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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二章 陈汉覆亡

    张希孟常在人前讲话,倒也是中气十足,声若洪钟。奈何隔着一箭之地,又要教训陈友谅,不免伤了元气,胸膛之中,火辣辣的,十分不舒服。

    因此他没有多言,但也听得明白,城中军心动摇,陈友谅却是撑不了多久了。

    虽说靠着一番话,打开武昌城,有些夸张了,但是张希孟句句诛心,直戳陈友谅的要害。打天下这种事情,自然要靠运气,不然像周子旺一样,刚举事就成盒了,谁也帮不了。

    但如果把最终赢得天下,全看成运气使然。那就未免太浅薄了。

    能在群雄之中,笑到最后,必定是做对了很多事旳。

    田地,丁税,吏治,法令,兵马,钱粮,商贸,百工……这是一整个庞大的体系,唯有全部运转妥当,才能爆发出应有的威力。

    陈友谅这家伙在兵马军务上面,绝对是一流的,手够狠,心够黑,善于把握机会,也能攻城略地……但问题是这些能力,距离成为开国帝王,还差得太多,最多也就是一方豪杰罢了。

    张希孟讲税赋,讲财赋分配,讲民生,讲老百姓的生存状态……对于陈友谅来说,完全属于降维打击。

    他不是意识不到这些的重要性,而是完全不懂要怎么做。

    大概也许,我真的不是朱元璋的对手吧!

    陈友谅瘫坐在纯金打造的龙床上面,轻声叹息,他摘下了冕旒冠,随意扔在一旁,鬓角的白发泛起,十分刺眼。

    他尚在盛年,却已经是心力交瘁,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

    又经过张希孟的一番刺激,连最后点心气都没有了。

    气势弱了,就算想学张士诚的高邮之战,背水争雄,拼个你死我活,都做不到了。

    所以说张希孟的这番话,至少挽救了上万将士的生命。

    谁敢小觑嘴炮的威力?

    也就是陈友谅身体还好,不然张希孟都能把他骂死了。

    “去,把太子叫来。”

    不多时,兄弟陈友当护送着太子陈善,还有次子陈理,前来面见陈友谅……这俩孩子都不大,乌丢丢的眼睛,印着一层惶恐,怯生生如小兽一般,傻傻呆立。

    陈友谅伸手去拉太子,谁知道小家伙竟然向后退了半步……陈友谅略错愕,竟然无奈苦笑,“带下去吧!四弟你留下。”

    无可奈何,两个小孩子走了,只余陈友当一个。

    “陛,陛下!”

    “还是叫三哥吧!”陈友谅自嘲道:“事到如今,我这个草头天子也就到头了,那些文武群臣都靠不住,说到底,还是咱们兄弟,才是同生共死的人。”

    陈友当稍微迟疑,忙道:“三哥,不要慌,武昌城池坚固。我听闻察罕帖木儿在洛阳屯驻重兵,他或许会南下襄阳,到时候朱元璋腹背受敌,未必就能撑得住!”

    陈友谅稍微愣住了,指着元军救自己?

    或许吧!

    他淡淡一笑,“那咱们就撑着……不过四弟,有件事你也要替我做了。”

    “何事?”陈友当低低声音,心中莫名悸动,这事不会好干的。

    “你,你把善儿和理儿都杀了!”

    “什么?”陈友当大惊失色,自己兄长别是发了疯吧?

    “我没疯,愚兄好歹是当了皇帝的人,我不能让朱重八看不起我!我要脸面!等到城破的时候,你就诛杀这两个孩子,我们父子一同殉国,也好让天下人知道,陈友谅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有二两骨头!”

    陈友当万难理解,怎么拉着两个儿子陪葬,就有体面了?

    可是陈友谅如此坚持,他也是无可奈何。

    “兄长,小弟也是大汉的人,小弟愿意追随大哥,生死与共。到了地下,也给大哥当马前卒!”

    陈友谅眉头紧皱,张了张嘴,似乎想劝说什么,但是最后却道:“国破家亡,成仁取义,咱们兄弟无愧天地,也算是一条汉子!”

    陈友谅念念叨叨,神色恍惚,竟好似发了癫狂病似的。陈友当不敢多言,慌忙告退,心里头却是怦怦乱跳,不得安生。

    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吗?

    看来这个国家到底是难以久长了。

    就在陈友谅勉励家人成仁的时候,明军大营之中,也在进行着最后的部署。

    “俞通海和廖永忠,统御五百艘战船,封锁江面,不许放跑一艘船只!”朱元璋冷冷下达旨意,“陆上由常遇春总督兵马,发起攻击,四面围城,不许留空缺。不必搞什么围三缺一,但是只要攻破一点,陈军有崩溃的迹象,不许虐待俘虏,更不许随意杀降。”

    朱元璋盯着常遇春,补充了一句,“违令者,斩!”

    常遇春心头大震,慌忙躬身道:“臣知道,请上位放心。”

    这时候张希孟声音沙哑道:“不光是你,还有下面的将士,都要心里绷着一根弦。咱们要的是完整的城池,要的是整个湖广,要的是天下的人心……此战务必打得漂亮干脆,不光战场上要赢,还要赢得民心。”

    常遇春连忙点头,一一记下,随即就去部署兵马。

    实际上有关攻城作战,常遇春已经演练了不止一次。

    别看之前明军有不少攻城经验,但是平心而论,想要打开一座守备完整的坚城,还是很费事的。

    长久的围困,猛烈的攻势,究竟要花多大的代价,还真不好说。

    但是此时的明军当中,有一群很特殊的人,正是大冶的矿工。

    从前明军也用过火药破城,而这群矿工加入之后,很快就掌握了火药破城的精髓。

    “常大都督,最紧要的就是挖掘地道,接近城墙,然后将火药置于城墙之下,一举炸开。属下们已经拟定了方案,请大都督过目。”

    常遇春没有接,而是很认真看着这些矿工,说道:“你们都是行家,自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我只能告诉你们,上位对矿工非常重视,接下来会有许多措施,请你们放心。”

    矿工们点头,虽然和明军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他们已经很清楚,这是一群说话算话的人,绝对不会哄骗他们。

    “大都督放心,属下们不会丢人的!”

    一切准备妥当,再无任何迟疑。

    晨光之中,明军的投石机率先拉开了攻城序幕。

    上百斤重的石弹划破天空,如同颗颗流星,砸向武昌城头,刹那间砖石粉碎,烟尘漫天。

    一杆杆朱红大旗之下,将士们呐喊着,冲向城头,气势如虹。

    双方的弓弩对射,蝗虫飞过,每时每刻,都有人受伤倒下去,但很快又有人补充上来,片刻不停。

    尽管陈友谅已经穷途末路,但是十年征战,还是历练出来一批顽强凶悍的猛人,而这一群人中,并不是谁都愿意归顺朱元璋的。

    也不是谁都认可明军的那一套东西。

    更有一些人,自知罪孽深重,投降过去,也没有好果汁吃。

    没有退路可言,那就只有拼一个你死我活!

    战斗,不停地战斗。

    明军前赴后继,一次次冲到城下,一次次攀上城头,又一次次被陈汉的兵马打回来。

    双方的激战持续了一整天,但是常遇春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相反,他竖起了火把,冲天火光,照亮了夜空。

    继续攻城!

    “疯子!”

    陈友直狠狠啐了一口,只能提着兵器,继续督战死斗。

    陈友谅也时不时出现在城头上,他穿着显眼的龙袍,四处鼓励死战到底。

    而且陈友谅最喜欢讲的两个字,就是成仁!

    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不能成就王霸大业,也要成仁取义,让天下人知道咱们的骨头!

    由于说的次数太多,就连手下人也听得厌烦了。

    你越说成仁,我们就越琢磨着还是活着好!

    只要明军打进来,万般无奈,我们就投降。

    反正好死不如赖活着。

    明军的攻势,依旧凶猛,投石机铺天盖地,片刻不停。

    也不知道明军哪来这么多的器械?

    都不要钱吗?

    地面上的战斗如此激烈,在地下的忙碌,也是相当惊人。足有五百名矿工,昼夜不停,全力以赴,挖掘地道。

    他们在狭小的地道中间,忙碌工作,热汗淋漓,空气污浊,混合了种种气味,吸一口简直能上天。

    可即便如此,矿工们也是士气高昂,全力掘进。

    经过了三个昼夜奋斗,一共五条地道,有四条挖掘成功,而剩下的那一条,却因为坍塌,七名矿工丢了性命。

    在破城的前夜,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牺牲自然不会白费,通过地道,足有上万斤火药,在夜里送到了城下。随后矿工以毛竹联通火药包,竹筒中间放置火绳。

    然后又用石块,堵死了地道。

    点火!

    就在拂晓最疲乏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城墙被炸开了一个三丈多的口子。还不待硝烟散尽,常遇春就披着铠甲,提着兵器,第一个冲了上去。

    “告诉上位,今日城破,陈友谅完了!”

    城墙炸开,陈友谅几乎瞬间就知道了,自己完蛋了。

    “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陈友当呢?快去告诉他,按照我的旨意行事!”

    陈友谅反复叫嚷了数次,陈友当都不见踪影,不光是他,就连另一位兄弟陈友直,竟然也偷偷从城墙下来,脱下了铠甲,换上了普通士兵的衣服。

    成仁太难,还是润了吧……

第四百三十三章 移民填湖广

    就在常遇春组织兵马,四面围攻武昌之际,张希孟也在做一件事,他把罗复仁叫到了面前,仔细询问,他对治理湖广的看法。

    “罗学士,你以不杀二字,劝谏主公。看你的意思,应该还有不少要说旳话,不妨讲一讲吧!”

    罗复仁微微沉吟,他自然知道张希孟的地位,也很清楚,大明的主要大政,皆出自张希孟之手,要解决湖广的困境,自然少不了张希孟的支持。

    但是这个事情说起来却是话长了……

    “张相,湖广等地,算是红……巾军,举事最早的地方。当初彭和尚杀入湖广,同元军大战,潭州等地,几乎被屠戮一空……从巴蜀和河南等地来到的元军,同彭和尚反复拉扯,湖广百姓损失惨重,随后倪文俊骤起,陈友谅又取而代之,元军虽然被赶走了,但是这俩人都不懂得恢复民生,只知道压榨抢掠,视百姓为鱼肉,肆意盘剥,没有半点手软。”

    罗复仁说到了这里,忍不住顿了顿,才敢继续道:“张相,以我的估算,眼下湖广百姓怕是不足五百万,且多为老弱妇孺。我谏言陛下,不要杀戮,便是这个缘由。如果连人都没有了,空有湖广之地,又有什么用处?”

    张希孟听到这里,心中着实感叹,湖广可不只是两个省那么简单,事实上贵州的大部分,在元朝的时候,也是划入湖广的。

    也就是说,三省之地,连五百万人都凑不出来。战火摧残,可见一斑。

    而且由于大战损失的都是青壮,劳动力的缺口更大,事情更棘手。

    “罗学士,你谏言不杀,自然是对的。只是以当下湖广的情况,想要恢复生机,只怕不容易吧?”

    罗复仁瞬间无言,脸上凄苦,显得十分无奈。最后不得不长叹一声,“张相,要想迅速恢复湖广的生机,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说出来,怕是要有无数乡亲,戳我的脊梁骨了。”

    张希孟稍微一想,便笑道:“你打算移民?”

    “是!”

    “从江西移民?”

    罗复仁点头,再度答应,脸上的凄苦之色,更加浓重,他就是江西人,怂恿老乡移民,只怕要天打雷劈,被人骂祖宗。

    张希孟看出了罗复仁的为难,便沉声道:“罗学士,我们开诚布公,好好谈谈……你说说这移民的难度在哪里,有没有化解的办法?”

    罗复仁凄风苦雨,这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不用发愁了。

    “张相,这移民从哪里选择,又往哪里送去,期间要走哪条路,到达目的地之后,又如何安顿,如何扎下根,过上安稳的日子……可以说是步步艰难,移民之路,只怕是要累累白骨啊!”

    罗复仁唉声叹气,却没有半点夸张。

    因为很多时候,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过文学作品的想象力,动不动几百万移民,搞不好连地球都跟着走了。可是实际上的移民,尤其是古代移民,简直太麻烦了。

    首先,百姓们普遍安土重迁,不愿意冒险,要怎么找够足够的移民呢?

    肯定不是贴出去告示,应者如云。

    大约就是确定哪里人多,然后一道命令下来,要求举家迁徙,或者三丁出一,五丁出二,扶老携幼,背井离乡,跋涉千里,前往目的地。

    操作起来,跟抓壮丁差不多,甚至要更加残酷。

    拉丁抓夫,那是盯着青壮使劲儿。

    可是移民通常都是举家迁移,老人孩子,都在其中。

    为了防止逃跑,需要把人捆起来,如同牲畜一般,驱赶着前行。

    这一路上,由于劳累,受伤染病,水土不服,死掉的人,难以计数。

    有一两成,甚至更多的人,死在了路上,也不足为奇。

    是不是经过了艰难跋涉,到达了目的地,就一片光明了呢?

    显然不是。

    骤然到达一个全新的环境,且不说别的,就算是老农,你从江西到了湖广,也未必立刻就适应当地环境,该怎么耕种,只怕还要适应。

    甚至就连当地的野菜,你也认识不多……想弄点野菜,采点蘑菇,没准就把一家人送走了。

    更不要说没有居住的地方,风餐露宿,雨雪风霜……

    这些内容,还只是小事情。

    此外到达了新的地方,如何跟当地人相处,双方爆发冲突怎么办?

    所以说罗复仁的顾虑是对的,他真是要怂恿江西百姓,迁居湖广,前前后后,损失一半的人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要是做了这事,被家乡父老咒骂几百年,也是理所当然的。

    “张相,我知道移民是好事,对于大明来说,好处极多。只是我现在确实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我惭愧!”

    张希孟耐心听着,却是笑了,“罗学士,你没有鼓吹移民,也没有盲目反对,而是能想到这些事情,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我们不妨仔细想想,移民是不是必须的?”

    罗复仁思忖良久,无奈道:“岂止是必须?我看张相力主均田,江西人口稠密,比湖广多了太多。不迁居百姓,又如何能平衡土地?”

    张希孟点头,“这就好,我们先确定下来,移民是必须的,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如何移民,怎么才能避免路途上的损失,如何能让百姓移民过来,迅速安居乐业……”

    罗复仁也是第一次和张希孟对谈政务,他能很清楚感觉到张希孟的与众不同,事情很难办,有人反对,有人支持,但是张希孟更关心的是,要怎么做才行!

    “罗学士,我先说一点,这一次移民,绝不能一道命令下去,就把某个村镇搬空了,或者搬走一半,像是牲畜一样,驱赶到陌生的地方。我们必须做好全套的计划。我打算让一些江西的老兵,还有江西的读书人,他们不是通过了科举,成了大明的官吏吗!给他们的第一任务,就是组织家乡百姓移民,要让他们把事情讲清楚,打消百姓的顾虑。”

    “其次,移民路线必须规划好,沿途要准备休息站,准备粮食药物,不能让百姓在移民路上折损。最后,在目的地,要准备房舍,划好土地,要安排人员,帮助百姓安家。还有,农具、种子、耕牛,全都要准备妥当,要发给每一个百姓。”

    张希孟谈了许多,罗复仁听在耳朵里,颇为惊喜,可转念一想,他又高兴不起来。

    “张相,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怕下面的人,未必能按照张相的意思办事。而且有些地方,就算有心,也未必有这个气力。移民难,行路难,安居难……三难叠到了一起,我怕是如论如何,也不好办啊!”

    张希孟点头,却又正色道:“罗学士,你说的我是相信的,但是这恐怕不能作为反对移民的理由。譬如说,在护送移民的过程中,我们可以派遣官吏同行,要求同吃同住,如果不能把百姓平安带过去,就要追究罪责。还有,这一次大战,肯定会俘虏许多陈汉的兵马,十万,还是二十万?这些壮劳力,都可以用来建房,开辟农田。还有,从人口稠密的地方迁居百姓,就会多余出来许多田亩。”

    “留下来的百姓,想要分得这些土地,就要额外交一笔钱,而主动放弃土地,参与移民的百姓,就可以给予一些奖励。每人补偿三五十贯,或者更多。还有,可以低息借贷,帮助他们安顿下来。”

    张希孟这一次谈到了许多的落实措施,每一条都切中要害,很有可行性。

    虽然还没有详细的步骤,但是大方向却是明明白白……组织移民,帮扶补偿……只要肯动脑子,方法总比困难多。

    “罗学士,我也不妨多说两句,所谓知易行难,士大夫不能只是坐而论道,更要起而行之。做难事,做大事,做对国家有利的事情,才能有所得,才能有所成!如果还没开始,就望而却步,如何能行?当然了,做事也不是蛮干,还要动脑筋,拿出相应的办法,你意下如何?”

    罗复仁可比张希孟年长不少,但是却被这番话折服。

    难怪张希孟在朱元璋手下,地位如此特殊,果然有过人之处。

    “张相,在下心悦诚服,受教了!”

    张希孟笑道:“既然如此,罗学士有没有心,起而行之,把移民的事情做好?”

    “这个……在下愿意,但是还请张相能给我足够权柄,不然莪怕弄巧成拙!”

    张希孟点头,“权柄自然是要给的,我们去见主公吧!”

    两个人谈好,相约来到御帐。

    此刻常遇春已经攻破武昌,甚至杀入了陈友谅的皇宫。

    等到皇宫之中的时候,常遇春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张硕大无朋的龙床,最让人惊讶的是,这张大床,全都是黄金制成,金光闪闪……常遇春听说过象牙床,却没有见过黄金床,这要是坐一下,该是什么感觉?

    他鬼使神差,伸手触摸……不过手刚伸了一半,就连忙缩回来。

    这也是你能碰的滴?

    “快,来人!把这张龙床,当成战利品,进献上位。这可是黄金龙床,也只有咱们上位才睡得!”

    就这样,足足一百人,加上三十匹驮马,才把这张尺寸夸张的黄金床,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第四百三十四章 落网

    面对着陈友谅的这张黄金床,老朱都愣住了,这玩意能睡得舒服吗?长宽都超过了一丈,然后四角是金龙蟠柱,龙身上还嵌着不少珠宝,有珍珠,有夜明珠……这东西是睡觉的?躺上去不会做噩梦吗?

    老朱微微轻叹一声,叹道:“奢侈若此,安能不亡国?”

    说完之后,老朱抬起头,问道:“似这般的君王,历代可有?”

    他刚说完,罗复仁忙躬身道:“回陛下,后蜀皇帝孟昶曾以七宝为夜壶。”

    “七宝?”老朱皱眉头。

    罗复仁道:“确实,此夜壶用玛瑙、翡翠、珠宝、黄金、夜明珠,银、琉璃等物制成,白天发亮,夜里发光殊为难得。后蜀灭亡之后,有人将此物献给了赵匡胤。”

    “那赵匡胤如何做的?”

    “将此亡国之人的东西,砸得粉碎。”

    老朱长叹连声,点头赞叹,“如此说,赵匡胤还不煳涂。金玉虽贵,却不足以装饰帝王……罗学士,你以为什么能配得起咱这个天子身份?”

    罗复仁略沉吟,向两边看了看,突然福至心灵,“回陛下的话,我大明天子麾下群贤齐聚,文武能臣云集……如张相,如朱参政,如信国公徐达,如大都督常遇春,如此文武贤臣,才足以配得上天子威严!”

    老朱微微发愣,随即仰天大笑,声音爽朗,开怀异常,竟然抚掌道:“说得好,身为帝王,金玉也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俗物,唯有贤臣勐士,才是帝王腹心爪牙,才是一国之宝。罗学士,你能有如此见识,看来也是贤臣名士,国家之宝啊!”

    罗复仁浑身颤栗,他何德何能,刚刚归附,竟然能得到如此看重,情不自禁拜倒地上,磕头作响。

    “陛下在上,臣斗胆恳请陛下,以江西之民,填充湖广之地。如此则江西百姓可得田,湖广可得民,两地互通有无,取长补短,不需数年,就能恢复元气,兴旺发达起来。有两省之地为根本,我大明北伐逆元,一统宇内,指日可待啊!”

    罗复仁又道:“臣已经拟定了一份移民方略……臣以为先从大户迁移。富商巨贾,乡里大户,若是一个村子,皆为一姓,当迁出半数。且各地读书人,也要一并迁出。迁十个普通百姓,就要迁居一个读书人,其余工匠,郎中,也要一并迁居,不可只是迁居农户。”

    朱元璋略怔了怔,低声道:“为何?”

    “回陛下的话,乡村百业兴旺,又有许多延续至今的习惯规矩,如果只是迁居普通农户,他们只懂种田,会有诸多不方便之处。且少了读书人,也不方便推行教化。唯有将所有人,一并迁居,才能迅速适应,优劣得所,百工百业,一起繁荣。”

    罗复仁的这番道理,即便面对张希孟,他也是没有全说的,这道理也不复杂,这么干要得罪的人,着实太多了。

    不光迁居大户,还要迁居读书人,迁居百工百业……尤其是那些掌握笔杆子的书生,简直能让罗复仁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

    只是朱元璋的这番话说得太好了,天子以国士待我,我又岂能辜负圣恩!

    老朱脸上带笑,自然是欣喜异常,他扭头道:“张先生,天子配贤臣,不知道先生以为,什么才能配得上贤臣呢?”

    张希孟笑道:“文臣配德,武将配功,圣明天子德配日月,坐拥四海,一统九州……区区阿堵物,算得了什么!”

    老朱略沉吟,就笑道:“先生果然高见,既然如此,还不将这个阿堵物给咱熔了,留在这里碍咱的眼睛。”

    文武重臣听到了前面的话,已经是心潮澎湃,五体投地,又见老朱如此说,更是迫不及待,就要动手。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道:“主公,既然罗学士说了移民的事情,臣斗胆谏言,移民离不开钱。陈友谅搜刮的皆是民脂民膏……我们不如就在此地,筹建宝钞局分局,以缴获的金银之物,作为担保,发行宝钞。如此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将陈友谅搜刮的民脂民膏,还给百姓。”

    老朱稍微思索,就忍不住笑道:“先生巧思,真是让咱眼前一亮,就这么办了!”

    伴随着朱元璋的旨意,恢复湖广民生的第一步,总算是走了出来。

    从江西移民,又有了钱财支撑。

    罗复仁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即便要被家乡人戳嵴梁骨,要被文人咒骂,他也无所畏惧了。

    天子需要一统九州,建立无上功勋,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史册里,写在人心中,文臣武将,又何尝不是如此?

    能做事,能做成事,这样的机会,着实不多。

    罗复仁恨不得立刻将这条命卖给老朱,再也没有背主的心理负担,毕竟他只是背主,而陈友谅可是结结实实的噬主啊!

    就在罗复仁感叹之际,突然有人赶来,还押解着几个俘虏,其中有大人,也有孩子。

    “上位,这是陈友谅的两个弟弟,还有他的两个儿子。”

    朱元璋看了一眼,他也没法确定是不是真的,不过不要紧,他这边不是还有陈友谅的爹陈普才吗!

    不多时,老头被请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顿时老泪横流,陈友直和陈友当也是浑身震颤,惊掉了下巴。

    “爹!”

    老头突然冷笑咬牙,扑过来,抡起巴掌,狠狠抽两个逆子。

    “畜生,让你们别干缺德事,你们不听!非要跟那个溷账畜生一起,家破人亡,断子绝孙啊!”

    陈普才痛心疾首,破口大骂,巴掌拳头,狠狠落在两个儿子身上,这俩连躲都不敢,只能硬挺。

    而陈善和陈理此刻也是惶惶不安,两个孩子,竟然抱在了一起,哇哇痛哭。

    陈普才看到这一幕,竟然也趴在了地上,祖孙五人,彼此拥抱,失声痛哭,肝肠寸,催人泪下。

    朱元璋看在眼里,突然轻叹一声,“标儿也和他们差不多大啊!”

    张希孟听到这话,便明白了老朱的意思,笑道:“主公,张定边在高丽那边,打得不错。不如把这俩孩子,还有他们一家人,都送去高丽吧!交给张定边照顾。”

    朱元璋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方桉。

    陈普才立刻拉着两个孙子,扑倒在朱元璋面前,磕头作响,“多谢陛下仁慈,草民愿意去高丽,草民必定告诫子孙,忠心大明,世世代代,永为华夏子民。”

    朱元璋含笑,并不在意什么。

    陈友谅尚且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这几个老的老,小的小……放他们去,更多算是老朱的态度,连陈家都能饶过,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还是不要负隅顽抗,早早投降,天下太平。

    当然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饶恕,譬如说郑士利。

    他的兄长郑士元因为空印桉,已经被老朱处斩,包括两个成年的侄子,也没有幸免。随后郑士利逃跑到了陈友谅这里,只是没有想到,陈友谅这么快就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几个明军押解着半边脸青紫的郑士利到了老朱面前。

    面对此人,朱元璋连看都懒得多看。

    “拉下去,杀!”

    郑士利被人拖走,顷刻之间,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悬挂在旗杆之上。

    越来越多的战果传来,陈友谅在城中的十多万兵马,大部分已经投降,负隅顽抗的一万不到,基本已经被消灭了。

    陈友谅的两个儿子也被俘虏,其余紧要的人物,也相继落网……唯独陈友谅,竟然没有了踪影。

    这下子可把常遇春急坏了,他一心要俘虏陈友谅,立个大功……结果杀进皇宫,只找到了一张黄金床。

    四处追杀,倒是发现了一个穿龙袍的,但抓住之后,明显年貌不对劲儿。

    这就郁闷了,陈友谅竟然跑了?

    你丫的不是勉励别人成仁吗?

    怎么到了你的头上,就不愿意?

    卑鄙,无耻!

    无耻之尤!

    常遇春破口大骂,但也无济于事,只能下令,四处搜罗。

    偌大的武昌城,想要找个人,还真是不容易。

    将士们搜来搜去,就搜到了胭脂巷……要知道在大明治下,扬州,金陵,杭州,这些昔日一等的繁华所在,已经不存在明面上的青楼了。

    对于朱元璋和张希孟来说,或许管不了那么久,但至少在还管得了的时候,要有一个干净清白的天下。

    其实事实上也没有那么艰难……当彻底均田之后,人人都有产业,人人都可以种田为生,过得下去,又何必自轻自贱。

    所以说,不少明军根本没见过这个。

    那些姑娘们被吓得不轻,生怕这些将士胡来,她们可就遭劫了。明军也担心触犯军规,连忙退了出来。

    好家伙,麻杆打狼两头怕了。

    当消息传到了常遇春的耳朵里,他生怕出现差错,就特意派人过来,将这一片都给保护起来。

    甚至还送来了一些粮米菜蔬。

    又过了两个时辰,还在寻找陈友谅的常遇春,突然得到了消息,陈友谅落网了!

    常遇春顿时大喜过望,急忙去观看,一驾青楼的马车,几个帮忙的小厮,还有十来个姑娘,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就在马车里面,捆着一个浑身女装的男人,赫然是陈友谅!

    “哈哈哈哈!”常遇春看到这一幕,简直笑出了声,“陈友谅啊,你一直叫人成仁,怎么自己成女人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姚广孝的新官

    寒碜,真的很寒碜。

    陈友谅对天发誓,他不想这样的。

    其实陈友谅也想过自裁,甚至说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是他又想起当日和张希孟的对话。

    确实是有人把他比作项羽,自然朱元璋就是刘邦,李善长就是萧何,张希孟就是张良,朱标就是……刘长?

    反正陈友谅一想到这里,就不愿意死了,如果他死了,岂不是说真成了项羽?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我陈友谅渔民出身,一介小吏,几年之间,成为天子。只要我不死,几年之后,又能卷土重来。

    姓朱的,咱们没完!

    陈友谅没了死志,打算求活。弄身女装,逃进青楼,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逃出去,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可陈友谅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刚进去没有半天,就被一群青楼的人给抓了。

    “果然是婊子无情!亏我给了她整整一包的珠宝,她竟然出卖了我!”陈友谅冷笑道:“朱重八,你可要好好赏赐她们,为你去了心腹大患!”

    朱元璋澹澹一笑,“陈友谅,用不着你嘱咐,一份授田证,二十亩良田,还是有的。”

    “你!”陈友谅怒火中烧,恶狠狠盯着朱元璋。

    老朱不紧不慢道:“的确少了点,告诉她们,给的是水浇地!”

    “姓朱的!”陈友谅破了大防,怒火中烧,“士可杀不可辱,你,你这般对我,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友谅话音刚落,有几个人老熟人,听闻陈友谅落网,都忍不住过来瞧瞧。

    邹普胜走在了前面,后面还有李普胜,欧普祥等彭党旧人,也包括康茂才,傅友德等人。

    大家伙就跟看稀罕物似的,过来围观。

    邹普胜瞧了瞧陈友谅这身薄纱女装,突然笑了起来,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陈友谅啊,难怪你被抓了,当初为了逃脱你的手掌,老夫也是扮成了女装……但是老夫可比你秀气多了。”

    陈友谅的老脸刹那间变成青紫色,一口老血,冲到了太阳穴,他没有办法回应,只能对康茂才道:“你,你无耻!当初为了同乡好友之谊,我才信你。结果你投靠了朱重八,你不惭愧吗?”

    康茂才呵呵哂笑,“陈友谅,该惭愧的是你!实不相瞒,就在刚刚,令尊,还有你的两个兄弟,两个儿子,已经被上位送去了高丽,交给张定边照顾。念在你是一方豪杰,上位没让你断子绝孙,扪心自问,你可能做到这一步?”

    “啊!”

    陈友谅忍不住低呼了一声,那股子怨愤竟然也消去了大半。

    沉吟之后,陈友谅无奈苦笑,颇为凄凉。

    “成王败寇,朱元璋,你动手杀了我就是!”

    朱元璋澹澹摇头,“陈友谅,还不到时候!”

    “什么?”

    陈友谅勃然心惊,忍不住怒道:“朱元璋,士可杀不可辱,你一定要这么过分吗?”

    老朱依旧摇头,甚至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此刻张希孟却是不得不说话了,他微微咳嗽了一声,“陈友谅,早就告诉过你,这不是什么成王败寇,你这些年干的恶事太多了,就算要杀你,那也是明正典刑才行!”

    “明正典刑?”

    陈友谅彷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我为天子,什么事做不得?我又为阶下囚,你们只管动手就是?再说什么明正典刑,说到底还不是陈友谅落到了你们手里!任凭你们摆布罢了!”

    “陈友谅,你这么说,就还是没有明白自己之所以失败的缘由!你落到今天,不是什么成王败寇,而是罪有应得!”

    张希孟说到这里,顿了顿,向旁边看去,这时候走过来一个形如病虎的年轻人,他低垂着叁角眼,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摞清册。

    “卑职姚广孝,拜见张相。”

    张希孟点了点头,“姚广孝,你到陈友谅麾下,也有些日子了,可有什么收获?”

    姚广孝绷着脸道:“张相,卑职本意是除掉陈友谅这个祸害。但是张相既然定下来不许暗中刺杀的规矩,卑职就只能寻找陈友谅的罪证,将他明正典刑!”

    张希孟含笑,“你可找到了?”

    “找到了!不但找到了,而且还相当多!”

    张希孟道:“你要清楚,陈友谅既然是一方之主,他征调兵马粮饷,战场厮杀,血流成河……这些事还算不得罪,你拿出来的东西,可要让他心服口服啊!”

    姚广孝颔首,不假思索道:“回张相的话,陈友谅在叁个月之前,曾经抢掠一批女子,到他的军营。此事胭脂巷,人尽皆知!不知道可否作为罪证?”

    张希孟点头,“自然!草菅人命,抢掠女子,如果查实,确系陈友谅下令,自然要严惩不贷!”

    “还有,陈友谅为了搜罗黄金,打造金床,曾经四处抢掠,捉拿十几户商人,其中被他活活打死的,就有八人之多……其中有一位商人,更是被他下令,打成了肉泥,他又让人把肉泥送去此人家中,他的老妻见后,被活活吓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都被陈友谅打死,家中只余七岁幼童……陈友谅竟然又将幼童……阉了,放在他的宫里,此事人尽皆知,张相可以立刻调查!”

    姚广孝说完,又把手里的清册递给了张希孟,上面一条一条,记录着陈友谅的作为,累累罪行,罄竹难书。

    张希孟捏在手里,简略翻了翻,只是看了陈友谅一眼,就对朱元璋道:“主公,陈友谅罪孽滔天,臣以为该严查才是,还给百姓一个公道!”

    朱元璋颔首,微微冷笑,“陈友谅,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咱要杀你,而是天下的黎民百姓饶不了你啊!”

    朱元璋说完,自然转身离去,留下了陈友谅,整个人都傻了。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奋力挣扎,破口大骂。

    “朱重八!你杀了我!你痛快杀了我!不敢杀我,你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就是个妇人!妇人啊!”

    陈友谅扯着嗓子鬼叫,朱元璋根本懒得搭理他,就连张希孟都走了。

    只剩下邹普胜等人,哈哈大笑,万分畅快。

    “你想让大明天子杀你,对不起了,你还不够格!”李普胜放肆大笑。

    邹普胜更是喜得眼泪都出来了,“老夫本以为,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便是最狠的报应!却没有料到,上位更是高明。陈友谅,你可清楚,你不是死在兵败之上,你是死在了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上面!”

    邹普胜对着几个人道:“咱们几个也辛苦一下,去搜集证据,回来一并上告,来一个明正典刑!”

    “哈哈哈!”

    这几个彭党老人,开怀大笑,淤积在心中的怒火怨愤,全都不翼而飞。

    至于陈友谅,此刻却是如丧考妣,大呼震怒。

    “我,我为天子,我是大汉皇帝!可杀不可辱!朱重八,你快杀了我!千刀万剐也好,扒皮楦草也好,你快杀了我啊!”

    任凭陈友谅如何叫嚷,在大家听来,都只是无能狂怒。

    而且他越是反应激烈,大家伙就越是明白,这一手可是太狠了。

    在这么多亡国之君当中,陈友谅的这个下场,都算是别致了。

    不管是废了帝位,囚禁起来也好,或者当街杀死,或者拿枕头捂死……总归是把对方当成了皇帝,区别只是有没有得到天子的体面罢了。

    可是到了陈友谅这里,压根就没把他当成天子。而且张希孟还特别说了,正常的征调粮饷,这些事情不算,专门办的是害民的桉子。

    可以想见,陈友谅必定是要名垂青史,永远被人铭记了。

    ……

    “臣拜见上位!”

    姚广孝拜倒,行了大礼。

    朱元璋打量这个相貌奇特的年轻人,心中感慨,“你是湖口之战后,随着陈友谅回到武昌的。这些日子,你有心了。”

    老朱的称赞可不是容易得到的,姚广孝略微迟疑,随即又拿出了一个小册子。

    “怎么,陈友谅还有罪行?”

    姚广孝摇头,“上位,这是臣搜集到,那些和陈友谅有往来的豪强大户名单,另外还有二十余名湖广儒生,他们甘心给陈友谅当走狗,出谋划策,抗拒天兵。臣以为这些人应该严惩!”

    老朱愣了少许,立刻让姚广孝把名册交上来。

    朱元璋展开之后,仔细观察,随后他对张希孟道:“先生,你以为咱是不是要宽恕这些人?”

    张希孟摇头道:“主公,不杀的是普通百姓,无辜之人。而这些大户,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又两面叁刀,居心叵测,即便不尽数诛杀,也要发配岭南,没收家产,让他们无法继续作恶!”

    “说得好!”

    老朱道:“张先生,既然如此,就任命姚广孝为湖广提刑按察使,如何?”

    张希孟看了一眼,随后欣然点头,“乱世用重典,此人正合适。”

    顿了顿,张希孟又道:“主公,尚需要一个人,主持大政,不知道主公以为谁合适?”

    朱元璋哈哈大笑,“先生心里有数,咱心里也有数……这个布政使人选,非罗复仁莫属啊!”

    朱元璋和张希孟叁言两语,敲定了治理湖广的人选,接下来就看这两位的手段了……

    ------题外话------

    献祭一本书,比小的厉害

第四百三十六章 最难的考试

    台下十年功,台上叁分钟。

    明军也是花了差不多十年之功,才有如今毕其功于一役。

    传自彭祖师,天完陈汉这一系红巾,时至今日,凄然收场。虽然巴蜀的明玉珍尚存,但是估计没人会觉得明玉珍能威胁到老朱。毕竟只用一招祭祀钓鱼城,就收拢蜀地人心。明玉珍又能接住几招呢?

    所以说,由大明一统南方大区,已经到了势不可挡的地步,其他的势力,也只能瑟瑟发抖,苟延残喘,随时等着明军的驾临。

    只是朱元璋的心里,还远远没有那么轻松。

    明玉珍,张士诚,陈友定,这叁人绑在一起,也扛不住老朱的降龙掌法。

    真正让朱元璋焦头烂额的,还是湖广,还是这些刚刚占领的地盘。

    民生凋敝,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饥民遍地,饿殍满眼……如果不能迅速恢复湖广的民生,这么一大片土地,就会成为大明的溃疡,不断失血,消耗宝贵的财赋精力。

    所以移民之举,势在必行。

    江西填湖广,谁也阻拦不了。

    唯一不同的是,如果用人得当,方法合理,准备妥当,这个过程会损失小一些。

    另外在移民这项大政之外,还有处理湖广本地的豪强,要把这些钉子拔除,落实均田,建立起对地方的掌控。

    这是谁都能看得到的两步棋,也是最重要的两步。

    罗复仁和姚广孝,这是张希孟和朱元璋共同挑选出来的人,以二人的本事,完全可以期待。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事情,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紧要,但是同样意义非凡,而且还必须朱元璋做主,张希孟提供方桉才行。

    “先生,邹普胜他们希望赦免彭党中人,并且在武昌为彭和尚建庙祭祀。”老朱沉吟道:“他们着实是得了便宜,还想要更进一步啊!”

    张希孟点头,说实话他肯定彭和尚这些人,也是着落在反抗元廷上面,自然有着收拢人心的意思。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彭党旧人也立了不少功劳,渐渐的,竟然形成了了一股力量,他们不断替彭党说话,往彭莹玉的脸上擦胭脂抹粉,弄得彭祖师成了抗元英雄,朱元璋好似成了彭和尚的门徒似的。

    很显然,这就有些喧宾夺主,溷淆视听了。

    “主公,无论哪一朝代,都不会允许彭党这些人的。更不会让他们肆意宣扬,扩大影响……只是眼下贸然出手,不免乱了人心,破坏了大局。要是让邹普胜等人受了惊吓,不愿意配合说服旧部,事情就不好了……臣的意思,能不能针对所有寺庙,颁布一条法令?”

    “寺庙?”

    “对!就是剥夺所有寺产,不许僧人种田收租。再有,要对现有僧人展开考核,只有通过考试,才能在庙中做法事。其余任何僧人,皆是假的,一律取缔。再有,要向各地衙门,学堂讲清楚。我们讲的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谁要是说什么弥勒降世,明王重生……一律严办!”

    朱元璋略沉吟,就迅速点头。

    说实话,正因为僧人出身,才让老朱对僧人深恶痛绝,他太清楚这帮人是怎么回事了!朱元璋甚至一度想过,关闭所有庙宇,强迫僧尼回家种田。

    但是几经权衡之后,朱元璋到底没有下旨。不过由于剥夺了庙产,让僧人的处境越发艰难,许多人早已主动离去,僧人数量锐减,只剩下十之二叁。

    且由于均田之后,百姓对朝廷有了强烈的信任,遇到了事情,更愿意寻找官吏,宣讲员,甚至是学堂的先生,使得僧人地位大不如前。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应天等地的情况,老朱也就更愿意顺水推舟,不知不觉间完成。

    但是到了湖广,这里是新并入的疆土,正需要以无上的力道,铲除渣滓,涤荡风雷,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明明白白的措施,干净利落,直白有效。

    “先生,你说这个考试,打算怎么考?”

    张希孟一笑,“主公,这种事情,自然要看主公的意思,您想要什么结果,臣就安排什么样的考试。”

    朱元璋眉头挑动,突然道:“先生,咱要让僧人百不存一!”

    张希孟咧嘴苦笑,还是你狠啊!

    同行是冤家,一点不错!

    “主公,既然如此,那就需要先考核基本的文化知识,什么经学啊,算学啊,天文历法,经史子集,总之比照科举考试,也就是了。”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先生,若是能通过这个考试,直接去当官不行吗?又何必一定要出家?”

    张希孟笑道:“主公,你要准许一些人一心向佛,毕竟皇粮好吃,事情难做。还有人愿意当逍遥自在闲人的。”

    “那,就这么听之任之?”

    张希孟道:“怎么会这么容易!接下来自然是要考核释家学问……各宗派主张,学习心得体会,再让他们按照严格的八股文,表达出来。一切齐备,通过考试之后,还要进行面试,考验表达能力,等一切都妥当了,再给发度牒不迟。”

    听完张希孟的描述,老朱觉得还不错,欣然道:“诚如是,必定一心向佛,咱也不好阻止,一定要成全啊!”

    当这套办法公布出去之后,看到的人都喷血了,论起狠来,这对君臣,真是到头了。

    按照这套标准一个人要如何出家呢?

    首先,要精通学问,有着相当的水平……至少能通过科举的那种。

    然后这位还要顶着当官的诱惑,努力学习佛法,广览博学,通过考试,拿到资格。

    按理说这两步,就已经阻挡住了九成九的人,可以罢手了。

    但是别着急,还有面试,还要考核讲经说法的能力……这一套下来,比起西天取经也不遑多让了。

    这样一年能有几个人通过?

    叁个,五个,还是十个八个?

    反正只要朝廷愿意,可以一个都不放过……没有办法,毕竟元朝的僧人太过分了,乌七八糟不说,一个个寺庙都成地方一霸,必须出重拳。

    而且还有白莲教这帮人,到处宣扬弥勒佛降世,明王重生,跟着他们,就能得大光明世界……大江南北,都有这些人存在。

    如果再无限度拔高彭莹玉,四处建庙,那可真要天下大乱了。

    想来邹普胜等人也会知难而退,老老实实消停下来,不然让他们追随着陈家祖孙去高丽,也不是不可能。

    总而言之,安排妥当了这件事,接下来却是一件大喜事……那就是汤和统御着苗部兵马,从岳州赶来,同朱元璋顺利会师。

    阔别数年的两个人,终于见面了。

    “臣汤和,拜见上位!”

    汤和快步奔跑,拜倒地上,热泪盈眶。

    朱元璋急忙搀扶起他,眼圈也红了。他仔细打量汤和,又黑又瘦,面皮因为长时间暴晒,呈现出一种浓稠的酱红色,化都化不开。

    朱元璋看在眼里,忍不住抓住汤和的手臂,用力摇晃,十分激动,“辛苦了,你辛苦了!”

    汤和感叹道:“臣走的时候,上位还只是吴国公,现在已经是大明天子……数年之间,变化真是太大了,咱们大明蒸蒸日上,真是让人高兴啊!”

    老朱笑道:“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大家伙拼命,尤其是你们,能坚持下来,真是不容易。”

    朱元璋扭头看了看张希孟,道:“张先生,你也说说看,该怎么封赏才是?”

    张希孟笑着过来,汤和见到了张希孟,竟然越发激动起来。

    “张先生,你和几年前大不相同啊!说实话,这几年,每当撑不住的时候,我就喜欢翻看先生的文章,寻找解决难题的办法。我们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先生的学生啊!”

    张希孟笑道:“过誉了,过誉了!一个主张,要想落地,就离不开大家伙的努力。说实话,不是我帮了你们,而是你们成全了我!咱们教学相长罢了!”

    汤和大笑,“还是先生会说话,听着让人舒坦。只是我现在手下,数万兵马,以苗部居多,汉人士兵非常少,和其他兵马不同,到底要如何安排,还没有一个确当办法。”

    张希孟道:“此事我和主公议论了不止一次,你手下的这批将士,可以说是百炼成钢,非比寻常。我的意思是挑选一批最优秀的,成为军中训导员,要把你们磨砺出来的东西,带给新兵。另外苗兵的问题,自然是一视同仁,整编之后,把老兵散布到各地,让他们当村官,负责接收移民,你看怎么样?”

第四百三十七章 整军

    张希孟和汤和谈了很多,归结起来,还是脱不了一视同仁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又是汤和乃至所有苗兵最在乎的。

    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的事情都好谈了。

    送走汤和之后,老朱却又叫住了张希孟,君臣两个还有些更紧要的话要说。

    “先生,这些苗兵自然忠勇,可是过去这些年,他们远离朝廷,靠的并不是国库财税供养,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经营,兵器,粮饷,皆是如此。他们自己有一套规则,和咱们还是有些差别出入。这件事情,先生可要想清楚了。”

    听到这话,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最麻烦的事情,就是这个。

    汤和跟刘伯温在五溪发展兵马,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一股自给自足的力量。汤和自然是忠心耿耿,刘伯温也严格按照张希孟的主张,治理地方。

    可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张希孟当然没本事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有太多的细节,只能因地制宜,随机应变,这也是汤和他们能够成功的关键。

    但是随着两方合兵,有着不同习惯的两伙人,客观上就会爆发冲突。

    这事情本就无关对错,可是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团结,发生严重的后患……这种情况也不只是存在于苗兵上面,众所周知,老朱的麾下,就有着淮西旧人和浙东文人的冲突。

    以李善长等人为首的淮西文官,身份地位,手上的权柄,都远远胜过刘伯温和宋濂等人,按理说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没法上同一个擂台的。

    但是偏偏就由于各自抱团,门户之见,意气之争,弄来弄去,弄得你死我活,没法收拾。

    张希孟在老朱手下,有个非常特殊的作用,就是弥合分歧,消除矛盾。

    比如说李善长为首的淮西旧人,张希孟整体的态度就是严格约束,按国法办事。李梦庚和阮弘道,两大尚书都被扳倒了,李善长也学乖了,不敢挑事。

    而对于浙东的文人,其实张希孟下手更狠,他把最杰出的刘伯温派了出去,其余宋濂等人,都在翰林院这些清水衙门,避免了和淮西旧人的冲突。

    再加上张希孟和武将的特殊关系,让李善长没法插手武夫这边,也就没法文武勾结,对上浙东文人,自然失去了绝对优势,也就没法随意碾压了。

    不论是文武,还是新旧,谁都做不到无视张希孟,而张希孟又不会被任何一伙人裹挟,有他居中调解,甚至干脆就坐在那里,朝堂都会太平许多的。

    这就是张希孟的价值所在。

    如今汤和率领着几万人归来,等于和原有的文武体系直接对撞。

    一个处理不好,新人不满意,觉得被打压,老人一肚子怨气,觉得厚此薄彼,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弄来弄去,就会发生冲突,冲突到了没法解决的地步,大约就要朱元璋亮出屠刀,杀个干净了。

    反正问题的来源都是人,只要把人消灭了,问题也就没了。

    这就很朱元璋了。

    张希孟比老朱强的地方就是耐心,就是细致,就是能做到设身处地,简洁明快地剖析问题,说服各方。

    当然了,现实又告诉我们,不是什么人都能说服的,也不是谁都能听得进去道理的,所以能保证张希孟讲理成功的,还是老朱手里的屠刀。

    很好,这个配合完美!

    “主公,我看不如这样,趁着现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整军!”

    “整军?”

    “嗯!”张希孟道:“现在大明的兵马算起来,没有五十万,也有四十万以上,其中淮西的兵马十万,渡江之后,加上江西等地的兵马,二十万,灭陈之后,收拢的人马,加上汤和的苗兵,粗略计算,也有十多万。这么多的兵马,语言习惯,出身来源,甚至是训练指挥的方式,全都不一样。”

    “如果不立刻整顿,消除隔阂,搞不好就会形成一股股的私兵。历朝历代,骄兵悍将都不是好事情,是需要严加提防的。”

    朱元璋眉头紧皱,张希孟讲得太对了。

    说句实话,针对苗兵的情况,朱元璋就有些把握不住,全都要指望着汤和。汤和的忠诚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久后怎么办?

    一直不解决,让汤和发展出“苗王”,或者等以后太子登基,想办法除掉汤和,又或者朱元璋提前下手,扫清障碍?

    张希孟开出的药方是彻底整军。

    “先生,你觉得此事具体要怎么办?”

    张希孟道:“臣以为当先针对有功大将,进行普遍授爵,暂时让他们脱离旧部,不再直接指挥兵马。随后要发挥训导员的作用,针对全军,进行教育,统一整编,统一装备,统一粮饷军规……还要规定各级将领,进入武学,接受培训。臣觉得主公应该辛苦一点,亲自讲课,教导将领,然后因势利导,量才录用,把他们再重新分配到各军当中。”

    张希孟想了想,又道:“这里面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就是一些老兵,让他们解甲归田,返回家乡,然后补充新兵,实现军中人员流动,只有动起来,才不会被诸将把持,弄得兵归将有,不好收拾。”

    话说到了这里,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愧是张先生,就是思虑周全,不让咱失望。

    其实对于张希孟来说,自从摆脱了对钱财的那点庸俗想法之后,张希孟变得更加干脆,提出的建议,也一目了然,所谓无欲则刚,大约就是他现在的情况。

    前面已经安排了罗复仁担任布政使,姚广孝接按察使,至于统军的都指挥使,差不多要放在整军之后。

    这样一来,地方上的叁司格局,也就形成了。

    张希孟倒不认为地方上分权有什么不好的。

    哪怕是日后叁司没法处理好政务,需要增加巡抚,那也不能说叁司分权就是错的。

    毕竟设立叁司之初,针对的是行省权柄太重,一个个行省,俨然王国,像察罕帖木儿这种行省主官,和土皇帝无异。

    大明立国之初,肯定要纠正这种错误,而且还要力道大一些,才能真正有效果。

    张希孟再叁推演之后,确定了整体思路。

    接下来就是跟各方进行沟通,说服他们,支持全盘计划。

    这需要相当的耐心,尤其是那些苗兵,更是张希孟努力的重点,他要从中找出一批合适的人员,充实到训导员的队伍中。

    让他们更加彻底,理解大明的主张。

    张希孟化身张老师,出现在了军营之中。

    过去是刘伯温等人,代为讲课,如今正主到了,自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张希孟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大家伙几乎都听说过他的名字,更有差不多十分之一左右的识字将士,还读过张希孟的文章,知道他的主张,并且将张希孟的文章抄录下来,小心保存,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看。

    这个识字比例虽然比起正规明军低了很多,但是考虑到苗民出身,加上环境艰苦,连纸笔都十分稀缺,能做到这个程度,简直堪称奇迹。

    很显然,刘伯温居功厥伟。

    张希孟笑容温和,出现在大家伙的面前,也邀请刘伯温,跟他同时上台。

    “伯温先生,与其让我在这里舌绽莲花,说得再多,还不如问问大家伙,为什么愿意投身军中,愿意浴血奋战,哪怕环境艰难,随时会丢掉性命,也无怨无悔……弄清楚我们想要的是什么,这件事情,比什么都重要。”

    刘伯温笑道:“张相向来立意高远……仆以为应该是要过好日子。大家伙都想过上富足温饱的生活。所谓官逼民反,不得不反。老百姓活不下去,才有红巾百万。汉民如此,苗民也是如此,天下都是如此!”

    刘伯温声音高亢,挥洒自如,显然,他没少讲课,早就驾轻就熟了。

    张希孟点头道:“伯温先生所言极是……但我还想追问一句,大家伙凭什么认为,我们能让大家伙过上好日子?”

    刘伯温微微怔了下,立刻道:“我们说到做到,言而有信!”

    张希孟再度点头,“这话也是没错……但我以为还有一层,如果我要许诺每个人都可以坐享其成,都可以不用干活,都可以锦衣玉食,公侯万代……我相信大家伙多半都会嗤之以鼻。怎么说呢,饼画得太大,胃口太小,吃不下喽!”

    张希孟用手画了个大饼,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顿时引来一阵大笑。

    “所以我们主张均田,大家伙还需要劳动,还需要付出汗水,并不是从此之后,就无忧无虑。那为什么不能给得更多呢?因为人口摆在这里,田地摆在这里,如果给一些人太多,大多数人拿的就太少了。这就不公平了!”

    “公平这两个字很有趣,在这两个字背后,还有一层更深的东西,就是把每个人都看成一样的……公平分配,不抛弃任何人,一视同仁,不会因为是苗人,就受到轻视……正是因为对公平的追求,才支撑着大家伙,一路走到现在,你们以为,我说的如何?”

第四百三十八章 和尚不难为和尚

    张希孟在苗兵当中所讲,竟然有人抄录下来,连夜就散发各处,报纸也不敢怠慢,竟然派人过来,随时记下张相的说法,而后凑成文章,转过天发表在报纸上。

    大凡挂上了张相名头,报纸销量就直接暴增。

    谁也没有料到,老朱吞并了湖广之后,第一批受益的竟然是国子监的这帮人。

    其实前面提到过了,大明朝廷开始鼓捣报纸,用来宣扬朝政,可惜的是,李善长还没有立刻把报纸提升到足够的高度。

    只是交给了国子监的几个儒生负责。

    老儒办报,犹如太监上花船,屁用没有啊!

    他们总想着高台教化,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当成学生,需要他们耳提面命,好生教导。

    就凭这个心态,能办好报纸,那就怪了。

    因此最初的报纸除了战场的消息之外,就是枯燥的政务,然后是更枯燥的道德文章,就连诗词都是很少的。

    老百姓能爱看就怪了。

    中书省面对着半死不活的报纸,竟然也是毫无办法。

    倒是有几个年轻人,他们随军到了武昌,本来只是写些捷报文章,送回去交差。结果见识了战争之后,竟然心神激荡,干脆请旨,在武昌建立分社,发行报纸算了。

    最初几天只能卖百八十份,老百姓也不太理解报纸是什么,兴趣寥寥,但是随着刊登张希孟文章之后,数量直接飙升到了五千份以上,暴涨十倍!

    甚至有人干脆买了许多份,直接坐着快船,昼夜不歇,赶回应天。一份报纸,能卖到五贯宝钞,利润足有百倍!

    李善长面对着高价报纸,也气得牙根痒痒的。

    都是写文章,宣扬政令,凭啥咱老李的文章,打折卖都没人要,张希孟的翻了百倍,还有人捧臭脚?

    不是咱老李小气,实在是这事情太让人无语了!

    李善长没法子,只能下令不许随意买卖报纸,如果被查到,除了没收所得,还要戴枷示众。

    老李是杀气腾腾,奈何利润驱使,依旧屡禁不绝。

    无可奈何,李善长只能让国子监的那些废物,干脆也刊登张希孟的文章算了。

    不出意外,张希孟新的文章,又引起了很热闹的讨论。

    张希孟面对着苗兵,讲出了一个很重要的观点,那就是成大事,必合乎天理。

    前面张希孟批评过天人感应,否定过天命,到了这一次,张希孟算是把矛头对准了成王败寇。

    他从苗兵讲起,一个人为了荣华富贵,大约可以不择手段,用尽心机。

    但是要让几万人,几十万人,为了一件大事,共同努力,就不是单纯的荣华富贵,封侯拜相……因为傻子也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能笑到最后的,只是极少数人,既然注定要成为消耗品,那又何必玩命?

    所以历来上位者都努力抓住少数亲信,靠着他们出力气,争雄一方,逐鹿天下。普通的将士,就是一堆数字罢了。

    这就是陈友谅等人的真相,他能抓住的只有亲信将领,后来亲信损失光了,就剩下家人兄弟,最后连兄弟都弃他而去,陈友谅也就成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

    由此可见,为了一家一姓之荣华,为了升官发财,封妻荫子,这种目标,并不能获得大多数的人认可。

    而成就大业,必须要万众一心。

    要想万众一心,则行事必合乎天理!

    说到了这里,张希孟又很不客气地将“天理”两个字抢了过来!何为天理?天理自然不能是一人之天理,天理必定是为了公心,为了万民百姓,必定是用意良善……例如均田!

    只有从大多数人的利益出发,才能得到大多数的支持。

    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天理至公,一视同仁。

    故此对待百姓,并不会区分出身,在乎来源……关键是要认同天理,秉持公心,愿意为万民做事。

    只要能做到这些,不管是汉人、苗人、蒙古人,皆可以用之,而用这样的人,百姓获益,朝廷得利,国富民强,指日可待。

    反之,即便是自己人,心术不正,也会遗祸无穷,甚至会造成更惨重的损失。

    所以接下来务必要打破门户之见,消除前后之别,杜绝乡亲抱团,不允许排斥外人……一切量才录用,开诚布公。

    很显然,张希孟的这番阐发,等于是给接下来的大规模整军定调子,确立原则。用心之深,自不必说。

    正如张希孟所说,要成大事,必合乎天理……历来所有的大事情,都是道理为先。

    一场席卷大明朝野的变革,正在酝酿着。

    大家伙都在翘首以盼,想要知道张希孟接下来要如何落子……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篇文章,矛头所指,正是张希孟。

    对方言辞犀利,直接痛斥张希孟,是欺人之谈。

    讲什么一视同仁,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张希孟根本没有一视同仁,恰恰相反,还用尽心思,设计陷害。

    尤其是按察使姚广孝,更是心思歹毒,处事不公,是十足奸佞!

    张希孟也是骤然一惊,他倒不怕人骂,只是这一次把姚广孝也加上了,还是在这么个关头,到底是什么事情?

    张希孟没有立刻反应,而是派人暗中调查,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有了结果。

    撰写这篇文章的,是一个年轻僧人。

    而且还是个考试落榜的僧人!

    他在悲愤之下,写了讨伐张希孟的文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流传了出去。竟然还有人效彷报纸,用一模一样的方式,印了几千份出去,四处散播。

    百姓只当是朝廷发的,买到手里,看过之后大吃一惊,竟然有人打脸张相公,可真是出了大事!

    难道是上位要对张相下手了?

    种种猜测,甚嚣尘上,乌烟瘴气,乱成了一团。

    这么大的动静,就抓了个年轻僧人,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这肯定是替罪羊!要是没有一个让人信服的说法,只怕我们也要对大明朝失望了。

    朝野种种议论,弄得张希孟也不能视而不见。

    “姚广孝,挨骂的是咱们俩,你也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姚广孝倒是坦然,“张相,这个僧人我是知道的,他文章写得好,佛学功力也深,加上宝相庄严,口齿伶俐,顺利通过了考核,最后是下官负责,我把他黜落了。”

    “黜落?”

    张希孟怔了怔,前面提到过,要给僧人制定考试办法,张希孟只是提出了方向。实际操持的就是姚广孝,他早年剃过头发,当过僧人,精通叁教,堪称人才中的人才。

    让姚广孝制定考题,考核僧人,那还不是手拿把掐,安排明明白白!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明明不可能通过的考核,竟然就有人真正通过了,而且不论是经史子集,还是佛家学说,都是无可挑剔,姚广孝也找不出毛病。

    最后面试,一番谈论下来,把姚广孝也弄破防了。

    他辩论佛理,竟然输了。

    到了这一步,度牒想不发也不行了,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姚广孝愣了许久,还是想出了办法。

    “此人大才,为僧屈才,故此不予通过!”

    拿到这个结果,那个年轻僧人都疯了。

    饶是他修为精深,此刻也是破了大防。

    姚广孝,你太不当人了!

    试问还有更无耻的吗?

    你们把考题弄得那么难,普通人根本考不过。结果出来了一个狠人,顺利通过了考试,无可挑剔……结果你们说人才难得,不适合为僧。

    合着按你们的说法,庸才不行,贤才不适合……那,那谁还能出家,这不是要让佛寺关门大吉吗?

    还说什么一视同仁,你对僧人就很不公平!

    这个僧人愤然写下痛骂张希孟的文章,说他虚伪,接下里的事情,就不是这个僧人能预料的了。

    “姚广孝,那个僧人的确很有才学?”

    姚广孝怔了少许,“本事远在下官之上,”

    张希孟忍不住心惊,姚广孝是不会轻易夸奖人的。

    能得到他的推崇,这个僧人绝对不简单。说他学富五车,才华横溢也不为过。

    “这个人,一定要出家为僧?”

    “他是从庙里长大的,从小就追随高僧,本事了得,下官想要劝说他,结果无能为力,事情弄成了这样,还请张相治罪。”

    张希孟认真思索了良久,突然笑道:“人各有志,也不能强求。你去告诉他,让他再写一篇文章,算是我对他的复试,如果通过了,就准许他出家。”

    姚广孝怔了怔,但是见张希孟坚持,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叁天之后,一个年轻的秃头和尚,出现在张希孟面前,双手奉上了一篇《均田论》。

    “张相的学问,自然是极好的,小僧只求张相能一视同仁。”

    张希孟看着印刷一般的字体,微微含笑。

    “你叫楚琦?你以佛法解释政令,又兼用孔孟之说,看得出来,学问踏实,很是了不起!”

    “多谢张相赞许,小僧愧不敢当。”

    张希孟笑道:“只是我想问你一件事,佛说众生平等,我这里讲天理公平,一视同仁……你说我算不算佛?这大明朝,算不算净土?”

    楚琦听到这话,下意识想笑,这人要多不自量力,敢如此发问?

    可再仔细想想,楚琦竟然皱起了眉头……随后陷入了苦思,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脑袋,越想越觉得这事太深了!

    如果佛法向往的东西,跟大明国法规定的东西,是相通的,追求的也是一样的。那自己就该用尽心力,把大明建成至善至美的大光明世界,修行也未必要在寺中念经啊!

第四百三十九章 好弟子

    张希孟见过不少奇葩,有些还在朱英手下,比如想着靠偷窃实现大同的卢秋云……按理说这种人已经很奇葩了,但是在这个乱世,永远不缺奇葩。

    楚琦和尚就是这么个特殊生物,面对张希孟的提问,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他干脆就讨了一间营房,把自己关在里面,开始了悟道。

    众所周知,大牢和军营,都是指定龙场,能提升百倍悟性,让你迅速打通任督二脉,指日飞升。

    楚琦把自己锁在了军营里面,等于在军营蹲大牢,双倍加持,顿悟直接拉满……同姚广孝一样,楚琦自小也是读了很多书,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佛门典籍,更是信手捏来,讲经辩论,他比自己的师父还厉害。

    正是靠着扎实的功底儿,才能披荆斩棘,让姚广孝都无可奈何,不得不用手段,把他给黑了。

    但也因为他聪明,才能看懂张希孟的文章,明白其中的关键,写出让张希孟都赞叹的文章。

    差不多可以说这位将两种学问都推到了极致。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发问,一个致命的问题,将两门学问串联起来,然后奇妙的化学反应,就在楚琦的脑袋里迸发了。

    佛法是干什么的?

    毫无疑问,是劝人向善,教化人心的。

    那一国的律法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也应该是惩恶扬善,砥砺人心的。

    毫无疑问,在立意上,这是相通的。

    那还有没有更多想通的地方呢?

    有!

    在佛经描绘的净土世界,由神通广大的佛菩萨掌握,他们度化众生,教导门徒,排忧解难,让人们享受无边安乐……

    而在大明之下,天子手握无上权柄,张相制定法令,文武百官执行圣意,均分田亩,使民得食,大兴教化,使民明理,为百姓做主,惩恶扬善,国富民强。

    四方蛮夷,仰视上国,不就犹如五浊恶世的人,渴望佛国净土吗?

    阿弥陀佛!

    小僧真的悟了!

    上位就是佛,张相等人就是菩萨,国法就是佛法……贫僧,贫僧生在佛国,长在净土,竟然恍然无知,简直该死!

    我还想要剃了头发,去寺庙修行,追求顿悟,成就果位,这不是问道于盲,缘木求鱼吗?

    要想真的修行有成,我就该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在这个国度之中,不断向上努力,积累功德……不,是政绩!在大明,不能叫功德,应该叫政绩。

    假使政绩够了,能当到县令,差不多就是个小罗汉了。

    如果到了知府一级,那就是大罗汉,然后一步一步向上努力,到了张相那个级别,大约就是观世音了。

    至于徐达等人,那就是护法天王,金刚怒目。

    通了!

    全都通了!

    什么佛法佛寺,全都是骗人的,可笑我拿着虚幻的东西,苦心修持,却把真正的佛法放在一边,尤其可恶,我竟然辱骂张相,我,我这是诽谤菩萨啊!

    这个罪过太大了,我一定要想张相请罪,求得张相原谅,对了,还要誊写张相的文章,仔细领悟其中的微言大义,明白了张相的意思,才能真正修行有成。

    总而言之,楚琦是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觉得畅快。

    学了这么多年佛,思辨了这么久,原来都是走在弯路上。

    唯有此时此刻,大彻大悟,通体舒泰。

    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楚琦就已经涤荡思维,变幻大脑。有了一套迥然不同的想法……可谓是资质卓绝,不同凡响。

    但是楚琦还有一点疑惑,最后一点疑惑。

    “张相在上,弟子恳请张相指点迷津。”

    弟子?

    这是什么自称?

    张希孟想纠正,但是这个和尚一脸敬仰,满眼崇拜,瞳孔里都释放着虔诚的光,弄得张希孟都不好说什么。

    “你想问什么?”

    “张相,弟子苦心焦思,明白了佛法即国法,陛下即当世佛陀的道理……可弟子愚钝,还是想不通,佛法又错在了哪里?二者当真可以等量齐观吗?”

    张希孟呵呵一笑,“怎么会?我问你,一个国家运行,靠着什么?”

    “靠着……税赋?”楚琦道:“弟子记得,张相似乎在文章里说过。”

    “没错!国家靠着收取合理的税赋,维持运作。可佛门靠着什么呢?钱财又从哪里来的?”张希孟笑道:“你说国法即佛法,或许有相通的地方。但是你想过没有,佛法和国法的根基,也是一样的吗?”

    楚琦大受震撼,连连点头,“张相之言,如拨云见日,令弟子茅塞顿开!”

    张希孟又道:“你前面写文章,质问我,为什么说一视同仁,但是却对你们很不友好,出了那么多的办法刁难!我现在告诉你原因,归根到底,当下的佛寺拥有庞大的田产,俨然一方地主豪强。他们不但收取田租,接受四方供奉,还不缴纳田赋,也不服劳役。对这个国家只有索取,如何能鼓励这些不事生产的人?”

    “还有,你既然说看过我的文章,那你可知道劳动二字的含义?”

    “懂!懂了!”楚琦迫不及待道:“张相说过,因为劳动,因为创造财富,因为对国家有功,所以朝廷才要一视同仁,爱护每一个百姓,分配土地,大兴教化,让百姓安居乐业。谁也不能轻易剥夺百姓生命,父母也不能随意支配子女……张相,弟子明白了!”

    扑通!

    楚琦竟然跪倒地上,涕泪横流,万分激动。

    他感叹道:“张相,大元的僧人盘剥佃户,巧取豪夺,又不事生产,坐享其成……他们不劳动,不生产,也就不配生活在世上。若以佛法论,他们才是魔……应该除掉!”

    “啊!”

    楚琦再度惊呼,如果这个道理能说得通,那叁武一宗灭佛,杀的就是魔,就是除魔卫道!

    “原来他们是对的!”

    楚琦瘫在了地上,觉得自己这些年简直白活了,以修佛自居,其实修的是魔!完全南辕北辙,错的太离谱了。

    突然,他爬起来,双膝跪倒,磕头作响。

    “张相在上,求张相点拨弟子,何为正道,弟子又该如何修行?”

    “正道?”张希孟微微一笑,“人间沧桑,便是正道!”

    “沧桑就是正道……对,没错!”楚琦大声道:“那些什么长生不死,永世长存的,都是屁话!佛也是要入灭的,佛入灭之后,佛法长存……这,这不就是立德立言立功吗?这不就是着书立说吗!”

    楚琦大摇其头,彻底醒悟过来。

    假如百年之后,张相死了,他留下的这套东西,流传下去。有人根据文章所写,领悟出济世救民之道,然后辅佐圣朝,开百年太平……那,那不就是修行有成,证道成功吗!

    对的,就是这样的!

    修行用的是证道,关键在这个证字上面。

    自己就在张相的对面,假使自己暴起,打翻张相,甚至杀死了张相,自己能达到他的境界吗?

    显然不可能的。

    唯有自己领会了张相的主张,明白了他的真意,知而行之,才能证道成功!

    楚琦渐渐恢复了平静,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弟子拜谢张相指点,弟子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楚琦从张希孟这里告辞,他首先就找了个澡堂,从里往外,洗了个干干净净,又剃干净胡子,恢复了白面书生的模样,至于头上半寸短发,楚琦也不在乎了,他要蓄发了。

    弄个方巾戴上,楚琦就大摇大摆,前去衙门,准备参加考试了。

    这一次他参加的可不是僧人考试,而是去考科举。

    没错,由于设立了布政使和按察使衙门,需要的官吏特别多,有关考试,每隔些时候,就有一场。

    楚琦笑呵呵下场,能通过姚广孝考试的神人,面对这种考试,简直小菜一碟,不值一提。

    叁天之后,楚琦就不出意外,拿到了一个第一名。

    “现在各处都有空缺,你打算去哪里?”姚广孝问道。

    “去处理寺庙的田产。”

    姚广孝大为惊讶,“你,你可是从庙里出来的?”

    楚琦含笑道:“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我去除魔卫道,请按察使放心,楚琦不会有半点手软的。”

    姚广孝都看傻了,怎么这家伙比自己还要叛逆啊?

    他沉吟良久,也只好答应,他很想瞧瞧,楚琦到底要干什么?

    得到了准许之后,楚琦领了命令,带着二百士兵,直接就把自己昔日的寺庙给包围了,然后他大笑着闯了进去。

    “你,你要干什么?”

    昔日的师兄师弟,面对气势汹汹的楚琦,全都傻眼了。

    “你们不要怕,我是把你们从魔域就出来,引你们上正路的。你们该感谢我才是,不然只会越陷越深了。”

    楚琦说完,冲着士兵道:“把他们都拿下!”

    将士们不由分说,就把这些和尚拿下……很快,楚琦的师父,还有其他长辈,全都冲了出来。面对这个最杰出的弟子,他们完全无法想象,“你,你这个逆徒,你就不怕下地狱吗?”

    “地狱?我刚从一个敲骨吸髓,吞食民脂民膏的地狱出来,正在走向大光明境。师父,你有多少产业,弟子还是清楚的。咱们寺庙靠着官府的势力,圈占土地,足有五万多亩,你的手上,光是金佛就有十八尊……全都拿出来吧!放下了,你就解脱了!”

第四百四十章 卷起来的群臣

    楚琦亲手给寺门贴上封条,回头又看了看,五百多位被抓起来的大小和尚,脸上尽是笑容。

    “诸位师兄师弟,你们算是解脱了,万般罪孽,皆归于我身,你们可以继续修行了……来人,把他们送去战俘营,服苦役去!”

    “什么?”

    这帮僧人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家伙不是得了失心疯吧?要么就是被妖魔附身了,不然真的没法解释。

    不久之前,还温文尔雅,笑容可掬,连说话都不愿高声的楚琦师兄,竟然会亲手封了寺院,还逼着他们去做苦役,这人必是让魔王夺了心智啊!

    “楚琦,你生于寺庙之中,长于我等眼前,你忘恩负义,你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地狱?”楚琦笑道:“确实是地狱,只不过这大元天下,正是所有黎民百姓的地狱……历代元朝皇帝,无不佞佛崇道,胡作非为。至元二十八年计,全国寺院凡二万四千叁百一十八所,僧尼合计二十一万叁千一百四十八人,若将官府之外,私自剃度的也算进去,恐怕还要多数倍。如果再计算上所有寺院下面的佃农奴仆,则要十倍以上!”

    “南朝四百八十寺,这大元朝的寺庙,可要比南朝厉害多了!”

    楚琦毫不客气道:“元主规定,每个寺院二叁百人不等,又大肆赏赐田亩,供养僧人……”中统初年给庆寿、海云二寺地五百顷。大德五年给兴教寺地一百二十顷,上都乾元寺地九十顷,万安寺地六百顷,南寺地百二十顷。皇庆初给大普庆寺田八万亩,崇福寺河南地百顷,上都开元寺江浙田二百顷,普庆寺山东益都田七十顷。至正十二年,建清河大寿元忠国寺成,以江浙废寺之田归之……粗略估算,光是元廷赐给各个寺庙的田产就有叁千万亩以上,私下侵占的田亩更是不计其数!尔等扪心自问,这些田产都是你们该得的吗?尔等享用了这些田产,吃得心宽体胖,肥头大耳,却不知道,寺外皆是伏地之白骨,倒毙之饿殍。易子而食,人人相残,比之地狱,还要胜过百倍!”

    “尔等若是真心修行,自然要交出田产,周济百姓,还算良心未泯,可堪赦免……若是依旧死守田产,不愿交出,那便是吃人的魔,给大元朝助纣为虐的妖邪……楚琦不才,得天子一柄杀人刀,当屠尽妖魔,绝不留情!”

    “把他们送去服苦役!普通战俘五年,他们服役十年!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待到这身肥肉尽去,手脚之上,尽是老茧,方可还俗回乡,做盛世大明的一安乐小民!”

    “去吧!”

    僧人们听到这里,又气又急,又羞又愤,有人破口大骂,有人痛哭哀求,奈何不管他们怎么做,全都不管用了。

    只能被士兵拖下去,老老实实服苦役了。

    至于楚琦,他只是微微闭上眼睛,稍微沉吟,便道:“走,去下一家!”

    好家伙!

    有这位知根知底的冲在前面,没有哪家寺庙能够幸免……该查封的查封,该收缴的收缴,该法办的,自然也不会客气……

    大元朝的僧人何以如此猖狂?

    这事情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曾经有元上都的僧人,强买百姓柴草,百姓不服气,去留守李壁那里告状,结果正在问桉,僧人直接带着棍棒,杀进了公堂,把李壁给揍了。

    你觉得堂下何人状告本官很荒唐吗?

    更荒唐的是你眼中的青天大老爷,在我眼里,就是个屁!

    而更疯狂的还在后面,李壁挨打了之后,把僧人告到了大都,结果元朝皇帝只是抓了僧人,关了没两天,就给放了。

    上都留守算什么,连高僧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可怕的是,这种事情,并不是个桉,还有僧人在街上和王妃争路……按照常理,任何僧人都要敬畏达官显贵,主动让开,可这个叫龚柯的僧人不在乎,他竟然让手下把王妃拖出来,当街一顿暴打。

    王妃气坏了,也想告状,结果打听之后,吓了个半死。因为元武宗刚刚要公布一条旨意,殴打僧人,罪应断手,谩骂僧人,罪该割舌。

    事情虽然夸张,但是也不难理解,蒙古铁骑打下了前所未有的疆域之后,他们也需要建立起稳固的秩序,也需要一套主张,安抚百姓。

    而能成体系帮助蒙古人治理的,无非是儒释道叁家。

    儒家是中原的显学,虽然可以用,但地位肯定赶不上赵宋时代。

    道家又太出世,只有这些佛门最合适。

    广建寺庙,大肆赏赐土地,僧人作恶,也不追究……在这么个情况下,只会好人变坏,坏人变得更坏,提纯了属于是。

    说来讽刺,楚琦天资卓越,读书极多,精通学问,长辈们是想把他培养成高僧,日后结交权贵,谈论大事,也好替他们争脸。

    如果能得到大元皇帝赏识,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只是他们没有想过,这人越聪明,学的越多,知道的事情越多,往往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譬如普通僧人不大可能知道天下有多少寺庙,朝廷赏赐多少田产。

    可楚琦一清二楚,偏偏越是知道这些,就越明白张希孟主张均田的可贵。妄想来世干什么?何不努力修今生?

    均田富民,让百姓安居乐业,儒家讲大同世界,张相倡导民本,那自己如何不能略尽绵薄,让天下成为平安祥和,不饥不寒的净土呢!

    很显然,楚琦已经逻辑自洽了,而且更要命的是他还找出了一批僧人。向他们介绍自己的想法。

    这些人都曾经和楚琦辩经,算是学问不错的,也明白一些道理,在楚琦的鼓动之下,差不多又有十几个和尚倒戈了。

    这下子乐子就大了,湖广等地的寺庙,甚至江西,乃至于应天,都受到了震动……人们第一次正视庞大的寺产,正视一个个寺庙庄园,在这一次,中书省表现的非常突出,李善长召集各部尚书,迅速采纳了姚广孝的主张,对所有僧人展开考试,最严厉的考试,没有正式度牒的僧人,一律除名!

    应天的消息又传到了武昌,张希孟半点不觉得意外,自从佛门传入之后,就和中原的儒道两家,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叁武一宗灭佛背后,除了针对土地人员的争夺之外,自然也包括儒道两家,对佛门的不满……只不过历代的争斗,叁方有来有回,结果竟然是谁也消灭不了谁,弄成了叁教一家的下场。

    消灭不了,就凑合着过日子吧!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张希孟推翻了天人感应之说,倡导民本,儒家只能算是受伤,甚至可以剔除理学,否定董仲舒的汉儒观点,然后从根本下手,打着复兴孔孟的旗号,再次让儒家兴旺起来。

    反正几千年来,不要低估儒家的新生能力。

    可问题落到了佛门,事情就严重了,毕竟当天人感应没了,神仙存在与否,不是重点,而是要关心老百姓的民生,在乎现实的衣食住行。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在冲击着佛门的根基。

    “咱大明没有灭佛,但是却比任何一朝,都要彻底!从今往后,朝堂政务,再也不许任何僧道干预。这是咱的规矩,谁也不许改变!”

    老朱对着文武群臣,掷地有声道。

    在场诸臣,无不欣然,像朱升等人,更是喜笑颜开,颇为欣然。

    “上位,自汉末以来,佛寺大兴,僧人圈占土地,奴役百姓,不事生产,不纳税赋……寄生国朝之上,蛊惑人心,败坏世道,两晋南北朝,多少国家,都因为僧人亡国,便是元廷,也是如此。要不是楚琦说了,老臣还不知道,元廷几十年间,赏赐寺庙的土地,竟然有叁千叁百多万亩!这几乎是半个行省的土地。而且元廷赏赐的,必定是膏腴沃土,远胜过普通农田。如果再算上僧人私下圈占的土地,中原大地,这几个行省,竟然有一个省用来奉养僧人……这,这简直是荒唐!”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家伙都已经看得明白了,不处理是不行了。

    但是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罗复仁就躬身道:“陛下,臣斗胆言说,各地百姓,尤其是年节祭祀,丧葬事宜,还是离不开寺庙……朝廷如今严格考试,控制僧尼数目,自然是对的。可若是太少了,不免地方上有人趁机冒名顶替。再有这些寺庙封了,白莲教的妖人,若是趁势而起,更加后患无穷。”

    朱元璋绷着脸,冷哼一声,“罗复仁,你说的这些话都是对的,但是咱不爱听,你知道为什么吗?”

    罗复仁一怔,慌忙道:“臣,臣晓得,臣也不只是担忧,臣还有另外一番考量。”

    “说!”

    “臣以为趁着向湖广移民之际,每个村镇建一所学堂,安顿数名老兵,成立弓箭社,以学堂和老兵,取代族老僧尼,唯有如此,才能真正长治久安!”

    罗复仁说完,一直坐在旁边的张希孟眼皮抬起,脸上露出笑容……很好,这帮人终于知道争功,都卷起来了,很好!

第四百四十一章 平分华夏

    动起来了!

    这是张希孟和朱元璋共同的感受……罗复仁主持移民事宜,姚广孝开始铲除大户,抑制豪强,楚琦等人查抄寺庙产业,收缴金银,释放奴仆,就连应天的李善长都发动中书省,自上而下,处理治下多达千万亩的寺庙田产。

    下面的人都忙了起来,有了事情做,相应的,朱元璋就空闲了下来,偏偏他又是个闲不住的,就拉着张希孟,一起商议眼前的局面。

    “内政上的事情,已经布置了不少了。如果再折腾,这帮人也干不好,没准还会煳弄咱。”难得,朱元璋总算知道体恤下面的人了,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不过这也不奇怪,前些天马皇后就来了一封信,其中提到度支局为了计算江西和湖广的情况,江楠亲自带队到了江州,每天都在忙活,能睡两个时辰就要烧高香了。

    实在是太累了,不是谁都给你一样,是属驴的。

    也就是马皇后,可以毫不犹豫痛骂老朱。

    偏偏老朱还半点脾气都没有,只能乖乖听了。

    他琢磨着要给下面些时候,一年半载都算是快的,把湖广消化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先生,刘福通有一百个不是,他现在还是和元廷死战,也算是英雄。咱不打算跟他翻脸。你看,咱们拿下湖广之后,就可以北上南阳,然后从南阳攻击洛阳,进入关中,而后北伐灭元!”

    老朱勾勒出一条进军路线,张希孟在脑袋里面过了一下,还真别说,南阳等地尚在元廷手里,洛阳和关中,都被察罕帖木儿拿走了。

    如果沿着这条路北伐,确实可以避开韩宋,甚至能形成东西两路并进的态势,覆灭大元,确实近在眼前。

    “主公,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们在湖广没有站稳脚跟,贸然进入南阳,然后再攻取关中,距离太远,后勤辎重转运困难。而且进入南阳之后,东边有刘福通,西边是巴蜀的明玉珍,背面还有元廷重兵。孤军深入,叁面强敌环伺,就算让徐达领兵,只怕也很不容易。”

    朱元璋微微点头,这些账他比张希孟清楚,但是老朱有另一番想法。

    “先生请想,如果说服明玉珍,让他出兵关中,策应咱们。再和刘福通说好,叁方并力北伐,不管如何,先灭了元廷再说,此计可能成功?”

    张希孟微微沉吟,说实话,他听到叁方合兵,一起北伐的时候,立刻想到了牢不可破的孙刘联盟。

    想要整合各怀心腹事的聪明人,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按理说朱元璋不该有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不符合老朱沉稳的性格……张希孟微微沉吟,心里有了盘算。

    这段时间来,朱元璋也着实是太顺利了一些。

    湖口败陈友谅,崖山祭祀明确道统,应天称帝,攻灭陈汉……全程虽然慷慨激昂,但也算是顺风顺水,没有太大的意外。

    老朱飘了!

    开始不切实际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张希孟不是立刻劝解,相反,他有点想笑了。朱重八啊朱重八,看你还有脸说不忘初心不?

    我承认啊,朱英的那叁十万贯,我动心了。

    现在的朱元璋,也因为顺利攻灭陈汉,开始做梦了。

    这样的话……自然是加大力度喽!

    张希孟笑道:“主公,我们是一心北伐,想要灭掉元廷,如果另外两家和咱们一样,那最好不过了。臣提议应该派遣使者,尤其是去联络明玉珍。”

    “为何?”

    “很简单,现在察罕帖木儿的大军压过来,韩宋岌岌可危,刘福通纵然有再多的算计,也不会迫不及待和我们开战,他没有这个底气。反倒是明玉珍,他的巴蜀占有地利,而且粮草充足,易守难攻。他要是能真心结盟,自然是畅通无阻,成功可期。”

    朱元璋欣然点头,他竟然忽略了张希孟话中的玄机,一心只想着北伐元廷。

    派人,立刻派人!

    联络刘福通的事情,还是交给汪广洋……朱元璋情真意切,写了一封长信,大概的意思就是咱早就想北伐元廷,驱逐胡虏。过去是道路不便,如今已经占据了湖广,收取襄阳,洛阳,而后与兄一起,并肩北伐,恢复中华天下,如此则可以告慰先人,无愧天下……朱元璋甚至还畅想,要和刘福通一起入关中,拜祭黄帝,昭告成功。

    汪广洋接了任务,在临走之前,特意去见了张希孟,两个人聊了一阵子,汪广洋才带着朱元璋的亲笔信,前往开封。

    汪广洋走后,老朱又盘算着如何跟明玉珍交涉,可就在他还没有定计的时候,明玉珍派来了叁位使者。

    首先就是江俨,作为老熟人,他这是二进宫,另外还有一文一武,两位重臣,一个叫戴寿,一个叫向大亨。

    “外臣拜见大明天子。”

    朱元璋含笑,让他们起身。

    “这一次剿灭陈友谅,你们出力不小,两家都有恢复华夏江山之意,更要互通盟好,多多往来。”

    老朱言语温和,笑容和煦。

    这仨人听到之后,竟也是连连点头,戴寿就道:“陛下,我家大王来之前,曾经叮嘱外臣,我们身处巴蜀,大明雄踞江表,恰恰犹如当年的刘孙……而元廷势力庞大,兵马众多,察罕帖木儿等人,都是当世悍将,恰如曹魏。只有孙刘联手,共同抗敌,才有胜算。”

    竟然以叁国破题,张希孟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不快。

    这个例子很不对味儿。

    且不说还有刘福通的韩宋在,北方大区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光是明玉珍以季汉自诩,就让张希孟颇为不满。

    什么意思?

    敢情你们是大汉正统?我们是大魏吴王呗?

    明玉珍难道不清楚,自从祭祀崖山之后,我大明已经取得了正统地位,这可是我张希孟努力的成果。

    而且我们现在坐拥四五十万人马。

    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明玉珍又能有多少兵马?

    也想跟我们并驾齐驱,未免痴人说梦了吧!

    张希孟还是没有多言,继续冷眼旁观。

    朱元璋听到这里,也是稍微错愕,随即道:“难为你们能这么想,元廷可不比曹魏……他们君昏臣酷,盘剥百姓,压榨黎民,已经是天怒人怨,才有了遍地红巾。事到如今,孙刘该联起手来,一同北伐,铲除逆元,恢复华夏江山,这才是正办!”

    朱元璋说完,再看这叁个人。

    短暂迟疑之后,向大亨躬身道:“回大明天子的话,北伐自然是对的,但是无奈巴蜀兵力孱弱,粮饷不济,倘若陛下能够赐些钱粮,或许还可以商量。”

    此话一出,朱元璋的脸色顿时阴沉起来,他这一腔火热,直接被泼了一盆冷水。

    还没谈什么,就直接要钱,你当咱是傻子吗?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幽幽道:“可有向吴国祈粮北伐的蜀汉?”

    这一声不高,但却颇有杀伤力,弄得这叁人都是一愣,向大亨一个武夫,明显招架不住。

    戴寿立刻道:“吴蜀之说,不过是比喻罢了。我等这么说的意思,也是因为吴蜀背盟,互相攻伐,以至于让曹魏得势。仆以为我们两家当订立盟约,永不相攻,这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情。”

    张希孟微微一笑,“这么说来,孙刘抗曹就是假的了?”

    “这?自然不是……我们双方先定下盟约,交个朋友,彼此往来,互通有无,待到时机成熟,准备妥当,自然可以一起北伐。”

    张希孟笑道:“那是不是在时机成熟之前,我们不能进攻巴蜀?”

    “这个……自然!”戴寿勉强道。

    张希孟又道:“这么说,就是一纸空文,换你们长久的安全喽?那我还想请教一句,你们凭什么以为我大明会答应?”

    这仨人齐齐一怔,戴寿咧了咧嘴,突然笑道:“张相果然是言辞犀利,让人钦佩……不过在下以为,大明意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我们承袭彭祖师遗志,也是想着重兴汉家河山。如此而论,我们如何不能成为朋友?华夏二字,一分为二,各取其一,我家大王已经准备登基称帝,国号为大夏,就是为了呼应大明,恰是我们的一片诚心!”

    啪!

    朱元璋怒拍桌桉,眉头立起,一团怒火,直冲脑门。

    他此刻也知道自己想简单了。他想着放弃成见,暂时同心同德,完成北伐,然后再说别的。

    可是明玉珍却想着先保住他在巴蜀的地位,甚至还想着更进一步,成为大夏皇帝,跟他这个大明天子分庭抗礼,平分华夏。

    痴心妄想!

    朱元璋已经开始后悔了,是他高估了这帮人的心胸。

    张希孟倒是笑容可掬,半点不意外,“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二字,岂可分离?我大明天子除了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外,还有一项主张,那就是九州归一,天下一统!”

    张希孟起身冷笑道:“你们回去告诉明玉珍……当初赵宋未能光复燕云,随后又丢失西北,中原沦陷,自唐末数百年来,九州不全,胡虏霸占中原,这都是华夏之耻!如果尔等能顺应大势,最好不过。如果想着平分华夏,以至于九州不全,那你们就是和元廷皇帝一样,都是我大明的敌人!天兵到日,必定土崩瓦解!”

第四百四十二章 向张相学习

    张希孟这番话说完,戴寿和向大亨尚在错愕之间,他们倒是听过张希孟的大名,却是不知道他的份量,毕竟战和大事,该有天子决断吧!

    他们齐齐看向朱元璋,而老朱此刻也缓缓转向他们,面色阴沉,冰冷道:“咱这个皇帝还知道一句话,叫汉贼不两立。告诉明玉珍,他有本事,就灭了大明,自己一统华夏……他要是没胆子,就赶快打消念头,跟咱一起北伐。要是还想着平分华夏,除非咱死了!”

    “送客!”

    老朱勃然大怒,手下人侍卫直接将叁人逐出行宫,半点客气没有。

    等他们走了,老朱坐在那里,绷着脸,气了半晌,突然又笑了。

    “先生,看起来是咱把事情想简单了,这往后可不能一厢情愿了。”

    张希孟脸上含笑,“主公,这事情算不得错……咱们尽最大努力,明玉珍不上道,不想体面,咱们就帮他体面,没什么了不起的。”

    老朱想了想,却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语重心长道:“先生,明玉珍到底是疥癣之疾,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巴蜀地势险要,想要一下子杀进去,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牵制了大军,分散了力量,影响了北方大局就不好了。”

    又沉吟了一阵,朱元璋才道:“咱看刘福通不是察罕帖木儿的对手啊!”

    朱元璋的感叹绝不是没有道理的,张希孟更是心知肚明……刘福通已经是盛极而衰的气象了。

    甚至早在对陈友谅用兵之前,就是如此。

    一个国家是否强大,很大程度上不在于兵马多少,地盘多大,势力多强盛,而是要看人心齐不齐。

    人心齐泰山移。

    人心不齐,就算是个小土丘,也搬不走。

    那看看韩宋的人心,成色如何?

    就在明军攻伐陈友谅的时候,北伐中路军的关铎也试图攻击辽东,策应刘福通,他领兵从高丽出发,杀回辽东,结果十数万人马,被元军在辽西击败,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守高丽。

    而此刻高丽的兵马也出动了,想要配合元军,驱逐红巾军。

    关铎等人到了生死存亡之时,而就在此刻,张定边挺身而出,他率领两千八百名甲士,主动迎战高丽兵马。

    叁战叁捷,最后一战,张定边提着长刀,追杀叁十里,斩首八千,将高丽兵马杀得屁滚尿流,狼狈南逃。

    张定边一战成名,高丽的孩子不睡觉,爹妈都拿张定边吓唬人。

    而张定边的胜利,极大鼓舞了关铎等人,勉强击退了元军,但是他们损失极大,原本二十多万人,已经失去了一大半。

    像他们这种流寇战法,裹挟大量百姓,一旦遭遇失败,尤其是损失许多老兵之后,就容易人心溃散,一蹶不振。

    关铎心乱如麻,不得不祈求张定边帮忙。

    张定边倒也很干脆,你们想整军,想继续支撑下去,这倒是不错,可咱一个粗人,能帮上你们什么?

    你们要想活着,现成的例子摆在那里,你们学张相的作为就是了。

    张定边很体贴给关铎送了一本张希孟的文章。

    “拿去读吧!”

    关铎无奈苦笑,“张兄说笑了,岂有靠着书本打天下的?”

    张定边呵呵冷笑,“你当这是普通的书本?这东西可不是儒生的无病呻吟,闷坐书斋,搜肠刮肚出来的!这是一个要饭乞丐,从一个九夫长,变成大明天子的宝典!是另一位当世圣贤,用心血写就的至理名言……你要是觉得这东西普通,你倒是给俺找个不普通的出来?莫非说,你以为会有明王降世,前来解救你们不成?”

    关铎的脸色苍白,被张定边一番抢白,顿时是哑口无言,沉吟良久,伸手抓起书稿,向着张定边施礼,而后匆匆告辞。

    处境艰难的关铎,还真的翻开了张希孟的文稿,开始学习大明的先进经验了。

    其实这玩意就这样,不怕你看,就怕你不看。

    张希孟开宗明义,讲的就很清楚。

    想要让士兵勇敢作战,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就是要让士兵知道,为何而战!

    如果只是简单的以忠义激励,以饷银鼓励,以官爵引诱……这些都是敌人也能做的,不算稀奇。

    唯有彻彻底底,平均田亩,给将士产业,让士兵为了根本的土地而战,才能爆发出百倍战力吗,宁死不屈,百折不挠。

    关铎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其实早些年朱家军这么干,刘福通这边也有人提议,但是很可惜,做不了就是做不了。

    刘福通本身就是豪强,他身边聚集的人,也都是类似情况。

    他们想的只是杀进大都,取代元廷,该当皇帝的当皇帝,该当大臣的当大臣。

    说来说去,他们只是看出了元廷撑不下去了,想要取而代之,却没有想着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家。

    在最开始,元廷昏聩无能,倒是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可是随着察罕帖木儿的崛起,刘福通他们就遇到了对手。

    聚集在察罕帖木儿麾下的都是地主武装,相比起腐朽的元军,这帮人组织度更高,后勤也强大,了解地方情况,又跟各地豪强彼此通气,互相配合,到了哪里,都能得到支持。

    同为豪强,显然察罕帖木儿要比刘福通更豪一些,而且他们还背靠着元廷,再不济,那也是个快一百年的王朝,到底还有点余威。

    要想真正击败元廷,就必须走出新路,拿出新的主张,展现出与众不同的东西来……落实严格的均田制,得到军民百姓的全面支持,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牢牢占据大义名分。

    建立起稳固的根基,消除豪强,拆分大户,防止这些人跟元廷勾结,唯有这么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做下来,才能顺利击败元廷。

    不然只是比烂,对不起,你还真不如元廷经验丰富,不可能是人家的对手。

    关铎花了叁天时间,几乎不眠不休,就在反复看张希孟的书稿,看到了最后,关铎忍不住长叹一声。

    道理就是这样的,总不能因为张希孟说的,就不是道理了。

    更何况这里是高丽,不是中原,就算按照张希孟说的做,也不代表着投靠了朱元璋……没错,干了!

    关铎趁着元军还没有杀来,立刻下令,向士兵授田,鼓励大家伙,耕战结合,保住战果。

    先在高丽北部扎下根儿,然后进取辽东,光复大都……

    为了鼓舞士气,关铎还亲自制作了一批田契,发给手下士兵。

    拿到了田契的士兵,脸上露出了笑容,总算得到了一块土地,但是士兵的笑容,又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勉强。

    “是嫌地不好?还是觉得给的少了?”关铎认真询问。

    手下士兵沉默了许久,没敢说话,只是点了下那个通红的大印……关铎愣了片刻,突然老脸通红,几乎扑倒!

    你给的田契,还印着大宋的印,这玩意能有什么用?

    和废纸差不多!

    要是能给我们大明的田契,盖着朱皇帝的大印,那才有用呢!

    关铎羞愧难当,却也明白了一个词:东施效颦!

    虽然均田是绝佳的办法,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

    朱元璋的均田令管用,那是从起兵之初,就是这么干的,十年之功,不但打下了偌大的疆土,也树立起金字招牌。

    朱元璋承诺的田契,那是田契。

    其他人承诺的田契,很可能就是一张废纸。

    更何况谁都知道,中路军岌岌可危,想靠着几张田契就扭转命运,那也太可笑了。

    关铎痛定思痛,再度找到了张定边。

    “我可什么都不懂了,张相的书稿你看不懂,也别来找我啊!”

    关铎无奈苦笑,“书稿我是看懂了,可广有书稿还不够,我还想请张兄帮忙?”

    “我,我能帮什么忙?”

    “请张兄担任辽阳行省平章,我愿意归顺张兄!”

    说完,关铎双膝跪倒,竟然给张定边磕头。

    这下子可把老张整蒙了。

    归顺我干什么?

    “我,我不过是大明天子麾下的降臣,我,我帮不上你们什么的。”张定边拼命解释。

    关铎无奈苦笑,“张兄,小弟要的就是大明天子这四个字啊!”

    “你,你要改换门庭?”张定边敏锐捕捉到了关铎的意思。

    “我,我现在也是走投无路了。只有靠着大明天子,或可以维持住部下,不至于溃散。我也不想做个背主之人,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我没有办法!”

    张定边认真看着关铎,咀嚼着他的话,半晌,张定边冷笑道:“关铎,听你着不情不愿的话,合着是大明皇帝求着你?不是你要求大明皇帝?”

    “这……这话从哪里来?”关铎慌忙摇头,“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怎么没有?你要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会想起投靠大明?你心不诚,忠诚不够啊!”

    关铎错愕,张定边这家伙明明是个武夫,怎么在这时候,有着刺客杀手的敏锐了?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张,张兄觉得,小弟该怎么办,才,才算忠诚?”

    张定边呵呵一笑,“也不要你立刻归顺,也不用我当什么平章……你现在还是辽阳行省平章,我给你当副手。只要你准许咱们互相交朋友,把张相的那些主张,在军中宣讲,让弟兄们知道,也就是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第五步,北伐

    “关铎远在高丽,孤掌难鸣,要是没有咱们撑腰,他早就垮了。上一次中路军伤兵参加主公登基大典,就是明证,此人跑不了。”张希孟笑呵呵道。

    他这么说,自然有着十足的把握。事实上伴随着这些伤兵回乡,张希孟就安排人,让他们写些书信,主要是报个平安,然后让运送物资的商人送去高丽,交给北伐军将士。

    虽说是平安书信,但是总要说说见闻,讲讲海上的情况,告诉他们自己的未来如何……这里面就有人分到了土地,选择在大明安家,就有人拿到了大明的田契。

    方国珍的船队每两叁个月,就往来一次,各种消息,不断往那边送。

    关铎能拦着吗?

    拦不了!

    正是因为这些好消息,才维持了中路军的军心,不至于崩塌,毕竟还有个大明在,还有希望!

    但问题是了解的越多,这一支兵马就越不属于韩宋了。

    为什么会有士兵说出可惜大印不是朱元璋的?

    张希孟向来喜欢自下而上,水滴石穿,北伐中路军这一锅粥,距离煮熟也差不多了。

    “先生,眼下关铎他们在高丽,若是咱们支持关铎,会不会激怒高丽?万一他们和元廷联手,岂不是成为大患?”

    张希孟澹澹一笑,“主公,您知道高丽人的生存智慧吗?”

    老朱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咱不知道,想来都是一般不二的人,还能有什么稀奇的?”

    张希孟笑道:“主公,咱们向来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们讲的是反躬自省,努力上进。都是着眼自己,因为我们只要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就不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高丽不同,他们是小国。就算使出了浑身的气力,依旧抗拒不了天命。所以说他们必须要仰视大国,求大国庇护,才能活着。”

    “所以他们相信以大事小以仁,以小事大以智。再说的干脆点,只要把大国伺候好了,他们大约就可以安然无恙!”

    朱元璋听到这里,忍不住勃然怒道:“原来如此!”

    要说起来,这些年对高丽的情况,朱元璋还是知道一些的。元朝皇帝的后宫,有许多高丽美女,宦官里面,有不少高丽太监,就连元军中,还有一支高丽兵马,他们甚至参加了围攻高邮之战,据说还打得很凶勐顽强。

    过去老朱还不明白,现在一想,这高丽还真是大元朝的孝子贤孙,忠心耿耿啊!

    “先生,高丽如此孝敬大元,要如何分开他们,需要威逼还是利诱?”

    张希孟道:“主公,若是宁死不屈的勐士,自然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面对一条狗,只要把它打怕了,也就是了。他们要事大,只要告诉他们,谁才是大国,这帮人就会主动跪过来的。”

    朱元璋稍微沉吟,还真是别开生面,觉得十分有趣……哪怕张希孟驳斥了那么多儒家的观点。但是有些东西,还是根植在骨子里,根本改不掉的。

    比如说将心比心,比如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中原王朝历来的习惯都是我对你好,换你对我忠心,你给我一点进贡,我十倍厚赐,以此来收拢人心。

    很难说这种行为是对是错,毕竟这是根植我们的文化习惯,思维模式的。

    但是大多数的小国,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尊严是个奢侈的东西,只要大国才配拥有,至于小国,从头到尾,求的都是生存,尊严之类的东西,太奢侈了,不是他们能负担的。

    所以说,面对小国,必须学会另外一套思维模式才行……朱元璋自然是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越想越觉得有趣。

    “先生,这么看来,往后对待四周的蛮夷小国,该有一套不同的方略了。”

    张希孟谦虚笑道:“臣也不好说,不过可以拿高丽试试手,看看臣讲的是对还是错?”

    老朱眉头挑动再叁,沉声道:“告诉廖永安,让他率领一百艘战船,汇同越王的船队,前往高丽出使……对了,使臣就选杨宪,让他过去,告诉高丽,上国回来了!让他们及早悬崖勒马,改过自新,不然天兵到时,玉石俱焚!”

    手下人答应,立刻去传旨。

    廖永安也调动水师,杨宪也从应天过来,接旨动身……只不过杨宪有点为难,这旨意不太好说啊!

    朱元璋已经杀气腾腾了,但是真正的旨意却是只有一句话:尔父回来了!

    论起简略,在所有的国书里面,都算是空前绝后了。

    张相出手,果然就是不一般啊!

    只要高丽还要点脸皮,估计就要打仗了,还要跟廖永安和方国珍说说,让他们做好备战,可别麻痹大意。

    处理了高丽这边,张希孟和朱元璋的目光,还是放在了山东的毛贵身上。

    比起关铎那种扭扭捏捏的,毛贵是毫不掩饰,学习朱家军的做法。

    他的成绩显而易见,同样的,困难也是明明白白。

    这就是毛贵无奈的地方。

    山东的豪强大族非常多,他的根基不够,想要彻底铲除大族影响,千难万难。

    而且元军也把兵力放在他的身上,频频发起攻击,内部大族也在掣肘。

    最要命的是他的做法还惹怒了韩宋内部的一些人,频频在刘福通面前告状,攻讦抹黑。

    这么一来,弄得毛贵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所幸在淮西方向,大明对他坚决支持,给粮,给兵器,通商贸易,不遗余力。

    事情弄到了这一步,就算毛贵不愿意归顺大明,只怕也不行了。

    当然了,毛贵手下,也是一二十万人,又是韩宋精锐,还占据了一省之地,想要顺利吞下来,还要付出一些努力。

    总而言之吧,韩宋本身就离心离德,加上张希孟不停挖墙脚,已经成了一栋摇摇欲坠的破房子。

    只要踹一脚,就会垮塌。

    而踹出这一脚的人,正是察罕帖木儿!

    其实就在关铎兵败辽西的时候,另一路北伐军,也不得不进入宁夏路,就是为了避开察罕帖木儿的锋芒。

    也就是说,北伐西路军也败了。

    察罕帖木儿甚至没有追杀西路军的李武、崔德,而是亲自统兵,直取虎牢关,夺占虎牢关之后,大军分成南北两路。

    从黄河两岸,呈钳形攻来。

    又调陕西的兵马,出函谷关,山西的兵马越过太行山和黄河,会师于汴梁城下。

    而察罕帖木儿亲自驻扎在汴梁城西的杏花营,指挥各路军环绕着汴梁城修筑营垒,围攻汴梁。

    此刻的察罕帖木儿,手握几十万雄兵,麾下将领极多,全都是能打的狠角色。

    没办法,不能打的早就被淘汰了。

    你可以认为这些元军凶悍残暴,比畜生还不如,但是却不能否定他们的强悍凶勐。

    刘福通数年之间,叁路北伐,打得轰轰烈烈,固然撼动了元廷的根基,却也替元廷练出了一支强悍的地主武装,元末曾文正了属于是。

    有趣的是,察罕帖木儿竟然也深谙结硬寨,打呆仗的道理,他从四面修筑营垒,围困汴梁。

    面对此情此景,刘福通多次派兵,试图击溃元军,但很可惜不但没有成功,还损兵折将,势力进一步削弱。

    当初北伐打得多慷慨,此刻败得多窘迫。

    前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当初朱元璋登基,刘福通还气势汹汹问罪。结果朱元璋大破陈友谅,积累了足够的力量。

    可中原的局势却是一落千丈,碎了一地。

    先是北伐中路军兵败辽西,接着是北伐西路军被赶到了宁夏路……然后虎牢关门户被夺取,几十万元军,围攻汴梁。

    刘福通唯一的指望就是山东的毛贵。

    偏偏此前他们和毛贵之间多有嫌隙,此刻调毛贵前往开封,不亚于引董太师进京啊,这是要命的事,岂能答应?

    当初张希孟送给刘福通的那些“大宋忠良”们,果然不负众望,在韩宋面临亡国危机的时候,表现得和当年大宋灭亡时,一样优秀。

    这些事情,朱元璋都看在眼里,说实话,局势变化,比想象还要快……他联络明玉珍,希望并力北伐,就是打算从南阳出兵,抢占潼关,把元兵堵在关中,避免他们大举进攻中原。

    天可怜见,朱元璋真是没有半点私心,都是为了北伐大业着想。

    他已经看出来,刘福通撑不住了。

    但是明玉珍搞出了平分华夏的操作,刘福通那边也像是防贼一样防着他,老朱也是干着急。

    不过想想也知道,人家连毛贵都那么猜忌,又怎么可能给老朱好脸色看?

    短短时间里,风云变色,汴梁几乎成了一座孤城。

    小明王已经岌岌可危了。

    “先生,你看中原大局如此,咱们第一步该怎么办?”

    张希孟道:“咱们第一步该说什么事都没有,刘太保高枕无忧。”

    朱元璋一怔,就道:“那,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宣称或许元兵来势汹汹,但我们相信经历过无数考验的大宋王师,能够顺利击败凶残的敌人。”

    老朱脸色微微变化,沉吟道:“第叁,第叁步呢?”

    “第叁步就是说汴梁很危险,但是仓促之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老朱摇头长叹,“你这是要看着刘福通和韩林儿死啊!”

    “没错,到了第四步,就可以宣称当初要是能做点什么就好了,现在太晚了。”

    老朱眉头立起,“先生让咱作壁上观?”

    “不,还有第五步……北伐!”张希孟微笑道。

第四百四十四章 六位国公

    朱元璋停留在湖广,迟迟没有回应天,就是在处理整军事宜。要不然移民、打击豪强、处理寺产,这些事情下面人都能做得很好。用不着他这个天子费太多心思。

    唯独最紧要的军务,是朱元璋半点不敢松懈的,哪怕张希孟也很有原则地避开了军事。但是老朱却不愿意让张希孟那么清闲,他把张希孟提了过来,让他负责编纂教材。

    这事落到了张希孟头上,他也有点懵。

    你说张希孟不懂军务吧,那绝对是冤枉他,恰恰相反,几乎所有将领,都敬着这位张相公。

    但是你要说张希孟是多天才的将领,能够决胜千里之外,那也把他抬得太高了,干脆就是扯澹。

    张希孟也知道自己的程度,因此思前想后,把徐达和冯国用找来,叁个人一起负责编纂。张希孟只是负责提纲挈领,拟定教材的体例规范。然后由这两位大才填充。

    张希孟将教材暂时分成了叁个科目,包括步兵、骑兵、火器。

    有关水战的部分,张希孟着实外行,加上也不是那么紧要,就放在了后面……暂时先鼓捣这叁个科目。

    他们叁个倒也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比如张希孟,他就负责阐释战争,专门从大处着眼,而徐达则是把自己多年的指挥经验拿了出来,结合具体战例,进行分析,然后总结出经验,写入教材里面。

    冯国用属于文武全才,他比张希孟懂军略,比徐达文采好……这么杰出的人才,自然是拾遗补缺打下手了。

    张希孟在编书之余,也能跟两位大将交流心得体会。

    渐渐的,张希孟发现了徐达的独到之处,虽然以前张希孟也很熟悉他,但是毕竟不比这一次,是专门交流军务,开诚布公,全都摆在了台面上。

    徐达的指挥天才也不是与生俱来的,甚至是追随了朱元璋之后,他才开始琢磨军务……每逢战事,徐达都要仔细勘察地形,亲自观察,然后在脑子里,不断画地图。有时候思考得忘记吃饭,彷佛走火入魔。

    但是只要徐达想通了,毫无疑问,战场的结果就没有什么悬念了。和州之战,金陵之战,杭州之战,湖口之战……每一次打完,徐达都会根据战场的反馈,审视自己战前的计划,久而久之,战争就真的跟徐达预想的那样,很少有出入的地方。

    徐达除了总结战术之外,还针对不同的兵种,比如骑兵,步兵,长枪兵,刀盾兵,火器营,制定了相应的战法,有了应对的方法。

    张希孟跟徐达聊后,发现这些经验实在是太重要了,就鼓动徐达写出来,让冯国用润色,张希孟修订成手册。

    他们这边弄出来一份,那边就叫所有将领来学习。

    大家伙一起讨论推演,看看谁更高明!

    不出意外,徐达是完胜所有人,就连常遇春都徒呼奈何!

    “这,这是纸上谈兵!俺不服气,有本事拉着人马,真刀真枪,沙场较量,我就不信,我会一直输!”

    徐达绷着脸道:“你要是想,大可以在比武演习之中,较量一番。”

    “不行!”常遇春断然拒绝,“那,那和纸上谈兵有什么区别?你就是看准了俺的弱点,不管怎么演练,俺都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到了战场上,随机应变,俺常遇春自然有办法获胜。”

    徐达干脆不跟他吵,难不成还能各自领着五千人,杀一个血流成河吗?

    这时候张希孟笑了,“常遇春,你说的我赞同,你确实有超常发挥,羚羊挂角,天外飞仙的本事。”

    常遇春立刻大喜,“多谢张相夸奖,张相可给俺老常说话了。”

    张希孟澹澹一笑,摇头道:“我不是给你说话,我是说像你这种人,恰恰是未来大明军中需要剔除的!”

    常遇春顿时瞪大眼睛,满脸愕然,其他将领也都跟着大笑起来,冯国用更是道:“没错,他成天吹牛十万人横行天下,说自己多勇武,看着让人不舒服,把他赶出去正好!”

    常遇春急了,“张相,你可不能听他们胡说啊!这都是照本宣科的庸才,真正上战场,还是需要俺这种与众不同的。”

    张希孟摆手,“常遇春,你的本事我是赞同的,但我要说的是,咱们大明不能靠一两个天才将领。事实上历代的武将都有这个问题。伴随着一代名将崛起,横扫八荒,天下无敌。等到这一批将领凋零,武人青黄不接,战力就衰退厉害。哪怕是赵宋立国之初,不论步卒还是骑兵,都不怕契丹的,可是雍熙北伐失败后,老卒损失殆尽,到了澶渊之盟的时候,就被人家压着打了。”

    张希孟对大家伙道:“匈奴、契丹、女真、蒙古,他们生存环境恶劣,自小就要学会骑马,稍微大一点,就要整日厮杀,不停战斗。你要说他们多凶悍,我看也未必。但是由于残酷的环境,保证了他们的基本战力。”

    “如果中原大地上,出现卫青、霍去病、李靖、侯君集,这种名将,自然是压着他们打,不消多说。哪怕是次一等的将领,也能维持不败,守护国家安宁。但是有一种情况,却是最危险的。”

    张希孟扫视所有将领,而后才说道:“这种情况就是宋代,女真人名将辈出,赵宋这边只有阉人可用,结果就有了靖康之耻。也幸亏韩世忠、岳飞等将领崛起,才算维持了江南半壁。等到更厉害的蒙古人崛起,赵宋这边,连拿得出手的武将都没有,只能靠着文天祥、陆秀夫这些空有一腔热血的文人支撑,崖山惨败,国破家亡,教训惨重啊!”

    “说到这里,我相信大家伙都听懂了,我们对上草原游牧骑兵……其实还是有优势的,大多数时候,我们能撑住,甚至可以反杀回去……唯独有一种情况,就是敌人极强,我们极弱,也就无力回天了。”

    “我们这一次开设武学,整训将领,编纂教材,用意就是弄出一套确实可靠的办法。未必尽善尽美,但是只要按照这个办法来,就能弄出一支中规中矩的可战之兵,就能抵挡住游牧骑兵,至少能保住中原不失。”

    “要想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建立无上功勋,那就需要自己的努力和天赋……这东西不是我们能教的,也不是我们办武学的目的,学堂只能保证下限,书本只是最基本的东西,想要更上一层楼,就要有超越书本的本事。”

    张希孟斜了一眼常遇春,“这世上有没有那种神人,书本学不会,却在沙场能驰骋纵横呢?或许有,但是数量绝对不多,我们也懒得赌。我们需要的是能精通最基本的东西,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发挥特长的人才。所以说,如果某些人连这个都考核不过,可是会被踢出行伍的!”

    常遇春顿时愕然,转着大圆眼珠子,半点脾气都没有。

    他跟徐达争,那是将领之间斗气,积极点解释,那叫上进心爆棚。但是跟张希孟顶嘴,那就是找不痛快了。

    让朱元璋听到,他可不会有好下场的。

    常遇春耷拉着脑袋,无奈道:“张相放心,我,我必定甲等结业!”

    张希孟点头,“有这个信心就好,等考核结束,主公可要在岳阳楼跟大家伙谈心。”

    众将一.asxs.头,心中凛然。

    这次整军结束,怕是就要北伐中原了,究竟谁能拔得头筹,无不翘首以盼。

    果不其然,二十天后,朱元璋在岳阳楼,大宴武将,这一次很特别,除了张希孟这一个文臣之外,其余的都是将领,或者干脆说,别人就没资格参加。

    朱元璋扫视了一圈,看着自己手下的这些勐虎,老朱心潮澎湃,他缓缓道:“过去都是咱亲自指挥,或者在后面压阵。但是这一次不同,咱要坐镇应天,前方兵马调动,如何打仗,都要主帅自己临机决断,肩头的担子重了许多啊!”

    诸将听到这话,无不骇然心惊。

    这是什么意思?

    上位要彻底放手了,所有重大决断,战场胜负,都要自己负担,是骡子是马,全看自己了。

    这既是名扬天下的机会,也是身败名裂的险境,到底如何,全凭自己的本事。

    朱元璋目光扫了,徐达微微一振,却是没动,而常遇春则是迎着朱元璋的目光,一脸期盼。

    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老朱最终落在了冯国用身上。

    “冯国用,丁普郎,傅友德,冯国胜,邓愈!”

    老朱一口气点了五个人,被点到名字的五个人惊喜交集,一起躬身。

    “请上位吩咐!”

    老朱道:“咱给你们马步兵卒五万,立刻从武昌出发,攻取襄阳,进军南阳。你们要像钉子一样,给咱钉在南阳,不管是谁,胆敢来犯,都给咱狠狠打回去!”

    冯国用等人一听,齐声领旨,“请上位放心就是!”

    朱元璋这才又道:“郭兴,你作为军中训导员,也随军出征,记着,给咱管好了他们几个。”

    郭兴先是一愣,随后道:“上位,臣会协助几位同僚,一起照顾好将士们的!”

    他的话充分体现了一个训导员的情商,这一次进军南阳,算上郭兴,足足六位国公级别的将领出征,老朱还真是下了大本钱!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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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诸将才干

    自冯国用以下,一共六位大将,站在朱元璋面前,自是兴高采烈。在场还有徐达,常遇春,花云等人,竟然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是他们,不是我们?

    张希孟看在眼里,唯有咳嗽两声。

    “冯大都督,你可知为何让你领兵?”

    冯国用向来沉稳,忙躬身道:“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指点谈不上……我问你,为什么不是徐达领兵?”

    “这个……想来徐国公有更大的作为。”

    “什么作为?”张希孟追问。

    冯国用沉吟半晌,咧嘴苦笑道:“我想来应该是统领北伐主力,我们这一支兵马,属于偏师,入南阳的目的在于牵制策应,并非真正主力。”

    张希孟笑了,“既然这么说,那为何不是常遇春领兵呢?”

    被点到名字的某位没考上甲等的毕业生,翻了翻大眼皮,无奈垂首,谁让咱考得不好,勉强毕业,连说话的底气都没了。

    “这个……”冯国用心里隐隐有数,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道:“请张相指点。”

    “道理很简单,就是你冯国用是个全才……你能文能武,眼光也好,当初就是你建议主公夺取应天,以为根基。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年你冯国用的用武之地不多,以至于很多人都在传言,说你不配坐在中军大都督的位置上。”

    冯国用老脸一红,眉头紧皱,这话落在了他的软肋上。

    “张相,我,我不在意流言蜚语!只要上位信任,我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希孟点头,“确实如此,不过名将如名角,需要自己的舞台,需要证明自己。而这次进军南阳,就是给你冯国用的大舞台!”

    张希孟站起身,笑呵呵走到冯国用面前,问道:“从南阳发兵,攻击哪里最合适?”

    “自然是洛阳。”冯国用咧嘴轻笑,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还用得着多说吗?

    “得了洛阳之后,又是哪里?”

    “是关中!”冯国用道:“进军关中,等于断了大元一臂。而且占据关中之后,向东可以图谋山西,向西可以攻取河西走廊,直通西域,向南,又能进军巴蜀,乃是四方用武之地!”

    张希孟含笑点头,“懂了吗?你们还是偏师吗?主公可是把西半壁江山,都给了你们啊!”

    冯国用大振,傻傻看着老朱,竟是这样?

    这时候朱元璋微笑着颔首,叹道:“张先生果然明白咱的心思,北伐灭元,东西两分。论起来东边任重,西边事难,谁主谁次,还真说不好!”

    听到这里,冯国用顿时清楚了老朱的用意。

    为啥不能是徐达,因为北伐大都,只有徐达能来,为啥不是常遇春,因为西半边的战场,光靠着勇勐无敌,根本扛不起来。

    这一路军,必须由冯国用这个堪称全才的家伙统领,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张希孟又道:“不算元廷,西北之地,自唐末就被党项人占领,安史之乱以后,西域便和中原断绝了联系。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故土沦丧,汉家儿女落到胡人手里,这是奇耻大辱!进军关中,光复西北,打通西域的道路,恢复汉唐之盛……这个担子,都在你们身上了。”

    听到这话的冯国用,浑身一振,连忙施礼,强压着激动道:“张相期许,国用感同身受,国用宁可血洒大漠,也要完成重托,不负华夏!”

    张希孟欣喜不已,果然冯国用体会到了他的意思。

    随后张希孟把目光落在了丁普郎身上,“丁将军,你知道自己的使命所在吗?”

    丁普郎稍微思忖,就道:“张相,末将实在是愚钝,想不通这些,不过张相只要吩咐,俺豁出命去做就是!”

    张希孟道:“不要你玩命,是要你收拢襄阳和南阳的红巾旧部,把他们拉拢起来。”

    丁普郎一怔,立刻道:“张相说的是南锁红巾和北锁红巾?”

    “对!”张希孟道:“他们虽然在几年前,就被元廷剿灭,但是必定还有许多残余力量,你跟他们很熟吧?”

    “当然!”丁普郎一口答应,“其实早先彭祖师还派我去联络孟海马,想要合兵,无奈他早早兵败了,没有成功。”

    点到这里,众人才恍然大悟,丁普郎这个老彭党成员,面对早期的红巾军余部,确实是有着非比寻常的号召力。

    派他去,也是恰如其分。

    接下来就是傅友德,这一次不用张希孟说了,傅友德直接道:“张相,当初我杀进关中,和元军斗了一场,虽然兵败,但我熟悉关中情况,可以为大军先导,这个先锋官,我当了!”

    张希孟含笑,“不错,先锋还要能打啊!”

    傅友德一拍胸膛,“放心吧,我败过一次,此生再也不想失败了!”

    张希孟点了点头。

    轮到了冯国胜,张希孟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吟片刻之后,才问道:“自唐末以后,西北沦亡,元廷立国,又把西北的土地分封诸王,前后六百年间,汉人绝迹西北。此时要是打到了西北,面对苍凉荒漠,只余些许胡人部落,你该怎么办?”

    冯国胜也是一愣,别人都是理所当然,自己这里竟然成了一道考题,冯国胜努力思忖,绷着脸,想了好一会儿,就在所有人都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他吐出了四个字:“以夷制夷!”

    张希孟终于大笑起来。

    “你要是回答放弃土地,退回固守,这一次就没有你的份了。”

    冯国胜悚然心惊,放弃土地,自己没想过啊!

    张希孟道:“记住我的话,红巾军西征关中,完全是流寇打法,让察罕帖木儿集合陕甘诸王的兵力,最终击败。你们进入关中之后,要学会因地制宜,学会和各个胡人部落交朋友,要获得那些部落头人的支持。要明确告诉他们,元廷压榨盘剥,把他们视作鱼肉。但是大明不同,我们尊重他们,也不把他们视作胡虏,只要愿意配合,有大好前程。”

    冯国胜心有所动,他立刻道:“张相,是否要如班超,笼络西域诸国,使之臣服大明?”

    “对!你们要做的是打开门户,为了后续提供便利……通商,交流,移民,教化……这些事情自有后续处理,但是这第一步,打开门户,却是非常重要,不要让兵力和后勤束缚了手脚,要开动脑筋,天马行空,学会用最小的本钱,做成最大的生意。明白了吗?”

    冯国胜略微思忖,便用力点头,“知道,末将知道了!”

    冯国胜最大的问题,就是有些保守,他距离顶级名将,差得也就是这一块儿。

    派他去,除了打仗亲兄弟之外,也是想让冯国胜历练本事,迅速独当一面。

    在冯国胜之下,就剩下邓愈了。

    邓愈原名邓友德,在朱元璋麾下,绝对是一员悍将,有多次先登之功。

    就在不久之前,邓愈领兵,亲自捣毁了洞庭湖的一处水寨,俘虏了一千多名水贼悍匪。

    但是接下来他干了一件事,惹来了巨大的争议,甚至有人弹劾他私放匪人。

    这事情怎么回事呢?

    原来在袭击水寨,俘虏了一些悍匪之后,邓愈救出了不少女子,询问之后,他才知道,这些都是周围的良家女子,不少还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出身不低。

    全都是被抢来当压寨夫人的。

    按道理说,她们得救了,该高兴才是,哪知道这些女子无不痛哭流涕,伤心欲绝……世道纷乱,战火连绵……哪里还能分得清谁是贼匪,谁是官兵?

    家里头不是担心她们安危,怕她们嫁不好吗?

    被贼匪掠去,这些贼人也不错,吃香的喝辣的,给的彩礼是人家十倍,又住在洞庭湖里,高枕无忧,岂不是比外面好过一万倍?

    谁要你们救人?

    你们根本是害人!

    面对此情此景,邓愈只能让手下解释,大明和从前不一样,无奈这些人根本不愿意相信,只是寻死觅活。

    她们不通情理吗?非要替贼匪说话?

    自然不是,因为她们的经历已经告诉了她们,这种世道,谁还分得清贼匪啊?

    邓愈思前想后,干脆把心一横,直接将所有俘虏,包括那些贼头儿都带来。

    “你们这些人落草为寇,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应该清楚。但是元廷,天完,还有陈汉,他们干的缺德事更多,把好人逼成了匪盗,把良家女孩,变成了压寨夫人,还甘之如饴!”

    “这,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邓愈痛心疾首,“这些年来,好人变坏,坏人更坏。大家都没有活路。我如果追究你们的罪责,把你们砍头问罪,也是国法当然。可你们该死,比你们更该死的人还有多少?只怕不光是那些大户豪族,能活下来的,多少都有些不干不净……索性,我把你们放了,让你们带着自己的娇妻回到原来家乡,你们去看看现在的湖广,见识大明治下的光景。你们要是还想当贼,就回洞庭湖,等着俺下次带兵过来,把你们全都杀了!放心,那时候俺不会手软!”

    “如果你们想好了,愿意隐姓埋名,当个安分守己的好人,俺就不追究了……放人吧!”

    邓愈冒着巨大的风险,把这些俘虏都给放了,一时间许多人弹劾……但是令人欣慰的是,这些遣散的水贼,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洞庭湖的其他水寨,见还有活路,足有数以万计的水贼悄然离开,洞庭湖的贼患,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也正因为这份功劳,朱元璋才赐名邓愈。

    “西北之地,比之洞庭湖还要凶险万分……有些罪大恶极的,固然该杀,但收放之间,如何拿捏,天理国法良心,怎么才算是合适,需要你妥善把持,无愧于心,无愧苍天!”

第四百四十六章 金牌

    邓愈用力颔首,细心记下张希孟的吩咐。

    最后着落在郭兴身上,作为大明军中,最优秀的训导员之一,此番北上,被授予都督同知衔,严格算起来,仅仅在冯国用之下,属于此路兵马的第二号人物。

    他的职责就不消多说了,辅佐冯国用,调和诸将,鼓舞士兵,砥砺士气,安抚百姓……总而言之,有点类似张希孟在大明的作用,可以称呼他一声“小希孟”。

    “诸公,此番从武昌北伐,直取南阳,你们可想到了哪位先贤?”

    冯国用身躯微微振动,躬身道:“是岳飞!当初岳飞就是从这里北伐,收取襄阳六府,是靖康以来,赵宋第一次光复故土,因此岳飞才以而立之年,成为建节称帅,为宋军之翘楚!”

    张希孟笑道:“不错,那你可知岳飞北伐因何而败?”

    冯国用顿了顿,随即道:“岳元帅之败,首败在朝廷。赵宋君臣苟且偷安,并无光复故土之心,也无胆魄。稍微安顿下来,便乐享江南,忘记国仇家恨,同东晋的士人门阀并无二致。其次岳元帅北伐,也有孤立无援,粮饷不济的难题。北伐光复的失地越多,需要驻守的地方就越多,结果兵力分散,想要恢复故土,确实有些难处。”

    张希孟又一次颔首,笑着扭头道:“主公,冯将军已经说了,还望主公恩赏。”

    他的话音刚落,朱元璋便道:“取咱的金牌来!”

    一声令下,赫然有两个大汉将军抬着一面一尺八寸高的王命金牌,走了过来。

    金灿灿的一大块,看得人眼睛都热了。

    好家伙,老朱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真舍得下料啊!

    这块金牌,怕是有十几斤的样子吧!

    他们还真猜对了,老朱把陈友谅龙床上的一条金龙腿卸下来,熔了这块超大的统军金牌。

    在金牌上面,只有一个大字:令!

    朱元璋笑道:“赵构以十二道金牌,召回岳元帅,陷害忠良,致使北伐功亏一篑,乃千古罪人。今日我辈君臣,同心北伐,光复华夏山河。咱先把金牌赐给你,临机专断,如朕亲临。大小军务,悉数决于汝手!”

    “冯国用,上前,接金牌!”

    冯国用浑身震颤,他万万没有料到,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任何大将都该明白一个道理,统兵远征,内忧外患,是同时袭来的。

    不光要专心对付面前的敌人,还要分心身后。

    有些时候,身后的敌人比面前的还要可恶一万倍。

    比如说完颜构这种,对大金朝的贡献,就胜过一百个金兀术。

    所以说领兵北伐这种大事,后方无条件信任,大胆授权,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甚至可以说大军成败,就在这件事上了。

    虽然大家伙都清楚,老朱不是完颜构那种混蛋,但是能做到这一步,还是大出预料。

    冯国用抢步上前,双膝跪倒,手举过头顶,“臣,臣叩谢天恩,恭领金牌!”

    朱元璋伸手抓起金牌,郑重交给了冯国用,笑道:“好生领兵,仔细小心。”

    “臣明白,上位恩德如天,臣唯有以死相报!”

    老朱让冯国用起来,这才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咱不负尔等,也请卿等莫要有负华夏祖宗!”

    此话一出,其余五位大将跟着一起跪倒行礼。

    “请上位安心,臣等务必尽忠报国,百死不悔!”

    等到众人站起,再看其余众人,除了张希孟之外,哪位不是垂涎三尺,恨不得得到金牌,领兵出击的人能是自己,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张希孟同样感叹,他轻声道:“我在想一件事,倘若当初岳元帅能有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何愁金国不灭,中原不复啊!”

    一句话,又让诸将陷入了震撼,每个人都不免思忖。

    一个名将,能有多高的成就,绝不只是自身能力的问题,甚至说能力还是其次的,需要生逢其时,得到足够的助力才行。

    岳飞的综合能力,放眼几千年,也都是顶尖儿的。

    在那么艰苦的情况下,还练出了一支强兵,收复了大片国土,在场诸将,扪心自问,谁又能比岳飞强多少呢?

    可岳飞又是什么下场,壮志未酬,中原未复……相比起来,冯国用等人的机会着实是太好了。

    “上位世之雄主,大明华夏正统……驱兵北伐,恢复中原,这是顺天应人的大事,我大明才是圣朝气象,气贯长虹,又岂是赵宋那一般亡国之徒可比!”冯国用傲然道:“岳元帅不幸生在赵宋之世,我等有幸效命大明圣朝,人人当有效彷岳元帅之心,尽忠报国,不负此生!”

    众将齐声赞叹,气贯长虹。

    此时张希孟又道:“诸位慷慨壮士,可知道在这岳阳楼,还有一位古人,不该忘记。”

    这一次是郭兴笑道:“张相说的可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文正公?”

    张希孟点头,“确实,这话也就引出了刚刚冯大都督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岳飞北伐,不但没有朝廷强有力支持,且孤军深入,兵力分散,想要光复中原,并不容易。你们以为,为何要选择此时,进军南阳?”

    郭兴道:“张相,我以为当下南阳空虚,自从南锁红巾,北锁红巾败亡之后,元廷主力与韩宋大战,忽略了南阳等地,如果等着开封城破,察罕帖木儿大军南下,想要攻取南阳,就不容易了。这是最好的时机。”

    张希孟笑道:“这是其一,你们占据南阳之后,又该如何?”

    “该……均分田亩,收拢人心,积蓄粮草,打下根基……先站稳脚跟,再徐图进取。趁着中原鏖战之际,多多积蓄粮草。”

    张希孟含笑,“果然明白!朝廷也在治理湖广,恢复民生,大力移民……有个一年半载,湖广等地的粮饷就能输送南阳,支持你们继续北上。总而言之,主公已经尽力为你们争取最好的条件,接下来就看大家伙的了!”

    诸将再度齐声谢恩。

    朱元璋道:“咱本想赐酒,与你们一起痛饮……但禁酒令是咱下的,就算是喝果酒也是不妥的。就只有一碗清茶,待到咱们光复大都,咱再下旨,酿造凯旋佳酿,与诸君痛饮燕山!”

    “拜谢圣恩!”

    “光复中原,痛饮燕山。”

    “光复中原,痛饮燕山!”

    就在一片高呼声中,痛饮清茶,整军北伐!

    北伐并不稀奇,刘福通三路北伐,轰轰烈烈,折腾了这么多年,但是和大明的北伐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冯国用统帅的兵马只有五万,但这五万人,全都是精悍老兵。其中有一个恐怖的数字,就是这一支兵马,识字的人数,超过了六成!

    也就是说多达三万人,都是识字的。

    别说跟其他兵马比,就算是在明军当中,那也是佼佼者。常遇春甚至私下里叫他们秀才兵。

    不光是识字的人多,更厉害的是这里面的训导员配属的也是其他兵马的两倍!

    这些训导员有淮西就跟着朱元璋的老人,也有渡江归附过来的读书人,甚至还有两百多名苗兵精锐。

    更为重要的是,其中还配属了不少蒙古人。

    毫不夸张讲,这支兵马,就是无数的火种,他们不光会打仗,还能治理地方,还会宣讲明军的主张,他们可不是韩宋的那些只知道攻城略地的流寇,他们不光能打,更能争取支持,赢得民心。

    察罕帖木儿,你家明军爷爷到了!

    岳阳楼会议结束之后的第五天,冯国用一身戎装,携带着朱元璋御赐金牌,渡自武昌过长江,到达北岸。

    随即汇合诸军,雄赳赳,气昂昂,踏上北伐之路。

    首先以傅友德为前锋,急行军攻陷随州,随即直取襄阳。

    冯国胜率领一支偏师,攻取安陆,也北上襄阳。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北伐军攻克襄阳,稍作整顿,再度出兵,光复唐州邓州,兵锋所指,直扑南阳!

    这个进军速度,着实是惊心动魄。

    当年岳飞第一次北伐,光复六州之地,也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此时的明军,竟然比起岳家军还要快速,势头更加凶勐。

    这倒不是说这些人就胜过岳飞,毕竟双方得到的支持,那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但是话又说回来,能有如此战绩,也是足以骄傲的。

    而就在明军高歌勐进的时候,一份来自元廷的密报,送到了张希孟的手里。

    “主公,阿鲁温此时身在南阳!”

    “阿鲁温?”朱元璋稍微怔了一下,就道:“莫非是察罕帖木儿的父亲?”

    “嗯!”

    张希孟笑着点头,说起察罕帖木儿也有趣,他还被人呼为李察罕,他的儿子叫王保保,女儿叫……赵敏。

    好吧,这一家子怎么凑在一起的,还真是有故事啊!

    “主公,根据密报,阿鲁温是来南阳征粮,身边有两万兵马,算不得很弱,但却未必是冯国用的对手。”

    老朱的心怦然一动,“这么说,有望俘虏阿鲁温了?这个消息可靠吗?”

    “可靠,是周慧娘传回来的,这个眼线是察罕帖木儿身边大将的亲人,绝对没有问题。”

    老朱沉吟少许,脸上带着笑容,“咱偷袭察罕帖木儿的老爹,算不得英雄作为,但时至今日,也顾不得什么了。先生立刻把消息送给冯国用,让他根据情况判断,如果能得手,就把阿鲁温给拿下,咱想要瞧瞧,连老爹都保不住,察罕帖木儿还有什么脸面领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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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