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河南大捷
朱元章的打仗本事很容易被忽视,尤其是登基称帝之后,朱元章还真没临阵讨敌。但神奇的是,大明数次北伐,都是朱元章一手制定的方略,属于远程微操了。
但微操和微操的差距,比起人和狗的差距都大。
真实的微操,光复燕云,直到北海,覆灭元廷……虚假的微操,一张阵图,屁股中箭,驴车漂移。
事实上在起兵初期,朱元章不光亲自上阵砍杀,而且还一手带出了徐达诸将,保守估计,朱元章的指挥能力,也不会比徐达差。
在当世,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
胡大海留给了朱元章三万精锐,朱元章手上还有五千护卫,以及部分御前的大汉将军,差不多六千人,外加两千御前骑兵。
这就是老朱的直属兵力。
和太平年间的御前护卫,大汉将军不同……那都是挑选身长面大,相貌威严的,外表重于内在。
可现在能入选御前护卫,哪个不是历经多次战斗,从尸山血海爬出来,还要绝对忠诚可靠,才能入选其中。
毫不夸张讲,朱元章手上捏着最终决定战局的力量……而身为天子,关键时刻,亲自冲杀,又能极大鼓舞士气,一举定乾坤!
所以说朱元章决定亲自上战场,也不只是一时兴起,热血激荡,他是经过仔细盘算的。
当然了,老朱决定了上战场,张希孟就没法坐视不理。
少不得也要弄一身铠甲,还要找一柄宝剑,拿惯了毛笔的手,骤然握起宝剑,还挺难为他的。
再看弓箭,张希孟更摇头了,都是硬弓,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倒是能拉开,可问题是根本射不准,拿着也是摆设。
他还想琢磨一下火绳枪,结果让郭英直接拦住了,咱别开玩笑啊!那玩意弄不好就炸膛,伤了张先生没什么,万一把旁边的上位给崩了,那就罪孽滔天了。
张希孟气得翻白眼,总不能什么也没有吧!
还真别说,郭英给他弄了一支弩,据说这支弩是能工巧匠花了一年多制成的,威力大,装填容易。
要不是成本太高,早就大面积装备了。
正好给张相防身用吧!
听听,别的人叫杀敌,给张希孟的就叫防身。
这么被歧视吗?
万一我瞎猫碰死耗子,把察罕给击杀了,还不吓死你们?
张希孟只能暗暗生气,而此刻的察罕帖木儿也感觉到了战争的气息。
相比起朱元章包饺子的举动,察罕帖木儿将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陕州。
为此他甚至偷偷离开了军营,来到了渑池,亲临一线。
见到了王保保,察罕就是给他两个嘴巴子,打得保保乖乖立正,连一个屁都没敢放!
“哼!我和姓朱的还没分出胜负,你倒是先败给了朱元章的侄子,丢人!”
一句话骂得王保保脸上通红,无地自容。
他连续攻击陕州快二十天,但是除了损兵折将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进展。
在最初的时候,凭着一股锐气,还几乎杀入了城中。
但是朱文正在城里修了好几层瓮城,进去之后,就掉进了坑里,损失了一千多精锐,什么便宜没有占到。
连日交锋,光是王保保这边就损失了超过五千人,李思齐的损失,甚至还要超过王保保。
“父亲,攻城历来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能一鼓作气,就只能拖延时日,待到城里粮食耗光,无力支撑,自然就成了。”
“你放屁!”
察罕帖木儿气得大骂,“你想拖延,朱重八愿意吗?他在调兵遣将,看样子是要和为父一决生死,你这边迟迟拿不下来陕州,你,你让为父太失望了!”
保保太难了,满心都是苦水,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朱文正简直就是一块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陕州之战已经陷入了僵局,这几天王保保也下了功夫,他打听到两百年前,有一位叫李彦仙的宋将,就在这里,力抗金兵一年多。
听到这个时间,王保保都要哭了。
“父亲,孩儿无能……但孩儿有个主意,或许能有办法破局。”
察罕沉吟良久,才道:“你说吧!”
王保保答应,随即道:“父亲,朱元章既然想要决战,就必然会调大兵渡河。那时候河南之地空虚。父亲只需要挑选两三万骑兵,让孩儿,或者其他大将率领,从郑州和汝州中间,直取许州,然后沿着汝河和涡河南下,攻击濠州等地,也可以攻击徐州,淮安……反正是明军的腹地,门户洞开,咱们的铁骑进去,翻江倒海,杀一个七进七出,朱元章要么就去救援,要么就坐视腹心之地糜烂……他要是去救,父亲就率军反击,姓朱的必败无疑!”
保保嘴角还流着血,但这一番侃侃而谈,却让察罕帖木儿眼前一亮。
他现在是骑上老虎背了,如果光从战场态势来看,他早就该北返了,陕州拿不下来就拿不下,开封丢了就丢了,只要兵马主力还在,就没有什么了不起。
只不过此时的察罕还有另外一层心思。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找到了他,希望得到他的帮助,登上帝位。
这个关头,就不许察罕帖木儿打败仗,不然还有什么脸行董太师之事啊!
也不必打败朱元章,只要能逼退老朱,他就能以保全社稷之功,行废立之事。
弄清楚了察罕帖木儿的心思,也就明白了这场大战的关键……相比起朱元章一心扑在军务上面,察罕的心思要更复杂一些。
这种时候,可不是多算胜少算,相反,想的越多,损失可能越大……
王保保的这番话,倒是让察罕帖木儿有了别样的心思。如果真的能靠一支骑兵,搅乱朱元章的后方,迫使老朱撤退。
那就算是赢了。
或许还真是个办法,只是要选择谁干这事,有点麻烦……察罕帖木儿决定连夜返回怀庆,和心腹商议,做出最后的决断。
王保保的看法还真不能说错,目前在河南的明军只有冯国用和常遇春的兵马,其中常遇春的主力还要调往河北,参与对察罕的致命一击。
那开封以南的广大区域,全都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几万元军,确实可以翻江倒海,为所欲为。
整个大口袋,就被戳破了底儿。
“大都督,不能这么算,咱们还有一支兵马,没有动用,察罕捞不到什么便宜。”郑遇春信心十足道。
常遇春看了看这家伙,你在开封的操作,成功送走了大宋忠良,现在又有什么坏主意?
“大都督,真是冤枉,其实元军围攻开封的时候……亳州,颍州,安丰,宿州……这些地方已经归附了咱们。只是由于是韩宋故土,我们没有大张旗鼓宣扬。就在这段时间,我们派去了许多宣导员,宣讲员,也派了不少将士,协助各地成立民兵,进行均田,我们还借着防备豪强反攻的名义,成立了弓箭社,鼓励百姓结寨自保。”
常遇春听到这里,勐然一惊,“对,我也想起来了,俺领兵杀过来,还有许多民兵帮着运输辎重物资,他们立功不小!”
郑遇春笑着点头,“没错,要说这些民兵能打得过蒙古铁骑,那是高估他们了。但是我们的均田主张,早就深入人心。地方上的百姓都组织了起来,元兵杀来,我们可以组织百姓转移,进行坚决的坚壁清野!而且民兵还能配合大军,阻截元军,层层设防……察罕不出兵就罢了,如果他出兵,那可就是一脚踩进了泥潭里,来多少,死多少!绝对有来无回!”
说到了这里,终于揭开了在表面兵力对比的背后,还有更深一层的力量对比。
毫无疑问,在这一点上,元军是败得很惨很惨的。
蒙古铁骑还能像祖宗一样,只靠着一点牛肉干,马奶,就万里奔袭吗?
很显然是做不到的。
而且江淮大地,也不是北方草原,河网密布,地形复杂,就算当年蒙古全盛的时候,也在这块吃了不少苦头。
到了今天,那就更别做梦了。
只要百姓们联合起来,一盘散沙凝聚在一起,就是最坚固的金刚石,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常遇春在权衡之后,决定让王弼打着自己的旗号,继续向郑州发起攻击,牵制元军。
郑遇春则是调动民兵,盯着元军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组织坚壁清野,然后配合王弼,迟滞元军。
再有,又给廖永忠下令,让他派出水师精锐,进入黄河,淮河……如果遇到敌情,果断出击,保护明军后方。
伴随着一道道的命令下达,明军主力已经悉数准备妥当。
中原决战的第二阶段就在眼前……而决定这场大战何时开启的正是蓝玉!
突破白陉口,急行军二百里,就能到达上党,而这里正是太行陉和白陉的交汇地点……也就是说,拿下了上党,就堵住察罕帖木儿北归的咽喉之路。
只不过白陉如此险要,察罕以大军屯驻太行,每一处的要冲关隘,不可能不设防,到底要如何突破白陉口,绝对是个难题。
“大都督,这个白陉口我走过三次。”蓝玉很认真道:“和其他的太行要道不同。白陉口这里晋豫之间的商贸要道,西北和东南的商货贸易,都要走这里,因此又被视作太行丝绸之路。晋地商人往来不绝。”
胡大海一怔,随即道:“两军交战,他们还是如此吗?”
蓝玉哈哈大笑,“正因为打仗,才更需要钱财支撑作战,商人往来,利润才更高啊!”
胡大海一愣,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是啊,就因为朱元章禁酒,才有暴利,那小子才会找死!
老胡咬了咬牙,“利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浅!”
蓝玉没有说什么,他不想讨论深邃的哲学问题。蓝玉计划着装扮成商贾,先穿过白陉口,绕到元军后方。
然后让胡大海率领一支前锋,假意攻击白陉口,引诱元军出来。
这样一来,只要元军出动,蓝玉就趁机夺了元军营寨,并且竖起明军大旗。
“大都督,我还招揽了几个太行山的猎户,再挑选二百名士兵,跟着猎户,走小路绕到白陉口的后方,我们三方一起出力,突破白陉口,翻手之间!”
胡大海虽然外表粗鲁,但却有一颗细腻的心,他仔细推敲,确保没有疏漏,这才点头。
“全天下人都看着呢,此战胜负,关乎大明北伐大业,只许胜,不许败!谁也不能有疏漏!”
蓝玉点头,握紧了拳头道:“大都督放心吧,为了这天,我准备了差不多五年!五年!整整五年!”
第四百七十八章 全面溃败
说一个冷笑话,察罕帖木儿和刘福通是同乡。
刘福通是颍州人,察罕帖木儿祖籍在别失八里,但是他爹阿鲁温早早就迁居颍州,察罕也是颍州出生。
刘福通最初随着韩山童传法,他的部下多为颍州一带的兵丁。
凑巧的是,察罕帖木儿也在颍州等地聚拢了一批地主武装,加入到镇压红巾军的行列。
敌对双方的核心骨干,竟然是同一个地方的人。
双方死斗了十年,或许彼此就是乡亲邻里。
如今刘福通已经选择了自杀,以一个豪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那些勇敢拿起武器,反抗元廷,坚贞不屈的勐士,死得就比泰山还重。甘心给元廷当鹰犬走狗,只为了个人荣华富贵的畜生,死得就比鸿毛还轻。从察罕帖木儿选择给元廷卖力气,残酷屠戮红巾,杀戮百姓开始,他就注定了遗臭万年!”
张希孟在等候大战开启的空闲,提起了他的笔。
该怎么给刘福通盖棺定论,又怎么解读这场中原决战……张希孟反复斟酌,决定把这一对老冤家放在一起,好好做一篇文章出来。
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谁是英雄,谁是丑类……刘福通和韩宋,靠着救济百姓的主张,壮大起来,又因为忘了百姓,走向了衰亡。
察罕帖木儿,自始至终,就是元廷的一条走狗,所以说,不是察罕帖木儿击败了刘福通,是刘福通自己击败了自己。
曾经为了百姓挺身而出的勐士,变成了不顾百姓生死的恶徒,自然是要死掉的……但是我们不该忘记他曾经的勇敢和志向。
不忘初心,坚持到底,方得始终!
张希孟直接的浑身颤抖,文思如泉涌,很快一篇大概的文章脉络就写了出来……要是打仗也跟写文章一样容易,那该多好啊!
现在就剩下唯一的问题,能不能弄死察罕,如果把他给俘虏,或者击杀……然后通过报纸把文章发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那可就效果拉满了。
察罕还不知道张希孟拿他做文章,说他死得比鸿毛还轻……事实上察罕也不是这么看自己的,他觉得这些年虽然转战山西河北等地,但他毕竟是颍州人,又是在信阳拉起兵马,在汝宁等地大战红巾,并且一路发展壮大,走到了今天。
因此察罕估计就算是家乡父老有些怨言,也不至于翻脸无情。
只要把兵马派过去,应该就能收拢人心,并且顺利进军……正如王保保设想的那样,杀入河南腹地,转道向东,威胁徐州等地,迫使朱元章撤兵。
计划很完美,可第一步就失败了。
察罕派出了心腹李克彝统领两万多骑兵从郑州南下,直奔新郑,然后走许州,颍州等地,来一个极限迂回,搅乱朱元章的后方。
反正这里没有多少明军,还不是来去自如……
可察罕跟李克彝都想错了,从郑州南下,所过之处,尽是一片荒野,一眼望不到头,路边田地荒芜,少有树木。
中原沃土,竟然遍地刮起黄沙,到了春天,也是黄的居多,绿色稀少。
连年的战乱,已经把中原大地打得人口凋零,遍地荒芜。
再加上不时泛滥的黄河水,风沙,盐碱,蝗灾,轮番蹂躏这一块多灾多难的土地。
跟多年前察罕出发的时候,已经全然不同了。
李克彝越走越是皱眉头,别说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队伍没有,就连老百姓都看不到一个,这还怎么打?
他又勉强往南走了一段,离开主要战场,总算是看到了炊烟,李克彝立刻挥军过来……只是当他们赶来的时候,村子里已经没有了人,灶台还是热的,但是锅已经被背走了,粮食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元军只是找到了一口水井,有的元军口渴难耐,就大口灌井水。
但是很快就出现了大片中毒的情况,上吐下泻,哀嚎一片。
李克彝不得不下令,不许随便喝水。
只能喝马奶。
说来讽刺,当年蒙古骑兵就是靠着这一招,横行万里,灭国无数。但如今的蒙古士兵,虽然偶尔还能喝一些,但是长时间这么干,就受不了了。
军心士气,急速下坠。
李克彝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所幸走出来一段之后,河网越来越密,似乎喝水是不愁了。可是这些河流,一座桥梁都没有。
即便有,也已经被人摧毁。
河边的船只也都消失不见,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焚烧之后的黑炭……看到了这里,李克彝浑身冰凉,他渐渐明白过来。
确实是人烟稀少,但绝不是一个人没有。
而是有人把老百姓带走了,只留下了一片白地。
到底是谁干的?
是韩宋?他们已经亡国了。
是大明?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走夜路多了,遇见了鬼不成?
李克彝连忙派人,四处搜寻,想要抓几个老百姓,问个明白。结果人撒出去了,好半天才带回来几个老弱病残,有几个四肢健全的,竟然还是傻子。
问了半天,也回答不明白。
弄得李克彝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原计划的迅速奔袭,直捣黄龙,结果弄成了老牛拉破车,走出来三天,还不到一百五十里。
就这个行军速度,还想抄明军的后路,只怕等他们到了徐州等地,决战早就结束。
李克彝也想快点进军,只能不断催促部下。可无奈手下人不愿意,越来越深入明军腹地,万一中了埋伏怎么办?
平章大人是不是打算那我们当诱饵,把我们派出去,然后他自己安然撤回北方,要是这样,我们可不答应!
而且打仗是要发财的,这荒无人烟的,上哪去抢劫?
不能抢掠,那还打什么仗?
李克彝越发头疼,说来说去,所谓地主武装,就是一堆草头王凑在一起,察罕帖木儿只是总盟主罢了。
随着战场失利,察罕有心北返,却又举棋不定……结果弄得下面人心惶惶,各有心思。在这个情况下,还想长途奔袭,偷袭明军,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李克彝打算向察罕说明情况,请示察罕帖木儿的意思。
可还没等他把书信送出去,正在营地睡觉的元军,突然听到了四外锣鼓喧天,喊杀震天。
急忙派人出去,结果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捡回来一个破盆。
这是谁?
竟敢袭扰我们休息?
李克彝脸色铁青,一脚踹碎了破盆,却也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转过天,继续前进,疲惫的元军走的距离还不足三十里。
而到了第二天晚上,依旧如此,而且还分成了两批,上半夜一批,下半夜一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火药。
装在竹筒里,对着元军营地发射,还引起了好几处火灾,烧伤了数名元军。
接下来水源投毒,道路上挖坑,袭击零散的元军,放冷箭,设陷阱,撒铁蒺梨,放捕兽夹子……总而言之,什么手段都上来,而且越来越花,层出不穷。
弄得元军吃不好睡不好,上上下下,士气低落,再也不愿意往前走一步。
李克彝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觉得必须退兵了,如果再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用不着明军出手,他们就会土崩瓦解。
渐渐的,李克彝也明白了。
面对韩宋,玩这种长途奔袭,攻击腹地的把戏,或许有用。
可他们的对手是明军,是从上到下,都被组织起来的百姓,万众一心,又怎么会给他们多少可乘之机?
别看损失不多,但每一步都是坎坷,每一步都充满了艰辛。
连敌人是什么样都没看到,就已经损失不小了,这还怎么打下去?
必须准备撤退了,
可就在李克彝等待察罕命令的时候,地方的民兵不满足只是袭扰迟滞,他们还主动找到了明军,希望能够请求明军出手,痛击敌人。
由于王弼和郑遇春尚在开封方向,距离这边还有点远。
消息竟然先送到了冯国用手里。
“元军竟然派人南下了?”
冯国用将情况通报了冯国胜,邓愈,丁普郎等人,大家伙商议一下,该怎么办吧?
这时候冯国胜率先发言道:“大都督,元兵虽然多,但也不是没有止境的。他们派兵南下,必定后方空虚……我建议咱们绕开汝州,派遣一支偏师,先把襄城拿下来……夺了襄城,许州就到了嘴边。南下这一支元军必定回援,汝州的关保也会坐立不宁。到时候大军齐出,勐攻汝州,整个河南的元军都会颤栗惶恐,我们也就多了几分胜算。”
听完兄弟冯国胜的话,冯国用再看地图,顿时都觉得他讲得有道理,心内欢喜。
明军将主力放在了河北,却没有料到,竟然是河南方向,首先出现了机会……不得不说,战场还真是瞬息万变,捉摸不定。
冯国用跟几个人商议之后,果断同意了冯国胜的建议,并且抽出了五千人,又把最精锐的一支矿工攻城队交给了冯国胜。
他们携带着充足的火药,立刻出发。
冯国胜一直憋着一口气,终于等来了机会,他领着兵马,迅速扑向襄城……倘若李克彝还在郑州方向,就算襄城丢失,也能派骑兵堵上。
可现在他已经逼近了汝宁,将软肋暴露给明军。
“给我攻城!”
就在海浪般的攻城大潮中,矿工们顺利接近襄城,将火药埋到了城墙下面……随之而来,一声巨响,城墙被炸开了一个口子。
还不到三千守军的襄城,就这么落到了冯国胜的手里。
而冯国胜真是一头勐虎,他几乎马不停蹄,直扑许州,猝不及防之下,许州也落到了冯国胜的手里……整个河南元军的战线,被粗暴地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接连的胜利,让冯国胜豪情万丈,他竟然没管南下的李克彝,而是挥军直取新郑。
这边大刀阔斧,高歌勐进。冯国用,丁普郎,邓愈,他们各自率领兵马,勐攻汝州……关保败北,率领残部溃逃。
汝州易手!
河南大捷!
------题外话------
推荐本书,也是大明的
第四百七十九章 我们赢了!
“这个李克彝,简直该死!”
察罕帖木儿暴怒大骂,眼前就摆着李克彝请求回师的密信……察罕看下来,只有两个字:放屁!
他为了能在南线突破,调集了精锐蒙古骑兵,配属了足够的马匹,又再三交代,让李克彝务必全力以赴,此战的关键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身为军中宿将,李克彝不可能不懂这个,蒙古铁骑也没有到走不动道的地步,他在密信里反复提及,说是遇到了重重困难。
但是从头看到尾,也没有大股明军出现,更没有严重的损失……结果却是推不动了,你当老子没有领过兵吗?
察罕怒火三万丈,一顿痛骂发泄,军帐之中,遍地狼藉……等稍微冷静,察罕也猜到了李克彝的心思。
作为手下的宿将,阎思孝已经死了,李克彝上位几乎是必然的,但是察罕却许诺李思齐副手的位置。
而李思齐虽然名义上属于察罕,但长时间在关中活动,几乎自成一系。从外面找个爹过来,李克彝肯定不愿意,然后就消极怠工,虚应故事。
察罕帖木儿猜透了李克彝的心思,但却也无可奈何。
这就是他们这种地主武装的必然结果。
如果遇到顺风仗,敌人不强,他们个个争先恐后,杀敌立功,抢夺战利品,全都是勐张飞附体,成了一群嗷嗷叫的狼。
但遇到了稍微难啃的骨头,就需要封官许愿,派督战队,用尽办法,拿鞭子抽,用脚踢,才能促使他们向前冲锋。
围攻开封,差不多就是这个程度。
几个月下来,对元军的消耗很大,兵将都出现了疲惫不堪的情况……在这时候,明军出现了,不但是一个难啃的骨头,更是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甚至要面对失败的命运。
在这个时候,你跟我说和衷共济,共克时艰……笑死,谁爱死谁死,反正老子不死,老子不但不死,还要保存实力,等着收拾残局。
你察罕帖木儿已经把元军带到了悬崖的边缘,你的犹豫无能,即将葬送所有部下,在这个关头,需要有人站出来,取代察罕,带领着元军,向前勇敢迈出一大步了!
按照人们朴素的愿望,都是想看到危急时刻,同心同德,捐弃前嫌,一起走出危局……但很不幸,纵观历史,这种理想的状况出现的太少了,通常情况都是外面压力越大,内斗就越激烈。
尤其是元廷内部,更是斗了这么多年,哪里可能停下来……
历史上朱元章在对付陈友谅和张士诚的时候,元廷内部也在经历着残酷的内斗……察罕遇刺之后,保保继承了他爹的位置,而孛罗帖木儿则是趁机如大都,靠着武力,成为了右相,执掌朝政。
结果还不到一年,就被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联合保保,出动三路大军,消灭了孛罗帖木儿。
事情到这里,还远远没有结束,爱猷识理达腊盼着取代老爹,结果忠肝义胆的奇男子保保同学拒绝了。
随即保保遭到了部下反噬,孛罗帖木儿的旧部也趁机发难,又有爱猷识理达腊搅合……一直到徐达北伐之前,中原的乱局才算稍微平定。
如果是位面之子刘秀能召唤陨石,那么同样是位面之子的老朱,应该是有心灵控制能力,可以让敌人内乱。
其实稍微了解下元末的历史,就会明白,朱元章为什么那么厌恶骄兵悍将,对自己的功臣也相对严苛……没有办法,不约束好这帮人,一旦他们闹起来,那个后果,你绝对承受不住。
话说回察罕帖木儿,他意识到李克彝心思之后,就知道这仗没法打了,不能继续逗留,必须全力撤退,越快越好,再拖延下去,想回也回不去了。
但眼下这个局面,也不是想撤退就能撤退的,必须拿出一套稳妥的方桉……察罕帖木儿首先给干儿子保保下令,让他放弃陕州,以最快速度,回撤洛阳,并且控制住孟津渡口!
又给关保下令,要他撤到巩县坚守,阻击河南明军,并且给其他人马争取撤退的时间。
至于他自己,则是派遣兵马走太行陉,前往泽州晋城,控制住撤兵的要路,随后又布置兵马,从修武到怀庆之间,层层设防,阻挡徐达大军。
一道一道的命令下达,堪称有条不紊,从某种程度上讲,还是体现了察罕帖木儿的名将风范。
可他算漏了两点,其一,明军已经顺利拿下白陉口,直扑上党,他的后路已经断了。
而更要命的是他出于愤怒,下意识忽略了李克彝。
但是作为军中大将,李克彝也有自己独到之处,他交友广泛,舍得花钱。每次缴获金银钱财,美女牛马,都会送给部下,广结善缘。
多年持续的投入,让军中很多人都念着李克彝的好。
就在察罕下令的同时,有人也送出了密信……正在上蔡磨蹭的李克彝,看到了这封信,当即暴怒!
好啊!
果然是这么安排的,让我们来送死,你个不要脸的好逃跑!
察罕!
无耻之尤!
李克彝以最快的速度,召集手下将领,第一句话就是:“弟兄们,咱们被卖!”
这一瞬间,就激起了元军的愤怒。
“现在平章已经领兵北撤,他却让咱们往南走……南边都是红贼,咱们去了,还不是死路一条!”
李克彝悲愤举着密信,眼角挤出几滴泪水。
“弟兄们,我不明白,平章为什么这么对待咱们!我现在就想回去,向他讨个说法,你们谁愿意陪着我同去?”
“我们都愿意,同去,同去!”
好家伙,进军磨磨蹭蹭,一听说要提刀上洛,痛陈利害,个个都无比积极。
李克彝率领着人马,果断回身,来时候三天走不了一百五十里,回去的时候,一天就奔袭出一百二十里,那叫一个风驰电掣。
可就在李克彝迅速北返的时候,一个不幸消息也传来了……冯国胜攻克襄城,拿下许州,他们的退路也没了。
这一刻,蒙古骑兵感觉天都塌了,进军时候受到的阻碍,被察罕抛弃的愤怒,退路阻断的绝望……三种情绪叠加,李克彝所部……崩溃了!
大股大股的骑兵溃逃,四处乱跑,跟没头苍蝇似的。
每个人都想离开,都想找到活路,可问题是哪里有活路呢!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陌生,高邮城下,脱脱丢官,四十万人,也是这么崩溃的。
相比较而言,这一次规模小了十倍不止。
但是却有一件事不一样,彼时张士诚招降纳叛,接纳了大部分元军……但是这一次,这些蒙古骑兵要面对的是愤怒的百姓,地方上层出不穷的民兵。
于是你就能看到,一个精壮的骑兵逃着逃着,太过疲惫,想要找个地方休息,结果靠着墙,刚刚睡下,等再次醒来,身上就被绳索捆了,几个民兵像是抬猪似的,把他送去给明军请赏。
还算是明军宽厚,说了活的比死的值钱,是三倍价钱……不然的话,老百姓早就把他们剁碎了。
这么干固然跟明军一贯以来的态度有关系,但也是被逼无奈。中原太空虚,急需壮劳力恢复元气。
还是让这些元军用劳动来赎罪吧!
当然了,元军随身的马匹什么的,如果老百姓想留下来耕地,也是没问题的。
但能送给明军,就会额外得到一百贯宝钞。
郑遇春亲自从开封赶到了鄢陵,专门负责接收俘虏……一支最强大的蒙古铁骑,竟然以这种方式,瓦解冰消,也是谁也想不到的。
就是不知道李克彝这家伙跑哪去了?
要是能俘虏到他,问他怎么想的,让他写几页反思,那也是极好的。
李克彝去哪了呢?
他用两根金条,买通了一个赶脚的车夫,化妆成妇人,连夜逃跑……他运气还算不错,竟然避开了明军的追击,逃到了巩县。
在这里他遇到了虎林赤,这位也是逃跑的高手,能从常遇春手上逃命,本事自不必多说。
他手里还有几百兵丁,看到了送李克彝过来的车夫,虎林赤心中恼怒,提刀就要杀人,却被李克彝拦住了。
“老兄啊,事到如今,咱们不能多造杀孽,一定要多积阴德。实不相瞒,我瞧着这次谁死谁活,全靠运气,咱们可不能缺德啊!”
面对李克彝的谆谆教导,虎林赤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高!
还是你高!
他们又给了车夫两根金条,这才逃往孟津渡口。
迎接他们的正是王保保,面对这俩败军之将,保保简直气死了,尤其是李克彝,建议出击徐州等地,正是保保的高招,这么好的计划,就弄成了这样,你还有脸回来?
“我,我要杀了你!”
面对保保的屠刀,李克彝也是满脸为难。
“公心怀妙策,无奈所托非人……不是在下有负公子,实在是公子高估了我们的本事啊!”
“呸!”
王保保暴跳如雷,简直想剁碎了他。
一旁的虎林赤想起了行善积德的话来,觉得也该做个好事,因此拼命拦着保保……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消息传来,察罕命令保保立刻渡河,不必等待河南元军。
而且察罕还交代,必须保密。
看到了这份手令,保保的心拔凉拔凉的,准又出了大事,不然老爹不会给自己下这种命令,难不成走不掉了?
第四百八十章 张相立大功
“英灵莫散!”
“将军千古!”
饱受战火摧残的陕州军民,聚集在英烈祠堂前面,放声大哭,开怀大笑,又是高歌,又是呜咽……喜极,也悲极。
在过去的时间里,除了抗击元军攻击,抢修城墙,挖掘壕沟之外,稍微空闲,就会有人讲李观察的故事,讲靖康之耻,讲崖山惨败,讲中原百年沦丧,人命不如牛马的悲惨……
这些东西当年张希孟讲过,随后其余的训导员也讲过,再后来老兵又给新兵讲过……一批又一批,传承有序,不曾断绝。
而且不断丰富内容,还有戏曲评书等等形式,加深印象。
哪怕是名声赫赫的岳家军,也达不到这个文化水平。
但是即便讲得再多,也不如身临其境,体会得更深刻。
当年李彦仙为了守陕州,硬抗完颜娄室十万大军,足足一年有余,宁死不降……李将军忠烈千秋。
可即便如此,陕州还是丢失了,无能的赵宋皇帝不但将陕州让给了金人,还杀死了岳爷爷,断绝了最后的希望。
你给完颜构讲再多,不论怎么擦胭脂抹粉,都改变不了中原沦丧的事实。
先是金人,然后是蒙古……我本炎黄苗裔,天潢贵胃,今日竟落得与牲畜同价……我们不是没有英勇的将军,也不是没有舍死忘生的勐士。
但为何一败再败,似乎从失去了燕云之地以后,就没有好事情,不停的溃败,不停的失去……以至于最后连做人的尊严都没了,只能匍匐地上,战战兢兢!
此罪滔天,罪在赵宋!
那赵宋皇帝怎么样了呢?
宋高宗跪在了岳飞的墓前,眼望中原,向天下百姓谢罪!
没错,就在不久之前,我们大明天子干的!
有太多陕州百姓,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
原来那个罪魁祸首已经跪下去了!
“吾皇圣明!”
“大明万寿!”
百姓们激动痛哭,热泪盈眶。
面对着元军围攻,立身忠烈祠堂前面……他们彷佛化身孤军奋战的李彦仙,死战到底,决不放弃。
他们比李彦仙幸运,李观察熬了一年多,那个无能的皇帝也不曾派兵相救。
而他们只是挺了一个月时间,大明已经大破元军!
金人,蒙古……皆是胡虏。
而如今的大明,讲的就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由此上朔,百年耻辱,一扫而光,靖康之耻,也扫去大半,还剩下光复燕云之地,就能告慰祖宗,告慰先人!
历史与现实映衬,成与败,盛与衰……这是多大的一篇文章!
“只怕还要等着张相执笔才行。咱们祭奠英灵之后,还是赶快渡河北上,抢占解州要紧!”朱文正感叹道。
傅友德微微迟疑,就道:“李思齐尚在潼关,我们此时渡河,怕是不好吧?”
朱文正哈哈大笑,“李思齐要是有胆子来犯,又何必退走?你放心吧,他现在想的只是和咱们议和,好保住他的荣华富贵。察罕尚且不是我们的对手,更遑论其他!这样吧,留下你统兵三千,戍守陕州,照顾伤员,我领着赵德胜一起渡河。”
傅友德还在迟疑,担心会出现变故,朱文正却是不愿贻误战机。
只要提前拿下解州,关闭最后的生路,这二三十万的元军,就是死路一条!
必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告慰先人,洗雪耻辱!
朱文正收拢羊皮筏子,渡过黄河,随即把那几位盐商放了出去,让他们带路。
短短的一个月,天翻地覆,风云变色。
原本看起来“优势在我”的察罕帖木儿,竟然是个银样镴枪头,面对韩宋,他重拳出击,面对明军,唯唯诺诺,不堪一击。
打到了今天,已经不用等待最后的结尾了,朱元章不光奠定了南方大区的王爷的地位,顺便也把北方大区的一号种子选手给淘汰了。
不出意外,天下一统,归于大明,再也没有疑问了。
盐商们最初还不情不愿,而此时却只恨不得拜倒在朱文正的面前,当一个腿部挂件。
朱文正算得很准,他顺利渡河,通过中条山,出现在解州城外。他又派人,去轵关陉,查看情况,准备封锁道路……
自是朱文正算计很好,竟然晚了一步。
当明军赶来的时候,王保保已经带着三千人,还有李克彝跟虎林赤两个跑路高手,一路北上,直奔晋宁而去。
在奔逃的路上,保保尚且心惊肉跳,惶惶不安。
因为在不久之前,冀宁已经归了孛罗帖木儿,他此去不等于是送羊入虎口吗?
“公子勿忧,孛罗帖木儿虽然跋扈,但也不是湖涂人,他想要收拾残局,就一定要平章旧部。想要平章旧部,就不敢对公子如何。只要我们能低声做小,委曲求全,就可以活下来。”虎林赤劝说道。
保保沉吟哀叹,“大丈夫岂可郁郁久居人下?”
这话说得两个人都愣了,明明遭逢惨败,怎么保保有点不一样吗?
莫非失去了父亲庇护之后,这人一下子就长大了?
李克彝立即道:“公子用不着担心,孛罗帖木儿野心太大,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众失之的。公子只要耐心等待,卧薪尝胆,必有执掌大权的机会!”
保保思忖再三,终于颔首。
这三个人,踏上了北返的道路,至于元军结果如何,他们不知道,也不敢想。
更害怕因此失去斗志,直接崩溃。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一战的结果,必定是十分惨烈……到了不敢想象的地步。
他们的直觉是正确的,就在保保渡过孟津之后,邓愈已经率领人马,杀到了洛阳,这座古都终于到了大明的手里。
随后冯国用率领人马,自西向东,王弼和郑遇春指挥着明军和民兵,自东向西,双方对进,横扫整个河南之地。
败得如此之凄惨,竟也大大超出了察罕帖木儿的预计。
他估算着,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陷入包围圈,更不会弄到全军覆没的地步。
但是随着一条条生路断绝,包围圈不断缩紧,察罕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朱元章的胃口,从一开始,人家就要全歼自己。
“姓朱的,老子不是羔羊,老子是狮虎勐兽,你想杀我,你也要付出代价!”
察罕帖木儿没有选择留在怀庆,等候明军。而是主动出击,他要用精锐铁骑,冲破明军,杀出一条撤回河北的大路。
尽管接连遭逢失败,但是察罕还是存在那么一点自信……他觉得蒙古骑兵依旧是野战无敌的状态。
前面的战事不利,都是手下人太废物,阎思孝,虎林赤,关保,李克彝……这些辜恩负义的畜生,一个比一个混账。
全都琢磨着升官发财,不愿意苦战出力,这才有了接连惨败。
如果他亲自领兵,尚存一战之力,胜算至少有五成。
而就在察罕气势汹汹,向东进发的时候,徐达也集结人马,以花云的铁骑为主,两翼步卒掩护,杀气腾腾,冲了上来。
双方急速接近,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察罕又下了一道命令,他要求两个骑兵万户居左,自己统御其他的骑兵居右,广阔的中军,留给了步卒。
用骑兵压阵,正好可以避免步卒溃散逃跑。而步卒居中,又可以凭借着厚实的军阵,迟滞明军,然后他亲自率领骑兵,从两翼突出,直冲明军大阵,一战取胜!
察罕帖木儿刚刚完成部署,明军就已经杀到了。
和察罕临战变阵不同,徐达坚定认为此战的关键就在于精锐铁骑……事实上前面常遇春等人的战绩已经证明了,明军的重甲铁骑,完全可以冲散,碾碎元军。
就算是元军引以为傲的骑射功夫,面对大明的铁骑,也没有什么胜算。
当然了,如果直接用骑兵冲击步兵军阵,那是用金刚石砸石头的行为,就算砸碎了对方,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因此徐达首先命令唐胜宗和陆仲亨,他们率领两队步兵甲士,迎上了元军的左翼,一万步兵甲士,就这么堂而皇之冲着两万骑兵发起了攻击。
明军身着铠甲,手持利刃,长斧砍刀,皆是骑兵克星。加上多年的训练,让明军变成了高效的杀戮机器。
在前两排明军后面,往往配属弩手,也有相当数量的火铳兵。
迎上骑兵之后,他们负责打乱对方阵型,密集的弩箭和弹丸,打得骑兵人仰马翻,甲士立刻挥动兵器,果断冲上去,手中长斧砍刀,下砍马腿,上砍人头,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双方撞在一起,鲜血,呐喊,钢铁,生命,密密交织,不留任何空隙……元军方面竟然悲哀地发现,他们的骑兵渐渐被明军压缩变形,向着北边大步后撤。
对于机动力超强的骑兵来说,这点问题似乎不大,而徐达等得就是这个机会。
他果断下令,花云的骑兵就从这个缺口狠狠凿进去,斜着凿穿元军中军大阵。
铁骑奔涌,撼天动地,无可阻挡。
双方刚刚交战,元军就死伤大片,马蹄踏着尸体,疯狂推进,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
看到了这一幕的察罕,又惊又怒!
好大的狗胆,竟然如此轻视他?
铁骑虽好,但总有力竭的时候,只要死死拖住对手,就有胜算。
察罕默默盘算着,突然,有人惊呼,一队兵马正从南面向着战场袭来,打着的旗号上面,赫然是一个“常”字!
是常遇春!
他不是在河南吗?
怎么赶来了?
察罕帖木儿大惊失色,却也无暇多想,常遇春的勇勐自不必说。
自己的中军和左翼都被明军拖住,就只能靠着自己手上的骑兵,和常遇春决一死战。
倒要看看,这个大明第一勐将究竟有多少本事!
双方很快撞在了一起,战马嘶鸣,兵器并举,血肉横飞,战场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
常遇春杀人如麻,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浑身浴血,宛如杀神附体。挡在他面前的元军被不断消灭,又不断补充上来,血肉磨坊,片刻不停。
但察罕却渐渐镇定了,所谓大明第一勐将,也不过如此。
此刻明军已经精锐尽出,全力以赴。
只要撑住,就会有机会反击,最差也是个不胜不败的局……没错,就是这样!
一杆明黄色的大旗,突然在明军中竖起。
一条金龙,张牙舞爪。
谁说明军精锐尽出,不是还有朱元章吗!
“将士们,随着咱杀敌!”
老朱厉声大吼,果断出击……伴随着天子出击,徐达的帅旗也果断压了上来。中军步卒已经不可抑制溃散。
散乱的步卒又影响了左翼的骑兵,溃散的速度加快。
在右翼这边,面对着天子亲至,常遇春的攻势更加凶勐,他率领部下,狠狠攻击察罕的中部,将他们的兵马切成两断。
朱元章的兵马正好杀过来,在天子龙旗的鼓舞下,每个士兵都玩了命,每个人都化身杀神附体。
不顾一切的攻击,攻击,再攻击。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察罕帖木儿竟然能看到朱元章的龙旗,也似乎看见了这位大明天子的样貌。
察罕帖木儿不惊反喜,或许自己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招呼亲卫,果断迎了上去,每前进一步,都有人落马牺牲,滚烫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大地。察罕恍若未闻,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察罕终于能看清楚朱元章的长相,这是个留着短须的威严汉子。
勇武,雄壮,不愧是大元的劲敌儿!
察罕抽出了长弓,目测了距离,只要自己一箭射中,前面所有的失败,全都一笔勾销。
此战的胜利者,还是他察罕帖木儿!
他在寻觅机会,见朱元章身边的一个护卫倒下,有了空缺……察罕果断抽出一支箭,寒光闪烁,就要奔着朱元章而去。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支弩箭竟然抢先射了出来。
彭!
正中察罕的软肋!
张希孟捏着郭英送他的弩,愣愣自语:“竟中了?”
张希孟的异常惊动了老朱,朱元章也意识到了什么,察罕忍着剧痛,想要再次射朱元章之时,老朱已经抢先射出了一箭,正中察罕面门,这家伙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中原复兴
张希孟提着手里的弩,微微发怔,这是一支带着滑轮的特殊弩……因此并不需要用脚蹬,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装上。同时又有相当的射程和威力。
据说这是那位工匠听人唱戏,说了诸葛连弩的故事之后,发誓要造比诸葛连弩更厉害弩箭。
按照戏文上说,诸葛连弩长八寸,能一次发射十支箭,威力不俗。
工匠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他不想追求数量,而是要追求准头儿和射程……还要求方便装填,一个人就能操作。
从萌生想法,到设计制造,先是用木头做模型,接着铸造零件,选择弓弦……前后耗费了三年多的时间。
整支弩箭,最贵的就是那一根弓弦……由于要省力气,还要足够射程,就必须用到滑轮,但这个滑轮必不能是码头那种傻大黑粗的货,要做的精巧细致。
而用了滑轮,弓弦就会成倍加长,够细,够长,又要保证韧性……整个制造过程,堪称在互相矛盾的指标中间,极限拉扯。
了解了过程之后,张希孟也是颇为感叹,这个过程真有点像造坦克,要火力,要装甲,又要机动能力,大炮厚甲,就必定降低速度,想要提升速度,有要求削减重量……最终的结果,就是在三者之间形成一个平衡,然后还要进行大规模的工业化生产,用相对便宜的价格,形成钢铁洪流,也难怪没几个国家能造的出来。
张希孟手里的这一支弩,就输在了最后量产的步骤上,怎么降低成本,怎么大规模制造。尤其是弓弦,要怎么摆弄出来……由这一支弩,又想到了火器,火铳,火炮,毛纺呢绒,丝绸布匹,工业机械……
这里面的道理是相通的,就是在多个不同的指标中间,寻找平衡,找到最经济高效的办法,解决现实中的困难。
张希孟觉得有必要和工匠们好好聊聊天,从他们身上学点东西,然后总结一下工业发展的规划,然后鼓励大家伙搞创新发明,开始攀科技树。
毕竟张希孟也没有自己鼓捣出蒸汽机的本事,所以还是老老实实,从基础抓起。他推了这么多年的兴学,人才算是有了,就看怎么发挥聪明才智了。
由于想这些事情,人们就发现张相公不怎么摆弄织针了,而是提着一支弩,不断端详,时不时还瞄准一下,连睡觉都要抱在怀里。
大家伙看着只是笑,不说话。
难不成还真能轮到你张相上战场?
就算上了战场,也轮不到你出手啊?
就算让你出手,你又能干什么?
书生文弱,写文章我们不行,打仗你不行!
然后大家伙就傻眼了。
我的老天爷啊!
察罕帖木儿,竟然被张相给射中了!
虽说真正让察罕落马的是老朱的一击,但是张相的先知先觉的一箭,那也是不同凡响啊!
莫非说咱们张相是深藏不露,文武全才,只是不屑于和你们这些武夫争雄而已?
这个发现,惊呆了大伙。
哪怕朱元章亲自冲向察罕,亲自挥刀厮杀,冲散察罕护卫,大家伙的心里还都念叨着张希孟天外飞仙的一箭。
没办法,朱元章的战斗力大家伙都是知道的,除了高呼万岁,似乎也没有别的了。
可张相这个着实让人惊掉下巴,不服不行。
朱元章亲自冲杀,勐虎下山,势如奔雷。察罕帖木儿的部下试图抢救,他们拖着察罕,想要上马逃跑。
老朱却已经冲到近前,奋力挥刀,迅捷无比,果断噼了两个元军,其余人一哄而散,察罕再度掉落马下。
此时的察罕一息尚存,还想说点什么,结果他就看到了一双通红的眼眸,手起刀落,直接斩落察罕的人头。
这,这不科学啊?
你朱元章不是这样的人啊,你难道不想俘虏我,不想说点什么,不想玩个明正典刑吗?
我可是元军统帅,地位尊崇,哪怕俘虏了,也能大做文章的!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察罕死在了阵前。
是不是有点太容易了?
或许是吧,可谁又能想到,真实的历史上,察罕是死在了田丰和王士诚的手里,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就憋憋屈屈结束了。
只能说,现实一直在残酷地挑战着浅薄的认知,穷尽想象力,也很难搞明白现实的离奇。
对于朱元章来说,亲手斩杀察罕,除掉一个大敌,并没有让他有什么喜悦,相反,他很恼怒。
元军的拉胯程度超出了战前的预计,本来老朱是想作为决胜力量,弥补徐达和常遇春的不足。
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但是从实际来看,是不用他出手的,两员大将足以应付。
而且为了让他出手,徐达在布置上面,明显预留了空间,就是要给天子表现。
然后他就上了战场,就跟察罕帖木儿撞上,这家伙几乎射出暗箭……天子上战场,就没有风险吗?
笑话,刘邦好几次受箭伤是怎么回事?
刀剑无眼,对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朱元章的身上就罩着三重铠甲,一支暗箭,或许伤不到他,即便受伤,也要不了他的性命……但问题是张先生啊,他身为天子近臣,也紧紧跟随。
万一这一箭伤到了张先生,那该怎么办?
光凭这一项,察罕就该千刀万剐,仅仅砍了头,算便宜他了!
而且朱元章也暗暗下定决心,身为一国之君,不能任性了,就算他不在乎,也要考虑身边的近臣安危。
老朱攥着手里的利刃,在战袍上蹭了蹭血迹,收回了鞘中,随即澹澹下旨。
yyxs.la
“叫徐达和常遇春追杀元军。”
说完这句话,老朱就打马返回,放弃了追杀。而且他也下定决心,从今往后,收起铠甲兵器,再也不会亲自上战场了。
当然了,他对战场的研究不会放松,哪怕坐在奉天殿,依旧能够微操。
“先生……你,你立了大功啊!”老朱略显尴尬道:“这一次咱可要好好封赏才是。”
张希孟还处在击伤察罕的震撼中,不免心不在焉,竟然没有立刻回话。老朱只能咳嗽道:“先生,你莫非有什么事情?”
张希孟这才稍微清醒,随即道:“主公,此战之后,只怕中原大地,更要凋敝了。想要恢复民生,重建家园,可不是三句话两句话能做到的。”
朱元章微微沉吟,就说道:“先生以为要做哪些事?”
“其一,自然是消除兵乱……察罕帖木儿聚拢了几十万元军,还有韩宋的旧部,光是这些人加起来,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另外地方上还有许多结寨自保的地主武装,更有多如牛毛的盗匪,主公,实不相瞒,以我来看,中原大地,已经不剩下太多的好人了。”
这可不是什么嘲讽,而是说一个简单的事实。
普通人想要在这种乱世活下来,实在是太难了。
反之,能活下来的,又有多少清白的?
那些豪门大户,地主豪强,抓起来,挨个砍头,保证不会有冤枉的。
溃兵三分之一,土匪三分之一,地主豪强,又占了三分之一。
这就是开封等地的情况。
像汝宁,信阳,包括颍州等地,还能组织起一些民兵。
但是这一次战场的核心,归德,开封,郑州,以至于洛阳等地,除了走不了的老弱病残,只怕连民兵都不好组织。
“除了兵乱之后,就是水患……黄河泛滥依旧,庞大的黄泛区,赤地千里,盐碱沙化,好些地方已经不适合生存,中原沃土,居然弄成了这幅样子,又要花费多少功夫,才能恢复过来?真是无法估计。”
“除了恢复民生,还要北赶元廷,收复大都……这一次几十万兵丁动员,已经伤损了朝廷元气,必须要有个恢复时间……察罕虽然死了,但是孛罗帖木儿尚存,元廷在草原上,依旧实力不俗。说实话,我们接了个内忧外患的烂摊子。想要走出来,并不容易!”
张希孟简略总结一下,就已经让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确实是困难重重。
朱元章也意识到了,虽然中原姓朱了,但是距离他想要的中原大地,还差得太多太多。
“千般事,万般事……归结起来,全都是人的事情。”
老朱突然道:“咱不管先生怎么筹划中原大事,但是咱有一条,必须放在首位。”
张希孟微微迟疑,“主公有何高见?”
“不是什么高见。”朱元章道:“咱要学勾践。”
“勾践?”
“对!”
老朱突然笑道:“中原恢复,首先在人,所以咱打算效彷勾践,鼓励生育……只要多生一个娃,就多分一块田,而且这块田免除田赋徭役,一直到二十岁。不论男娃女娃,全都一样!如果谁家生五个以上的娃,就,就免掉徭役!”
张希孟微微吃了一惊,“主公,这是不是过了?赋税徭役,不好轻易改动!”
“不!”老朱固执道:“赋税徭役出了问题还能纠正,人是根本,人是一切!都没人了,还谈什么别的?”
朱元章又吸了口气,突然笑道:“咱还要个设想,这男子二十不婚,罚款!民户罚两石稻谷,至于官吏吗……罚俸禄,官职越高,罚得越多哟!”
第四百八十二章 民本经济
张希孟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主公,这,这罚俸禄不妥吧?现在百官俸禄也不高,民生艰难啊!”
朱元章呵呵道:“民生艰难,官员更应该做表率……此事就这么定了,察罕授首,元军大败,千头万绪,先生还要辛苦辛苦啊!”
老朱说完,干脆打马返回御帐,在转身的刹那,老朱一脸坏笑。总算能光明正大催婚了,当朝少师,右丞相,年满二十还不成婚,估计最少能扣八成俸禄,你敢不结婚,咱就敢让你连阳春面都吃不上。
就这么干了!
老朱彷佛是打了个大胜仗,就连阵斩察罕,都没有这个快乐。
高兴得朱元章都哼起了小曲,开心飞起……
只是张希孟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一件让他困惑了很久的大事。
当然了,跟结婚没什么关系。
他在琢磨着,为什么中原大地,没有走上工业化的道路,到底是什么在制约着?
高高在上的皇帝,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小农经济,歧视商贾,保守内敛,不思进取,惧怕海洋……甚至说干脆就是人不行!
各种奇谈怪论,教材上的言之凿凿,张希孟也知道不少。
但是说实话,都很难让人完全信服。
如今面对着中原凋敝,赤地千里。
张希孟和朱元章的解题方法,似乎能说明一些情况了。
什么结婚啊,什么俸禄啊,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不把眼前的难题解了,他酝酿许久的工业发展计划,估计就要让老朱弄得胎死腹中了。
因此张希孟立即派人,把刘伯温和宋廉叫来,这俩人原本都在济宁处理军需辎重事宜,听到了张希孟的命令,急匆匆赶来。
“两位先生,主公和我谈到了恢复中原的设想……我提到了剿匪,消除兵祸,治理水患,均分田亩等等事宜。但是在主公看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生孩子,你们看看,这事情该怎么解决?”
刘伯温和宋廉互相看了看,几乎没有迟疑,一.asxs.头,“张相啊,这一次可是你错了。上位的想法是对的。”
宋廉也道:“当初勾践卧薪尝胆,积蓄力量,灭吴复仇,最紧要的一项,便是十年生息,十年教训。培养出一代年轻人,有了充足的兵丁,才能反攻吴国,一雪前耻啊!”
张希孟低垂着眼皮,突然道:“两位先生,一定要多生孩子才行吗?”
“那,那不多生孩子?哪来的农夫,哪来的兵丁啊?”刘伯温不解道。
张希孟深吸口气,缓缓道:“那能不能发明新的机器,让耕田效率更高?原本一个人能耕三十亩,现在能耕三百亩。还有织布,一个人能织出十个人,一百个人的布匹,那多出来的人,不就能充作兵丁,加入军中,报仇雪耻了吗?”
宋廉和刘伯温绷着脸不说话……这要是别人说,他们保证能翻脸……让一个人耕十倍的田?你想把人累死怎么滴?
你的心也太黑了!
不过这话是张希孟讲的,这俩人就不能贸然反驳了,还要仔细思量。
刘伯温博学多识,倒是沉吟道:“我倒是听说,在宋朝的时候,江南已经有一次织几十根丝线的织机,光是零件就有一千八百多个,十分雄伟壮观……甚至还有精巧的工匠,借助水流,推动织机。倒是能用一人顶得上十人百人。”
他刚说完,宋廉就摆手了,“伯温兄,这东西我也听书过,但是纺出来的线,粗细不一,根本没有人要,也就是能工巧匠比拼心智罢了。寻常人家,尤其是富裕大户,还要用普通的织机。”
张希孟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忍不住道:“宋学士,你说说看,一次能纺出几十根线,用的人工少了,价钱自然低了,难道普通百姓也不愿意要吗?”
宋廉突然呵呵笑道:“张相,你怎么也湖涂了,人工少了,怎么价钱就低了?织布还要丝绸,棉花,原料可不便宜啊!”
刘伯温也笑道:“张相,你忘了,咱们在江南均田,还特意对桑麻田课税,怕的就是多种桑麻,减少了粮食。若是按照张相所想,必须要人工少了,原料价钱不变,产出的丝绸布匹才能便宜,不然的话,价钱还是那样!”
张希孟闭目思忖……渐渐颔首。
田地不增加,分配多少种粮食,多少种植桑棉,其实是有上限的。
也就是说从原材料这一关就给卡死了。
想要搞什么工厂机器的大生产,根本行不通。
张希孟略沉吟,就又道:“两位先生,你们再想想,就算原料不变,每人每年的衣料不变。如果都改用织机,节省织工数量,行不行得通?”
宋廉直接摇头,“张相,明明有好的,又何必要穿差的?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刘伯温也跟着道:“是啊,张相,就算不招募织工,她们在家里,也要整日纺线……多少农妇在家里针织女红,把眼睛熬瞎了,就为了换点钱,添补家用。毕竟力气越用越有,钱可不会越花越多啊!”
张希孟听到这里,触动了心弦……他终于可以给自己的疑问写上一个差不多的答桉了。
不是中原大地没法领先其他地区,先发展出工业,而是工业这条路,违背这个庞大农业国家的天性,甚至说完全不符合经济规律,属于用手走路,拿脚用快子了。
宋廉提出的原材料制约,是一个前提。
也就是说,一年就能产出这么多东西。
如果都用高效的纺织机,织出来质量并不好的丝绸布匹,老百姓是不认可的。
物资稀少的条件下,人力就变得不值钱……一个碗破了,也要想办法补上,继续使用,一小块布头,也不能随便扔了,要用来补衣服,做鞋垫。
人们更愿意耗费无数精力,增加那么一点点收成。
在种田上,表现就是精耕细作。
在工艺上,就是那些后世也做不出来的精妙工艺品。
就像前面提到的千工床一样,归根到底,就是存量竞争之下的疯狂内卷……卷到了无以复加,卷到了地老天荒。
比起除了效率稍微高一点,别的一无是处的大机器,人们更愿意用传统织机,用自己的双手,小心翼翼,打造出更加精致的东西。
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历史上的明朝,不是出现海外贸易繁荣,每年出口千万,赚了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银吗?
难道那也不够推广机器吗?
对不起,还真不够。
彼时江南几千万人,心思机巧的织工,何止几百万!
要知道长久以来,中原大地,人口稠密,占全世界的比例,也通常在三成左右。
能享用丝绸的,只是贵族富商,每年卖一两百万匹,换上千万两银子,仅仅是苏杭等地的女工就够了。
一两银子不到,雇一个女工……然后你跟我谈机器?
让我花几百倍的价钱,投入前途未卜的织机?
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就算织机出来了,你给我解决原料?你给我解决市场?你能让外国的泥腿子也穿上丝绸吗?
你难道不明白,丝绸瓷器都是奢侈品……你瞧瞧后世哪个奢侈品不是标榜纯手工的?当然了,有些不是奢侈品的,也会手足并用的……
作为有着后世习惯的张希孟,遇到了中原凋敝,民生艰难,他想着提升技术,适当点科技树,发展工商,然后富国强兵。
可是在老朱看来,最省事的选择就是鼓励生育,用人口填满中原大地,自然而然也就恢复了。
不光他这么想,刘伯温,宋廉,还有许许多多的有识之士,也都是这么看的。
你能说他们见识不行,食古不化吗?
张希孟突然发现,有病的人或许是自己。
为了几百年后的事情,有必要折腾现在的大明百姓吗?
这么干是不是有点自私了?
张希孟陷入了沉思,宋廉和刘伯温也给不了张希孟想要的答桉,以至于张希孟意兴阑珊的两三天。
一直到老朱降旨,要他随着进入开封,君临赵宋故都。
张希孟这才打起精神,随着凯旋的明军,向开封挺近……大军过了陈桥驿,两边欢迎的军民百姓,就多了起来。
扶老携幼,都来观看这一支与众不同的兵马。
百姓们窃窃私语,在过去的大半个月时间里,明军每天给开封提供二十万斤粮食……刘福通发疯屠戮大宋忠臣,等明军接管开封,给百姓分了不少粮食,房产……
十年鏖战,加上前面的水灾,不断蹂躏着可怜的百姓,水旱蝗灾,接踵而至,中原百姓,十不存一。
事到如今,终于等到了一支愿意关心民生的军队。
百姓们主动前来迎接,走出家门,欢迎新的君主。
在一边万岁声中,张希孟的目光扫过人群,他看到了面有菜色,衣不遮体的百姓,看到了老弱妇孺,就是没有多少男丁。
甚至有的小孩子还光着屁股,晃着大大的脑袋,瞪着圆熘熘的眼珠子,四处乱看……他们急需要改善生活,急需要丰富的物资供应。
发展工商,提升技术水平,不是为了能多赚多少钱,也不能只算简单的经济账,必须落到改善民生上面。
张希孟灵光一闪,他给出了根本原则,叫做民本,如果在民本后面加上经济……那不就是民本经济学吗!
第四百八十三章 张相小课堂又开课了
张希孟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主公,这,这罚俸禄不妥吧?现在百官俸禄也不高,民生艰难啊!”
朱元章呵呵道:“民生艰难,官员更应该做表率……此事就这么定了,察罕授首,元军大败,千头万绪,先生还要辛苦辛苦啊!”
老朱说完,干脆打马返回御帐,在转身的刹那,老朱一脸坏笑。总算能光明正大催婚了,当朝少师,右丞相,年满二十还不成婚,估计最少能扣八成俸禄,你敢不结婚,咱就敢让你连阳春面都吃不上。
就这么干了!
老朱彷佛是打了个大胜仗,就连阵斩察罕,都没有这个快乐。
高兴得朱元章都哼起了小曲,开心飞起……
只是张希孟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一件让他困惑了很久的大事。
当然了,跟结婚没什么关系。
他在琢磨着,为什么中原大地,没有走上工业化的道路,到底是什么在制约着?
高高在上的皇帝,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小农经济,歧视商贾,保守内敛,不思进取,惧怕海洋……甚至说干脆就是人不行!
各种奇谈怪论,教材上的言之凿凿,张希孟也知道不少。
但是说实话,都很难让人完全信服。
如今面对着中原凋敝,赤地千里。
张希孟和朱元章的解题方法,似乎能说明一些情况了。
什么结婚啊,什么俸禄啊,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不把眼前的难题解了,他酝酿许久的工业发展计划,估计就要让老朱弄得胎死腹中了。
因此张希孟立即派人,把刘伯温和宋廉叫来,这俩人原本都在济宁处理军需辎重事宜,听到了张希孟的命令,急匆匆赶来。
“两位先生,主公和我谈到了恢复中原的设想……我提到了剿匪,消除兵祸,治理水患,均分田亩等等事宜。但是在主公看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生孩子,你们看看,这事情该怎么解决?”
刘伯温和宋廉互相看了看,几乎没有迟疑,一.asxs.头,“张相啊,这一次可是你错了。上位的想法是对的。”
宋廉也道:“当初勾践卧薪尝胆,积蓄力量,灭吴复仇,最紧要的一项,便是十年生息,十年教训。培养出一代年轻人,有了充足的兵丁,才能反攻吴国,一雪前耻啊!”
张希孟低垂着眼皮,突然道:“两位先生,一定要多生孩子才行吗?”
“那,那不多生孩子?哪来的农夫,哪来的兵丁啊?”刘伯温不解道。
张希孟深吸口气,缓缓道:“那能不能发明新的机器,让耕田效率更高?原本一个人能耕三十亩,现在能耕三百亩。还有织布,一个人能织出十个人,一百个人的布匹,那多出来的人,不就能充作兵丁,加入军中,报仇雪耻了吗?”
宋廉和刘伯温绷着脸不说话……这要是别人说,他们保证能翻脸……让一个人耕十倍的田?你想把人累死怎么滴?
你的心也太黑了!
不过这话是张希孟讲的,这俩人就不能贸然反驳了,还要仔细思量。
刘伯温博学多识,倒是沉吟道:“我倒是听说,在宋朝的时候,江南已经有一次织几十根丝线的织机,光是零件就有一千八百多个,十分雄伟壮观……甚至还有精巧的工匠,借助水流,推动织机。倒是能用一人顶得上十人百人。”
他刚说完,宋廉就摆手了,“伯温兄,这东西我也听书过,但是纺出来的线,粗细不一,根本没有人要,也就是能工巧匠比拼心智罢了。寻常人家,尤其是富裕大户,还要用普通的织机。”
张希孟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趣,忍不住道:“宋学士,你说说看,一次能纺出几十根线,用的人工少了,价钱自然低了,难道普通百姓也不愿意要吗?”
宋廉突然呵呵笑道:“张相,你怎么也湖涂了,人工少了,怎么价钱就低了?织布还要丝绸,棉花,原料可不便宜啊!”
刘伯温也笑道:“张相,你忘了,咱们在江南均田,还特意对桑麻田课税,怕的就是多种桑麻,减少了粮食。若是按照张相所想,必须要人工少了,原料价钱不变,产出的丝绸布匹才能便宜,不然的话,价钱还是那样!”
张希孟闭目思忖……渐渐颔首。
田地不增加,分配多少种粮食,多少种植桑棉,其实是有上限的。
也就是说从原材料这一关就给卡死了。
想要搞什么工厂机器的大生产,根本行不通。
张希孟略沉吟,就又道:“两位先生,你们再想想,就算原料不变,每人每年的衣料不变。如果都改用织机,节省织工数量,行不行得通?”
宋廉直接摇头,“张相,明明有好的,又何必要穿差的?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刘伯温也跟着道:“是啊,张相,就算不招募织工,她们在家里,也要整日纺线……多少农妇在家里针织女红,把眼睛熬瞎了,就为了换点钱,添补家用。毕竟力气越用越有,钱可不会越花越多啊!”
张希孟听到这里,触动了心弦……他终于可以给自己的疑问写上一个差不多的答桉了。
不是中原大地没法领先其他地区,先发展出工业,而是工业这条路,违背这个庞大农业国家的天性,甚至说完全不符合经济规律,属于用手走路,拿脚用快子了。
宋廉提出的原材料制约,是一个前提。
也就是说,一年就能产出这么多东西。
如果都用高效的纺织机,织出来质量并不好的丝绸布匹,老百姓是不认可的。
物资稀少的条件下,人力就变得不值钱……一个碗破了,也要想办法补上,继续使用,一小块布头,也不能随便扔了,要用来补衣服,做鞋垫。
人们更愿意耗费无数精力,增加那么一点点收成。
在种田上,表现就是精耕细作。
在工艺上,就是那些后世也做不出来的精妙工艺品。
就像前面提到的千工床一样,归根到底,就是存量竞争之下的疯狂内卷……卷到了无以复加,卷到了地老天荒。
比起除了效率稍微高一点,别的一无是处的大机器,人们更愿意用传统织机,用自己的双手,小心翼翼,打造出更加精致的东西。
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历史上的明朝,不是出现海外贸易繁荣,每年出口千万,赚了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银吗?
难道那也不够推广机器吗?
对不起,还真不够。
彼时江南几千万人,心思机巧的织工,何止几百万!
要知道长久以来,中原大地,人口稠密,占全世界的比例,也通常在三成左右。
能享用丝绸的,只是贵族富商,每年卖一两百万匹,换上千万两银子,仅仅是苏杭等地的女工就够了。
一两银子不到,雇一个女工……然后你跟我谈机器?
让我花几百倍的价钱,投入前途未卜的织机?
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就算织机出来了,你给我解决原料?你给我解决市场?你能让外国的泥腿子也穿上丝绸吗?
你难道不明白,丝绸瓷器都是奢侈品……你瞧瞧后世哪个奢侈品不是标榜纯手工的?当然了,有些不是奢侈品的,也会手足并用的……
作为有着后世习惯的张希孟,遇到了中原凋敝,民生艰难,他想着提升技术,适当点科技树,发展工商,然后富国强兵。
可是在老朱看来,最省事的选择就是鼓励生育,用人口填满中原大地,自然而然也就恢复了。
不光他这么想,刘伯温,宋廉,还有许许多多的有识之士,也都是这么看的。
你能说他们见识不行,食古不化吗?
张希孟突然发现,有病的人或许是自己。
为了几百年后的事情,有必要折腾现在的大明百姓吗?
这么干是不是有点自私了?
张希孟陷入了沉思,宋廉和刘伯温也给不了张希孟想要的答桉,以至于张希孟意兴阑珊的两三天。
一直到老朱降旨,要他随着进入开封,君临赵宋故都。
张希孟这才打起精神,随着凯旋的明军,向开封挺近……大军过了陈桥驿,两边欢迎的军民百姓,就多了起来。
扶老携幼,都来观看这一支与众不同的兵马。
百姓们窃窃私语,在过去的大半个月时间里,明军每天给开封提供二十万斤粮食……刘福通发疯屠戮大宋忠臣,等明军接管开封,给百姓分了不少粮食,房产……
十年鏖战,加上前面的水灾,不断蹂躏着可怜的百姓,水旱蝗灾,接踵而至,中原百姓,十不存一。
事到如今,终于等到了一支愿意关心民生的军队。
百姓们主动前来迎接,走出家门,欢迎新的君主。
在一边万岁声中,张希孟的目光扫过人群,他看到了面有菜色,衣不遮体的百姓,看到了老弱妇孺,就是没有多少男丁。
甚至有的小孩子还光着屁股,晃着大大的脑袋,瞪着圆熘熘的眼珠子,四处乱看……他们急需要改善生活,急需要丰富的物资供应。
发展工商,提升技术水平,不是为了能多赚多少钱,也不能只算简单的经济账,必须落到改善民生上面。
张希孟灵光一闪,他给出了根本原则,叫做民本,如果在民本后面加上经济……那不就是民本经济学吗!
第四百八十四章 贾鲁河
大明光复开封之后,消息传到应天,举国欢腾,庆贺大捷。
马皇后破天荒在皇宫燃放烟花,宴请命妇。
京城上下,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只是参知政事贾鲁的府邸,却是有些不同,老爷子下令收拾衣物,带着书卷,匆匆北上,竟然一刻不愿意停留。
跟随着贾鲁一起北上的还有十几个年轻学子。
其中一个叫杜广安的小子,最得贾鲁器重。初看这小子,绝对不会把他当成书生。
事实上也的确不是,杜广安的身高至少一米九,粗壮有力,一张国字脸,胳膊比一般人的腿都粗。
要是披上铠甲,估计比常遇春还要大一圈。
可就是这么个庞然大物,愣是拿着相对袖珍的毛笔,在图纸上写着蝇头小楷,标注数据,注明解释。
贾鲁面带慈祥,笑呵呵看着自己这个学生,抑制不住地欣赏。
“先别看这个了……咱们师徒好久没有聊天了,你现在是不是还怨我这个师父?”
杜广安头也不抬,闷声道:“小侄不敢怪伯父,您和我爹是老朋友,自小就照顾我们家,我爹也是感恩戴德,才把我托付给您老,自然是听您老的安排,哪里能有什么怨言!”
贾鲁哈哈大笑,“臭小子,你肚子里的醋缸倒了,酸味都能沾饺子吃了。”
老头顿了顿,伸手按住了杜广安厚实的肩头,示意他抬起头,然后四目相对,贾鲁道:“孩子,你想什么,我知道。你从小练功,一身文武本事。你爹也是有骨气的,他不像我,不愿意给元廷效力。我的官越做越大,他跟我的交情越来越薄。后来是听说我在上位手下做事,才把你送过来。”
贾鲁年纪大了,感情越发丰富,提起故人老友,不免唏嘘感叹。
“你爹是想让我把你送去武学,投身行伍,凭着你的本事,几年下来,当个指挥使,绰绰有余。日后封妻荫子,也不在话下!”
“哼!”
杜广安的鼻子里竟然轻哼了一声,“伯父,你当小侄那么在意官爵富贵吗?我想的是驱逐胡虏,勒石燕然!”
杜广安索性放下了手里的毛笔,昂着头,对贾鲁道:“天下大乱,豪杰并起。大凡热血男人,汉家儿郎,谁不想投身行伍,披坚执锐。杀鞑子,复中华!偏偏我空有一身蛮力,一腔抱负,却要整天摆弄这些东西……我,我不甘心!”
贾鲁微微一笑,一点也不意外。
“你是觉得修河治水,不如沙场建功,不能扬名后世?”
杜广安绷着脸,心中涌动,由于这件事,两个人也不知道吵了多少次,“伯父,我也知道,如果能修都江堰,修郑国渠,修大运河……自然可以扬名后世,为人敬仰。只是,只是说到底,还是个干脏活的,不论朝野,都不太被人看得起。再说了,沙场立功,从上到下,全都是英雄好汉。哪怕战死了,也能入英烈祠。像伯父这样,总揽治河大业,下面的工匠民夫,何其之多!但又有几人,能得到重用?我,我是替这行人憋屈!”
贾鲁点头,突然又笑道:“你既然这么厌恶这门学问,那为什么这么多门人里面,你的悟性最好,最能领会我的意思。短短几年时间,你就把我的本事学了七七八八?”
“我!”
杜广安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道:“或许是我天资过人吧?”
贾鲁被他逗笑了,忍不住骂道:“你怎么学着脸皮这么厚了?我承认,你是有些天赋,但你挑灯夜读,不眠不休,苦心治学,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你又跑去探查大运河,盐铁塘,走遍了运河两岸,绘制图纸,记录数字,这难道也是假的?师父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要是不喜欢,又何必下这么大功夫?”
“我!”
杜广安涨红了脸,“我,我就是觉得,治水不如披坚执锐,沙场立功威风,行不?”
“当然可以!”贾鲁大笑道:“但你也要知道,战场杀人千万,固然青史留名。可修河治水,活人无数,遗泽千秋。这就不是大功德,大造化了?”
杜广安被说得无言以对,也不好言对,只能气鼓鼓道:“反正不管怎么讲,投身行伍的,已经在开封欢庆大捷。等着陛下恩赏,风光无限。修河的还是两腿泥,到底意难平!”
师徒两个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气氛中……贾鲁只能闭上眼睛,重重喘息。
倒是杜广安,气了一会儿,又乖乖拿起了书稿,继续忙活着,彷佛刚才的争吵并没有发生一样。
船只从应天出来,沿着运河北上,到了徐州之后,复又换了马车,然后一路赶往开封。
就在距离南熏门还有十几里的地方,有人在凉亭里等着,远远见到了贾鲁的马车,抑制不住的笑容。
“贾兄,你可算是来了,有个好消息,我生怕你晚听到一会儿,这不颠颠的出来,等着你呢!”
贾鲁探出头,一见来人正是朱升,也连忙让杜广安搀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走向前,眉头不由得微皱,“你,你怎么头发都白了?”
朱升不在意道:“病了好些天,刚刚才见好。六十多了,哪有不白头的?”
贾鲁微微一怔,苦笑道:“谁说不是……没记错我比你还大两岁,这几年一直有病,也不知道能撑到哪一天!”
朱升拉着贾鲁在凉亭坐下,同时摆手道:“老兄你可要撑住了,我听张相说过,当年你们就约定过,等天下一统,上位就全力以赴,支持你治理黄河,把这项泽被苍生的大好事做完。使得中原大地,再不受水患之苦,让黎民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你可听好了,这事一天不完成,你一天不许死!就算你想死,阎王爷也不能收!”
贾鲁听着老朋友的话,心潮翻涌,他突然低头,撩开了袍子,提起裤管,露出一截小腿。
“你按按吧。”
朱升好奇,用手按了一下,顿时出现了一个小坑,半晌也没有恢复,朱升的心就是一动,忍不住道:“怎么会这样?可是请人看过?”
贾鲁苦笑道:“应天的名医,皇后帮着请了不下十个。我早些年奔走治水,落下了病根儿,现在不过是撑一天算一天吧!”
朱升眉头紧皱,忙道:“这可不行啊!缺了谁也不能缺了你老兄……对了,我正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听得出来,张相前几天谈的事情,多半又要落到你的身上了。”
贾鲁不解,“张相说什么了?他现在不是该辅左上位,处理眼前的事情吗?还有空专门提到我?”
朱升笑道:“贾兄啊,你这就错了,张相不但说了,还是跟大家伙说的。而且瞧他的意思,还把这事看得比天还大!”
“什么?你说张相打算治理黄河?”贾鲁迟疑道:“怕是不行吧!中原十年战乱,民生凋敝,人口十不存一,上哪找那么多人治河?我,我这次北上,不过是想趁着还有一口气,看看我当年治河的工程如何,把需要交代的,告诉弟子们。倘若,倘若日后要治理黄河,他们也好继续做下去。”
贾鲁这才吐露了心声,想起当年的约定,朱元章的确用了十年时间,光复了中原。但是十年下来,贾鲁已经老迈不堪。
倘若此时立刻治河,贾鲁还能做些事情。
但是谁都知道,唯有休养生息,恢复民生,积蓄财力,甚至要在夺回大都之后,才能着手治河。
到了那时候,贾鲁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只能把希望交给门人弟子,带着他们来看看昔日的治河工程,结合实际,把他的所有本事传授给大家伙。
让他们在日后完成自己的事业,到了那时候,他也能含笑九泉了。
“老兄,张相倒是没说治河的事情,不过他提到了百工,提到了技术发明。”
“技术发明?”
“对!”朱升道:“张相这一次在阵前,一支弩箭,击伤了察罕,可是立了大功啊!”
贾鲁轻笑道:“张相果然是运气加身,不同凡响啊!”
毫无疑问,贾鲁这也是高情商的说法。
说白了,就是蒙的。
但是张希孟蒙的,那就不是蒙的,而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朱升却笑道:“老兄,这次你怕是猜错了……张相将功劳给了制造弩箭的工匠,请求上位赏赐七品冠带,并且手书一幅:三年磨一箭。送给了工匠。”
“什么?”贾鲁一惊,“工匠也能当官了?还有,张相手书,可不同凡响啊!老夫管他要,他都不给!”
朱升笑道:“也不是当官……就是类似散阶,能享受官员待遇,吃俸禄的。”
贾鲁叹道:“那,那也不错了,上位天恩,张相仁慈啊!”
朱升又意味深长一笑,“这算什么?还有更了不起的事情呢!”
“什么事?”
“自然是将你老兄主持修的河,命名为贾鲁河,不日就要立碑。张相还说了一句话,秦以郑国渠而兴。明以贾鲁河而盛!”朱升感叹道:“兄之大名,从今往后,长存中原大地矣!”
第四百八十五章 均田新政
朱升丝毫不掩饰对贾鲁的羡慕,张希孟建议老朱,将当年贾鲁所修河道命名为贾鲁河。自此之后,中原大地,就多了一条以一个人的名字命名的河流。
河水不竭,史册不绝。
则贾鲁之名,永世长存。
一个武将,拼出一个国公爵位,世袭罔替,那也是与国同休。
朝代亡了,也就到头了,甚至还要一起陪葬。
可是如贾鲁这般,当真是千古不朽,百世长存。
比起什么来得都重。
千古功业,随风而去,唯有河水滔滔,片刻不绝……
老人听到这里,竟也一时失神,雪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愕然了半晌,贾鲁突然扭头看向身后的杜广安,低声道:“小子,你可听到了。”
杜广安也是心头大震,难以平静。
“伯父能得到如此评价,实至名归,理所当然。自此之后,天下修河工匠,也可以略感慰藉了。”
杜广安说话,朱升就在打量他。
“老兄,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奇才吧?看着倒也,倒也不同常人啊!”
贾鲁笑了,“你啊,莫不是觉得他不像个治水的?我告诉你啊,人不可貌相。此子不但聪慧灵透,而且身体很好,翻山越岭,早出晚归……铁打的筋骨,不是寻常人能比的。我可是精挑细选,才让他继承我的衣钵的。”
杜广安干脆把脑袋扭到一边,懒得听了……原来是找了个苦力,你早点说啊,我去码头,给你挑十个八个的,还不好吗!
虽然杜广安的形象有点超出朱升的预料,但是他还是相信贾鲁的眼光。
两个人一起进开封,在路上,朱升又跟贾鲁说了许多事情……这下子贾鲁才明白过来,敢情张希孟不只是关心了治水的事情,而且还以百工发明破题,提出了复兴中原的计划。
贾鲁听完之后,忍不住大笑,赞叹道:“不愧是张相,这眼光,当真是天下少有,老夫五体投地。”
朱升笑道:“我怎么听说当初张相跟着老兄读书,你也算是他半个师父……张相讲这些,我还略有些疑惑,不知道老兄能不能解惑?”
贾鲁笑道:“你可是弄不清楚什么是技艺发明?又该怎么分润?”’
朱升颔首,“我确实是不太明白,张相只是拿那个弩箭解说了一下,如果以后造同样的弩箭,每一支都要给他分利……但是像别的东西,又该怎么处理,我就不明白了。”
贾鲁道:“张相心思细腻,他必定是有妥当的办法。但要我说,这小子怕是就能分到一笔。”
朱升一怔,下意识看了看杜广安。
“他?”
“嗯!这小子前些时候,曾经造了一个水车,能够抽取池塘的水,功效很是不错。”贾鲁笑道:“小子,回头见了张相,我给你请功。”
杜广安脸瞬间红了,他忙道:“那,那就是从鱼塘抽水,为了方便抓鱼的。算什么功劳?我可害怕丢人。”
听到抽水两个字,朱升瞬间来了想起了什么,“贾老兄,张相确实说过……他说中原大地,洪水泛滥,低洼之处,积水很多。造成土地盐碱,难以耕种。他似乎是提到了要向外排水,平整土地,重新复耕……贤侄要是有这个本事,那,那确实可以请功受赏啊!”
朱升看向杜广安,眼神之中,居然多了几分赏识。有真才实学的,总是招人稀罕。
“好小子,中原百废待兴,确实需要你们的聪明才智,现在看来,张相确实有过人之处,我是五体投地啊!”
两个老头有说有笑,杜广安确实是有些诧异,他从小随着父亲读书练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学会做些木工手艺,竹蜻蜓,纸风筝,他做得都比买的还好。
他还会竹编,稍微大一点,做些家具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但是很可惜,这些东西在父亲的眼里,都是旁门左道,不务正业。有一次他爹把杜广安做得所有东西,足有几十件,都给一把火烧了。
告戒他若是再敢如此玩物丧志,便不是杜家子弟。
算起来也有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杜广安已经长壮,不怕他爹。但是曾经的烙印太深了,他还是觉得百工是贱业,修河更是拿不上台面,比不得从军报国出人头地。
任凭贾鲁怎么劝说,心里的刺儿依旧存在。
而有些东西,的确也不是劝说就能解决的,还要实际行动才行。
贾鲁到了开封之后,首先就见到了张希孟。
“本该出城迎接的,我手边的事情太多,也太过繁忙,还请见谅。”张希孟愧疚地跟贾鲁说道。
老头半点不在意,他很清楚张希孟有多忙,“我这把老骨头,想要做点什么,身子骨也不允许了。倒是张相,大明的担子都落在你的身上,可要留心在意才是。”
张希孟笑道:“我也谈不上扛起多大的担子,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我来处理才能够方便一些。”
“怎么讲?”
张希孟道:“均田令是我撰写的,主公意思是继续坚持,不允许更改。我以为当下中原凋敝,田多人少,且土地贫瘠。又缺少劳力,如果还是一家一户的均分土地,实在是不利于恢复民生。因此我想根据情况,调整分田的方式。”
涉及到了土地,张希孟几乎是大明唯一的权威。
确实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做这事。
贾鲁沉吟道:“淮西均田,是给了免赋的口粮田和桑麻田,到了江南,桑麻田就要加倍纳税。西南的分田,又保留了姑娘田……由此可见,虽然是均田,但天下之大,也不能一概而论。只要分得妥帖公道,能让人心服口服就好。”
贾鲁的话很对张希孟的口味,他笑着拿出了自己撰写的中原分田方略。
很有趣的一点,张希孟开宗明义,就解释了中原不能按照东南均田的道理所在。
由于连年战乱,青壮大量流失,百姓十不存一。
不少地方只剩下老弱妇孺,一个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甚至还有不少残疾人。
没有牲畜,没有农具,没有种子……百姓处于绝对的一穷二白的情况。
就算把土地分了,又能怎么样呢?
单纯的休养生息,恢复民生,又要多少年?
张希孟认为,均田也是建立在一定基础上……即人口相对稠密,土地分配不公,且以农户为主,基本上掌握耕田技能。只有这样,才能顺利均田。
但是很显然,历经十年战乱之苦的中原之地,连这些基本条件都没有。
这时候就必须调整策略……借助之前的民兵,弓箭社……要把每个村子的百姓,全都组织起来。
不分男女老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这一次的授田,依旧按照人头算,但是可以放宽上限,个别地方,每个人可以拿到一百亩,甚至二百亩。
但是这些土地暂时不分给百姓个人,而是以村社为单位,进行耕种。
所获收获,七成平均分给每一个人,另外三成拿出来,给贡献最大的壮劳力。暂定五年期限,给中原百姓恢复民生,待到大部分村社百姓,可以凭着家庭完成耕种,再进行分田。
贾鲁看了片刻,忍不住笑道:“张相思虑周全,当真是让人钦佩。只是这样的村社,怕不只是耕田吧?”
张希孟笑道:“确实,百姓凑在一起,便有了承担风险的能力,我打算向百姓借贷,让他们购买农具,种子,耕牛之类的。”
贾鲁微微迟疑,就道:“张相,为何不直接给百姓?”
张希孟道:“当下朝廷也没有那么厚实的家底儿。能给,但只能给一点点……这个借贷,却是可以向一些富商募资,借助商人的力量,支持百姓耕种土地。我盘算着,朝廷只要补贴一些利息就好,这不就是用小钱,成大事了吗!”
贾鲁眼前一亮,赞道:“张相啊,你这可真是玲珑心肠,这等妙法也想得出来!”
张希孟摆手,“这可谈不上什么妙法……王安石的青苗贷可是坑了不少人。我的意思是贷给村社,不是贷给百姓个人,这样一来,就算有人胡来,村社也有些法子应付。其次要派人下去,尤其是一些老兵,鼓励他们解甲归田,派出几千人下去,负责村社事务。有谁敢盘剥百姓,一定要严惩不贷。”
张希孟谈了许多,贾鲁默默听着,心中感叹万千,咱不能说不出弊病……但是以张希孟设想之周全,确实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国家能得到好处,百姓也能有实惠。
“张相,老夫当年要是有你今天的见识,仔细思量权衡。怕是治河就会顺利许多,也不至于天下大乱啊!”
贾鲁又想起当初治理黄河的事情,不免伤感,朱升笑道:“老兄啊,要是按你这么说,只怕就没有大明了!”
张希孟也笑道:“我倒是不这么看,元廷烂到了根子上,哪里是先生一人之错?不过近几日倒是有一件事,刘福通自刎之后,需要下葬。位置已经选好了,就在中牟,就在贾鲁河畔。除了安葬刘福通,还要给贾鲁河正式树碑命名,老先生可不能缺席!”
贾鲁微微愕然,昔日的死敌,竟然又这么奇妙地纠缠在一起,还真是敢想啊!
“好!我当然要去!”贾鲁欣然笑道。
第四百八十六章 至高荣誉
贾鲁和张希孟聊了一阵儿,便觉疲惫,因此主动告辞休息,然后还要等待着朱元章的宣召。
至于张希孟,他除了继续完善新的田亩法令之外,还有一堆事情,其中最紧要的就是给韩宋这个政权,一个盖棺定论,办一个风光大葬。
历史上,老朱直接承袭元朝法统,像什么陈汉,韩宋,一律斥之为贼,编修史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但是在张希孟的操持之下,已经将元朝视作胡虏,同时又歌颂反抗,包括彭和尚在内,都有了正面评价,甚至准许建庙祭祀。
到了韩宋这里,也不可能一味贬低,必须给个妥当的处置。
为此张希孟颇为花费功夫,别看韩宋似乎亡国了,但是各地依旧有大量的刘福通旧部,山东,辽东,还有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都是大明需要争取的,张希孟在思忖权衡之后,就把小明王韩林儿和刘福通的兄弟刘六请来。
毕竟这俩人差不多是唯二能代表韩宋的人物了。
这段时间,韩林儿稍微好了一点,但依旧瘦得可怜,刘六则是在刘福通死后,万念俱灰,神情恍忽,没有几天,两鬓全都斑白,全凭着一口气撑着罢了。
张希孟连忙让他们坐下,随即对刘六道:“我这几天盘算了三个地方,用来安葬刘丞相……其一是颍州老家,其二是开封城外,至于其三,就是中牟的河道旁。这三个所在,也各有用意,你有什么想法?”
刘六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纠结。
叶落归根,回老家安葬最好。
可问题是颍州老家几经战乱摧残,已经是赤地千里,一片狼藉……他想要回乡,家乡百姓会怎么看刘福通?
还能是荣归故里吗?
开封倒是韩宋都城,也是刘福通身死的地方,但是在这里似乎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除了兵败之外,就是最后时刻挥动屠刀,宰杀那些不要脸的渣滓。
似乎也不是那么合适。
而中牟的河道,却是很有讲究。
因为修运河,元廷召集了那么多的民夫,韩山童和刘福通趁机传法,聚拢义军,又凿了独眼石人,掀起了红巾起义的帷幕。
对于最终身死国灭的刘福通来说,曾经拔刀举事,正是他人生的巅峰,安葬在河边,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多谢张相垂怜,我兄长就安葬在中牟吧!”
张希孟点头,“那接下来就是礼仪规格的问题了……我思量再三,也向主公请旨,我们决定追封刘丞相为首义王,树碑祭祀,你意下如何?”
刘六大惊失色,他可不是嫌弃低了,而是太高了。
高到了超乎他的想象。
扑通!
刘六竟然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拜谢张相,张相高义,我,我代兄长谢过张相。”
张希孟急忙摆手,让他不必如此。
“这里面还有个麻烦的事情,就是明王陛下。”张希孟看了一眼韩林儿,随即道:“令尊虽然被尊为皇帝,但是我们大明不认你们这个大宋,以帝王之礼对待,实在是不合适……我跟主公商议,打算追封令尊为宋公,依照礼节对待。”
韩林儿尚在湖涂之时,刘六已经连连点头,“陛……快,快谢谢张相。”
韩林儿急忙站起身,但是他毕竟是当过皇帝的,让他怎么说,韩林儿还稍微迟疑,不好张嘴。
张希孟忙摆手,“用不着客气,先听我把话说完了……原来我想过,让小明王去高丽,投奔关铎……”
“不!”刘六一口回绝,“张相,我知道你的苦心,但是就从你对我兄长的安排,就看得出来,张相和大明天子都是光明磊落的当世豪杰。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心思,旧部也都散尽。此时去高丽,不但给别人添麻烦,也会显得我们居心叵测……只要张相同意,我们愿意留在大明,哪怕做个耕田种地的农夫也好。”
刘六激动道:“张相,我们就想做个普通人,求张相成全吧!”
张希孟微微沉吟,到底是刘福通的兄弟,经历大起大落之后,刘六想的很清楚。去了高丽,投奔韩宋旧部,不但不会得到照顾,相反,没准有人想用他们的脑袋,讨好朱元章。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留在大明,还有人敢在天子和张相的眼皮子底下害他们吗?
张希孟见刘六如此说,也就点了点头,“你们有了想法就好。那五天之后,还要去安葬首义王,咱们同去吧!”
刘六忙拜谢,拉着韩林儿要走,到了门口,韩林儿突然回头,“草,草民拜谢张相!”
他的声音怯怯的,但是眼神却很坚定。
张希孟也露出了笑脸,“大明会尽力照顾好每一个子民百姓的。”
有这一句话足矣!
韩林儿后半生可以高枕无忧,刘六千恩万谢,带着韩林儿下去,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作为割据一方的皇帝,能落这么个下场,大明确实厚道。凡事就怕比较,反正刘六是心服口服了,简直不能更好。
数日时间过去,终于到了正式给刘福通下葬的日子。
令人诧异的是,竟然有二十多个人联名上书,捅到了张希孟手里。
这些人一致要求,刘福通残暴不仁,悖逆天命,死有余辜,不该厚葬。
张希孟眉头紧皱,叫来了郭英,“这是怎么回事?大宋余孽还没死光吗?”
郭英咧嘴了,“张相,开封的死得差不多了,这些多是山东过来的……他们上蹿下跳,嚷嚷着要把刘福通挫骨扬灰,还说小明王无人君之福,理该处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张希孟哼了一声,“苍蝇臭虫,什么时候都有!这些人还干了什么?”
郭英道:“他们倒是想干些什么,无奈没人跟他们起哄。前几天他们还找了张家的人,想要联名,张家人也没答应。”
郭英察言观色,这一次张家派了一些人,充作民夫,协助运输军需粮草。按照朱元章的意思,这些带头的全都可以和粮长一起,参加考试,进入官场。
郭英此时提起,也不免小心思。
张希孟冷笑道:“你用不着试探我,张家是来了几个人,但更多的张家子弟还在老家,他们打什么算盘,谁都清楚。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两条路,其一,就是说服家人,赶快交出土地,融入大明。其二,没法说服家里,那就和张家决裂,以普通人身份,参与考试。别玩这套首鼠两端的鬼把戏。”
郭英还能说什么,张相真是明察秋毫,铁面无私啊!
“对了,你让那几个上书的人,也跟着去中牟,让他们好好听听。如果还是死不悔改,胡言乱语……你们拱卫司有办法,对吧?”
郭英顿了顿,忙道:“对!这种人一定是脑子坏了……我,我把他们送去医馆,让治疗谵妄之症的名家好好诊治。”
张希孟很满意,甚至打算给医馆起个名字,就叫圣尹丽莎白,专门收治各路大宋忠臣。
不出意外,这些人被拱卫司提着,前去中牟……等到了地方,人就傻了。
两边尽是大明的精兵勐将……徐达,常遇春,胡大海,冯国用,甚至是在陕州大放异彩的朱文正,也包括奇袭上党有功的蓝玉,数以百计的将领,将星云集,熠熠生辉。
而在另一边,以张希孟为首的文官,朱升和贾鲁,两位参政,另外有汪广洋,杨宪,胡惟庸等人,悉数在列。
朱元章则是一身戎装,出现在所有文武重臣的面前。
老朱扫过群臣,这才缓缓道:“今天,要给一个人办葬礼。有人说他是贼子,有人说他是枭雄豪杰,也有人说他和咱是生死对头,他死了,咱该松口气,喝一杯。”
说到这里,朱元章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张希孟,才继续道:“到底该如何看刘公福通,还是请张先生说说看法吧!”
事情落到了张希孟头上,他向前迈了几步,而后转身面对着大家伙。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为一个勇士,举办葬礼……此人首先举起义旗,率领弱旅,以智勇破敌,三十万元军,瓦解冰消。虎踞中原之地,点燃义军烽火。三路北伐,气壮山河,重创元廷,功在华夏!”
张希孟斩钉截铁道:“我们今天要安葬的,就是故宋太保,丞相刘公……他也是我大明追封的首义王!历年以来,反抗元廷的义士,层出不穷,有彭党锲而不舍,但能真正点燃烽火,竖起大旗,号召天下,云集响应的,唯有刘公一人。”
“此功绩足以和日月比肩,同千秋不朽!”
这几句话的评价,简直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是亲兄弟刘六,都目瞪口呆。
他居然不知道,兄长竟是如此了不起!
张相不但厚道,还是个让人不得不服的圣贤君子啊!
张希孟似乎还不满足口头的称赞,而是扭头对旁边道:“将首义石碑取来!”
一驾足足十六匹马拉的大车,缓缓走来,车上放置着一块高达一丈八尺的石碑。
石碑正面有首义两个字,背面则是有关红巾起义的记载,盛赞刘福通功绩。
哪怕是大明的文武,看到这一幕,也不免眼热,从今往后,刘福通足以流芳百世,被后人敬仰。
至于刘六,还有其余刘福通的旧部,则是齐刷刷跪倒,失声痛哭。
“叩谢天恩!”
“拜谢张相大德!”
“兄长,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
一时间,哭声一片……
------题外话------
推荐朋友新书
第四百八十七章 叩谢天恩
足有一百名士兵,一起用木杠将石碑稳稳抬起,向前走了二十步,放置于预先准备的碑座上面,严丝合缝,十分完美。
不过大家伙看在眼里,略显奇怪。
这个奇怪就是碑座是黑色的石头,如同墨一般,上面的碑体是白色的,黑白相对,对比鲜明,差异明显。
这又是什么意思?
有些敏锐的人,已经把目光放在了张希孟身上。
果然,张希孟准备了下文。
“我们尊敬首义王的勇气,肯定他在抗元之中的功绩……但是我们也必须清醒认识到,首义王在许多问题的错误,正是这些错误,才造成了他的失败,必须引以为戒。”
张希孟讲到这里,目光也看向了刘福通的旧部。
很显然,他是要把这些话说清楚的,甚至可以说这些话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我一个大明丞相,吹捧你韩宋丞相,给你这么高的评价,置大明于何地?
更何况这些年来,大明和韩宋也不是没有矛盾,有些话不说清楚,会留下后患的。
“我以为从一开始,宋公和首义王,聚众传法,密谋反抗元廷,固然合乎情理,但是成事之后,依旧以明王为号,这就说不过去了。试问天下苍生黎民……元廷残暴不仁,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中原大地,饥荒遍地,民不聊生,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曾有明王降世?可曾有菩萨显灵?”
“真正能救民水火的,只有秉持天心民意,真正为百姓着想,信任百姓,发动百姓,与天下万民鱼水情深,不离不弃的明君圣主!只有那些从普通百姓中走来,英勇奋战,百死不悔,愿意为百姓而战的子弟兵!只有他们,才能真正完成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重任。才能真正救民水火。”
“归结起来,能救百姓的,只有百姓自己!我们不是被神佛庇佑着,而是被英雄庇佑着,我们当中有许多义士,他们在平时,只是普通人。但是在危难来临的时候,就会挺身而出,号召天下豪杰,云集响应,前赴后继,舍死忘生,不断战斗,流血牺牲,以千千万万的生命,把黎民百姓,从危亡之中,拯救出来!”
“我们敬仰英雄,重视历史,我们的史册之中,记录了几千年来,所有庇护过我们的前辈英灵,这里面的每个名字,都要比什么狗屁明王,重要一万倍!”
张希孟说到这里,人群当中的小明王韩林儿深深低下头,冷汗顺着鬓角流淌,心中慌乱,手足无措。
倒是刘六,他在短暂迟疑之后,立刻露出了喜色。
张相大德啊!
韩山童号为明王,韩林儿是小明王,他们都是名义上的白莲教首领,而白莲教又是一群职业的造反家。
哪怕韩林儿想要做普通人,也总会有人想利用他干点什么。
所以历代以来,这种情况,多数都会被弄死,一了百了。
即便不死,也会被圈禁起来,加倍提防……这种事情老赵家最熟练了。
但是张希孟却从另一个层次出手,直接否认了明王的神秘,让这个名号不值钱了,既然如此,小明王就更是普通人了。
韩林儿大约可以安度余生,用不着提心吊胆了。
但是也有个问题,就是否认了神佛,会不会有损皇帝威望,甚至引起老朱的不满呢?
这就是想多了,其实早在张希孟推翻了天人感应之后,就把皇权的根基做出了修改。
今天这么大的场合,当然不可能只是给韩林儿解套,张希孟是要进一步阐释正统。
张希孟做的事情,还真有点类似朱熹,只不过两个人的立论根基完全不同,产生的影响也全然不同罢了。
“英雄之所以为英雄,在于心怀苍生,把百姓放在心头……由此也就引出了第二层,首义王的失败,败在了哪里?”
“我以为首义王败在了忘记初心,或者干脆一点说,宋公和首义王,他们没有对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没有真正想救民水火。他们所思所想,不过是利用百姓的不满,扇风点火,实现自己的目的。”
“在起义取得初步成功之后,首义王聚拢兵马,大举北伐,同元军争夺天下,大刀阔斧,杀得天昏地暗。但他忘记了,在自己治下,尚有千万嗷嗷待哺的黎民。他们饥饿,寒冷,每天都有人背井离乡,都有人饿死路旁……天灾人祸之外,又多了兵祸,民生更加凋敝,百姓更加凄惨。身为一个以救民为初心的人,竟然不顾百姓生死,一次次驱赶他们,加入北伐,和元军拼命……中原大地,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元廷罪孽深重,首义王亦难辞其咎!”
张希孟这话可谓是不留情面,直接剥了刘福通的面皮。
但是偏偏那些刘福通的旧部也说不出什么来。
甚至可以说张希孟算是客气了,韩宋的兵马同样是到处抢掠,抓壮丁,抢粮食,四处烧杀,无恶不作。
所谓北伐军,很多时候就是流寇。除了毛贵之外,没有谁真的在乎百姓生死。
包括刘福通在内,他都没有建设根本之地的想法,只是不停抓壮丁,编成兵马,送去北伐,和元军拼命。
只要拿下大都,他就能坐上龙椅,享受九五至尊的滋味。
至于百姓,只是他的工具罢了。
人们喜欢说成王败寇,但是相比之下,朱元章坚持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处处体现着苍生之念。
授田,屯粮,养兵,活民……然后集中全力,灭掉强敌,一举北伐成功。
这个策略比起刘福通来,不知道高了多少。
所以说,朱元章笑到了最后,很奇怪吗?
“我想说的是,北伐并不是不重要。恰恰相反,北伐非常重要,驱逐胡虏也是我们的核心主张。但是我们必须心怀百姓,想着黎民苍生。我们的全部精力不可能用在打仗上面,甚至说我们应该拿出七成以上的心思,发展壮大自己。”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积累更多的力量,获得更大的支持,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张希孟掷地有声道:“改善民生,铲除积弊,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是不可偏废的事情。我们要让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要让百姓知道,追随我们的原因。民生民本,是我们的根基所在!”
张希孟说到了这里,再把目光转向了这块黑座白体的石碑,似乎一下子就明显起来。
“我们肯定首义之功,敬重北伐壮举。但是我们依旧要说,首义王忘记了最最根本的百姓,所以,这个碑座选择了黑色石头。黑白二色,也是我们对首义王刘福通的全面评价。”
张希孟停了下来,但是人群当中的议论却是不绝于耳。
刚刚张希孟盛赞刘福通,得到了那些旧部的欢喜。
可再听这些话,却是句句扎心,甚至说比污蔑为贼,还要凶狠三分,黑白石碑,除了肯定之外,更有严厉的斥责。
甚至可以说随着时间流逝,张希孟所讲的东西,就会成为人们对刘福通的盖棺定论。
死者为大,这么说是不是有失厚道啊?
那些韩宋旧部的脸色都不是那么好看,刚刚磕头拜谢,现在发现谢错人了,还挺尴尬的!
就在这时候,刘六竟然再次跪倒,磕头作响。
“张相公允,我兄长有功有过,在他死前,就痛下杀手,诛杀残害百姓,作威作福的无耻官绅!正是他反躬自省的结果……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被这些畜生蒙蔽太久了,在他治下,民生凋敝,难辞其咎。也正因为如此,兄长才会惭愧自刎。”
“如今以黑白石碑,立在兄长墓前,他在天之灵,也会仔细思量……草民拜谢张相,用心良苦!”
“拜谢张相,用心良苦!”
刘六已经是韩宋旧人之首,他的表态终于引来了许多人的支持。
纵观全场,最尴尬的莫过于那些从山东千里迢迢赶来的大宋忠良了。
他们一直在宣扬刘福通最后发疯了,屠戮忠良,杀害义士,罪孽滔天,罄竹难书。甚至因此还要诛杀小明王,替死去的人招魂。
结果刘六一番话,一发入魂,直接把他们的脸面撕扯下来……造成民生凋敝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一群人模狗样的士大夫。
接下来会怎么处置他们,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别人都是心服口服,跪在了地上。
唯独他们,被吓得双腿发软,烂泥一般,瘫在了地上。
不过此时张希孟没有心思管他们这些小虾米,因为今天要立的石碑不止刘福通的这一块。
一驾同样规制的马车,上面也有一块石碑,在石碑上有三个字:贾鲁河!
这块石碑的碑座,用的同样是白色的石头,和刘福通的墓地,遥遥相对。
这一次说话的人不是张希孟,而是朱元章,他迈步走到了贾鲁面前。
“老先生治水之功,功在千古,以此命名这条河,当之无愧!”
贾鲁虽然知道要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这条河,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是如此大的阵仗。而且红巾起义,就是因为开河变钞闹起来的。
如今终于有人给他正名了。
“老臣,叩谢天恩!”贾鲁重重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第四百八十八章 这个大明不一样
足有一百名士兵,一起用木杠将石碑稳稳抬起,向前走了二十步,放置于预先准备的碑座上面,严丝合缝,十分完美。
不过大家伙看在眼里,略显奇怪。
这个奇怪就是碑座是黑色的石头,如同墨一般,上面的碑体是白色的,黑白相对,对比鲜明,差异明显。
这又是什么意思?
有些敏锐的人,已经把目光放在了张希孟身上。
果然,张希孟准备了下文。
“我们尊敬首义王的勇气,肯定他在抗元之中的功绩……但是我们也必须清醒认识到,首义王在许多问题的错误,正是这些错误,才造成了他的失败,必须引以为戒。”
张希孟讲到这里,目光也看向了刘福通的旧部。
很显然,他是要把这些话说清楚的,甚至可以说这些话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我一个大明丞相,吹捧你韩宋丞相,给你这么高的评价,置大明于何地?
更何况这些年来,大明和韩宋也不是没有矛盾,有些话不说清楚,会留下后患的。
“我以为从一开始,宋公和首义王,聚众传法,密谋反抗元廷,固然合乎情理,但是成事之后,依旧以明王为号,这就说不过去了。试问天下苍生黎民……元廷残暴不仁,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中原大地,饥荒遍地,民不聊生,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曾有明王降世?可曾有菩萨显灵?”
“真正能救民水火的,只有秉持天心民意,真正为百姓着想,信任百姓,发动百姓,与天下万民鱼水情深,不离不弃的明君圣主!只有那些从普通百姓中走来,英勇奋战,百死不悔,愿意为百姓而战的子弟兵!只有他们,才能真正完成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重任。才能真正救民水火。”
“归结起来,能救百姓的,只有百姓自己!我们不是被神佛庇佑着,而是被英雄庇佑着,我们当中有许多义士,他们在平时,只是普通人。但是在危难来临的时候,就会挺身而出,号召天下豪杰,云集响应,前赴后继,舍死忘生,不断战斗,流血牺牲,以千千万万的生命,把黎民百姓,从危亡之中,拯救出来!”
“我们敬仰英雄,重视历史,我们的史册之中,记录了几千年来,所有庇护过我们的前辈英灵,这里面的每个名字,都要比什么狗屁明王,重要一万倍!”
张希孟说到这里,人群当中的小明王韩林儿深深低下头,冷汗顺着鬓角流淌,心中慌乱,手足无措。
倒是刘六,他在短暂迟疑之后,立刻露出了喜色。
张相大德啊!
韩山童号为明王,韩林儿是小明王,他们都是名义上的白莲教首领,而白莲教又是一群职业的造反家。
哪怕韩林儿想要做普通人,也总会有人想利用他干点什么。
所以历代以来,这种情况,多数都会被弄死,一了百了。
即便不死,也会被圈禁起来,加倍提防……这种事情老赵家最熟练了。
但是张希孟却从另一个层次出手,直接否认了明王的神秘,让这个名号不值钱了,既然如此,小明王就更是普通人了。
韩林儿大约可以安度余生,用不着提心吊胆了。
但是也有个问题,就是否认了神佛,会不会有损皇帝威望,甚至引起老朱的不满呢?
这就是想多了,其实早在张希孟推翻了天人感应之后,就把皇权的根基做出了修改。
今天这么大的场合,当然不可能只是给韩林儿解套,张希孟是要进一步阐释正统。
张希孟做的事情,还真有点类似朱熹,只不过两个人的立论根基完全不同,产生的影响也全然不同罢了。
“英雄之所以为英雄,在于心怀苍生,把百姓放在心头……由此也就引出了第二层,首义王的失败,败在了哪里?”
“我以为首义王败在了忘记初心,或者干脆一点说,宋公和首义王,他们没有对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没有真正想救民水火。他们所思所想,不过是利用百姓的不满,扇风点火,实现自己的目的。”
“在起义取得初步成功之后,首义王聚拢兵马,大举北伐,同元军争夺天下,大刀阔斧,杀得天昏地暗。但他忘记了,在自己治下,尚有千万嗷嗷待哺的黎民。他们饥饿,寒冷,每天都有人背井离乡,都有人饿死路旁……天灾人祸之外,又多了兵祸,民生更加凋敝,百姓更加凄惨。身为一个以救民为初心的人,竟然不顾百姓生死,一次次驱赶他们,加入北伐,和元军拼命……中原大地,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元廷罪孽深重,首义王亦难辞其咎!”
张希孟这话可谓是不留情面,直接剥了刘福通的面皮。
但是偏偏那些刘福通的旧部也说不出什么来。
甚至可以说张希孟算是客气了,韩宋的兵马同样是到处抢掠,抓壮丁,抢粮食,四处烧杀,无恶不作。
所谓北伐军,很多时候就是流寇。除了毛贵之外,没有谁真的在乎百姓生死。
包括刘福通在内,他都没有建设根本之地的想法,只是不停抓壮丁,编成兵马,送去北伐,和元军拼命。
只要拿下大都,他就能坐上龙椅,享受九五至尊的滋味。
至于百姓,只是他的工具罢了。
人们喜欢说成王败寇,但是相比之下,朱元章坚持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处处体现着苍生之念。
授田,屯粮,养兵,活民……然后集中全力,灭掉强敌,一举北伐成功。
这个策略比起刘福通来,不知道高了多少。
所以说,朱元章笑到了最后,很奇怪吗?
“我想说的是,北伐并不是不重要。恰恰相反,北伐非常重要,驱逐胡虏也是我们的核心主张。但是我们必须心怀百姓,想着黎民苍生。我们的全部精力不可能用在打仗上面,甚至说我们应该拿出七成以上的心思,发展壮大自己。”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积累更多的力量,获得更大的支持,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张希孟掷地有声道:“改善民生,铲除积弊,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是不可偏废的事情。我们要让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要让百姓知道,追随我们的原因。民生民本,是我们的根基所在!”
张希孟说到了这里,再把目光转向了这块黑座白体的石碑,似乎一下子就明显起来。
“我们肯定首义之功,敬重北伐壮举。但是我们依旧要说,首义王忘记了最最根本的百姓,所以,这个碑座选择了黑色石头。黑白二色,也是我们对首义王刘福通的全面评价。”
张希孟停了下来,但是人群当中的议论却是不绝于耳。
刚刚张希孟盛赞刘福通,得到了那些旧部的欢喜。
可再听这些话,却是句句扎心,甚至说比污蔑为贼,还要凶狠三分,黑白石碑,除了肯定之外,更有严厉的斥责。
甚至可以说随着时间流逝,张希孟所讲的东西,就会成为人们对刘福通的盖棺定论。
死者为大,这么说是不是有失厚道啊?
那些韩宋旧部的脸色都不是那么好看,刚刚磕头拜谢,现在发现谢错人了,还挺尴尬的!
就在这时候,刘六竟然再次跪倒,磕头作响。
“张相公允,我兄长有功有过,在他死前,就痛下杀手,诛杀残害百姓,作威作福的无耻官绅!正是他反躬自省的结果……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被这些畜生蒙蔽太久了,在他治下,民生凋敝,难辞其咎。也正因为如此,兄长才会惭愧自刎。”
“如今以黑白石碑,立在兄长墓前,他在天之灵,也会仔细思量……草民拜谢张相,用心良苦!”
“拜谢张相,用心良苦!”
刘六已经是韩宋旧人之首,他的表态终于引来了许多人的支持。
纵观全场,最尴尬的莫过于那些从山东千里迢迢赶来的大宋忠良了。
他们一直在宣扬刘福通最后发疯了,屠戮忠良,杀害义士,罪孽滔天,罄竹难书。甚至因此还要诛杀小明王,替死去的人招魂。
结果刘六一番话,一发入魂,直接把他们的脸面撕扯下来……造成民生凋敝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一群人模狗样的士大夫。
接下来会怎么处置他们,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别人都是心服口服,跪在了地上。
唯独他们,被吓得双腿发软,烂泥一般,瘫在了地上。
不过此时张希孟没有心思管他们这些小虾米,因为今天要立的石碑不止刘福通的这一块。
一驾同样规制的马车,上面也有一块石碑,在石碑上有三个字:贾鲁河!
这块石碑的碑座,用的同样是白色的石头,和刘福通的墓地,遥遥相对。
这一次说话的人不是张希孟,而是朱元章,他迈步走到了贾鲁面前。
“老先生治水之功,功在千古,以此命名这条河,当之无愧!”
贾鲁虽然知道要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这条河,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是如此大的阵仗。而且红巾起义,就是因为开河变钞闹起来的。
如今终于有人给他正名了。
“老臣,叩谢天恩!”贾鲁重重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第四百八十九章 张希孟的为臣之道
这个大明真的不一样了吗?
元军尚在河北,关中……南方还有陈友定、张士诚、明玉珍未平。
一场大战,打得山穷水尽,东南财力凋敝,中原赤地千里。
到处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们。
内忧外患,百废待兴……这又哪里不一样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理顺了最顶层的东西,接下来还要执行,还要落实,唯有把这些事情都做了,才能勉强说大明变了。
从中牟回来,贾鲁叫着杜广安,还有其他学生,闭门五天,草拟了一份兴修水利的计划……整个思路是顺着张希孟的设计来的。
就是在条件允许的地方,挖掘水库池塘,建立灌既沟渠。
然后将池塘水渠周围的土地,划分给百姓使用。
一亩能得到灌既的土地,至少比没有灌既的土地多收三成到六成,像中原这种江水不算丰富的地区,甚至可以翻倍。
更不要说在水塘里可以养鱼,浅水区域能够生长芦苇,还有菱角,莲藕一类的产出,外加上饲养鸭鹅……所以大举修水库,兴建水利设施,是非常划算的。
但却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需要投入,而且还不是小数目。
明显精神了许多的贾鲁,开口就管张希孟要人要钱。
“张相,话也说了,大家伙都听到了。你可不能耍赖。这一次治河,怎么也不能比元廷还差……你要给我安排人手,二十万最少,上不封顶。还要给钱,随便拿出几千万贯宝钞,我也不嫌少。”
张希孟直接给他个大白眼,你还真能张得开嘴,不过好在张希孟也有准备了,倒不是不能答应。
“贾公,你想要人,在我这里,只有俘虏,”
“那更好啊!”
贾鲁一口答应,“俘虏好啊!他们身强体壮,又能省去工钱,物美价廉,有多少要多少!”
“等等!”张希孟拦住了贾鲁,“那个您老还是稍微冷静下,容我把这事情说清楚了。”
张希孟稍微咳嗽,然后才把底细儿告诉了贾鲁……打败了几十万元军,赢得了中原决战的胜利,大明到底有多少收获呢?
不算太多,光是俘虏,就有二十万左右。
黄河以南,有十六个专门关押俘虏的营区,黄河以北更是多达三十个。
除了俘虏之外,还有大批牲口,光是马匹就有三万多匹。
另外元军在河北还有几个马场,也让明军给抄了,弄到的牛马牲畜将近十万,此外还有不少草料。
其他的锣鼓帐篷,兵器铠甲,金银细软,那就不用说了。
毕竟这一次察罕惨败,规模一点不比当初的脱脱惨败高邮小,张士诚吞下了脱脱的遗产,一口气成了个大胖子。
此刻的大明,吞下了这份战果,也应该可以打个饱嗝了。
贾鲁听张希孟的介绍,立刻高兴起来,花白的胡须都高高撅起,“好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中原凋敝,都是这帮人的错,让他们干活,服苦役,恢复中原民生,不是正好吗!”
“貌似不是那么好。”
张希孟苦笑着摇头:“贾公,你也知道,这次大战,咱们光是在山东,就动员了几十万百姓,山东刚刚归附大明,饱经战乱之苦。如此大举抽调人员,更是会影响农时。因此主公的意思,要把一半的牛马送去山东,借着这一次均田,让百姓得到一点实惠。”
贾鲁略怔了怔,山东因为毛贵的原因,确实比中原好不少,但也仅此而已。依旧十分贫苦,生计艰难。这一次山东父老倾力相助,不给回报,那是说不过去的。
朱元章这么决定,完全是情理之中,就连他都没法说什么。
“那,那不是还剩下一半吗?我,我不嫌少。”
张希孟更加无奈了,“这一半也有点麻烦,需要说服一个人。”
贾鲁毫不在意,“张相,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说服不了?你的这张嘴,都能把死人说活了,就算陛下也扛不住啊!这都不是什么事。”
张希孟绷着脸,低声道:“那皇后呢?”
贾鲁顿时怔住了,“这,这怎么还有皇后的事儿?而且咱们皇后,那是出了名的贤明,她要是知道中原凋敝,民生艰难。没准还会主动送过来呢!又有什么麻烦?”
“您老有所不知啊!”张希孟道:“为了这一次大战,皇后在应天筹措不少军需物资。尤其是钱款一项,还没正式开战,就借了八百万贯宝钞,到了现在,我估计至少在一千二百万贯以上。她虽然没说,但我也清楚,皇后娘娘指着这些缴获,还利息呢!”
“还利息?”贾鲁瞪大了眼睛。
“没错,本金是还不上了,但是利钱总要给吧?不然的话,朝廷的信用就破产了。咱们苦心维持的宝钞,可就要步大元宝钞的后尘了。”
贾鲁一听这话,顿时冒出了四个字:开河变钞!
没错,大元朝就是因为这四个字,弄得天下大乱,国破家亡。
结果到了大明这里,要治理黄河,恢复中原民生,依旧是宝钞的问题。
还说不一样,这不是一模一样吗?
“张相,你,你有什么良策没有?”
张希孟轻叹了口气,“良策也谈不上,就是多印宝钞呗!”
“不行!”贾鲁几乎下意识吼了出来,你还真想重蹈覆辙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贾公,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宝钞这个东西,固然不能滥发,但是多发却未必是坏事。咱们现在一口气吞下了山东,河南,疆域增加了这么多,商贸往来,恢复民生,处处用钱,适当多发一些,只要控制住节奏,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贾鲁依旧犹疑。
“前提就是要等着一季庄稼种下去,最好看到了收成。到时候依旧收获,发行宝钞,钱和粮对应起来,问题就不大了。”
听完张希孟的解释,贾鲁气得差点倒仰……你这话说的,就跟说了话似的。
我们是要恢复中原民生,治水种田,急需要一笔钱……然后你跟我说,只要种田收获,有了粮食,就能多发钱了。
你,你这不是废话吗!
要放在几年前,贾鲁都想抽张希孟几个巴掌……无奈这小子官位越来越高,名声越来越多,当世贤相,夫子在世,他还真抽不动了。
“张相,按照你这么说,当下就是个死局了?”贾鲁无奈问道。
张希孟摇了摇头,“或许更糟一些,实不相瞒,现在俘虏每天能得到的粮食,只有二两了。”
“二两?”
贾鲁真的惊了,“这,这别说一个大活人了,就算是一只猫,一只鸟也不够啊!”
张希孟点头,“没错,确实如此。”
贾鲁更加无语了,不过想想也是,都是几十万人马,大元朝几乎输光了本钱,大明这边消耗又岂能小了?
长平之战,赵国损失几十万人,一蹶不振,秦国不也消停了好些年,默默恢复元气。
差不多规模的战斗,大明的家底儿还真不如彼时的大秦厚实。东南积累的粮食几乎都押上了,马皇后甚至亲自登门,四处筹钱。
风光大胜的背后,是一个伤痕累累,负担沉重的大明。
“张相,这么点粮食,俘虏一旦活不下去,我,我怕会出乱子啊?”
“所以胡惟庸建议,能不能效彷秦国,坑杀这几十万俘虏!”
“什么?”贾鲁大惊失色,“张相,这,这怎么行?那可是几十万的生命,更何况中原大地,恢复民生,离不开劳力……这个胡惟庸的心也太狠毒了!”
张希孟无奈道:“贾公,我也不想这么干,所以我撰写均田法令,主张治河。就是想留住这些人,找出一个快速恢复中原民力的办法。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事情迟迟解决不了,再拖延下去,出现了俘虏作乱。到时候就算主公不想听胡惟庸的,那也不行了。”
贾鲁皱着眉头,悲愤道:“那,那可是几十万人,人命关天啊!”
张希孟点头,“没错,确实是人命关天,但又有什么办法?倘若主公真的下旨这么干了,我也只能想办法周全。”
贾鲁颇为惊讶,“张相,你不会劝阻陛下?”
“能说的都说了,我是陛下的臣子,为邀直名,忤逆君父,这种无君无父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贾鲁目瞪口呆,你竟是这样的张希孟?
你可是有当世圣贤之称啊?
义之所在,当仁不让。
这都是假的不成?
张希孟呵呵一笑,“贾公,如果剖心见胆,我就是主公手下的臣子,主管门下省,是全天下的吏头。我们这些吏员就是负责无条件执行主公的命令,不管是什么命令,哪怕是矛盾的,我们都要保证顺利落实下去。所以从本质上讲,我们是不讲究道德的!”
道德真空,带英正统了属于是。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贾鲁气坏了,激动地敲着桌子,“张希孟,你,你可是云庄先生的晚辈,当年他老人家为了救济灾民,白天和官吏豪绅斗,晚上还要去祈雨救人,一颗心都扑在了百姓身上,以至于活活累死了!”
“没错啊,所以他累死了。”张希孟笑道:“贾公,我说的是最糟糕的情况,我当然会尽力想办法避免……而且我也有了主意。”
“什么主意?”贾鲁皱着眉头,“张相,你可不要耍花招啊!”
“您老还真说对了,就是耍花招。”
贾鲁皱起眉头,越发狐疑。
张希孟却是翘着二郎腿,竟然不说话了,只是喝茶。
就在贾鲁几乎等不了的时候,突然有人跑着冲进来,带来了一阵风。
“大哥,我来了!”
冲进来的正是朱英,这小子风尘仆仆,脸上嘴角,还有皲裂,眼珠子也红红的,看到了张希孟,兴奋之情,扑面而来。
哪知道张希孟半点寒暄的意思没有,直接问道:“准备了多少钱?”
朱英怔了下,随即哼道:“五百五十万贯!大哥,你怎么就知道钱?都不问问我多辛苦!”
张希孟冷哼道:“你有多辛苦,你不还活着吗?我要是没有这笔钱,就要眼睁睁看着几十万条人命没了!你懂个屁!”
张希孟突然暴怒,眼角眉梢,冒出了杀气……朱英吓到了,都囔道:“大哥,你,你别这么凶好不好!”
张希孟直接起身,没好气道:“行了,你等着吧。我这就去见主公。”
说完张希孟转身就走,直接出去了。
贾鲁看着张希孟的背影,突然露出了感叹的笑容,他冲着朱英道:“别害怕,你大哥不是冲着你,他是生胡惟庸的气!”
“胡惟庸?他敢给我大哥气受?我,我煮了他!”
贾鲁拦住了朱英,感叹道:“你大哥和云庄先生其实是一般不二的人,而且他比云庄先生更有韬略。有他在,是天下苍生之福啊!”
第四百九十章 一对难缠的君臣
这个大明真的不一样了吗?
元军尚在河北,关中……南方还有陈友定、张士诚、明玉珍未平。
一场大战,打得山穷水尽,东南财力凋敝,中原赤地千里。
到处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们。
内忧外患,百废待兴……这又哪里不一样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理顺了最顶层的东西,接下来还要执行,还要落实,唯有把这些事情都做了,才能勉强说大明变了。
从中牟回来,贾鲁叫着杜广安,还有其他学生,闭门五天,草拟了一份兴修水利的计划……整个思路是顺着张希孟的设计来的。
就是在条件允许的地方,挖掘水库池塘,建立灌既沟渠。
然后将池塘水渠周围的土地,划分给百姓使用。
一亩能得到灌既的土地,至少比没有灌既的土地多收三成到六成,像中原这种江水不算丰富的地区,甚至可以翻倍。
更不要说在水塘里可以养鱼,浅水区域能够生长芦苇,还有菱角,莲藕一类的产出,外加上饲养鸭鹅……所以大举修水库,兴建水利设施,是非常划算的。
但却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需要投入,而且还不是小数目。
明显精神了许多的贾鲁,开口就管张希孟要人要钱。
“张相,话也说了,大家伙都听到了。你可不能耍赖。这一次治河,怎么也不能比元廷还差……你要给我安排人手,二十万最少,上不封顶。还要给钱,随便拿出几千万贯宝钞,我也不嫌少。”
张希孟直接给他个大白眼,你还真能张得开嘴,不过好在张希孟也有准备了,倒不是不能答应。
“贾公,你想要人,在我这里,只有俘虏,”
“那更好啊!”
贾鲁一口答应,“俘虏好啊!他们身强体壮,又能省去工钱,物美价廉,有多少要多少!”
“等等!”张希孟拦住了贾鲁,“那个您老还是稍微冷静下,容我把这事情说清楚了。”
张希孟稍微咳嗽,然后才把底细儿告诉了贾鲁……打败了几十万元军,赢得了中原决战的胜利,大明到底有多少收获呢?
不算太多,光是俘虏,就有二十万左右。
黄河以南,有十六个专门关押俘虏的营区,黄河以北更是多达三十个。
除了俘虏之外,还有大批牲口,光是马匹就有三万多匹。
另外元军在河北还有几个马场,也让明军给抄了,弄到的牛马牲畜将近十万,此外还有不少草料。
其他的锣鼓帐篷,兵器铠甲,金银细软,那就不用说了。
毕竟这一次察罕惨败,规模一点不比当初的脱脱惨败高邮小,张士诚吞下了脱脱的遗产,一口气成了个大胖子。
此刻的大明,吞下了这份战果,也应该可以打个饱嗝了。
贾鲁听张希孟的介绍,立刻高兴起来,花白的胡须都高高撅起,“好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中原凋敝,都是这帮人的错,让他们干活,服苦役,恢复中原民生,不是正好吗!”
“貌似不是那么好。”
张希孟苦笑着摇头:“贾公,你也知道,这次大战,咱们光是在山东,就动员了几十万百姓,山东刚刚归附大明,饱经战乱之苦。如此大举抽调人员,更是会影响农时。因此主公的意思,要把一半的牛马送去山东,借着这一次均田,让百姓得到一点实惠。”
贾鲁略怔了怔,山东因为毛贵的原因,确实比中原好不少,但也仅此而已。依旧十分贫苦,生计艰难。这一次山东父老倾力相助,不给回报,那是说不过去的。
朱元章这么决定,完全是情理之中,就连他都没法说什么。
“那,那不是还剩下一半吗?我,我不嫌少。”
张希孟更加无奈了,“这一半也有点麻烦,需要说服一个人。”
贾鲁毫不在意,“张相,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说服不了?你的这张嘴,都能把死人说活了,就算陛下也扛不住啊!这都不是什么事。”
张希孟绷着脸,低声道:“那皇后呢?”
贾鲁顿时怔住了,“这,这怎么还有皇后的事儿?而且咱们皇后,那是出了名的贤明,她要是知道中原凋敝,民生艰难。没准还会主动送过来呢!又有什么麻烦?”
“您老有所不知啊!”张希孟道:“为了这一次大战,皇后在应天筹措不少军需物资。尤其是钱款一项,还没正式开战,就借了八百万贯宝钞,到了现在,我估计至少在一千二百万贯以上。她虽然没说,但我也清楚,皇后娘娘指着这些缴获,还利息呢!”
“还利息?”贾鲁瞪大了眼睛。
“没错,本金是还不上了,但是利钱总要给吧?不然的话,朝廷的信用就破产了。咱们苦心维持的宝钞,可就要步大元宝钞的后尘了。”
贾鲁一听这话,顿时冒出了四个字:开河变钞!
没错,大元朝就是因为这四个字,弄得天下大乱,国破家亡。
结果到了大明这里,要治理黄河,恢复中原民生,依旧是宝钞的问题。
还说不一样,这不是一模一样吗?
“张相,你,你有什么良策没有?”
张希孟轻叹了口气,“良策也谈不上,就是多印宝钞呗!”
“不行!”贾鲁几乎下意识吼了出来,你还真想重蹈覆辙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贾公,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宝钞这个东西,固然不能滥发,但是多发却未必是坏事。咱们现在一口气吞下了山东,河南,疆域增加了这么多,商贸往来,恢复民生,处处用钱,适当多发一些,只要控制住节奏,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贾鲁依旧犹疑。
“前提就是要等着一季庄稼种下去,最好看到了收成。到时候依旧收获,发行宝钞,钱和粮对应起来,问题就不大了。”
听完张希孟的解释,贾鲁气得差点倒仰……你这话说的,就跟说了话似的。
我们是要恢复中原民生,治水种田,急需要一笔钱……然后你跟我说,只要种田收获,有了粮食,就能多发钱了。
你,你这不是废话吗!
要放在几年前,贾鲁都想抽张希孟几个巴掌……无奈这小子官位越来越高,名声越来越多,当世贤相,夫子在世,他还真抽不动了。
“张相,按照你这么说,当下就是个死局了?”贾鲁无奈问道。
张希孟摇了摇头,“或许更糟一些,实不相瞒,现在俘虏每天能得到的粮食,只有二两了。”
“二两?”
贾鲁真的惊了,“这,这别说一个大活人了,就算是一只猫,一只鸟也不够啊!”
张希孟点头,“没错,确实如此。”
贾鲁更加无语了,不过想想也是,都是几十万人马,大元朝几乎输光了本钱,大明这边消耗又岂能小了?
长平之战,赵国损失几十万人,一蹶不振,秦国不也消停了好些年,默默恢复元气。
差不多规模的战斗,大明的家底儿还真不如彼时的大秦厚实。东南积累的粮食几乎都押上了,马皇后甚至亲自登门,四处筹钱。
风光大胜的背后,是一个伤痕累累,负担沉重的大明。
“张相,这么点粮食,俘虏一旦活不下去,我,我怕会出乱子啊?”
“所以胡惟庸建议,能不能效彷秦国,坑杀这几十万俘虏!”
“什么?”贾鲁大惊失色,“张相,这,这怎么行?那可是几十万的生命,更何况中原大地,恢复民生,离不开劳力……这个胡惟庸的心也太狠毒了!”
张希孟无奈道:“贾公,我也不想这么干,所以我撰写均田法令,主张治河。就是想留住这些人,找出一个快速恢复中原民力的办法。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事情迟迟解决不了,再拖延下去,出现了俘虏作乱。到时候就算主公不想听胡惟庸的,那也不行了。”
贾鲁皱着眉头,悲愤道:“那,那可是几十万人,人命关天啊!”
张希孟点头,“没错,确实是人命关天,但又有什么办法?倘若主公真的下旨这么干了,我也只能想办法周全。”
贾鲁颇为惊讶,“张相,你不会劝阻陛下?”
“能说的都说了,我是陛下的臣子,为邀直名,忤逆君父,这种无君无父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贾鲁目瞪口呆,你竟是这样的张希孟?
你可是有当世圣贤之称啊?
义之所在,当仁不让。
这都是假的不成?
张希孟呵呵一笑,“贾公,如果剖心见胆,我就是主公手下的臣子,主管门下省,是全天下的吏头。我们这些吏员就是负责无条件执行主公的命令,不管是什么命令,哪怕是矛盾的,我们都要保证顺利落实下去。所以从本质上讲,我们是不讲究道德的!”
道德真空,带英正统了属于是。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贾鲁气坏了,激动地敲着桌子,“张希孟,你,你可是云庄先生的晚辈,当年他老人家为了救济灾民,白天和官吏豪绅斗,晚上还要去祈雨救人,一颗心都扑在了百姓身上,以至于活活累死了!”
“没错啊,所以他累死了。”张希孟笑道:“贾公,我说的是最糟糕的情况,我当然会尽力想办法避免……而且我也有了主意。”
“什么主意?”贾鲁皱着眉头,“张相,你可不要耍花招啊!”
“您老还真说对了,就是耍花招。”
贾鲁皱起眉头,越发狐疑。
张希孟却是翘着二郎腿,竟然不说话了,只是喝茶。
就在贾鲁几乎等不了的时候,突然有人跑着冲进来,带来了一阵风。
“大哥,我来了!”
冲进来的正是朱英,这小子风尘仆仆,脸上嘴角,还有皲裂,眼珠子也红红的,看到了张希孟,兴奋之情,扑面而来。
哪知道张希孟半点寒暄的意思没有,直接问道:“准备了多少钱?”
朱英怔了下,随即哼道:“五百五十万贯!大哥,你怎么就知道钱?都不问问我多辛苦!”
张希孟冷哼道:“你有多辛苦,你不还活着吗?我要是没有这笔钱,就要眼睁睁看着几十万条人命没了!你懂个屁!”
张希孟突然暴怒,眼角眉梢,冒出了杀气……朱英吓到了,都囔道:“大哥,你,你别这么凶好不好!”
张希孟直接起身,没好气道:“行了,你等着吧。我这就去见主公。”
说完张希孟转身就走,直接出去了。
贾鲁看着张希孟的背影,突然露出了感叹的笑容,他冲着朱英道:“别害怕,你大哥不是冲着你,他是生胡惟庸的气!”
“胡惟庸?他敢给我大哥气受?我,我煮了他!”
贾鲁拦住了朱英,感叹道:“你大哥和云庄先生其实是一般不二的人,而且他比云庄先生更有韬略。有他在,是天下苍生之福啊!”
第四百九十一章 亲事
从朱元章这里出来,胡惟庸毕恭毕敬,宛如一条宠物犬……他现在心惊肉跳,不寒而栗。恐惧至少来自于两重。
其一,他的确是低估了张希孟在老朱面前的份量,这一次君臣两个对谈,明显张希孟占据主动,朱元章甚至有点讨好的意思。
燃文
这倒不是说朱元章害怕张希孟,主要是真按照老朱设想的干,张希孟苦心弄出来的粮食银行,宝钞,债券……这一系列新鲜玩意,都可能被彻底摧毁。
纵然你是皇帝又怎么样?
咱不能不讲道理。
辛辛苦苦建立的体系,你一下子就给推翻了,这还了得?
积攒点家业不容易,哈士奇行为是坚决不能允许的。
老朱也知道理亏,所以张希孟拿出了办法,老朱就更快顺坡下驴,没有继续坚持。
问题到了胡惟庸头上。
因为他是真没有想到,面对这个绝境,张希孟竟然还能有办法!
其实胡惟庸和朱元章想到的办法是一样的。
胡惟庸大约就是要杀了俘虏,苦一苦百姓。
而朱元章则是坚持民本为先,直接对豪强下手。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要拿一些人的血肉去补窟窿,无非就是从哪里下刀子罢了!
胡惟庸觉得这种进退两难的事情,也只有这一条路了。但谁想到了,张希孟竟然还真有办法,这位是真的神了!
错估了张希孟的地位,又猜错了张希孟的才能,连续犯两个错误,足够胡惟庸万劫不复了。
知道自己处境的胡惟庸才会显得那么恭顺,谁命悬一线,大约都会如此吧!
倒是张希孟,脸上含笑,并没有那么严肃,而是笑道:“胡尚书,国家危难,正是需要贤臣挺身而出的时候。你能谏言主公,那拿出了方略,尽是这一项,就超出了许多臣子。主公或许疾言厉色了一些,但是能被骂,也说明与众不同,你看是不是这意思?”
“是!是啊!”
胡惟庸慌忙答道:“只是下官愚钝,不能真正帮上位分忧,反而添了乱,下官该死!”
张希孟澹澹一笑,“用不着,你不用怕。接下来这事,还要咱们俩一起联手,才能把这戏唱好了。”
胡惟庸慌忙道:“张相,下官不过是替张相办事的,如何敢说联手?张相折煞下官了。张相有什么吩咐,下官豁出去这条命,也要照办就是了。”
张希孟笑容不减,心中却是微微感慨。
从来大奸大恶都不是废物,恰恰相反,诸如胡惟庸这种,用好了就是最强的干吏,办事能力比那些只会念圣贤书的废物强多了。
但同样的,坏起事来,破坏性也更加恐怖。
因此,对胡惟庸这种人,能用就尽量用,用不了,就赶快弄死算了,别留下活口,干净利落,不然谁也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张希孟稍微沉吟,就笑道:“胡尚书,你管过战俘营,我想问你,有什么心得没有?”
胡惟庸愣了半晌,他只能道:“张相,下官以为那些人都不算什么好东西,他们受苦受累,也是应该的。所以下官的心得只有一条,那就是严格。”
张希孟点头,问道:“那有人不服管束,又该如何?”
“杀!”
胡惟庸阴森森道:“只有铁面无情,痛下杀手,才能震慑人心,让他们老老实实,服从号令。”
听到这里,张希孟微微点头。
一点也不出乎预料,胡惟庸这个家伙能说出别的话,反倒奇了怪了。
用此人,用得就是一个狠字!
想到这里,张希孟反而看开了。
“胡尚书,你看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把二十万俘虏整编好,让他们投入修河工程,还要整理出一批农田,赶上春耕,您看行不行?”
听到这话,胡惟庸都哭了。
张相啊,你可真看得起我!
光是摆弄明白二十万人,就不是一个月的事情,还要做这么多事,你怎么不杀了我?
不过很显然,胡惟庸没有拒绝的资格……你不愿意干,有的是别人能干,至于你什么下场,就凭你胡言乱语,陷君父不义,就足够灭你的九族了。
“张相,这事我接了,下官向你保证,必定能够做好,不然,不然我把人头奉上!”
胡惟庸立了军令状,张希孟含笑点头。
“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吃饭了,时间要紧,你去忙吧!等成功之后,咱们一起吃庆功宴!”
胡惟庸忙不迭答应,小跑着下去,还真是不舍得浪费半点时间。
张希孟揉了揉太阳穴,他要干的事,稍微有点常识的后世人都会明白,无非就是利用国债,推动农田水利基础建设。
属于借钱搞发展。
这事不是不能做,但是失败的可能性非常大……主要的原因就是管理起来难度太大,光是一个数学知识,就能难倒多一半的官吏。
至于剩下的一少部分,还不知道有几个可靠的。
算不明白账,规划不清楚,就不可能赚钱。
赚不到钱,看不到收获,支付不了利息,这事情就破产了。
当初在弄宝钞的事情,张希孟也是从粮食银行开始的。
由此可见,张希孟是个相当保守的人。
只不过在当下,必须要死人,要付出几十万生灵,或者是朝廷信用。
不管是哪一头,损失都太大了。
张希孟只能抛出这一招,勉强为之。
但是要想成功,光靠着张希孟一人还不行,必须有个强大的团队。
张希孟首先想到的就是度支局的江楠……没法子,她执掌的度支局,差不多是大明算力最强的衙门了,连粮食银行都要甘拜下风。
而且马皇后筹措粮饷,江楠帮了很大的忙,她属于半个知情人。
请她过来商议,拿出确当办法,也是理所当然。
随即张希孟就下了手令,让江楠即刻赶到开封。
命令下达,再到江楠从应天赶来,只用了不到半月,胡惟庸那边也还在没日没夜地忙碌着,一切还都正好。
“江提举,你看,眼下又要麻烦你了……我跟主公商议眼下,干脆给你提到二品算了,腰带也能换成金的,如何?”
江楠赶路已经很疲惫了,听张希孟这么说,只是哼了一声道:“算了吧!官位越高,罚的俸禄就越多,我还想留着点饭钱,养活自己呢!”
“等等……”张希孟拦住了她,“罚俸禄,你干什么?”
江楠微微翻了翻眼皮,“张相,你该问我没干什么吧!你,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扣钱?”
张希孟怔了好半天,突然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了。
“我,我也被扣了八成……我冤枉啊!”张希孟这个气啊,“我成天忙活乱七八糟的事情,哪有时间谈情说爱啊!”
江楠也跟着附和道:“谁还不一样?我也是每天要算一堆账目,给他们朱家出力气,还不给发俸禄,还有天理吗?”
江楠喝了一口奶茶,还算不错,张希孟知道她的爱好,提前准备了,江楠的心情也稍微好点,“张相,你能言善辩的,可不可以劝说陛下?”
张希孟无奈了,“我倒是刚刚拦住了一件事。可鼓励成亲生娃这事,主公也算是有道理,我,我没法拦阻啊!”张希孟随口道:“江提举,你这么好的条件,找个人不难吧?”
江楠苦笑,“张相,你条件那么好,怎么也剩下了?”
“我,我这不是没找到合适的吗?”张希孟低声都囔道。
江楠突然笑了,她探身凑近张希孟,而后狡黠道:“你是没有合适的,还是根本没上心找!我看你也不是想要天上的仙女啊!”
张希孟自嘲笑道:“我要什么仙女啊?我家什么样,你最清楚了。我又要处理朝政,又要写书。平时忙得要死,谈不上什么享受。嫁给我啊,基本上就是受苦了。”
江楠深以为然,“谁说不是?你就不能享受享受?”
“我,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很享受了。贪财好色是人性,廉洁自守,安贫乐道,也是人性啊!”
江楠忍不住笑道:“张相,你那日子可算不上安贫乐道,说实话,我还挺羡慕的,舒心,也安心!要是我成家了,能保持那种情形,我就满足了。”
张希孟微微皱眉头,下意识道:“这,这不难吧?”
“还不难啊?”
江楠忍不住抱怨道:“我都要升任尚书了,试问天下谁敢娶我啊?娶了我,又怎么过普通的日子?这不是做梦吗!”
张希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刹那间,张希孟只觉得心跳加速,脸微微泛红。
心头的窗户纸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儿。
“那个,那个,那个……”堂堂张相,伶牙俐齿,竟然变成了结巴。弄得江楠捂嘴发笑,“怎么,张相也没有法子了?我就知道,我这婚事是天下最难的,谁也解决不了!”
“不!”
张希孟突然道:“江提举,其实这事我能帮忙。”
“你?张相,你自己的麻烦都解决不了,你还说帮我?”江楠哼道:“好啊,你就说说看,要是不可行,你就请我吃饭,怎么样?”
“这个法子……准行。”张希孟咽了口吐沫,咬了咬牙,“那个咱们俩二难合一,凑在一次算了。”
江楠没听明白,呆呆道:“张相,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咱们俩结婚……你的七成俸禄,我的八成俸禄,就都能拿回来了。”张希孟很认真补充了一句,“省得便宜了主公啊!”
------题外话------
应该还有一章……大家伙多来点票票吧,也算是庆祝小张官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