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七章 怀王千古
朱元章粗略看了看张希孟的提议之后,就已经是心里有数。
岂止是完美,简直是无懈可击。
“方才你们反对新的盐法,觉得不够稳妥。无非是觉得交给一个长芦盐场,国计民生,系于一人,不够合适。大明盐政,一要便民,二要安全,三还要价格适当,确保盐税。”
老朱笑呵呵道:“你们都瞧瞧吧,以张相的设想,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首先,废掉绵延几百年的灶户,拆掉盐运使衙门,废掉盐丁……大家伙想想,光是这些举动,就能节约多少开支?只怕拿出其中很少一部分,就足以替常平仓采买足够的食盐了。”
在场众位高官,都是算账好手,尤其是一个盐法讨论了这么长时间,谁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历代以来,都有盐铁专卖。
而盐铁专卖也不是说一句民间不许,就能管用的。
实际上为了食盐转卖,双方可谓是斗智斗勇,民间一直有私盐贩子的存在,张士诚就是其中的典型。
朝廷为了确保盐税,必须设立盐运使衙门,管理盐场,又要安排盐丁,严查私盐,一旦发现,掉脑袋都是轻的。
只是作为民生必需品,食盐的利润太大了。有利可图的生意,哪怕掉脑袋也有人前赴后继,层出不穷。
所以历代王朝都在盐法上面用尽了心思,除了增加官吏盐丁,制定严密的法令规矩,还要和商人合作,从生产到运输,再到销售。
层层叠叠,不留任何漏洞。
比如元朝盐商,想要贩卖食盐,首先要到户部开盐引,而后持引纸到盐场,盐官检验相符,于引背批写某商于某年某月某日某场支盐出场,即可将盐运到行盐地区售卖。
盐场盐袋由官监制,按每引额重四百斤装为二袋,均平斤重,不得短少或超过。并在盐袋上书名编号以防伪冒。
凡商人运盐至卖盐地区,必须先行呈报,由运司发给运单,盖印后写明字号、引数、商号和指定销盐县份。沿途关津,依例查验,验引截角。每引一张,运盐一次,盐已卖尽,限五日内赴所在地方官缴引,违限不缴,同私盐罪。
很显然,这么一套繁杂的程序,就是为了杜绝私盐,保证盐税。
但凡事经常会事与愿违。
将盐法定的这么严密,各个衙门都能插手,从户部,到盐场,再到沿途官吏,还有销售区的衙门,谁都要伸手,谁都想发财。
盐商没有通天的本事,想把食盐顺利运到销售区都是不可能的。
没有办法,只能经手三分肥,谁都分一点,雨露均沾。
结果就是老百姓承受高昂的盐价,一斤几十文,在宋、金、元三代,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从某种程度上讲,大宋也靠着留下来的烂摊子,坑了两个仇人,金和元都学宋朝,结果都是胡虏无百年国运的凄凉死法。
这一波啊,大宋在臭氧层。
官盐价高质次,利润空间巨大,民间不可能不出现私盐,而糟糕的吏治,又让收买官员,变得非常容易。
等到几乎所有官员都被拉下水,整个盐法就是一笔烂账了。
谁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谁都在里面发财。
这一点在大明或许会好一点,为什么说或许呢?毕竟朱元章刚刚创业的时候,手下地盘并不产盐,而是需要靠着商人,从外采购,以粮食换盐。
一直到立国之后,还大致承袭了原来的盐法。
安排合适官吏,严厉整顿,预防弊端……种种手段下去,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甚至有不少大明的新官,已经把手伸到了盐法之中,他们如何发财还不好说,但是从杨宪和胡惟庸都站出来,阻挠盐法,李善长忧心忡忡,就看得出来,这破事的水太深了。
弄清楚了这些,再看张希孟的新盐法,高明之处就一目了然了。
首先,张希孟要求把盐价降下来,哪怕不像张士诚想的那样,降到五文,七文,只要能保持十文以下,私盐至少会减少九成!
没有办法,运输食盐也要花成本,还要躲避官府稽查,又要打通关键,想办法出售……十文差不多是个盈亏线。
只有高于十文,甚至到二三十文往上,私盐才有足够的利润空间,给私盐贩子铤而走险的勇气。
换句话说,一招降价,就把困扰千年的私盐泛滥问题解决了。
其次,盐价下来了,把食盐纳入常平仓,由朝廷采购一批食盐,囤积起来,也就变得划算了。
利用常平仓调节粮价,这是古已有之的,体系运行十分成熟,加上食盐一项,耗费有限,增加不了多少成本。
你们不是担心长芦盐场会做大?
这问题也解决了,只要朝廷存了一年半载的食盐,即便长芦盐场有了差错,大可以重新筹建其他的盐场,丝毫不用担心。
至于最关键的盐税问题,就更加方便了。
没有私盐干扰,没有了乱七八糟的插手,长芦盐场出了多少盐,交多少盐税。盐商买了多少盐,出售多少,差价如何,该怎么交税。常平仓又囤积了多少,买卖之间,产生了多少税赋……全都一目了然,虽然做不到弊端尽去,也能胜过原来千倍百倍。
所以这就是一套堪称完美,甚至是无懈可击的新盐法。
唯一的问题,就是弊端没了,大家伙还怎么发财啊?
……
“先生,弟子就是想不明白,为何前后差别会如此之大,他们如何能前后两张面皮?”朱标切齿咬牙,心中大恨。
在新的盐法之前,在他来北平之前,储君朱标是个完美的孩子。
尤其是在士林当中,几乎是交口称赞。
聪敏好学,仁义孝顺,大气谦恭,钟灵毓秀……反正什么好词都往他身上加,一句话,只要他登基,不但能承袭洪武天子的基业,还能发扬光大。
这孩子简直没毛病!
可随着卷入盐法,各种骂声越来越多,除了茹太素那种直接上书的,还有许多私下的议论,什么太子贪财,沉溺商贾,无心正道,心胸狭隘,鼠肚鸡肠,无法君临天下。
据说还有人提议,要多给皇四子安排几个先生,好好教导。
好家伙,朱棣的名声都提升了不少。
这叫什么事啊!
张希孟满脸微笑,十分澹定。
“殿下,你也算是体会到了个中滋味。陛下虽然是圣君雄主,议论他的还少了?私下里挨的骂车载斗量,难以计数。自古以来,想要做事,就不免挨骂。一个人的好坏善恶,是自己的修行。但是落到别人的眼里,还要看你对人家有没有好处。譬如说一本书,你要是喜欢,就会爱的不得了,你要是讨厌,就会觉得写得一无是处。书籍话本,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关乎无数人饭碗的国政,要想让所有人都赞同,几乎是不可能的。”
张希孟笑道:“所以才有那句话,做多多错,做少少错,不做不错!殿下要想当个守成之主,只要从善如流即刻。如果想要有所作为,就不免挨骂!唯有一往无前,心志坚定,才能所向披靡!”
朱标咬了咬牙,终于点头道:“多谢先生指点,让弟子明白了这些事情,这一次北平之行,还真是获益匪浅!”
张希孟含笑,“殿下,如今新的盐法已经通过,那些人明面上不敢反对,但暗中掣肘不会少的。还有常平仓的采购,也马虎不得。除了咱们之外,其他盐场,那么多盐商,也会想办法插手,不然他们不会甘心情愿啊!”
朱标咬牙道:“还是要派合适的人,去应天和户部谈,常平仓的采买非常重要……先生,要不我回应天,请母后帮忙?”
张希孟一笑,“皇后愿意出手,自然是没问题。不过我们把事情铺垫到了这一步,如果还需要皇后费心,那就显得咱们太无能了。”
略微停顿之后,张希孟笑道:“其实让怀王出手就行了,他在长芦盐场耍了点威风,还远远不够。让他去应天,折腾那些人去吧!”
又是张士诚!
张希孟算是逮住了蛤蟆,硬是要攥出团粉,属于可持续竭泽而渔了。
不过稍微想想,也确实如此,盐法吗!让一个私盐贩子跟那帮人斗法,正好是以毒攻毒了。
朱标稍微思忖,用力点头,赞同了张希孟的提议。
只是朱标却有自己的想法,他回到了住处,特意准备了两坛子美酒,又买了些点心,这才来拜见张士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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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生听闻怀王寿日不远,过来拜寿。”
张士诚怔了怔,突然自嘲道:“难得,还有人记得!殿下请进吧!”
朱标把礼物交给张士诚,然后看了看,只能说老张住的地方,还真是简陋。
“怀王,您看要不要换个像样的宅子?”
张士诚哈哈大笑,“用不着!当初贩私盐的时候,栉风沐雨,在坟地里也睡过,你爹受过的苦,我也都受过,而且还有官兵追杀,几乎丢了这条命!”
朱标愕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士诚轻笑道:“行了,殿下能来看我,自是仁义善良,这份情我张士诚记住了。放心吧,就算为了天下苍生,我也要把盐价打下来!”
就在第二天,张士诚从长芦出发,直奔应天。
在他的船头,赫然打着北平留守司,长芦盐场提督顾问的旗号!
张士诚站在船头,满脸狰狞:孙子们,你家怀王爷爷来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相逢一笑
张士诚下应天,不能说是毫无波澜吧,也可以说是天翻地覆,日月无光了。
要说当世谁最了解盐法,毫无疑问,这人必定是张士诚,没有之一!
他前半生当盐工,当私盐贩子,算是把从下往上玩明白了。
接下来他独霸一方,主要靠着淮东的盐,他又从上面往下收税,两头都让他玩明白了。
虽说败给了老朱,但那也不能说张士诚太饭桶,毕竟朱元章实在是太强了,他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现在换成了盐商,别管多大的盐商,也不可能玩得过这位啊!
既然盐商不行,别人能不能想想办法?
比如弄死张士诚?
“传我的命令,告诉沿线所有人,全力以赴,保护怀王安全。告诉他们,如果怀王一点闪失,他们绝没有好下场,不光是他们,还有他的九族!”
李善长下了严令,他可是一清二楚,现在这事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丝毫没有夸张的意思。
阻挠盐法的事情,张希孟引而不发,弹劾太子,朱元章也仅仅是拿下了茹太素。
这俩人不动,不是他们不敢,而是在等待时机。
干脆点说,这就是个坑,等着埋人呢!
现在张士诚是张希孟打出来的一张王牌,如果他有了三长两短,那就该朱元章出王牌了。
老朱的王牌还用多说呢?
当初攻击苏州城,灭了张士诚的势力,死了多少人,这一次至少要翻倍,甚至是翻几倍。
就算对张士诚来说,都是赚大了,能拉着这么多人一起去死,他都值了!
李善长是脑袋嗡嗡的,魂不附体,夜不能寐。
这些年张希孟的操作就已经让他高呼不可战胜了,结果张希孟还总是能玩出新花样,给他来点惊喜。
要不然,我还是赶快辞官算了,不然未必能活着回家!
李善长战战兢兢是有道理的,张士诚乘着船,经过两淮的时候,有不少家乡父老来见张士诚。
一直到了扬州,张士诚终于肯出来见大家伙了。
“乡亲们,父老们!上半辈子过去了,张士诚是个什么东西,自有千秋青史评说。可是到了现在,我张士诚想做点好事,做点利国利民的事情,我不能顶着反贼的名字,就这么死了。”
“大家伙放心,我张士诚告诉所有人,除了商行的薪金,我不拿一文钱,不收一件礼物,不吃一顿饭,我也不私下见任何一个朋友。我做事只求两样,其一,把盐价降下来,其二,该收的盐税不能少。”
“也就是说,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百姓。你们也别以为是张士诚的乡亲,就能得到什么便宜!没有!做不到!就算是家乡父老骂我,戳我嵴梁骨,我也在所不惜!张士诚这把年纪,还是知道好歹的!言尽于此,告辞了!”
说完,张士诚转身进了船舱,在他身背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百姓欢呼,不绝于耳。
“怀王殿下好样的!”
“怀王勇士!”
“怀王千古!”
……
听到这些欢呼,船舱里的张士诚眼圈居然红了。
百姓的真心欢呼,他也享受过。
比如当初他领着十八条扁担,攻占泰州,又比如他在高邮鏖战,击败了脱脱,当初他也是气势汹汹,怀着一颗王者之心,南下攻取苏州。
过去的事情,还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他崛起过,也曾落寞过。
他独霸一方的时候,没有想到整顿盐法,造福百姓。
现在他落魄了,竟然有机会整顿盐法。
老天还真是会开玩笑啊!
假如当初他有这个魄力,或许坐在应天龙椅上的,就是他自己了。
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还要替姓朱的巩固江山!
罢了!
反正我领的不是朱元章的俸禄,我是为了百姓,我名正言顺!
张士诚坐在渡江的船上,思前想后,做着最后的准备。
盐法那点事情,他早就心里有数,现在要斟酌的,不过是做到哪一步罢了。
当张士诚的船只顺利渡江,他踏上江南的土地,迎面是成千上万的应天百姓,足有几十位记者等在这里。
“怀王殿下,你准备怎么收拾那些盐商啊?”
“老百姓可都看着呢!”
“怀王,别让大家伙失望啊!”
面对此情此景,张士诚热血翻涌,脱口而出道:“大家放心吧,张士诚不会让百姓第二次失望了!”
是啊,第一次他起兵造反,落了个首鼠两端的下场,说他愧对父老,也是情理之中。
现在是第二次,绝对不能再错了!
张士诚一到应天,就主动接受采访,谈及他对盐法的看法。
张士诚讲的一个核心,就是盐价非常便宜。
由于采用了晒盐法之后,更加便宜,完全可以把盐价和粮价等同,甚至是只有粮价一半,也可以保本。
历代以来,之所以盐价始终非常昂贵,毛病就出在盐法上面。
有太多人想要借着食盐,盘剥百姓,盐商,贪官污吏,地方豪强……谁都插手,从中渔利,所以造成盐价居高不下。
本来这是个几乎无解的事情。
所幸天子有爱民之心,朝堂有疼惜百姓之臣,君臣同心,上下一体,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
很不容易,张士诚居然为了盐法的成功,拍起了朱元章的马屁。
报纸也连篇累牍,开始报道。
当初张士诚在苏州独霸一方的时候,都没有这个知名度。
随后就在万众瞩目当中,张士诚抛出了自己的方桉。
长芦盐场将以每斤三文钱的价格,向太仓提供储备盐。
这个价钱开出来,所有人都懵了。
因为无论怎么算,三文钱都是亏本的。
张士诚,你根本就在搞鬼!
面对质疑,张士诚丝毫不惧,应对从容……首先来说,长芦盐场的条件好,又有最新的技术,我们成本非常低。
其次,就是按照张士诚最初的提议,以漕粮船只运输食盐,去的时候满船粮食,回来的时候,满船食盐,算是物尽其用了。
而且这一次张士诚从长芦到应天,就带着一些盐过来了。
经过张士诚计算,一石盐,大约能有十文钱的利润。
跟朝廷做生意,补充常平仓储备,还能有赚头儿,张士诚已经很满意了。
我们可以给朝廷常平仓,在两年之内,提供出足够天下百姓,使用三个月的食盐储备。
有了这些储备,就足够避免风险了。
当然了,他给朝廷的,只是个大宗供货的价钱。
如果向老百姓出售食盐,还要提高一些。
张士诚表示,只要允许,近期就能在应天设立一批专门卖盐的商行,最低的盐价可以低到七文钱!
疯了!
简直是疯了!
现在大明最贵的盐价,差不多有四十几文,这已经不是腰斩了,而是从脚踝上切了一刀,试问谁能受得了?
站在张士诚的对面,也不是吃素的,户部,税务部,盐运使衙门,还有两淮两浙,数十位盐商大户。
他们也发动了报纸,开始攻击张士诚。
单纯从方桉上来讲,张士诚提出来的,已经是无懈可击。长芦盐场有这个实力,也完全做得到。
捣乱的人根本是无理取闹。
不过他们也很快找到了办法,那就是攻击张士诚的出身。
很多人都讲,张士诚是亡国俘虏,卑鄙贱人。
他都把自己弄得亡国了,用这种人,还不害死了大明朝?
断然不能听他的。
有几位御史还真上书了,弹劾张士诚。
而就在这时候,朱元章突然干出了一件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他亲自登门,请张士诚进宫赴宴。
“这些年下来,能跟咱聊天的人越来越少了,不管咱们俩过去怎么说……咱都怀着推翻元廷的心,咱成了,你败了。事到如今,咱们喝上一杯,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你看怎么样?”
张士诚点了点头,“陛下,我服了!要是我赢了,我断然不会放过你的。所以说,我输也是活该啊!”
张士诚点头道:“过去的事情可不能这么算了,还得让草民给陛下磕一个!”
说着,张士诚撩起袍子,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
朱元章大笑,请他进宫赴宴,两个人竟然真的喝得大醉,开心畅聊,就如同老朋友一般。
这一顿酒下来,再也没人敢随便攻击张士诚了。
毕竟陛下都愿意揭过去了,你们还敢揪着不放?
而在张士诚刚进应天没多久,有十几艘装满了食盐的船只,从长江口到了应天。
送来食盐的人,正是方国珍!
“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不管怎么样,都要帮帮场子!”
方国珍的到来,堪称神助攻,因为前面张士诚只是提出方桉,户部那边还在硬撑着,盐运使衙门也不愿意松口,甚至常平仓也没决定采买。
这回好了,方国珍把食盐送来了。
张士诚大喜过望,虽说他跟老方都不敌朱元章,但好歹也是扯旗造反级别的强者。他们联起手来,还斗不过区区盐商?简直笑话一样!
张士诚迫不及待请旨,先开设五家商行,专门出售食盐。
朱元章立即批准,又让拱卫司专门拿出几处商铺,交给张士诚。
不出意外,食盐开始卖了……只有七文钱一斤的便宜盐,来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推行新盐法
想办成一件事,一件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事情,能那么容易吗?
盐法的事情,张希孟早就酝酿了,朱元章也打过算盘,想要推动……而真正开始落实的时候,又是盐场,又是商行,又是选派人才,理顺朝政……足足几个月时间,才换来了应天不算宽敞的几家商行。
不过也就是这么几家商行,却带来了难以形容的冲击。
百姓们从前一天的晚上就开始排队了。
足足等了一夜,也丝毫不觉得疲惫。
略显句偻的嵴背,格外坚强,每个人都翘首以盼,生怕是做梦一场。
终于等到了开门。
第一个老农,战战兢兢,递过去一百文宝钞。
里面只是问道:“要多少?”
“都,都要!”
伙计略怔了怔,七文一斤,一百文可拿不了一个整数,不过既然要了,也没有别的说的。
他立刻往口袋里面装,足足装了十五斤,而后才递给老农。
“扣掉袋子的份量,只多不少。”
老农已经听不见他说的了,只是把口袋抓在手里掂了掂,随后又伸出黑黝黝的手指,沾了一点盐,塞进嘴里。
咸的!
老农迅速咧嘴大笑,“真的,是真的!俺就知道,陛下不骗人!”
说完这话,老农欢天地喜地抱起口袋,连忙转身,撒腿往家里跑,身后的其他人,都露出羡慕的神色,啧啧赞叹。
这么一口袋,过去差不多要一贯钱,最少也要五百文以上,现在好了,只要一百文,就能背走这么多!
太便宜了!
“我们也要!”
“快点吧,大家伙都等不及了。”
商行的伙计们也不敢迟疑,他们最初还有点手忙脚乱,但是很快就找到了节奏,由于价钱低廉,老百姓完全是扫货的心态。
后面的人,很少有拿一百文的,甚至有人干脆拿一贯钱来买!
一百多斤盐,很多吗?
家里头十来口人,最多一年半就吃光了,现在这么便宜,万一以后没有了怎么办?看似瘦小的身躯里,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哪怕只是妇人,扛个几十斤的包裹,也没有什么困难。
大家伙呼朋引伴,像是过年一样,前来抢购。
不到一个上午,就有两家商行扛不住了。
昨天忙活了大半夜,好容易搬过来的盐,只是半天,就已经见底了。
赶快给方王爷送信吧!
“好家伙!这是把大家伙都憋坏了,赶快往城里搬!”方国珍迫不及待,自己动手了。
既然要帮帮场子,那就要一帮到底!
可很快方国珍就发现往城里运已经来不及了。要不干脆就在码头开卖吧!
支起来摊位,准摆好秤,安排人收钱。
然后就可以卖了!
方国珍这一招还真管用了,实际上大家伙到了傍晚的时候,干脆不用秤了,只是拿手掂量一下,只要份量差不多就行了。
反正这么便宜,几文钱一斤,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还等着什么啊,赶快下手吧!
方国珍的大船,肉眼可见地空了。
他这回带来的盐,也撑不了几天。
没办法,大家伙太热情了。
“赔钱赚吆喝谁都会,关键是这么卖,有的赚吗?”朱元章越关心着,他把张士诚叫来,开口就询问道。
张士诚咧着大笑,“陛下,其实当年贩私盐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想过,就这么卖盐!干净利落,童叟无欺,一斤足足能赚三文钱!”
“这么多?”
“嗯!”张士诚笑道:“这还是扣除了商行的工人房租运费……一石盐就能赚三百六十文,按照百分之十的盐税算,也有三十六文!”
朱元章眼前一亮,别看这个数不多,但是平均两三个家庭,一年就要一石盐,而眼前的大明,户口近千万,稍微算一下,就是一笔庞大的岁入。
而且朱元章敏锐察觉到,盐价的下降,能带来巨大的改变。
过去百姓每年交了田赋之后,就剩下一点口粮,能勉强维持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
家里头没什么结余。
正因为如此,许多女人才会利用一切时间,做针织女红,绣花刺绣,在家里织布,男人也会养些牲畜,上山砍柴打猎,采集药材,然后去换钱。
他们换来的钱,也就是买点食盐。
可是当盐价下来之后,不再是老百姓生活中最大的负担,其他的事情,就可以筹备了。
比如盖房子,比如娶亲。
还有,成亲的时候,是不是要买点红绸子,添置点首饰?
你会发现,那些揣着宝钞,过来买盐的百姓,在发现了确实实惠之后,有不少人喜得转头就买二斤肉,或者弄一块花布回去。
其他的铺子都跟着喜笑颜开,捡了大便宜。顺带着生意好了许多,商税也相应增加了。
整个应天,彷佛过节了似的。
百姓们欢天喜地,齐声赞颂新的盐法。
至少在应天,取得了开门红。
而应天盐价迅速下降的消息,通过报纸,迅速传遍了其他各个州府。苏州,杭州,松江……许多地方,都有百姓联名上书,请求施行的盐法,大家伙都盼着呢!
陛下有事不能只是便宜了应天啊,那是天子脚下不错,我们也是大明子民,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
好家伙,各地都嚷嚷着抢了起来。
朱元章同样备受鼓舞,但是却没有着急,他足足忍耐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要全面评估盐法的效果,看看到底如何!
另外老朱还要等待,等待着更多的食盐运过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新的盐法,背后最大的支撑,就是质优价廉的食盐,没有这个,什么都是白扯。
压力落到了长芦盐场这边,你们到底行不行?
张希孟可以很确定告诉朱元章,不但行,而且非常行!
现在这时候正是天气变热,日头高照的季节。
最适合盐场晒盐。
为了生产足够的食盐,彭早住招募了一万多名盐工,这还不够,在最忙碌的时候,胡大海带了三千多人,也加入了晒盐的行列。
站在海滩上,就会看到一望无际的盐田,当真是如同田地一般,星罗棋布,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夜海风之后,盐池的底部尽是雪白的结晶。
只要看到这一幕,谁也不会认为盐是个稀罕物。
相比起用汗水浇灌出来的庄稼,生产食盐要容易多了。
海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个夜晚,就能弄出几百万斤的粗盐……继续过滤加工,做成精盐,长芦盐场一天就能装好几艘万石大船。
这么容易获得的东西,居然卖了这么多年的天价的,老百姓也实在是吃亏太大了。
不能等了,可以向外推动了。
朱元章召集所有在京重臣,宣布推广新的盐法。
面对这个结果,中书省根本无从反对,也没法反对。
只是税务部略有些想法,胡惟庸觉得是不是可以把盐税纳入税务部范畴,由他们统一征收?
朱元章冷冷道:“盐税暂时走长芦盐场的账,咱和北平都司,各占一半的股,有多少税,多少分红,自会算清楚的,到时候由内帑拨给国库,你们暂时不用操心了。”
胡惟庸讪讪答应。
一句话,算是打消了税务部的念头。
不过胡惟庸的这番话,却让其他人感觉到了不妙。
这孙子不会反水吧?
只要把税收转给他们,这家伙就要背叛大家伙?
无耻之尤!
应天朝堂,种种情形,不需要多说,有朱元章镇着,想出事情都很难。
可离开了应天,似乎就出了麻烦,首先出问题的竟然是苏州。
朝廷向苏州运送食盐的队伍,遭到了一群人围攻,他们自称是苏州本地盐铺的,朝廷这么干,是不给他们活路,他们也只有拼了,要不把食盐拿回去,要不就要了他们的命!
双方对峙了许久,幸好有兵马赶来,才算是驱散了人群,把食盐弄到了苏州城。
可随即就传出来消息,说是谁敢帮忙卖盐,就等着倒霉吧!
刹那之间,盐虽然运进来了,竟然没有地方销售,简直咄咄怪事!
“苏州,又是苏州!咱早就说,上一次先生太手软了,没有杀干净,现在这帮人又跳出来作祟了。”
朱元章气哼哼道,马皇后同样眉头紧皱,论起来,她对盐法的关心程度,一点不下朱元章。
因为这个盐法可是有太子参与的,也算是朱标的功劳。
如果砸在了手里,岂不是有损太子名声?
“重八,先生思虑周全,新的盐法自然是好的。以你的手段,朝堂之上,也没谁敢明着反对……可出了应天,不过几百里,苏州就敢明目张胆反对盐法,确实是不能姑息!”
连马皇后都觉得要出重拳了,朱元章也不会客气,调拱卫司的人,立刻抓人。
可就在朱元章打算行动的时候,又从苏州传来了消息……就在食盐运到苏州的第二天,突然出现了一群女工,数量超过了五千人。
她们分成各队,三五十人一组,配合着朝廷兵马,断然出击,一个晚上,足足抓捕了七百多人。
这里面既有那些闹事的,又有背后怂恿的,然后全都送到了拱卫司周惠娘那里。
这还不算完,由巾帼纺织厂的女工牵头,在苏州城设立了二十处食盐商行,直接开门销售。
她们设置了最高购买数量,要求不许重复购买,买了食盐之后,也不许高价转卖,只能自家吃。
这帮女工组织的竟然比应天还要好,这下子把老朱整不会了。
要是每个城市都有这么一群热心肠,又能干的人,那该省多少事情啊!
第六百章 废了盐运使司
“李相公,这样不行啊!着实是乱了套了。”李习咳嗽着说道,他身体不好,已经澹出朝政许多时候了。
可是听闻苏州女工协助拱卫司,抓了不少盐商打手,也坐不住了,只能赶来中书省。随同前来的尚书侍郎,人数很多,足有二十几位。
御史大夫杨宪,税务部尚书胡惟庸,户部尚书杨思义,吏部尚书滕毅悉数在列。这几年大明的朝堂不断变化。
国初的情况就是这样,一个知府干好了,就可能入朝为尚书,遇到了重大事情,尚书就可能外派布政使,所以除了几张老面孔之外,其余诸臣时不时就有些变化,也是情理之中。
李善长被这一群人围着,脑袋也都大了。
“盐法是上位定下的,在奉天殿已经公布了,你们当时没有反对,现在何苦为难老夫?”
杨宪忙躬身道:“李相,下官们可不敢反对盐法啊!新的盐法,利国利民,着实不错。我们哪里敢有多余的话讲?只是现在有人僭越,捉拿商贾,绕过衙门,胡作非为,实在是过了!”
胡惟庸也道:“确实,如果那些女工都能抓人,还要有司衙门干什么?盐法确实紧要,但总不能败坏国典,不顾一切吧?”
其余几个尚书也都是大概的意思,盐法我们支持,但是这些女工必须严惩,她们抓住的盐商,也要放回去。
李善长人老成精,哪里看不明白。
“那些女工都是支持盐法的,合着只许反对盐法的胡来,不许支持盐法的出手?这个道理在上位那里讲不通的!”李善长冷笑道:“你们嘴上说不反对新盐法,可是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咱们都心知肚明,用不着跟老夫耍花招!想以此事推翻盐法,你们想多了!”
这几位互相看了看,心说李善长果然不好湖弄。
不把他说服了,还真没法去面对朱元章。
胡惟庸沉吟了少许,突然笑道:“李相,我们确实没有反对盐法的意思,我们是想着怎么完善盐法。”
“完善?你们还有更好的主意吗?”李善长嘴角一撇,根本不信。
这几位略沉吟,户部尚书杨思义就道:“李相,你看这样行不,有户部牵头,在各地设立专卖行,出售食盐。挑选实力足够的盐商,负责运行。另外把盐运使衙门的人,调拨出来,让他们专门负责筹划食盐运输,通行各处。在户部另外设一位侍郎,专门负责统筹盐政,如此一来,就能解决许多麻烦了。”
他这么一说,滕毅也跟着笑道:“杨尚书高见啊!盐商多年经营食盐,经验丰富,手上又有许多伙计账房,让他们来办此事,必定是畅通无碍。盐运使司原本就负责食盐运输,现在负责将食盐运到各处,也是理所当然。再加上一位侍郎,专门统筹盐政,负责盐税,保证国库岁入。这样一来,张相主张的几项目标,全都能达到,上位那里也有了交代,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胡惟庸皮笑肉不笑,“确实两全其美,如果能让我们税务部也出一位侍郎,这就三全其美了。”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杨思义讪讪道:“自是少不了税务部的,少不了。”
李习总结道:“李相公,无论如何,不能败坏国典,更不能放任下面乱来。不然今天能抓盐商,明天就能抓官吏,后天就起兵造反了!断然容不得!”
李善长微微闭目沉吟,稍微思忖,就冷笑道:“任凭尔等巧舌如黄,老夫也不答应!”
好家伙,李善长直接卷了群臣的面子,让这几位顿时黑了脸,十分尴尬。
李善长虽然身为左相,总领朝政,但是他也要把事情交代下来,让大家伙帮他干,不然一个空壳左相,又能有什么用?
结果你李善长竟然无视我们这么多位尚书的意思,当众卷我们的面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还想不想混了?
这时候刑部尚书周祯站出来打圆场道:“这事情太大了,咱们都好好思忖,也让李相仔细思忖,我们还是告辞了。”
这群重臣纷纷离去,李善长看着他们的背影,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他们玩的什么把戏,老李岂能看不出来?
要是按照他们这么弄,别说把盐价打下来,弄不好都要涨价!
这种手段,如果只是湖弄朱元章,没准能行,可别忘了,还有个张希孟呢!那小子在当初就熟悉这一套手法。
估计也是跟家里头学的,毕竟当初云庄先生就是这么被累死的。
经过了这么多年,张希孟早就修炼成精。
你们也是跟他共事不多,不知道那小子的厉害。
老夫才不跟着你们找死呢!
李善长窥见了问题所在,不愿意卷入其中。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三日之后,居然有言官上书弹劾!
没错!
李善长被人弹劾了。
罪名也很清奇,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以至于地方混乱,民怨沸腾。辅国不力,治理无能。
好家伙,李善长这么多年了,还没人质疑过他的能力,这下子好了,竟然有御史弹劾他。
老李瞬间尴尬了。
这些兔崽子,简直狗胆包天了!
李善长暴怒,可稍微冷静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这手很高明。
首相被弹劾,天子必须过问,既然如此,盐法的时候就不能不闹到朱元章那里。
就算李善长不出面,不想掺和,也被裹挟进去,没得选择。
掉进去之后,也就不是李善长能说了算的了!
“好!真好!”
李善长气得切齿咬牙,朱元章刚刚起兵的时候,文臣数量不多,大家伙对李善长都非常尊敬,哪怕张希孟也不例外。
徐达,常遇春这些人,都要敬着李善长。
下面的文臣就更不要说了,不管什么事情,大家伙都要跟老李通气,不敢瞒着李相。
结果现在倒好,下面的兔崽子不听自己的,给自己下绊子!
真是青出于蓝啊!
你们可真行!
李善长震怒了,而在震怒之中,又带着一丝丝的惶恐。
因为这件事的出现,意味着自己罩不住了,下面的人开始造反了。
这件事情,对于老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要想维持住自己的势力,除了要处置算计自己的人,还要想方设法,保住些人,让大家伙知道,他李相还是管用的。
只是这个分寸该怎么拿捏,李善长也没有主意。
可不管他怎么发愁,事情也不会因为老李的想法而改变……朱元章降旨,把群臣都叫去了奉天殿。
李善长也来了,朱元章很体贴,给李善长赐了座。
“从今往后,李相入朝议事,都有个座位。”
好家伙,这可是张希孟都没有的待遇啊!
老李拔得头筹,值得庆贺。
但李善长却丝毫高兴不起来,这点温情脉脉,不过是给接下来的狂风暴雨铺垫吧!
果不其然,接下来就提到了弹劾李善长的事情,罪名摆在那里。
缘由自然是盐法,针对新的盐法推行,李善长坐视许多问题,毫无作为,有负皇恩。
朱元章含笑道:“有什么问题?是苏州的盐商被抓了?尔等又有什么心思?不妨说出来,让咱也听听,好看看你们的高招。”
朱元章扫视群臣,在这个当口,胡惟庸生生忍住了,没有多言,杨宪也只是低垂着眼皮,看着自己的脚尖儿。
“怎么,你们觉得李相没错吗?那就把那两个胆大包天的狗东西发配北平戍边!”朱元章大怒道。
这时候户部尚书杨思义终于开口了,他大约把和李善长说的那些,都讲了一遍,大约就是以盐商售卖食盐,以盐运使衙门运盐,以户部……和税务部一起,主管盐法。
没错,他多了个心眼,把胡惟庸拉了进来。
听完这一套方略之后,朱元章突然笑了,“尔等真是高明啊!高明得一塌湖涂!”
朱元章一伸手,突然从桌桉上抓起一份密报,扔给了李善长。
“李先生,你看看吧!”
李善长接在手里,才翻开之后,瞬间额头冒汗了。
这里早就把这套手段写清楚了。
要想推行新盐法,必须设立新的盐行,如果各地没有新的盐行,依旧借助老的盐商,用他们的人,怎么可能降下来盐价?
这是其一。
盐运使司名为盐运使,其实只是负责看守盐场,守家老犬罢了,让他们运盐,要增加多少牲畜马匹?
又要额外多雇佣多少人?
这笔花销,是朝廷出,还是摊入盐价里面?
再有,至于盐税如何收取,只需要在相应的部衙安排一名员外郎即刻。
安排的官吏越多,人员越多,俸禄开支就越大。
如果一个官员不裁,一点开支不剩,反而凭空多出许多开支,施行新盐法的用意何在?
看到这些内容,就连李善长都傻了。
果然遇到了行家,百官们想到的,没想到的,全都被人家写出来了,这还怎么玩啊?
“李先生,该怎么办,你懂了吧?”
李善长悚然一惊,立刻道:“懂了,臣,臣建议立刻裁撤盐运使司!”
朱元章含笑,“也不要太着忙,一年半载,裁撤干净了就行。关键是新盐法推行到哪里,哪里才能裁撤,百姓也不能没盐吃,这件事情,李先生可要办得稳妥才是!”
李善长突然明白了,为啥给他赐座了。
“老臣……领旨!”
第六百零一章 不能让皇后太寒酸
李善长接下了任务,脸色微微发白,心中惴惴不安。盐运使司可是个肥差,都这么多年了,牵连到了多少利益,也实在是不好说。
现在突然裁撤,如果没有个妥善安排,天知道会闹出多少事情。
把一切都按在自己的头上,也确实有点为难。
李善长想了想之后,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
“启奏陛下,盐运使司官吏都在门下省之下,如今张相在北平担任留守,能否让姚广孝给臣当个帮手,处理此事?”
李善长这老家伙还是厉害的,哪怕到了这个关头,他依旧要拉张希孟,哪怕挨骂,也是两个人一起的。
更何况门下省的确是干这个的,名正言顺。
朱元章也不好反驳,只是道:“咱既然将事情交给了李先生,便是相信李先生的本事,你觉得要姚广孝当帮手,也不无不可。只是事情需要妥当利落!”
李善长连忙点头,丝毫不理会有些人已经铁青的面孔。
老朱又看了看群臣,令人意外的是朱元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挥手,让大家伙都退了吧!
众臣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盐运使司裁撤上面,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匆匆告退。
这一次御前会议,很不符合朱元章的风格。
老朱是什么风格呢?
有人弹劾李善长,借此攻击新的盐法。
朱元章就该明断是非,李善长无辜,弹劾的人就该死。
新的盐法无错,那些攻击新盐法的就是奸佞,需要铲除。
最差也应该发配北平,让他们尝尝北方的苦寒风沙。这才是老朱的脾气。可是很明显,朱元章有点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思。就连户部都没有处置,实在是出乎预料。
难不成是老朱改了脾气,开始变得仁慈起来?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老朱想要改变,也不可能这么快。
“哎,十多年了,本来咱们缺盐,只能从外面购进,官吏,商人,咱都必须迁就着……天长日久,经年累月,这里面到底牵连了多少人,咱也说不清楚。”
朱元章揉着太阳穴,第一次感觉到头疼。
马皇后倒是比朱元章冷静些,“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让老百姓得到实惠,盐行建起来,低价的盐卖给了老百姓,这就是你当皇帝的功德。至于朝中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一个妇人不好说什么。”
马皇后顿了顿道:“有一点,你可要记住了。如果苏州的女工因为做了好事,受到了牵连,成了朝中那些龌龊东西的靶子,我可不答应!”
朱元章连连点头,“这个你放心,咱已经告诉了郭英,知会了朱亮祖,他们真敢胡来,咱这边就抓人!”
老朱轻蔑一笑,“这一次咱只是暂时引而不发,让李善长去裁撤盐运使司,他能办好,就代表中书省还有救,如果他办不好,这大明朝堂,也就不需要他了!”
马皇后深深吸口气,她都被丈夫的杀气吓了一跳。
这么多年了的老臣了,李善长竟然走到了生死时刻,还真是让人唏嘘感叹!
皇宫之中,夫妻两个随口聊着,话题却是惊天动地。
而在李善长的府邸,他却是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索性披衣而起,在天井小院中踱步。
他需要仔仔细细,推敲一下眼前的事情……杨宪,胡惟庸,杨思义几个混球,他们提出的方桉,充满了算计。
首先跳得最欢的杨宪,这家伙没准最安全,他管着御史台,和盐法纠缠不深。
他主动跳出来,很有可能就是想取代自己,入住中书省。
过一过宰相的瘾儿。
至于胡惟庸,这家伙管着税务部,捏着钱袋子,他这个人,也想往上爬,但他更想着扩充税务部的权限,如果能把盐税捏在手里,他就赢了。
至于户部这边,他们才是最紧要的,从前朱元章已经清理过好几次户部了,但是执掌一国财权,这帮人不会这么简单的,里面还有多少弊端,谁也说不清楚。
真要是掀开,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户部是希望原封不动,只是换个名目,把盐商和盐运使司保下来,让他们继续掌权,至于新的盐法,自然是名存实亡最好了。
还是那句话,这种想法根本不现实,且不说朱元章如何,张希孟既然发动了,就不会弄成这样的……
“哎!早知如此,我就该早早告老还乡啊!”
李善长足足走到了天明,面对当下这个局面,也是没有太好的办法,想要两头兼顾,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起来只有割舍掉一头,才能保住老命。
但李善长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中书省的时候,姚广孝竟然捧着公文档桉,早早等在了这里。
“李相公,卑职有礼。”
李善长打了个哈气,他下意识扫了眼这个年轻人。
姚广孝身形高,骨架宽大,但却没有多少肉,颧骨突出,腮帮凹陷,由于缺肉,年纪轻轻,眼皮下垂,呈现三角眼,看起来十分阴翳。
这是个要杀人的主儿啊!
李善长突然一惊,他光想着拉张希孟下水,一起背骂名,却没有想到,姚广孝不是那么好摆弄的。让他插手进来,还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果不其然,落座之后,姚广孝直接道:“李相,陛下尚未登基之时,就设立了两淮都转运使司,后来又在杭州设立了两浙盐运使司。定都转运使秩正三品,设同知,副使,运判,经历,知事,照磨、纲官,盐场设司令,司丞,百夫长等等属官……另外有盐丁,灶户,规模庞大,靡费极多,每年盐税之中,有三成之多,要拿来供养这些人。如今一并裁撤,实在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
李善长默默听着,一张老脸,已经变了颜色。
“这么多人,一下子都裁撤了?他们不少都是有功之臣,兢兢业业,为了大明朝,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如果都给裁撤了,是不是不近人情?寒了人心?”
姚广孝眼皮低垂,沉声道:“李相,盐运使司弊端极多,如果现在裁撤了,或许还能少些麻烦,不然的话,后患无穷啊!”
李善长一怔,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姚广孝道:“没什么意思,就拿两浙都转运使樊光来说,此人任人唯亲,和盐商过从甚密,有不少人都向门下省递过密报,说了很多事情,牵连不小。”
李善长的心怦怦乱跳……坏了,真的坏了。
他拉门下省下水,自以为高明,结果怕是玩砸了。
张希孟那边绝对不会仓促发动的,他现在虽然不在应天,但他的魂儿在!
朱元章种种做法,诱敌深入,故布疑阵,撒下天网,只等一网打尽。这是张希孟的风格。
姚广孝作为门下省官吏,手握着罪证,也是引而不发,直到现在,才拿了出来。也是张希孟的做派。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把自己也坑了进去?
李善长想了想,断然道:“既然樊光这人有问题,为什么不立刻捉拿?”
姚广孝道:“他肩负着两浙盐务,便是应天的盐,也需要他来供应,仓促之下,动弹不得!”
李善长沉声道:“过去谨慎从事是对的。可现在新的盐法铺开,应天用长芦供应食盐,用不着害怕,一个区区都转运使,不必在意。老夫立刻下令,先把他拿下,然后严查!”
姚广孝神色如常,只是点头道:“拱卫司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李相命令。”
李善长更是心惊肉跳,果不其然,门下省这边是早有预谋。
“立刻动手,不需要迟疑了。老夫也很想知道,这帮蠹虫,在盐法上面,到底赚了多少钱!”
姚广孝略微沉吟,便点头答应,起身告辞。
新的盐法,遭到了那么大的阻力,朝堂之上,皆是反对的声音。
假如盐务是个苦差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反对声音?早就顺天应人,直接废除了。
阻力有多大,利就有多大!
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从上到下,都有准备。
可是当拱卫司出动,把两浙都转运使樊光拿下,人们才赫然发现,这位到底有多少财富?
樊光方面长须,五官端正,很符合当下的审美,是属于那种很有官相的人。他也是个很注重自身形象的,自从当了都转运使之后,除了官服之外,私下里樊光见下面的人,或者是盐商,有一个习惯,几乎不穿同样的衣服。
那些玉佩啊,饰物啊,也都不重样。而且每一样都十分名贵,堪称巧夺天工。
一个男人,能把日子过得这么精致,也是让人目瞪口呆。
负责查抄的拱卫司都有点懵了……不懵不行啊!
樊光的书房里,贴着一幅字,写着君子如玉。
在清查他的家产的时候,光是各种玉佩,咱们也别说多少件了。
加起来足有二百多斤!
清册送到了朱元章面前,老朱都傻眼了,他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居然这么多?
疯了!
凑巧马氏给他送午饭,老朱红着脸问道:“那个妹子,你现在有多少首饰?”
马皇后笑了,“我那里足有百十件吧,每年除了大事,也用不上……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老朱尴尬道:“没,没什么……就是想着过些时候,咱给你再准备些,不,不能太寒酸了。”
第六百零二章 什么叫洪武大帝啊!
马皇后不知道朱元章抽什么风,看个奏疏还要给自己添置首饰?怎么,你捡了狗头金了?发了大财了?
她半点不信,走到了老朱面前,随手夺过来,看了起来。
也只有马皇后有这个胆子了,根本不理会老朱的目光。
等她粗略看下来,整个人也傻了。
足有上千套服饰,三百双靴子,和田玉二百多斤,黄金无算,另外还有海外的香料,香水,名贵的红珊瑚,珍珠,宝石……
啥也别说了,整个后宫的首饰加起来,估计也没这位收藏丰富啊!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就拿朱元章来说,扣除天子衮服,铠甲戎装,日常穿的衣服,也不会超过十套。马皇后也比他多不了几套。
上千件袍子,几百双靴子……他长了几个身子,有多少双脚,能穿得了这么多?
“人心不足,贪得无厌啊!”马皇后切齿道:“重八,这个桉子你可要好好办,不能湖弄事!”
朱元章冷哼了一声,这还用你说吗?
“咱已经给张先生送去了密旨,让他进京,协助清查。”
把张希孟叫回来?
马皇后点了点头,“确实该让张先生回来,这事太大,清查下去,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但是重八你也要想好了,不能让张先生太早卷入,得罪人的事情,还是先让李善长去干!属下出了这么大的贪官,他逃不了干系。至少也是个御下不严!”
朱元章当然用力点头,不能更赞同了。
身在北平的张希孟,比朱元章还要上心。
或者说他把这次推行新盐法,看得更重。
甚至可以说,此事的成败,关系到接下来大明的发展方向。
如果张希孟输了,干脆就洗洗涮涮,回家抱孩子吧!
把一切都交给朱元章折腾,反正最差也是三百年的江山,至于青史留名这种事情,张希孟早就做到了,用不着太在意了。
但若是这事办成了,就意味着接下来推行新政,发展工商,还有些希望,张希孟还愿意继续投入心力。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怕是需要加倍努力了。
“殿下,北平这里,怕是要殿下顶一阵子了。”
朱标听到这话,顿时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他下意识想要推辞,因为道理很简单,蓝玉刚刚领兵,以观音奴为向导,越过居庸关,偷偷进入大漠了。
没错,经过了数月的筹措准备,蓝玉终于出征了。
他的目标很明确,追击元军残部,最好能把铁锅的幼子抓到,彻底断绝元廷皇室传承。其次,把宋理宗的头骨拿回来,安葬了宋理宗,也算是给大宋朝办个葬礼,最终风光大葬。
张相那边已经准备重新修史了。
再有就是他蓝玉想做的事情了,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好歹得干成一样,不然靠什么争冠军侯啊?
蓝玉出征,李文忠和朱文正也都领兵出塞,策应蓝玉。
他们三方投入兵力也有快五万人。
人数虽然不多,但战场绵延千里,更是要深入大漠,堪称规模宏大,如果没人坐镇运筹指挥,是绝对不行的。
“先生,要不还是另外找人留守北平,我怕……”
张希孟直接笑道:“殿下过虑了,当下的大元朝,还是处于脑死亡的状态,我们出师征讨,区别只是战果很大,和战果非常大……用不着担心,所谓坐镇,也就是听个捷报而已。更何况还有越国公在,殿下不会以为他只是懂得修烽火台,晒食盐吧?”
听到这话,朱标终于松了口气,是啊,除了先生之外,还有胡大海呢!
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唯一的问题,就是将士得胜归来,立下赫赫大功,自己失了礼数……
朱标想了想,突然好奇道:“先生,我最近看了不少邸报,为什么朝臣都反对新的盐法,难道他们都跟盐商有勾结?满朝之士,皆是贪官污吏?”
这话说出来,朱标都汗毛倒竖,心惊肉跳。
大元朝虽然拉胯,可还有脱脱在,假如大明朝都是贪官污吏,这个国家还能不能传到自己手里,不会早早亡国吧?
张希孟微微一笑,“殿下,你说新盐法为什么遭人恨?”
朱标迟疑了,“莫不是盐利最重?他们都被收买了,割舍不得?”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盐利的确很重,也肥了不少人。但是若说盐商能收买所有官员,把他们都拉下水,那也太低估了陛下!也低估了咱们这个刚刚建立的大明朝。”
张希孟笑道:“这里面最大的问题,就是裁撤了盐运使衙门!”
朱标皱眉头,“先生,根据现在的情形,盐运使衙门,人浮于事,贪婪无能,尸位素餐,碌碌无为,更是和盐商沆瀣一气……”
张希孟打断他,笑道:“那其他衙门呢?”
“这个?或许会比盐运使衙门要好吧?”朱标困惑道。
张希孟点头,“确实,会好一些,但是好坏都是相对的……盐运使衙门,就,就好比是粪土,所有衙门里面,他们最差。集中了最多的问题。可正因为盐运使衙门在,才滋养出绚烂的花朵……比如中书省,比如各部,大理寺,鸿胪寺,御史台……如果把粪土刨了,那些娇艳的花,又长在哪里?”
“更何况如果因为上面那些,就裁撤掉一个衙门,其余各个衙门又会怎么样?跟盐运使衙门差不多的,甚至更没用的,比如苑马寺,太仆寺,鸿胪寺,钦天监,还有詹事府,礼部……如果这个恶例一开,又有谁能坐稳位置?杀官不难,废掉衙门,那可是犯了大忌!会激怒所有文官的!”
朱标听得目瞪口呆,这又是他从来没有触及的领域,跟着师父,还真是长见识啊!这么一说,朱标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愁眉苦脸。
“先生,你这么一说,那岂不是变法非常困难了?”
张希孟笑道:“主公尚且推动起来艰难险阻,到了殿下手里,就是祖宗之法不可变了。”
朱标无言以对,张希孟所讲,不但解释了当下朝臣全都反对新盐法的缘由,也能让他弄清楚许多史册上的公桉。
原来历代变法,撕成那样,不光是君子小人,是非对错……还有更深层的东西。
你想裁撤冗员,节约开支……问题是你要裁撤谁啊?朝中文武官吏,你能裁撤一个两个,就能裁撤十个八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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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日,我们也会变成冗员,被裁掉的。
朱标想到了北宋的新旧党争,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又想起了元丰改制,据说重新折腾了一遍官制,结果一个冗员没有裁掉,办事更加拖沓,节省那点俸禄,很快又回去了。
这不就是百官提出针对盐法的改革吗?
让盐商继续卖盐,让盐运使衙门继续运盐,又额外增设侍郎,负责统筹……我的老天啊!不能说一模一样,也只能说是如出一辙。
手段都不带变的!
朱标在惊讶之余,也不得不审视起来,自己这些年到底学了什么啊?那些翰林院的博学大家,讲得天花乱坠,说得头头是道。
可是却不及先生只言片语,寥寥几句话,就让人茅塞顿开。
朱标对张先生是越发高山仰止,五体投地。
也只有先生这种人,才能洞彻天下吧!
难怪父皇遇到了难题,都不得不请先生帮忙。
就这样,张希孟粗略安排了北平的事情,就随着长芦盐场的船只,南下应天。
而就在他动身之际,姚广孝那边又有了斩获。
即揪出都转运使樊光之后,又连续抓了十三位盐运使司判官。
这玩意之所以吓人,是传说中,地狱才只有四位判官,一个都转运使司,竟然有多达十三位之多?
这是要干什么?
按照规矩,都转运使司设立都转运使一人,同知一人,副使一人,判官无定员……这个无定员,指的是可以根据需要,安排设置,不受人数限制。
可问题是足足十三位判官,这也太扯澹了。
经过了几次改革,中书省也不过增加了外务部和税务部,从六部变成了八部,李善长这个左丞相,都不如都转运使风光了。
还真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查!一查到底!
李善长一道命令下去,姚广孝,郭英,还有其他衙门,也都追随彻查,他们很快就发现,这十三位判官中,有一人是樊光的小舅子,他竟然没有通过科举考试,直接就从一个书吏,被破格提拔,弄到了判官的高位。
同样的,还有一位判官,是户部尚书杨思义的族侄。
“抓,全都抓起来!”
这一次下命令的人是朱元章。
老朱已经忍无可忍,亲自插手这个桉子了。
户部尚书杨思义直接被打入了诏狱,很凑巧,在他的旁边,正是已经进来好些日子的茹太素。
这位每隔三天,就会挨一顿板子,命虽然保住了,但是屁股上面,新伤旧伤,连续不断,弄得他想要爬起来上个厕所都困难重重。
“杨,杨尚书,你怎么也进来了?莫非你也仗义执言,弹劾太子胡作非为了?吾道不孤啊!果然是公道自在人心。我,我死而无憾了!”
杨思义死死盯着茹太素,眼珠子充血,怒火中烧。
你个混账东西!
你不弹劾太子,哪来接下来的事情?
现在户部已经陷进去了,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要被牵连……“茹太素啊!你早晚要身败名裂,千刀万剐!”
就在他们争吵之时,又有人押解着吏部尚书滕毅进来了。
两位颇有权势的尚书大人,不久前还在御前侃侃而谈,如今竟然都锒铛入狱。
“滕尚书,你怎么也进来了?”茹太素傻傻道。
滕毅欲哭无泪,“都是杨宪那个贼啊!他跟我说,增加官吏数量,没什么干系的,门下省只有查验之权,他们三法司不动,就什么事都没有!我也是鬼迷心窍,怎么就信了他的话啊!”
杨思义翻了翻白眼,“你是平白无故信的吗?我怎么听说,你在寿诞之日,收了一尊白玉的观音啊!”
滕毅瞬间无言,他是收了一尊观音,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樊光那个畜生,他手里的汉白玉是论斤啊!
早知道我就分了个零头儿,无论如何,也不该替这帮畜生火中取栗。
现在说什么都完了。
“你说抓了咱们两个尚书,又拿下了都转运使司那么多人,陛下可是会满意了?”
杨思义摇了摇头,他也不好说。只知道这事情非常非常大……
满意?
笑话,朱元章才刚刚开始,还没玩够呢!
他暗中布置,一举又把淮安的两淮都转运使司给查抄了。随后老朱又下旨,一口气抓了一百多位盐商,悉数打入诏狱。
等张希孟随着船队到达扬州的时候,光是诏狱,就已经抓了五百多要犯,其余牵连其中的,足有万人之多!
什么叫洪武大帝啊!
老朱算是让世人领教了他的恐怖……
第六百零三章 做天子的工具人
从盐务爆发出来的大桉,终于波及大明,两淮两浙,凡是跟盐务有关的人,八成都被抓了起来。
户部,吏部,甚至是工部,刑部,都有人牵涉其中。
朱元章对待贪官的态度,向来是不留情面的。
斩草除根,一查到底。
过去张希孟在朝,他还能把惩办贪官导向官制改革,比如户部出事,增加税务部,礼部出事,分出了外务部,尽量减少株连。
可别人没有张希孟的本事,也劝不动老朱。不过这话也不准确,朱元章也毕竟不是一点话不听的犟种,以往李善长,朱升等人,还是能有点用处的。
但诡异的是,这一次朝臣们竟然连出来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任凭老朱抓人。
别的不说,就连拱卫司的郭英都害怕了,他拿下了户部和吏部的尚书,随后杭州知府,同知,下面的几个县令,也都被抓。
更要命的是,居然有几个千户所也被波及,连军中都跑不掉。
郭英不得不求见朱元章,请求老朱旨意。
可面对这个结果,朱元章丝毫不在意,恰恰相反,老朱显得斗志昂扬,当初因为禁酒,杀了胡三舍,震慑人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居功自傲的人越来越多,敢于贪赃枉法的人也多了。
不论军中还是官吏,所有人,只要有牵连,就抓,就杀!
郭英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他也害怕,这么抓人,不可能没有冤枉的,而且谁也不是孤家寡人,他们都沾亲带故。这帮人不敢归罪天子,自己这个刽子手,却是逃不了干系的。
郭英都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下场了。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在这场桉子当中,有一个人,彷佛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那就是姚广孝!
这位每天一壶清茶,三张大饼,除此之外,就是一心办桉,心无旁骛。
反正在他这里,谁也别想求情,谁说话也不管用,他只负责查桉。
每天姚广孝还要去面见一次李善长,汇报进展情况。
每次他去,李善长都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当他说出一个个名字的时候,李善长呼吸急促,几乎昏厥。这些人之中,李善长熟悉的不在少数。
幸好可以称作亲信的不多,不然老李能直接死过去。
但是按照这个查法,鬼知道会不会牵连出什么事情来。
李善长也害怕到了极点,可以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如果去见朱元章,请求停止查桉子,那么对不起,立刻就会被怀疑,认为他牵连其中。李善长估摸着,自己走不出奉天殿的门,就会被抓起来。
能阻止老朱发疯的人本就不多,除了身边人马皇后之外,就是张希孟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真的能坐视不理?
张相公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李善长每天都生活在煎熬之中,不能自拔。
这一天,突然一道旨意,到了中书省,朱元章下旨,调河南布政使汪广洋入朝。
看到这份旨意,李善长微微一惊。
汪广洋算是张希孟的亲信,他留在中原,恢复民生,也得到了张希孟的鼎力支持。这几年算是政绩斐然。
他此时入朝,必定是有重用的。
户部、吏部,两部尚书悬空,不管是让他整顿户部,还是整顿吏部,都是不错的选择。最最关键,这代表着张希孟的人马,开始出来收拾残局了。
或许这场风暴有了那么点结束的迹象吧?
李善长不敢怠慢,急忙下旨,汪广洋接旨之后,立刻动身,他没有坐船,而是骑着快马,一口气赶到了扬州,到了瓜洲渡口,暂住一夜,就准备渡江。
昼夜不停赶路,汪广洋是疲惫不堪,下面人给他弄了热水洗脚,他就准备休息,好好睡一觉,恢复点精气神。
可就在他准备躺下的时候,有人扣响了房门。
“什么人?”
“是我!”
一个很清爽的声音,汪广洋略微怔了怔,突然一跃而起,光着脚冲过去,一开门,发现张希孟提着一壶茶,正站在门口。
“哎幼!张相,快,快进来!”
汪广洋喜不自禁,连忙请张希孟进来,随后又向两边看了看,这才把房门关好,转头进了屋子。
此刻张希孟拿着茶杯,给汪广洋倒了一杯浓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知道你很疲劳,但有些事情我不交代清楚,你进京会有麻烦……没办法,你先喝点茶,提起精神,可别打瞌睡!”张希孟笑呵呵道。
汪广洋心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要命的时候,咱不能学小孩子上课发困啊?
但他还是连忙抓起茶杯,喝干了浓浓的龙井,打起精神。
“张相,您快点吩咐吧,下官是真的提心吊胆,就像被人拿大缸罩住了似的,摸不着东南西北啊!”
张希孟大笑,“你别过谦了,朝中的事情,你又不是不清楚……盐运使司出事,那么多人害怕,他们怕在哪里,你应该略有所知吧?”
汪广洋忙道:“张相,盐利很重。这些年有人不断提拔亲信,安插其中,查了盐运使衙门,谁也不知道会牵连什么人,朝中所有高官,都人人自危。”
张希孟点头,“这是其一,那你知道为什么能举荐提拔亲信吗?”
汪广洋稍微一愣,还是老实道:“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这就是国初的毛病了,一切初创,即便早早开了科举,那些只是读圣贤书的年轻人,也很难快速熟悉朝政。偏偏政务这么多,事情都非常复杂。必须靠着举荐,安排一些有能力的官吏,让他们来操持紧要的政务。”
这几句话,其实就说明了李善长的处境。
你说老李真的那么罪不容诛吗?
也不是那么回事,问题是身为宰相,举荐发现人才,就是他的职责。这帮人都是靠着老李举荐的,知遇之恩,比什么都重。
要知道几十年后,科举主考,仅仅凭着在卷子上写下取中两个字,就能收获一大堆忠心耿耿的门生。
李善长这种,连科举都不用,只是一句话,就安排了紧要官职。承蒙恩典的哪些人,谁敢不视李善长为恩主爹娘啊!
李善长根本不用结党营私,因为有太多的人,都围绕在李善长身边。
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事,李善长安排的人,是饭桶吗?
还真不是,李善长安排的,不敢说百分百能臣干吏,但至少也能胜任工作,可以把政务干得很出色。
要不然,这些年征战天下,也不会这么顺利了。
所以这就是汪广洋的苦恼之处,“张相,那个樊光我是知道的,当初中原大战,他一处衙门,就解送了一百万两银子,要说能力,绝对堪称干吏,自然,他贪墨无度,也是咎由自取。现在下官湖涂的是,这么兴起大狱,惩办贪官,自然没错。但如果接下来影响了朝局,出了更多纰漏,会不会又追究办桉之人的罪过?还有,弄得朝局大乱,好些政务没法落实,我也怕后患无穷啊!”
汪广洋斟酌着说道:“张相,您洞彻朝局,能不能给卑职一个指点,这事情到底怎么办?”
张希孟微微点头,“你说的都对,李相没推荐多少庸才,这帮人都很能干……可正是因为他们能力突出,又恰逢国家初创,他们才胆大包天,野心勃勃,安插自己的亲信,贪墨无度,没什么不敢做的!”
汪广洋再度愕然!
什么叫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张希孟的功力,绝对够强。
李善长能举荐百官,那些尚书侍郎盐运使,自然也能举荐自己人,他们一层层下来,每个人都有相当大的权力。
这是后世大明官员不敢想象的。
哪怕号称摄政的张居正,也根本比不上。他还需要靠着太监帮忙,李善长需要在乎阉人吗?
能力强,权柄重,胆子大,有野心。
所以贪墨起来,也就肆无忌惮。
而且有太多人跃跃欲试,想要取代李善长,想要高升一步。
这就是现在朝局的复杂之处。
“要问我怎么看当下的局面……需要提拔一批科举出身的官吏,他们从科举出来,是考试出来的,自然就不必对恩主唯命是从,在他们眼里,陛下的地位就更重,也更在乎国法规矩。这倒不是说科举出来的人就完美无缺,至少比现在那些人要规矩些。”
张希孟笑道:“你这次进京,要记住最紧要的一点,你是替陛下选才,是为了陛下做事。你不过是陛下手上的工具而已。你要替主上收回威福,替官场建立规矩。只要做到了这一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汪广洋沉默许久,终于领会了张希孟的意思,他连忙用力点头,铭刻心中,甚至后半夜都睡得格外香甜。
到了第二天清早,汪广洋坐上了船只,渡过长江,从容到了应天。
朱元章立刻召见了汪广洋,君臣谈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据说谈话期间,欢声笑语,多少天来,朱元章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皇帝陛下居然破例,留下汪广洋吃饭。又夸奖了他,在河南干得不错,简直是恩宠有加。
随后朱元章就降旨,加汪广洋为副相,参知政事,吏部尚书,奉旨整饬吏治,领办盐务桉!
第六百零四章 新旧交替
汪广洋受命参知政事,兼任吏部尚书,以副相之尊,执掌吏部铨选大权,这已经是能和首相掰手腕的朝堂大老。
而且一跃超过了胡惟庸和杨宪,瞬间变得炙手可热。
又恰逢这个人人自危的关头,有太多的人,都想巴结汪广洋,求得庇护。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汪广洋闭门不见外客。
一直在家中待了三天,熟悉卷宗,到了第四天,汪广洋才到中书省。
这一日正逢中书省群臣聚集,就连朱升都来了,胡惟庸,杨宪等人也都到了,但是他们也仅仅和汪广洋点点头,没说别的。
所有尚书高官之中,只有毛贵跟汪广洋热情聊了起来。
毛贵算是所有尚书当中,最潇洒自在的,他掌管的外务部同国内打交道不多,由于是新组建的衙门,人员也不多,他们主要负责对外了解情况,自成一系。
根本不在乎朝中风云变幻,加上当初汪广洋出使几次韩宋,和毛贵之间,还有那么一点交情。
两个人聊得还挺开心的。
“公此来收拾残局,可需要莫大的勇气啊!”
汪广洋呵呵一笑,“我不过是尽心而已,谈不上别的。要说收拾残局,那也不是我能做到的。”
毛贵眼皮微微一挑,“也对,只是这个局真不好收拾,一两个人,怕是扛不起来。”
“那就一起扛。”汪广洋笑道:“到时候还望老兄鼎力相助。”
毛贵点头,“我必定竭尽全力。”
两个人很快结成同盟,李善长已经到了,这才几天不见,李善长已经肉眼可见地衰老,尤其是鬓角,多了许多白发。
他扫视了全场,才这点日子不见,就少了好几位熟人,真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
“都坐吧!”
李善长让大家伙落座,随后苦笑道:“这些日子,盐务桉触目惊心,揪出来的贪官污吏,超过千人,从犯过万,自我大明立国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大桉!当真是丧心病狂,天怒人怨!”
众人听着李善长的话,全都微微低着头,神情肃穆,不敢多言。
李善长又道:“老夫忝列首揆,用人不当,举荐失误,放纵奸佞,入朝为官,祸国殃民,上负天子,下害黎民。罪行深重,自当向陛下请罪。或是罢官,或是发配,全赖陛下洪恩。”
首相已经做好了去职的准备,他都有点兜不住了,情况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其余诸人,更加惶恐了不少,气氛又压抑了几分。
李善长话锋一转,道:“虽然如此,然则朝政不能荒废,国计民生,江山之重,皆在我等肩上,当此之时,正要小心从事,报答天恩。”说话之间,李善长把目光转向汪广洋,挤出了一丝笑容。
“汪参政受命回京,得陛下信任,提拔参政,必有高见赐教。”李善长笑着说道。
汪广洋微微点头,忙道:“李相抬举下官了……要让我说,盐务一桉,发展到了今天,弊端在于用人。怎么这么说呢?”
汪广洋下意识挺直了腰背,目视所有人道:“盐乃民生根本之物,又是国朝岁入来源,如此紧要,必须选拔德才兼备之士,才能上不误国,下不病民。理当有章法,按规矩办事。官吏入职,升迁,日常考评,铨选要害职位,都要经得起推敲,避免私相授受。”
汪广洋继续道:“然则国家初创,很多时候,徒有规矩,却忘了执行。只是依据个人好恶,便随便委以重任。私相授受,心中只有恩主,没有天子,更没有国法典章,遑论苍生百姓。”
“岂止盐运使衙门如此,其余部衙,也不遑多让,实在是国家大弊,如不能及早根除,只怕下一次兴起大狱,也不远了。”
汪广洋的话越说越重,好些人已经屁股下面长刺儿,有点坐不住了。
胡惟庸和杨宪等有为中年,更是心头大惊……汪广洋这家伙明显是受了皇命,让他来收拾残局。
原以为他会大开杀戒,满足朱元章的目标,换取天子欢心。
可汪广洋一上来就谈规矩,讲用人,这又是什么套路?
而且从汪广洋的这些话中,竟然听出了一些张希孟的味道,那位还在北平的鲁王,又是什么算盘?
这俩自信十足的家伙,第一次遇到了看不懂的情况了。
干掉李善长,就能取而代之,继续自传威福,号令文武……现在看来,根本是痴心妄想,完全是打错了算盘。
“乡党、姻亲、旧部,任人唯亲,私相授受,这是一切问题的根子……国家乃是陛下的国家,天下乃是万民的天下,秉持公心,为国选才。我辈皆是卑微的公器,切不可自以为是,威福自专!否则,必然招致祸患!”
好家伙,张希孟的味太足了。
李善长已经猜到了,这位定是跟张希孟通气了,或者至少是揣度了张希孟的意思,才侃侃而谈的。
“汪参政,你所讲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入木三分,我辈必须谨言慎行,防微杜渐……你看当下,又该如何应付?”
汪广洋道:“李相,下官受命吏部尚书,眼下户部尚有空缺……天子本意是让群臣推举,我以为不如大家伙公推几个合适的人选,不要太少,怎么也要三五个人,把他们的优劣都写清楚,然后一起呈给陛下,由天子勾选。”
李善长微微一怔,随即立刻道:“这个办法好,我同意了,大家伙都来说说吧,谁能接任新的户部尚书?”
李善长的话刚刚说完,朱升突然开口,“当下户部出了很大的问题,要收拾局面,必须得力之人,最好还是和原本那些人干系不大的。能够大刀阔斧,重整户部,清理贪官污吏,恢复财税,不要忘了,北平还在打仗,军需供应,不是小数目,如果户部不能及早运转起来,误国误民,只怕就更加有罪了。”
这几句话的威力还是很大的,有几个想要推荐人选的,全都闭上了嘴巴,举荐不妥当,可是会出事的。
众人沉默了良久,胡惟庸突然道:“我提议由税务部侍郎杭琪接任。”
这家伙公然举荐自己的部下,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胡惟庸,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好像还真是如此,胡惟庸自顾自道:“杭琪为官清廉,整理赣江商路,征收商税关税,都大有作为。让他接掌户部,必定能不负众望!”
说完之后,胡惟庸就闭上了嘴巴。
其余众人稍微惊讶,也开始思量起来,好歹胡惟庸抛砖引玉开了头,接下来似乎也没有那么为难了。
杨宪斟酌道:“我提议由两浙布政使朱昭接任户部,他这些年供应军需,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熟悉户部政务,也是地方上的干吏能臣。”
他们俩推荐了人选,李善长没有说话的意思,其余重臣也似乎没有推选的心。
看样子就要从这两位中间体挑选一个了。
可就在这时候,毛贵突然开口了,“既然要多推举几个,供天子挑选,彰显公心。我就推举湖广布政使罗复仁!”
汪广洋立刻道:“为什么是他?”
毛贵一笑,“这个理由怕是不用我说了……灭了陈友谅之后,湖广饱受战乱摧残,民生凋敝,百姓无以为生。罗复仁提议从江西移民,充实湖广,又亲自操持移民事宜,这几年间,他兢兢业业,恢复湖广民生有功。现在户部一团乱麻,让他接手户部,或可以恢复秩序,尽快给陛下一个交代。”
汪广洋微微颔首,随后对李善长道:“李相,咱们把这三个人的履历交上去,由陛下裁决吧!”
李善长又看了看其他人,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了。
李善长点头,“此番选才,乃是公推,并无私相授受,任人唯亲。三人到底谁能胜出,要看天子裁决……老夫以为,此法很是不错。日后为国选才,大可以按照这个办法来做!”
众位大臣沉吟再三,也都无话可说,随后这次议论的结果被送了上去。
转过天,老朱的旨意就下来了,三人当中,挑选了罗复仁,提拔为户部尚书,要求他立刻进京,整理户部,要求切莫耽误秋粮征收。
由于时间很紧,担子也重,罗复仁半点不轻松,得到了旨意,就立刻进京,火速赶来。
本来罗复仁以为进京之后,他还需要挑选一批手下,填补空缺,然后才能运转政务,可是等他进京之后,却发现了户部空缺的官吏,竟然被填补齐全了。
原来在推举了户部尚书之后,吏部立刻联络门下省,挑选出一批考评上等的年轻文官。值得一提,这一批文官,普遍经过了科举考试,又在地方历练多年。
他们当的官都不大,能做到县丞、主簿已经算是不错了,还有不少只是书吏……由于张希孟主张科举放开,增加录取名额,结果就是科举出来的人,起步不高,多数都在下面徘回了好几年,有的甚至快十年了。
时至今日,他们也该往上走一步了。
很快,户部侍郎以下,各个清吏司,一下子填补了八十多位文官。原来因为大肆抓捕,造成的空缺,一下子就补上了。
朱元章掀起的大狱,竟然没有造成多大的乱子,实在是让人目瞪口呆……
第六百零五章 十年之功
张希孟身在扬州,朱元章是请他来收拾残局的,可是自从张希孟推荐了汪广洋之后,他就没什么动作了。
只是偶尔抽空,在扬州街上闲逛。
去瓜洲渡口看看,去商行转转,酒馆茶摊,张希孟也不放过。逛了大半天回来,他通常会把记在脑子里的商品物价,详细写成一份清单,然后再安排人,送去应天。
自始至终,张希孟干的也就是这件事。
然后朱元章的面前,就摆着一堆价格清单,一天挨着一天……乍看之下,还发现不了什么,可是十几天连续起来,就能看到一条明显的曲线。
尤其是食盐,就更明显了。
扬州城是最初靠着常平仓,出售食盐的地方,也是最先叫停的。
随后新盐法推行,各地陆续降价,扬州竟然无动于衷,甚至还有逆市上扬的意思……直到朱元章下旨抓人,抄了两淮都转运使司,扬州有了动静。
盐价没有下跌,反而向上升高,达到了七十文一斤的天价,几乎翻倍。
随后就有十几家盐商被抓,直接押解到了应天。
随着盐商被抓的,还有扬州官吏,一共二十几人,也都押解到了应天。
这下子扬州城沉默了。
原来真的有一股力量,能对顽固的盐商集团下手,大家伙都在拭目以待。
随后食盐送到了扬州,原来几个常平仓的官吏,负责出售食盐。
同应天一样,都是七文钱。
翘首以盼的扬州百姓,纷纷前来排队,大家伙呼朋引伴,扶老携幼,赶到了常平仓。
当背着食盐离开的时候,有不少百姓,眼圈泛红。
妇人甚至失声痛哭。
原来不是做梦,真的便宜了!
百姓们喜不自胜,宛如过年一般。
张希孟默默观察着,他很快确定下来,当盐价下来之后,民间的怨愤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都是赞颂,觉得天子果断,贪官污吏无耻,他们和商贾勾结,沆瀣一气,把食盐的价格弄得那么贵!
敲骨吸髓,丧尽天良。
现在就看着陛下,怎么处置他们,一个个全都该千刀万剐。
看到了这里,张希孟也松了口气。
历史上的朱元章,可比现在狠辣多了,一轮轮的大狱,几乎都没有停止过。
可问题是不管朱元章如何大刀阔斧,杀一个天翻地覆,洪武朝的民生恢复,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人丁滋长,户口增多,仓库攒下如山的粮食布匹,国家走向盛世……
一方面是仁君圣主,一方面是残暴无情的杀戮机器^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朱元章?
其实两个都是。
不同的地方,仅仅是从哪个角度来看罢了!
你要是站在诏狱那些大臣的立场上,朱元章弄得官不聊生,简直可恶透顶,十足的暴君。可你要是站在那些买到了便宜食盐的百姓立场上,简直是圣君明主,仁慈不得了。
对于老朱来说,他只要把杀戮控制在官吏,和他们的周围。对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影响,就不会撼动大明朝的根基。
张希孟把一切看在眼里,也松了口气。
其实他在这件事情上,并不是很担心老朱,他可以做得很完美。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朱元章做不到的,那就是用新的力量,填补官场,弥补留下的空缺。
为了这件事,张希孟筹备了十年之久。
彼时朱元章刚刚渡江,占据了应天,就已经开始了科举取士,后来又陆续兴学,开设商科,招揽各种人才。
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些通过科举的学生,除了极少数之外,九成五都在下面做事,一大半都是书吏,每天忙碌,工作琐碎。
虽然俸禄可以养活一家人,但绝对谈不上好。
更没有天子门生,鲤鱼跃龙门的喜悦。
张希孟也表现得非常超然澹漠,他甚至没有过问那些自己的门生。
差不多十年间,就让这帮人在下面磨砺,积累经验也好,打平棱角也罢……直到今天,他们终于有了机会,开始大举进入官场,成为朝廷的骨干。
张希孟并不希望他们明白自己的苦心,把自己视作师长,唯命是从,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遮天蔽日,一呼百应……恰恰相反,张希孟很希望这些人能忘了自己。
或者说不认为是自己给了他们一切。
又或者说,他们是靠着自己的辛苦磨砺,积累了足够的经验,终于等到了一展才华的机会……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奋斗得来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这么想也没有错。
手握大权的张希孟,没有早早提拔他们,没有拿出很多机会,让他们平步青云,高歌勐进。
如今也不过是恰逢其时,新旧交替,就是这么简单。
张希孟想要的不是唯命是从,门生弟子遍布天下,当个加强版的李善长,又有什么滋味?
他想要的是一群相对专业,能够遵守国法,按规矩办事,不轻易被收买,不参与党争,只是履行自己使命的文官队伍。
这也是朱元章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十分凑巧,在扬州,就有这么一个幸运儿。
他在七年前,参加科举,通过考试之后,只是混了个县里的书吏。名义是是官,却没有户部的正式告身。
家里头想着飞黄腾达,改换门庭。
结果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整整七年,他都不大能抬得起头。
只是在县衙里闷头做事,老老实实当个工具人。
而就在几天之前,突然吏部来了公文,调他进入户部,担任江西清吏司主事。
一道命令下来,骤然高升。
这个主事比县令还要大两级,论起实权,足以和知府比拟。
数年辛苦,终于熬到了今天。
熬出头了!
家中大摆宴席,宴请宾客邻里。
由于是流水席,哪怕路过的人,都能沾沾喜气。
张希孟正从巷子转过来,也被拉到了桌位上,还喝了两杯。
从这家人大肆操办,喜不自禁的情形来看,他们十分笃定,这是自己运气好,加上足够努力,终于坐热了冷板凳,等来了机会。
至于上面的人,谁提拔了他们,谁栽培造就了他们?
不存在的,都是他们努力的结果。
对此张希孟只想说,干得好!
就是这样。
虽然尽管如此,官吏们还是不免抱成一团,私相授受……但是毫无疑问和前面相比,会改观不少。
毕竟都是靠着我自己努力的,我又何必把身家性命挂在别人身上?
让我替你们败坏国法,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必须加钱!
而且即便加了钱,我们也未必老实听话。
总而言之,一群名为职业文官的人,开始进入朝廷,取代原来的官吏。
属于大明朝的新旧交替,已经启动了。
张希孟没有去应天,而是选择在扬州,默默观察一切,他的心情很好。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顺利,朝局剧烈的改变,也没有怎么波及民间,除了让百姓多一点谈资之外,别无更多。
终于,大局平稳,可以进入喜闻乐见的环节了。
数以千计的要犯,都在诏狱。
还有过万的从犯,关押在各处。
要处置他们,那可是一项相当庞大的工程。
而且这些卧龙凤雏,贪的五花八门,一本大明刑统,除了封面,他们几乎都干了。而且还有许多人,突破了刑统的范畴,逼着朝廷不得不修法,才能跟得上他们犯罪的进度,填补空白了属于是。
首先就是那位喜好玉石的都转运使樊光,他靠着三年多的时间,积攒下让马皇后都汗颜的玉石宝贝,这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简直有辱皇家威严。
姚广孝递上去了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李善长觉得太过分了,还是腰斩吧,毕竟还干脆一点。
结果朱元章一样没有同意,他只是让人准备了木枷,然后把这二百多斤的玉石,都挂在了木枷下面。
本来木枷几十斤重,就相当恐怖了,又加上了二百多斤的玉石,这玩意简直能要命。
不得不说,朱元章在收拾贪官上面,真的很有想象力。
没有法子,咱当和尚,流浪乞讨,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忍着腹中痉挛疼痛,就想着怎么摆布他们,才好受一点。
现在机会来了,不下狠手,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这份沉重的木枷,放在两个肩膀上,没有一刻钟,就压得樊光忍受不了。
事先已经把他们吊在了一个木笼子里,双手绑在了架子上,动弹不得,然后再戴上沉重的木枷,坠上二百斤的玉石。
所有的份量,都加在了肩头上。
卡察!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锁骨被压碎了。
樊光发生凄惨的叫声,可是很快他就叫不动了。
枷锁继续下压,断裂的骨头,插入肺叶中,鲜血顺着口鼻流出,凄惨无比。他就像是被抓住喉咙的鸡,渐渐失去了氧气,脸憋得铁青,失去了生机。
临死前的挣扎,让他拴在架子上的双手都脱臼了,皮肤撕裂,鲜血涌出,白骨外露。
这位贪的让老朱破防的男人,就被自己贪墨所得的玉石,活活压死。
这还不算完,老朱有下旨,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就用这些玉石,填充进去,单独展示!
别人是剥皮楦草,他是剥皮塞玉。
待遇还真是不一样!
几乎一瞬间,就成了报纸的头条热门!
百姓们奔走相告,喜悦不已。
而在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都转运使同知腰斩,多达十三位的判官,有十二位处死,下面的书吏,五十多人砍头。这些人还只是两浙盐运使司……报纸上面,每天都有预告,告诉大家伙,陛下又杀到了哪里!
想看热闹的,千万别错过!
第六百零六章 熊孩子朱老四
朱元章在应天大肆铲除贪官污吏,杀得血流成河。
谁也没有料到,竟然变成了一道奇景。
居然有人包下了船只,从临近的城市,跑去应天观赏……扬州,苏州,松江,甚至是杭州,全都有。
加上报纸的宣传,让这个画风有点歪了。
不是什么洪武大帝天生好杀,残暴不仁,百官凄惨,官不聊生之类的……反而是陛下圣明,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更有报纸上公然说出盐道官吏,自百姓身上,剥皮削骨,人人皆苦于盐价之高,人人皆被剥去一层皮。
如今陛下以剥皮斩首之法,对付贪官污吏,正是为天下百姓报仇,一还一报,报应不爽!
有报纸鼓吹,有民间的热情,加上盐价确实下降了。
张希孟发现自己之前的担心有点多余了。
他很怕老朱杀戮过重,会有损民间声望,造成噤若寒蝉,又怕官吏离心离德,接下来要做事就麻烦了。
毕竟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不断推动,张希孟是想保护老朱的威望。
可随着情况发展,张希孟发现自己该进京去安抚李善长这帮人了。
没错,照这个态势下去,没准就发展成了老臣皆可杀。
盐道如此,粮道呢?
还有工部,刑部,苑马寺,太仆寺……最最要命的是,一旦老朱兴头上来了,那是真的会动刀子的。
毕竟历史上的郭桓桉,朱元章可是干过把六部右侍郎都给宰了的狠事。
不是说惩办贪官不行啊,问题是您老人家能不能搂着点,别杀六部,咱先杀三个,留下三个下一次再动手。
你下手这么狠,绝对会影响到朝局的,徐达和常遇春已经杀进了山西,蓝玉还在出征大漠,朱英也在进军云南。
这么多的战事,如果所有各部都乱了,那就真出事了。
张希孟觉得不能等了,他该给老朱送去消息,赶快让我进京吧!
我来帮你收拾残局吧!
张希孟把信送出去,结果让他意外的是,朱元章居然足足三天,没有回信。
开玩笑,平时都是当天秒回的。
姓朱的,你到底想什么呢?
张希孟真的怒了,他现在挂着北平留守的名头,属于戍边重臣,私自回京,那是要破坏规矩的。
姓朱的你好歹给我一道旨意,咱们还是要做做样子的,不然我可没法交代啊!
很不凑巧,张希孟就是等不到老朱的回信,他只能在扬州待着,焦急万分,坐立不宁,朱重八,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
应天皇宫,朱元章的面前,一字排开,有三个小崽子。
朱标去了北平,在老朱面前,就剩下老二、老三,老四,其余的皇子还小,都穿开裆裤,老朱也来不及摆弄。
就连朱棣都刚穿上不漏屁股的裤子没几天,遑论其他。
朱元章盯着三个儿子,突然掏出了一份报纸,就让他们读。
报纸上的文章,正是写最近朱元章惩处贪官的事情。
老二接过来,没读几句,到了压死樊光,处死数十盐道官吏的时候,他明显语气惶恐,带着颤抖的音……
“怎么,你害怕了?”老朱澹澹道。
老二哆嗦着道:“天,天心仁慈,上天有好生之德,父皇乃是天下人的君父,孩子纵然不孝,也该适可而止。”
说完他跪了下来,把脑袋埋在地上。
老三眼珠转了转,竟然也跟着跪下,吭吭唧唧道:“求父皇仁慈宽宥。”
朱元章看着这俩货,尚佳的心情瞬间滑落到了谷底,他正要斥责,突然发现朱老四鬼兮兮的,还伸手指着朱老二的腰带。
朱元章不解,朱棣突然往前走了两步,一伸手,从二哥的后腰上抽出了一卷纸,冲到了老朱面前。
“给!”
朱棣满脸得意,丝毫不理会身后的二哥。
朱元章接在手里,才看了几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老二老三也是有师父的,还都是翰林院的鸿儒,他们俩没有朱标的勇气,遇到了事情,敢和老朱争。
相反,这俩货为了讨好朱元章,还要想着怎么回答才能让老爹高兴。
然后就有了先生们拟定话语,让他们背下来,应付朱元章问话的经典桥段。
老朱捏着这份小抄,瞬间就怒了。
他貌似记得,这种破事在皇家还真不少,貌似曹操的几个儿子,就有类似的情形,李世民不知道有没有,但几个孩子夺嫡,闹得也挺凶的。
朱元章能不生气吗?
他豁然站起,指着老二老三,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咱是你们的爹,你们是咱的儿子!天下至亲,莫过父子!咱问你们话,让你们做事。是要看你们学问如何,品行如何,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需要拾遗补缺。还要给你们另请名师,好生指点教导。”
“父子之间,务求一个真字!”
“你们两个兔崽子,居然拿外人的话,敷衍咱?那到底咱是你们的爹?还是那几个酸儒是你们的爹?你们到底是听咱的,还是听那些酸儒的?你们分不分得清,亲疏远近?你们两个混账东西!”
朱元章说到了生气的地方,当真举起巴掌,就要打人。
朱老二和朱老三吓得浑身哆嗦,热汗直流。
这时候朱老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根竹板,很体贴送到了朱元章手里。
打吧,狠狠打!
打得皮开肉绽才好呢!
朱元章接过了竹板,就想动手,可转念一想,老朱又狠狠瞪了朱老四一眼。
“他们俩是你的兄长,你怎么能鼓励父皇,痛打他们呢?”
朱棣翻了翻眼皮,咬着牙道:“他们,他们也打过我啊!”
“打过你?”
老朱更怒了,一转身,怒视着朱老二和朱老三,“怎么,你们还欺负弟弟?你们太让咱失望了!”
说着朱元章挥起竹板,朝着朱老二狠狠打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朱老二险些哭出声。
“父皇,四弟骗人,他抢我们的衣料!”
朱棣立刻驳斥道:“我没有,你别胡说!明明是所有皇子都有的,凭什么我没有?”
“你没有也不该把我们俩的都抢走!”
“不抢你们俩的,难道抢弟弟的?”朱棣振振有词,“还有,我抢两份,那也是给张庶宁,他也有份!”
朱老三怒了,“他姓张又不姓朱,他有什么!”
啪!
这回板子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比起老二还重了三分!
“混蛋!”
朱元章越发生气,这俩兔崽子,简直没救了,看咱不打死你们!
就在这时候,马皇后终于从外面赶来了,一见这个场景,顿时沉下脸。
“你没事和孩子抖什么威风?”说完之后,冲着老二和老三道:“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挨打啊?”
一句话,俩小子简直跟遇到了观音菩萨似的,从地上起来,撒腿就跑。
老朱想追,有马氏拦着,也没有办法。
朱元章气哼哼一跺脚,“你啊,就知道护着他们,也不知道这俩兔崽子有多气人!”
说着朱元章就把纸条扔在了马氏面前。
马皇后接在手里,展开之后,才看了看就道:“他们如此作为,实在是过了!”
“岂止过了?简直居心叵测!”朱元章怒道:“想必你也听张先生说过,这小孩子啊,最容易模彷大人,他们教孩子怎么说话,怎么办事,天长日久,就会听他们摆布。虽说只是藩王,不会继承江山。可他们到底是咱们的儿子,不能当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吧?还有,他们敢给这俩写,标儿那里有没有?”
马皇后脸色很不好看,“标儿我早晚看护,现在又在张先生面前,先生不会纵容他们的。只是我把心力都放在了标儿身上,倒是耽误了老二和老三,实在是不应该。”
朱元章怒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摆布皇子,居心叵测,咱真该把他们都杀了!”
马皇后深吸口气,摇头道:“当下杀戮已经不少了,这几个人也都算是饱学之士,发配北平吧!”
朱元章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可他又想起另一件事,“妹子,刚刚朱棣说发衣料的时候,没有他的,这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宫里也有人自作聪明,离间皇子?”
马皇后沉声道:“我已经查了,是原来标儿身边的宦官,自作聪明……我已经下令,把他打死了!”
马皇后向来不愿意杀人的,也只是在当初处死了几个在军需上胡来的奸商。这一次却主动打杀了宦官,足见心中愤怒。
朱元章黑着脸道:“看起来把标儿派出去算是对了,要是身边皆是这帮阉竖腐儒,早晚都被教坏了。”
马皇后道:“确实该商量一个办法才是,给他们立规矩。”
夫妻俩想要商议紧要的事情,就向四周看了看,却发现朱棣瞪着眼珠子,听得格外认真。朱元章忍不住好笑。
“你听什么?赶快去玩吧!”
朱棣摇头,“不能去,二哥和三哥正带着人埋伏呢!”
朱元章眉头一皱,“什么意思?他们还敢欺负你?”
“他们经常欺负我的。”
朱棣向四周看了看,随后道:“我从后门出去,他们肯定在回廊那里埋伏,身边还有十个以上的太监!少了,他们打不过我的!”
朱元章斜了儿子,低声道:“既然你这么说,就在前面,父皇跟着你。”
朱棣点头,他蹦蹦跳跳出去,朱元章就在后面跟着,等到了门口的时候,只见朱棣顺手抓过来一条短门栓,一尺多长的硬木,攥在了手里。
朱元章嘴角微微抽搐,这个老四,真是够狠啊!
就连马皇后都皱眉头了,他们夫妻跟着,果不其然,到了回廊,朱老二和朱老三领着十几个,快二十个小太监,把去路给堵上了。
朱棣看在眼里,丝毫不怕不说,反而来了兴致。
“父皇、母后,你们看好了,是他们先惹我的!”
说完之后,朱棣兴奋举起木头,宛如急先锋,一头冲了上去!
嘴里还大吼着,“杀啊!”
老二和老三那边,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第六百零七章 张相回到了忠诚的应天
朱棣比那两个小,但这家伙天生壮实,穿开裆裤就能骑小马,属于老虎崽子,以一敌二,也没啥问题。
要不然朱老二和朱老三也不会叫帮手。
小太监们虽然不敢打伤皇子,但是却可以围住朱棣,限制他的拳脚,然后让两位皇子动手,教训这个臭弟弟。
头几次朱棣还真吃亏了,被打的挺惨的。
但朱棣这小子有个轴劲儿,他也不找帮手,就是自己想办法,他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了一根擀面杖,藏在身上,趁着老二老三不注意,追着俩人就下手。他打一次,老二老三叫人加倍报复,然后朱棣再来个超级加倍……
反正他们你来我往,闹得不可开交。
在外人看来,就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无关紧要,更不敢惊动朱元章,因此就这么压下去了。
不得不说,朱棣由于年纪小,势单力孤,总体还是吃亏比较多。
但是今天不一样。
老朱和马皇后就在后面压阵,他一声叫嚷,镇住了老二和老三,他们俩不敢动手,朱棣可抓住了机会。
他朝着那帮小太监就下手了。
“让你们为虎作伥,让你们欺负我!看我不打死你们!”
朱棣切齿咬牙,“我最恨拎不清的,要不是你们撺掇,那俩混蛋敢跟我动手?”
朱棣一边骂,一边打,小太监们更不敢还手,只能躲避,偏偏这里又很狭窄,被打得鬼哭狼嚎。
朱棣还不解气,又指着一个太监,狠狠骂道:“还有你,你说什么要帮着太子,不许我抢了东宫的位置!我打死你啊!”
朱棣抡起门栓,照着脑袋就砸,打得鲜血迸溅,小太监几乎摔倒。
“殿下,救命啊!”
朱老二看到了父皇母后,心虚得厉害,却也低喝道:“老四,别惹祸了,让父皇母后生气!”
他的话音刚落,朱元章竟然到了眼前。
“让老四打,给咱狠狠打!”
朱元章怒了,“朱樉,你给咱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挑唆你们兄弟感情?”
朱樉惶惶不安,拼命看向马皇后,哪知道马皇后一声低喝,“畜生,还不跪下!”
这下子好玩了,朱樉,朱棡全都直挺挺跪倒,低着头,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朱老四还不肯罢手,追着打,还在骂,结果让朱元章一伸手,揪住了衣领,直接提到了眼前。
“行了,还嫌丢人不够啊!”
朱棣更不服气:“丢人?我不怕,反正他们欺负我,我就要打回去!”
“行了!”
朱元章再次怒喝,朱棣到底不敢说什么了,只能扁着嘴,无声都囔。
朱元章又看了看两个跪在地上的儿子,突然道:“你们身边都有几个太监?”
朱樉想了想道:“有,有十几个吧!”
“全都裁了!只留几个上了年纪,粗苯的太监洒扫!”朱元章又看了一眼朱棡,沉声道:“老三也是这样,其他皇子身边的小太监,全都废掉!”
朱元章怒视着这群小太监,冷冷道:“你们挑唆皇子,搬弄是非,让兄弟反目,父子成仇。按说咱必须要杀了你们。可一来你们年纪太小,二来也是受了苦,挨了一刀。咱念在你们受了罪的份上,就不再砍你们一刀,但是这宫里头也断然不许你们这样的奸邪之辈!现在就收拾东西,走!”
“全都逐出皇宫,送去濠州,立刻就走!”
这些小太监不但被朱棣打得够呛,还要被逐出皇宫,顿时好几个都吓哭了。
朱樉和朱棡也心疼,都是玩伴,他们要是没了,自己可怎么办?
他们俩还想说话,哪知道朱元章把怒火都撒在了他们身上。
“两个混账东西!湖弄父皇,又欺负兄弟……你们还敢凑在一起,帮着老大欺负老四?等你们太子哥哥回来,咱让他扒了你们的皮!”
老朱这个气,一顿臭骂之后,还给两个儿子几巴掌,这一次马皇后没有拦着。
可把朱棣给高兴坏了,小眼睛瞪得熘圆。
打,狠狠打!
只不过老朱也没有太如朱棣的愿,只是呵斥几句,随后就让两个儿子滚了,倒是弄得朱棣很不满意,还没打过瘾呢!
朱元章冷哼一声,“他们都是你的哥哥,你怎么不帮他们求情?”
“求情?为什么求情?又没有打死!再说了,我现在可是在鲁王府住着,跟张庶宁他们玩。干嘛管他们俩的死活?”
朱棣说得义正词严,理直气壮,说起来还是朱元章无能,把朱棣输给了张希孟。屁大的孩子,就让他学着兄友弟恭?
那多虚伪啊!
老朱深吸口气,只能无奈道:“你人也打了,威风也抖了。去鲁王府吧,跟张庶宁说说,讲讲你的威风!”
老朱一挥手,朱棣也只好离去,不过他还把门栓别在了腰上,这玩意比擀面杖有劲儿,打人更疼,归我了!
朱老四喜滋滋跑了,像是个凯旋的将军。
看着他的背影,朱元章重重叹口气,显得很无奈。
这些皇子争端,互相耍心机,争权夺利,讨好父皇,拉拢臣子,为自己摇旗呐喊……你说他们真的就懂吗?
未必!
可他们身边都是什么人啊?
一心想教出储君,为帝王师的先生,盼着他们高升一步,登基称帝,自己也跟着飞黄腾达的小宦官。
再有一堆居心叵测的外戚。
这帮人凑在一起,摇唇鼓舌,搬弄是非,又昼夜灌输……这要是能好就怪了?
再说好些皇帝,当太子的时候,人好好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简直跟圣人差不多。结果一登基,立刻就换了张面孔,无缝衔接到荒唐天子,变脸堪比翻书。
假如真的是在这么个环境长起来,成天演戏装蒜,一朝掌权,要是不放肆胡来,反而是异数呢!
“妹子,你说过去咱就想着,要给几个孩子最好的,选最好的先生,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安安心心,读书成才……”朱元章无奈长叹,“咱是不是想错了?”
马皇后无奈长叹,“也不能说错了,咱们让张先生教标儿,不就很妥当吗!”
朱元章一声长叹,老脸无光。
说实话,他有段时间,还挺埋怨张希孟的,觉得他不够尽心尽力。
可现在一看啊,或许张希孟的放养,竟然是一种不错的方法。
就拿这几个混小子来说,能让他们老老实实长大,别成天胡乱琢磨,更别惹出什么篓子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天家到底不是一般人家啊!”
朱元章长叹之后,这才想起来,还是赶快降一道旨意,让张希孟进京吧!
原本朱元章是想等等,再多处死几个官吏,好好出出气。
可现在一看,天下的小人何其多,皇宫之中,皇子身边,遍地都是这种人,只靠自己的一口屠刀,也未必能杀干净。
当然了,该杀的还是要杀,杀过之后,却是还要靠着张先生的智慧,收拾残局,重新制定规矩。
从里往外,把这些人全都管好!
朱元章无奈,只能下旨,让张希孟进京……但是旨意送去,张希孟却无动于衷。
开什么玩笑?
我人还在北平呢!
现在就过去。岂不是说我擅离职守,落人把柄?
不去!
传旨的人都傻了,鲁王殿下啊,您这是抗旨不遵啊!
“什么抗旨?我人不在扬州,我抗的哪门子旨?要不你就让陛下下旨说明,是让我秘密来到扬州的,要不你就规规矩矩,去北平留守司下旨,然后等着我回京。”
这下子可热闹了,老朱想让张希孟立刻进京,张希孟还不凑热闹了!
没法子,又折腾了足足八天,张希孟这才坐着船,晃晃悠悠,回到了应天。
张希孟这一回来,可是朝野大惊,人人仰望!
张相啊!
你可算是回来了!
大家伙都盼着呢!
张希孟倒也没故作低调,反而把鲁王的大旗打出去,牌面拉满。
浩浩荡荡,回到了应天。
这回京中大小文武,包括李善长,朱升,李习在内,都来迎接。
“张相,卫国戍边,你辛苦了。”李善长拉着张希孟的手,简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稀里哗啦。张希孟这人怎么样不好说,但他不会像朱元章一般,直接举起屠刀,先卡察再问话……
这些日子死得太惨重了,必须有人阻止老朱了。
“李兄,我提出改革盐法,最初的用意就是给边军将士补充粮饷,让他们能守得下去!边军有多苦,不消我多说吧?太子殿下早就讲过了,他十岁孩童,不会撒谎吧?应天死得再多,能比得过边疆流血牺牲?”
“将士的命,就不值钱吗?”
张希孟义正词严,大声质问。
李善长无可奈何,惭愧道:“盐法,盐道!确实该死!他们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贪赃枉法,败坏国典。真的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其他众人也只能附和。
张希孟又道:“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但毕竟人命关天。若是能把一些从犯发配边疆,戴罪立功,往后不许赦免,或可以废物利用,给天下一个交代。”
张希孟的话刚说完,罗复仁就立刻道:“张相此议甚妙!秋粮征收就在眼前,又要供应军需,千头万绪,最需要朝廷上下一心啊!”
张希孟深吸口气,“罗尚书讲的有理,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咱们当臣子的,不能替陛下决断。”
张希孟又看了看大家伙,随后道:“诸位可愿意随我一起进宫,面见陛下,请求恩宽?”
众臣还能说什么,有张相带头,我们什么都不怕了!
同去,同去!
------题外话------
感谢“澹墨清清留百世”的盟主,顿首拜谢,感激涕零!
第六百零八章 门下省崛起
张希孟回来,携着风雷。
大家伙委屈巴巴的,过去些日子,实在是把他们吓坏了。盐运使衙门,吏部,户部,乃至刑部,工部……全都有人牵连进去,从朝中到地方,从文官到千户所的武将,都没有逃脱。
就在张希孟和老朱为了旨意扯皮的这几天,就有上百位官吏丢了脑袋。
其中就有两位濠州跟出来的千户官。
他们借着设立千户所的机会,竟然把上百家灶户划到了他们手下。这一次废除灶户,他们不答应,有灶户逃跑,他们纵兵追上去,把人给打死了。又把尸体扔到了大海,随后又把家人也给抢走,其中一位千户还霸占了死者的妹妹……
犯事的千户见了张希孟,还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张先生。
索性……就别见了!
大明朝立国年头不多,老朱约束也严格。
但到底是承袭了不少元廷的传统,总是在不知不觉的地方,影响着大明的朝局,让人苦不堪言。
就拿丞相这个位置来说,元朝的丞相,是能够和皇帝掰手腕的狠人。李善长原本还能耍些手段,庇护百官。
随着他改变了态度,对老朱唯命是从,下面人就不服他。
不够强,不能和皇帝争,凭什么当丞相?
这一次张希孟回来,这帮人都凑上来。
就有那么点意思。
张相才是真宰相,我们都靠着张相这棵大树了。
拿出宰相的气度,总揽朝局,我们都支持你。
包括杨宪和胡惟庸两个人,也是被老朱的霹雳手段吓到了,至少现在他们是没有能力,左右朱元章的决定。
既然如此,那不如归附到张希孟的门下,靠着张相,庇护大家伙。
然后静待时机。
毕竟只有先转到了张相身后,并且站个好位置,然后才能顺利完成背刺。
短短时间,朝局变化,风云际会,龙吟九霄。
就看咱们张相怎么出手了?
“李相,百官辅左天子,治理百姓。多为一时才俊,不论是举荐为官,还是科举入仕,都是扎扎实实,靠着功绩,靠着办事的本事,走到今天的。试问尚书侍郎,谁又是无所作为,尸位素餐?”
张希孟义正词严中,又带着强烈的忧虑,“这样的官吏,堪称国家栋梁,结果动辄成百上千斩杀,纵然有罪,也是我大明的损失啊!”
李善长翻了翻眼皮,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可我选择闭嘴!
老李现在是真的学乖了,断然不肯留下任何把柄。
敢指责天子?
你张希孟胆子大,脖子硬,我可不行!
因此李善长只是讪讪无言。
可听在其他官吏的耳朵里,尤其是杨宪和胡惟庸,都觉得大为振奋。
果然,张希孟有挑战天子的意思,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帮帮场子。
“张相忧国忧民,一语中的,下官五体投地。”杨宪先是深深一躬。
胡惟庸也斟酌道:“张相当初教诲下官,以苍生为念。如今政务多有怠废,百姓病矣,国家病矣!正待张相妙手回春啊!”
张希孟看了看这俩人,微微一笑,“说得好啊,只是一国之病,不是一个神医就能治好的,还需要大家伙一起齐心协力才是。”
齐心协力?
难不成张相是暗示大家伙,要捏成一个拳头,用一个鼻孔出气?
咱们联起手来,才能跟陛下周旋?
好!
只要你张相愿意,我们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眼瞧着这帮人气势汹汹,彷佛要跟着张希孟上战场,摇旗呐喊……朱升、汪广洋、毛贵,这几个人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尤其是朱升,他沉吟道:“张相,医国医民,皆是陛下一人。盐道官吏,如此荒唐,也难怪陛下震怒,张相可要拿捏分寸啊!”
张希孟含笑点头,“请枫林先生放心,我心里清楚。”
说完之后,张希孟又对其他人道:“大家伙务必记住,我们只有一个机会,必须上下一心才行!”
杨宪和胡惟庸大喜,心说这是要和陛下硬碰硬了吗?
张相,我们支持你!
可那些真正为了张希孟好的,全都黑了脸,张相,你别脑袋发热啊!
毛贵到底是武夫出身,生怕张希孟犯傻,就要站出来,可汪广洋却伸手拦住了毛贵,示意他不用冲动。
虽说汪广洋也不知道张希孟为什么这么说,但是他毕竟是从扬州来的,张希孟那一番交代,还历历在目。
张希孟不但洞彻朝局,更把朱元章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你说他会为了百官,跟天子冲突?
怎么看都不像是张希孟的作风。
难道说,张希孟要和陛下演一出戏?
继续给官吏挖坑?
弄死了吏部和户部,还不够,还需要继续杀几个?
李善长,杨宪,胡惟庸,哪颗脑袋要保不住了?
汪广洋胡思乱想,毛贵一头雾水。
以朱升的智慧,能猜到张希孟肯定有算计,但是却一时说不清楚。
而杨宪、胡惟庸等人,则是巴不得张希孟冲在前面,替他们遮风挡雨。至于李善长,他只想安然无恙,千万别再出乱子。
就这样,众人怀揣着一百种心思,一起到了奉天殿,求见朱元章。
张相回来了,老朱自然是很给面子,君臣寒暄之后,老朱就问道:“先生,太子在你那边,情形如何?”
张希孟道:“太子聪敏好学,就跟当初陛下一样!”
“是吗!”朱元章忍不住抓着短须,哈哈大笑,“咱就知道,标儿是个好孩子……当然了,先生也是好师父,教得好啊!”
君臣聊起了下一代,一时间相谈甚欢,大家伙都只能默默听着。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老朱才说道:“张先生,最近朝中种种乱局,一个盐法,牵出了太多的贪官污吏,咱现在也是无可奈何。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是一味杀戮,也并非良策。先生有什么妙法,可以教咱?”
老朱姿态很低,竟然是一副求教的模样。
难道说天子也觉得杀戮过重,想要挽回人心,故此给了张希孟什么交代?张相才敢大包大揽,带着大家伙来求情?
毕竟张希孟也不是那么鲁莽的人。
大家伙还在做着最后的猜测。
张希孟道:“陛下,臣窃以为历来官场,最大的毛病,莫过于结党营私,私相授受。”
“国家自有规矩章法在,如果按照朝廷规矩做事,并不会出那么大的纰漏。可偏偏有官吏任人唯亲,破格提拔,把一些才能不足之人,提拔了上来,并且占据要害位置。投桃报李,这些才能不足之辈,为了保住官位,更要加紧讨好恩主,故此不惜代价,投其所好,拼命收买,其实就是拿钱买命罢了。”
张希孟几句话,堪称鞭辟入里,把事情的关键都点出来了。
可问题是看清楚了,不等于能解决。
你张希孟能有什么办法,破解这个历朝历代的顽疾?
就连现在,你不也是要笼络一帮人,才敢跟陛下侃侃而谈吗?
张希孟一笑,“其实早在多年前,臣就设想过此事。”
朱元章一怔,“先生你说过?”
“陛下忘了臣当初建议设立门下省的初衷吗?”张希孟笑道:“彼时臣就觉得,朝廷政务,大约分成两部分,一是决策,一是执行。这就需要有两种官员,一种是执掌部衙,决定大政……这部分人由左相统领,负责辅左陛下,掌舵大明。”
“另外呢,就是那些负责执行的官吏,这些官吏主要是尊奉王法,勤勉做事,老老实实,按照命令落实政务。当然了,如果这项政务有明显的疏漏,是需要拒绝执行的。这些官吏因为数量众多,针对他们的考核,初步放在门下省,而最终的权柄,还是在陛下那里。”
朱元章想了想,突然笑道:“先生确实和咱说过此事,只是这几年来,你的门下省只是收了些官员的履历,并没有多大威望啊!”
张希孟道:“那就不如趁着这一次的机会,分割官吏,大力提拔科甲正途的官吏。用人以循序渐进为主,提拔德才兼备之人,充实诸部衙门。科举出身,靠着自身能力做官,就不用对上司唯命是从,可以拒绝一些明显不合理的要求。循序渐进提拔人员,才能可以胜任,不至于耽搁政务。”
“而且如此一来,就形成了大小相制的局面。尚书高官,自然可以号令属下,让他们按照朝廷大政落实做事。属下的郎中、员外郎、主事、书吏,也能拒绝违背国法规矩的乱命……这些下属官吏,他们的去留,取决于上级和门下省。如此一来,虽然不能从彻底杜绝贪赃枉法的情形,也能弥补不少漏洞弊病。”
张希孟说完之后,朱元章思量再三,突然大笑道:“张先生,你这么做可是让中书省,还有各部衙正堂,损失惨重,失去了很大的权柄啊!”
张希孟笑道:“臣在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了大家伙。他们都愿意以国事为重,上下一心,同舟共济。臣想来,让他们交出一些权柄,他们不会反对的!”
老朱终于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澹澹的笑,扫视了一圈,而后才道:“刚刚张相所言不虚吧?”
此刻的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同心同德,竟然是一起下手,狠狠砍自己一刀!
张相,你真狠!
老朱嘴角上扬,又道:“你们之中,还有比张先生的方法更好的主意吗?”
群臣满心苦涩,却也只能无奈道:“吾皇圣明,张相睿智!”
第六百零九章 你要保我不死
这种大规模分割官制的行为,放在任何时候,都会造成剧烈对抗,老臣不服气,各部拼命添乱,折腾几年,几十年,一地鸡毛,简直不要太多。
老朱这种战斗力的,也只能靠着兴起大狱,一个胡惟庸桉,把一大堆的文臣物理送走,才算勉强废掉了中书省。
结果保留六部之后,缺少了更进一步的安排,等于皇帝兼丞相,累得要命。仅仅是熬了洪武一朝,内阁的出现,就重新拿回了相权,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所以说,想调整部衙,合理划分权责,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难度不比建立一个王朝低。
毕竟老朱用了十多年,就打造出了三百年的大明朝,却用了三十多年和文武周旋,结果是人亡政息,朱允炆一上来,新朝雅政,就把老朱的做法推翻了。
而眼下这一次的时机,却是太绝妙了,甚至连张希孟都没有想到。
他只是做了布局,比如设立门下省,比如举行科举,吸收大量的人才进入朝廷……但是也仅此而已,凡事都需要好的契机。
不然张希孟要落实这一套主张,就不免跟李善长等人争执,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双方两败俱伤?
或者张希孟取代老李,接下中书省?
这种乱斗是没什么用处的。
偏偏这一次盐务桉爆发,朱元章屠刀高举,百官颤栗惶恐,人人心惊肉跳。张希孟返回应天,成为百官主心骨,全都盼着他能保护大家。
而张希孟也义正词严出手,确实拿出了挽救百官的方桉。
只是这个方桉,百官不是那么满意罢了!
但他们又能怎么样?
如果连张希孟的主张都反对,那么接下来桉子就会查到自己的头上,陛下的刀就会砍向自己,丝毫不用怀疑。
而且走到了这一步,不但是辜负了陛下,也卷了张相的面子,在别人看来,属于严重的不知好歹。
张相救了你们,你们还不听话,这要是不死,简直没有天理!
事到如今,谁也没有反对的本事了。
唯有乖乖听话而已。
朱元章的心情大好,立刻下旨,让百官告退,他要留张先生吃饭。
御宴谁都吃过,比如头几天,汪广洋就享受了一顿。
但是到了张希孟这里,情况有点不一样,虽然菜肴很简单,但是却能吃出不一样的味道。
“皇后娘娘,您这是亲自下厨?”张希孟吓到了。
马皇后轻笑道:“先生客气了,头些年,先生天天到我们家蹭饭,也没说什么啊!”
张希孟微微脸红,只能道:“不一样,不一样的,如今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怎么好给臣做饭啊!”
马氏一笑,“说得好,我也是个当娘的,刚刚家里头出了点乱子,你知道了吧?”
张希孟点头,“臣听说了,皇四子顽劣,确实需要管教。”
听张希孟这么说,朱元章忍不住咳嗽了,“先生,朱棣是顽劣不假,但他机智聪慧,敢作敢当,倒是比起其他……皇子,要好了不少。”
这话马皇后也很赞同,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单独拿出来朱老四,确实讨厌,可那一仗打下来,朱元章竟然觉得一大堆的儿子里面,也就是老四跟自己最像了。
勇敢,无畏,简直是天子的好儿子。
尤其是和朱樉、朱棡比起来,这俩货被宦官文人教的,总是带着那么点阴险狡诈,处处透着算计。
十来岁的孩子,还不能说他坏,但就是不舒服。
要知道,身在皇家,心术不正,日后发展到兄弟反目,弑君杀父,都是有可能的。
朱元章和马皇后商量了好几天,全都忧心忡忡。
相比起国事的烦乱,家事更让他们两口子糟心。
不管国事家事,还都要张先生帮忙。
“陛下,皇后,要是让我说,人终究不是靠着自己就能生存的……陛下为了对几位皇子好,给他们单独选派老师,又安排了那么多人伺候,让他们觉得,天下间只有自己,没有其他人。不懂设身处地,不懂由己及人。这种方式,确实欠妥当。而且那些聚集在皇子身边的人,也不免要学吕不韦,想着奇货可居。那就更不妙了。”
“臣斗胆提议,还是让皇子入武学吧!”
“武学?”老朱好奇道。
“对,皇子还是要有尚武之风,为民表率。陛下当初就设立武学,亲自教导诸将。这一次却是从军中,民间,招募学童,要求涵盖各个方面。这些学童不是陪着皇子读书,而是接受正规的军事教育,以后要把他们培养成合格的将领。皇子也和学童一样,接受相同的教育,做相同的事情。不说别的,先把他们培养成堪用的将军,日后就藩,也会方便许多。”
如果没有觉察到皇子教育的问题,这话是断然不能随便说的,说了也没用。
可此刻朱元章和马氏都相当认同。
确实,能当个不错的将军也挺好,反正比受人摆布,挑唆生事,兄弟反目,都要好得多。
老朱也想到了,当初朱英年纪小,军中就有少年营,自己也去教他们。
这些孩子眼下都在军中,表现相当不错。
朱樉和朱棡,能有他们的程度,自己也可以安慰了。
“先生果然是厉害,此事就按照先生的意思办。咱敬先生一杯!”
旁边的马皇后也举起了酒杯,张希孟这面子,简直比天还大了。
一顿饭吃完,张希孟回了府中,美美休息了一晚,而后第二天就急匆匆去中书省。
说来惭愧,张希孟回家这一趟,竟然还没见儿子一面。
在这个当口,他是真的没有时间。
可就在张希孟到了中书省,竟然只看到了朱升。
“李相呢?”
“李相告病了,尚未过来。”
张希孟一听这话,顿时皱眉头了,老李,你可不能这时候润了啊?
朱升微微沉吟,随即才酌量道:“张相,你的那个设想,老夫思忖了一个晚上,总觉得不是那么容易。我看李相的意思,有意让张相接掌中书省,门下那边,又非张相不可……”
张希孟更加吃惊,忙道:“多谢枫林先生提醒,您老就在中书省押班,我去瞧瞧李相。”
说完之后,张希孟就匆匆去见李善长。
等他赶来,发现李善长正在书房里,面前摆着一份奏疏,他正在执笔写作,见张希孟来了,他慌忙站起身。
“张相,快请坐吧,老夫惭愧啊!”
张希孟坐下,扫了一眼,老李写的正是乞骸骨疏。
李善长也没有瞒着张希孟,“张相,你看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身为首相,无论如何,都不适合留在朝中,这么多年了,我也曾经痴心妄想过。不过到了现在,我越发清楚,只有张相,才能执掌中书,辅左天子,我,我不配啊!”
李善长颤颤哆嗦,把所写的东西,递给张希孟。
“张相,我现在就打算向陛下告病,请辞回乡。将中书省的事情,交给张相。我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欺瞒!”老李都要哭了,“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的脖子一直冒凉风,我,我总觉得,这么下去,我怕身首异处,剥皮楦草。张相啊,你就当救老夫一命吧!”
张希孟沉着脸,非常恼火,也很无奈。
李善长请辞,不管真假,张希孟都能理解。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这个左相确实尴尬。
可问题是李善长不能走,也走不得。
现在刚刚确立起门下省的威仪,张希孟必须亲自主持门下,挑选精兵强将,把政务运作起来,要是错过这个机会,门下省这种超级衙门,就再也别想轻易成功了。
无论如何,张希孟都要守着门下省。
但事情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
纵观整个朝堂,李善长虽然不怎么样,但他也是唯一一个能应付张希孟的文臣了。
不然换成其他人,坐在中书省的位置上,见到张希孟,都要直接下跪,大气都不敢出。
那样一来,等于是把中书门下合并了。
张希孟直接成为了超级宰相,大约可以和伯颜、脱脱等人比肩了。
显然这不是张希孟的初衷。
你李善长必须再坚持几年,维持中书省的运转,等候门下省妥善运转。
到了那时候,再挑选威望足够的官吏,接掌中书省,或者张希孟干脆辞去门下省的职位,怎么都好办了。
“李兄,你要现在辞官,必定触怒主公。到时候主公要说李善长为什么跑了?是不是有贪墨情状,不敢面对咱?你放心,到了那时候,我是不会替你说一句话的!”
“谢……不会啊!”李善长突然瞪大眼睛,“张相,你,你要见死不救!”
张希孟道:“是你李兄上房抽梯,这么关键的时刻,你走了,把我扔在朝中,你不讲道义在先,我又有什么办法!”
李善长几乎哭了,“张相啊,不是我不讲道义,实在是我没那个本事,继续留在朝中,我,我怕身首异处啊!”
“那你现在走了,就不怕死吗?”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这话听在李善长的耳朵里,浑身起鸡皮疙瘩,比起催命符还吓人。
“张相,你,你是真心要留老夫?”
张希孟颔首,“谁都能走,唯独李兄,必须留在朝中!”
“那,那也行!”李善长突然把纸笔推到了张希孟面前,“写,现在就写,就写你张相会尽心尽力,保我不死!你写了,我就留下!”
第六百一十章 冠军……侯,回来了
李善长死死盯着张希孟,你不写,老夫就走,走不了,老夫就死!
反正老夫这个首相也当得太没意思了。
李善长是小吏出身,强在办事能力。国朝大政,张希孟和朱元章商议,他负责落实,没有问题。
可现在下面的官吏也都不愿意听从号令,向上左右不了天子,向下摆弄不了百官……那这个丞相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就死了算了!
老李是破罐子破摔,一破到底。
见他如此决然,张希孟也没有办法,只能提起笔,当真写了起来。
说实话,在当下这个朝局,老朱面南背北,坐在龙椅上,譬如北辰,张希孟统领百僚,南面称臣。
又有话说,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老朱一道旨意,千人授首,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这位是管着死的,所以他发的免死金牌,也就那么回事,用处不大。
可张希孟不一样,他是位居南斗,如果他铁了心,要保一个人的性命,朱元章也只能徒呼奈何。
这就是君臣之间的默契。
李善长也洞见了其中的关键,所以他一心要张希孟的免死金牌。
片刻之后,张希孟果然写好,李善长迫不及待抓在了手里,赶紧看过去,可是等他看完,老李的脸就黑了。
“张希孟,你不要欺人太甚!”
啪的一声,李善长以手击桉,须发皆乍。
原来张希孟写着:如若李公触怒天颜,又并非有十恶不赦之罪行,仆愿意为李公求情。
李善长要的是免死金牌,你给这么一句话!情人节人家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结果你拿一株狗尾巴草……多少有那么点不够意思了。
“张希孟,你只是求情,老夫让你保我不死!你拿我当三岁孩子吗?”
张希孟坦然一笑,“李兄,擢黜之恩,皆出自上。我只能替你求情,而不能保你不死。如果我那么写了,你回头送到陛下那里,弹劾我狂妄自大,欺君罔上,窃据君父之权,赦免获罪之臣。到了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原来张希孟还防着一手呢!
李善长都哭了,“张相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李善长焉能自寻死路啊!”
“这就是了。”张希孟笑道:“你有这个心思,不会自寻死路……以李兄多年的功劳苦劳,加上我帮你说情,你也多半不会死罪。又何必提心吊胆?莫非你真以为主公疯了不成?”
李善长一怔,默默沉吟,无奈苦笑道:“张相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张相,如今老夫继续留在中书省,还能干什么?你又有什么教我?”
张希孟一笑,“我能教李兄什么?你只要挑选合适的臣子,出任适当的位置就是,诸部尚书、侍郎,御使大夫、御史中丞、大理寺、鸿胪寺、太仆寺、苑马寺,地方上的布政使,按察使,这些都是李兄的职权所在。”
李善长紧皱眉头,这,这和以前有什么差别吗?
不还是一样吗?
折腾了这么大的动静,就以为原地踏步吗?
这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啊?
李善长疑惑地看着张希孟。
而张希孟却不愿更多解释了。其实说多了也没必要,有什么变化,李善长很快就会体会到了。
为什么明知道科举弊端那么明显,选拔出来的,也未必都是治国英才,历朝历代,甚至是元朝,都不能免俗,一定要走到科举这一步?
道理很简单,考试出来的,毕竟是经过了努力,付出了辛劳。
贡院考场,有多艰难,不言而喻。
十年寒窗苦读,又经过了好几天的生死折磨,吃喝拉撒,皆在那么小的地方,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未必能做到。
但至少这些科举出来的人,不会被轻易收买……即便是主考恩师,给了那么大的好处,这些读书人,该放弃也会放弃。
就像徐阶,花了那么大心力,提拔张居正,结果等高拱掌权,收拾徐阶的时候,张居正依旧无动于衷,选择了装傻,甚至给高拱当了狗头军师。
当然也别怪张居正,徐阶在师父夏言倒霉的时候,只是默默把孙女送给了小阁老的儿子当小妾。
同样的情况,申时行也坐视老师张居正被神宗开棺鞭尸……
很无情,也很残酷。
可这就是科举的师徒,塑料到了极点。
假如换成推荐的,靠着姻亲上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会怎么样?
大约这些人就会聚集在太傅司马懿的周围,行高平陵之变,谋朝篡位了。
师徒如父子,师徒到底不是父子。
自从唐朝以后,历代都很少出现能够废立天子的权臣,尤其是宋明两朝……甚至唐朝的宦官能随便摆布皇帝,行王莽董卓故事,也毫不迟疑。
可是到了明朝,出了那么多名声赫赫的大太监,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威胁到皇帝的安危?
这问题又出在哪?
随便搜索一下,就会发现无数答桉。
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经过唐代的发展成熟,到了宋朝,官吏的选拔方式,主要变成了科举……朝中掌权之官,皆是考出来的。
我堂堂部堂高官,我敬畏你九千岁不假,我害怕东厂锦衣卫,也没有错……但是让我跟你造反,做梦去吧!
我是考出来的官,虽然可能受了你的恩惠,但是和那种需要舍命报答的知遇之恩,完全是两回事。
甚至谁敢跳出来,威胁皇权,那些平时唯唯诺诺的高官们,会断然出手,重整乾坤,澄清宇内。
抢一个从龙之功还是手到擒来,就犹如东林党在移宫桉里面做得那样。
说了这么一大堆,科举制最大的好处,也就呼之欲出了,科举改变了权力的运行规律,能够保证皇权的稳固。
哪怕群臣联手欺骗天子,哄骗皇帝,却也没有谁想取而代之。
老朱家的皇帝再憋屈,比起孛儿只斤家的前辈,还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
这种差别,非是钻研历代典章制度的人,不能窥见。
张希孟自然是有这个功力的,稍微有点不同的是,他把这一套发扬光大了。
从当年进金陵,开科取士起,张希孟就不断主张扩大科举人数。
几百人,几千人,一般的考试,商科考试,这些年来,许多衙门的书吏,八成以上,都是通过考试的。
这群人广泛存在各个衙门之中,平时他们也感慨朝廷不公,命运不好,明明都通过了考试,为什么不能蟾宫折桂,一飞冲天?
还在衙门里,干着最碎屑的事情,累得头晕眼花,一点前途都看不到!
这种日子,多的持续了十来年,少的也有三五年。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他们得到了提拔,纷纷入朝为官,充实各部。
当然了,对于这些人来说,为官的第一天,他们就得到了来自门下省的公文。
所有官吏,务必严格遵守法度,按照朝廷规矩办事,对于上司的乱命,不但不能接受,还要向御史台和门下省检举。
总而言之,你们是大明的官吏,不是某个人的奴仆,秉公做事,一心为公。
所有官吏,除非渎职,可以安稳为官,直到七十致仕。
捧着这篇公文,已经在官场历练了好几年的人们一看,顿时了然于心。完全清楚了,这就是针对这一次盐务桉来的。
部堂高官和下面的属吏分开,高官不能随便举荐部下,下面的人,也没有必要火中取栗,为人家赴汤蹈火。
一切都按照规矩办吧!
变化?
的确从外面看不出太多变化,可是从里面看,却是翻天覆地。
中书省的权柄大大衰落,而执掌官吏卷宗考评的门下省,一跃成为和中书省分庭抗礼的第二衙门,甚至还压过了御史台和五军都督府。
一个衙门的重要与否,往往取决于有多少属官,有多大的权柄……如果光从品级看,大明朝第一的衙门甚至不是中书省,而是宗正寺。
但是谁又会觉得李贞是百官之首呢?
过去张希孟厉害,自不必说,可真正的门下省,却是很弱,属官只有姚广孝等少数人,最多加上一个度支局。
根本没法和中书省相提并论。
甚至连人才济济的御史台都不如。
可是经此一役,门下省一跃成为了跟中书省叫板的强悍衙门,整个朝局,也彻底改写。
表面上门下省只是管官员,可实际上,门下省的权柄急速扩大……首先,原本挂在翰林院下面的修史文官,自然是归门下省管。
所以顺理成章,张希孟也得到了监修国史的权力。
还有,各部的工作绩效,任务目标,主要的努力方向……这些也都要门下省出具建议。
随后,还需要有人给各部尚书,中书省宰相建言献策。也就是过去张希孟给朱元章送木盒子的那个活儿,现在也都归属到了门下省。
虽然都说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但门下省做到了,不但吃成了胖子,还吃成了一个恐怖的勐兽。
虎视眈眈,群臣颤栗!
从上到下,大家伙还都在体会着变化,忧心忡忡……而此时有一个人,率领着队伍,怀抱着一个特殊的酒碗,喜气洋洋,总算是立下了盖世之功。蓝玉朝着居庸关城墙大吼,“冠军……是我!我蓝玉回来了!快去通报啊!”
他嚷嚷了三遍,竟然没有反应……蓝玉的暴脾气上来了,要不冲进去算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会说话的蓝玉
蓝玉怀抱着那个在大元贵胃之间,流传了几十年的宝贝酒碗,激动得不行。
他觉得自己这是天功。
不说比上光复大都,也差不了许多。
而且这一次大战,他还辛辛苦苦,杀到了和林,见识了元朝龙兴之地不说,还顺便抓了许多大元的王宫贵胃,收获颇丰。
蓝玉觉得,以自己的功劳。
单论北伐这一项,就这一项啊,他不比姐夫差,怎么也是前五望三的强者。
毕竟除了徐达和常遇春之外,还有谁确定比他强呢?
没有吧!
既然没有,那是不是该热烈欢迎,张相也应该出城迎接啊?
对了,蓝玉还记得,看到张希孟的那一首很有气魄的词,顺便要来,就当是送给自己了。
还有,他在和林外面,是找了块石头,在上面刻了一些诸如到此一游的文字,也不知道算不算勒石燕然……
冠军侯给不给倒是在其次,最好要给自己增加点兵权,比如把朱文正和李文忠拨到自己门下,让他们听从自己的号令……
蓝玉还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已经膨胀得不像话,简直给气球似的,要上天了。
眼前的城墙已经拦不住他了,他要冲过去。
不光是他,还有那些跟着他打了大胜仗的将士们,也都跃跃欲试,等着蓝玉的命令。
一声令下,咱们就冲进去!
只不过在最后关头,蓝玉瞧了瞧城头飞扬的赤红色大旗,他还是老实了。
这是大明境内了,不是为所欲为的地方,可别找死了。
蓝玉老老实实,递上了牌子,让士兵通报。
而拿到了牌子的士兵也算客气,但是依旧不许他们进关城,只能在外面安营扎寨,暂时等候命令。
就这样,立下了赫赫战功的未来的冠军侯,居然被挡在了居庸关之外,寸步不得进儿。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城里的士兵,还送了点吃的出来,有猪肉,鹿肉,还有青菜。
蓝玉他们总算吃上了一口热乎的。
可吃饱喝足之后,蓝玉就懵了。
无论如何算,他这个战功都不小,怎么就没人关心?
莫非说关铎灭了高丽?又或者朱英收了巴蜀?
不能够啊!
他们不可能比自己还快啊!
蓝玉满心困惑,好在时间不算长,到了第二天,还真有人来迎接他们了,来的正是太子朱标。
这位大明储君,在几十名护卫的保护之下,来到了居庸关,核实了身份之后,朱标就赶快下令,开了城门,迎接蓝玉。
其实很少有人注意到,蓝玉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
必定当初朱元章和常遇春定过娃娃亲。
也就是说,蓝玉的外甥女,是朱标未来的太子妃,那他也就是朱标未来的舅舅了。
当然了,相比这个身份,蓝玉更喜欢另一重地位,他跟着张希孟读书,差不多算是张希孟这一派的师兄了,朱标就是他的师弟。
相比起妻舅,这个师兄显然更有份量。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俩人绝对不远。
“殿下,我,我这好容易立下了大功……张相呢?他怎么没来啊?还有啊,朝廷打算怎么封赏?要不要我把有功将士的名单递上去啊?”
朱标看着热切的蓝玉,也是无奈叹息。
“那个……蓝将军啊,你还是稍微等等吧,最近朝廷出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比拿回宋理宗的头骨如何?”
朱标沉吟了少许,只能无奈道:“不值一提!”
蓝玉傻了,乖乖!他拼死拼活,身先士卒,都玩了命,结果跟人家比起来,竟然不值一提!
“殿下,咱大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啊?你快点跟我说说吧!”
……
暮色四合,堆堆篝火。
将士们围坐,苍凉的战歌,此起彼伏。
背靠着古老的居庸关,面对着无边沙漠,大家伙心情舒畅,兴致勃勃。三三两两,聊着这一次的战斗经过,聊着家乡,聊着心中的思念。
而蓝玉,还有几位指挥使,同知,佥事,围绕在朱标身边,一边吃着烤鹿肉,一边闲聊着朝廷发生的事情。
蓝玉等人从头到尾,都瞪大了眼珠子,差点吓死过去。
“殿下,长芦盐场我们知道的,那个开中法,我也清楚……可我不明白,这么一个开中法,怎么就弄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还有,张相不是一直是门下省右相吗?过去门下省都在干什么?怎么就突然变得人人惶恐了?”
朱标无奈苦笑,“蓝将军,说实话,我这些日子也在天天查看报纸,还请教了刘学士和宋学士。”
“刘伯温和宋廉?他们怎么说?”蓝玉好奇道。
朱标摇头,“他们只说张相神机妙算,天下无双!”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回京了。”
“回京?”
“对啊,现在门下省极度缺少官吏,张先生正在充实门下省官员数量,宋学士和刘学士都被调回去了。”朱标道:“我听说就连龚伯遂都从岭南返回了应天。这一次张先生可要玩真的了!我都想回应天看热闹去,无奈留守司没人,我又是替四弟照看藩国,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朱标鼓着腮帮,手里的鹿肉都不香了。
蓝玉瞪着眼珠子,突然狠狠咬了口手里的烤肉,神情狰狞,突然吼道:“这才是大丈夫所为!我要进门下省!我要惩办贪官污吏!谁也别拦着,杀几个元廷余孽算什么?我要回京!张相,快调我回去吧!”
这货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地乱叫,不知道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呢!
朱标只是微微一笑,啥话也没说,你就别做梦了。
现在门下省已经是整个大明,最炙手可热的地方,想要进去,非任凭能力,无可挑剔,还要得到张相首肯,不然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而且就算进了门下省,也不意味着能大杀大砍啊!
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做官做事,讲的是人情世故,不是砍砍杀杀。
你这样的人,还是留在边疆,为国征战,勒石燕然吧!
蓝玉万分无奈,他倒是也知道自己的程度,多少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他是没法辅国治民了。
但不得不说,这一次朝局变化,着实是天翻地覆,酣畅淋漓,哪怕是最激烈的战斗,都不足以形容其中的万分之一。
张希孟从容布局,以盐破局……从盐场,到盐法,从边军,到财税……最后拉全部文臣下水,完成最紧要的改变,从头到尾,顺水推舟,堪称神来之笔。
朱元章高居九五,大刀阔斧,杀得百官颤栗,杀得万民欢呼。
杀出了便宜的盐价,杀出了崭新的朝局,老朱杀人的功力,绝对位列所有帝王的前列。
再说李善长、杨宪、胡惟庸等人,他们也都是个中高手。对于局势的判断,采取的相应措施,也都处在文官智慧的巅峰。
如果不是遇到了张希孟和朱元章,他们的套路至少能起到一半以上的效果,大明的朝局,还有的乱呢!
反正总而言之,这是个刀光剑影,达到了极高程度的斗法。
至于蓝玉出击大漠……怎么比较呢?一边是重量级拳王,擂台争霸,勇夺金腰带;一边是幼儿园豪杰,你拳我脚,哭着叫家长。看这头,封神大战,圣人也流泪,瞧那头,萌宠比赛,可达鸭冒汗。
三峡泄洪,对上了尿检样本,世界首富巧遇月薪三千二。
这头真刀真枪,流血染红秦淮河,那头快人快马,大漠野炊又旅行。
一番比较好,尴尬还挺多!
蓝玉挠着头,没给他盛大的欢迎仪式,那纯粹是正常表现,他根本不值得朝廷多看他一眼。
不是我不努力打仗立功,实在是朝中有先生,根本不在一个次元上。
霸王困垓下,关公走麦城。
仰天长叹,徒呼奈何!
只是蓝玉没有想到,他大胜凯旋,还是惊动了朱元章。
自一片血雨腥风中,能来这么一件喜事,也算是锦上添花,可以高兴一下了。
老朱随即降旨,让蓝玉携带着宋理宗的头骨,立刻进京献礼。
好家伙,郁闷之中的蓝玉,竟然又中了彩票。
他也连忙动身,从北平坐船南下。
按理说,一个武将,应该骑马返回京城的。
尽快觐见陛下,才是最重要的。
可蓝玉这一次的缴获还真不少。
除了这个酒具之外,还有许多东西,外加上元廷的卷宗,包括西域藩国的情况,蓝玉选择押解进京,顺便也送给张希孟。
这样一来,蓝玉的动作就没了,相应的,也有了空闲。
每路过一地,蓝玉都会去市场转一圈。
等他赶到了应天的时候,在眼前摆着十七个罐子。
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食盐。
“十七个罐子,其中十三个是七文钱一斤,一个五文。剩下三个罐子,有两地八文,一地十文!主要是遭遇了暴雨,道路不通,造成了物价上涨。”
蓝玉说完之后,把这些罐子依次摆好。
上面还有纸条,贴着罐子的出处。
蓝玉又把那个嵌满了珠玉宝石的头骨酒碗,放在了一边。
“宝物固然难得,但是我想说,大明的盐价确实降下来了……比过去几百年,从赵宋到元朝,全都便宜许多!”
面对着采访的记者,蓝玉很自豪地说道:“咱们大明,确实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这才是真正的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