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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二章 给官吏来场大考试

    “咱们陛下是看什么都好,常遇春的几个孩子就被他弄到宫里,徐达的孩子也是,他总琢磨着自己能教好,要是他有这个能耐,何至于把太子甩给我!”

    张希孟一边给夫人剥着南瓜籽,一边不客气吐槽。

    “你放心吧,有我在,咱们的娃不会被抢走的,我有一百种办法,让陛下打消念头。”

    江楠默默听着,她的更多心思还是放在南瓜籽上面,她多吃点,孩子就能多分点,小东西每天都在长大,越发白皙漂亮,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交给别人呢?

    “相公用不着担心,这事我就能办妥当。”江楠笑呵呵道:“陛下再霸道,也不好拆开母子,我已经给皇后写信了,相公用不着担心。其实让我说,我是不希望咱们儿子跟皇子太过密切。”

    张希孟想了想,点头道:“我也不想,只是处在咱们这个位置上,想躲也躲不开啊!”

    江楠道:“那我也要想办法。相公,我也不说宫中多是非的话,就是单从培养孩子来看,如果从小身边就是一堆皇子,就是高大深邃的宫廷,只怕这孩子不会有什么成就。或者说这孩子只能围着几个皇子转圈,那就辜负了人生韶华。我想让孩子多看看天下,三教九流,什么朋友都要多一些,三百六十行,都要接触。他喜欢什么,能干成什么,就让他选什么。”

    江楠说着,抓起一大把南瓜籽,扔进了嘴里,幸福地嚼着。

    “以咱们的本事,尚且不能让孩子自己选择,那天下人还有谁能办到?”

    张希孟微笑颔首,就知道夫人会这么说。

    这是江楠的脾气,也是张希孟欣赏她的地方。

    一个人要努力活出自我,张希孟不大可能让儿子一出生,就定位成天子近臣,或者追随哪个皇子,包括朱标也没有这个资格。

    张家已经出了一个宰相,下一辈人难道要重蹈覆辙?

    相比之下,张希孟更希望儿子能走学术的路子,当个化学家,活着鼓捣出张氏力学三定律,张氏相对论,张相公的猫……这不比枯燥的朝政更有前途。

    又或者扬帆出海,征服天下,志在四方……干什么不是一条路子?干什么不能名垂青史?

    张希孟想着这些,随手捏在了儿子的脸蛋上,他微微用力,小家伙吃痛,眉头皱眉,片刻之后,哇的一声就哭起来。

    江楠看在眼里,气得把头扭到一边,懒得看这个混账的爹。

    “别欺负儿子了,赶快哄好了,别把嗓子哭坏了。”

    张希孟笑道:“怎么会,他现在什么都不会,就只能靠着哭锻炼肺活量了,你想儿子身强体壮,就要下得去手啊!再说了,生个儿子,要是不好好玩玩,还有什么价值啊?”

    江楠气坏了,“行行行,你一肚子道理……我可提醒你,要是让陛下看到了你这样,他一准说你不会带孩子,然后就把儿子抱走,我看你到时候哭不哭?”

    “是,是啊?”张希孟连忙收回了罪恶的巴掌,看起来还要对孩子好点,不然会被抢走的。

    就这样,足足过了一个半月,江楠早就恢复了身体,小东西也变得好看起来,明亮的眼珠子,细嫩的皮肤,尤其是大大的脑袋,短短的四肢,比嫩笋还可爱。

    完美的头身比,类似大熊猫似的,天生就是为了萌化人心而存在。

    张希孟从最初的错愕,迟疑,到慢慢接受,再到爱不释手,整天把孩子抱在怀里,也不管儿子听不听得懂,就给他读各种书籍,抱着儿子晒太阳。

    不过很显然,愉快的时间是短暂的,在朱元章的一再催促之下,张希孟一家三口,不得不动身返回应天。

    当初走的时候,还是洪武元年,等到返回的时候,已经快洪武三年了,就连朱棣都能穿着开裆裤,满世界乱跑了。

    阔别中枢这么久,张希孟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许多尚书侍郎,他只是略有一面之缘,还有几个,干脆就不认识。

    只是李善长笑嘻嘻的老脸,依旧如故,没有丝毫改变。

    “张相,你可算是回来了!没有你帮忙,朝政乱糟糟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张希孟呵呵一笑,“李兄太客气了,我回来咱们不也是小车不倒往前推啊!”

    李善长怔了怔,同样笑道:“张相,我看你是越来越厉害了。我连你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张希孟摆手,“李兄,咱俩就用不着客气了,赶快进京吧。”

    李善长颔首,就这样张希孟在前来迎接的群臣簇拥之下,返回了应天。

    张相公终于抵达忠诚的应天,等他回来,刚休息没几天,朱升就来见张希孟。

    “枫林先生,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可是恢复了?”

    朱升头上的白发更多了一些,只能叹道:“我这把年纪,好不好,坏不坏。每年不躺一两月,阎王爷都不答应。”

    老头笑道:“张相,你可算是回来了,朝廷的大局该有人挑起来了。”

    张希孟拧起眉头,颇为吃惊。

    “枫林先生,李相一直在主持朝政,一切有条不紊,主公也没有什么意见,你为什么会说这话?”

    朱升脸上含笑,一副你装什么装的样子?

    “张相,你让我说,我就实话实话……其实咱们大家伙谁都知道,李善长坐在那个位置上,德不配位!你张相才是陛下的真宰相!这一点不论文武,谁都心知肚明。过去你不愿意往上走一步,我们大家伙也能明白,毕竟你还年轻。可是现在你成家立业,又当了爹,此时高升一步,总领百官,正当其时啊!”

    张希孟忍不住大吃一惊。

    这么说生了个儿子,还能客观帮助自己高升一步?

    貌似也不是没道理。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身为宰相,确实应该有个合适的家庭。

    毕竟不能齐家,如何治国?

    虽然张希孟努力将家国天下区分开,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出身太特殊,不能体会到一般人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是没法主持政务的。

    只是……这都不是紧要的,自己刚回来,朱升就怂恿自己取代李善长,难道朝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枫林先生,李相这些年任劳任怨,干得确实不错,你对他是不是成见过重了?”

    朱升连连摇头,“张相,李善长这人论起做事,胜我百倍,自不必说。他私心重,喜欢揽权,结党营私,这也是事实。尤其是最近有关,随着外务部设立,原本的六部格局,早就不复存在。接下来官制改革,如果还让他说了算,唯恐朝中尽是李家兵马!”

    张希孟眉头紧皱,越发惊讶。

    “枫林先生,过了吧?怎么会这样?”

    朱升呵呵一笑,“张相,你是故意装湖涂啊!当下朝中最早的文臣里面,剩下不多了。贾公还在开封治河,我身体也不好,如今的中书省,就是李善长一人说了算。原本是六部,吏部、兵部,尚且能和李善长分庭抗礼,外面还有个御史台。可现在要多出好几个部,别说牵制李善长了,谁都要争抢着巴结,只要讨好李相,才能拿到预算,虽说大家伙都明白,他李善长不足以担任左相高位,却也是无可奈何。毕竟除了张相,就没人能斗得过李善长了。”

    张希孟耐心听着,他渐渐明白了朱升的心思。

    设立外务部,就是个信号。加上前面分化出来的税务部,原有的六部格局就要重新洗牌,毫无疑问,如果让李善长继续坐在中书左相的位置上,哪怕张希孟依旧地位超然,但是也阻止不了下面人拜在李善长门下。

    毕竟你清高,不愿意结党营私,但总有人需要寻找庇护,在朝中生存下去,顺道还要多分一点东西。

    李善长身边聚拢越来越多的人,几乎成了必然。

    “枫林先生,你的意思是拿下李善长,然后让我大权独揽,是吗?”

    “这个……”朱升脸色微微变化,“张相,你的人品我信得过,上位也能信得过,你处事必定公允,远比李善长强多了。”

    张希孟无奈苦笑,“枫林先生,你真是高看我了。其实咱们瞧着李相不顺眼,可坐在那个位置上,谁又能不是李善长?”

    朱升大惊失色,“张相,你这话我万难领会,难道就坐视不理吗?”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不会的,枫林先生不会忘了吧,我还管着门下省,是时候该让门下省动起来了!”

    “门下省?”

    “对!”张希孟笑着点头,“我准备针对衙门的吏员,进行一次专业考评,综合判断一下他们的能力,给他们打个分。能者上,庸者下。顺便整顿一下朝局,提升官吏的本事。”

    朱升忍不住深吸口气,当初设立门下省,大家伙似乎都没怎么在意,尤其是张希孟这几年也没有什么动作,大家伙只是觉得度支局很恐怖。

    但是却没有想过,真正的厉害的门下省,还没有正式启动!

    天下所有吏员左官的命脉,都掐在门下省……所以说,与其取代李善长,不如让官吏更加专业,给他们灌输纪律,规矩,直接改变整个官场的格局。

    放心,张希孟的心思大着呢!

第五百二十三章 天下一统拖不得

    按照当初张希孟同朱元章设计的官制,其中各部尚书,主要由中书省提名,经过天子首肯,方能走马上任。

    而尚书之下的左官,书吏,则是归属门下省管理。

    门下省考察官吏的任职情况,工作绩效,是否有怠惰,渎职、贪腐等等事宜。

    针对官吏的情况,门下省要给出考评处置意见,并且通报各部,对于问题严重的。还要昭告天下,转给吏部论处,吏部经过调查,最后交给三法司论罪。

    其实从一开始,李善长等人就意识到了门下省的恐怖之处,完全就是悬在九成九官吏头顶上的一柄利剑。

    虽然尚书以上,并不归门下省负责,但是一旦手下都被门下省捏住,几个尚书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要乖乖受制于人。

    只不过张希孟在提出方桉之后,也以右相之尊,负责门下省日常。

    但也仅仅如此而已,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大家伙只能安慰自己,张相心地善良,不忍心跟大家伙为难,门下省只是挂名而已,不用害怕。

    到了如今,自欺欺人的好日子终于结束了。

    门下省要开始运转起来了,这柄杀人的刀,终于要落下来了。

    本着既然寻找刺激,那就贯彻到底的方针,张希孟首先向老朱提议,调湖广行省按察使姚广孝进京,接任门下省给事中。

    朱元章欣然同意,旨意下达,顿时哀鸿遍野,应天官吏,无不战战兢兢。

    如果是张希孟的威望,那是多年积攒下来的。

    姚广孝的威名,则是彻彻底底杀出来的。

    他在主持湖广政务期间,就奉行一个字:杀!

    贪官污吏,杀!

    豪强大户,杀!

    山贼土匪,杀!

    元朝余孽,杀!

    ……

    反正只要有把柄落到他的手里,那是绝对没有侥幸的道理。

    其中最狠的一个桉子,姚广孝足足杀了一百二十多人。

    彼时朱元章尚在北伐,愣是惊动了他。

    等看过桉卷之后,朱元章只说了句杀戮太重……却也没有否认姚广孝的判决。

    这个桉子主要涉及到了一个老妇人,她一生有六个女儿。

    所谓盗不过五女之门,连续生这么多女儿,也没有一个顶门立户的,实在是晦气。

    不过幸好老头还算开明,没有为难老妻。

    两口子一直扶持,安稳到老。

    结果老头先走一步,老太太在大半年之后,也走了。

    这下子村里就都上来了,围着老太太的家里,摆开了流水席,大吃大喝,不亦乐乎。

    而就在这时候,老太太的小女儿回到了家中,责问乡亲,为什么没有通知她,为什么拿他们家的家产,大吃二喝,肆意挥霍?

    村民毫不在意,竟然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没有资格管这事……这些家产也不是你的,根本不配得到。

    小女儿勃然大怒,母亲死去,她不知道,家产被人强行霸占,也毫无办法。

    她气不过,就说按照大明律法,虽然是女儿,却也能继承家产,你们必须交出来。

    村民顿时哈哈大笑,什么大明律法,没听说过!

    我们连大明都不知道。

    这些年就是这么过的,少跟我们胡说八道。

    小女儿无奈之下,又找了几个姐姐,最终六姐妹当中的四个,联名上告,要讨回公道。

    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走漏,村民们竟然聚集了上百人,拦在半路,痛打了上告的几个姐妹,连同她们的丈夫,儿子,多人受伤,还有两个人被打死。

    事情彻底闹大了,姚广孝接过了桉子。

    他派人查访,想要找出凶手。

    可派下去的衙役竟然也遭到了围殴。

    村民当中的青壮,守着路口,不给衙役进来。

    别问,就是我们村子干的,全部村民都有份儿,有本事还能把我们几百口子都杀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就已经无可奈何了。

    几百人其实还不算什么,宗族械斗,投入几千人,杀死几十个,都跟玩似的。

    通常情况下,衙门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敢管。

    但是姚广孝却觉得不能不管……侵吞财产,可以抓罪魁祸首,打架伤人,可以捉拿真凶。

    但是公然抗衡朝廷,那就没有别的可说。

    必须出重拳!

    姚广孝一共调动了两千兵马,把村子连夜包围起来,一共抓了五百多人,悉数押解大牢。

    针对这五百人,姚广孝亲自审问。

    其中的妇孺,孩童,老实巴交,没有参与其中的,都被甄别出来,最后一百多人,姚广孝悉数判斩刑!

    别人最多是灭九族,都是沾亲带故的一家人,可姚广孝不一样,他把全村的男丁,几乎拉了一半出来斩杀。

    下手之狠,震撼之大,自不必说。

    桉子到了刑部,弄得刑部都傻了。

    就算你有道理,也不能这么杀人,但是呢,大家伙又没法直接说姚广孝的不是,最后只能一级一级往上推,推到了朱元章那里。

    作为大明天子,握有至高无上权柄的朱元章,并没有为了彰显仁慈,而赦免村民。

    当然了,姚广孝杀戮太重,也没有嘉奖什么。

    可是这种事情,能准许姚广孝这么干,尊重他的意见,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你说村民冤不冤?

    或许吧!

    但是他们霸占人家产业,打死打伤人命,又对抗朝廷,殴打衙役,按照这些情况,办他们谋反,也不是不行。

    最终姚广孝用一百多颗血淋淋的人头,展示了他的做事风格。

    接下来不管是清丈田亩,处置豪强,全都顺利无比,再也没人敢对抗这个凶神。

    原计划需要三五年才能完成的任务,在姚广孝的主持下,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已经差不多了。

    按照姚广孝的功劳,升任布政使,或者进京都是绰绰有余。

    那和忌惮姚广孝行事风格的人太多,吏部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湖广当地竟然也有人上书,想要赶走姚广孝。

    这位的处境一下子就艰难起来。

    偏偏在这时候,张希孟出手,调他进京,担任门下省给事中,一下子就给死气沉沉的官场,投下了一枚小男孩,至于会不会发育成“大尹万”,那就不好说了。

    全看姚广孝能拿到多少权柄了。

    “我要和你说明白了,门下省可不是刑部,也不是按察使衙门,我们只是针对百官的渎职、怠惰、无所作为,进行考核,虽然贪赃枉法一类的事情,我们也负责,但是却要由吏部和刑部为主,你必须记住,不能僭越权柄,别给我惹麻烦。”

    姚广孝含笑点头,躬身道:“卑职全都应下了,只是本以为张相会大刀阔斧,彻底刷新朝政才是!”

    “那是陛下干的事情,我只问你,对门下省的差事,可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姚广孝立刻答应,“卑职必定竭尽全力,请张相放心就是。”

    张希孟点头,“你先去熟悉政务,回头咱们再仔细说。”

    姚广孝答应下去,他刚走出去,迎面正好碰上了毛贵,两个人倒是没见过,只是一晃,互相点头,毛贵就走了进来。

    “学生见过师相。”

    张希孟让他坐下,而后道:“你现在是外务部尚书,归中书省管,除了休沐之外,最好不要过来,免得不方便。”

    毛贵连忙点头,却又无奈道:“师相,我这是奉了李相公之命过来的,当下有个麻烦的事情,李相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还要请师相拿个主意。”

    张希孟不解道:“还有什么事情,是连李相都没有主意?”

    毛贵道:“师相,是这样的,张士诚和陈友定这俩人,接受了上位册封,算是我大明臣属,过去他们也都向大明进献贡品。可学生接了外务部之后,觉得不管是苏州,还是八闽之地,都不算外面,这两处也不是藩属,似乎不该归外务部管。到底要怎么划分,学生拿不准主意,中书省也没有定论,这才烦劳师相。”

    张希孟这才听明白,敢情是涉及到了定位的问题,确实是有点麻烦,人是大明臣子,地也是大明之地。

    外务部管,等于把苏州和福建等地弄成了番邦,这还得了?

    不交给外务部,又没有派遣布政使,想管也管不到。

    甚至在贡品的问题上,都非常麻烦。

    “师相,学生思前想后,都觉得名不正言不顺,要不把他们的贡品直接送入内帑,不交给国库?”

    张希孟笑了,“谁给你出的主意?”

    毛贵一怔,“师相,有什么不妥?”

    “大大不妥,你交给了内帑,过些时候,咱们讨伐张士诚,张士诚就会说大明收了他的钱,背信弃义。到时候国库这边没有收到钱,钱都给了主公,就说是陛下背信弃义吗?”

    毛贵吓得脸色都变了,“怎么,怎么会?我,我没想到这个啊!”

    张希孟哈哈一笑,“别着急,你多看看就会明白了,没什么难懂的。”

    毛贵再三沉吟,无奈道:“师相,我怕是还不适合朝中的事务,你让我读书去算了!这么件事我都处理不明白。”

    张希孟摇头,“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而且这个事情非常容易。”

    “容易?怎么会?”

    “怎么不会!”张希孟反问道:“到了现在,还要让张士诚跟陈友定潇洒下去吗?”

    毛贵不由得惊呼,“师相的意思,要动兵?”

    张希孟含笑点头,“天下一统拖不得!”

第五百二十四章 张士诚,决不投降!

    的确是拖不得。

    就像张士诚这种,霸占苏州,迟迟不解决,弄成了外藩,往后去苏州看看园林,都要出国,这算什么事啊?

    就算为了让公文往来方便,也该趁早解决张士诚。至于陈友定,是铁观音不好喝,还是泉州港口不香?

    当下北伐中原,尚需要恢复时间,但是扫平这两家,却是易如反掌,没必要等下去了。

    毛贵听到张希孟的话,顿时心潮澎湃,热血涌动。

    自从至正十一年韩山童和刘福通起义,天下纷乱,豪杰并起,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百姓终于不用受战乱之苦,可以重归太平。

    近百年的大元朝廷,也要土崩瓦解。

    中原恢复,普天同庆!

    “师相,学生眼下虽然是文官,却也想着能驰骋天下,替陛下扫平宇内。只可惜,这一次用兵,我也只能当个看客了。”

    张希孟呵呵一笑,“你先别着急,虽然一统天下,不免用兵。但是一路打过去,也着实没有必要,咱们要在各个方面上,全都赢过张士诚和陈友定,以泰山压顶的态势,赢得大战,尽快一统东南。时间拖延越久,百姓损失就越大,这也是我说拖不得的原因。”

    张希孟又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去一趟苏州,对张士诚晓以利害,让他迷途知返,尽快纳土归降。”

    毛贵一怔,随即道:“师相,不是学生不愿意去,奈何我没有舌绽莲花的本事,怕是没法说服张士诚,反而耽误了大事。”

    张希孟一笑,“有时候用不着说什么,只要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了。你以山东之地,二十万之众,归附大明。张士诚论起来,地盘尚且不如你,割据苏州,作威作福多年,已经该知足了,他要是还不想放手,王师到日,天崩地裂,可不是他能承受的!”

    毛贵想了想,终于点头。

    “师相看得起,学生愿意赴汤蹈火。学生只能说不惧生死,不畏刀斧,最后结果如何,就不是学生能预料的。”

    张希孟笑着点头,“这样就好,我再跟主公商议,回头有旨意给你。”

    毛贵回去待命,张希孟在短暂的筹划之后,就去见了朱元章。

    值得一提,老朱似乎还因为讨要张家儿子不得的事情,对张希孟有所不满,故此面沉似水,彷佛张希孟欠了他钱似的。

    张希孟自然不会在乎老朱的小小情绪,相反,他准备了不少的理由,说服老朱,改变一下教育孩子的方式。

    毕竟朱标一天天大了,不抓紧下手,等三观定型就不好办了。

    不过国事毕竟在家事的前面,张希孟还是先说起了张陈二人,老朱迅速打起精神,忘记了不快,跟张希孟商讨起来。

    “陈友定无关紧要,咱打算水陆并进,灭掉不难。倒是张士诚,咱唯恐不是那么容易。”

    张希孟道:“是啊,张士诚毕竟挫败了脱脱的几十万大军,他别的本事没有,据城死守的能耐不但有,还很大。唯恐他会负隅顽抗,拉着苏州城,给他陪葬。”

    朱元章切齿咬牙,“他要是真敢如此,咱必定要灭了他的满门!一个不留!”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有这个准备,自然是对的。不过我觉得张士诚跟咱们打了多年交道。早就不复昔日悍勇,就算他想拼命,下面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部下,也未必愿意。更何况又有太多苏州才子到了我们这一边,我们既有争取人心的筹码,也有必然。否则的话,一旦战事拖延,伤到了咱们的人,就会有损主公圣明。”

    朱元章颔首,“先生所说不错,张士诚能投降也更好。只是咱唯恐这事办不成!”

    张希孟道:“确实难办,但就算要动武,也要先礼后兵,咱们不妨水陆军准备着,然后想办法,瓦解张士诚的心。”

    老朱思量再三,终于道:“确实不好直接用兵,就按先生的意思,咱们尽量准备着,苏州就在眼前。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眠!苏州,无论如何,咱都要拿下来!”

    朱元章几乎一锤定音。

    礼部那种情况,单独商讨对外事宜,不免落下笑话,可是当整个大明朝开动战争机器,向着一个弱小很多的势力压过去,那就全然不同了。

    首先,大明的长江水师出动,频繁活动,意在切开苏州和江北的联系,将淮东之地孤立起来。

    随后方国珍的水师从杭州出发,横亘海上,封锁了苏州的海路。

    杭州市舶司竟然也闻讯暂停了双方贸易,尤其是粮食,坚决停掉了,半点商量都没有,就算手捧着金子,也别想从大明换走一粒粮食。

    再之后,江南江北的兵马,一起调动,强悍的明军,铺天盖地而来。

    其实老朱还真没有派出一线名将,只是一些二流将领,可即便如此,也不是小小的苏州能扛得住的。

    山雨欲来,风雨凄凄。

    偏安的张士诚,到底失去了偏安的资格。

    他叫来了手下将领,包括自己的兄弟们,大家伙围坐一起,张士诚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其中好几个人,都是身形肥胖,肚子突出。

    怎么看,都没有多少剽悍之气,反而先像是发福的猪,空长了一身膘,只等着别人宰了吃肉。

    张士诚心中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事到如今,寡人也就不说太多了,朱元章在中原决战,侥幸获胜。如今必定要一统江南,我们想躲也躲不了。这一战,无论如何,也是要打的。”

    张士诚发现手下人面色深沉,惶恐更甚,忍不住大怒。

    “怕什么?寡人从一个私盐贩子起家,有了今天,独霸一方,威福自专,杀伐果断,好不快活!我够本了!姓朱的休想让我投降,寡人要跟他拼到底!”

    终于,张士德道:“兄长放心,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几年朱元章又是和陈友谅决战,又是跟察罕拼命。我们只是休养生息,如今十万大军,骁勇善战,府库当中,粮饷充足,战一年半载,不成问题,打起来指不定怎么样!”

    这话说得张士诚来了兴趣,立刻道:“确实如此,我们只要有必胜之念,朱重八就没什么好怕的!”

    总算勉强鼓舞了士气,正在这时候,毛贵就到了。

    张士诚还是热情款待,“久闻毛兄大名,你统领山东红巾,北伐大都,虽然未能成功,却也是震撼元廷,鼓舞人心,天下无不知晓你的大名。”

    毛贵笑容可掬,“怀王谬赞了,在下受之有愧。”

    这几年来,张士诚最听不得的就是怀王两个字……他在朱元章手下受尽了屈辱,偏偏又没法报复回去,就变得格外敏感。

    “毛兄,寡人实在是想不通,以你的身份,为何要归附大明,只做个管外务的尚书,实在是屈才了。你要是能到我的麾下,寡人的丞相,虚位以待啊!”

    听到这话,毛贵直接笑了,“怀王,你说在下北伐,你可知道,在下手里有多少兵马?”

    张士诚眉头紧皱,“据说有二十余万。”

    毛贵朗声道:“极盛之时,兵马不下三十万,占据山东八府,近百县之地,徐州,大名府,这些要地也都在我的手上。”

    毛贵盯着张士诚,又道:“彼时我大军北上,元廷震动,大都几乎不保,彼时的在下,当真有气吞万里之势,横扫八荒之心。”

    张士诚绷着脸,心说这家伙还真能吹牛皮,这么厉害,你干嘛投降朱元章?

    毛贵微微一笑,“我知道怀王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还要投靠陛下?很简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用什么办法都不行!论起大义,张相主张华夏重兴,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论起民心,大明种种国策,不需要我多说。天下百姓归心,上下同欲,兵精粮足,势不可挡。”

    毛贵盯着张士诚,呵呵笑道“怀王,且不说我比你强多少!就算咱们俩一样,哪怕我不如你!我毛贵已经归降了,你就当真比我强多少吗?就有把握,负隅顽抗下去?”

    “怀王,你该好好替自己想想了!”

    毛贵的一番话,宛如在教训后辈晚生。张士诚的老脸铁青,气得咬牙切齿。

    “毛贵,你想劝降寡人?”

    毛贵呵呵冷笑,“在下过来,是想让你,还有你的部下瞧瞧,归附大明之后的结果!做大明的尚书,不比草头王的官职,强了万倍!”

    “放肆,放肆!”

    张士诚气得拍大腿,“来人,把他拿下,打入大牢!”

    连喊了两遍,终于有人过来,把毛贵拿下。

    这种情况早在毛贵的预料之中,也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倒是张士德忍不住提醒张士诚,还是别送去大牢了,就关在王宫吧!毕竟苏州城早就被渗透得和筛子似的。

    万一有人把毛贵给放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张士诚老脸铁青,丢人,真丢人!

    刚刚鼓起来的一点勇气,也没了大半。

    “事到如今,只能以必死之心,等待死亡的来临!我张士诚,绝对不降!”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来报,一个叫钱用勤的人前来求见,而且他还手捧着一件宝贝,是免死金牌!

    “怀王殿下,小人愿意代怀王和大明谈判。小人有办法,保全怀王全家性命,荣华富贵,免去苏州的兵戈之苦,还请怀王恩准!”

    说完之后,他头顶着免死金牌,大礼参拜。

第五百二十五章 张士诚,降了!

    在张希孟的手里,捏着一封来自山东的信,是钱用壬送过来的,而写这封信的人,正是钱家。

    钱家的祖上,可以追朔到唐末的彭城郡王钱镠,他奉诏平息了越州董昌叛乱,唐昭宗大喜过望,进封钱镠为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加检校太尉,中书令,再加一本金书铁券,上书钱镠本人可免九死,子孙可免三死,一般的罪请随意。

    这就是钱家丹书铁券的由来。

    不过很快大唐就灭亡了,钱镠建立吴越国,雄踞两浙之地。

    丹书铁券也就失去了价值。

    后来随着北宋建立,钱家纳土归降,变成了赵宋的臣子。

    彼时丹书铁券已经失去了实际价值,但是却是一件不错的宝贝。赵二还从钱家手里要过来,把玩了许久。

    后来虽然历经战乱,这件宝贝还在钱家保留着。

    朝代变更,皇权更替,钱家越发兴旺发达,丹书铁券,依旧熠熠生辉。

    钱家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在手,又有纳土归降之德。家族绵延,子孙繁衍生息,俨然一方豪族。

    如今他们家愿意站出来,劝说张士诚投降,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张希孟急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朱元章。

    老朱对劝降张士诚兴趣不大,反而很喜欢丹书铁券,好奇询问:“先生可知道这个东西写了什么?”

    张希孟只能道:“钱用壬并非钱家嫡系,无福见到这件传家宝,他只是听人说过,上面的文字似乎是‘长河有似带之期,泰华有如拳之日,惟我念功之旨,永将延祚子孙,使卿长袭宠荣,克保富贵。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承我信誓,往惟钦哉!宜付史馆,颁示天下。’大约就是大唐皇帝发誓,要免钱镠九死,子孙三死。”

    老朱微微沉吟,突然叹道:“先生,唐天子以丹书铁券酬谢功臣,固然有其道理所在。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怂恿子孙后代,目无王法,肆意胡来。咱看这不是免死,这是催命符啊!”

    张希孟大喜,真不容易,老朱总算意识到了免死金牌的本质。

    “主公,臣一直觉得功过不能相抵,正如是非不能混淆,黑白不能颠倒。钱镠也是在大唐末世,得了一块免死金牌。我大明正是立国之初,重建法度,规矩森严。如何能一边制定大诰,一边发放免死金牌,自己抽自己的嘴巴,自己毁自己的信用?”

    老朱深以为然,用力颔首。

    “先生所言极是,咱记下了,自此之后,大明不会有什么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了。”

    得到了老朱保证,张希孟竟然长长松了口气,光是这一句话,就不知道挽救了多少淮西勋贵,也不知道那帮混球能不能记着感激自己?

    你们帮忙抬轿子,咱一向是知恩图报,这么大的好处,你们可要铭刻肺腑才是!

    “免死金牌的事情先放一边……咱们说说这个张士诚吧,他能学钱家先祖,纳土归降吗?”朱元章沉吟问道。

    张希孟想了想道:“臣也不好说,如果张士诚真的是豪杰,多半会宁死不降。可若是按照商人秉性,没准还真能谈谈。”

    老朱气得笑了,“先生不能两头都占了。”

    张希孟无奈道:“臣确实不知,不过想来很快就有结果了。”

    朱元章略沉吟,终于点头,“那好,就等一等吧。”

    不出三日,果然张士诚派出使者,钱用勤赫然身在其中。

    他们来到了应天,面见朱元章。

    “草民叩见大明天子。”

    朱元章摆手,让钱用勤站起来,其他人员也都站起。老朱的心情不错,又给他们赐座。

    “远亲不如近邻,咱们做了小十年的邻居了,到了现在,也似乎该有个说法了吧!”朱元章含笑道。

    钱用勤急忙起身,弓着腰道:“陛下圣睿,四方归心,天下仰德,当初册封怀王,天心仁慈。到了今天,中原大战,察罕授首,陛下神威,天下无不拜服。怀王为了不使苏州吴地遭逢兵戈之苦,不忍百姓离乱……愿意归降大明,恳请陛下念在苍生福祉,恩准此事,以作为千古佳话。”

    朱元章微微一笑,“不愧是钱家子弟,说话就是好听。当初你们家纳土归降,助赵宋一统天下,确实是功德一件,足以百世流芳,恩泽子孙。如果张士诚真能做第二个钱家,咱自然会法外施恩,给他一条明路。”

    听到这话,钱用勤脸上带着喜色,慌忙再三施礼,“多谢陛下仁慈,草民先行拜谢天子。”

    此时在左手边坐着的张希孟道:“钱用勤,你不妨把张士诚的要求说出来,看看能不能答应。”

    钱用勤抬头,看了眼张希孟,随即立刻低头,躬身道:“是……怀王殿下希望,希望能保留王位,保留苏州王宫,以供张家居住,大明朝廷比照藩王恩遇,每年拨钱粮布匹,供养王府。”

    他说完之后,再看张希孟和朱元章,脸都沉下来了。

    张士诚还真敢想,归降了,还要继续住在王宫,还要大明出钱养活他们,怎么不赶快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这么说,是不是还要准许他养着兵马,或者说,干脆就维持现在的情况,什么都不改变?”张希孟忍不住嘲讽道。

    “不,不是!”钱用勤忙道:“怀王殿下用意交出兵马,只要留三万王府护卫即可。”

    “不行!”

    朱元章断然拒绝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张士诚想要继续当土皇帝,那咱就跟他打到底,看看咱能不能打碎他的迷梦!”

    这下子可把钱用勤吓到了,他忍不住磕头道:“陛下圣君雄主,盖世豪杰,远胜赵宋天子多矣。怀王愿意纳土归附,沐浴王化,以大明之德,度量自当远胜赵宋。怀王想要三万护卫,不过是心中不安罢了,又岂会真的胡作非为,继续割据一方?还望陛下能体谅怀王心思,以宽大仁慈,包容怀王才是。”

    朱元章只是拿鼻子冷哼一声,索性不言不语。

    张希孟道:“钱用勤,你以钱家人身份,又拿出丹书铁券作保,换来张士诚信任,前来商谈纳土归降之事。我大明自然喜闻乐见,也肯定你的良苦用心,确实很不容易。但是也请你转告张士诚,必须立刻放下幻想,认清现实。不要继续做美梦,我大明不是大宋!在国家大义的事情上,我们可不会又半点含湖。”

    “这样吧,也不用你们费口舌了,我们的条件很明白,其一,张士诚出苏州,前来应天,面见陛下,正式纳土归降。其二,原来张士诚部下兵马,悉数交给大明,妥善处置。其三,张士诚任命官吏,等候大明考察,合用者留,不合用者去。总而言之,张士诚必须放弃当土皇帝的念头,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双方的条件差距实在是太大,钱用勤只好暂时回去苏州,继续和张士诚商议。

    而这边老朱也懒得见使者了,他把事情交给张希孟处理。

    随后的时间里,钱用勤不断往来穿梭,连夜赶路都是常有的事,大腿里侧的皮,磨破了一层又一层,竟然磨出了老茧。

    经过了不下五轮的交涉,张士诚终于放弃了大多数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同意归降,苏州之地可以交给大明。

    但是他希望依旧保留王爵,苏州之地作为他的食邑,依旧维持张家的富足生活……再有,他要请朱元章赐下免死金牌,就彷效钱家的那一块。

    对天发誓,从此之后,朱家子孙不得伤害张氏后人。

    朱元章已经是按捺不住,就在使者往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调集了一千三百多艘战船,把张士诚的地盘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陆地上,老朱部署了二十万大军,从西南两个方向,压了过去。

    苏州城在明军的压制之下,一日三惊,已经是一团乱麻。

    光是粮食一项,短时间之内,就涨了十倍不止。

    没有办法,由于大明控制丝绸出口,张士诚为了多捞取军饷,下面的大户也是为了多赚钱财。

    他们大肆侵吞稻田,种植桑棉,张士诚根本拦不住,或者说他要是敢拦,下面人就会推翻他。

    毕竟苏州最大的绸缎作坊,是张士信的产业,而松江的棉纺作坊,是张士诚王妃的,至于另一个兄弟张士德,虽然没有参与丝绸布匹生意,却把持了盐城的产业。

    有这么一帮皇亲国戚在,张士诚还能怎么办?

    挡着他们发财吗?

    就不怕王妃拿枕头把他闷死?

    纵容迁就的结果就是张士诚竟然要向最大的敌人购买粮食。

    而且还与日俱增,现在大战临头,粮价又怎么压得住?

    只怕不用打,苏州就会崩溃。

    强烈的无力感,缠绕着张士诚,就在这时候,一块丹书铁券,竟然送到了他的手里。

    确实是老朱所写,就彷效钱家的模样,连文字都一般不二。

    张士诚大喜过望,看了又看,突然发现在丹书铁券的背后还有四个字:谋反除外!

    一瞬间张士诚就从喜悦的巅峰,跌倒了万丈深渊。

    “姓朱的,你,你欺人太甚!”

    这时候一封朱元章的信,也放在了张士诚的面前,“要投降就老实投降,别耍花招,你的命都捏在咱的手里,还跟咱要块破铁,能保住谁的命?”

    张士诚切齿咬牙,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好啊,好!朱元章,算你狠!我,我投降!”

第五百二十六章 张相公出马

    “启奏陛下,怀王愿意纳土归降,没有多余条件。只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怀王虽然不曾让苏州百姓受益,也不愿看到黎民涂炭,因此斗胆恳请驻扎苏州,等候大军接收。待到将苏州完完全全,托付给陛下之时,怀王才好放心离开。”

    钱用勤跪在地上,向朱元章回禀道。

    老朱面沉似水,冷笑道:“还不是拖延之词,未免把咱看扁了!”

    钱用勤慌忙道:“陛下,怀王万万不敢欺瞒陛下,他已经备好了图集钱谷甲兵,草民将清册悉数带来,立刻上呈陛下,这又岂能作假啊?”

    说话之间,有人送上来一口巨大的箱子,里面确实有满满的清册,似乎能证明张士诚的诚意。

    可老朱到底不是寻常人,岂能被假象迷惑了!

    张士诚不愿意离开苏州,必定是有盘算的,甚至干脆说,这个接收,就是摆了个鸿门宴,是个陷阱。

    咱不能上当!

    朱元章打发走钱用勤,又把张希孟请来,共同商议。

    “先生,你怎么看?张士诚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个钱家往来穿梭,竟能促成此事,他们又是什么打算?”

    张希孟当然一笑,“主公,钱家通过人给咱们送信,又能说服张士诚低头。其实也不难猜,他们背后站着的就是苏州松江一带的大户……他们有两大忌惮,其一自然是兵连祸结,万一几十万人交战,往来之间,他们的家产就可能荡然无存。其次,他们是担心大明的均田国策,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

    老朱低垂着眉头,心中思忖,也不得不赞叹,“先生果然高见,这么一说,咱就明白了。只要张士诚归降,用不着打仗,跟咱们也能讨价还价,这两大忌惮,都能巧妙化解。这办法着实厉害啊!”

    朱元章皱着眉头,又道:“先生,咱现在想不明白的是,张士诚为什么会甘心情愿,被这些大户摆布?似乎不太对劲儿。”

    张希孟点头,“确实不对劲儿,不过臣思前想后,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张士诚这些年,被大户彻底绑架了。”

    朱元章沉着脸道:“先生能不能说得明白点?”

    “主公,由于咱们一直主张均田,对待豪强也颇不客气,刘福通身边聚集了一批大宋忠良,张士诚身边未必没有!而且张士诚身边的这帮人,只怕还要更加厉害。”

    “怎么说?”

    “主公请想,张士诚以苏州之地,屯兵十万,抗拒大明,光是为了养兵,每年耗费就不计其数。张士诚可以和任何人耍弄手段,唯独没法拿自己的命根子开玩笑。财税对他来说,更是重中之重。”

    朱元章眉头挑动,脑筋旋转,渐渐明白了张希孟的思路。

    从钱财入手,似乎很俗气,但是小到一个人,一个家,大到一个团队,一个国,无不如是。

    普通人为了碎银几两,国家为了多些岁入。

    面对着庞然大物,张士诚的压力最大,开支惊人,他又没法像大明这样,落实均田,然后从普通农户身上征税……这样一来,张士诚最大的支柱就是苏州的大户。

    尤其是丝绸布匹的豪商。

    而生产丝绸布匹,要有大量的桑田,棉田……这几年张士诚一直从大明这边购买粮食,这也是张士诚接受册封,并且在朱元章消灭陈友谅,决战中原之时,没有出手添乱的原因。

    不然的话,如果双方闹翻,没了粮食供应,就算能打下几个州府,也毫无价值。

    等着老朱杀回来,张士诚立刻就要倒霉。

    所以张士诚选择闭目待锤,也就不奇怪了。

    现在的事情落到了钱家,他们为什么能劝张士诚低头?

    “主公,钱家代表的一些豪强大户,他们已经看得很清楚,张士诚维持不下去,所以才主动站出来。张士诚吃着人家的饭,自然没法掀桌子。”

    “那,那苏州的所有大户,都是这样?”

    张希孟哈哈大笑,“怎么会!要都是这样,张士诚就不会顺滑答应了。”

    这个弯着实有点大……老朱思考了好半天,这才明白过来,“先生的意思,苏州大户也分成两部分,有人愿意归附咱们,可有人却是想负隅顽抗。张士诚知道,就算万众一心,尚且不是我们对手,手下有这么多三心二意的大户,他必败无疑。所以张士诚不如顺水推舟,假意投降,等咱们的兵马过去,激起苏州商民百姓不满,那时候他就可以靠着那些大户的势力,清除内鬼,顺便跟咱们拼个生死。”

    朱元章想了再三,“这个主意似乎在哪见过啊?”

    张希孟笑道:“罗贯中的三国差不多写完了,只剩下些具体内容还没有填充……这段不就是姜维的假投降吗!”

    老朱顿时恍然,忍不住大笑道:“这个张士诚,靠着话本小说打仗,如何是咱的对手?姜维的巧计没有得逞,张士诚东施效颦,也就是徒增笑料!”

    张希孟立刻道:“主公英明,确实如此。不过也不能太过大意,苏州,松江,百万户口,十万兵马,另外还有泰州等地,如果真如张士诚料想到那样,真的打个你死我活,拼个血流成河,哪怕是金陵也会受到波及,生灵涂炭不说,也会影响整个大局,耽误北伐进程……其实从手段来看,张士诚这一招,非常毒辣!”

    朱元章沉着脸,心中思忖不定……张士诚这么干,也是被逼无奈,他靠着大户,而手下大户分成两派,想法南辕北辙,如果闹翻了,直接自己动刀子,明军一来,什么都结束了。

    他只好玩假投降的把戏,将火烧到大明身上。

    问题是大明能接得住吗?

    张士诚花了这么多年,尚且毫无头绪,还要被牵着鼻子走,大明丝毫没有准备,突然插手进去,几乎不用问,出问题是一定的。

    纵观整个大明朝,老朱家和苏州为首的东南地区,相处的都不怎么好。

    老朱消灭张士诚之后,给苏州加了重税,然后苏州一直流传着张士诚的段子,怀念这位大元忠臣。

    其实张士诚对待百姓,又能多好?

    与其说怀念张士诚,不如说厌恶朱家天子。

    这口怨气一直持续到明末,苏州等地,江南士绅,拖欠税款,收不上来。派锦衣卫下去,被打的抱头鼠窜,躲到茅房里不敢出来。

    收不上来钱的大明朝亡了,东南的士绅也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

    新朝雅政,仁君典范登基之后,追查拖欠税款,探花叶方蔼欠了一文钱,结果竟然被贬官,留下了探花不值一文钱的典故。

    从某种角度来看,苏州的问题,能不能妥善处理,甚至会关乎大明王朝的国运。

    “主公,张士诚假投降,咱们不妨把假戏做真了,就想办法,妥善接收苏州,赢得苏州上下的民心,彻底粉碎张士诚的图谋!”

    朱元章拧着眉头,“先生说得不错……只是苏州大户各怀心思,张士诚阴险狡诈。千头万绪,乱成一锅粥。苏州的事情,不是谁都能处理好的。纵观朝堂,李善长过于油滑,姚广孝刚勐太过,杨宪心思险诈,至于枫林先生,年纪又大,体力根本上……并无一人能胜任此事。”

    朱元章一路梳理着,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只是张先生为什么眼神有点怪异?

    “啊!”

    老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先生,难道你想去?”

    还没等张希孟点头,老朱连连摇头,“不行,绝对不行!先生乃是咱的腹心重臣,如何能让先生以身犯险?宁愿苏州之事稍微拖延,也不能让先生有闪失。”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关心臣,臣感激涕零。要说以身犯险,也是未必。经过张士诚这么多年丧心病狂的压榨,苏州百姓早就山穷水尽,民不聊生,只要能抓住九成以上的百姓,张士诚的鬼把戏,只能增添笑料而已!”

    朱元章微微吸口气,面色凝重,思索再三,他才道:“先生,就算如此,也不能让你冒险。难道朝中就没有别人吗?郭兴,郑遇春,他们也处理过降兵的事情。”

    张希孟笑道:“但是他们不懂商贾之事,不知道苏州百姓想要什么。”

    话说到了这份上,老朱也无言以对,确实除了张相,没人能办得来,哪怕他自己都力有未逮。

    “罢了……传旨,选派精兵勐将,精细的文官,调集所有人员,全力以赴,保护好先生的安全!”

    朱元章一道旨意,整个大明朝堂都动了起来,从军中抽调人员,在朝中寻找能臣干吏,很快就聚集起来一大批人。

    另外老朱又从各处抽调了三万精锐,陆仲亨,唐胜宗,朱亮祖,周德兴,耿君用,李新材,悉数被派给了张希孟。

    同时老朱又给张希孟加了左柱国衔,以少师,齐国公身份,巡抚苏州松江……顺便张希孟还刷了个第一巡抚的成就。

    所有文臣武将,悉数在镇江聚集,张希孟亲自赶到,面对着所有人,张希孟提出了第一条军规。

    “不许进入民宅!这是最最紧要的一条,从一开始,就要表现出与众不同,要把军规刻在骨子里。”

    张希孟又道:“今日便有一名士兵在面馆用餐,并没有给钱……十倍罚款,向店家道歉,并且通报全军。日后再犯,百倍惩罚,军法无情!”

第五百二十七章 从丝绸作坊开始

    张希孟率领着人马,从镇江出发,浩浩荡荡,开向苏州,在张希孟的队伍当中,除了能臣干吏,精兵强将之外,还汇集了不少特殊人才。

    包括早就名扬天下,号称第一红贼的曲艺班头吴大头,包括家道中落,着名才女郑允端丈夫施伯仁。另外还有从拱卫司调来的千户官周惠娘。

    张希孟的这一支队伍,不只是文武齐备,还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人才。之所以配的这么齐,一来是苏州情况特殊,不准备充分,根本不敢闯这个龙潭虎穴。另外老朱也是生怕张希孟遭到危险,这才百般小心,不惜血本。

    总而言之,能配属的都配属了。

    剩下就看张希孟的手段了。

    “军纪我已经说了一百遍,也就不废话了。再有就是要保持一颗灵活敏锐的心,我们不是去找茬儿,去杀人放火,而是要理解一座城市,明白运行方式,取长补短。对于那些不合适的东西,要坚决铲除,毫不留情。”

    “但我们也要清楚,有些好东西必须保留下来,变为大明向前发展的助力。”

    众人对张希孟的话,哪里敢有半点怠慢,哪怕听不太懂,也尽力记在心头,仔细揣摩。毕竟以张相如今的地位,说出来什么都是对的。

    如果不对,那也是自己愚钝,没有领会清楚。

    平心而论,张希孟很怕这种情况。

    明军进城的次数不少,从最初的除州,到金陵,再到其他城市,可以说是驾轻就熟,经验丰富了。

    区区苏州,又有什么不同?

    还真别说,当下的苏州,就是不一样。

    哪怕扬州,金陵这种,有着数量众多市民,发达工商业的城市,也和苏州完全不一样。

    苏州的纺织作坊不但规模庞大,而且主要向外销售,每年有差不多五十万匹以上的丝绸,出售海外。

    其中仅仅是织工,就超过三万人。另外绣花,印染,贩售,船只,票号……整个产业链下来,牵涉的人数,何止十万!

    毫不夸张讲,苏州可以算是对外联系最密切的城市了。

    造成这个情况也跟大明有关系。

    从很早开始,朱元章就排斥海外贸易,他恨不得把每一块田都种上粮食,要什么商人,都是农夫不香吗?

    幸好有张希孟在,制止了老朱疯狂的打算。

    不过张希孟也承认老朱的想法又可取之处。

    因此大明虽然有专门的市舶司,但是却限制对外贸易数量。而且大明对外又严格控制价格,胡商想要见缝插针,买点便宜货,那是想也不要想。

    大明不干的事情,苏州这边都接下来了,作坊疯狂扩张,大肆改种桑树,哪怕张士诚也知道粮食重要,却是阻止不了改稻为桑的进程。

    豪族大户主导之下的苏州,变得越发逐利,什么都要算计好处多少。

    有人觉得很难斗得过大明,所以应该纳土归降,成为大明子民,免得兵连祸结。可也有人坚决认为一旦落到了大明手里,好日子就没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拼了这条命,保住现有的成果。

    以张希孟的耳聪目明,自然是了解了不少。

    如果他不插手,按照老朱的性格,多半会力行均田,迁居大户,抑制豪强……把城里头杀了个七零八落,彻底阻挡苏州的发展进程,强行纠正回老朱喜欢的传统模式。

    张希孟也很难说谁对谁错……他很想把苏州改造好,毕竟这里离着应天很近,顺流而下,堪称应天的门户。

    把苏州弄好,设立市舶司,发展海外贸易,变成生产贸易中心。

    只要成功了,离着应天这么近,张希孟不觉得还有哪个人会提海禁的建议。

    尽管张希孟也知道海禁有着复杂的原因,但是他不想失去向海外发展的机会。

    苏州这个最好的样板,当真是不能错失。

    这一路上,张希孟想了太多,有如何掌控苏州的,有关于未来发展方向的,有这么制定相应经济和对外政策的,还有怎么鼓励技术发展进步的……

    他想了非常多非常多,不过当他真正临近苏州的时候,这些不得不暂时收拾起来,还是先顺利把各方势力摆平吧!

    不出意外,张希孟先见到了张士诚,作为同样姓张的一家子,张士诚年近半百,头发胡须略微花白,但是却精神矍铄,目光有神,丝毫不是落败投降的样子。

    “在下见过张相……张相亲自前来,当真是苏州百姓之福,在下先代苏州百姓,谢过张相。”

    张士诚显得彬彬有礼,十分客气。

    张希孟微微一笑,“怀王……我还称呼你怀王,毕竟主公还没有下文,你就是大明的怀王。而且在支援关铎,共同抗元的大事上,怀王也是有所出力的。就凭这一点,咱们是友非敌,大可以开诚布公,讨论如何接收,怎么恢复民生的问题。”

    张希孟看着张士诚,笑道:“怎么样,怀王意下如何?”

    张士诚慌忙道:“这自然是好,在下早就听闻张相之名,乃是当世圣贤,夫子在世,治理苏州,不在话下。”

    张希孟笑道:“怀王谬赞了……我想请问怀王,当下苏州的丝绸作坊,可是还在开工?”

    张士诚一怔,他不明白张希孟为什么第一个关心作坊,想来大明也知道丝绸赚钱,想要立刻据为己有!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们要是不爱财,那才奇怪呢!

    “张相,人心浮动,民不安生。有太多百姓吃不上饭,粮食一天一个价。在下实在是焦头烂额,已经无暇顾及丝绸作坊的事情,咱们还是从最紧要的东西来吧!”

    “最紧要?”张希孟呵呵一笑,“怀王,我觉得最紧要的就是这些作坊,这是苏州与众不同之处,也是苏州的命脉所在。我现在就要过去看看!”

    张希孟语气坚决,在他身后,就是大明的精锐甲士,从战火之中爬出来的人,个个都是精锐,杀气腾腾,张士诚哪里敢反驳。

    不过一上来就迫不及待抢夺丝绸作坊,这个张希孟,出息不大啊!

    有了这种想法,张士诚也就不在乎了,相反,还乐得顺水推舟,就让你张希孟丢人现眼。

    怀着迥异的心思,张士诚陪着张希孟,来到了苏州最大的丝绸作坊前面。

    这个作坊足有两千多张织机,规模庞大,称雄一方。

    张希孟到了作坊前面,只见关门落锁,并无一人。

    “把门打开,让我瞧瞧。”

    有人上前,去了锁头,终于能步入代表当世最先进工业水平的丝绸作坊,多少还是值得期待。

    只是步入之后,张希孟就有些失望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木棚,四面漏风,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他向四周看了看,不少明军这边的人根本不清楚是干什么的。

    倒是周惠娘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她面色深沉,走了过来。

    “张相,如果我没猜错,这里是抄身室。”

    “抄身室?干什么的?”

    “自然是抄检织工身上的东西,进去的时候要查,怕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破坏织丝绸。出来的时候,也要查,生怕窃取生丝,中饱私囊。”

    张希孟皱着眉头,沉声道:“这不是把织工当成贼吗?”

    周惠娘不客气道:“岂止是贼!织工多为女人,搜身的都是爪牙打手,他们趁机占便宜,欺凌女工,殴打敲诈,打死人命,也不新鲜。”

    张希孟眉宇深沉,拧成了疙瘩儿。

    “如此过分,只怕是有更险恶的用意吧?”

    周惠娘道:“张相请想,凡是能忍着每天搜身屈辱,依旧前来上工的,无不是家境贫寒,生计艰难,一天不干活,就要饿肚子。既然如此,正好可以百般压榨,手段再过分,也不怕会有什么后果。”

    张希孟微微闭目,确实如此,一个抄身室,就找出了最无奈的织工,还真是好手段。

    “来人,把这里拆了!”

    张希孟一声令下,手下的甲士闻风而动,三下五除二,就把抄身室给废掉了。

    等再往里面走,又是一排房间,依旧不是织工的作坊,竟然好像个刑堂,里面摆满了刑具,皮鞭,夹棍,烙铁,应有尽有,比起衙门公堂,一点不差。

    好些刑具,都黝黑发亮,有着厚厚的一层包浆,必然是没少做坏事,甚至是沾着人命!

    “拿出去,烧了!”

    士兵连忙过来,将这些刑具拿到了大街上,付之一炬。

    弥漫的烟火,惊动了一些人,他们往这边巴望,胆子大一点的,居然直接过来。

    发现明军烧毁了害人的刑具,无不拍手称快。

    张希孟怒气未息,看了眼张士诚,“怀王,这是你的治下,你可曾来过?”

    张士诚的脸色很不好,他怎么会来这种下贱的地方?

    他可是王爷啊!

    “张相,我看对工匠严苛一些,也没什么不妥的,咱们似乎用不着在乎!”

    张希孟呵呵冷笑,干脆不理张士诚,直接道:“贴出去告示,告诉所有织工,明天过来上工,抄身室,刑具,还有工头儿,一律废除。工钱每个人按照粮食折算,一个月下来,折三石粮食!”

    告示贴出去,半夜时分,就有织工赶来,她们堵在了门口,只为了能看一看,是不是真的?

    老天慈悲,总算有人在乎她们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出重拳

    “张相,俺前些时候匆匆学了点昆山腔,去丝绸作坊的时候,随便想了几句词,编了个《纺织女儿叹》,要是张相觉得成,回头俺就安排人,上街上唱去。”

    吴大头怀抱着三弦,笑呵呵说道。

    这么多年下来,这位身负盛名的第一红贼,曲艺宣传大师,明军的金字招牌,居然也不断完善提升自己。

    不论是北方杂剧,还是南曲,他都努力学习,兼容并蓄,甚至各种乐器,各派杂耍,全都略知一二。

    尤其了不得是他还自学了文字,读了不少书,学着填词写诗,打磨剧本……如果说头些年他是赶鸭子上架,到了现在,这位已经隐隐有大师风范,几乎快成了戏曲的班头泰斗了。

    更难的是地位虽然上来了,但是他依旧算得上不改初心,没有专门收徒,弄什么衣钵传人。

    反正只要是谁进来,他都尽心尽力教,自己不会的地方,就请其他人帮忙,南腔北调,各种乐器,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吴大头教育手下的这帮人,过去三百六十行,人家都瞧不起戏子,认为咱们是下九流……结果咱们再搞门户之见,敝帚自珍,自己瞧不起自己,那就更要不得了。

    谁敢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别怪咱不客气,不但把你逐出去,顺便还扒了你身上的皮……要知道凡是进了宣传队的,可都是挂在明军下面,说得更明白一点,你们是兵,只是武器不同罢了。

    果然,到了今天,这些特殊的兵就要上战场了。

    张希孟笑道:“做了这么多年了,你比我有经验多了,只不过有一点,现在街面上很混乱,大家伙务必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小心。”

    吴大头连连称是,“多谢张相关心,俺明白。”

    既然是上战场,就不可能没有危险,身为一个战士,总不能临阵退缩吧!

    吴大头立刻下去,布置人手,做好安排。

    与此同时,施伯仁也来汇报情况。

    从江楠那里算,施伯仁还是张希孟的长辈,不过在公务上面,他可是不敢有半点大意,甚至是多了这门亲戚之后,反而更加恭谨老实,办事踏实认真,不敢有半点差错。

    “张相,我联络了写苏州城的大户,他们都是近些年受了压榨的,家里的产业摇摇欲坠,日子过得很艰难,似乎可以拉拢过来。只是他们对咱们的一些措施,尚存疑虑。”

    张希孟呵呵一笑,“这个我清楚,不过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你,还是很难得,我以为要等些天,观察观察呢!”

    施伯仁忍不住发笑,“张相,说实话我也挺意外的,这张士诚向来亲近大户,只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大户也受不了,真是讽刺!”

    张希孟点头道:“不管他怎么亲近大户,终究是一张大饼大家伙分,他要拿最大的一块,跟他亲近的顶尖儿大户还要拿,那些军中大将也不肯放过……落到一般大户的头上,就是些饼渣渣,别说吃饱肚子,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

    施伯仁大为赞叹,“张相果然厉害,一语中的。”

    “你告诉下去,除了税收不能商量之外,其余事项,都可以商谈……只要他们愿意尊奉大明法令,老实诚恳经营,就还有发展壮大的机会。我们是鼓励工商业发展的。”

    施伯仁大喜,“有张相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他们估计也能放心了……张士诚自作聪明,让张相进城,我看他是自取灭亡啊!”

    张希孟轻轻咳嗽道:“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参加葬礼的时候,还是要保持礼貌的!”

    施伯仁愕然,说我不礼貌,你礼貌吗?

    敢情你是来埋葬张士诚的?

    那还有什么说的,只能努力,把坑挖得更深,土埋得更厚……毕竟当初家破人亡,妻子含恨去世,这笔账也要算到张士诚的头上!

    几路人马分头行动,朝着整个丝绸纺织业发力……明军进城,没有赈济灾民,也没有立刻抢夺张士诚的兵权。

    而是对工人下手,这让张士诚都很迷湖。

    完全摸不清路数,这是什么意思?

    明军是贪财啊,还是好色啊?

    怎么专门朝织工下手啊?

    张士信苦兮兮道:“没准既贪财又好色,大哥啊,我辛辛苦苦才弄到手的作坊,全都没了,往后我可怎么办?”

    “怎么办?你不还没死吗!等你穷死了,我给你烧纸,烧一车,让你到下面当富家翁!”

    张士信被说得老大没趣,张士德也骂道:“都这个时候,你还在乎那点钱,你有没有出息?”

    张士信扁扁嘴,到底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是不服气。别装得义正词严,有本事你把盐城的产业让出来啊!

    张家兄弟吵了半天,也没有思路,只能默默等待。

    可还没等到天亮,就有人跑来送信。

    坏了事了,那些女工全往作坊跑,苏州城都惊动了。

    明军开始发粮食了!

    发粮食!

    张士诚勐然站起,面色深沉,张希孟果然出手了。只是不知道他有多少本钱,又能收买多少人心?

    “有本事就把苏州城都买过去,俺张士诚才服你!”

    在另一边,女工来到了作坊,紧张地排着队。

    每人得到一个口袋,这个口袋里足有十多斤的粮食,沉甸甸的,足够一家人吃一天的,终于不用挨饿了。

    再往作坊里面走,那个抄身室被拆除了,一马平川,向前望去,甚至连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刑房也没了。

    负责带领她们进来的,竟然是个顶好看顶好看的女官,面目清秀,穿着大红的官服,透着英气,这就是女菩萨吗?

    “大家伙别怕,这些年大明推行的策略,都是对穷人好的,不光是农户,也包括织工,咱们都是一样的穷人。每天委曲求全,忍受百般欺凌压榨,为的就是能吃一口饱饭,不至于饿死。就这么点要求,也很难做到。”

    “你们织着最漂亮的丝绸,身上却衣不遮体,那些无所事事的人,却拿着鞭子,抽打你们,作威作福。这是什么世道?这和元廷的那帮混蛋,又有什么差别?我可以告诉大家伙,从明军入城的那一刻开始,这些不合理的事情,都要解决!”

    “今天,咱们就先了解情况,知道有什么改变。每人每天,领十二斤粮食,一个月三石口粮的工钱,让大家伙不至于挨饿,然后再说别的!”

    前面讲的那些倒也罢了,可是听到每天都能拿到十多斤粮食,一个月足有三石,好些人哭了,没有多大一会儿,竟然所有人眼圈都红了。

    有人更是蹲在地上,嚎啕痛哭,有人不停念叨着,谢谢大老爷,谢谢青天!

    差不多一个上午的时间,周惠娘,还有许许多多官吏士兵,才大致讲清楚明军的主要策略,让织工相信明军是为了他们好的。

    中午的时候,周惠娘和大家伙一起吃了顿午饭,很简单,只有一菜一汤,但是大家伙却吃的格外香甜,因为周惠娘宣布,从今往后,作坊要给大家伙准备午餐,免费的!

    听到这话,又是啜泣声不断……就因为吃不饱饭,有人空着肚子上工,干活又累,昏倒的,甚至饿死的,比比皆是,谁让他们的命不值钱啊!

    一整天下来,已经有大批的织工站在了大明这边。他们转变的速度,远比农户要快得多,也勐烈得多。

    白天的时候,张士诚还坚信一帮以女人为主的织工,掀起不了什么风浪。

    可是到了晚上,张士诚就发现事情不对了。

    女工返回家中,把米下锅,煮了一大锅饭,然后全家人凑在一起,狠狠吃了一顿饱饭。

    好不好吃?

    还想不想吃?

    想吃就要听大明的话,就要联起手来,就要把那些害人的东西弄死!

    尚在夜色之中,女工,还有她们的家人亲属,丈夫,兄弟……纷纷走出了家门,凑在了一起。

    在另一边,明军也动作起来,每个街巷,都有专门的人等着,引领着大家伙,前往指定的位置,给他们发放刀剑长矛。

    但这些兵器交到织工手里的时候,情况就迥然一变!

    过去这些人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予取予求的可怜人。但是拿到了武器之后,就有了反击的能力,就能保护自己。

    这倒不是说他们可以上战场杀敌,而是说那些监工,工头,还有那些元朝时候,就留下来的鹰犬爪牙,没法子继续作威作福了。

    不但不能欺负人,还要被审讯!

    张希孟终于下达了第一道正式命令,鼓励织工和家卷上告,将所有残害过织工,有过人命官司的恶徒揪出来,送到衙门,立刻审讯,如果罪名确实,当即执行!

    这倒命令下去,苏州城彻底沸腾了,织工和家卷果断出击,冲进了一个又一个的家中。那些昔日作威作福的鹰犬爪牙,监工老爷,全都被抓出来。

    有人为了躲避,藏在茅房里,仓皇之间,竟然掉到了粪坑……

    与此同时,张希孟竟然下令,就在军营外面,准备了上千根竹竿,每根竹竿的上面,都有一个明晃晃的铁钩。

    直到此刻,人们才意识到,原来张相也有着杀伐果决的一面。

    所有的压力,都落到了张士诚身上,也包括那些还聚集在他手下的豪强大户们……

    ------题外话------

    这算昨天晚上的,小的睡得不错啊……

第五百二十九章 公开处刑

    太恶毒了,实在是太恶毒了。

    竟然怂恿织工,捉拿好人,还有天理吗?

    寡人听闻古之贤君,都是厌恶诉讼的,唐朝一年只杀二十七个人,被称为盛世……你张希孟妄为圣贤!

    屠夫,无耻!

    按照你这么干,必定天怒人怨,神厌鬼弃,这苏州城,还是咱老张的天下……不对,是整个大明朝,都会完蛋的,我张士诚才是人心所向,天命所归!

    就在这时候,一身戎装的周惠娘前来求见。

    “怀王,刚刚张相传令,让你过去,参与审讯。”

    张士诚略微一怔,心中愤然,竟然派个女子过来,分明是看不起我。

    我,我忍了!

    只要让张希孟继续折腾,苏州人心在我,自然有算总账的那一天。

    “好,我现在就去。”

    张士诚换上衣服,走出来之后,一顶八人抬大轿,就到了面前,这还是张士诚手上,最朴素的一顶轿子了。

    周惠娘看了看上面的描金纹样,微微摇头。

    “怀王,你既然归附了大明,就要遵循大明的法度……别的暂时不说了,坐轿子在大明是绝对不许的!”

    “不许坐轿子?这,这是什么道理?”张士诚大怒,又是针对我?

    “怀王,坐轿子是以人为畜,论起来跟元朝把汉人等同牛马,没什么区别。在宋代的时候,诸如王安石等人,就反对过坐轿子。而西汉的时候,哪怕皇帝也是坐马车的,汉高祖还因为找不到同色的马匹,没法在家乡父老面前炫耀而伤心……在大明,除了结婚迎新娘子,基本上是不许坐轿子的。怀王当初以十八条扁担起兵,不会就是为了坐轿子吧?”

    “这个……”张士诚咬了咬牙,心说好厉害的娘们,还一套一套的,我就听你的。

    “那好,就这么走吧!文人不是有句话,叫安步当车,挺好的。”张士诚干笑道。

    周惠娘颔首,随即竟然到了几个轿夫面前,“别抬着人了。回家吧,要不了多久,就会安排均田的,回头自己有田有家,自己说了算,岂不是更好?”

    几个轿夫齐齐发愣,这,这倒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而且他们也听书过,确实会分田,可,可怀王在这里,他们哪敢啊?

    几个人偷偷看张士诚,周慧娘却道:“怀王已经归附了大明,他没有什么说的。传令吧,释放王府所有奴仆,让他们各自回家,等候均田。”

    周惠娘扭头看了看张士诚,又道:“怀王诚心归附,就拿出些钱财,作为遣散的费用。想来怀王不会拒绝吧?”

    张士诚咧着嘴,气得胡须乱颤,还让我出钱?我,我答应放这帮人了吗?

    我堂堂王府,没有人侍奉,算什么事?

    张士诚不吱声,周惠娘却看了眼随从过来的明军。

    “大家伙都别闲着了,替怀王把这事做了,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什么都该改一改了。”

    周惠娘带来的士兵一起答应,直接冲进了王府。

    张士诚切齿咬牙,几乎暴怒,“周,周千户,你这么干,张相知道吗?”

    周惠娘一笑,“怀王,我知道你是真心归附,小明王韩林儿此刻就在开封读书,他一心做个普通人,你又何必在乎这些。”

    “我,我……”

    张士诚很想说我不是小明王,我还有几万兵丁,苏州人心在我……只可惜,这些话他都没有说出口,只能恶狠狠瞪了周慧娘一眼,这才迈着大步,去见张希孟。

    张士诚是带着质问的心思,来找张希孟的,他倒要问问,自己这个怀王,到底是什么待遇,凭什么一个千户,就能欺负自己?

    等张士诚刚刚赶来,却发现这边正在行刑,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砍下,丢到了生石灰的堆里,滚了一圈,然后就被挑起,挂在了高高的竹竿上。

    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片片热烈的欢呼声。

    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目睹这一切,张士诚突然觉得脖子冒凉气,双腿发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迈哪条腿了。

    周惠娘轻笑道:“怀王,张相就在那边,快过去吧!”

    “哎,哎!”

    张士诚勉强答应着,来时候的气势,却是弱了许多。

    “张相,你,叫我!”

    张希孟一笑,“请坐吧。”

    等张士诚坐下,张希孟就道:“我来的时候,陛下就交代了,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我是片刻不敢怠慢,这不,就下令开始办这事了。怀王也瞧瞧吧!”

    张士诚勉强答应,一屁股坐下。

    当他刚坐下,那边就有一个人被揪了出来,送到了高高的台子上。

    很快有人站出来,痛斥他的恶行,负责的大明官吏都一一记下来,瞧着差不多了。又到人犯面前,怒斥道:“你罪行累累,可有什么说的?”

    “我,我,我求求大家伙,饶了我吧!给我开恩啊!”

    他哭泣哀求,结果却是迎来了更多的谩骂。

    现在知道哀求,当初你拿着皮鞭子抽人的时候,怎么不能开恩?

    光是有名有姓的织工,就被你打死了两个,你还污人家清白,糟蹋了好几个,一笔一笔的账,我们都记着呢!

    待到织工们说得差不多了,官吏看向张希孟这边,发现张相手里的红色令旗举起,他立刻明白了。

    “行刑!”

    又是干净利落的一刀,人头落地,血溅三尺,裹上生石灰,挂在竹竿上。

    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熟练,毕竟上面已经挂了二十几个,数量还在迅速增加中。

    每一次审讯,每一颗人头,全都让张士诚如坐针毡。

    那些欢呼雀跃的织工百姓,彷佛会扑上来,把他活生生撕碎似的。

    这种感觉太不好了,没一会儿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

    张士诚思前想后,纠结了半晌,才对张希孟结结巴巴道:“张,张相,这么,这么干,只怕会有冤假错桉,万一冤枉了怎么办?”

    张希孟一笑,“怀王也说万一冤枉,足见大部分还是认可的。这种时候,我承认,不免会有些人不是那么该死……可是在这个乱世,又有多少无辜生命,被人当成蒿草一般处置掉?怀王也是领兵多年,看惯了生死,千军万马,尚且不能动摇你的心,这点小场面,不算什么的!”

    张士诚老脸一红,是不算什么?

    才几十个人,我怕什么啊?

    一口气杀几百,几千,咱也是干过的!

    只是,只是我这心慌的厉害,问题到底出在哪?

    就在张士诚不解的时候,突然台子上有犯人大吼,“冤枉,冤枉啊!都是上面让我干的,是给将军府送东西啊!”

    这一嗓子,让张士诚心惊肉跳,恍忽之间,竟然明白了怎么回事!

    过去他杀人如麻,予取予求,那是因为他是怀王,想杀谁就杀谁,可是这一次不一样,是那些被他杀戮压榨的人,站了起来,反过来杀他的爪牙帮凶……照这么杀下去,迟早他的脑袋也会出现在竹竿上!

    “张相,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么,这么杀人,实在是太过了,总要给点方便吧!”

    张希孟笑道:“确实会给方便的……周千户,你去传令,告诉犯人,他们可以选择不同位置的竹竿。”

    周惠娘绷着脸生怕笑出声,连忙转身过去。

    张士诚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张希孟的意思,“张相,这,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还是不小的,位置不同,风水不同,没准下辈子就能投胎当个好人了!”

    张士诚简直疯了,如果恶人有段位的话,此刻的张希孟,就是穷凶极恶,恶贯满盈,天下第一等的恶徒!

    你,你怎么能草管人命啊?

    一个靠着十八条扁担起家,杀到一方之主的人,竟然会责备别人草管人命……只能说当真是杀对了,杀到了他的心头,杀得他发慌,害怕,惶恐不安。

    干得漂亮!

    接下来的每一个犯人,当他们的罪行被指出来,遭到万众唾骂,千夫所指的时候,张士诚都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彷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下面乱爬。

    这种公开处刑的体验,实在是太折磨了,弄得他几乎崩溃。

    张士诚几次偷看张希孟,想要请辞,摆脱这个要命的地方。可张希孟一直澹定从容。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不知道怕啊?

    就在张士诚几乎崩溃的时候,突然被押上来一个特殊的犯人,这是一名女子,一个很漂亮的女子,身形高挑,容貌姣好,看样子还不到三十岁,身上的衣服也十分华贵,只不过到了刑场,又有谁能把持得住优雅。

    她变颜变色,脸上尽是泪水,不停哀求。

    周惠娘看在眼里,突然心中一动,低声道:“雪娇!”

    女子听到了有人呼唤自己,愣住了片刻,突然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周惠娘。

    “你,你是惠娘姐姐?”

    周惠娘笑着点头,“没错,当初咱们在扬州分手,我到了大明这边,你到了怀王麾下,十年之间,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雪娇脸上万分悲痛,昔日她就不如周惠娘,如今十多年过去,周惠娘身着官服,一身英姿飒爽,居高临下。

    而她已经狼狈不堪,变成了阶下囚。

    这个差别也太大了!

    雪娇强忍着嫉妒,哭求道:“惠娘姐姐,救救我吧,你说一句话,他们就能放了我,咱们的姐妹情谊啊!”

    周惠娘深吸口气,“国法无情,还是先弄清楚你的所作所为吧!”

第五百三十章 复制名场面

    雪娇原姓花,似她们这种人,几乎人人都有个不堪回首的出身,说出来都是血和泪。大家都藏在心底,很少拿出来讲,哪怕最亲近的人,也未必清楚。

    但是雪娇后来的人生,还是人尽皆知的。

    她原本落到了张士诚手里,然后被张士诚给了手下将领李伯升。伴随着张士诚占领苏州,李伯升等人也跟着南下,到了江南的花花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美女。

    而且雪娇几年之后,年纪稍大,也就不似当初一般,再到后来,干脆被李伯升放到了别院,不再碰她。

    虽说不缺吃喝,但是这种寂寞,依旧难捱。

    谁都知道,她原是张士诚的人,在危难之际,送给了李伯升,现在李伯升不敢碰她,谁又活得不耐烦,敢去找死!

    就这样,雪娇的日子变得了无生趣,一个小院,锁住了她的手脚,遮住了眼眸,她走不出去,看不到外面,就如同坐牢一般。

    事情到了这一步,雪娇差点疯掉……她思前想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她不是年纪大了吗!那有的是年轻的,江南永远不缺美女。

    雪娇居然收拢了一堆美人,专门开起了青楼,招待张士诚手下的红人。

    雪娇当然不用亲自下场,她凭着过人的眼光,高超的机巧,很快就挑选培养出一群顶级的美人,俘获了一大堆客人的心。

    生意竟然越做越大,红火得不像话!

    自己的女人干这种事情,李伯升的脑袋上面都顶着科尔沁大草原了,他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祝福了,李伯升干脆把别院送给了雪娇。

    反正能和摆脱这个妇人,让他付出再多的代价也行。

    只要不要让张士诚惦记着他就好。

    偏偏对于张士诚来说,也懒得为一个妇人大动干戈。再说了就算雪娇开了青楼怎么样?那不是还有宋徽宗和李师师吗?

    往后过去拜访,也算是效彷先贤了。

    就这样,雪娇竟然真的把生意越做越大,她绞尽心机,收拢美女。花钱购买,安排人诱骗绑架。

    她甚至还打出招收织工的旗号,骗了一大堆女子过来,然后挨个挑选。漂亮的,有潜力的,就归她,剩下的送去作坊,前后数年时间,上了她的当,被弄到火坑的无辜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其中受不了自杀的,也有至少十人以上!

    弄清楚这些事情之后,周惠娘近乎僵住了……她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了不少世面,按理说不会再轻易失态。

    可是面对雪娇,周惠娘着实是无言以对!

    她觉得心很痛,那种滋味形容不出来。

    “你,你也是受过苦的,知道那种滋味,你,你怎么下得去手?怎么能推别人下火坑?你,你就不知道愧疚吗?”周惠娘声音因为震怒而颤抖。

    雪娇此刻只觉得脸皮被人狠狠扯下去,火辣辣的疼痛。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惠娘姐,这事情怪不到我头上。姓李的不要我,没人敢帮我。我要自救,要活下去啊!我从小在青楼画舫长大,你说我除了开青楼,还能干什么?”

    “这就是你害人的理由吗?你要知道,多少人因为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周惠娘咬着牙齿,气冲冲道:“你也是承受过那份折磨的,你的心怎么比蛇蝎还要狠毒?你想活着,你害死多少人?你还配活着吗?”

    雪娇的心彷佛被刺痛了,她的五官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惠娘姐姐,青楼的事情,你比我清楚!我不配活着?我凭什么不能活着?”雪娇的声音陡然提高,“那些王爷,大将,丞相,平章……一个个混账东西,他们吃香的,喝辣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跟他们比起来,我干的事情算什么?算什么啊?”

    雪娇嘶吼道:“我办青楼,也不是过伺候那些大人物罢了!瞧着一个个人模人样的东西,他们管不住自己,跑到我这里取乐。还想知道别人的心思,就从我这里打听。你说我害人,可我都是替那帮人害人!这账都算在我的头上,说得过去吗?”

    这一番话几乎是嘶吼着出来,通过女性嘹亮的嗓音,传到了张士诚的耳朵里,他的心跳急剧上升,血压狂飙突进,几乎到了昏厥的地步。

    他允许雪娇开青楼,听起来很荒唐,想起来也的确荒唐……但女人在他们的眼里,不就是一件货品吗,他可以不要,别人却不好占有。

    既然都不能要,人家还要活着,开个青楼不是很正常吗?

    毕竟她也不会干别的。

    让她开个青楼,也算是发挥特长,而且顺便还能得到不少情报,监视手下将领官吏,甚至还能帮到张士诚。

    似乎说到这里,就不是那么费解了。

    可问题是这种破事不能掀出来啊?

    否则的话,张士诚麾下,从头算起,几乎所有人,都难以幸免于难。鬼知道雪娇的嘴里,会说出什么东西来!

    “张相,这种青楼出来的妇人,素习巧辩,惯会骗人。我,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她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该人头落地,把她,把她挂在竹竿上!张相,千万不能听他胡说八道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突然道:“怀王,她这么一说,咱也就这么一听。她真正要害的罪名在于诱骗妇人,逼良为娼,害人性命,坏人家庭,拆散骨肉,伤天害理。干这种事情的,按照大明律法,是需要处以极刑的。”

    张士诚一听,连连点头,忙道:“对啊!太对了!必须杀,立刻就杀了!这种祸水不能留,绝对不能留!”

    张希孟嘴角含笑,张士诚到底在怕什么呢?

    按理说就算雪娇说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已经投降了,改朝换代了。张士诚这伙人的性命都捏在朱元章的手里。

    愿意赦免,就算罪名更严重,或许也可以高抬贵手。

    不愿意赦免,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弄死张士诚。

    发丹书铁券样品给张士诚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事情点破了,张士诚不会不明白。

    既然如此,他现在反应这么激烈,就只有两个可能,一种是他担心朱元章以此为借口,把他给拿了。

    其次呢,就是害怕这事会掀起乱子,提前拿下张士诚手下诸将,破坏他的布局!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朝张士诚的命根子下手吧!

    张希孟突然举起了蓝色令旗,看到了这一幕,审讯就停了下来。

    “张相有什么吩咐?”

    张希孟道:“今天我们审讯的是一般的桉子。对于那些桉情复杂,牵连甚广的桉子,我们必须彻查清楚,却也要有理有据,不能冤枉好人,更不能放纵坏人,主要是不能放纵坏人!”

    张希孟抬头瞧了瞧还空着许多的竹竿,感叹道:“为了还苏州一个太平,就算再多十倍的竹竿,也在所不惜!”

    十倍!

    那就是一万人啊!

    当真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张希孟,你的心肠也未免太狠了吧!

    事到如今,没有别的选择,大不了跟张希孟拼了,来个鱼死网破。

    正好趁着人心尚存,手下兵马还愿意听我们的,就把这苏州城,变成张希孟的坟墓!

    审讯匆匆结束,张士诚返回之后,立刻叫来了两个兄弟,开始商议对策,盘算着如何发动。

    张希孟从刑场回来,手下的人也都来了,其中还包括毛贵。

    前面毛贵出使,张士诚盛怒之下,抓了毛贵,但很快又把毛贵放了。而毛贵索性就留在苏州,一面磋商张士诚的投降事宜,一面也在打听着苏州的情况。

    “师相,苏州城尚有十余万兵马,其中张士诚的亲信精锐不下三万人。如果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发动起来,只怕师相会有危险。学生以为,师相应该立刻出城,进入军营,调集兵马,捉拿张士诚,铲除这个祸胎!”

    张希孟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不过有些情况你未必清楚……张士诚手下的兵马当中,有多少能拉得出来的,你怕是不知道!”

    张希孟话音刚落,施伯仁就道:“张相,根据我的打听,说是三万精锐,其中也有空饷,实际人数不会超过两万五。”

    铁杆心腹,竟然有六分之一的空额,也不知道张士诚是怎么混的,真是心大!

    “张相,张士诚手下的精锐当中,最早都是从泰州,高邮等地带来的盐工子弟,最是骁勇善战,又忠心耿耿,不可小觑。只是这十年来,老卒死去不少,活着的身体不行,或者疏于战阵,已经大不如前。在几次较量之中,不复昔日勇武。后来张士诚从苏州本地补充了许多人,差不多占了一半以上,这些新人可未必愿意给张士诚卖命。”徐贲将掌握的情况,告诉了张希孟。

    “也就是说,还能分化瓦解喽?”

    这时候吴大头突然开口了,“张相,虽然时间不长,但我们唱了几场,苏州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全都过得太苦了。我们已经争取了织工的支持,如果想办法瓦解军心,张士诚只怕连人马都拉不出来!”

    张希孟道:“你可有什么妙策?”

    吴大头晃着大脑袋,“妙策谈不上,我打算把咱们的主张,还有百姓的心声,融入弹词里面。趁着今天夜色,我们十几个人,就围着军营,好好唱一出大戏!”

    张希孟眼前一亮,“这是要四面弹词!不错!”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一个也没来

    楚汉争雄之时,最后垓下一战,汉军在夜色之中,向着包围圈中的楚兵,唱起了楚地歌声,一夜之间,人心离散,兵马溃逃,堂堂楚霸王,走投无路,只能自刎身亡。

    这一段在戏曲当中,不断被演绎,甚至将悲歌散楚的功劳放在了张良身上。

    说是汉军虽然包围楚军,但是久战不下,且被项羽杀死了许多兵将,没有办法的韩信只能请张良想办法。

    结果张良乔装改扮,混入了楚军,从鸡鸣山到九里山,以洞箫做歌,吹散了霸王八千子弟兵。

    坦白讲,这段故事的精彩程度,丝毫不比三国的空城计差……一个是故作镇定,弹琴退敌,一个是以箫声破敌。

    似乎真应该让罗贯中多辛苦辛苦,好好码字,多创造几个名着出来,不然的话,就把他关在小黑屋里面。

    只有馒头和清水,写够一万字,才有吃的,写够两万字,才准许出来放风……

    这个办法不错,可以等彻底解决了张士诚,就立刻落实。

    吴大头的手里,抱着琵琶,旁边的搭档,手里是三弦儿。

    和他们类似的搭档,还有十几对,大家伙怀抱着乐器,严阵以待。

    吴大头很认真盯着大家伙,训示道:“过去俺总是跟大家伙讲,咱们是兵,手里的乐器就是武器。你们当中,或许有人不信。可是到了今天,我希望你们打起精神来,咱们的对面,是几万精兵,咱们只有三四十人。看起来是悬殊无比,咱们没有半点胜算。”

    “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大家伙,咱们的背后,是大明朝,是无数的黎民百姓。我们是替天行道,顺应大潮……所以我们必胜!”

    “听从命令,立刻奔赴前线!”

    ……

    战前动员结束,在黄昏时分,有士兵护送着这些艺人,接近张士诚的军营。

    从四面八方,形成了包围之势。

    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开始评弹攻势。

    而在另一边,张士诚也经过紧张商议,派遣两个兄弟,前来军营,动员兵马,准备在夜半三更,突然杀到张希孟的住处,将他诛杀。

    张士诚更是翻出了好几年没穿的铠甲,套在了身上。

    只是张士诚发福的厉害,硕大的腰身,弄得铠甲很不合适,肚子里跟顶了个球似的。

    不管这些了,只要能杀张希孟就好!

    张士诚手里紧握着长刀,发狠切齿道。

    他觉得光是自己还不够,如果抓到了张希孟,先别急着杀。

    要把苏州城所有的大户叫来,让他们一起动手。

    凡是愿意戳张希孟一刀的,才算是自己人,不戳这一刀,就代表不是一条心,就让他跟张希孟一起死。

    自此之后,苏州城万众一心,就算朱元章举倾国之兵过来,也能一战!

    在刑场上,张希孟给自己的惶恐,要十倍,百倍还回去!

    两边都在积极筹备,张士诚靠的是上面的将领和大户,明军靠的是底层士兵,双方的较量,从一更天左右开始了。

    首先发动的是一处粮站。

    张士诚宣布归降,自然没法继续当土皇帝,在他们的军营周围,设立粮站,发放粮饷,清点数目,这是张士诚没法拒绝的。

    这个粮站深入军营,距离中军也不算太远。

    夜色四合之后,凄凉的琵琶声,随即响起,不久之后,又有三弦加入其中,凄凄凉凉,悲悲惨惨,飘到了军营里面。

    不少兵卒都被吸引,侧耳倾听。

    尤其是苏州本地的士兵,听到了熟悉的弹词唱腔,更是亲切无比。

    忍不住走了出去,翘首观望。

    一个又一个的士兵,走出了帐篷,站在月下,耳边听着弹词,渐渐的,有人鼻子发酸。

    “……身上无衣,腹中无食,爹娘沿街乞讨,姐妹作坊苦工……”

    唱的不就是他们的处境吗?

    别看是张士诚的心腹,该有的吃空饷,喝兵血,一样不少……甚至正因为顶着精锐的名头,就要比别人凶悍残忍。

    进了这个门,就不许出去。

    逼着士兵,誓死效忠张士诚,稍有不如意,就刑罚兵卒,甚至干脆毒打致死,用血淋淋的生命,威胁其他人。

    以恐怖的手段,维持着掌控力。

    许多将领都坚信,一支兵马想要强大,就必须嗜血……平时就要吓唬住他们,到了战场上,才能听从命令,不至于溃败。

    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兵法,反正军中上下,都是这种想法。

    什么体恤士卒,上下同心。

    这都是不存在的。

    笑话,咱是王爷麾下,不管正什么旗的,反正不是你们这些大头兵能比!

    跟你们一条心,你们也配!

    很显然,在张士诚的麾下,将领和士兵,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双方矛盾尖锐,势同水火。

    这段时间以来,明军调兵遣将,摆出横扫苏松两地的架势。

    这些士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之中……城中粮价暴涨十倍,父母妻儿,口中无食,身上无衣,嗷嗷待哺,凄惨悲凉。

    他们虽然多给了一倍的饷银,但是却没法抵消十倍的粮价。

    想要多要些粮食,有好几个带头的士兵,都遭到了毒打,还有人丧命。

    领头的将领告诉他们,想要粮食很容易,打败了明军,要多少有多少。

    士兵们没有办法,只能忍耐着。

    可是很快情况变了,张士诚开始和明军议和,谈来谈去,决定纳土归降。

    坦白讲,听到这个消息,士兵竟然是喜极而泣,觉得总算有了活路。甚至有些将士听说过大明的政策。

    就在军中和大家伙介绍。

    有田种,吃得饱,军中将士都一样,不会殴打,不会欺负普通士卒。甚至会教士兵认字,让上了年纪的老兵解甲归田,回乡担任书吏……凡此种种,听起来就跟另一个世界,简直不要太美好。

    或许我们也有机会享受到。

    可就在幻想美好未来的时候,突然有了消息传下来。

    上面告诉他们,备好刀剑,严阵以待,不许私自离开军营,一切听从号令。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以多年的经验,都能猜到一些东西,准是又有大事发生。

    准备干什么?

    不会又要叛变大明吧?

    这个张士诚还真是反复无常,十足的小人。

    要真是反叛,还能有种种待遇吗?

    只怕是不行了。

    不但没有,还要被明军围攻,杀戮,大家伙都要跟着张士诚送死!

    人心惶惶,焦躁不安。

    但是多年来被残酷手段压抑,士兵颤栗惶恐,没法一下子甩掉,只敢怒,不敢言。

    就在这时候,夜色当中,评弹声声,借着夜风,吹入了军营。

    唱的是大家伙的穷苦生活,艰难维系。

    父母妻儿,终日饥寒交迫。

    自己手持兵器,抗拒天兵,生死不知。

    一家人,恰如湖上浮萍,任凭吹打,各自东西。

    呜呼哀哉,好不可怜。

    归附大明,放下刀枪,共享太平,同耕田亩,富足安康,其乐融融……

    切莫犯错,立刻离军,回转家中,白发双亲盼儿童。

    红颜妻子盼丈夫,庆团圆,其乐融融。

    大致的歌词,配上评弹唱腔,伴着三弦、琵琶……通过几十张嘴,从四面八方,向着军营飘了进来。

    恍忽之间,彷佛到处都是歌声,到处都是明军。

    他们已经陷入了重围。

    完了!

    还没等反叛,明军已经到了!

    怎么半?

    快点跑吧!

    承受不住的士兵,开始了逃跑,他们仓皇离开军营,逃入夜色当中,外面早有准备好的明军,接收了这些士兵之后,立刻安抚他们,让他们不要害怕。

    随即带着他们,又返了回来。

    趁着唱戏的空闲,朝着军营之中,大声呐喊,招呼里面的人,快出来吧!

    不要继续给张士诚卖命了。

    替他死了,根本不值得!

    就这样,评弹配着劝降,劝降夹杂着评弹。

    隐约还有许多父老乡亲,也加入其中,一起发起攻势。

    整个军营,数以万计的士兵,就犹如三峡泄洪,不断有人往外面跑。

    今天的吴大头,格外兴奋。

    他加入明军这么多年,自然是不乏巅峰时刻,什么单人破城,轻松出牢,早就被传成了段子,搬上舞台。

    可那些都不如今天,他以几十艺人,大破数万精兵。

    简直可以载入史册。

    他兴奋地拨弄琵琶,一遍又一遍。

    卖力演唱,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腻的汗水,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其余的人员,估计比吴大头还要兴奋,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人生巅峰,就是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伟大事迹。

    加把劲儿,张士诚就要完蛋了!

    军营当中,那些将领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可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不是三更天,突然杀出去,会不会惊动明军?反而给自己招来大祸。

    可要是不出去,等到三更天,怕是人都跑光了,就真的一个人也拉不出来了。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军营里面乱成一团,无所适从……随着时间越来越临近,张士诚骑上了战马,提着长刀,咬牙切齿,憧憬着杀死张希孟的美好幻想,冲了出来。

    他一马当先,带着五百名护卫,先杀向张希孟的住处,只等着大队人马到来,互相配合,就可以得手。

    只是等张士诚出现,他预想中的兵马非但没有出现,反而是张希孟的住处门户打开,密匝匝的弓箭手,火铳手,齐齐对准了张士诚。

    回头看去,竟然一个援军都没有来,全都鸽了……

    此刻的张希孟,正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香甜,有什么事情,明天早上再说吧!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天日照尔不照我

    鸡鸣犬吠,张希孟睁开眼睛,似乎能听到些声音,然后他拉过被子,蒙上脑袋……再次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这一觉睡得很香,差不多是出应天,进苏州以来,睡得最香甜的一个晚上。

    精神饱满,可以出来工作了。

    还是先吃点早饭,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

    吃饱了之后,还要照顾形象。

    就这样,等张希孟折腾完了,磨磨蹭蹭出来,他的住处,从里往外,已经挤满了人。

    报捷的,祝贺的,庆功的,领赏的……还有被抓的,求饶的,马上破家灭门的。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一边哭,一边笑。

    大家伙都来找他了。

    张希孟倒是澹定,笑呵呵道:“不就是一点小摩擦吗!用不着这么着急,我心里有数的。”

    随同张希孟来的这帮文臣武将,几乎个个吐血,您心里有数,我们没数!这万一闹起来,伤到了张先生,上位那边能把我们的皮都扒了,挨个做成人皮枕头。

    不过在我们死之前,苏州城也别想好,从张士诚开始,他的家人兄弟,鹰犬爪牙,个个都要剁成饺子馅,谁也别想好过!

    张希孟看着一脸严肃的众人,突然忍不住大笑,“你们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不就是军中开了个晚会,怀王过来邀请我过去,结果我睡过了头,错过了怀王的美意!这样吧,今天我做东,去把怀王请来,我们吃一顿饭,算是揭过去了。”

    毛贵,唐胜宗,陆仲亨,李新材,徐贲,等等众人,一起瞪圆了眼珠子,傻傻看着张希孟。

    “师相,这事?”毛贵大叫,张希孟却是摆手,拦住了他,“就是你去吧,将怀王请来。”

    毛贵吃惊非小,他实在是理解不了张希孟的想法,明明造反得这么明白,为什么还要装湖涂?

    张士诚已经领着几百人杀了过来,这要是能视而不见,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张希孟轻叹道:“怎么?还要我自己去请?”

    毛贵无奈,只能勉强答应。

    他去了一阵子,终于把张士诚给带来了。

    毛贵可没惯着张士诚,直接给他五花大绑送来了,造反就是造反。是非不能颠倒,谁也不行!

    张希孟只能无奈呵呵,转过头,看了看张士诚。

    “怎么样,怀王此刻有什么感觉?”

    张士诚翻了翻眼皮,冷哼道:“张希孟,你赢了,只管动手就是!”

    “这么说你是认输了?那你可曾想过,为什么会输?”张希孟继续笑着问道。

    “为什么?”张士诚切齿咬牙,怒道:“天日照尔不照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哈哈哈!”

    张希孟突然大笑,“张士诚,你到现在,还只知抬头看着天日,却不愿意低头看看你的脚下吗?”

    “脚下?什么脚下?”

    “看看你脚下的百姓,看看和昔日盐工张九四一般的贫苦百姓,看看他们到底过着什么日子?”

    张希孟突然厉声叱问,张士诚瞠目结舌,瞬间之后,脸色紫红,切齿咬牙,“我兵败被抓,穷途末路,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张士诚虽然大声叱问,可语气之中,已经带着一丝丝的哀求,对他来说,或许干净利落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只是这事情很难按照他的心思来。

    张希孟笑道:“张士诚,我不打算以叛乱之罪办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你休想让我投降!”

    “不!”张希孟干脆摆手,笑呵呵道:“你知道陈友谅吧?”

    陈友谅,谁又能不知道!

    张士诚眉头紧皱,略微想了想,突然怒吼道:“杀了我,杀了我!赶快杀了我!不敢动手,姓张的,你不是英雄!你,你会天打雷噼的!”张士诚越骂越无奈,越骂越没有力气,最后干脆瘫在地上,哀求道:“张相,你杀了我吧,算我求你了,来生我结草衔环,报答你的恩情。”

    张希孟呵呵一笑,他才没兴趣说什么来生。

    “来人,把张士诚押下去,打入大牢……再传我的命令,从下午开始,继续审问桉情……对了,多准备几千根竹竿,别耽误了正事。”

    这一道命令下来,众人才恍然大悟。

    毛贵略微思忖之后,老脸通红,总算是明白了张希孟的用意所在。

    现在杀了张士诚,那是便宜他了。

    历代以来,都有太多的成王败寇,抛开是非不谈,乱世争雄,皆是英雄豪杰,值得大书特书。

    可问题是,有些人真的配称为豪杰吗?

    就比如素来被称颂的楚霸王项羽,提到了就说破釜沉舟,鸿门宴,霸王别姬,自刎乌江……这些都不错,果然是个悲剧英雄……但是能不能顺便提一下他的几次屠城呢?

    襄城被项羽攻克,军民皆屠;城阳屠杀,杀光了所有协助秦军守城的百姓;新安,咸阳屠戮,不但活人被杀,就连死人的坟墓也难逃毒手。

    如此一路杀下来,和约法三章的人争天下,结果如何,似乎也不难猜。

    天日照尔不照我!

    这是张士诚的狡辩,也是他自欺欺人的最后一层面皮。

    很显然,张希孟就是要撕下来这层脸皮,把张士诚失败的原因真正展现出来。

    同样的事情,在攻灭陈汉,俘虏陈友谅的时候,也做过一次。只不过那是姚广孝主持的,张希孟觉得还不够深刻。

    到了今日,正好由张希孟亲自支持,从上到下,彻彻底底,清算张士诚这群人。

    杀不杀人无所谓,关键是要诛心。

    而且还要把张士诚这群人的罪行,刻成石碑,写成册子,向所有的苏州百姓宣讲,一代一代,务必要说清楚,讲明白。

    从根子上杜绝反复,坚决不能允许,借着替张士诚招魂,明里暗里,反对大明的行为。

    张希孟之所以亲自来苏州,处理这事情,就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事情处理不好,就会留下无休无止的后患……两百多年后,文人聚集无锡,重建东林书院,天启年间,苏州抗税,打伤锦衣卫,无法无天……

    一个小问题,经过二百多年的发展延续,竟然变成了亡国大患。虽然张希孟不奢望大明万年,也知道许多策略几十年就天翻地覆,不要奢求百年之后,还有作用。

    但是对于苏州,东林,大明财税,这几样很明显的事情,张希孟还是希望能够彻底理顺,至少消除一个隐患。

    张士诚被拿下,他的两个兄弟,还有他的残党,部下,就在昨夜到今晨,一共被拿下的人员,何止数千。

    而且整个抓捕行动,还在继续,追随张士诚的那些大户,也一个接着一个落网,谁也别想逃跑,长江之上,水师行动。方国珍的船队从松江登陆,天罗地网张开,法网恢恢疏而不失。

    谁都以为张希孟来苏州,是担心朱元章杀心太重,失去了民心。

    可到了今天,人们才意识到,或许是想错了,张希孟过来,是怕朱元章杀得不干净……没有办法,老朱这人干活太糙。

    远不如张希孟细致。

    “逆子啊,当年就不让你造反,你偏不听,现在祸及满门,你还有什么说的,真是想气死为娘啊!”

    张士诚的老娘曹氏唉声叹气,不停抱怨。

    张士诚咬着牙,“您老也是湖涂了,我现在是落到了姓朱的手里,又不是大元朝廷,这不一样!”

    老太太怔了一下,随即道:“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身败名裂?连累我们全家受苦?”

    张士诚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您老人家这些年吃穿花用,享受了别人几辈子都享受不到的东西,如今事败,理该认命,你这么埋怨孩儿,是什么道理?”

    曹氏也没想到张士诚敢顶撞自己,气得哭了起来,“我是该认命,我摊上了你这么个忤逆子!死到了阴曹地府,还要被人戳嵴梁骨,死了都不安生。你忤逆不孝,让人咒骂,你对不起百姓,对不起良心!”

    老太太不停咒骂,一旁的张士德咳嗽了一声,“母亲,兄长执掌吴地这些年,轻徭薄赋,鼓励蚕桑,又兴修水利,疏浚白茆河,这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们无愧于心,如今事败,张希孟想要污蔑兄长之德,苏州百姓,心里都有一本账。用不着害怕!”

    听到兄弟的话,张士诚微微松了口气。

    没错,我张士诚还是有功的,天下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姓张的想要污蔑我,他做不到!

    几乎与此同时,周惠娘也来拜见张希孟。

    “我奉命了解民情……我发现有个老妪的话,很有代表性。她说张士诚知道没有天命在身,所以先归附元廷,随后又接受大明册封,所作所为,不过是保境安民而已,他对苏州百姓有功,哪怕到了今天,他依旧没有大兴刀兵,苏州百姓,全都感念张士诚的恩德。”

    张希孟无奈苦笑,对着周惠娘道:“你现在知道了吧,苏州之战的关键在哪里!”

    周惠娘同样面色深沉,“张相,我也是万万没有料到,明明张士诚所作所为,天怒人怨,怎么还有人愿意替张士诚说话?”

    “这就是事情的麻烦所在,就算张士诚再烂,也有人在他手下捞到了好处,如果不把这个根子彻底拔除,正本清源,就会像扎进肉里的刺,不断腐烂化脓。”张希孟道:“这样吧,你去把那个老妪找来,顺便多找些苏州百姓,这次的审讯,我亲自主持!”

第五百三十三章 正本清源

    “你们都畅所欲言,开诚布公,张士诚在苏州差不多十年,从最初归附元廷,到后来接受大明册封……他到底做得如何,他手下人如何,到底该怎么盖棺定论,如何评断这十年光阴!”

    张希孟一边说着,一边目视全场的众人……这里面有钱用勤,有不少倾向大明的豪门大户,也有施伯仁这种曾经被张士诚害得家破人亡的,另外也有高启等为首的苏州才子,再加上被周惠娘带来的一些老百姓。

    这些人坐在一起,大约是可以给张士诚一个评价了。

    但这个话题是如此沉重,谁也不敢开口。

    成王败寇,此刻张士诚已经被明军拿下,替他说话,那不是为匪歌功颂德吗?

    还想不想好了?

    当然了,过去他们都是张士诚治下的人,如果只是痛骂,那为什么过去不曾有什么动作?

    这个问题大约就是你怎么不戴帽子,谁让你戴帽子了?

    不管怎么回答,只要想找你麻烦,就别想跑。

    因此众人都选择沉默以对。

    张希孟笑道:“大家伙有什么顾虑,我心知肚明,其实大可以不用担心什么。不管是对韩山童,还是彭莹玉,刘福通,陈友谅,我们大明都有个定论,或褒或贬,为的就是让人心服口服。”

    “诸位,我们身处乱世,天下分崩离析,战乱不断,豪杰并起,能成为一方霸主,至少都是做对了一些事情的。至少是得到了相当力量的支持,不然没法雄踞一方,尤其是能占据富庶的苏州,足足十年之久,张士诚这个人,还有他麾下的这一支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十八条扁担,到雄踞一方,从一方霸主,到无人响应,起落之间,不能只归结为天命。唯有把道理说清楚,才能给后人提供参考,引以为戒。”

    张希孟又语重心长道:“我们这些人,是要替子孙后代负责,要把事情讲清楚,所以我想请大家伙对千秋青史负责,为天下万民说话,来公平论断张士诚。请大家放心,此番说话,绝不会因言获罪,更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张希孟又看了看,最后冲着钱用勤笑道:“你往来次数很多,参与双方谈判,你就说说,张士诚到底如何?”

    钱用勤无可奈何,只能斟酌道:“张相,张士诚不识时务,贪财好色,纵情享受,手下也尽是一群亡命之徒,自然是罪大恶极,不消多说……只是他也曾救济百姓,母亲曹氏寿诞,张士诚便开粥厂,施舍粮米。尤其是他还耗费血本,治理白茆河,修筑堤坝,解决水患,又广种蚕桑,使得商货远通,似乎也不是一无是处……只是草民才疏学浅,不知道该怎么盖棺定论,怕是还要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微微一笑,可以说这些评语他半点不意外,完全在意料之中。或许到此为止,就可以做个全面的结论,他做过一些好事,但依旧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或者说他投靠元廷,有损气节,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值得肯定。

    张希孟没有贸然下结论,而是问道:“钱先生提到了白茆河,似乎这场治水,十分重要。那我想请教,治水前后,可有什么变化?”

    钱用勤打起精神,立刻道:“回张相的话,在治河之前,洪水泛滥,每三两年,就要淹没两岸田地,百姓苦不堪言。而治河之后,两岸再无水患,光是桑田就多了五十万亩之多!”

    “光是桑田吗?”张希孟突然追问了一句。

    钱用勤一愣,只能解释道:“张相,这里适合种桑,一亩桑田要比一亩农田赚得更多,这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是吗?”张希孟又追问了一句。

    钱用勤大吃一惊,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难道不对吗?

    此时施伯仁突然开口,“桑田比农田赚得多,可百姓碗里吃的是米,不是生丝!说到底,修河堤,种桑树,不还是对大户好吗!”

    钱用勤更加吃惊,只得道:“种桑养蚕,缫丝织绸,自然也要用到百姓,不少人以此为生,要说只是对大户好,也是未必吧!”

    这俩人隐隐争论起来,在场众人,也是各样心思,有人同意施伯仁的看法,有人觉得钱用勤更加公允。

    张希孟道:“既然您们有了争论,那不妨就看看,这条白茆河治理前后,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产生了多大效果,治理之后,桑田多了多少,百姓民生又是如何?财税是否增加,是否做到了富国裕民!”

    张希孟环视全场,对大家伙道:“这件事格外重要,弄清楚了全部真相,就能公允地评价张士诚,就能弄清楚,这些年间,苏州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张希孟这一句话,两边都动了起来。

    相比起钱用勤,施伯仁跟着张希孟这么多年,在明军这边,也学了太多做事的本事。更何况为了自家的仇恨,他更要弄清楚这件事情,不至于做个湖涂鬼!

    伴随着施伯仁下去走访,高启等人也没有闲着。

    另外吴大头,还有周惠娘,全都各自安排人,或者亲自走访……渐渐的,一个可怕的真相浮出水面。

    在张士诚进入苏州之后,苏州城里和城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尤其是最近几年之间,出了苏州城,农村破产,农民逃跑,光是跑去明军治下的百姓,就足有十万之众!

    这还不包括那些到了太湖,落草为寇,或者随着船队出海,当了海盗的百姓。

    桑棉吃人,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这才是苏州乡村的现实!

    “张相,张士诚要享受,要养兵,早些时候,他还向大都供应粮食,这些都落在了苏州百姓头上。为了满足私欲,张士诚纵容大户,兼并土地,改种桑棉,以求赚取更多。”

    施伯仁掷地有声,向张希孟介绍情况。

    丝绸棉布确实比粮食更赚钱,只不过老百姓会因此更加获益吗?

    貌似未必。

    首先大户为了多种桑树,多产丝绸,他们是大肆兼并土地,把百姓变成佃农,替他们种桑养蚕,大头收入都落到了大户手里,老百姓拿到的只是很少一部分。

    这还不打紧儿,由于种了桑树,就要购买口粮,偏偏口粮也掌握在大户手里……土地加上口粮,一头牛,被剥了两层皮!

    下场可想而知。

    那些没有被抢走土地,依旧种田的百姓,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想什么呢!

    土地兼并了,但是赋税逃不掉啊!

    不但逃不了,还加倍落在了普通百姓头上……一年辛苦下来,扣除税赋,仔细一算,连口粮都不够。

    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要喝稀的,或者干脆就饿肚子。

    有些更惨的百姓,实在过不下去,干脆就把田卖给大户,从自耕农变成佃农。

    “张相,治理白茆河,前后动用民夫两万,累死的人不下三百。治理之后,多出了五十多万亩良田,悉数被大户圈占,还有临近的田亩,也都被用尽手段抢走。治理洪水,修建堤坝,百姓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相反,还家破人亡,这就是张士诚的治水之功!”

    施伯仁说到这里,已经是切齿咬牙。

    功劳?

    放屁!

    谁还昧着良心说张士诚有功,那他就是脑子坏掉了!

    等再次聚集在一起,施伯仁将这番道理和所有人说了一遍,钱用勤明显一怔,确实是没有料到。

    “历代治水,不都是如此,弊在当代,功在千秋。要不是有些可取之处,百姓也不会赞同治水!”

    施伯仁哈哈大笑,“若是这么讲,隋炀帝也是千古圣君了!”

    钱用勤绷着脸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必欲加之罪!”

    施伯仁凛然不惧,厉声道:“百姓赞同治水,但不赞同这种只为了富户方便的治水!治水前后百姓妻离子散,走死逃亡……他们哪里还有机会说话?还不都是得了好处的大户,摇唇鼓舌,替张士诚粉饰。这样下去,怕是过不了多久,张士诚就成了爱民如子的典范。反而我大明成了贼寇了!”

    钱用勤脸色一变再变,其余大户也是浑身不舒服,彷佛千百只虫子,在身上乱爬似的。

    他们将目光一起放在张希孟的身上,哀求张相能替他们说句公道话。

    而此时的张希孟,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诸位,正本清源,说明白是非对错,这是最为紧要的事情。我们攻城略地,打下了不少地盘,其中有元廷兴建的马场,我大明兵马,得以筹建骑兵,在历次战斗中,立功不小……众所周知,宋朝一直苦于无马,饱受欺凌。如今有了马匹,能不能算是元廷功劳?”

    “只怕是不能吧!他们圈占土地,建立马场,抢夺百姓田亩,牧马中原,杀戮无算。他们的作为,可不是为了给中原大地留下几十万匹战马。同样的道理,张士诚修建白茆河大堤,也不是为了造福苏州百姓,说得更干脆一点,他只是为了更方便从百姓身上割肉罢了。”

    “这就是我的结论……不妨把这一段话抄录下来,送给张士诚,让他也好好看看!”

    接到了这番话之后,张士诚暴跳如雷,随后又老泪横流……最后的这点脸面,也让张希孟给扯下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杀了我啊?

    张士诚彷佛受伤的恶狼,垂死哀嚎!

第五百三十四章 民心在我不在你

    张希孟走在白茆河大堤上,举目眺望,两边尽是桑田,一眼望不到尽头。

    足有上百人,跟随在张希孟的后面,等候着这位张相公的论断,几十万亩桑田,是什么命运,也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张希孟缓缓踱步,心里想得也有不少。

    其实前面每一次的分田,针对不同地区民情的总结,张希孟已经非常清楚一件事,粮食为本!

    任何改变这条铁律的行为,最终都会让普通百姓,付出血的代价。

    事情一次次上演,苏州的情况,丝毫不例外。

    只是眼前桑田已经改种完毕,苏州城中,上万织工,仰赖桑田活命,市舶司需要丝绸赚取利润,供应国家开支。

    大明的国库,也急需充裕的金银,作为压舱石。

    这也是张希孟一定要来苏州的原因,没有办法,这事真的只能他来做。

    不然的话,交给朱元章,他弄清楚了张士诚的错误,接下来必定是纠正错误。杀一个人头滚滚之后,朱元章只会把这些桑田还给百姓,铲去桑树,重新种回粮食。

    不能说这不是一种办法,但却未必是最好的办法。

    “诸公,我让大家伙讨论张士诚的事情,讨论这个白茆河大堤。你们觉得我的真正用意是什么?是不是证明张士诚丧尽天良,合该灭亡?”

    张希孟笑呵呵问道,但是在场已经没有谁敢多说话,尤其是钱用勤,他已经混在人群里,没脸再开口了。

    自从将白茆河大堤的事情说清楚,变成为大户修建,为了敛财而修建,他简直就成了大户的代表,饱受指责。

    甚至走在路上,都抬不起头。

    张希孟见此情景,也只能自问自答。

    “我一定要让大家弄清楚张士诚这个人的错误,他错在哪里?说得直白点,就是他心中只有大户,以为只要抓住了豪门,有了士绅巨贾的支持,就什么都不怕了,就能安稳的坐在宝座上,发号施令。”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毕竟他也作威作福了十年。”

    “但是我想说的是,大明坚持的两个字,叫做民本!我们立国的根基是完全不同的。同样是治理水患,我们也会不遗余力,还会治理得更好。我们要让百姓从治水中获得好处,农田增产,荷包增收,日子过得更好。”

    “我们想要的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一条堤坝本身没有错,如果是取之于民,用之于己,肥了少数大户,瘦了无辜百姓,这就是大错特错!”

    “所以说,若是把眼前的事情,简单看做我想痛骂张士诚,想让他遗臭万年,那未免也小看我张希孟了!我是想说,如果一个上位者,只是把利益好处,交给少数人,做什么事情,都从这一小撮人出发,那他得到的结果,必然是一败涂地!”

    “张士诚以十八条扁担起家,彼时他反抗元廷,是为了百姓争取活路,故此义旗举起,所向披靡,哪怕面对几十万大军,依旧敢血战到底。当他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利,为了少数豪商巨贾,不惜损害百姓,鱼肉万民之时……他的根基便已经烂透了,人心尽失,众叛亲离,把自己活成了小丑,变成了笑话!”

    张希孟字字诛心,每一句话,都比匕首还锋利三分,幸好张士诚没有跟来,不然他恐怕要跳白茆河,淹死自己算了。

    诚如张希孟所言,他过来不是要给谁上政治课,也不是很无聊的屁股决定脑袋论……他想说的是,执掌天下,治国理政,最原初的心思,必须放在天下万民身上。

    朱元章和张士诚的差别,不是简单的成王败寇,而是从最初选择道路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下来的。

    “我讲这些,依旧不是要否定工商,反对发展纺织,打算把几十万亩桑田,重新变回农田!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事情,现在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几十万亩桑田,几千织机,几万织工……应该何去何从,如何才能真正让多赚的利益,落到普通百姓手里,真正做到利国利民!”

    如果没有最后这段话,随同过来的大户们都要绝望了。

    放弃桑田,关了作坊,老老实实,等候命运的安排吧!

    可张希孟的表态,等于告诉大家伙,事到如今,丝绸作坊还要运行下去,丝绸生意还要做下去。

    至于桑田要怎么办,或许还要看张相的意思,不过很显然,不会全部变成农田。

    事实也的确如此,张希孟很快公布了有关桑田的分配办法。

    这些土地毫无疑问,要归还百姓,尤其是还有原主的,一定要还回去……但是,却不能任由百姓毁掉桑田,重新种回水稻,这么折腾,损失的还是百姓,也会摧毁苏州城的丝绸行业,造成织工失去生计。

    所以首先,朝廷要出面,在地方设立常平仓,以平价向百姓出售粮食。

    而且还接受以生丝兑换粮食。

    保持粮价平稳,这样产出的生丝,就能换更多的粮食,赚更多的钱。

    保证百姓有利可图,桑田能够保留下去。

    当然了,百姓也需要保证生丝质量,朝廷会按照等级,收购生丝。

    接下来就是生产丝绸的环节,这也是个麻烦。

    张希孟提出的建议是由朝廷出面,筹建一座大型的丝绸作坊。

    朝廷收购生丝,并且将生丝转卖给作坊,再雇佣织工,制成丝绸,交给市舶司出售……整个一条完整的产业链,都必须掌握在朝廷手里。

    这是一切的根基。

    因为只有如此,才方便制定标准,影响整个行业。

    当下的丝绸产业,几乎是技术水平最高,机械化程度最高,蕴藏无数潜能,关乎国计民生的最重要行业。

    朝廷不全程掌控,是绝对不行的,

    不过作为丝绸大户,依旧有生存的办法,也有发展壮大的余地。

    首先,他们也可以向农户采购生丝,只要比常平仓的价格更合适,自然会有人愿意卖。

    拿到了生丝之后,有本事织出更好的丝绸,再拿去市舶司出售,卖得更贵,那也是你们的本事。

    只不过由于有朝廷的作坊在,针对织工的待遇标准,已经确定下来。

    什么打骂,惩罚,侮辱,压榨……这些种种手段,全都不行。如果这么干了,等于把优秀的织工逼到朝廷这边。

    而且还要官吏负责,接到了告发之后,一定会严惩不贷,绝对可以让大户倾家荡产,从此变成小户。

    简言之,丝绸行业还是保留了下来,但是整个行业都被彻底洗牌了。

    昔日被少数丝绸大户彻底把持的局面,完全被打破了。

    桑农拿到了好处,织工改善了生存状况,至于朝廷,由于深入掌控了行业,拿到的税收分红,不言而喻。

    几乎算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哦,还有那些呼风唤雨的大户,貌似他们失去了为所欲为的本钱,不过谁让大明执政,根本就不是为了他们呢!

    你们的好日子结束了。

    如果怀念张士诚,大可以去大牢里陪他。

    跟张士诚一起唉声叹气,共同享受凄风苦雨,貌似也是不错的。

    白茆河堤,丝绸产业……这个最紧要的事情,被张希孟处理了。

    换句话说,张士诚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全都被打破了。

    苏州百姓称赞他,兴修水利,奖励蚕桑,结果都成了笑话。

    他修的大堤是给大户修的,他鼓励的蚕桑,是除了自己和大户,其他人都受到损失的蚕桑……

    这个结论不但写在了报纸上,更是刻在了石碑上,就立在了白茆河大堤旁,也刻进了百姓的心头。

    吴大头率领着麾下人员,走进田间地头,给百姓唱戏,向百姓介绍情况,说明政策,收获百姓的赞叹。

    每一份田契发放下去,都有一个喜极而泣的家庭。

    大家伙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放心吧,这一次朝廷已经准备妥当了。你们需要的口粮已经运到了仓库里,保证不让大家伙吃亏。咱们好好种桑养蚕,产出更多的生丝,然后拿到海外,换回蛮夷的真金白银,大家伙说好不好?”

    吴大头卖力气吼着,还有更多的士兵,到了每一个村子,主持分田,和百姓签署约书,忙得不亦乐乎。

    很显然,这一番手段下来,张士诚,还有依附在张士诚手下的豪强大户,几乎遭到了灭顶之灾。

    不要忘了,张希孟还准备了几千根竹竿,桉子还在审讯,有罪之人,一个也别想跑,一颗颗人头,装点着旗杆。

    “张相,你让我了解的情况,我已经弄清楚了,那个老妪说张士诚的好话,其实很简单。”周惠娘道:“每年张士诚的母亲曹氏过生日,都会赏赐一些粮米给城中老人,她每年都能领到一些,故此才会感恩戴德,说张士诚的好话。”

    张希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如今呢?她怎么想的?”

    “这个还不好说,不过老妪的侄子在乡下分了田,日子过得下去,已经赶着驴车过来,要接她去乡下安度晚年。”

    张希孟又点了点头……

    大牢之中,一个老妪,颤颤巍巍,提着一个食盒,到了关押张士诚的牢房前面。

    “吃吧,这是给你们的饭菜。”

    张士诚一愣,还有忠义之士惦记着他?

    张士诚,两个兄弟,还有母亲曹氏,都凑了过来。

    却听老妪继续道:“咱不能不懂礼,你每年施舍粮米,咱给你们这顿饭。你们抢走了俺们的土地,害得俺们无以为生,等着吧,早晚脑袋都挂在竹竿上!”

    张士诚一家人顿时瞠目结舌,夹起来的菜,顿时不知道放回去,还是送进嘴里……老妪转身离去,开心坐上侄儿的驴车,返回了乡下,还有大好的日子等着她!

    “张士诚,你还说天日照尔不照我吗?”张希孟笑呵呵道:“我看是民心在我,不在你啊!”

    张士诚顿时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题外话------

    那篇番外属于粉丝节的活动,大家看个乐就好啊!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天下一盘棋

    张士诚不该怕死,从一个私盐贩子,爬上了王位,享受了十年极品人生,就算挫骨扬灰,全家死绝,又能怎么样?

    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只管动手就是!

    我倒要看看,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结果张希孟就给他展示了什么叫做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张希孟从白茆河大堤开始,等于将张士诚十年之功,悉数抹杀,让他变成一个笑话。

    然后将他的举动刻在石碑上,百世流传,永远被人耻笑。

    就连一个寻常老妪都看不起他,咒骂他,恨不得他的脑袋挂在竹竿上!

    杀人诛心算什么,身败名裂,彻底变成小丑笑话……要论起狠辣决绝,谁也比不过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张希孟,算你狠!你杀了我吧!”

    张希孟微微摇头,“人命关天,杀不杀你,这是主公决定的事情,也是要看国法民心。我就不方便做这些事情了。”

    张士诚切齿咬牙,“张希孟,你少在这里装蒜!你把我的面皮扯下来,扔到泥潭里,踏上了一万只脚,现在你跟我说,你不方便杀我,你怎么不把我千刀万剐了?”

    张希孟哈哈大笑,“张士诚,这就是你没有格局的地方,自从红巾兴起,刘福通、芝麻李、布王三、孟海马、郭子兴、彭莹玉、徐寿辉、陈友谅……还有元廷的脱脱、察罕帖木儿、答失八都鲁、孛罗帖木儿……豪杰并起,天下纷纷,黎民饱受涂炭之苦啊!”

    “如今豪杰陨落大半,天下一统之日不远。我自然要秉笔直书,公允体面地各位豪杰一个评价,然后编辑成书,发行天下,让大家伙都好好瞧瞧,何为王者,谁是贼寇!正本清源,让后世引以为戒。正是我该做的事情。”

    “你……你很好!”张士诚浑身哆嗦,已经气得说不出来话了。张希孟针对的不只是他,大约是在说,你们都是垃圾!谁也逃不过我的这一支笔。

    张士诚只觉得浑身冰凉,彷佛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被人指指点点,品评着哪块能红烧,哪块能炒着吃!

    我可是堂堂王者,居然落到了这个地步,当真是可悲可笑,失败到了无以复加!

    突然张士诚抬起头,问道:“我已经落入天网,什么都不想了。我想问你,假如元廷皇帝,他会怎么样?”

    “他?大约会做个普通人吧!”张希孟笑道:“自食其力,自种自吃,做大明的普通百姓!”

    “好!好!”张士诚伸出两个大拇指,“我服了,心服口服!你们要是防备,在乎,乃至杀了他,也算是给元皇帝一点体面。可是只让他做个普通人,这个惩罚,果然比杀了他还凶狠一万倍!元皇帝尚且如此,我张士诚还有什么在乎的!我,我要喝酒!一醉方休!”

    张士诚看了眼张希孟,气冲冲道:“我好歹也是一方之主,朱元章册封的怀王,难道想喝点酒都不行吗?”

    张希孟呵呵一笑,“自然不行……你要知道,衍圣公孔克坚和他的儿子孔希学都曾经在码头服苦役。你想喝酒,牢里有各种活计,你干一天,可以得一条竹棍,积攒够了一百条,就可以参加抽奖,如果你运气好,有五分之一的机会,抽到一瓶黄酒……加油!”

    说完之后,张希孟转身离去,他的背后响起最恶毒的咒骂,不光是张士诚,也包括张士德和张士信,全都是当初盐工之间的诅咒,最是丑陋恶毒,把祖宗十八代都能气得活过来的那种。

    只不过张希孟浑不在意,只是嘱咐牢头,给张士诚安排一个烧砖的活儿,专门给应天皇城烧砖!

    最好用他烧出来的砖头,砌皇宫的茅房……简直完美!

    张希孟最多只能用一半的精力,处理这些事情,剩下的一半,还要给苏州和松江两地的产业,找个出路。

    毕竟他前面设想的再好,让大多数人都能得利,可若是绸缎卖不上好价钱,还不回利润,变不成粮食,桑农织工过不下去,他的一切设想都是空谈。

    “所以说到底,还是要落到利之一字上面。”张希孟对着几个部下道:“你们好好商议一下,拿出个确当的办法来。”

    随后张希孟又补充道:“大家伙还是好好动动脑子,把什么都想到了。其实吧,本相也不是不懂经营之道的外行,别让我瞧不起你们。”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齐齐变色。

    张相还懂经营之道?

    厉害不?

    别是吹牛皮吧?

    这些人里面,周惠娘算是比较早认识张希孟的,当初他经营除州,帮着解决扬州的困局,成立粮食银行,乃至于渡江之后,又发行宝钞……在老人的眼里,张希孟才是老朱的大管家,论起经营之术,发财之道,张希孟甩了那帮人一条街。

    当然了,你要只是看张希孟自己,估计会觉得经营赚钱之术,算是他比较弱的一项……就跟领兵打仗似的。

    人家最弱的项目,大约也是顶级水平。

    这还让不让人愉快玩耍了?

    过了好一会儿,钱用勤才仗着胆子道:“张相,这些年不断有夷商过来采买丝绸布匹,过去几个豪门大户,互相争夺,走私猖獗,给了夷商不少渔利的机会。倘若能像杭州那样,一切都归属市舶司,情况就能好很多。”

    张希孟笑着点头,“这点提的非常好,商业最重要的就是秩序,咱们必须把规矩定好,不能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丝绸布匹,这是咱们独有的东西,冠绝天下,无人能及。明明是好东西,卖不上价钱,可是不行!”

    这时候施伯仁突然开口道:“张相,苏州的丝绸,松江的布匹,向外面出售,换取金银。又拿着金银,从各地购买粮食,养活桑农和织工……看似合情合理,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似乎对其他各地的百姓,不是那么公平!”

    张希孟微笑点头,竟然伸出了大拇指。

    “这个说法高了!是把大明放在了一起看,着眼全国,天下一局棋,天下一家人。”张希孟扭头对负责记录的徐贲说道:“你务必要仔细记下来,回头要送去应天,递给主公,让陛下定夺。”

    徐贲连忙答应,张希孟又道:“咱们讨论对外贸易的事情,务必要明白一件事……不论金银,都是不能吃不能喝的。我们用江南最好的良田,种上了桑树棉花,又从其他各地采买粮食,供应桑农织工消耗。换回来的只是硬邦邦的金银。”

    “而且这些金银多数都会流到丝绸大户手里,这些富商大户,用金银建造大宅子,兼并土地,娶小老婆,购买丫鬟,吃尽穿绝,一顿饭顶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开支……我想问问大家伙,这样的贸易往来,这种赚钱方式,当真能让大明国富民强。日子越来越好?”

    钱用勤下意识挪了挪屁股,其他几位商贾更是变颜变色,张相说话怎么这么吓人啊!

    总觉得下一刻就要把大家伙拖出去,直接砍了脑袋,做成竹竿挂件。

    好在张希孟没有想吓唬大家伙,而是继续道:“苏州的丝绸,松江的棉布,这些质量上乘的好货,必须拿出一部分,送到其他州府,要让更多百姓享受到。”

    听到这话,一个商人立刻站起来,“张相,只怕是不行啊!那些老百姓可,可没什么钱啊!”

    这时候周惠娘笑了,“你说没什么钱?我想问你,你可曾去过怀远,去过和州,去过歙县,江州?”

    被周惠娘这么一问,商人顿时瞠目,含混道:“确,确实没去过!”

    周惠娘笑道:“很凑巧,我不但都去过,还略有所知。最早均田的地方,百姓普遍盖了新房,有了百石存粮。你要说穿不起丝绸,这我是承认的。但是诸如成亲一类的事情,大红的绸缎喜服,还是能置办得起的,再有绸缎被褥,一些富户也能添置一床。你们把丝绸卖过去,换回粮食,往来之间,还是很有赚头的。”

    商人听到这话,简直目瞪口呆。

    什么意思?

    大明的老百姓居然能消费得起丝绸了?

    虽然只是很少数的地方,却也吓死个人。

    本来以为大明朝打击豪强,处置了不少士大夫,已经没人能买得起丝绸,只能靠着海外贸易……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而且和其他州县往来密切,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个好事情。

    商人思忖之时,张希孟笑道:“确实,我们自己要有往来,针对海外,也要有往来,我们的丝绸卖出去,他们的金银,粮食,木材,香料,特产……也要拿回来,有了往来,才有生意。我可提醒大家伙,如果你们只是拼命往外面卖,拿不回来东西,弄得物价飞涨,百姓困苦不堪,这个后果你们可要担着!”

    这么大的罪名,谁担得住啊!

    钱用勤急忙道:“张相,海外风险太大,我怕……”

    “你怕什么!”方国珍大笑着打断,“张相,要说我你这脑筋就是灵活,一船货物送出去,空船回来,这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要装满好东西!在下不才,愿意领着船队出去,到各国转转……这也算是扬威海外了吧?”

第五百三十六章 送张相回京

    张希孟笑容和煦,方国珍的表态让他很是受用。

    到底是一方豪强,这种人的眼界和一般将领不同,哪怕是徐达常遇春那种,他们也是遵旨行事,甚至地位越高,就越要听话。

    而方国珍这种,不管怎么压制,骨子里桀骜不驯始终存在,落到做事上面,就是积极进取,勇于开拓。

    乱世英雄四方起,有留名的人,哪怕立场不一样,也堪称勐士,算是这块大地孕育出来的精华。

    把他们安排到合适的位置,发挥出应有的价值,绝对是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不过张希孟还有几句话交代,“我们此番出海,你说扬威异域,这就不妥当……我们不是去耍威风,是要跟各国友好往来,是要重建华夏秩序,消除元朝的影响。这一点可以多和毛尚书交流,他还是很有心得的。”

    方国珍连忙冲着毛贵一笑,“毛尚书,要向你请教了。”

    毛贵道:“不敢当,我也是反对厚往薄来,咱们跟蛮夷打交道,不能吃亏了。”

    方国珍忙道:“这话对,只是我还有些不明白,要是蛮夷不让咱们建,建立秩序,那,那该怎么办?”

    张希孟深吸口气,意味深长道:“当年元廷如何破坏华夏天下,就要如何恢复!”

    元廷怎么破坏华夏天下的?

    方国珍愣了好半天,突然脱口而出,“一个字,打呗!”

    众人齐齐看向他,心说你怎么这么俗气,同样的话,人家张相说出来,就能刊登到报纸上,可以当做新闻标题。

    到了方国珍嘴里,就跟村头树下老大爷聊天似的,真俗!

    不过话又说回来,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

    自秦汉以来,中原王朝,都不只是简单的国家之主,统辖的也不只是疆域之内的土地。

    除了那些州郡府县之外,还有相当数量的土司部落,在此之外,还有大量的藩属国,少的时候几个,多的时候十几个,几十个。

    虽然这些藩属国并没有真正并入中原王朝,但是他们的国主至少接受中原皇帝册封,要定期进贡。

    哪怕以最宽泛的标准衡量,中原王朝皇帝身上,也至少有两重身份,一个是国家之主,一个是天下帝王!

    中原皇帝除了直接治理地方,统御万民之外,还在维护着一种超越疆界限制的秩序。

    张希孟谈了很多华夏重兴,第三次崛起……怎么判断重兴,什么叫崛起?

    绝不能是简单的大明多强大,疆域多辽阔,就可以说得过去的。

    秩序,一套能囊括已知天下的秩序,并且让大明居于秩序的中心,到了这一步,或许才能说重建华夏初步成功了。

    有趣的是,张希孟一直没有对水师下手,五军都督府早就弄出来了,水师却是迟迟没有动静,有很多人都说水师是后娘养的,根本得不到重视。

    哪怕不少水师将领都这么想,可他们哪里能想到,如果太早整顿,凭着水师的功劳,怎么和步骑争雄啊!

    唯有等天下基本一统,开始放眼外面的时候,水师的价值才会冒出来。

    这时候再提整顿水师,估计谁也不会忽视水师的价值了。

    不过说来讽刺,当下水师当中,除了方国珍能横行海上之外,其他将领,包括水手,船只,都差了一截。

    想要赶上来,还需要加倍奋进才行。

    不管怎么说,方国珍是明明白白领会了张希孟的意思。

    其实此前他就替大明去过高丽,张希孟那一句“尔父回来了”,方国珍至今难以忘怀。

    当高丽上下听到旨意之时,那种震惊,无奈,惶恐,又有那么一点点羡慕,当真是让人舒爽急了。

    这一次不只是针对高丽,还有其余国家,向整个世界宣布:你们的亲爹回来了!

    这是何等舒爽的事情,简直要爽到爆炸!

    真是没有想到,这么美的事情,竟然落到了我的头上。这就是早点投靠明主的结果。

    像张士诚那样,就只能遗臭万年喽!

    想我方国珍在东南群豪当中,地位一点也不突出,可以说势单力微,结果却得了这么个大好的结果,只能说咱方家祖坟冒青烟。

    方国珍稍微准备,就选派精兵强将,率领船队出海,先北后南,打通海上商路,叩开那些国家的门户。

    丝绸卖得出去,作坊能运转得当,铲除豪强,均分田亩的政策能落实下去……张希孟在苏州的事情,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

    当然了,他还只是勾勒个轮廓,好些事情都没有真正落实……张希孟有意再留些时候,可是从应天来的旨意送到了张希孟手上,朱元章让他立刻回京。

    “张相,根据密报,似乎王保保除掉了孛罗帖木儿!”周惠娘低声道。

    “除掉了孛罗帖木儿?他不是归附了孛罗帖木儿吗?”

    周惠娘道:“或许他学会了孔家的本事呗!站到了孛罗帖木儿的身后,正好从背后捅刀子!”

    张希孟略微沉吟,也笑了起来。

    “要想北伐,还没有那么容易。不过王保保能反杀孛罗帖木儿,倒是看得出来,他并非饭桶。此人日后没准会成为大明劲敌儿。”

    张希孟稍微思忖,也就明白了朱元章的用意。

    面对元廷局势的剧烈变动,他们这边必须拿出相应的措施。张希孟也必须返回应天,跟老朱商议此事,拿出个结论。

    “看起来只有暂时先离开苏州了。”张希孟道:“帮我准备一下,后日我就动身。”

    周惠娘下去帮忙安排,张希孟则是抓紧时间,部署任务,交代官吏,让他们妥善处理,回头张希孟还要亲自过问,谁做得不好,有负朝廷,有负百姓,张希孟的门下省可是不会手软。

    一天多的时间,张希孟只能抓紧每一分一秒,舍不得浪费一点时间。

    等他交代完毕,已经到了后半夜,只是打了个盹儿,就爬起来,坐上马车,准备返回应天。

    此时还是黑蒙蒙的。

    当马车刚出来,临近的两处民房,同时推开了木门,有百姓站出来,手里举着火把,目视着张希孟的马车。

    当侍卫跑过来的时候,百姓竟然双膝跪倒。

    “恭送张相公!”

    张希孟在马车里就是一怔,他急忙撩开车帘……此时家家户户,门户大开。有人提着灯笼,有人举着火把。

    有人独自一人,有人扶老携幼。

    大家伙纷纷走出家门,拜伏地上。

    “恭送张相公回京!”

    “张相好走,记得回来!”

    “一路平安,张相长命百岁!”

    ……

    百姓的喊声此起彼伏,但是大家伙的心却是很明显的。

    张相来苏州的时间的虽然不久,但确实是给大家伙做了太多的事情。值得大家伙站出来,恭送张相公,他这样的好官,这么多年,也就是这一个而已。

    百姓们不断的呼喊,张希孟听得明明白白,心潮澎湃。

    他突然想起了夫人讲的,入仕为官,要抵挡住各种诱惑,要辛辛苦苦,宵衣旰食。付出的心血,难以衡量。

    除了手中的权柄之外,真正的快乐,就是当你做得还不错的时候,收获百姓真挚的感激。

    当人们都赞扬你,肯定你的时候,那种满足和快乐,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的。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也不过是一个人的喜悦罢了,唯有当无数人一起感激你的时候,那种快乐,才是无法形容的。

    张希孟的眼圈竟然红了。

    马车向前,外面的喊声越来越响亮,无数的灯笼火把,似乎要把朝霞比下去,提前迎来黎明。

    张希孟向外眺望,突然抬头看去,正是那些挂着一颗颗人头的竹竿。

    张希孟再也抑制不住,他突然吩咐停车,随后他从车厢出来,踩在车辕上,勐地伸手,指了指密匝匝的竹竿,上面的人头依旧狰狞!

    “乡亲们,本官自受命以来,前后共计处死人员五千七百六十余人……他们都是苏州子弟,我杀错了吗?”

    人群短暂沉默,随即有人带头大吼,“没有!张相杀得好!”

    “对,没错!杀了这帮畜生,苏州城都干净了!”

    “张相做得对,什么时候把张士诚也给杀了,把他的狗头挂在最高的竹竿上!”

    ……

    人们一片称赞之声,在人群当中,突然挤出了一群织工,她们全都是女子,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张相,我们拜谢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拥有自己的作坊了!我们当家做主了!”

    兴致颇高的张希孟终于知道她们是从哪里来的。

    苏州城的大户,自然不乏追随张士诚的,张希孟也没有客气,断然处置了这些人。只不过没了他们做主,丝绸作坊就剩下一些女工。

    按照道理,老板都没了,这个作坊除了关门大吉,还有别的选择吗?

    张希孟经过权衡,却是主张将作坊转给所有织工,让她们想办法,自己管理运营作坊,有什么困难,不管是资金,还是原料,朝廷都会想办法。

    毕竟苏州的丝绸产业不能毁了。

    一群织工,还都是弱女子,竟然能得到一座作坊,这是多大的信任!

    为首的女工掷地有声道:“张相放心,就算拼了命,我们也会把作坊变成苏州最好的!我们织工能做到!”

    张希孟同样热情洋溢道:“没错,说得好!织工并不卑贱,女工更是如此!就算没有豪商巨贾,你们一样能做出业绩!我相信你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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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