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国法无情
郑士元面对面前的金银,彻底破防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情绪崩溃……面对此情此景,江楠是不敢有半点怜悯,所谓趁热打铁,如果不抓紧时间,把郑士元肚子里的事情,全都掏出来,等他恢复了冷静,就不免破罐子破摔,或者想办法保他身后旳那些人。
这样一来,案子毫无疑问就会难办。
“胡说!你可知道,阮尚书那是滁州旧人,还没渡江就追随上位,身居高位,执掌财权,岂是你这种能随意攀扯的,你贪赃枉法,就该受到严惩!这么多金银,就算灭了你的九族,也不足以抵偿罪过!”
郑士元大惊失色,还要灭九族?
“我冤枉!真的真的冤枉!我一两银子都没花……这,这都是为了堵户部的窟窿!”
“胡说!户部如何有窟窿?”
“有!就是有!当初李梦庚当户部尚书的时候,就有窟窿!”
江楠立刻道:“当初追回了几十万赃款,又调拨了一批粮食,户部的窟窿早就添上了。”
郑士元轻蔑冷笑,满脸不屑,“填?凭什么填?李梦庚的案子根本就没有查到底,后来上位就领兵对付陈友谅去了。阮弘道又负责协办军需,这个窟窿不但没有填补,反而更大了。他是打算以征战消耗为名,把账目抹平……可谁知道后来成立税务部,又要彻查户部商税上面的亏空,阮弘道实在是没办法填平,就逼迫我们想办法。他还,还……”
到了这里,郑士元停了停,没有说下去,显然他害怕了,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江楠给郭英一个眼色,郭英立刻让人,把墙皮砸开更多,里面的金银不断哗啦啦流出来。
每一块元宝都砸在了郑士元脆弱的心弦上。
完了!
没救了!
这下子彻底死定了。
“你还想负隅顽抗吗?光是这些金银,就够你全家遭殃,遗臭万年,你替别人背黑锅,谁还能救你吗?”
面对江楠的攻势,郑士元扛不住了,只能道:“阮弘道暗示我们,利用上位登基,填补亏空。他说,他说登基大典就要看热闹。好些花销,比如放个烟花什么的,根本不知道放了多少。正好趁此良机,把所有亏空平了,也好交代!”
江楠听到这话,,简直想笑了。
这话乍听下来有理,可实际上就是骗骗外行,朱元璋在花销这块,格外用心,张希孟更是精打细算。丝毫不愿意浪费。
大家伙都盯着,想要在登基大典上面搞钱,填补亏空难度还真是不小。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郑士元这边扛不住阮弘道的压力,就想出了一个虚开公文的主意。放在平时,这么干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登基大典十分着急,半点耽误不得。
郑士元授意之下,负责采买的公文,有人以此拿出了五六张空白的。
户部对外宣称是尽力采买,毕竟消耗巨大,东西越多越好。
而到了地方上,又跟地方官吏讲,路上消耗很大,就参考以前的方式,也开空白的公文。
事情到了这一步,那就完全失控了。
工部是空白的,下面也是空白的,还有填补亏空的压力存在,户部上下,全都动了起来。有人是想补窟窿,有人则是想趁机大发利市,中饱私囊。
朱元璋这些年管得也太狠了,大家伙除了老实干活,也剩不下什么。倒不如利用这个天赐良机,好好发一笔,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呢!
“你说所有人都有份,你这里这么多金银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也都有这么多吗?阮尚书呢?”
江楠盯着郑士元,“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要是还心存侥幸,只怕下场好不了!”
郑士元咬了咬牙,只得继续道:“下面来的公文,是要我核准的……本来我是想找阮弘道的,可,可那个老王八,以完粮纳税为由,说还有许多事情他要做,尤其是和税务部交割,他,他就让我专职负责这些事情……我,我想是这个老王八蛋,他是存心要害我,他过意躲开的!”
江楠呵呵冷笑,“话都让你说了,阮尚书没有实际参与,都是你在做,查办起来,你也是主犯!”
郑士元脸色难堪,他自然清楚,这个事情既然被捅破了,他的罪证也查到了,就万万没有侥幸的道理。
我好不了,你们谁也别想好。
郑士元咬牙切齿道:“老王八蛋自以为聪明,可有一笔钱,我是动不了的,那就是各地捐给上位,用来筹备大典的钱……其中也先帖木儿等人捐了差不多三万贯,还有方国珍,他不但捐了一大笔,还把山东毛贵用来购买军械辎重的钱,也献给了上位。军械这部分走了兵部的账……可,可阮弘道这个老王八蛋,竟然拿破烂兵器应付了事,把多余的钱都留了下来!”
江楠大惊失色,她没法不惊讶。
这是涉及到北伐中路军生死存亡的大事,而且也涉及到能不能顺利收服毛贵和关铎这两员悍将的大事情!
在这上面都敢下手?
在不做人这点上,阮弘道还真是不让人失望啊!
“郑士元,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证据?户部太仓就有证据,还有,还有那些破烂兵器铠甲已经上船了,你们大可以去查,一看便知!”
“我们当然会去查!”江楠冷笑道:“郑士元,奉劝你一句,为了自己想想,为了家人想想,你现在唯有全力配合,才有希望,不至于祸及家人。如果还心存侥幸,后果自负!”
江楠说完之后,匆匆退出,郭英也跟着出来。
“现在怎么办?那些船只随时可能出发,一旦走了,可就不好办了。”
郭英道:“我现在就请旨,把船只扣下来。”
“等等。”江楠道:“这些船停靠的码头,都有毛贵和关铎的人,时刻盯着。我们随便扣留船只,万一引起他们的误会怎么办?难道要让他们知道咱们这边出了巨贪,敢在这些兵器上面下手?”
郭英一怔,确实好说不好听!
“那,那要怎么办?”
江楠略沉吟,竟然想出了一个办法。
“你立刻派人过去,就说还有一批赠送的御寒衣物,要求船只稍停,随后趁着调拨棉衣的机会,把破烂军械换下来,随后再让关铎的人验收,免得漏了消息。”
郭英简直五体投地,谁敢小瞧这个女人?她的心还真细!
郭英自然是依计行事,又是抓人,又是扣船,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总算没有白忙活,局面总算控制住了。
而这个涉及多个衙门,从上到下,全都有牵连的大案子,赫然呈现在所有文武百官的面前。
堆积如山的金银,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破院小屋,却有这么多钱,简直就是讽刺。
朱元璋迈着沉重步伐,走到了一个箱子的前面,伸手抓起一锭银子,沉甸甸的,压手,至少也有一百两。
“就是这么个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穿,却能动人心啊!”朱元璋猛地起身,冲着百官怒吼道:“你们瞧瞧?这是多少?足足一百两!按照以往的规矩,就是这一锭银子,就够剥郑士元的两层皮!你们都睁开眼睛瞧瞧,这是多少钱,他有多少层皮?”
朱元璋怒发冲冠,厉声咆哮。
面对着暴怒的老朱,群臣悚然,哪怕连左相李善长,也把头深深底下,不敢直面天子。
朱元璋丝毫没有息怒的意思,反而更加震怒!
“咱刚登基没几天,登基大典上面,那么多百姓,千里迢迢,从岭南,从海南,从五溪,从高丽……他们过来,拥立咱当这个天子,让咱君临天下。他们是觉得咱和大都的皇帝不一样!结果在咱的治下,就出了这么大的案子!”
“你们让咱怎么面对天下百姓?你让咱怎么谈华夏中兴?你们这巴掌打得真狠啊!”朱元璋仿佛负伤的龙,咆哮着,择人而噬。
如此愤怒的朱元璋,哪怕最亲近的人,也没有见过几次。
李善长额头冒汗,慌忙跪倒,其他群臣也都跟着,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臣等有罪!”
“用不着请罪!”
老朱冷笑道:“你们都请罪,便是全都无罪。这个道理咱还是明白的。放心,只要没涉及进来,咱不会滥杀无辜!”
这话说的让众人更加惶恐不安,没牵涉进来的,自然没事,可牵涉进来,也别想逃跑!
朱元璋终于要大开杀戒了!
这一次连张希孟都不想拦着了,同过去的案子不同,韩秀娘的案子涉及到男女待遇的问题,王家的案子,涉及到商贾和士人的勾结……毫无疑问,这些案子又理念冲突,也有约定俗成的陋习在里面。
不光要承办犯官,还要移风易俗。
但是空印案,虽然也是元朝旧习,但说穿了,就是个贪墨害民,徇私舞弊。
案情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好说的。
这时候想警醒世人,就要杀得够多才行!
朱元璋对着郭英道:“去,把阮弘道带来!”
郭英连忙答应,不多时,两个拱卫司的士兵拖着阮弘道就上来了,在他的后面,还有户部,工部,兵部,以及牵连进来的上百名官吏,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阮弘道,你知罪吗?”
阮弘道怔了怔,声音悲泣,“上位,罪臣求你了,饶过臣的家人吧!”
朱元璋绷着脸,怒视着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臣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饶!”
第四百一十八章 斩!
又是一个老臣,追随老朱差不多十年,身居高位,辅弼良多。这样的人,连家人都保不住,要跟着一起去死,着实是让很多人心中寒凉,战战兢兢。
朱元璋能从这些人身上感觉到那种兔死狐悲的味道……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国法无情,咱饶了你们,你们又何曾放过天下百姓?
朱元璋是个很轴旳人,认准了一条路,就不会回头,百折不弯,撞了南墙,也只会把墙撞塌,继续大步向前。
这样的性格,朱元璋是不屑于解释什么的,但是老朱又看到了张希孟,想到了他处理虞家的手段。
不得不说,张希孟的确改变了朱元璋不少。
“李先生,你先起来,还有张先生,你也过来。”
朱元璋叫来了两位宰相,这俩人都低垂着头,李善长的心跳似乎更快一些,头也更低。
“坐,你们坐!”朱元璋把木箱子盖上,就让两个人坐在上面,屁股下面是成百上千的金银元宝。
李善长只敢坐半个屁股,也就是略微搭在上面,整个人还要上身前倾,做倾听状,整个人完全就是扎着马步,这个姿势比起站着还要吃功夫。身体稍微差点都撑不住,不愧是大明左相,这腰马功夫,还真了得。
“李先生。”
朱元璋突然发问,李善长下意识要站起来,老朱却是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用不着起来。咱问你,屁股下面,是多少金银?”
“差不多,有,有一两千两。”
老朱颔首,“原来是这么多!那普通百姓,一年能收成多少?”
李善长一直负责钱粮后勤,哪里能不知道!
“上位推行均田之后,一家按照五口人计算,左右田地不会超过百亩,扣除口粮,再扣除田赋,能剩下二三十石余粮,留下来备荒,已经算是运气了。按照现在的市价,只怕连五两银子都换不来……毕竟咱们用的还是宝钞居多。”
朱元璋点了点头,又道:“这么说,你的屁股下面,就有几百户百姓,一年的结余了?”
“是!”老李低声道。
“那这里十八万两,怕是有几万户寻常人家了吧?”
“是!”李善长再度答道,心脏砰砰乱跳,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老朱突然冷笑道:“依李先生看,这么下去,这几万户人家,会不会造反?”
李善长怔了怔,很显然这里只是算了浮财,还没算口粮,老百姓只要有口吃的,又有谁愿意造反?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一次的事情不处理,日拱一卒,鬼知道什么时候老百姓忍无可忍,起义造反,所谓防微杜渐,就是这个意思。
“李先生,咱还想请教你,这一次的贪墨大案,郑士元这点钱,还不算多吧?”
李善长咧嘴道:“上位,这个案子牵连到了户部上下,工部,兵部,还有那么多地方衙门,全都难逃罪责。论起来贪墨的数额,只怕还要十倍百倍。”
老朱微微点头,终于笑道:“李先生请起吧!”
李善长如蒙大赦,可马步扎的双腿麻木,竟然动不了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伸手,把李善长扶着站起,帮忙的正是张希孟。
“多谢张相。”李善长低声道谢,张希孟只是点头,却也未曾多说。
老朱又转过头,看着其他众人,“咱让李相坐在这里试试,你们要是想,也可以过来试试,看看坐拥金山银山,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在场群臣,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李善长的屁股都撑不住,更遑论他们了。
“臣等不敢!”
老朱淡淡哼道:“你们不敢,但愿这话是从你们的心里说出来的。这是不义之财!不义之财,取之必凶!你们拿了百姓的民脂民膏,损公肥私,中饱私囊。这钱到了你们手里,也未必花得出去,还有人呢,是想留给子孙后代,让他们享受荣华富贵。这就是许多人的想法。”
“你们这么想。咱偏偏不能让你们如愿!贪官必杀!株连亲眷……这就是告诉你们,贪赃枉法,亲人不会享受到什么,反而会跟你们一起倒霉。贪官污吏,祸及家人!”
朱元璋威严地扫过每一个人,冷冷道:“咱这么干,你们还有什么不服气吗?”
群臣哪还敢多言,只有诺诺答应。
李善长身为百官之首,也只能鼓足勇气道:“上位执法严明,有理有据,臣等五体投地。这些贪官污吏,是自取其辱,死有余辜!”
朱元璋笑了,“李先生,你说这话,咱还是喜欢听的,可你想过没有,会不会有人说咱弑杀残忍?还会不会有人听信了胡言乱语,觉得空白公文只是前朝旧习,咱大肆杀戮,并不合适?”
李善长慌忙道:“上位,断然不会有人这么想的,除非他们就是贪官污吏,丧心病狂!”
朱元璋不置可否,而是又对张希孟道:“先生,你也说说看,这个空白公文,到底是陋习还是贪墨?”
张希孟冷冷一笑,“主公,这些银子摆在这里,如果只是陋习,又何来这么多好处?臣这里正好有个例子,不妨让他们当面对质,所谓空印之说,一目了然!”
朱元璋点头,“带上来!”
不多时,拱卫司将方克勤带了上来。
这位前程远大的方知府,此刻已经是蓬头垢面,憔悴不堪。
自从被拿下之后,方克勤就多有不服之处。
他兢兢业业,在地方上推行均田,广有政绩,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却因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把他拿下,着实是让人心里头没法服气。
“臣拜见陛下!”
朱元璋只是扫了一眼,懒得多言。
张希孟突然伸手,取出两张公文,让人递给了方克勤。
方克勤接在手里,才看了两眼,顿时颜色骤变……这两张公文都是从他的治下采购粮食,其中一份三万石,是正常核准的。
但是在三万石之外,还有一万三千石,却是方克勤不知道的。
“这也是户部采买官吏利用空白公文,以填补路上耗费为由,额外采购的。”
方克勤怔了怔,下意识道:“他们,他们采购两份干什么?”
这话问得,就跟问了一句话似的。
张希孟冷冷道:“你身为地方官,难道不知,为朝廷采买,可要比市价低了至少三成!更何况这一万三千石,还不用归到户部!这是多大的利?”
刹那之间,方克勤的脸惨白惨白的。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所谓前朝陋习,有多大问题了!
其实正常采买物资,按理都会多一些出来,个别重要的工程,几乎要多三成的物资……即考虑到路上消耗,也考虑了施工的损耗。
就这么说吧,治河经费,如果只用七成在实处,差不多就能拿个上等考评,如果用了九成,那基本上就是包青天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以路上消耗,对不上账目为名,开具空白公文,让人随便填数目,难道只是为了销账方便吗?
就拿方克勤遇到的情况来说,户部去采买一批粮食,用来支应修建应天城墙的开销。
有户部公文,知府衙门也开具了文书,交给了户部的人。
而办事的人,拿着盖了知府大印的公文,跑到下面,再去额外采买一批,只说应付路上消耗。下面的官吏还是会老老实实办事的,甚至愿意瞒着知府老爷,毕竟人家可是户部来的,能卖个好,以后获益无穷。
就这样,户部的人轻易弄到了两份粮食,等他们回到户部交差的时候,只是送去一张公文,有郑士元这种,愿意帮着他们核销,自然就能蒙混过关。
多出来的粮食,可就成了他们的好处!
这还只是最基本的操作。
户部这边还把捐赠的金钱粮食拿过来,暂时顶上,而该采买的东西,就转手换成了钱财,中饱私囊。
你觉得他们很疯狂,什么钱都敢挣,简直使劲作……可这帮人不这么想,反正上面有户部尚书侍郎顶着,下面的地方衙门,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而登基大典办好了,上位一高兴,谁又敢抓着这事不放?
没准还能倒打一耙,说他们不肯替上位出力,心怀不轨。
朱元璋将户部的种种作为,都摆在了官吏面前。
“事到如今,咱不得不杀!阮弘道,还有他的三个儿子,悉数处决!”
“郑士元,连同家人,一共七口,处斩!”
朱元璋刚说完,张希孟低声道:“主公,郑士元幼子只有三岁。”
老朱顿了顿,“郑士元腰斩,幼子赦免!”
郑士元匍匐地上,磕头作响,“多谢上位,多谢张相!上位万岁,张相长命百年!”
“带下去!”老朱毫不客气道。
就这样,朱元璋挨个发落,户部尚书,两个侍郎,七个主事,还有工部侍郎,兵部侍郎,鸿胪寺少卿……足足几十位官吏,不光自己被杀,就连家眷都没有逃过去,只是一些年幼的孩子,得到了赦免,日后送到少年营抚养。
一路发落下来,百官颤栗,无人敢反驳。
随后到了方克勤这里,老朱怒火中烧,“按理说你只是盖了大印,不该死,可你却把元廷的陋习当成理所当然,就凭这一点,咱就该腰斩了你!”
方克勤脸色惨白,只剩下发抖。
朱元璋又吸了口气,“念在你均田有功,就杖责八十,全家发配岭南吧!”
方克勤呆滞片刻,突然用力磕头,感激涕零,“臣叩谢上位仁慈天恩!”
第四百一十九章 坑兄弟不手软的张希孟
没有杀方克勤,老朱高悬的屠刀,也算是放下了。
只是再看群臣,在场众人,也是无不骇然心惊,就在这一段时间里,已经有几十位官员被杀,算上家眷亲属,数量绝对有三五百之众。
而这还只是在京的而已,地方上,还有许多配合着一起贪墨旳,也要追查……粗略估算,一口刀下去,几百官员,人头落地。
朱元璋新君登基,洪武年号,还真是恰如其分,实至名归!
在场群臣,低垂着头,心慌意乱,颤栗不安,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无奈扬天长叹,随即道:“咱不想杀人,可账咱刚刚和李相算过来。咱的基业可没有那么牢靠,经不起这么多蝼蚁蠹虫……还是那句话,国法无情,谁触犯了王法,咱都不会客气……你们也别急着回去,先留在这个院子里,好好瞧瞧这一地的金银,好好想想,今后要怎么当这个官!”
老朱说完之后,直接起身,返回皇宫,临走之时又停顿了一下,道:“张先生,还有李先生,你们跟过来。”
张希孟二话不说,急忙跟过来,他还给江楠一个眼神,你也别留着享受白眼了,跟我一起走吧。
李善长的心情却是要复杂许多。
大明朝虽然一再宣称,和元廷不一样,但到底是从元廷过来的人,还真能一刀两断,换个大脑不成?
李善长高居宰相之位,就不免要和元朝的那些前辈比较一番,称称斤两。
元廷是个典型威福下移的王朝,权臣辈出,权相一个接着一个,人均小董卓,个个赛曹操。
被宰相架空的天子,比比皆是。
老朱说元廷因“宽仁”而失天下,讲的就是这个,可不是说元朝君臣仁慈心善。
李善长固然不敢比肩元廷前辈们,却也总想着弄点小动作,维持自己的势力,这也是老李一再作死的缘由。
可是到了今天,李善长的心凉了半截。
朱元璋直接处死了几百位官吏家眷,他这个宰相除了拍手称赞,说陛下杀得好,别的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既然你说话不管用,谁又会尊着你?
从今往后,宰相这个位置的含金量就要大大下降,说到底,他李善长也会变成朱元璋治下一个寻常官吏,没有半点特殊之处。
而且这些被处死的官吏,几乎都是他的部下,如果追究用人不当之责,他也是逃不掉的。
算起来今天的老李虽然没被处罚,也没有牵连进去,但却是损失很大的输家。
以至于到了宫里,李善长都低垂着头,默然无声,恭谨谦卑,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朱元璋坐下之后,看了看自己手下的两位重臣,他冷冷道:“咱说了,如果有的选,咱也不爱杀人。当务之急,你们还是议一议,户部的烂摊子,要怎么收拾吧!”
李善长心思越发下坠,脑筋烦乱,一时也没有主意,只能道:“张相,你看这事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道:“主公,往后的采买这一块,臣以为还是交给商人负责吧!”
“商人?他们怎么负责?”
张希孟道:“由中书省,或者户部,提出要采购的数量,就仿效宋朝的买扑,保质保量,价格合适者得……如果能顺利送到,自然万事大吉,如果不行,就按照约书,追究罪责。”
朱元璋拧着眉头道:“这事行得通?”
张希孟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江楠。
江楠似乎觉察到了目光,立刻躬身道:“陛下,前些年,臣家里就承接了一份给学堂造座椅板凳的生意,只要能把标准定好,然后采取公平竞价,严格验收……差不多七成的东西,都可以用这种办法。”
老朱道:“听着不错,那为什么还有三成不行?”
“回陛下,这三成涉及到了盐、铁、兵器、军粮,还有胶漆等物,却不是普通商人能做的。此外还有奉天殿的楠木柱子,由于太过庞大,普通商人没法砍伐运输,非要朝廷出面,不计成本才行。”
老朱听到这里,竟然点了点头,“那你又怎么看这一次的诸多弊端,如果用这种办法,就能避免吗?”
“恐怕不能。”江楠老实道:“主公,这次承建应天、皇宫的,都是工部,采买的是户部……如果让商人跟工部户部做生意,不论如何,亏的都是他们,其实……”
江楠话说到了这里,就停住了,再往下,可不是她能讲的了。
张希孟一笑,“主公,江提举的意思是管事的,和办事的,应该分开。工部似乎可以只是制定标准,提出方案,然后由商人负责落实……然后商人同商人采买物料,户部只需要监督开支就是。”
老朱面色凝重……说实话,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一次户部为了填补窟窿,什么离谱的手段都用上了。
说到底,还是田赋,商税,采买,开支,结算……凡是跟钱有关的,都是他们负责。出入都是他们说了算,这要是不出问题,那才有鬼呢!
尤其是不能把官吏都当成圣人。
朱元璋隐隐意识到,必须要拆分六部才行。
好在前面已经弄出了税务部,让老朱有了思想准备,再弄出几个,似乎也不是问题。
“张先生,你索性仔细说说,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躬身道:“主公,先说户部这边,田赋和商税差别太大了……所以需要拆分出一个专门的税务部,负责商业税,接下来户部还管着田土赋税,这两样似乎不用拆分,但是户部还有一项权力,那就是财政支出,收钱和花钱,放在一起,总是不妥的。”
老朱沉声道:“这么说,户部还要拆分出一个衙门才行?”
到了此刻,李善长似乎也缓了过来。
虽然刚刚受伤严重,但是此刻似乎又有了展现本事的机会。
“上位,臣以为张相说的有理,臣琢磨着能不能把财税户籍,包括宝钞,关税,盐税,一并处置,也好能防止弊端。”
李善长声音很低,说完之后,察言观色,发现不光是老朱,就连张希孟都在思索。
“主公,李相的提议极好……关税,盐税,还有其他的转卖,不如都转归税务部,户部只是掌管土地,田赋,户政这三项。最好新设置一个预算部,将宝钞司和度支局都统归预算部管辖。如此一来,农商,收支,全都区分开。一个户部变成了三个部,权柄分开,责权明确,确实是有利于落实政务。防止营私舞弊。”
朱元璋默默听着,突然道:“先生,按你这么说,一下子又要多出许多职位,如此一来,只怕官吏数量又要大大增加,俸禄开支也不是一笔小钱啊!”
张希孟自然知道,正待解释,李善长却抢先道:“上位,其实前些时候,针对百官俸禄已经做了调整,臣仔细算过了,我们的俸禄开支,比起赵宋的开支,少了许多。如果确实能避免舞弊,税务部又能多收一些上来,臣以为还是合算的。毕竟不能因噎废食啊!”
李善长竟然干净利落站在了张希孟这边,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老朱略沉吟,就笑道:“这么说,是必须如此了?”
张希孟顿了顿,“主公,想要防止徇私舞弊,就要分工明确,加强监督……可这么一来,就不免增加人手,弄来弄去,就成了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到最后成了一笔糊涂账儿。究竟是所得多于消耗,还是消耗多于所得,臣一时也说不清楚。”
张希孟道:“臣以为,不妨找个地方先试试,如果能成,就推广开,如果不成,就另想办法。”
朱元璋略思忖,突然笑道:“张先生,你说的这个地方,不会是岭南吧?”
张希孟笑道:“主公睿智,一猜就中!”
老朱呵呵道:“你的心思咱还是清楚的,朱英那孩子也的确不错。只是他能承担的起来吗?”
张希孟正色道:“还是那句话,试验……他行了最好,不行就打屁股!”
老朱略错愕,随即大笑道:“也好,就这么定了!让咱这个儿子去,正好!”
君臣两个,迅速敲定了这事……李善长在旁边暗暗感叹,心说也就是朱英,换成别人去岭南,做不好可就要掉脑袋了。
忙碌了一天,张希孟和李善长辞别朱元璋,从宫里退出来。
转过天,李善长又来请张希孟,去了他的值房,李善长开门见山,“张相,我昨夜想了很久,朱英去岭南,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我琢磨着,这一次承办贪官污吏,查抄户部,能得到百十万两,另外还有那么多粮食。用不用都给朱英,让他能开个好头儿!”
李善长这都是为了朱英,可没有半点偏袒自己儿子的意思。
张希孟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李兄,你这么干,那主公接下来用兵,花销从哪里来?”
李善长怔住了,“这个……上位登基大典,开支不小,又要用兵,确实紧张了一些。可,可这事情没法两全其美啊!”
张希孟突然笑了,“李兄,其实我想过了,朱英此去,似乎需要的不是钱。”
“不是钱?那是?”
“是要让人以为他很有钱就够了!”
李善长愣了好一会儿,他真的听不懂了,张希孟啊,你说什么呢?不会连你自己兄弟都坑吧?
第四百二十章 百万银两
朱英像个小受气包,抱着肩膀,坐在了张希孟的门槛上。
“大哥,我要去岭南了。”
“没错!”
“我现在除了一堆卧龙凤雏,一无所有。”
张希孟又点了点头,“确实。”
朱英突然昂起头,怪叫道:“我本来是有机会的!李善长说了,要把收缴旳赃银都给我,让我做启动资金的,但是某人拒绝了!”
张希孟呵呵笑道:“小子,你还挺消息灵通的?”
朱英气哼哼道:“李相的那个儿子也要去岭南,他早就归顺我了。”
“你还挺有本事的?他是真心归附,还是李善长授意的?”
朱英愣了愣……他更烦躁了,只能气呼呼道:“应该是李善长安排的……大哥,那个老李没安好心!你,你怎么连自己兄弟都信不过?那么多钱,你怎么不要啊!”
张希孟认真看了看朱英,这小子也十六七了,放在当下,不算小了,但是在张希孟的眼里,就算他白毛了,估计也是个小子。
“坐!”
朱英靠着门框不动弹,跟赌气的小孩子似的。
张希孟笑了笑,走过来,也坐在了门槛上。
“朱英,这些年我只是让你读书练武,却没有教你什么本事,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个大哥不会什么啊?”
朱英连忙摇头,“大哥,你的本事都通天了,只是不太适合我学罢了。”
张希孟又笑道:“凡事以正合以奇胜。我既然会堂堂正正的东西,自然也会旁门左道。而且旁门左道的本事,修炼起来,还特别容易。只要你够聪明,这一个晚上,我就能让你立地飞升!”
朱英瞪圆了眼睛,仔细打量,发现张希孟没有撒谎,这小子豁然站起,喜得没边,巴掌都拍不到一起了。
“大哥,我就知道你满肚子坏主意,你快点教教我,我聪明着呢!保证能学会!”
张希孟给他一个大白眼,就你现在的德行,哪里像个聪明人啊!
“我先问你,假如你有一百万两银子,你去酒楼吃饭,用不用花钱?”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朱英怔了下,“钱当然是要花的,但是大户可以记账,到了月底结算。”
张希孟又道:“那我现在给你一百万,你月底有办法原封不动还给我吗?”
“能啊!”
朱英立刻道:“这个理儿我懂,我可以拿着钱存起来,只靠着利息就能活得很好……一百万两银子的利钱,足够我吃喝不抽了。”
张希孟笑容可掬,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天赋,入门课程没费什么劲儿。
“那我再问你,如果莪让你进一批货,不动这一百万两,你能弄来不?”
“赊账吗?”朱英道:“这好像也不难。”
张希孟又点了点头,“如果能赊三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把东西卖了,收回了货款,还小赚一笔。那一百万两用得着动吗?”
“这个……自然不用啊!”
“那这一百万是个什么东西?”
“是……”朱英抱着脑袋,苦思冥想,突然灵光一闪,“这,这是证明!我只有这么多钱,人家才肯把东西赊给我,才肯跟我做生意,毕竟一个穷鬼可是没人愿意搭理的。”
张希孟又笑了,“朱英,经商的事情你还挺懂的?”
朱英嘿嘿道:“大哥也不要小瞧人,我也是三教九流,无一不通啊!你也不瞧瞧,我手下都是什么人!”
确实,那一帮卧龙凤雏,坑蒙拐骗,什么事情不会!多好的孩子跟他们一起,估计也学坏了。
“朱英,你再好好想想,你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一百万两银子,还是别人认为你有一百万两银子?”
朱英怔住了,这有差别吗?
貌似还真有。
朱英这些年读书的成绩不怎么样,但是涉猎绝对够。而且加上手下熏陶,朱英的领悟能力,远超同龄人许多,这是他一直没有意识到的优点。
所谓一百万两银子,不过是个财力证明。
有了财力,就有人愿意跟你做生意,只要经营得当,能够赚到钱,可以顺利周转,那这一百万两,的确可以放在那里不动。
只要人们相信你有就是了!
“大哥啊!你神了!”
朱英激动得手舞足蹈,乐不开支。
“这,这招叫什么?有名字吗?”
“有……这就叫信用,当然你可以用更干脆的说话,叫无中生有!”
朱英沉默片刻,把这一招刻在心里,忍不住又道:“大哥,你还有别的高招不?”
张希孟又道:“我问你,如果有一座金矿,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去挖啊!”
张希孟笑道:“金矿品味也不一样,如果你白忙活了好些日子,淘到的金子还抵不上花费,那你又该怎么办?或者说,你怎么保证自己稳赚不赔?”
朱英挠了挠头,“要不……抢劫吧!谁淘到了金子,我就领着人抢谁的!”
“呸!”
张希孟狠狠啐了他一口,“不禁夸的玩意!你要知道,你现在是主公任命的后军大都督,是天子义子,也是我的兄弟……你就去当土匪?你就不能光明正大收钱?”
朱英大惊失色,“光明正大收钱?那不就是税务部吗?我,我懂了!胡惟庸就是个得到许可的土匪头子!是吧?”
“是你个大头鬼!”张希孟恶狠狠道:“我是让你去提供便利,制造良好的营商环境,这叫做筑巢引凤,懂吗?”
“懂,懂了,就是把肥羊放进来,然后下手狠宰!”朱英笑嘻嘻道:“大哥,你可太贼了!”
还是不会说人话,张希孟对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门学问还有最后一招,能不能学会,全看你的悟性如何了。”
朱英连忙打起精神,认真仔细听讲。
“大哥,你快说吧!”
张希孟道:“我前面给你讲的那些,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朱英敲了敲自己的脑壳,笑道:“我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你说我是不是过耳不忘的神童啊?”
“你给我闭嘴!”
张希孟简直想揍他一顿。
“你小子听着,我前面给你讲的东西,你要是听懂了。这第三招就是把这个故事告诉别人,讲给他们听。”
“告诉别人?”朱英大惊,“那,那要是让他们学去了,我该怎么办?”
“学去?难道他们也是后军大都督不成?”
一句话,把朱英问得哑口无言。
他的脑筋终于转动起来……我是后军大都督,我是天子的干儿子,我是张相的兄弟……我,我这么得天独厚吗?
“大哥,别人的确学不来……那,那我跟他们讲故事,能有什么用?”
“用处大了,你可以大大方方,让他们加入!”张希孟伸长了两条腿,笑呵呵道。
朱英皱着眉头,又问了句让他都觉得白痴的话,“这个……不是免费加入吧?”
“废话!”
张希孟气得怒骂,“你小子是愿意让人家占便宜的吗?这第三招啊,就叫做画饼充饥!我已经讲完了,你自己领悟吧!能修炼到什么境界,就看你的本事了。”
张希孟直接下逐客令,踢着朱英的屁股,把他赶了出去!
从大哥这儿出来,朱英还真是浑身舒坦,仿佛要就地飞升。
真没有想到,大哥的鬼主意这么多!
可怜外面的那帮人,根本不知道你们敬仰的张相公,是个是什么人!
这套无中生有,敲诈勒索,画饼充饥的绝学,朱英是记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加深印象,他还回去苦思冥想了许久。总算刻在了骨子里,记在了脑袋深处。
朱英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了,这不就是一些无良奸商的手段吗!
果然如此!
朱英想通之后,立刻把自己手下的卧龙凤雏找了过来。
见面第一句话,“咱们该行动了!”
大家伙浑身一震,齐齐看向朱英,你又准备祸害谁了?
“告诉你们啊,这次给我放出风声去……这次我南下广州,首先就要打通赣江,大庾岭的商路,要把岭南的物产运到金陵,要把景德镇的瓷器,丝绸,还有茶叶,运到海外。只要有兴趣的商人,就可以报名参加。”
陆洲一愣,忙问道:“谁都行吗?”
“当然……不行!想去岭南赚钱,必须有足够的财力……先让他们每户交五万两银子上来。”
朱英默默盘算了一下,只要有二十家,就够了一百万两,完美!
大哥是说让别人认为我有钱,我干脆直接让他们送钱,岂不是更好?
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朱英选择战术后仰。
他说完之后,陆洲、卢秋云,还有其他众人,渐渐的明白过来,朱英南下广州,首要任务就是搞钱,恢复航道,理所当然。
而航道恢复之后,就是坐着收钱啊!
“侯爷,咱们要发财了?”
“敢情儿!”朱英翘着二郎腿,得意道:“这次我不用干爹一两银子,回头我给他送给几百万两,让他们都知道我的厉害!”
朱英看着大家伙,“现在你们就需要把这事散布出去,谁做得好,我有重赏!”
陆洲眼圈转了转,立刻道:“这可说定了,不许反悔!”
“我又不是说了不算的人?你有好主意?”
“有啊!”陆洲贼兮兮道:“张相的文章,洛阳纸贵,你让他帮你写一篇,就说说岭南的事情,回头刊印了,保证应者如云!”
朱英翻了翻眼皮,喃喃道:“貌似还真……不行!你这是害我,让我大哥知道了,非把我屁股打开花了不可!”
第四百二十一章 广而告之
朱英很认真,他可没有答应陆洲的提议。
“被打屁股倒没什么,我大哥一世英名,他注定是要超越孔夫子的,怎么能帮我写这种文章!就算他愿意,我也不会答应旳,就算有再多的收益,我也不会答应!”
这话着实让群贤错愕,原来你还知道顾及张相的名声啊!
看起来张相还没算白疼你一回。
“侯爷,你总算还有良心,我们这辈子都跟定你了!”
群贤们大为感动,拍着胸脯,向朱英表忠心。
可把朱英气坏了,老子在你们眼里是什么东西?
你们当我啥都不懂怎么滴?
当日受封爵位的重臣里面,除了三位国公,就是朱英了。
老朱的用意谁还不知道?
无非是张希孟功劳太大,地位太特殊,让他和李善长一样,老朱觉得亏欠,这才把多余出来的恩典赏给了朱英。
也就是说,光是张希孟外溢的功劳,就跟朱英谋了个西平侯,你就知道张希孟的地位有多恐怖了。
当然了,伴随着老朱正式登基之后,礼部又拟定了一批封爵名单……其中胡大海,常遇春、花云、费聚、吴祯等人,悉数授予侯爵。
朱英在一大堆侯中间,显得不是那么惹眼。
但是考虑到朱文正和李文忠也才是伯爵,他又变得有那么点突出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在外人的眼里,张希孟和朱英,是分不开的。
朱英不愿意让张希孟名声有损,也就是情理之中了……备受感动的卧龙凤雏们,凑在一起,展开激烈的头脑风暴,帮着朱英想主意。
琢磨来,琢磨去,还是陆洲提出了一个点子。
“咱们没法让张相帮忙写文章,可以去找书坊,让他们帮咱们印咱们自己写的文章啊!”
朱英差点笑喷了,“你这办法可真高明!高明得一塌糊涂!我大哥写的那个,洛阳纸贵。你写,你写谁愿意花钱看?”
陆洲笑道:“那就不花钱呗!咱们免费往外面送就是了……侯爷,你可是后军大都督,别告诉我,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朱英心砰砰乱跳,被陆洲说动了,果然,他这个后军大都督,就是没有钱!
一文钱也没有!
朱英这是无语了,活人还能让尿渴死!
别的钱没有,少年营的军饷还在我的手上。
“你们就先别要饷银了,算你们捐赠的……等我挣了大钱,给你们分红!”朱英直接对着手下群贤道。
大家伙都气疯了,姓朱的,你太狗了!
“我,我们要去找陛下,找张相,去告你的状!”
朱英两手一摊,“随便……反正你们把岭南的生意搅黄了,我还过我的日子,可你们想要发财,却未必有这个好机会了。”
一刻钟之后,这帮家伙不得不上了朱英的贼船,不但捐了饷银,还答应帮着他发放传单。
成了!
大哥说的真对!
果然会讲故事,就能发财。
拿到了启动资金的朱英,信心百倍,立刻行动起来。
他先是找到了龚伯遂,让他写个文案,朱英看过之后,直接给扔了。
“我这是要告诉所有人,不是要修三史!”
朱英转了一圈,手下人都不合适。他干脆去找也先帖木儿了,毕竟这位最近做生意很成功,让他帮忙写点宣传的词儿,效果肯定很不错。
朱英去了一趟,等他回来,口袋里已经多了三万贯。
作为第一个决定投资的商人,朱英很大方给也先帖木儿打了个六折。
不过在也先帖木儿看来,这应该算是他的稿费!
没错,咱写的东西,虽然比不上张相的洛阳纸贵,但总归也是价值不菲了。而且还顺便上了朱英的战车,能去岭南分一杯羹。
真不错!
就这样,在紧锣密鼓的一番筹备之中,朱英终于行动起来。少年营的群贤们,捧着带着墨香的传单,满世界赠送。
码头,市场,城隍庙,学堂,巷弄,反正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
放在几百年后,满世界发传单,绝对是很没有水平的事情,只会让人厌烦。
可是在当下,这种行为堪称降维打击。
老百姓普遍对带字的东西,有着一种敬畏之心。
满城发放,瞬间成了个大新闻,大家伙都想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你一张,我一张,全都拿走了。
弄得朱英不得不连续加印了三次,前后一共发出去了上万张。
幸好从也先帖木儿那里弄来了三万贯启动资金,不然朱英就要破产了。
想要赚钱也不容易啊!
你就要舍得下本,至少要花钱印传单,这钱可少不了!
朱英焦急等待着结果,可他却不知道,这些广告传单下去,应天城乱了。
首先就是李善长,他捏着几张传单,仔细看了又看,忍不住惊呼,“张相可真是心思机巧,出人预料啊!”
老李喜不自胜,毕竟自家也有一份。
他起身去找张希孟,等他来到了张希孟的值房,却发现有两个人也在,一个是张希孟的参议孙炎,一个是度支局提举江楠,不出意外,他们手里也都拿着传单。
“我,我能说这事跟我没关吗?”张希孟弱弱道。
三个人都翻了翻眼皮,我们要是信你的,就是傻瓜!
这么出人预料的点子,不是你还能是谁?
张希孟也懒得解释了……朱英手下的那帮卧龙凤雏,的确是思维超前,偶尔憋出一个新点子,半点不意外。
而自己又和朱英这个关系,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张希孟捏着传单,对李善长道:“李兄,你也看到了,这东西的效果似乎还不错……你看往后中书省能不能用得着?”
李善长下意识一怔,“用倒是用得着,只是莪一时想不通,能用来干什么?”
这不是废话吗!
张希孟道:“李兄,咱们有那么多政务,需要向老百姓解释,以往我写过文章,中书省也发过邸报,贴过告示,让人四处宣读。这回我们干脆印刷出来,低价销售,让感兴趣的百姓购买就是了。”
“这个……这主意不错啊!”李善长忍不住道:“只是写这些东西,老百姓能愿意看吗?”
张希孟笑道:“肯定要培养,而且咱们印刷几张纸,里面可以有民间故事,风土人情,诗词文章,戏曲鉴赏,古今奇谈……也包括商业广告。咱们把重要的政务,穿插在里面就是了。”
朱英都没有料到,他的传单攻势,经济效益不知道怎么样,竟然提前催生出了报纸。
其实前面各种出版物已经很热闹了,比如张希孟的文章,才子的诗词,还有其他大儒的主张,彼此针锋相对,杀得不亦乐乎。
只不过这一次要固定下来,有个专门的刊物,刊登各种消息,定期发行罢了。
李善长听完张希孟的设想,立刻来了兴趣。
“张相,你看最近户部出了这么大事情,尚书侍郎,全都被杀了,民间舆情荡漾,人多议论……你说咱们能不能靠这个东西,正本清源,压制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诚如是,功莫大焉啊!”
张希孟哈哈大笑,“李兄果然敏捷……这话语权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我们必须捏在手里。不能任由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左右。”
李善长深以为然,“张相,这事还是请你上奏陛下吧!”
张希孟摆手,“李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理当由你挑头儿,至于该怎么落实,也要你一肩扛起来才是。如果李兄不嫌弃,我愿意写个创刊文章。”
“好!”
李善长抚掌大笑,“有张相的文章,必定是开门大吉,生意兴隆!”
和岭南的事情比起来,这两位宰相更重视报纸这种东西,上下沟通,传递消息,丰富民生……这玩意简直好处多多。
光是这一点,就该重重嘉奖朱英才是。
只不过此刻的朱英已经无瑕顾及这些了,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踢破门槛。
过去朱英也不知道,原来应天居然有这么多有钱人!
五万贯的抵押金,根本不是问题。
哪怕再多一倍,也没有问题,只要让我们参与岭南的生意,再多的代价我们都愿意。此刻的朱英,只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
这么多的好韭菜,一把镰刀怎么够啊?
好在正如张希孟所说,朱英这小子还有点敬畏之心,凭什么这么多人趋之若鹜,总要有个道理吧!
朱英暗中下令,让群贤们出动,去探查原因。
很快卢秋云就把消息送了回来。
一直以来,张希孟主张均田,主张打击豪强,还建立了粮食银行,提供低息贷款……这么一整套操作下来,原本用来购买土地,放贷吃息的钱财,都没有了去处。
偌大的应天城,乃至朱元璋的治下,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堰塞湖。
“侯爷,这几年均田下来,百姓手里都有些积蓄,想要过更好的日子。应天的作坊生意相当热闹。商人们也不傻,现在要是能弄到海外的木材,珠宝,香料,闭着眼睛赚钱!”卢秋云感叹道:“咱们这回真的要发财了!”
朱英咬了咬牙,“好!既然如此,咱们就把保证金提高到二十万!而且还要加上名额限制,第一批只准二十家一同南下!”
消息传出去之后,来的人竟然更多了,朱英没黑天白天地忙活,十天之后,他拿着一张清单,站在了张希孟的面前,规规矩矩道:“大哥,你的故事,价值四百万贯!请验收。”
第四百二十二章 成功挑战张相的弱点!
张希孟盯着清单,看了又看,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四百万贯宝钞,对他来说,还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钱。
但是朱英能干出这个成绩,足以让张希孟满心欢喜了。
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朱英不算宽厚旳肩头。
“小子,你知道大哥对你这次岭南之行,抱了多大的希望吗?”
朱英浑身一振,他想说什么,但是话到了舌尖,竟然只是颔首,微微嗯了一声,一如当年蜷缩着张希孟身边的小可怜。
臭弟弟变乖巧了。
张希孟感叹道:“朱英,我前面给你说的那些,差不多是术的范畴,现在再给你说点大道理吧!你说我为什么不愿意在江南等地,发展工商业?”
朱英依旧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默默听着。
“因为工商和农业的模式是天然冲突的。农民求稳,讲究自种自吃,自给自足。而商人则是四处逐利,借鸡生蛋,靠着差价赚钱。农业一年收夏秋两税,商业要天天征税,要有无数的管理,和商人勾心斗角,才能把钱收上来。而且工商业往往以农业为原料来源,工商大兴,就要从农业抢夺劳力,而且还是十五六岁往上,三十岁往下的最优质劳动力。”
“蚕丝、棉花、茶园、矿山……如果真的放开了,钱倒是赚到了,可粮食的缺口怎么办,这一两千万人怎么办?在这个世道,是有钱就能买到粮食吗?就算买到了粮食,又如何确保能顺利发下去?如果在江南不种水稻,种上了桑树,多产丝绸,充实国库,结果会是什么?只怕还没等国库充盈,先流民遍地,百姓造反了!”
“所以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断然不能大举鼓励商业发展,甚至必须打压工商,才能保持天下的安稳。儒家历来讲究重农抑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或者干脆说,他们就是基于对现实的认识,拿出来的最稳妥办法!”
朱英大惊失色,忍不住抬起头,傻傻看着张希孟。
大哥自成一家,阐释历史,重定纲常……为什么会认可儒家?
这完全说不通啊!
“朱英,最稳妥的办法,却不一定是最好的主意。从秦汉到现在,经历了多少次轮回?儒家士人一再碰壁,却不肯另外寻找新路,这就是我鄙夷他们的原因所在!”
“中原之地行不通,别的地方也不行吗?均田这条路,只能让百姓们吃饱,想要国富民强,还差得太多。而且一旦天下太平之后,人丁繁衍滋生,要不了几十年,两三代人,就能把土地悉数霸占,产出的粮食,只怕连填饱肚子都不能够!我推行均田的时候,不是没人说过这些,我也不是不清楚。但是又能怎么办?几十年后的事情,总还有时间解决。如果不推行均田,就连当下都过不去了。”
“再有,朱英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要推行教化?让学童上学?”
朱英愕然,“是读书明理吗?”
“也对!但是可以从别的角度来看。上学是需要成本的,是生一堆孩子,在土里刨食,还是少生几个,把他们培养成才?这是可以商讨选择的。兴学的直接效果自然是培养人才,却也能缓解一些人和土地的压力。不过这些还不够,我们需要寻找到更好的办法才行。”
朱英目瞪口呆,他越发感觉到大哥的思虑深邃,用心良苦。
“这个办法就是岭南吗?”
“差不多吧!工商业纵然有不少后患冲击……但是有一样是谁也不能回避的,工商业是真的赚钱!哪怕是最保守的士大夫,他们也懂得靠着工商致富的道理。咱们想要富国强兵,肯定是离不开工商业的。”
“既要利用工商的优势,又要避免带来的冲击……你说该怎么办?”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朱英呆呆目视,良久握紧了拳头,“我懂了,所以要把心思放在岭南。”
“对!岭南眼下还是地广人稀,而且海外商贾云集广州,发展工商的条件比起其他地方好很多。而且天高皇帝远,在那个地方,对官职的敬畏不是那么重。要不然你去山东瞧瞧,哪怕在衙门里当个寻常书吏,也比腰缠十万贯要威风。”
张希孟笑呵呵道:“咱们这几次科举,除了治下的人才之外,外来最多的,就是山东的。所以我给你讲的百万银两的故事,还有个前提,就是普遍追逐财富,普遍推崇富人,这些能行得通。你懂了吗?”
“懂!”朱英很认真道:“大哥,我现在全都清楚了,我也没有想过,竟然肩负这么大的使命……不过大哥放心,既然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就不会退缩,绝对尽全力办好!”
朱英格外认真,张希孟欣慰点头,或许这就是自己宠溺这个兄弟的原因吧!
张希孟将这张清单推还给朱英,笑道:“这四百万贯,看起来不少,但实际到了用的时候,捉襟见肘,算不得什么。你还要学会利用岭南商人,乃至海外商人的财力。办工场、作坊,建立商行,组织船队,和海外通商……需要土地,就朝着周围下手,专门找皮薄馅大的软柿子捏。缺人了,也从他们身上下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
朱英干脆答道:“大哥,其实我一直不敢说,你要是派别的人去,尤其是那些自诩一肚子才学的,他们之中,能真正办事的人不多。但是到了我手下,那就不一样了。有多少为了钱财,能够不惜一切的!实不相瞒,现在就已经有人动身去探查情况了。听大哥这么一讲,我的胆子更大了。是不是周围的一些地方,我也能下手?用不着客气?”
这小子一副欢呼雀跃,迫不及待的模样。张希孟算是看透了,这个臭小子肚子里不知道憋了多少坏呢!
“朱英,我也提醒你一句,别的事情可以胡来,但是海南的黎族你可要小心安抚,无论如何,别给我闹出乱子来!不然你干爹都未必保得住你!”
朱英一怔,大哥好像不是在撒谎啊?
他想了想,突然笑了,“大哥,我是去求财的,不是去找死。莪要是真的傻到了横踢竖卷,得罪了一圈,我还不如自挂梅岭关上呢!放心吧,我明白的,去了岭南,要先确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可以拉拢合作的是谁,必须要铲除解决的是谁……反正就算我看不清楚,不是还有龚伯遂那些人吗!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会听建议的。而且我还会定期给大哥写信,遇到了什么事情,我就请教大哥,你想放心吧,我不是小孩子了,事情我必定能办好的!”
张希孟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唠叨,“我只能帮你个大略,而你现在说得好听,到了地方,又未必会如何!总而言之,你要知道,自己是做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要有远见,又要足够谦卑。要把自己放得低一些,把事情想得周全一些。”
堂堂张相公,不厌其烦,就像个老妈子似的,反复叮咛,把各种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反复和朱英讲。
尤其难得,朱英竟然没有厌烦,而是仔仔细细听着,半点不敢放过。
到了最后,朱英才道:“大哥,我就要走了,按理说你的事情,用不着我担心。但我见你迟迟没有婚配,只是孤身一人,前些时候又病了。我真怕没人照顾你。答应小弟,娶个好姑娘,等我回来的时候,好抱大侄子!”
难得,张希孟老脸微红,不过他到底没有驳斥什么,而是稍微点头。
“我会琢磨的。”
见大哥听进去了,朱英大喜,他笑嘻嘻道:“大哥,头些年我偷领了你那么多俸禄,都怪小弟不懂事,你这就要成亲了,也不能没有钱花。我给你准备了点。这可不是还账啊!咱们兄弟之间,谈这个就见外了,就当是我提前出的份子钱,一点小意思。”
张希孟微微点头,却也没当回事,朱英给他一个信封,张希孟就让他放在桌上。
“我跟你说得这些,还要整理一下,写成奏疏,递给你干爹。你也稍微准备一下,不要手忙脚乱的。”
朱英答应,转身去了。
在另一边,有关刑名法务特科的考试也结束了。
不得不说,这一科还真考出了不少卧龙凤雏。
李善长的儿子就不用说了,压线过关,考了个倒数第二,比当初的江柯还惨。
不过他也不用在意,因为倒数第一的更有名气,他是越王方国珍的儿子方关!
在得知儿子过关上岸之后,方国珍那叫一个高兴啊!
愣是大摆宴席,还是流水席,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城里的百姓,路过就来吃,要的就是个氛围!
“咱老方家,可算出了个文武全才了!”
值得一提,冯国用的一双儿女,居然一起通过考试,也加入了朱英的团队,一切南下。
而此前商业特科的那帮人,也抽出了一些,包括江柯在内,也都跟着朱英南下。
这是个集合了整个大明精华的一群人……商业、法务人才齐备,还有一大群卧龙凤雏,外加上文武重臣的子弟。
他们全都汇聚到了朱英身边,这回大家伙都懂了。
应天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咱西平侯才是纨绔之首,群贤第一人啊!
这么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应天,张希孟并没有去送,是不关心吗?也不是,话都说了,再浪费唾沫就没意思了。
男人之间,到底要干脆一点。
不过话是这么说,张希孟还觉得空落落的,他把要给朱元璋的发展工商的建议写完,就准备歇息一下,却突然发现了朱英留给自己的信封。
“这臭小子,偷了自己那么多俸禄,他能还几个钱呢?”
张希孟随意撕开,结果从里面掉落一张票据,捡起一看,张希孟顿时揉了揉眼睛。
“竟是……三十万贯啊!”
张希孟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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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灭陈
张希孟失眠了,上半夜辗转反侧,下半夜难以成眠……朱英这小王八蛋,竟然给自己送了这么一份厚礼。
他在挑战自己的软肋,很不凑巧,张希孟还真有点撑不住了。
这钱是怎么来的?
毫无疑问,不是什么俸禄,就是朱英从商人那里收旳,然后送给了自己。
如果张希孟真的铁面无私,估计就要把这小子抓起来,法办了。
可问题是张希孟不是这样的人啊!
只是外人认为他清廉罢了,张希孟也想享一下,而且小兔崽子还说是娶媳妇……对了,自己还真没有老婆本呢!
娶亲花销很大的,府邸要翻修一下,油漆彩绘,重新刷一番,置办点新家具,那个竹床也该换成千工床,另外还有酒席,最起码要鱼翅宴才行。
还有彩礼,这是个大头儿!
成亲之后,很快就会有娃,养娃的花销也不小……要了命了!
张希孟算了一圈下来,要不还是单身算了,结婚太麻烦了。
不管怎么说,朱英这兔崽子算是成功让他大哥破防了。
张希孟第二天早早起来,弄了点凉水洗漱,随即就坐在那里。说到底,怂还是怂。哪怕是拿朱英的钱,这也叫贪墨啊!
天降横财,说不清楚,那也是罪!
虽说因此治罪朱英,张希孟觉得倒是不必要,但还是要跟老朱说一声,咱是纯臣,不能干叹贪腐受贿的事情。
我张希孟顶天立地,要经得起检验!
张希孟把心一横,起身离开了府邸。
他准备先去门下省瞧瞧,看看有什么需要上奏的政务,也好有借口进宫,然后找个机会把事情说了,完美!
张希孟来到了门下省,凑巧的是,江楠竟然也在……虽说前面规划着把度支局划到预算部下面,统归中书省管理,但是如今户部的改革还没有最终确定。
江楠依旧在门下省办公,而且还是刚刚修建起来的衙门,比起张府还是舒服多了。毕竟这里有专门的小食堂,可以点餐,用不着每天吃面条了。
“张相,你的值房还带着小花园,只是种了些竹子和兰花。你看用不用换点别的?”
“换点?换菠菜萝卜行不?”
“不行!”江楠气得笑了,“张相啊,你祸害自己家就是了,这是门下省,好歹留点风雅吧!”
张希孟无奈咧嘴苦笑,“那就按你说的吧!对了,你过来一下,我打听点事。”
把江楠叫到了自己的值房,张希孟给她倒了杯茶。
“先凑合喝吧!估计也不能养山羊……那个江提举,我,我打个比方啊!你看看这事要怎么处理……”
江楠见张希孟很认真,便也挺直了腰背,虚心听着。
“你想啊!有一人位高权重,位列百官之首,如果他突然收到了一笔钱,很多很多的钱,这要怎么算?”
江楠心怦怦乱跳,什么意思?张相这是抓到了李善长的证据了?准备办这老家伙?
才除掉户部的一大帮蠹虫,就要对李善长下手了,张相还真是斗志昂扬啊!
江楠想了想,没有敢点破,反正你打比方,我就听着呗!
“自然要弄清楚他的钱财来源了,是不是贪墨的?”
“不是!”张希孟很干脆道:“绝对不是,钱的来源还算正当,也没什么违法的问题。”
“那,那就不对劲儿了。”江楠不解道:“我只说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更何况还是重礼。即便暂时没有,那也是放长线钓大鱼,我看必须要严惩才行!把送礼的给抓起来!严刑拷问,不愁查不出真相!”
张希孟的脸黑了,朱英啊,我也想保着你,可人家不答应啊!
愕然了少许之后,张希孟干脆道:“这个还真算不得放长线钓大鱼,和你想的有点不一样,就是存粹的亲人之间,送点钱财礼物,没有太多的意思。”
江楠默默沉吟思索,过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道:“张相,你是说李祺给李相公送礼?”
张希孟怔了怔,神色略微变了变,只能尴尬道:“那个……打比方,打比方而已,千万别当真!”
这下子确定了,就是这么回事!
江楠心说李善长这老家伙还真不老实,把儿子派去岭南,果然是为了发财去了,不然怎么会那么积极呢!
看样子张相是想办老李,只是这个情况,确实有点麻烦。
“张相,岭南之地,虽然算不得化外,但是很显然,和应天的法度不太一样。如果李祺从那边弄钱,一时还很难给他定罪。”
没法定罪,张希孟松了口气。
江楠又道:“子女给父亲送礼,就算礼物多一些,数额大一点,也没法算成行贿收买。”
半悬着的心,彻底放到了肚子里,看起来是没事了。
张希孟又好奇道:“那你看,这事就半点问题都没有了吗?”
江楠努力思索,良久才说:“张相,如果一定要定罪,还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张希孟急忙道。
“虽然这种情况定不上行贿,但是算赠与还是没问题的。如果李善长没有如实报税,也就是说,这笔钱还是有问题的。只是有关赠与和遗产这些税率该怎么定,胡尚书那边似乎还没有这么快有结论。他现在连收商税都费事,却是没有心思管这些。如果张相想以此办李善长,最好催促一下胡惟庸,到时候让他们狗咬狗就是了。”
江楠很耐心给张希孟出主意。
“好,很好!江提举可帮了我大忙了!”张希孟很感动道:“回头我把羊宰了,请你过去吃烤羊腿!”
江楠欣然答应,“光是羊腿没什么意思,要是能扳倒老匹夫,再加一道河豚如何?”
张希孟咧嘴了,“河豚要从外面请厨师,还是鲥鱼,鲥鱼也好!”
江楠含笑,“我听皇后说上位就贪食鱼肉,最喜欢鲥鱼,原来你们君臣品味差不多啊!”
张希孟脸黑了,什么叫品味差不多,分明是朱元璋两口子从自己这里偷的菜谱,是我提升了他们的品味。
“既然知道是主公喜欢的,我拿御宴招待你,还不满意?”
“满意,卑职很满意!”江楠笑道:“我可等着张相铲奸除恶啊!”
张希孟能说什么,等江楠走了,他在脖子上拿手刀挥了一下,还挺吓人的。
啥也别说了,还是把胡惟庸叫过来吧!
“财税是一国之根本,半点马虎不得,户部的改革暂时推不下去,就是花费太多,收上来的严重不足……我现在也是心有余而余额不足啊!”
胡惟庸听张希孟这么说,心怦怦乱跳。身为一条恶犬,最怕的就是没有猎物,如今张相下令了,他就没有道理不卖力气!
“张相,卑职有把握在半年之内,让税务部收入翻一番!”
张希孟眼皮挑动,笑道:“好志气……不过当下的核心是抓大放小,先把商税,关税,盐税,这几项摆弄明白,还有对外贸易,岭南要发力了,你们税务部也配合一下,着重打击走私,明白吗?”
“明白!”
胡惟庸立刻道:“卑职已经想好了,我会请水师帮忙,严查私自贸易!”
张希孟连连点头,又随便说了两句,就让胡惟庸下去了。
打发走了老胡,张希孟松了口气,应该没事了!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自己就算是有钱人了!
年纪轻轻,就有三十万贯。
再去酒楼都不用犹豫,直接炒一本!
吃早餐点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
买烤鸭子,都来一整只!
你敢想!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嚣张!
不过在嚣张之前,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要去老朱那里探探口风。
张希孟来见老朱,而朱元璋正在踱步暴怒,噼里啪啦,砸碎了不少东西……张希孟心中毛毛的,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先生,你可算是来了!咱,咱就不该姑息养奸!”朱元璋一上来就是炮火十足,弄得张希孟更加心脏狂跳。
“主公,这是出了事?”
“嗯!”
朱元璋气哼哼道:“在处理户部的时候,郑士元有个三岁幼子,咱高抬贵手,饶了他的性命。刑部那边把这孩子暂时送去了他叔叔那里寄养。谁知道他叔叔郑士利竟然跑了!”
“跑了?”
“对!根据消息,他是上了前往武昌方向的船只,应该是投靠陈友谅了!”老朱气哼哼道:“郑士元在户部为官,他兄弟在国子监读书……咱,咱对得起他们兄弟两个了!咱没有为难郑士元的幼子,自然也就没有对他这个兄弟下手,真没有想到,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背叛了咱,无耻之尤!”
张希孟骤然一惊,原来跟自己的事情没关,竟然跑去陈友谅那里了……这么说,这个郑士利也是作死啊!
“主公,既然如此,我看不如就拿此事为借口,向陈友谅开战,尽早灭了这个祸害!”
“灭陈?”
朱元璋沉吟道:“咱们一向主张北伐元廷,灭陈不会影响人心吗?”
“应该不会。”张希孟道:“灭陈也是为了全力北伐,这一次陈友谅窝藏犯官,前面又数次冲突,双方早就不死不休。更何况李相不是上奏,希望主公设立报纸吗?这一次就是报纸发动威力的时候,咱们上下一心,誓灭陈友谅!”
第四百二十四章 五路围攻
朱元璋将陈友谅视作大敌,这场灭陈之战,已经酝酿了许久。
但即便如此,这个最后的决心,尚且不容易下。
置身之外,来看这场大战,那就是朱元璋优势极大,吞了陈友谅,一统南方大区,北上灭元,天下一统……这种富裕仗,八辈子都没打过。
可是真正站在朱元璋的视角上,账就不是这么算旳了。
陈友谅还有几十万兵马,要想灭陈,不调动几十万大军,是完全行不通的。
而一旦调动这么多的兵马,就牵涉到了后勤,军械粮草,种种物资,花钱就像流水一样。这种规模的大战,花费可不只是在战场上,死伤士兵的抚恤,俘虏的处理,新占领地盘的掌控……种种事情,多如牛毛,难以计数。
秦国虽然赢了长平之战,却也几乎耗光了大秦国力,不得不花费很长时间,休养生息。
不说别的,光是大举抽调劳动力,造成对农业的冲击,就十分要命。
说这些东西,不是放过陈友谅,不对他用兵。
恰恰相反,只有把这些事情都想好了,拿出来方案,解决妥当,然后才能集中全力,毕其功于一役,彻底铲除陈友谅这个祸害!
到了如今,朱元璋这边准备了差不多七成,虽然能打,却还是不能说万无一失。
“先生说这个报纸能够动员百姓,上下一心,这就算是解决了人心大事。至于陈友谅那边的军情,郭英也跟咱保证了,拱卫司有把握把这事情办妥了。”
朱元璋道:“剩下就是文臣武将,各自准备如何了。”
张希孟点头道:“主公,常遇春已经去了江州整军,我以为可以给他八万主力,从江州逆流而上,杀入湖广,直取武昌,剿灭陈友谅主力!”
朱元璋道:“八万人,是不是太少了些?”
“主公,常遇春这人,只怕没法统御更多的兵丁!十万以下,可以横行无忌,十万以上,我就怕他出现疏漏,反而惹出麻烦!”
“是吗?”朱元璋怔住了,貌似常遇春还真吹过,说他可以统领十万大军,横行天下。
对于一些将领来说,哪怕是名将,也有统兵上限,到了战场上,可不是人越多越好。
一个杰出的将领,是要知己知彼,能够如臂使指,从容应对。
所以历史上大多数的将领,都不会无限领兵,当然了,韩信除外……大名鼎鼎的北府兵,大破苻坚的时候,也就八万人,陈庆之千军万马避白袍,也不过是几千人,像什么虎豹骑,白毦精兵,甚至是岳飞的背嵬军,也都是类似情况。
授予常遇春八万人,算是充分考虑了他统兵能力的上限。当然,这个上限可不是战力,以常遇春的勇猛,加上朱家军的训练程度,八万人大破几十万敌人,也不是做不到。
“嗯先生这话,也是知人善任。不过咱的意思,还是让徐达出屯蕲春,把江北给封锁了,免得陈友谅北逃,尤其是不能让他和元廷搅在一起,不然可就是心腹大患了。”
张希孟连连点头,“主公,如此一来,再加上水师,我们这边就出了三路大军。”
老朱道:“汤和那边,还有一路,这是四路大军……只是兵马虽多,距离灭陈,还差了一点!毕竟还有一条路,没有堵死!”
“巴蜀!”张希孟沉声道:“明玉珍虽然和陈友谅闹翻,但毕竟同出天完,如果陈友谅入蜀,也不好办。”
老朱道:“没错,虽然不管是投靠元廷,还是逃入蜀中,可能性都不大,陈友谅这人,还是有点傲气的。他多半会跟咱死战到底。但是这个准备不能不做,唯有万无一失,咱才敢全力以赴!”
君臣谈论之际,却是不知道,以孙炎和高启为首的朱家军使团,已经进入了巴蜀。
并且翻山越岭,来到了位于合州的钓鱼城。
这是山势突兀耸立,高有百丈,山下嘉陵江、渠江、涪江三江汇流,南、北、西三面环水,地势十分险要。既有山水之险,也有交通之便,经水路及陆上通道,可连接巴蜀各地。
正因为如此,小小的钓鱼城,吸引了蒙古大汗的注意。
蒙哥亲自率领四万大军,号称十万,猛攻钓鱼城。
而在此前蒙古帝国,已经经历了两次大举征战……首先就是成吉思汗主持的西征,这一次攻灭了一大强敌花拉子模,蒙古帝国,初具规模。
窝阔台上任之后,继续成吉思汗的道路,向东攻灭金国,又对南宋用兵,向西,派遣拔都,统领十多万蒙古骑兵西征。
拔都率领的大军,一路攻城略地,消灭了罗斯诸国,杀入了欧洲,攻下了基辅,拿下了匈牙利的佩斯……整个西方世界,已经无力抵挡蒙古的大军,所有的欧洲诸国,都在铁蹄之下,颤颤发抖,只有祈祷那个并没有几个师的上帝保佑。
偏偏在这个时候,窝阔台死了。
蒙古帝国陷入了混乱,随后是贵由汗继位,这是个不愿意对外用兵的大汗。
而在蒙古帝国之中,不能打,也就不配坐在龙椅上。
果然,没有几年,蒙哥取代了贵由,并且和拔都结成了同盟,东西两个巨头,执掌这个空前辽阔的蒙古帝国。
蒙哥制定的征战方略,依旧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对进……西边统兵的主帅是旭烈兀,他的目标是波斯,大食等地,凶悍的蒙古骑兵,高歌猛进,征服了沿途所有国家,兵锋所指,就是埃及。
如果埃及也失守了,蒙古人就能从地中海方向,还有东欧方向,平推欧洲,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战斗力。
而就在整个西方即将跪下的时候,遥远的巴蜀,小小的合州钓鱼城,一群普普通通的农民和士兵,一次不经意的战斗,蒙古大汗蒙哥受伤,染病死去……这是一场在史书上并不起眼的战斗。
可就是这一次战斗,让蒙古帝国最后一位大汗毙命!
四代蒙古大汗,除了贵由之外,三位大汗,发动了三次西征……每一次的征战,都是因为大汗驾崩,而不得不中止。
尤其是蒙古汗,更是战死沙场。
从此蒙古帝国再也没有一个能号令所有人的汗王。
虽然忽必烈依旧以蒙古大汗自居,其余蒙古汗国依旧奉忽必烈为主,但这个庞大的帝国,已经失去了统一调动的能力。
忽必烈也沦为了大元天子。
这一座小小的钓鱼城,拯救了整个西方世界,改写了历史。
虽然顽强的钓鱼城,没有最终挽救宋朝的灭亡,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无愧于心,无愧于巴蜀父老,无愧于华夏天地!
彼时赵宋灭亡,继续战斗下去,已经失去了意义,在得到不伤百姓的承诺之后,钓鱼城才放弃抵抗。
三十二位将军,一起自刎……他们的国家已经提前灭亡,他们的死不是殉国,而是在为了这个古老的文明殉葬。
灼热的鲜血,不断燃烧着。
英雄的前辈,激励着后世子孙,不放弃抗争。
钓鱼城之战结束后的七十二年,韩山童刘福通发动起义,点燃了红巾烽火,吹响了覆灭元朝的号角!
“魂兮归来!英灵莫散!”
“你们的子孙后代,终究没有放弃。华夏未死,人心未死……斩木为兵,揭竿而起。百万红巾,大江南北,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自古以来,胡虏无百年国运,炎黄苗裔,岂能长久屈膝蛰伏!”
“有濠州人士,建国号大明,立志重兴华夏,驱逐胡虏……待功成之日,必定告慰先人,天日山川江河,同鉴壮举!”
孙炎和高启,代表朱元璋,在钓鱼城前,宣读祭文,祭祀英灵。
明玉珍本没有想这么多,不过是死去了快一百年的一群人,又能怎么样?
可是很快明玉珍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这里可是巴蜀啊!
最是勇毅不屈的巴蜀!
蒙古灭宋,巴蜀之地死伤略尽,不得已湖广填巴蜀。
清军南下,巴蜀百姓,死战不屈,又是一次湖广填巴蜀。
再到倭寇入侵,又是巴蜀大地,承担起中流砥柱的职责。
即便到了后世,这里的三线建设,依旧庇护着中原大地,华夏子民。
明玉珍入蜀,跑去祭奠忠心蒙古人的三条走狗鹰犬。
朱元璋虽然没有入蜀,却派人来钓鱼城,祭奠英灵。
高下之别,一目了然。
难怪江俨一见之下,就义无反顾,决定投靠朱元璋。
没有办法,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蜀人不曾有负华夏!
史笔如刀,千秋史册,自有公论。
几乎一夜之间,祭文洛阳纸贵。当人们得知祭文的主题是张相确定的,巴蜀百姓知道了张希孟这个人。
知道他辅佐大明天子,可以相当于诸葛亮的角色。
又有人把张希孟的文章,带到了巴蜀之地,四处流传。
一股可怕的风,自巴蜀之地刮了起来。
等明玉珍意识到的时候,却也晚了。
如果此时违逆朱元璋,等陈友谅灭亡,巴蜀也难以维持。而且蜀地百姓,也不会答应。
明玉珍只得宣布,派遣两万人出蜀,讨伐陈友谅,替徐寿辉报仇!
至此五路大军齐出,陈友谅最后的生路也断绝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清白的张相公
明玉珍出兵,毫无疑问是堵死了陈友谅最后的生路,其实只要他不帮着陈友谅,能切断入蜀之路,就已经足够了。
九月入秋,以徐达和常遇春为首的两员大将,各自统御兵马,自江北江南,分成两路,大举进入湖广境内。
大战猝然发动!
尚未动兵之前,中书省便开始调集军械粮饷,筹备作战物资。
自上而下,紧锣密鼓,不敢有半点懈怠。
超过二十万精兵,后勤民夫近五十万。
作为当世第一旳战争机器,隆隆作响。代表朱元璋一统天下意志的大军,开始了千里征战。
身处核心,张希孟最能感觉到战争的磅礴,也能体会到战场的无奈。
除了将士,民夫之外,还有后方的作坊,生产军械的匠人,缝制衣物的女工,各地采买胶漆的书吏。
全都算起来,几乎有百万人,投入到了这场大战之中。
每天的军需开销,就如同流水一般,哗哗作响。
为了这一战,李善长囤积了超过三百万石粮食,可仅仅刚开始,就有一百万石消耗掉了。这里面有一半都是在路上消耗掉的。
光是各种开支的账单,就让人头晕目眩,难以招架。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工资要一个月一个月挣,遇到了装修房子的时候,却是几万几万那么花……心都在滴血。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只能咬牙撑着呗!
没事的时候,瞧李善长在中书省作威作福,很是舒服,除了面对张希孟之外,尽显百官之首的威风。
可到了打仗的时候,老李瞬间就成了老黄牛,没日没夜地熬着,一笔一笔的物资粮饷分派出去……也没有个什么计算机辅助,全国的财力、物力、人力,都在他的心里装着,通过一个脑袋,一张嘴,分派下去。
所有官吏,都要来中书省领命。
李善长大呼小叫,没有几天下来,就已经声音沙哑。其余诸臣,也都是忙得昏天黑地,不敢有半点懈怠。
虽然这些人未必良善,甚至难保有不少贪官污吏,但是在当下,多数人还是尽职尽责的。
相比之下,张希孟的事情还是轻松了不少,他只需要和朱元璋一起,商讨军情,制定大略即可。
这一天,君臣谈到了临近中午,面对着中书省送来的单子,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花销还是太大了,刚开始,就超出了预算的五成!李善长这个萧何,本事也平常啊!”老朱气哼哼说道。
张希孟却是没有言语,或许吧,老李的确不行,但是谁又能比他做得更好呢?
朱元璋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过分了,随即压低声音道:“先生,说实话,咱手里还有一笔钱,不知道能不能动?”
张希孟一怔,连忙道:“主公说的是?”
朱元璋轻叹道:“朱英那孩子不是收了几百万贯吗!他去岭南之前,给咱留了三百万贯。”老朱单手按着大腿,上身前倾,以请教的口吻道:“先生,你说这笔钱能动吗?”
张希孟眉头紧皱,他几乎刹那之间,就明白了过来。
那小子还真把自己的话听懂了。
朱英似乎不需要那么多钱,只要让人知道他很有钱就够了……所以他给朱元璋留下了三百万贯,给张希孟留了三十万贯。
至于他自己,带了七十万贯。
不过这笔钱也不是干事的,恰恰相反,而是朱英用来摆排场,搞宣传,讲故事的……反正他是领悟了无中生有的精髓。
不过好在赣江航路已经畅通了,大庾岭也经过整修……自红巾起义以来,商路断绝。尤其是海外商人,眼馋得不行,就是盼着茶叶瓷器等物。
只要商路畅通,财源滚滚,哪怕没有一两银子,也足以变成金山银山。
可话虽然如此说,朱英把大头儿留了下来,也着实不容易。
“主公……这笔钱似乎能动,但是却不能直接动。”
朱元璋一怔,“先生,你的意思是?”
“主公可以借!”
“借?”
“对!主公可以拿盐税作保,抵押发债,将这笔钱借过来。”
朱元璋更加发傻,自己一个天子,富有四海,全天下都是自己的,难道还要借钱吗?
更何况还是自己干儿子,跟他借钱,那不是抢孩子手里的棒棒糖吗?
咱老朱那么没格调?
“先生,咱当了皇帝了!”
“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点石成金啊!”张希孟笑道:“主公请想,出兵收服了广州的何真,这才有岭南通商,天赐良机一下子出来了,那么多商人南下发财。还不是仰赖天子庇护?如果只是经商纳税,是不是显得略有些不尽之意……主公向他们借钱,也是给他们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而主公打赢了,商路拓展,机会来了,也好让他们跟着分润……臣以为这事两全其美,并无不妥之处。而且靠着债务关系,还把上下绑得更紧密了。过去主公也担心过,商贾世家和咱么不是一条心,现在有了这一层,至少那些愿意购买债券,愿意和大明荣辱与共的商人,总还是能相信的。”
朱元璋就默默听着,眼珠时不时转动。
说实话,他还是有点迟疑……老朱本来想的很简单,就是单纯把这笔钱挪用,等打完仗,想办法填上,即便挖坑不填,还能把天子怎么样?
结果到了张希孟这里,竟然鼓励他向商贾借钱,还提出了一大堆的道理。
多多少少,让老朱有点迟疑,张先生能想得这么完满,自怕早就盘算……难道是那份发展工商的建议,他又有什么主意了不成?
老朱心中思忖,过了良久,他终于长长出了口气,笑着点头,“先生,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不过此事先不要大张旗鼓,免得引起人心动荡,不好收场。”
张希孟连忙点头,“主公放心,臣会安排妥当的,至于这个利息,臣看百分之三就够了。毕竟这是主公借钱,风险很小,用不着太高的利息。”
老朱见他都想清楚了,也就点头,全都听张希孟的吧!
从皇宫出来,张希孟忍不住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湿透了。回想起这几日和老朱商讨军情,张希孟都有些惴惴不安。
他不断往借钱发债的路上领老朱。
虽说张希孟没有私心作祟到影响军务,但有些时候也失去了超然淡定,显得急躁鲁莽起来……他当然清楚自己的问题的。
还不是怀里的三十万贯闹的!
你想收钱,想挥霍,想享受……就不免心惊肉跳,坐立不安。遇到了事情,就进退失据……他突然明白了郑士元的心境,他收了那么多金银,就只是藏起来,没法光明正大享受。
吃的还是豆干蚕豆,他享受到了这笔钱吗?
很显然没有啊,他就是个很倒霉的保管员罢了!
到了张希孟这里,这三十万贯,虽然不算贪墨所得,但也谈不上光明正大。他当然可以享受,却还是心中有愧!
如果说当初被动清廉,让张希孟耿耿于怀,总想有人来挑战一下他的软肋。但是真正有人干成了,惴惴不安的反而是张希孟了。
说到底,他还是个没有蜕尽小市民本色的年轻人。在他的心里,也有个金银如山,左拥右抱的美梦。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凭什么就不能享受享受?
不过当他真的拿到了这笔钱的时候,张希孟却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了,他一路走来,他写文章,教导别人。结果到了自己这里,却做不到白玉无瑕,素丝无染……还是有点自欺欺人啊!
张希孟啊张希孟,你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还谈别的东西干什么?
当真是打脸啊!
天理国法人情……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完满?
揭发朱英,甚至坏了开发岭南的大局?
显然行不通。
跟朱元璋讲,请老朱同意,这倒是没问题,但就算得了这笔钱,张希孟也不觉得能坦然花出去。
没有办法了,正好军需有个缺口,就让老朱发债吧!
张希孟随即以朱英的名义,买了三十万贯的债券……而后他写了一封长信,封存好,让人连夜去追朱英,把债券给他,也把道理讲清楚。
或许谈不上完美,但终究是解决了。
张希孟一夜无梦……转过天,他到了门下省,正好又碰上了江楠。
“张相,你可说过请我吃羊腿,鲥鱼,不会忘了吧?”
张希孟略怔了怔,笑道:“可以,中午过来吧!”
江楠欣然答应,而到了中午,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碗阳春面。
“张相?你,你怎么骗人?”
张希孟呵呵一笑,自顾自盛了一碗面条给自己,随后笑道:“你听过一句话没?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江楠一怔,“那,那这么说张相是用不着卑职了?”
张希孟含笑不语,只是让江楠吃面,江楠气得瞪眼睛,却也无奈,只能大口大口嚼着,仿佛吃的是鲜嫩的羊肉一般。
“江楠,其实我今天吃这个面条,却是比什么肉都要香甜……那一日你应该是误会了,我没有要办李相的意思。”张希孟声音略低沉道。
江楠怔了怔,突然失声一笑,“果然,李相的公子还没到岭南,就算想送钱也做不到!彼时有本事送钱的,只有一个人,而他断然不会给李相送钱!”
张希孟颔首,苦笑道:“你现在怎么想的?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江楠低着头,轻声道:“可是处理掉了?”
“嗯!借给了主公,充作军费了。”
江楠竟然微微一笑,而且越笑声音越大,笑得两肩抽动,最后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抬头看着张希孟,笑道:“这么看来,张相倒也是凡人!”
张希孟轻声叹了叹,“我也不敢自比圣贤啊!”
“孔夫子早年当官的时候,也是得志便猖狂。到了七十岁,才敢说从心所欲。”江楠笑吟吟道:“张相这么快就返璞归真,在卑职看来,却是远胜圣贤啊!”
“马屁拍得不错!只可惜没有赏赐,只有阳春面!”
“阳春面好!清白!”江楠连忙夹了一筷子,添到了自己的碗里,笑道:“我现在也觉得这个比羊腿鲥鱼更香甜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铁矿
吃了一顿鲜甜的阳春面,江楠轻轻打了个饱嗝儿,张希孟忍不住笑道:“你这样很不淑女!”
江楠却笑道:“捏着上司把柄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卑职也只有露个丑儿给张相了。”
张希孟怔了怔,摇头道:“你牙尖嘴利,很不好!”
江楠倒也不怕他,而是道:“张相,卑职能不能冒昧问一句,你到底有多少钱?没有别的意思,你真旳很缺钱吗?”
“缺钱?”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张希孟很无奈,自嘲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说谎?”
“怎么会!”江楠笑道:“以张相的地位,每天要忙碌那么多事情,能算得清楚自己有多少钱,那才奇怪呢!不过我觉得张相应该比起看起来富裕多了。”
张希孟眉头挑动,稍微沉思,他还真没盘算过,自己到底家产多少……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不知收入张希孟”的段子。
“我现在住的府邸是免费的,车夫啊,马夫啊,厨娘,卫士,管家,都是领朝廷俸禄,跟我没什么干系。然后每年还有一些禄米,衣料,年节有些津贴,加上几百贯的俸禄……对了,我现在还是齐国公,收入加了一大截。每年应该有一两千贯。”
张希孟说到这里,也停顿下来,他非但不是没钱,还相当富有!
一个五口之家,靠着种田,收获的粮食都算起来,也就百贯上下,其中又要交税,又要留作口粮,实际能只配的钱少的可怜。
张希孟衣食无忧,俸禄基本上随便花,这要是不算富裕,什么才算富裕?
难道真的要一只鸡只吃一条舌头,一尾鱼只吃几个鱼须,又或者拿药材喂猪,最后以木棒击杀,只取一条里脊?
这不是享受美食,这是作妖!
张希孟不但懒得做,而且谁这么干,他还会鄙夷。
所以说张希孟真的不缺钱。
“江提举,其实我还有个很要命的爱好……我喜欢买书,你要知道,古籍珍本,很贵的!”
提到买书,江楠直接给了张希孟一个白眼,“张相,你提什么不好,非提这个?你难道不知道,你的一篇文章,可是洛阳纸贵,这个钱还少了?”
张希孟愕然……稿费!
一个让他略感心酸的词汇,上辈子他也是在“终点”写过的,只可惜文笔稀烂,剧情碎一地,啥也没赚到。
这辈子自己能挣到稿费了?
嗯,不错,很值得庆祝。
随即张希孟又有点犹豫了。
“江提举,我现在写的那些东西,是有入选学堂的,可这是为了教书育人,我想要钱……也张不开这个嘴啊!礼部那边也没人给我算这个啊!”
江楠笑了,“他们许是觉得张相不食人间烟火吧!”
“球!”张希孟急了,“你当我爱天天吃阳春面啊?我也想弄几个菜啊!再说了,别的东西也就罢了,我现在需要买书,买很多书,花销可是很大。而且他们不给我发稿费,也就可以扣下别人的,礼部这帮人居心叵测,必须狠狠惩办,以儆效尤!”
江楠又要忍不住笑出声,作为普通人的张相公,还挺有趣的。
“我看您宰相肚子能撑船,就别找人家的麻烦了。我以度支局的名义,清算礼部有关教材的开支,给他们去个公文,让他们注意一下,估计很快就能把钱送去。张相最好自己开个账户,这样就一目了然了。以后拿着买书,也没人能管了。还有啊,我看报纸上也有张相的文章。这个就更好办了,他们卖报纸虽然很便宜,但是撰稿人都有一笔收入,张相要是愿意,足够拿来当零花钱了。”
“好!”
张希孟眼前一亮,大感喜悦,看江楠的眼神都变了,这个属下聪明,能干,是个好苗子啊!
“那个等我收到了稿费,就兑现承诺,找个扬州的师傅,做一顿河豚。”
江楠笑着点头,“我可记下了!”
“嗯!放心吧,这点小事莪是不会食言的。”张希孟心情大好,而且他也想通了,前面硬是被塞个清廉的人设,弄得张希孟束手束脚。
时不时总想着清官要怎么做……海瑞可是买二斤肉,给老娘过生日,都能轰动全城的。
不至于清廉到这个地步,却也不能肆意浪费。
而且张希孟确实没有仔细规划过自己的生活,收入多少,支出多少,都没有个概念……和江楠这番聊天下来,张希孟却是有了数。
他当然不穷,光是算俸禄,他也不是穷人。
只要坦坦荡荡,该怎么花就怎么花,用不着太过在意的。至于肆意挥霍,不要命地折腾,张希孟也干不出来啊!
“江提举,回头你帮我挑几套家具吧!”张希孟道:“也不要太贵的,关键就是素雅,简朴,当然也别太寒酸了。大床,客厅桌椅,还有书桌画案,简单地弄一套下来就好。”
江楠笑着点头,说到底,张希孟还是有点心疼钱。这位张相公或许知道一石粮,知道一斤铁多少钱,但是让他说出一套不错的家具,要多少钱,却是难为他了。
可江楠却是对张希孟的爱好,了如指掌……相比起繁复的工艺,张希孟更看重材料的本身。
不用太复杂,简约细致就好。
从某种程度上,张希孟是有点反对工匠精神的。
很多工匠精神的本质,不就是玩了命的内卷吗!
一张睡人的床,非要耗费一千个工!
一个木匠,需要干三年,才能弄出来。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雕刻各种花纹,处处都有说道讲究……可仔细想想,有必要吗?
一个木匠,三年的时光,做个几十张,上百张,甚至更多的床,难道不好吗?让更多人用到,不应该吗?
非要死磕工艺……一张千工床,或许比普通床舒服几倍,但却牺牲了几十倍,上百倍的效率,真的有必要吗?
就好像那些寿司之神,米饭仙人……一辈子只干一件事,听起来很了不起,但同样的米饭,能做出龙虾鲍鱼的味儿吗?
你的米饭,或许会比普通的好吃一些,如果和普通米饭一样价钱,毫无疑问是赚了。
可问题是你卖了几倍,十几倍的价钱,这不就是噶韭菜吗!
消费观、审美观、工商业发展规划,工艺技能,工匠的思想观念……要让生产面向大众,让普通百姓也能享受到。
张希孟粗略估算,这又是好几篇文章,抽空写出来,发表了,稿费不就来了!
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张希孟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瞬间人生就有了奋斗的目标。
只不过还没等张希孟挥动大笔,老朱的旨意就到了,天子要御驾亲征,张相公随军出征。
没办法了,只能立刻收拾行囊,随着老朱离京。
君臣不是第一次一起统军,相比起以往,如今的老朱,更多了几分自信和从容。而张希孟经过一番挣扎之后,也更加纯粹了许多。
没有谁是生来了不起的,但是通过不断修炼,明心见性,却是可以距离圣贤越来越近。
从某种角度上讲,张希孟也挺认可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
还是那句话,作为超越王朝的存在,儒家自然是有可取之处,包括理学,也不是全都是错的。
只不过在原始参数上,出现了偏差,方法越是正确,得出的结论就越离谱罢了。
跟老朱刚出京不久,常遇春就传来了捷报,大军已经重新从陈友谅手里夺回兴国路!
此前陈友谅趁着朱元璋登基,发动反攻,唯一的战果也丢失了。
“好!”
朱元璋忍不住赞叹,“常遇春果然是猛将,让他当这个先锋,恰如其分!”
张希孟自然也不怀疑常遇春的战斗力。只是在常遇春的捷报里,却有几句话,吸引了张希孟的目光。
“常遇春俘虏了一批矿工,想要询问主公的意思,是打入战俘营,还是就地放了?”张希孟眉头紧皱,兴国路还有什么主要矿场吗?
沉吟了少许,张希孟立刻抓过来地图,仔细看了又看,一个地名赫然出现在眼前。
“是大冶!大冶铁矿!”
老朱微微皱眉头,“张先生,这地方很重要?”
张希孟还能说什么,大冶铁矿,岂止是重要,简直就是个聚宝盆!
“主公,臣如果没记错,这里从三国年间,就有人开采了!”
“什么?这,这有一千多年了!”老朱惊了。
张希孟叹道:“不只是开采一千多年那么简单,这里还是露天矿场,开采十分便捷……而且这里面还有金,银,铜,这里可是百里黄金地,江南聚宝盆!”
“啊!”
朱元璋也傻了,“这,这么厉害?”
张希孟点头,“只要把大冶铁矿弄到手里,简直是如虎添翼!”
老朱狠狠一挥拳头,“好!太好了!常遇春这个首功,是跑不了了。”
张希孟却急忙道:“主公,这些矿工可不能随便放走了,一定要留下来,他们可是宝贝啊!”
这话还用张希孟讲!
老朱立刻叫来了手下,赶快给常遇春下令,务必照顾好这些矿工,不许死了,也不许跑了,更不许欺凌打骂。
一句话,当祖宗供着,不许怠慢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我们赢了
“大家伙务必听清楚,我们是大明的士兵,不是土匪强盗,我们从家乡杀出来,不是为了抢掠,不是为了杀人……我们是来救人的,只有每个人都不受欺负,我们才能安居乐业。”
汤和站在数万名苗部士兵面前,大声叮嘱。
几年旳时间,给汤和带来了太多的变化。
曾经的他,只能算是朱元璋手下的一员悍将,而论起领兵能力,尚在徐达等人之下,论起文采,也远不如冯国用。
唯一值得称道的,或许就是资历够老了。
汤和也是憋着一口气,才决定带兵前往五溪,给朱家军开疆拓土,收服苗部,打下一块基业,同时也大大提升他的地位。
可以说汤和是怀着许多心思来的。
但是当他到达五溪这一带,首先就遭到了重创。
当初一共有大几千的苗兵返回家乡,汤和带过去了三千多朱家军精锐。
按理说这么多人马,足以做很多事情了。
但是让汤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返回家乡的苗兵,竟然有不少偷偷回到了部落。他们虽然觉得朱家军讲的有道理。但毕竟家人还在,他们也不愿意给朱家军做事,掉过头打自己人。
正因为他们走漏了消息,让苗部头人做好了准备……他们调动手下人马,利用地形优势,埋伏汤和的兵马,经过几次交战,汤和损失了超过一千人。
另外还有不少士兵水土不服,丢了性命……带过去的人马,损失了一半,就连汤和都受了伤。
如果按照常理,几乎可以宣布行动失败,要是运气好,只身逃回应天,就已经烧高香了。
这就是汤和初到五溪的经历。
哪怕过去了好几年,汤和依旧清楚记得。
就在那一夜,他找来了刘伯温,还有几个心腹,大家伙凑在一起,商议着该怎么办?
是放弃行动,各奔生路,还是留下来,争取本就不多的胜算?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我汤和要对死去的弟兄们负责,我对不起大伙,也对不起上位。该是什么罪名,我都领了。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商议出一个出路,大家畅所欲言,你们就算要指着鼻子骂我,也是可以的!”
汤和说完之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包括刘伯温在内,都没有说出什么来。
而良久之后,人群中有个叫蒋英的士兵,挺身而出。
“汤将军,俺觉得你没什么错,咱们也没有错!错的就是初来乍到,苗部百姓不清楚咱们的主张,他们怀有排外之心。而那些返回的苗兵俘虏,意志不坚定,摇摆反复。俺觉得这就是张相讲的,理想和现实的落差。”
汤和眼前一亮,刘伯温也颇为动容。
这个小兵竟然说出了这番道理,是个人才啊!
“蒋英,你有什么办法吗?”
蒋英沉默了半晌,才道:“俺,俺觉得咱们应该先活下来。那些主张可以收起来,当务之急,是找个落脚的地方,先解决安身立命的问题。”
这几句话提醒了汤和和刘伯温,他们满怀希望前来,谁不想立刻建功立业!
可问题是这里是苗部,不是淮西,环境不同,人文也不同,根本不具备顷刻之间,燃起遍地烽火的条件。
当务之急,就是先生存下来,保住火种,然后才能谈别的事情。
经过一夜的商讨,他们终于做出了艰难的改变。
首先第一步,上山!
先占山为王,弄一块落脚之地。
改变了思路的汤和,并没有一下子就走出困境,他足足组织了三次攻击,才顺利拿下青萝山的一处寨子,消灭了三百多土匪。
而此刻的朱家军,却也只有八百多人了。
汤和连旗号都收了起来,只是在山上种田,打猎,他一度以为自己要落草为寇,再也没法打出朱家军的旗帜了。
可就在几个月之后,情况还是发生了变化。
那些在战俘营接受了教育的苗兵返回家乡之后,很快就和当地的人,尤其是头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见识过朱家军的做派,让他们很难跪的下去。
而那些头人们也对这些人讲的外面的情况,惶恐不已。他们生怕自己手下的农奴起了异样心思,不好控制。
因此头人们不断抓捕外面回来的苗兵,严刑拷问,逼着他们闭嘴,或者干脆一点,就直接杀了了事。
数以千计的苗兵,面对“自己人”的屠刀,他们终于悟了。
残酷的现实告诉了他们,谁才是真正对他们好!
不断有苗兵逃到汤和的山寨,归附到了朱家军的队伍,渐渐的,苗兵数量越来越多,甚至占据了主体。
而经历了一番波折的刘伯温也迅速醒悟过来,他们能依靠的不是强大的武力,而是扎扎实实的人心!
刘伯温将张希孟在军中的规定严格落实,并且依据苗兵的风俗习惯,进行了调整。
兵将一体,同吃同住,没有任何差别。
大家伙白天干活,晚上在篝火前,畅谈心声。
终于,经历了大半年的沉寂,兵马恢复到了两千五百人。
狭小的山寨不足以供养这么多人。
汤和在仔细筹备之后,终于对外用兵。
这一次他事先派出苗兵,探查情况,作为内应,然后里应外合,一举破敌。
他顺利攻下了一处寨子,斩杀了负隅顽抗的头人。
但是对于普通苗民,汤和不但没有伤害,反而让自己这边的士兵过去,跟他们讲道理,分浮财,分土地,鼓励苗民从军,保护到手的田地。
这一次汤和成功了。
他顺利收编了一千多人,使得总兵力接近四千,已经超过了来的时候。
这让汤和跟刘伯温都信心倍增。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主要的任务就是不断教育士兵,然后寻找战机,敲开一个个的寨子,把土地分给苗民。
刘伯温耐心教导年轻的苗兵,很多人第一次学会了写名字,知道了王法,懂了在法令面前,不分贵贱。
知道了土地是上天赐予的,每个人都应该一样。
知道了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努力读书,就有机会出人头地。
……
这些想法,是过去苗部青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们在朱家军这里,找到了尊严,看到了希望,一股热烈的火焰,逐渐燃烧起来。他们不想过近乎奴隶的生活。
他们渴望改变,渴望吃得饱,穿得暖。
他们知道唯一的指望就是朱家军。
只有朱家军壮大了,胜利了,击败那些头人,他们才有光明的未来。
所以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苗兵士气高昂,即便遇到挫折,也毫不气馁,总结经验,争取在下一次的战斗中,弥补回来。
他们的胜利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兵马也突破了万数。
终于,站稳了脚跟。
不但如此,那些苗部头人已经知道不是对手,他们向天完请求援助……苗部的产出本就不多,但是为了换取外援,他们把粮食,银两,珍贵的药材,值钱的皮草,一股脑送给了天完的达官显贵。
目睹了头人们的所作所为,苗部的年轻人更加气愤了。
他们越发相信朱家军所讲,这些头人情愿意把钱财献给天完,也不愿意拿出来,分给他们这些奴隶。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跪倒在他们面前,卑微苟且地活着!
反了他!
一处,又一处的烽火。
狼烟滚滚,不断有苗民举事,汤和迅速攻城略地,包括靖州在内,都落到了他的手里。
在此期间,天完变成了陈汉……朱元璋也登上王位,并且登基称帝。
童年的小伙伴,竟然当了皇帝!
还真是让人唏嘘感叹啊!
汤和,还有这些苗兵,已经发展成了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还派遣人员,参加了登基大典。
从应天回来之后,这些人就相继前往各处,去讲解自己的见闻。
告诉大家伙,应天是什么样的,天子如何,登基大典如何……将士们听得心驰神往,万般羡慕。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天子登基,还需要各地百姓的拥戴,不光是苗民,还有蒙古人,黎人,大家站在一起,拥立一个属于他们的新君!
一个不敢想象的未来,即将出现。他们要做的,就是扫荡尘埃,恭迎新君到来!
“请国公放心!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作战勇敢,缴获归公!”
……
苗兵们大声背诵着刻在骨子里的军规,气势如虹,扑向了辰州。
一天之后,辰州到手。
汤和马不停蹄,继续催动兵马,杀向了武陵。
这是一场很辛苦的大战,陈友谅安排了重兵,他很清楚,一旦武陵丢了,整个洞庭湖以西,都会失陷。
因此陈军拼死作战,汤和也是志在必得。
经过了五个昼夜激战,汤和终于打开了武陵的城门,代价却是以蒋英为首的三千多名士兵牺牲。这个曾经给汤和献策,辅佐汤和攻下落脚之地,并且表现神勇,大有可为的年轻将领,牺牲在了黎明前夜……
汤和忍着悲痛,让人给朱元璋送去捷报:
我们赢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陷入绝境的陈友谅
“三千将士,所余不足六百,过半将士,尸骨无存,葬身异乡……淮西儿郎,无负大明啊!”
面对汤和的捷报,朱元璋眼圈泛红,钢铁心肠,此刻也是潸然泪下。
张希孟同样满心感叹,说实话汤和这一路军,属于闲棋,彼时张希孟甚至想,就算他们失败了,也可以探探路,了解情况,给日后提供方便。
但是面对这个结果,张希孟不得不承认,当初的他草率了。
远隔千里之外,在完全陌生旳环境,想要扎根,并且发展壮大,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不是有一套想法主张,就能办成的。
需要每一个将士都有坚定的信念,百折不挠,百死不悔。
还要善于动脑,乐于学习,能够处理层出不穷的困难,不但保存自己,还要发展壮大,最终消灭敌人。
站在此刻,张希孟也不得不说,自己当初低估了事情的难度,仓促提出建议,他是有责任的。
但是同样的,汤和给出的答卷,也是张希孟万万没有料到的。
曾经张希孟一度认为,汤和只是个二流将领,无非是仗着和老朱关系好,资历老,才能在一众开国功臣当中,安然无恙。
可事实上,汤和这人的智慧不容小觑,人品也过得去。而且汤和曾经主持沿海的抗倭事宜,他修筑的堡垒,一直到了嘉靖朝,还在发挥作用,庇护着东南沿海的百姓。
他或许没有徐达的帅才,没有常遇春的勇猛,但是汤和却有着相当了得的综合能力,几乎堪称六边形战士。
用兵、内政、治军、治民、选才、用人、团结部下,凝聚人心……汤和把每一项都做到了八十分以上。
也唯有如此,他才能在几乎绝境之中,愣是闯出了一片天地,化不可能为可能!
“主公,曾经臣以为关铎等人,能迂回上都,杀入高丽,堪称当世奇才。现在思量,汤国公之才,不在关铎等人之下。而且如果是汤国公领兵,或许北伐中路军,还能在辽东高丽站稳脚跟,最终覆灭元廷!建立殊勋!”
朱元璋略思忖,竟然用力点头,“是咱低估了汤和的本事啊!他这些年真是不容易,手下将士,包括这几万苗兵,也着实不易!”
朱元璋面对着捷报,沉吟良久,突然提起笔,在后面写了八个字:汤公威武,将士万岁!
张希孟微微沉吟,朱元璋却道:“数年征战,百死不悔,忠义肝胆,盖世无双。他们当得起!赶快派人,送回去吧!”
张希孟连忙答应,急忙安排拱卫司的人快马加鞭,将这份殊荣送去武陵。
办妥之后,张希孟心中颇为感叹。
淮西勋贵,骄兵悍将,并不是什么好词儿。
这帮人创造了大明,打出了赫赫威风。
却也成了日后朝中的一股祸害。有许多将领居功自傲,肆意妄为,结党营私,把朝局弄得乌烟瘴气。
这么一群人,对上了不肯妥协的朱元璋,自然是屠刀高举,杀了个血流成河。
朱元璋耗光了后半生的精力,淮西勋贵也损耗殆尽。
是非对错,难以论说。
不过能不能找到另外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比如好好引导淮西勋贵,让这个战斗力爆棚的集团,保持着旺盛的战力,同时又能把注意力放在该放的位置上。
人才难得,猛士难寻……只要把这些将星用妥当了,便是华夏的福气。
诸如汤和这种,数年历练,从最艰苦的环境中杀出来,张希孟不觉得汤和会把人生的目标定为简单的荣华富贵。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张希孟同样经历了一场修行……其实仔细算下来,张希孟的收入相当可观,如果算上稿费一类,支撑他收藏古籍,也是绰绰有余。
张希孟不是穷人,但他为什么会有很穷的错觉呢?
或许这就要和那些奢靡无度的前辈们比吧!
比如那种三妻四妾还不满足,家里头养着几十,上百美女的,或者连葱丝都要雕花的极致疯狂……扪心自问,张希孟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甚至是大多数人,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所以说,接下来要如何引导这一群人,很是考验张希孟的智慧。
还真是让人发愁啊!
张希孟总是喜欢比别人先走好几步……而汤和这些人,断然没有这么多的心思,也想不了这么远,他们现在要做的还是尽快消灭陈友谅。
在拿下武陵之后,汤和不断派兵,攻略周围州城府县,收编兵马,招降纳叛……整个洞庭湖以西,悉数落入大明之手。
朱红的旗号,迎风飘扬,陈友谅的地盘已经蜷缩到了一个很悲惨的境地。
黄州、武昌、江夏、汉阳、沔阳,外加上洞庭湖东岸的岳州等地。
昔日坐拥两省之地的天完国,如今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疆土,朝不保夕,风中摇曳。
不过即便如此,上天也不想放过陈友谅。
许是做得缺德事太多了,又或者是倪文俊和徐寿辉显灵了,要拉着他去彭祖师评理……事已至此,还不断给陈友谅添乱。
有着泼张之称的张必先,替陈友谅驻守岳州,堪称陈友谅的臂膀股肱。
就在汤和大军攻克武陵之后,张必先就夜不能寐,战战兢兢。
他非常担心汤和渡洞庭湖而来,水陆并进,那样的话,岳州就危险了。
因此张必先把岳州知府罗复仁叫了过来,“你现在立刻下令,去把所有渔民的船只收缴了,悉数焚烧,谁敢抗命,一律诛杀!一个不留!”
听到这项命令,罗复仁惊得半晌无言。
张必先恶狠狠看着他,“怎么,你一个小小知府,还敢抗命?”
罗复仁被吓得浑身哆嗦,张必先深得陈友谅器重不说,在张定边被俘之后,他几乎是陈友谅这边唯一的指望,因此越发骄横,稍微不顺心,就立刻诛杀。
别说小小的知府,就算是平章,尚书,也随意打骂诛杀,毫不客气。
罗复仁心中惶恐,却有话不能不说!
“卑职知道收缴渔船,防备明军。但是洞庭湖的渔民不比其他,绝不能如此贸然行事啊!”
“为什么?你要包庇他们?”张必先血红着眼睛,怒问道!
“非也……洞庭湖中,一直有水贼,所谓渔民,也是半民半贼。年月太平,就打渔种田,年景乱了,就遁入湖中,做起了匪盗。如今朱明的人马到了,他们未必会配合明军。没准还会打起来。可若是一定要收缴渔船,放火杀人,且不说能不能尽数收缴……我担心湖中水匪,勾结朱明的兵马,反而更加不利啊!”
张必先黑着脸,默默听着,这番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可如今的张必先,已经心绪烦乱,理智不存。
朱明大军袭来,陈汉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这已经不是对与错的问题了。
一个小小的知府,还敢教训我!
你还不配!
啪!
张必先猛地挥手,狠狠抽了罗复仁一个嘴巴子。
他的巴掌和铁板差不多,罗复仁一介书生,哪里扛得住,被抽得滚出去老远,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滚!现在就给我滚!”张必先许是觉得理亏,竟然没有杀人。
罗复仁忍着剧痛,捂着腮帮子,踉踉跄跄出来,心中已经是没有半点指望了。他也没去衙门,直接逃出了岳州城。
他走后,足足半天时间,张必先才得到消息。
什么?
这个畜生走了?
他一定是去告诉那些贼人去了,他,他要投靠朱重八!
张必先像是疯了一般,派人去追,随后又自己领兵,冲向了洞庭湖边,让手下人去收缴船只,捉拿渔民……
张必先的行为,简直可以算作人类迷惑行为了。
陈友谅就是渔民出身,洞庭湖的百姓对他们还有那么一点点好感。
可是随着张必先纵兵杀戮,大肆抢掠,多个渔村,化为一团火焰,渔民们竟然也怒了,他们拼命驾着船,拖家带口,逃入洞庭湖避难。
更有一些人,前去寻找明军。
张必先的一番折腾,完全是副作用的。
这位陈汉的悍将,怒不可遏,他想回城,想个更好的办法……可是当他回城的时候,岳州城头,已经是陡然变幻大旗。
“张必先,罗大人体恤百姓,勤勤恳恳,是个顶好的大清官……你赶走了罗大人,你也别留着了!”
居然是民变!
张必先认出了为首的那几个人,赫然正是本地富户。
“你,你们蠢材!等朱重八杀来,你们的家产都会消失!”
为首的几个富户呵呵冷笑,“跟着你们,连九族都保不住!还说什么家产!”
张必先被气得老脸铁青,竟然还要攻城,结果城头箭如雨下,他根本没有携带器械,只能徒呼奈何。
张必先野兽般惨嚎,转身带着部下,狼狈逃窜。
他还想逃回武昌,和陈友谅一起,负隅顽抗。
只是张必先没有料到,在距离武昌还有五十里,竟然遇到了一支朱家军,为首大将正是王弼。
一番激战之下,张必先损失惨重,他还想逃跑,朱文正,吴祯,吴良,他们率领增援的兵马到来。
面对这个阵容,已经失了智的张必先,哪里还是对手!
半日之后,身披十余创,奄奄一息的张必先被抬到了常遇春的面前。
“大都督,陈友谅最后的指望也完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连大户都背叛了
常遇春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张必先,头盔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身上的铠甲多处破损,斑斑点点旳血迹,有的地方,甚至皮肉开绽,露出森森白骨。
常遇春微微闭上眼睛,想起了当初的湖口,张必先率船队冲击,险些伤到了老朱。他赶上去,射了一箭,才算化解了危机。
彼时大江争雄,如今张必先却成了自己的部下俘虏,还真是不胜唏嘘啊!
“泼张,你如今落到了我的手里,你有什么说的?”
张必先努力睁大眼睛,闷声道:“我,我要见大明天子!”
“见上位?”常遇春哈哈大笑,“你算什么东西,也能见我家上位?”
张必先咬了咬牙,伤口作痛,失血过多,让他几乎昏厥。
但是在这个生死关头,却不允许他昏倒。
“常,常将军!你,你虽然俘虏了在下,可我到底是陈友谅的太尉,执掌大军,旧部有十几万……难道凭着这些本钱,还不足以见见大明天子吗?”
常遇春绷着脸没说话,只是俯视着。
张必先咬着牙,继续道:“我,我以为大明天子有囊括天下,一统宇内的心。自然是包容四海,又怎么会吝啬见一个被俘之人?”
常遇春眼珠略转转,就道:“你们带着他,去见上位。”
手下人答应,抬着张必先下去,到了大帐门口,常遇春又提醒道:“记得给他上点金疮药,再喂些参汤。”
张必先听到这话,勉强从嘴角挤出两个字:“多谢!”
这家伙被抬下去了,朱文正忍不住站出来,对常遇春道:“大都督,张必先号称泼张,他不只是陈友谅手下的悍将,更是个疯子……这些年被他杀死的人不计其数,其中无辜百姓,不计其数。这样的人,留着他干什么?上位也不会留他的!”
常遇春耐心听着,突然微微一笑,“你当我不知道?”
朱文正愣住了,“大都督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常遇春朗声一笑,随即道:“你啊,还是太年轻了,慢慢你就懂了。咱们只管等着上位的意思就是了。”
张必先就这样,被送到了朱元璋面前,同时张希孟也见到了这位有名的猛将。
“罪,罪人拜见陛下,见过张相公。”
朱元璋默然不语,张希孟倒是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
张必先忙道:“罪人姓张,祖籍也是山东人。山东多圣贤,这些时候,张相的文章罪人也请别人读过,颇为钦佩仰慕。”
张希孟笑道:“没想到,你还读过我的文章!那你此时此刻,又有什么打算?”
张必先沉吟少许,便努力挣扎,他还没力气跪倒,只能用脑袋触碰地面,随后道:“陛下英明神武,张相才学盖世。陈友谅腐草荧光,如何能和大明相比?罪人,罪人愿意投靠大明,视陛下如父,视张相如师。只要罪人当前锋,攻必取,战必克。灭陈只在反掌之间啊!”他激动说着,抬起头看着张希孟和朱元璋,颇有种小奉先见到了董太师的意思。
快收下我吧!
要不是年纪大了,我都拜义父了。
“主公,张必先是陈友谅手下大将,猛将,他要是愿意投降,确实可以撼动陈汉军心……只是此事涉及到了如何收服湖广之地的大事。到底要如何取舍,还请主公明示。”
朱元璋淡然一笑,“陈友谅两番噬主,部下也都争着背叛他。这叫做咎由自取,谁也怪不了。咱挥动大军至此,莫非还要学陈友谅,重走老路不成?”
老朱笑着反问,张希孟连连点头,赞叹道:“主公圣睿,果然非比寻常。”
他们君臣谈论,丝毫不理会脸色已经变白的张奉先了。
“主公,既然如此,臣以为可以传下旨意,告诉常遇春等将领……晓谕武昌城中,此战是吊民伐罪,铲除陈逆。对于那些罪大恶极的,即便有心饶过,却也不能违逆民心。可以明白告诉陈友谅,他的死期到了。至于那些不曾作恶,或者自问作恶不多,愿意改邪归正的。大明自然会酌情网开一面。但是也要让他们抓紧时间,早作打算,切莫等着大军入城,一切都晚了!”
听完张希孟的话,张必先完全傻了。
他不明白,以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不接受自己的投降?
完全没有道理!
“陛下,上位!你要一统天下啊!万万少不了张必先……我,我愿意给陛下当走狗……我,我可以拜陛下为义父啊!”
为了活命,张必先口不择言,朱元璋勃然大怒!
“咱这个大明天子,要的是天下人堂堂正正,挺直腰杆,做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咱不需要走狗鹰犬,把他拖下去,送到武昌城下,明正典刑,再把咱的这番话,告诉所有人!”
拱卫司士兵连忙答应,张必先回到了战场上,又到了常遇春的手里,同时得到的还有老朱的这番交代。
常遇春哈哈大笑,“如此才是诛杀此獠的时候!”
“拖走!”
下面人轰然答应,立刻行动,他们押解着张必先,到了武昌城下。
这段时间,一个接着一个的噩耗,传到了陈友谅的耳朵里,竟然没有什么好消息。
徐达已经攻克了黄州,扫清了陈友谅在江北的势力,把他牢牢锁定在了江南。
另一边,岳州豪富邀请汤和进入岳州,随即大军顺流而下,竟然也扑了过来。
而正面常遇春挥动八万大军,攻城略地,直接杀到了武昌城下。
四面楚歌声声,留给陈友谅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陈友谅,这就是你的心腹张必先,他为了活命,不但要反叛你,还要给上位当鹰犬!”
陈友谅就在城头,虽然没有露面,但是却也听得明白,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切齿咬牙,恨不得将张必先生吞了。
很不幸的是更加让人破防的话来了。
“陈友谅,你把张必先当成宝贝,可是这种反复无常的畜物,又如何能入上位的眼?想给上位当鹰犬,他茅坑里吃蚕豆,他怎么张得开嘴!”
“你的宝贝,在上位眼里,就是个必须处死的杂碎!”
“城里的陈军弟兄们听着……你们可不要做傻事,更不能跟着陈友谅作死!我们有一笔账,百姓心里也有一笔账。你们只要确实清白,没有太多恶行,就能重新做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像张必先这样,民愤极大,死有余辜的畜生,不管投降与否,上位都不会饶了他!”
“来人!把张必先架起来!”
果然,有士兵将准备好的马车赶过来,上面竖立着一个木架,士兵七手八脚,将张必先捆在木架上。
许是感觉到了生命的终结,张必先突然涕泗横流,竟然大声求饶!
“别杀我,别啊!我愿意投降,愿意给上位效力。我愿意当大明的忠臣啊!饶了莪吧!让我给上位效力尽忠!”
张必先的哀求,还没打动明军,反而气恼了藏在垛口后面的陈友谅!
畜生,果然是畜生!
我陈友谅简直瞎了眼睛,竟然会重用这个背主的东西!
“杀!给我杀!”
陈友谅竟然张弓搭箭,朝着张必先射过来。
无奈双方距离太远,陈友谅的箭飞出来一段距离,就落在了地上,距离张必先还有十几步。
而陈友谅已经抓狂了,大声怒吼:“射,给我用弩箭射!杀了畜生!”
面对此情此景,明军这边也有点懵了,明明是他们要杀张必先的,陈友谅竟然主动代劳了。
这该怎么办才好?
“退回来吧!”
常遇春下达了命令,让这些人退回来。
而城上的弩箭也准备妥当。
足有二十支足以射穿八层牛皮的大弩,对准了张必先,开始了射击。
距离虽然够得着,但是准头儿却是不好说。
但是根据概率推算,不管几率多小,只要次数足够多,还是会发生的。
在第三轮的射击中,一支三尺多长的箭矢,穿透了张必先的胸膛,不光是胸骨肋骨断裂,就连脊柱,还有绑着他的木架,一起折倒。
张必先抽搐了一阵,终于流干血液,死在了武昌城下。
陈友谅瞳孔充血,杀死张必先,让他感到的不是畅快,反而是无力,就连这家伙也背叛自己,又如何打得下去?
陈友谅咬了咬牙,勉强平复心绪,拿出了最后的办法。
“对面的常大都督!你把这个畜生交给朕,足见还是一个英雄!我愿意跟大明一起北伐中原,恢复汉家河山。咱们不要打了……你死我活,受损的还是汉人,白白让他们蒙古人笑话!常大都督,你意下如何?”
陈友谅冲着城下,连续喊了好几遍。
“大家都是汉家英雄豪杰,何必你死我活,各退一步,岂不是更好?”
过了一阵子,常遇春还是没有回答,但是从明军这边却出来了好些湖广本地的大户,他们怒视着城头,充满了嘲讽。
“陈友谅,你现在和死去的张必先,又有什么区别?果然是有其主有其仆,你们原来是一路货色!”
陈友谅勃然大怒,“你们,你们也投靠了朱元璋?”
朱家军和大户之间,不是生死仇敌吗?
这帮人都疯了不成?
“陈逆!非是我等愿意归附大明!实在是你的治下,谁也没有活路!湖口之败以后,你勒索百姓,敲诈商贾!已经有二十多个大户,被你逼得家破人亡!”
“陈友谅,你有今天,都是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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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你不配
即便连大户,也都厌倦了陈友谅。这一记背刺,甚至还在张必先之上……陈友谅环顾四周,已经没有几个可以信任的了。
臣子尽数离去,心腹爱将,一降一死,还能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两个兄弟,外加上太子陈善,次子陈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他旳对面,常遇春,徐达,汤和,大明最强大的将领,到了大半。
足有二十万的水陆精锐,从四面八方,将武昌围住。
此时此刻的陈友谅,比起垓下的项羽,还要凄惨几分,毕竟项羽身边还有个虞姬陪伴,而陈友谅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敞开心扉的人。
事到如今,陈友谅准备认输了吗?
不!
还没有!
这个渔民出身的大汉皇帝,显示出了异乎寻常的坚韧。哪怕到了这一步,他依旧每天升坐早朝,处理政务,巡视城防,半点没有懈怠。
无论是面对兄弟,还是面对士卒,他都信心满满,斗志昂扬,甚至还有心情说笑话。恍惚之间,大家甚至觉得,还有生路,只要他们努力一些,就能逃出生天。
这种错觉只持续了三天时间,因为朱元璋和张希孟到了。
他们亲临前线。
皇帝陛下到来的时候,大明的军营仿佛炸开了似的,万岁之声,不绝于耳。朱元璋所到之处,尽是欢呼的人群。
万众簇拥,万人拥戴。
常遇春率领着众将,大礼参拜。
“臣恭迎上位!”
老朱从马背上跳下来,抓起常遇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攻下武昌,需要几天时间?”
“五天!”常遇春干脆道:“上位来了,将士用命,三天也是可以的。”
朱元璋含笑,常遇春这家伙不只是勇猛无敌,而且还时刻琢磨着,怎么让上位舒心,怎么把彩头儿留给朱元璋。
又能打又懂事,这样的部下,谁会不喜欢呢?
其实常遇春大可以提前发动攻势,拿下武昌,作为献礼。但是他没有这么选择,甚至把下令攻城的机会都留给了朱元璋,所有的荣誉都属于陛下,臣不过是陛下卑微的小卒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张希孟学的,常遇春算是把老朱伺候好了。
“你们的本事咱是相信的。不过暂时不用着急,咱既然来了,陈友谅就跑不了。”朱元璋道:“先把罗复仁带来吧。”
不多时,一位中年书生出现在了朱元璋面前,他双膝跪倒,大礼参拜。
“罪人拜见陛下。”
朱元璋淡淡道:“你自称罪人,可知罪在哪里?”
“罪在……罪在追随陈逆,抗拒天兵,罪在不识好歹,自取灭亡!”
朱元璋呵呵一笑,“这些还都算不得什么,咱听说你治理地方,颇有心得?”
罗复仁顿了顿,无奈道:“回陛下的话,罪人家在吉水,陈逆领兵到来,征辟罪人为官。数年来,罪人虽然有心做事,无奈力有未逮。要说心得,却是没有多少。”
罗复仁羞惭低下头,他的好名声,只是和陈友谅手下的那些杂碎相比罢了,要是放在明军这边,他还真不值一提。
张希孟笑了,“主公,罗先生是谦谦君子,十分难得。日后治理湖广,只怕是离不开他啊!”
朱元璋点头,“咱也确实有此心,只看人家愿不愿意了。”
球到了罗复仁的脚下,他握紧了拳头,心中剧烈挣扎,和张必先决裂之后,他就只剩下投靠朱元璋一条路。
但是对于一个颇有想法的人,他还是希望能够造福一方。
“承蒙陛下不弃,罪人感激不尽!”罗复仁磕头作响,又诚恳道:“陛下明鉴,湖广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民生凋敝,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放眼四周,皆是饥肠辘辘之民,刀俎待毙的鱼肉。还望陛下垂怜湖广百姓,救民水火,罪人叩谢天恩!”
说着,罗复仁一下一下,用力磕头。
朱元璋看在眼里,心中触动。
一个能时刻念着百姓的官,着实难得。
张希孟笑道:“罗复仁,你说的很好,但你以为治理湖广的第一步是什么?”
“是……不杀!”
他抬起头,昂首道:“张相在上,湖广本就凋敝,人口不过几百万,尚不足江西的一半。且战乱频繁,陈友谅搜刮无度,为了造船,几乎砍光了所有树木。湖口之败以后,他为了重整旗鼓,勒索豪富之家,抓丁拉夫。东拼西凑,无所不用其极。如今的湖广,尽是无人耕种的田地,如此下去,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民生?”
罗复仁恳求道:“罪人以为,事到如今,唯有不杀,唯有珍惜民力,休养生息,才能让湖广尽快恢复元气。”
张希孟认真听着,点头道:“好一个不杀!罗复仁,大明杀入湖广,剿灭陈友谅,是为救民而来,自然不是要杀人。除了少数罪孽滔天之人,我们可以一个不杀,一个不抓!”
“当真?”罗复仁连忙问道。
张希孟淡然一笑,“让你见一个人就知道了。”
不多时,有人将一个老者带来。
罗复仁还不知道,来人竟然是陈友谅的生父,名叫陈普才。
别看他的名字里带着普字,他却不是彭党。
而且陈普才一心要让陈友谅做个好人,当初陈友谅投靠天完,立下战功,升任元帅,他就回到家乡,把几个兄弟斗叫上,又要请老父随着他享福。
陈普才却说,你不听我的话,投靠了红贼。今后还不知道你要死在哪里!
陈友谅气不过,要不是亲爹,他保证给陈普才安排一下,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下克上的专业户!
面对陈普才,朱元璋道:“他虽然是陈友谅的爹,但他并未和陈友谅同流合污,咱不会追究他的……还有,陈善和陈理,年纪太小,咱虽然处置了不少贪官污吏,但是孩童咱还是不屑于杀的,咱会留他们的性命,待到年纪稍长,发配海外就是了。”
老朱还真没撒谎,在历史上,明玉珍和陈友谅的后人,都被发配到了高丽。据说这两家还人丁兴旺,传承不绝。
其实稍微了解下朱元璋,就会发现,他做事相当耿直,要放就放了,要杀就杀得堂堂正正,干净利落,斩草除根。
如今老朱承诺,连陈家人都能保住性命,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罗复仁磕头作响,感动地涕泗横流,“陛下仁慈,罪人叩谢陛下天恩!”
老朱却是淡淡道:“先不用磕头,咱说了,除了罪大恶极的,咱都不杀……但是还有一条,那就是不许对抗咱的法令。均田是咱的根本大计,那些世家大族,暂时抛弃了陈友谅,可不要觉得他们有了功劳,就能躲过去,咱是不会客气的。”
罗复仁略怔了怔,竟然更加震撼,忙磕头作响,“罪人代穷苦百姓,叩谢圣恩!”
朱元璋颔首,随后又跟张希孟去瞧了瞧各处将士,一番勉励下来,朱元璋的心中有数了。
“先生,此战之后,就没有陈友谅这个人了,咱还想去瞧瞧他,看看他有什么想说的。”
张希孟点头道:“既然主公有这个心思,臣也想瞧瞧,不如同去!”
“嗯!”
朱元璋点头,转过天,他们君臣带着护卫,出了军营,前去观察武昌城防。
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在城头上,竟然也出现了一面皇帝的龙旗。
陈友谅他来了!
“朱元璋,你到底来了!不过你不要高兴太早……就在数年之前,张士诚在高邮城下,大破几十万脱脱大军!武昌城池坚固,怕是你也要重蹈覆辙!”
朱元璋呵呵一笑,“望着城头,高声道:“陈友谅,事到如今,你还做着迷梦,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吧!”
咱不是脱脱,你也不是张士诚。
今时今日,可不是彼时彼刻!
你也想复制成功?
别做梦了!
城头良久沉默,就在以为陈友谅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叹道:“朱重八!你不比我英雄了得!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我陈友谅时运不济,坐困愁城。不过你也别太得意,就算是死,我也要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你要是聪明,就息兵罢战,一起北伐,岂不是更好?”
“不好!”
朱元璋突然冷哼道:“陈友谅,你自从投军以来,尤其是称帝之后,可有半点爱惜百姓之处?你想和咱一起北伐,你不配!”
第四百三十一章 张相公破城
“你不配!”
这三个字深深刺痛了陈友谅,他不配吗?
虽然他出身低微,仅仅是渔民,但总好过朱重八你个要饭的。
他投身红巾最晚,但势力发展最快,一度坐拥三个行省的地盘,兵马几十万,船只上千。
如果说陈友谅噬主,连续杀了倪文俊和徐寿辉,那郭子兴旳下场就好了?你朱元璋就那么干净吗?
“朱重八,我不过是一时运气不济,落了今天的地步。不过你也别得意,有朝一日,你会比我惨一万倍!”
“不!”老朱冷笑道:“不会!”
“你自欺欺人!”陈友谅探出身,狞笑道:“朱元璋,你真是伪君子,到了这时候,你还装蒜!我看你下场不会好!”
老朱呵呵道:“陈友谅,你现在不过是以己度人,你心思龌龊,看什么都是这般……说实话,咱本以为能碰上一个棋逢对手的人物,却没有料到,竟然如泼妇一般,真是失望。”
一句泼妇,彻底让陈友谅破防了,他气得想要抓弓箭射朱元璋,奈何距离二百步之外,根本来不及。
想要调弩箭过来,老朱也不会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等他攒射。
陈友谅剩下的只是无能狂怒,朱元璋调转马头,想要离去。
张希孟突然道:“主公,您和这个泼妇废话,的确是浪费了精力,不如臣跟他说几句吧!”
老朱顿了顿,点头道:“也好!”
张希孟仰着头,看了看垛口处的陈友谅,突然笑了,“陈友谅,你到了今天,尚且以为自己是运气不佳……这倒是跟垓下的项羽,有几分相似之处。无能之辈,只会抱怨天数,只可惜区区不才,早就写过文章,驳斥天命之说,更不相信什么天人感应!时至今日,事到临头,你还是个糊涂鬼,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你,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朕?”
“哈哈哈!我确实算不得什么高人,但毕竟手上还有一杆笔,你陈友谅的悼词,大约是要我来写的。几百年后,盖棺定论,估计也会引用我的这篇文章。”张希孟笑吟吟道:“陈友谅,这么说了,你还敢小觑我吗?”
陈友谅脸色铁青,凝视着张希孟,突然恶狠狠道:“原来你就是朱元璋的狗腿子,就是你蛊惑人心,替朱重八出谋划策,我,我必杀之!”
张希孟怎么会在乎一个期货死人的威胁,他只是淡然一笑,“陈友谅,难为你也算是一方豪杰,到了如今,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举凡说什么天命的,大约都回答不了几个最简单的问题。”
“陈友谅,我大明治下,有百姓两千万出头,征收夏粮一共八百五十万石,其中用来养兵和养官的,大约有三百万石,其余都用来修建道路,兴修水利,建设学堂……秋粮比夏粮要多,基本也是如此分配,另外还要加上赈济灾民,减免债务等项……”
陈友谅切齿咬牙,听到张希孟向他报账,简直怒火中烧,“你,你是炫耀你们粮多钱多吗?当初元廷坐拥百万大军,不还是一触即溃!你吓不倒朕!”
张希孟忍不住摇头轻叹,“陈友谅啊,你真是糊涂得紧……我告诉你这个数字,是想说在收税之外,以江南平地为例……一个五口之家,差不多能剩下三十石粮食,平均一人六石,以我们现行的标准,一石是一百二十斤,六石就是七百二十斤,差不多每人一天分到二斤。”
张希孟笑呵呵道:“这就是我大明治下百姓的生计……虽然有些地方土地贫瘠,亩产不高,但相应的土地也多,所以总体余粮差不了太多,按人头算,一年下来,最差也有三五百斤……虽然这个数字和盛唐没法比,就连赵宋都多有不如。但是我们铲除了豪强,又均田均赋,老百姓不用再受盘剥,到手里就是这些,实实在在。”
“另外在农田之外,还有些桑田,果树,又有些鱼塘沟渠,可以养蚕缫丝。再有,我们鼓励农村百业兴旺,靠着手艺赚钱。所以在金陵等地,最先拿下来的地盘,百姓基本上能够吃饱穿暖。”
“还有一条,我也想告诉你,最近我们大力兴学,以应天为例,已经有三成以上的学童,进入了学堂,可以读书了,其余各地差距还不小,但也在积极推进。早晚有一天,我们能让七成以上的人,读书识字。”
说到这里,张希孟的脸上尽是从容的笑容,“陈友谅,你不是说天命不在,时运不佳吗?我问你,你的治下能收上来多少税赋?你的子民百姓能吃到多少粮食?又有多少人能入学,能读书上进?”
陈友谅良久不言,城头沉默无声。
张希孟朗声大笑,“陈友谅,你也是一方之主,这些事情你知道吗?你既然事事不知,又如何有脸说天命?莫不成是老天爷把粮食送到了我们手里?”
“你……你撒谎!”陈友谅气急败坏,摇头怒道:“张希孟,你摇唇鼓舌,花言巧语,想要弱莪威风,你才打肿脸充胖子,你们治下,民不聊生,白骨盈野,又有谁知道?”
听到这里,就连张希孟都忍不住笑了。
“陈友谅,我跟你说这些,不是炫耀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们还有很多努力空间……粮食能填饱肚子,还要吃点肉,有些鸡鸭鱼蛋,还要房屋衣物……我们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你既然认为我们是炫耀,是打肿脸充胖子。也就说明你心里还是清楚的,你的治下,民生到底如何?是也不是?”
陈友谅愕然,还有这么一说?
对啊!
如果陈汉的民生远好过朱元璋治下,听张希孟报数,他又怎么会破防?
达不到就是达不到。
“张希孟,你,你巧舌如簧!阴险狡诈,你放心,朕不会轻易认输的!”
张希孟失笑道:“陈友谅,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冥顽不灵,无可救药。我讲这些,是希望你清楚,王成寇败,一切皆是民心。大明天子自起兵以来,便要均分田亩,爱惜百姓,恢复民生,使民足食。我们一路走来,此心不改。大明天子何以能自信十足,不会重蹈覆辙。因为我们和你这种暴发户不一样。你借着时运,一跃而起,成就一方霸主。”
“有人骂你连续噬主,你不服气。可你若是做得好,别说噬主,就算杀兄囚父,依旧是千古名君!你要是能把民生做好,让百姓安居乐业,杀了倪文俊和徐寿辉,不过是除掉两颗痔疮罢了。世人也只会赞叹你英明睿智,果敢绝人。奈何时至今日,你依旧骄傲自负,连自己败在哪里都不清楚。”
“陈友谅,你只需要去乡下走一圈,看看百姓吃什么,穿什么,问问他们想什么,你就知道自己做得有多差劲!荆湖乃是天下粮仓,人口又不算稠密,如何会饿死人?还不是你,心中半点没有民生利病,想的只是造楼船,聚敛兵卒,以为靠着几十万大军,顺流而下,就能灭了我们!”
“陈友谅,你不觉得可笑吗?要是似你这般,敲骨吸髓,压榨无度,我大明要得百万大军不难!但是这般透支民力,又不愿意给百姓实惠,如何能得到百姓拥戴?民心如江水,滔滔滚滚。你与我大明天子,皆是江面上的舟船,我们根基牢固,安然无恙,你早就是虚有其表,漏洞百出,自然扛不起风浪。”
“陈友谅,时至今日,你不过是咎由自取,死到临头。我倒想瞧瞧,又有多少人,愿意跟你一起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张希孟说完之后,也转身打马而去,同朱元璋一起返回军营……当君臣返回之时,军营之中,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张相说得太好了,陈友谅在咱张相面前,连个小学童都算不上,只能被提着耳朵教训罢了。
明军这边士气高昂,人心振奋。
反观陈友谅这边,尤其是那些听到张希孟所言的兵卒,无不心中骇然,面对敌方的丞相,他们有点抬不起头。
而普通士兵更是目瞪口呆……每人一年几百斤粮食,平均每天就是一二斤米……还有生丝,还有其他的收入。
能吃饱,能读书……这,这怕不是神仙的日子吧!
没瞧见咱们陛下气急败坏的那样,人家都说了,如果你陈汉的民生真的好,用得着生气吗?
怎么不拿出实情,抽对方的脸蛋?
不行就是不行!
这一番双方王对王,陈友谅是彻底溃败,一败涂地。
陈友谅也知道这事,他急不可耐下旨,不许讨论这事,可是他越是如此,就越扛不住,将士们三三两两,都在讨论这事,尤其是张希孟描绘的前景,着实是太诱人了。
哪怕只是一半,也比现在好多了。
夜色笼罩,张希孟正在吃饭,突然郭英就从外面进来。
“先生,你神了!”
张希孟放下碗筷,声音沙哑道:“又有什么事情?”
“先生,你还不知道?就在刚刚,有几个城里的士兵偷偷跑出来,归附咱们。上位说这是张相一番言语,打开了武昌城,请先生过去议论军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