是要有的,但是我觉得不宜过多。酷吏虽然是一柄利刃,但是却容易伤敌伤己,也会人心惶惶,造成朝野不安。非必要的时候,还是少用为妙。至于监察百官的这些人,臣斗胆谏言,主公还是该如同军中将领一般,给他们上一些课,进行些教育,导正心态,明确职责。”

    “譬如说国法律令,犯了什么罪,就该是什么下场。处置了这些人,又挽回了多少损失,产生了什么效果……归结起来,就是要让官员们清楚,他们干这些事情的价值,坚定他们的信念,明确他们的职责权限。臣倒不是觉得这么干了,就能让每个人都成为清官干吏,只是想保证大多数人,都能忠心主公,尽忠职守。这样一来,就算偶尔有混账之徒,辜恩负义,败坏国典,主公也大可以从容除之,不至于造成朝野动荡。”

    朱元璋一直听到了这里,终于心有所悟,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

    简言之,就是张希孟觉得朱元璋过去对待官吏太过粗暴简单。

    安排上了位置,给了权力,让你去做事。

    行了受赏,错了受罚。

    犯罪了就杀头,严重的剥皮楦草。

    这个方向自然是没错的,但是有些过于粗暴,把每个人都当成了工具……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和一般的工具不同,人有复杂的感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张希孟讲的不是把官员当成祖宗供着,也不是当成单纯的牛马使唤。而是看成一个个的大活人,有血有肉,有爱有憎。

    拿到了权柄会激动膨胀,看到了死亡会惶恐自责。

    该如何让这些人适应手上的工作,摆正自己的位置,更好履行职责……归根到底,虽然身为官吏,依旧需要教导培养,鼓励提高。

    这也是张希孟从江楠这个人身上,发觉的最大问题,女子为官,最大的问题不是世人议论,也不是什么风俗教化,男女大防……真正要命的是如何让女人顺利完成身份转化,从一个服从者,变成一个掌握权力的人。

    同样的道理,也适合那些寒门子弟,初入官场的菜鸟。

    当初凿壁偷光的孩子,在官至宰相之后,专地盗土,侵占四百顷良田,落了个罢官抑郁而死的下场。

    写下粒粒皆辛苦的诗人,一旦掌权之后,为了口腹之欲,喜食鸡舌,一碗菜要用三百多条鸡舌,被割去舌头的鸡,堆积如山……

    治国治吏,终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老朱思量再三,只觉得寓意深远,很受启发,他询问道:“先生以为该如何是好?”

    张希孟道:“究竟该怎么做,臣也一时说不清,需要主公仔细探索,但是臣以为,以当下而论,我们能不能借着王家的案子,好好教育百官,从中书省,六部,度支局,还有其他衙门一起,把案情讲清楚,把这颗毒瘤剖析明确,也把其中涉及到的弊端,公告天下,让百姓都接受一次教训。尤其是国子监,各地的学堂,也让那些准备进入官场的年轻人有所警觉,避免犯错。”

    “哎呦……这个主意啊!”老朱眼前一亮,一直说教化百姓,可眼前不就是上好的例子吗?

    又何必翻故纸堆,找那些远在天边的例子。

    老朱立刻来了兴趣,“先生以为这事要怎么办?”

    “臣以为可以让刑部挑头,另外礼部,吏部,翰林院,都可以抽调人员,把这个案子讲清楚,说明白。”

    朱元璋道:“没错,这是件大事情,咱一直在琢磨着,要怎么整顿吏治……本来想着砍几颗脑袋才行,现在想来,或许有更好的办法。”

    朱元璋跟张希孟说完,心中感慨,他越发觉得这个主意太好了,一个人读书为官,爬到高位,并不容易。虽说愿意为官之人,如过江之鲫,但是能胜任职位的,却是少之又少。如果能通过这种手段,保证大多数官员称职合用,就是功德无量。

    朱元璋一时兴奋,他觉得应该把王家案子的卷宗都拿过来,仔细瞧瞧,寻找出可以用来教导官吏的部分。

    正巧下午的时候,朱元璋原本要去骑马射箭……索性不去了,直接去找李梦庚要卷宗,顺便当面考问,看看他能不能把这事情讲好!

    也是自己的老部下了,如果能行,就提拔他一下。

    老朱满怀欣喜,到了李家的外面,由于是突然袭击,老朱坐着马车,穿着便服,还真看不出吴王的身份。

    凑巧的是,就在老朱的前面,竟然还有一驾马车,也到了李府门外,掀开车帘,一前一后,竟然下来两个妙龄女子。

    她们娇笑着扭动身形,大摇大摆直接进了李府。

    朱元璋撩开车帘,露出一道缝儿,仔细看着,这俩女人断然不是李梦庚的家人,看穿着也不像是亲戚,都像是那些在秦淮河唱曲的清倌人……

    瞬间,老朱的怒火就冲上来了,这破事怎么还屡禁不绝了?尤其是一国尚书,脸都不要了吗?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丞相的自我修养

    老脸都不要的李尚书,此刻拥着美人,喝着美酒,享受着双倍快乐,几乎要飞到天上去了。

    人这一放松,嘴也就松了。

    平时小心翼翼,捧着卵子过河,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可现在竟然肆无忌惮起来。

    “你们两个可要好好伺候着,回头本部升任宰相,可就不是你们能伺候的……我这个人啊,就爱年轻漂亮旳!”

    两个刚刚二十的姑娘吓得脸色都变了,扑在李梦庚的身上,娇滴滴道:“相爷……知道你是念旧的人,可不能不要咱们啊!”

    “相爷?”李梦庚一怔,其中一个穿着淡绿色衣衫的女子娇笑道:“不是您老人家说的,马上就要成为宰相了,还能骗我们小女子吗?”

    李梦庚听着这话,情不自禁捏了捏对方的脸蛋,笑得更加放肆了。

    “好,就冲你这个聪明劲儿,本部……本相就不会忘了你的,放心!”李梦庚笑嘻嘻道:“李相已经跟我说了,要举荐我当参政,李善长这人说话还是算数的,可是他在上位那里,只能当半个家,还没法一锤定音。”

    “那可怎么办啊?奴家还等着伺候相爷呢!”

    见女子一脸仰慕,看着自己,李梦庚半老的心都活泛起来,越发猖狂得意。

    “放心吧,本相说到做到,自然有比李善长更厉害的人物帮咱!你们不知道……我在修刑统,离着初稿完成没有几天了。我跟张相讲过,张相的意思是法令如何,要在实践中检验……你们听听,张相多会造词儿,一个实践,可就帮了咱大忙!”

    两个女孩子盯着李梦庚,表示不理解。

    “你们哪懂这里面的门道啊!张相说了实践,就是要公布暂行条例,先让刑统运转起来,彻底取代元廷的法条。”李梦庚笑嘻嘻道:“别看上位登基吴王,张相鼓捣什么重定纲常……这都是嘴上说着的,真正关键的还是刑统。现在用的依旧是元廷的,只不过剔除了一些明显不合适的。只有等咱这个刑统公布了,那才算真的再造乾坤呢!”

    “哎呦呦,相爷,您可真厉害啊!您倒是说说啊,这个新的刑统,有哪些厉害之处啊?好让我们开开眼啊!”

    李梦庚就想说两句,可是一看外面,天色稍微黯淡了,还要办正事呢!就大笑道:“要那个死物干什么?不管刑统怎么订,都不耽误咱享受齐人之福!说来说去啊,想要开大眼,见世面,瞧瞧咱李相公就是了!”

    说着李梦庚伸手环抱一个,气喘吁吁冲向了象牙雕花错金大床,惊得女子一声尖叫。另外一个女子还想要跑,李梦庚一把年纪,手脚还不错,竟然也给抓了回来。

    此时那个绿衣女子已经坐起,对着李梦庚嗔怪道:“相爷,人都说宰相位高权重,执掌江山社稷,肚子里能划船……您却还是这般猴急,让我们姐妹陪着相爷喝酒,边喝边聊……我给相爷舞上一曲,奴儿妹妹给相爷弹琴,这才是良宵啊!”

    李梦庚怔了怔,笑道:“没错,这话说得好!”他冲着外面喊了一声,“老王,送几个菜过来。”

    外面没人回答,但似乎有脚步声,李梦庚也没在意,而是坐在太师椅上,两个美女也连忙扑过来,围绕着李梦庚,调笑欢聊。

    就在这时候,突然门开了,大约是老王拿着酒菜进来了。

    “就放在桌上,你退出去吧!”李梦庚头也不抬道。

    对方听了命令,把几个小菜一壶酒,放在了桌上,但是却没有离去,只是居高临下,俯视着李梦庚。

    被一道巨大的背影遮蔽,李梦庚也觉得不痛快,这个老王怎么回事,没看见我要办正事吗?

    “你还不退出去!”

    李梦庚下意识抬头,正好看到了朱元璋铁青的面孔,努力挤出一个无比恐怖的笑脸。

    “李相公,你说咱要不要听你的号令?”

    “上……上位!”

    李梦庚咧着嘴,从椅子上直接出溜到地上,摔得砰的一声,两个女子也吓得连滚带爬,退出去好远,匍匐地上,瑟瑟发抖。

    李梦庚的脑袋完全一片空白,我在哪?我是谁?我干了什么?

    瞧他这幅样子,朱元璋反而不着急了,而是把菜肴摆在桌上,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酒的颜色微微泛红,朱元璋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又轻抿了一口。

    “加了鹿血?还是你李相公会享受啊!”

    说完之后,朱元璋将剩下的酒水狠狠泼在了李梦庚的脸上。

    啊!

    这一下子竟然让李梦庚清醒过来。

    “上位,上位饶命啊!”

    他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朱元璋哪里看得下去,他抬起脚,拿鞋底儿点着李梦庚的老脸。

    “你是跟着咱过江的老人,也见过不少生死,咱看不得的就是哭哭啼啼,没出息的德行。你干脆点说,别让咱费事,或许还能保住你家里人的性命,不然你的下场,你家人的下场,不会比王家好到哪里去!”

    李梦庚再次愣住,片刻之后,他磕头作响,“上位,臣,臣辜恩负义,臣该死啊!”

    ……

    朱元璋突然造访刑部尚书府邸,一下子抓了李梦庚正着,渡江之前的老人,执掌过户部和刑部的文官大员,就这么呼啦啦倒下了。

    这事别说朝臣了,就连两位宰相都很错愕……张希孟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对着宋濂道:“我还说要让刑部挑头儿,给百官讲解王家的案子,警醒世人。没想到李梦庚自己先当反面教材了。”

    宋濂一听,也是忍不住感叹,“张相,吏治从来不是小事,尤其是刚刚创业,李梦庚务必要严惩不贷。只是上位会不会迁怒张相?”

    张希孟一笑,“那倒不会,说起来还要感谢江提举,她早就查出了李梦庚贪赃枉法的证据,这回我给主公递上去就是了,只是李相那里,他倒是挺欣赏李梦庚的,他们又是同乡同僚,如果他要是被迁怒了,我可不会管他。”

    宋濂也跟着笑了,“李相那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张希孟想了想,还是把江楠叫了过来,“还没参加过御前会议吧?”

    “没有。”江楠老老实实道。

    张希孟笑道:“行了,这次你就负责带着耳朵和眼睛,去感受一下吧!庙堂可比佛堂有趣多了。”

    江楠乖乖答应,跟在了张希孟后面。宋濂只能无能长叹,谁让他这个人老珠黄的,不受待见喽!

    张希孟跟着江楠来见朱元璋,陈说李梦庚的案子。

    在另一边,李善长却抢先一步,到了朱元璋这里,向老朱哭诉。

    “上位,臣,臣在近日已经查出来了,是李梦庚这个畜生,买通臣身边的随从,借着从应天给臣送东西的机会,把那包龙井茶叶送到了杭州,放在了臣的案头,后来被张相拿去了,就,就引出来王家的案子,从头到尾,臣都不知情,就是被这个畜生给害了!”

    朱元璋一惊,“还有这事?”

    “确实,臣这里人证物证都有,而且大可以叫来李梦庚,臣愿意跟他对质……说起来也是臣疏忽了,觉得是老朋友,追随臣多年,实心用事,就疏于防范,臣,臣有疏失。”

    朱元璋冷哼道:“确实,你不是还要举荐李梦庚担任参知政事吗?你的识人之明呢?”

    李善长骤然一愣,随即连忙道:“上位这么一说,臣倒是想明白了,李梦庚是不是以为臣不知道他的手段,就有办法,利用臣身边的人,陷害臣!然后他好取而代之!”

    朱元璋听到这话,竟然一阵沉吟,李梦庚那家伙信誓旦旦,以李相自居,言语之间,还颇为看不起张希孟和李善长,或许这家伙真是这么想的!

    着实该杀!

    “真是没有想到,李梦庚竟然如此大奸大恶,往后你要更加小心,尤其是在识人这事情上,大意不得……就连,就连张先生都被李梦庚给骗了,还说要在刑统完成之后,也举荐他呢!”

    “什么?”

    李善长心头狂喜,我的老天啊!

    原来张希孟也掉到这个坑里了!

    苍天保佑,神佛开眼啊!

    多少年了,从来都是张希孟欺负自己,明明自己是左相,执掌中书省,可总是比张希孟低一头。

    可算是轮到他倒霉了,老李简直是比自己得了狗头金还开心。

    但是表面上还不能露出来。

    “上位,李梦庚修刑统还是很用心的,张相到底是年轻了些,不知道人心难测,世事险恶啊!”

    朱元璋微微点头,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李善长的说法,谁还能不犯点错呢!

    正在这时候,张希孟和江楠到了。

    施礼之后,张希孟站在那里,江楠紧紧跟在后面,垂手侍立。

    “张相,李梦庚那个畜生被咱撞破了丑事,已经下狱待查了。”

    张希孟连忙道:“恭喜主公,抓获了一个蠹虫……我这里也有个事情要上奏,李梦庚在王家的案子上,有贪墨的行为,初步调查,也有十几万两之巨,又涉及田亩土地……臣以为应该重新彻查,绝不能放过这个畜生!”

    说完之后,张希孟把一张清单递给了朱元璋……此时的李善长,瞬间闪过一丝怪异的表情,比死了亲爹还要沮丧万倍!

第三百二十五章 简朴的张先生

    从吴王府出来,张希孟深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随后对江楠笑道:“怎么样,有什么感受?”

    江楠绷着面孔,灵动的眼珠忽闪两下,低声道:“似乎李相公有些失落。”

    “岂止是失落!他这人是盼着我倒霉呢……算起来这是你帮了我大忙啊!”

    江楠一怔,连忙道:“是张相提携,卑职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你们度支局是越发重要了,我正要好好交代一些事情。”

    张希孟跟江楠返回了值房,落座之后,江楠给张希孟倒了一杯茶……还是奶茶!

    “张相说的对,喝这个旳确双份愉悦,张相也常喝吧?我是按照张相的方子做的,只是没舍得放西湖龙井,用的是普茶。”

    普茶可不是普通的茶,而是云南的茶,到了明朝后期,还有个名字,叫做普洱。

    张希孟拿西湖龙井做奶茶,根本是扯淡,江楠用普茶熬煮,无论色泽还是味道,都要胜过张希孟不少。

    “不错,还是你们女孩子家心细手巧。”张希孟赞叹之后,就道:“我大约和主公说了一下,接下来会针对百官进行教化,你有个心里准备。”

    江楠一惊,“张相,是要考评贤愚吗?”

    “不是,其实侧重还是教化……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规矩,律法。”张希孟耐心解释,他把江楠当成例子,讲给老朱,正好把想法告诉她,也听听她的意见。

    “官员辅国治民,必须有规矩才行,按照法令做事……譬如说户部征收田赋,是不是盘剥百姓,敲骨吸髓?刑部核准杀人,砍头枭首,算不算滥杀无辜?还有度支局,总算财政,监察百官,是不是为难别人,甚至是杀人害命?”

    江楠紧蹙着眉头,“这,这自然不算!”

    “那为什么不算?你想过没有?”

    江楠摇头,“卑职不清楚。”

    “就拿田赋商税来说,你知道是怎么分配的吗?”

    江楠没有迟疑,立刻道:“大江南北,吴王治下,每天夏秋两税,共计税粮六百五十万石,其中养兵就要三百万石,还有百官俸禄,河工,安顿流民,拓荒垦殖,办学兴教。”

    张希孟点头,“这些事情,大约可以概括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算是最大头儿的养兵,也是为了保护现有的成果。四面皆敌,要是没有强大的军力,如何能保护百姓,如何能让大家粮仓里的存粮安全?我们这次的教化,就是要和百官讲清楚一件事……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是合乎道理的!”

    江楠思索着张希孟的话,想到了什么,心头震动,轻声道:“也包括度支?”

    “嗯!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理直才能气壮……你手上掌握的权柄,不是你替天行道,快意恩仇的工具,也不是你战战兢兢,内疚自责,不敢面对的负担……你我,乃至更多的官吏,我们皆是天下公器!”

    “天下公器?”

    “对!我们在乎善恶,但更在乎治乱……我们不该有太多的想法,或者说,我们最紧要的使命,就是保证上位的决策,能够妥当落实,完美执行。不居功,不自我膨胀,思虑周全,心思缜密,就是……卑微的天下公器!”

    江楠越听越迷糊,她试图努力理解张希孟的意思,但是又总觉得有矛盾的地方,可要说哪里不对劲儿,她也说不出来。

    或者就是人家宰相的境界吧!

    “张相,卑职会仔细揣摩的……只是当下我们要怎么做?”

    “很简单,就是立刻清算和户部有关的所有账目,查出李梦庚有多少贪赃枉法行为,赶快准备好,等主公需要,立刻就拿出来。”

    江楠连连点头,“我前面已经计算了,明天就能给张相送过去。”

    张希孟心中一喜,“对了,江提举,我看你手下的效率很高,不少铁算盘,这些人都是哪来的?莫非是你们家的?”

    江楠一笑,“这里面的确有三个人是江家的老账房,但真正的来源,还是王妃那里。”

    “王妃?”

    “嗯!”江楠点头,“王妃可真是个女中豪杰,她这些年,收养了好些孤儿,其中不乏女孩子,要不是王妃,只怕不是死了,就是落入歹人手里,变卖到青楼去了……还有,卑职手下的账房里面,还真有许多是从扬州青楼出来的。张相当年力主关闭青楼,封禁画舫,还真是功德无量!”

    听到这话,张希孟反而有些沉吟,“我是想封禁,奈何屡禁不绝,李梦庚不就是栽在这上面吗!”

    江楠略沉吟,反而笑道:“张相,如果没有禁令,只怕要更严重十倍百倍不止……其实张相是最在乎善恶!”

    张希孟微微沉吟,他也有很复杂的身份,从职位上讲,他是右相,朱元璋的助手,卑微的公器,用来盛放吴王深邃的思想果实。

    但另一个角度,他也是人所敬仰的张夫子,提出重定纲常的第一人。

    前者看重治乱,后者看重善恶。

    那自己到底要做个什么人呢?

    是随波逐流,和光同尘的官员,还是身体力行,追逐真理的张子?

    张希孟竟然也说不好。

    “总而言之一句话,办好自己的事情,一往无前。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所以才能无所畏惧!”

    江楠用力点头,“这句话卑职懂了!”

    一转眼,到了第二天,江楠果然把账目算清楚,她本来要去送给张希孟,结果值房里竟然没人。

    张相今天休沐,但是昨天说好的,他要看的。

    无可奈何,江楠只能抱着这些账册,坐上马车,去张希孟的住处。

    提到张希孟的府邸,江楠就忍不住想起那个大盗卢秋云,不但没有偷盗钱财,还给张希孟留了一锭金子。

    堂堂宰相府邸,真是这么简陋吗?

    张府就在眼前,下了马车,通报之后,江楠很容易就进来了。

    说实话,这个院子还是不错的,很宽敞……但就是有点过分简陋了,正面院子,一条青砖甬道,两边都种着油菜,正巧天气转暖,油菜刚刚冒出几株花朵,黄得艳丽,还有蜜蜂忙碌,煞是有趣!

    相府种油菜花?

    真有你的!

    江楠迈步往里面走,到了二层院子,这里只有几株桂树,树下放着几个石墩,竟然还有个刀枪架。

    没看出来,张相公竟然还会武艺?

    她到了客厅坐下,环顾四周,又让她一惊,张希孟这里竟然主要是竹器,这就让人不胜唏嘘了。

    一位堂堂宰相,又那么受宠,位高权重,家里摆一些上好的红木家具,也是应该的,没人会说什么。

    可张希孟这里居然都是最廉价的竹器,着实让人惊讶啊!

    她猛地抬头,发现墙上还有不少字,仔细看去,居然都是张希孟自己写的,其中就有两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江楠忍不住笑了,这个解释倒也贴切!

    正在她还打算往下看的时候,张希孟从后面过来了,他笑呵呵道:“刚刚在后面花园看了看,准备搭个羊圈,养几头山羊,往后就用羊奶做奶茶了,味道保证更好。”

    江楠着实不理解,“张相,你怎么能亲自养羊,这也太简朴了。”

    “简朴?”

    张希孟真的怔住了,忍不住自嘲道:“我说江提举,你是不是对简朴两个字有什么误解?你见过为了喝奶茶,就自己养羊的简朴法吗?你见过为了看油菜花,就把花圃铲了种油菜的简朴法?你还是见过,能在金陵城,有自己的菜园子,想吃什么,就自己种什么的简朴?”

    张希孟觉得自己住处大得过分了,里外三层院子,前后花园,还带跨院,基本上能保证自家的蔬菜供应。

    只要朱英那兔崽子不来偷菜,他都不用去外面买。

    这可是金陵城啊!

    土地多贵啊!

    未来皇城根儿的大三进四合院……就这么个地方,本身就是价值。如果再弄得金碧辉煌,油漆彩绘,弄一大堆红木象牙的家具,往屋子里一放,那不叫气派,那叫暴发户!

    竹子有节,芦苇清白,这才是符合他身份的用品。

    再说了,他这个家,也不是真的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你去东跨院看看,足足六间房子,里面全都是各种藏书,哪怕是吴王府的书,都没有他这里全。

    江楠皱着眉头,难道自己误会了?

    她索性不敢多问,只能跟张希孟谈公务,他们俩聊起了户部的种种问题,一直快到中午,张希孟笑道:“这样吧,莪去弄点面条,就用我府上刚刚摘下来的青菜,煮两个今早下的荷包蛋,就这一碗面,那叫一个地道儿!”

    江楠再次凌乱了,这位还会煮面条?

    事实证明,张希孟真的会,而且还是一根不到头的头发丝,细细的面条,配着碧绿的青菜,爽脆的萝卜条,外加香油,荷包蛋,还真是让人食指大动。

    “就这一碗面,可比吴王吃得好多了,他的碗里有什么?就是多两个荷包蛋罢了!”

    张希孟很骄傲,他的日子的确是比朱元璋舒坦多了。

    江楠只能低着头吃面条,还真别说,的确好吃,或许这就是简单淳朴的快乐吧!张相真不是一般人。

    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脚步声起,仿佛许多人过来,张希孟放下碗筷,向外面看去。

    只见老朱在前面,李善长跟在旁边,后面还有许多文臣武将,众人环顾张府,无不惊叹。

    朱元璋停下脚步,看着众人,冷笑道:“怎么样,开了眼界吧?刚刚咱领你们去了李梦庚的府邸,这又是张相的住处,你们有什么感触?”

    杨元杲急忙躬身,感叹道:“上位,李梦庚府邸的一株茶花,就要上百贯。谁能想到,张相府邸,竟然种的是油菜花啊!清廉如此,古来贤臣,只怕也比不上张相啊!”

    朱元璋道:“别急着拍马屁,都四处瞧瞧,万一张先生表里不一,也在家中藏着名贵字画和金银财宝呢?你们都好好看看!”

第三百二十六章 抡语来喽

    张希孟的府邸自然没有什么金银财宝,至于名贵的字画,那也是不可能旳。

    “张相果然是安贫乐道,吾辈楷模啊!”汪广洋跟着赞叹,其余人也跟着附和。说实话,一想到自己家里的摆设,再看看张府,除了可能宽敞一点,其余方面简直一无是处。

    这一屋的竹器,只怕还不如一张红木雕花的太师椅值钱。

    不行,绝对不行,回家之后,赶快把那些字画全都撤了,把家具也都换了,不然的话,哪天上位过去了,按照张府标准检验各家,估计他们都要跟李梦庚做伴了。

    可是众人之中,也有明白怎么回事的。

    李善长就看得清清楚楚,张希孟本身就如张夫子之称,同辈人中,哪怕贾鲁、朱升这种,谁有脸写个字,挂在张希孟的家里?还要不要老脸了?

    至于前朝人物,挂谁合适?

    苏东坡的?

    他名气倒是不小,但他是个典型的中间派,放在这里,只会拉低张府的格调。

    一般的才子不行,那些理学大儒也不行,你总不能在张希孟家里挂上“存天理,灭人欲”的条幅吧!

    李善长思索了少许,他就悲哀发现,张希孟这家伙简直无懈可击,金刚不坏了。

    属于那种站在泰山之上,俯视苍生的人物了。

    妖孽啊!

    李善长急得咬牙切齿,难道就没有办法,把张希孟拉下来吗?

    老李焦急想着,突然看到了江楠……几乎刹那,李善长就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想直接朝张希孟动手是不行了,只能从他身边人下手。

    只盼着张希孟快点成亲,也不用管是谁,娶妻生子,有了孩子,或许就有了把柄,到了那时候,张希孟也就没有现在这么轻松了。

    李善长盘算的时候,杨宪捅了捅他,“李相,大家伙都去东跨院了。”

    李善长打了个激灵,急忙快步过来。

    此时朱元璋带着群臣,在一架架的书籍前面踱步。

    别的不说,张府的书那是多的吓人。

    如果仅仅是多,也就罢了,不少书上,还有张希孟的评阅,他会在中间夹一些纸条,上面写着对某些观点的评价。

    这里面可不只是两汉唐宋儒家的文章,包括论语孟子,张希孟都没有客气,老朱随手拿起论语,竟然发现里面掉落一本小册子,上面赫然写着《抡语》。

    老朱好奇,往下看了两行字,立刻老脸就变了色。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张先生啊,咱是让他们过来开眼的,不是让他们看你诽谤圣贤啊!

    朱元璋正在沉吟之际,汪广洋探着头,已经看见了几行字:朝闻道,夕死可矣!

    早上听说了路,晚上就把人打死了……体现了夫子报仇不隔夜的尚武精神。

    君子不重则不威:君子不重拳出击,就不足以树立起威信。治国当严厉,乱世用重典。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大凡变法改革,犹豫就会困难重重,果断出击,打废旧党,才有成功的可能。孔夫子洞察变法奥妙,王安石若能领会孔子真意,斩司马光,族灭富弼、文彦博,则变法成矣!

    ……

    汪广洋看到这里,脑子已经凌乱了,我的老天啊!

    这么多年,难道我看的论语都是假的?

    张相解释的才是夫子真意?

    正在汪广洋迟疑之时,朱元璋猛地回头,一眼看见了他,死死盯着。分明在警告他,你别胡说八道!

    汪广洋脑筋快速转动,这辈子他都没有这么焦急过,额头上都憋出了热汗。谁料他福至心灵,竟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理由。

    “上位,自古以来,孔孟之道,被太多腐儒曲解,诸如以德报怨等等,历来争议不断……张相乃是当世大贤,洞彻古今,学问通天。张相的这部《抡语》看似是玩笑,实则是以戏谑滑稽之法,提醒世人,如何把握圣贤真意,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用心良苦,自是非凡!”

    听汪广洋这么一番解释,朱元璋都开始怀疑起来了,莫非张先生写的这份《抡语》,真的用心良苦?

    就在这时候,杨元杲、阮弘道、宋濂等人都凑了过来,纷纷请求一观。

    大家伙一边传阅,一边惊叹,有好几个人还煞有介事道:“上位,孔夫子身处大争之世,文武双全,所谓乱世用重典,这等道理孔夫子最清楚不过了。以臣等观之,或许张相的意思,更接近圣人本意啊!”

    又有人跟着道:“我们过去都知道孔夫子主张仁政,但孔夫子对少正卯之流,也是果断处斩,毫不客气。这就说明孔老夫子绝不是主张宋襄公那种仁义。他说的是大仁大义,铲奸除恶,匡扶社稷,雷霆手段,菩萨心肠,这才是孔夫子的真心啊!”

    ……

    江楠眼珠转动,她一直在张希孟的身边,此刻也忍不住低声道:“张相,他们说得对吗?”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我就是个写《抡语》的,我懂个屁的抡语啊!

    “这是我给朱英写着玩的,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江楠瞬间懂了,险些笑出来。

    不过笑归笑,但是这事也未必真的只配一笑了之。

    诚如汪广洋所言,儒家主张,已经被曲解太多……或者说,历代都在根据自己的需要,不断填充内容,导正方向。

    赵宋的理学就和汉儒有着天差地远的区别。

    如此想来,张希孟主张重定纲常,再造乾坤,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瞧见没有,这就是话语权的霸道之处。

    不辩经,自有江南大儒为之。

    不少人都觉得打开了思路,有了别样的领悟,咱们张相公还真是非比寻常!

    “上位,和氏之璧,不饰以五彩,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故物不足以饰之。张相学问通达古今,人品操守,冠绝当世。这是上天赐贤者,助上位成就霸业啊!”李善长躬着身躯,不吝溢美之词。

    其余众人,也是纷纷赞叹,有人说张相安贫乐道,有人说张相德比武侯。

    张希孟在这一天收获的马屁,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

    不过最后还要听朱元璋的总结,“咱领你们去看了李梦庚的府邸。他在家中,睡着一张象牙描金的大床,足有两丈多宽!他有多大的身板,竟然要睡这么大的一张床?贪图享受,忘乎所以,这就是一人变坏的开始。大凡贪官,都不见得是生下来就贪赃枉法,视律法为无物。”

    “有太多的人,都是掌权之后,经受不住引诱,或是贪财,或是好色,或是爱名……总而言之,让人抓住了小辫子,有了把柄,不得不受制于人!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今天咱让你们看,就是告诉你们大家伙,以张先生的身份,穿布衣,睡竹床,自种自吃,自得其乐。扪心自问,你们是德行胜过张先生,还是功绩在张相之上?”

    老朱威严地扫视所有人,冷笑道:“前些时候,因为俸禄的事情,还有不少人跟李相闹,觉得咱给的少了,没法像宋代的士大夫一样,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咱不需要你们像张相一般清贫减省,可你们还想吃龙肝凤髓不成?咱给的俸禄,足够你们身穿绸缎,餐餐有肉了吧?”

    “咱在这里告诉所有官吏……在咱治下,没有什么升官发财之说,要是觉得咱刻薄吝啬,你只管去投靠张士诚。咱只是提醒所有人,当咱们吴国大军开过去的时候,玉石俱焚!”

    这番话说完,所有人无不悚然。

    老朱就是这个脾气,他是想着语重心长,和和气气讲道理。

    但是到了最后,依旧不免杀气腾腾。

    咱可以保证你们衣食无忧,生活无虑,但也仅此而已。还想让咱把你们当祖宗供着,支撑起你们奢侈的享受,过分的爱好,那是想也不要想了!

    朱元璋看了眼江楠,又想起了一件事。

    “还有,咱已经禁了画舫青楼,不许这种害人的地方存在。但是李梦庚堂堂尚书,竟然还敢明目张胆,把两个女子弄到府里,还跟她们吹嘘本事了得,自封丞相,丑态百出,令人作呕!”

    “现在就让拱卫司派人,立刻严查到底……对了,江提举,你还知道有哪些女官吗?”

    江楠急忙道:“回上位的话,在度支局有三位女主事,下面还有几十位女账房,其中就有从扬州青楼解救出来的女子。她们在这几年里,利用所学本事,通过考核,成为书吏,正在为上位效力!”

    张希孟也补充了一句,“主公,这些女账房算账本事极强,这一次关于李梦庚一案,她们就做出了不少贡献,切莫以为她们是女子,就小觑这些人。如果还有人不服,可以从其他各部抽调书吏,跟她们进行比试。”

    朱元璋用力点头,“咱知道了……这样吧,抽出五个人,均授予百户衔,让她们去拱卫司,督办此事,一定要查清楚所有暗娼,不管是从外面进来的,还是本地的培养的,尤其是牵连到拐卖百姓,逼良为娼,一律严惩不贷!”

    老朱顿了顿,又补充道:“几位参与办案的女百户,如果有人暗中议论,私下里嚼舌头根子,污蔑诋毁,也不要客气,一律杖刑二十,严重的发配,充作苦役!”

    “再有,今天的所见所闻,你们都要告诉下属,礼部还要公之于众,让百姓都知道!”

第三百二十七章 君臣和睦

    春风吹绿江南,山花绿草烂漫。

    这是大元至正十八年,也是吴王元年,大约也是个需要载入史册的重要年份。

    从去年开始,朱元璋正式即吴王位,改华夏吴国纪年为吴王纪年,与此同时,颁布了一系列重要的法令,彻底奠定了吴国旳根基。

    这些措施大致可以分为针对民间和针对吏治的。

    首先是以王家为首的豪强势力,被连根拔除,一扫而光。在吴国治下,继续推行均田和抑制豪强的策略。

    朱元璋将大批江南豪强迁居淮西,让他们充作治水开荒的苦役。

    如果一切表现良好,五年之后,可以授予土地,如普通人一般。但是有一个前提,不得在原籍授田,避免豪强势力死灰复燃。

    在吏治方面,老朱同样大刀阔斧,首先辞退了陶安,随后又揪出李梦庚,哪怕是渡江之前就追随老朱的旧人,也一样不能免于国法严惩。

    而今天就是对李梦庚宣判的日子。

    在经历过最初的惶恐害怕,到拼命求活,再到绝望心死……今日的李梦庚显得平静了许多,他带着手铐,穿着罪衣,直挺挺跪在大理寺的大堂之上。

    他努力挺直佝偻的脊背,在昔日的同僚面前,不想自己太过狼狈。

    而此时在两边坐着的,可不只是大理寺的官吏,朱元璋手下的重臣,几乎悉数到场。

    左边是李善长、杨元杲、阮弘道、汪广洋、杨宪等等。

    在右边是张希孟,宋濂,章溢,江楠等等。

    大家相对而坐,神色凝重。

    曾几何时,李梦庚也是大家伙之中的一员,一起共事,一起谈笑风生,商议政务。

    谁又能想到,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成了阶下囚不说,而且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李梦庚!”

    从都察院升任刑部的杨宪绷着脸,终于开口,“你从王家手里,贪墨十五万两银子,另有桑田两千亩,可属实?”

    李梦庚深吸口气,无奈点头,“属实……不但如此,罪人还丧心病狂,试图拉李相下水。买通李相身边的人,给他送去王家的贿赂。罪人愿意伏法!”

    尽管大家伙早就知道了案情的详细情况,也知道今天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是面对如此庞大数额,听到李梦庚亲口承认,还是一阵阵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杨宪继续又道:“除此之外,你在户部任上,侵吞赈济粮食,河工开支。又以次充好,盗卖存粮……种种罪行,合计贪墨超过五万两,事情可属实?”

    李梦庚怔了怔,似乎在想什么,杨宪又道:“你还有什么案情,没有说清楚吗?”

    李梦庚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所有重臣……张希孟跟他的交际只限于拟定刑统,自然是无所畏惧。

    事实上就算李梦庚想攀扯张希孟,也没人会信的。

    张相的人品操守,天下第一,根本不需要怀疑。

    他要是贪财,府邸早就不会那么简陋了。

    堂堂右丞相,还用竹器,怀疑他都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相比起张希孟,其余官吏,尤其是中书省的这帮人,就没有张希孟的从容,他们和李梦庚都是多年同僚,甚至很早就认识,彼此知根知底。

    万一李梦庚在最后关头,说出什么来,拉几个垫背的,事情就很麻烦了。

    好在李梦庚只看了一圈,最后把头低下,“罪人认罪,愿意伏法……只是罪人还想跟诸位同僚说两句心里话。”

    杨宪懒得听了,既然认罪伏法,就赶快杀了算了,也省得浪费时间。

    但是李善长却没有立刻点头,而是看了眼对面的张希孟。

    张希孟略沉吟,就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听他说说吧!”

    李善长也点头道:“张相说得有理,李梦庚……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吧,我会如实呈给上位的。”

    李梦庚点头,“多谢李相公!”

    停顿了一阵,李梦庚整理了一下情绪,随即道:“诸公皆是上位心腹,前程远大,日后青史留名,受万世景仰,前途不可限量。罪人也有机会,奈何一时糊涂,铸成了大错,这都是罪人自己找的。”

    “扪心自问,罪人何以走到今天地步,也无外乎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为官之后,执掌大权,就有了贪财好色的心,最初还只是几百石,上千石,弄点小钱……但是见没人发现,胆子就越来越大,以至于贪墨数万。”

    “到了占领杭州之后,户部负责接收常平仓,罪人,罪人接收元廷降臣的贿赂,保住了他们的位置,让他们继续把持仓库,只要给罪人送礼就好。罪人本以为无非是每年弄一些好处进账而已,谁知这些管库的官吏都是王家的爪牙,他们知道罪人贪财好色,就拿出了金钱美人,那么多银子,还有那么年轻的美女……罪人,罪人没有管住自己,就陷进去了。”

    李梦庚说到这里,显得十分激动,他仰望着所有人,“诸公切莫觉得,我们手里有权势,豪强巨贾依附过来,就会唯命是从。他们送了钱,给了田,就是塞给我们手里一个刺猬啊!罪人接受了厚礼,可若是让上位均田成功,把王家的财产都拿走,他送给我的重礼也会化为乌有,甚至被上位知道,成了罪人的把柄。”

    “无奈何,罪人就想了不少办法,职田也是我想出来的,后来干脆冒险给李相公送礼,让王家出面,把李相公也拉下来……我,我成了他们的手里的傀儡,我堂堂一个尚书,未来的从龙功臣,我,我就毁在了这点钱财上面!”

    “诸公!不值,真的不值啊!我只能奉劝大家伙,千万不要糊涂。罪人死有余辜,一无所有,你们现在还身居高位,又有上位信任。尤其是还能大刀阔斧,做出一番业绩,让子孙后辈五体投地……要是,要是能回到过去,那该多好啊!”

    李梦庚说到了这里,再也止不住,一个老男人,哭得像个三岁孩子。

    看到此情此景,大家伙都不免唏嘘感叹。

    很不是滋味,李梦庚前后贪了二十万两。

    这么多钱,足够剥他一万张皮,在法理上,自然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但是这么一个人物,就倒在了这件事上,多多少少,都是有那么一点可惜。史册上会怎么写?

    朱家军第一位因为贪墨倒台的高官?

    所有贪臣墨吏的前车之鉴?

    不论哪个,这辈子都完了,甚至还会波及子孙,放着好好的开元功臣不当,这又是何苦呢!

    只能说身在官场,必须要防微杜渐,万万不能把自己赔进去。

    李梦庚最后的话,连同供状,都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老朱毫不留情,直接勾决,不管他说得多好听,贪了这么多,就万万没有活着的道理。

    只不过在面对李梦庚家眷的时候,老朱犹豫了再三,“发回原籍,让他们当个普通农夫,奉养母亲就是了。”

    李梦庚的老妻上了年纪,也不受李梦庚待见,双方多次争吵,最后让李梦庚把她送回了老家,别看这货奢侈无度,可是老妻只有几亩田而已,还要守着前人坟茔,艰难度日,十分可怜。

    朱元璋把李梦庚的三个儿子发回去,让他们耕田种地,孝养老母,如果谁敢不孝顺母亲,立刻严惩,二罪并罚。

    当最终结果公布出来,大家伙悬着的心,竟然落下了不少……上位依旧嫉恶如仇,但是在冰凉的屠刀之下,有了那么一丝丝暖意。

    说到底,哪怕是该杀之人,必死之人,也要杀得漂亮,让人挑不出毛病才行。

    即陶安之后,又一位尚书垮台,而且还是以身首异处的惨烈方式,宣告朱家军对待贪官的态度。

    震慑效果,的确出来了。

    百官肃然,群臣胆寒。

    有关俸禄的问题,再也没人敢质疑了,甚至在禄米和宝钞之外,老朱又给发了一些房舍,让大家伙有地方住,还给年老的官吏,配了马车,安排了专门的车夫,由朝廷负责给工钱。

    由于预期已经大大降低,当看到这些之后,不少人竟然感激涕零,激动到哭泣,上位还是疼大家伙的。

    朱元璋除了恩威并用之外,还特别下令,让所有官员参与培训,讲解法令条文,明确各个衙署使命……

    这番一键三连下来,整个朱家军的状态,都焕然一新,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奈何不是哪里都能做到君臣和睦,优劣得所。

    就在朱家军的上游,雄踞江西和湖广的天完国内,再次动荡不安起来……陈友谅在弄死倪文俊之后,全盘接受了倪文俊势力,站稳了脚跟,论起行事,竟然比倪文俊还要霸道三分。

    哪怕是普字辈的老臣,他也没什么客气,由于目睹了倪文俊垮台过程中,这帮老臣的作为。

    陈友谅深知防着这帮人的重要性,为了避免他们联手,陈友谅直接下令,让悍将丁普郎去驻守小孤山,戒备朱元璋。

    除了丁普郎之外,还有一个人,他叫傅友德,是刚刚辗转投靠过来的,也跟着丁普郎一起前往小孤山。

    ……

    “丁普郎和傅友德。”

    张希孟翻出了自己的小本本,在一串蓝玉提供的名单之中,傅友德赫然在列,他可是北伐悍将,辗转到了陈友谅手下,如果能争取过来,那可是助力不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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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