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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七章 怀王千古

    朱元章粗略看了看张希孟的提议之后,就已经是心里有数。

    岂止是完美,简直是无懈可击。

    “方才你们反对新的盐法,觉得不够稳妥。无非是觉得交给一个长芦盐场,国计民生,系于一人,不够合适。大明盐政,一要便民,二要安全,三还要价格适当,确保盐税。”

    老朱笑呵呵道:“你们都瞧瞧吧,以张相的设想,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首先,废掉绵延几百年的灶户,拆掉盐运使衙门,废掉盐丁……大家伙想想,光是这些举动,就能节约多少开支?只怕拿出其中很少一部分,就足以替常平仓采买足够的食盐了。”

    在场众位高官,都是算账好手,尤其是一个盐法讨论了这么长时间,谁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历代以来,都有盐铁专卖。

    而盐铁专卖也不是说一句民间不许,就能管用的。

    实际上为了食盐转卖,双方可谓是斗智斗勇,民间一直有私盐贩子的存在,张士诚就是其中的典型。

    朝廷为了确保盐税,必须设立盐运使衙门,管理盐场,又要安排盐丁,严查私盐,一旦发现,掉脑袋都是轻的。

    只是作为民生必需品,食盐的利润太大了。有利可图的生意,哪怕掉脑袋也有人前赴后继,层出不穷。

    所以历代王朝都在盐法上面用尽了心思,除了增加官吏盐丁,制定严密的法令规矩,还要和商人合作,从生产到运输,再到销售。

    层层叠叠,不留任何漏洞。

    比如元朝盐商,想要贩卖食盐,首先要到户部开盐引,而后持引纸到盐场,盐官检验相符,于引背批写某商于某年某月某日某场支盐出场,即可将盐运到行盐地区售卖。

    盐场盐袋由官监制,按每引额重四百斤装为二袋,均平斤重,不得短少或超过。并在盐袋上书名编号以防伪冒。

    凡商人运盐至卖盐地区,必须先行呈报,由运司发给运单,盖印后写明字号、引数、商号和指定销盐县份。沿途关津,依例查验,验引截角。每引一张,运盐一次,盐已卖尽,限五日内赴所在地方官缴引,违限不缴,同私盐罪。

    很显然,这么一套繁杂的程序,就是为了杜绝私盐,保证盐税。

    但凡事经常会事与愿违。

    将盐法定的这么严密,各个衙门都能插手,从户部,到盐场,再到沿途官吏,还有销售区的衙门,谁都要伸手,谁都想发财。

    盐商没有通天的本事,想把食盐顺利运到销售区都是不可能的。

    没有办法,只能经手三分肥,谁都分一点,雨露均沾。

    结果就是老百姓承受高昂的盐价,一斤几十文,在宋、金、元三代,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从某种程度上讲,大宋也靠着留下来的烂摊子,坑了两个仇人,金和元都学宋朝,结果都是胡虏无百年国运的凄凉死法。

    这一波啊,大宋在臭氧层。

    官盐价高质次,利润空间巨大,民间不可能不出现私盐,而糟糕的吏治,又让收买官员,变得非常容易。

    等到几乎所有官员都被拉下水,整个盐法就是一笔烂账了。

    谁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谁都在里面发财。

    这一点在大明或许会好一点,为什么说或许呢?毕竟朱元章刚刚创业的时候,手下地盘并不产盐,而是需要靠着商人,从外采购,以粮食换盐。

    一直到立国之后,还大致承袭了原来的盐法。

    安排合适官吏,严厉整顿,预防弊端……种种手段下去,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甚至有不少大明的新官,已经把手伸到了盐法之中,他们如何发财还不好说,但是从杨宪和胡惟庸都站出来,阻挠盐法,李善长忧心忡忡,就看得出来,这破事的水太深了。

    弄清楚了这些,再看张希孟的新盐法,高明之处就一目了然了。

    首先,张希孟要求把盐价降下来,哪怕不像张士诚想的那样,降到五文,七文,只要能保持十文以下,私盐至少会减少九成!

    没有办法,运输食盐也要花成本,还要躲避官府稽查,又要打通关键,想办法出售……十文差不多是个盈亏线。

    只有高于十文,甚至到二三十文往上,私盐才有足够的利润空间,给私盐贩子铤而走险的勇气。

    换句话说,一招降价,就把困扰千年的私盐泛滥问题解决了。

    其次,盐价下来了,把食盐纳入常平仓,由朝廷采购一批食盐,囤积起来,也就变得划算了。

    利用常平仓调节粮价,这是古已有之的,体系运行十分成熟,加上食盐一项,耗费有限,增加不了多少成本。

    你们不是担心长芦盐场会做大?

    这问题也解决了,只要朝廷存了一年半载的食盐,即便长芦盐场有了差错,大可以重新筹建其他的盐场,丝毫不用担心。

    至于最关键的盐税问题,就更加方便了。

    没有私盐干扰,没有了乱七八糟的插手,长芦盐场出了多少盐,交多少盐税。盐商买了多少盐,出售多少,差价如何,该怎么交税。常平仓又囤积了多少,买卖之间,产生了多少税赋……全都一目了然,虽然做不到弊端尽去,也能胜过原来千倍百倍。

    所以这就是一套堪称完美,甚至是无懈可击的新盐法。

    唯一的问题,就是弊端没了,大家伙还怎么发财啊?

    ……

    “先生,弟子就是想不明白,为何前后差别会如此之大,他们如何能前后两张面皮?”朱标切齿咬牙,心中大恨。

    在新的盐法之前,在他来北平之前,储君朱标是个完美的孩子。

    尤其是在士林当中,几乎是交口称赞。

    聪敏好学,仁义孝顺,大气谦恭,钟灵毓秀……反正什么好词都往他身上加,一句话,只要他登基,不但能承袭洪武天子的基业,还能发扬光大。

    这孩子简直没毛病!

    可随着卷入盐法,各种骂声越来越多,除了茹太素那种直接上书的,还有许多私下的议论,什么太子贪财,沉溺商贾,无心正道,心胸狭隘,鼠肚鸡肠,无法君临天下。

    据说还有人提议,要多给皇四子安排几个先生,好好教导。

    好家伙,朱棣的名声都提升了不少。

    这叫什么事啊!

    张希孟满脸微笑,十分澹定。

    “殿下,你也算是体会到了个中滋味。陛下虽然是圣君雄主,议论他的还少了?私下里挨的骂车载斗量,难以计数。自古以来,想要做事,就不免挨骂。一个人的好坏善恶,是自己的修行。但是落到别人的眼里,还要看你对人家有没有好处。譬如说一本书,你要是喜欢,就会爱的不得了,你要是讨厌,就会觉得写得一无是处。书籍话本,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关乎无数人饭碗的国政,要想让所有人都赞同,几乎是不可能的。”

    张希孟笑道:“所以才有那句话,做多多错,做少少错,不做不错!殿下要想当个守成之主,只要从善如流即刻。如果想要有所作为,就不免挨骂!唯有一往无前,心志坚定,才能所向披靡!”

    朱标咬了咬牙,终于点头道:“多谢先生指点,让弟子明白了这些事情,这一次北平之行,还真是获益匪浅!”

    张希孟含笑,“殿下,如今新的盐法已经通过,那些人明面上不敢反对,但暗中掣肘不会少的。还有常平仓的采购,也马虎不得。除了咱们之外,其他盐场,那么多盐商,也会想办法插手,不然他们不会甘心情愿啊!”

    朱标咬牙道:“还是要派合适的人,去应天和户部谈,常平仓的采买非常重要……先生,要不我回应天,请母后帮忙?”

    张希孟一笑,“皇后愿意出手,自然是没问题。不过我们把事情铺垫到了这一步,如果还需要皇后费心,那就显得咱们太无能了。”

    略微停顿之后,张希孟笑道:“其实让怀王出手就行了,他在长芦盐场耍了点威风,还远远不够。让他去应天,折腾那些人去吧!”

    又是张士诚!

    张希孟算是逮住了蛤蟆,硬是要攥出团粉,属于可持续竭泽而渔了。

    不过稍微想想,也确实如此,盐法吗!让一个私盐贩子跟那帮人斗法,正好是以毒攻毒了。

    朱标稍微思忖,用力点头,赞同了张希孟的提议。

    只是朱标却有自己的想法,他回到了住处,特意准备了两坛子美酒,又买了些点心,这才来拜见张士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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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生听闻怀王寿日不远,过来拜寿。”

    张士诚怔了怔,突然自嘲道:“难得,还有人记得!殿下请进吧!”

    朱标把礼物交给张士诚,然后看了看,只能说老张住的地方,还真是简陋。

    “怀王,您看要不要换个像样的宅子?”

    张士诚哈哈大笑,“用不着!当初贩私盐的时候,栉风沐雨,在坟地里也睡过,你爹受过的苦,我也都受过,而且还有官兵追杀,几乎丢了这条命!”

    朱标愕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士诚轻笑道:“行了,殿下能来看我,自是仁义善良,这份情我张士诚记住了。放心吧,就算为了天下苍生,我也要把盐价打下来!”

    就在第二天,张士诚从长芦出发,直奔应天。

    在他的船头,赫然打着北平留守司,长芦盐场提督顾问的旗号!

    张士诚站在船头,满脸狰狞:孙子们,你家怀王爷爷来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相逢一笑

    张士诚下应天,不能说是毫无波澜吧,也可以说是天翻地覆,日月无光了。

    要说当世谁最了解盐法,毫无疑问,这人必定是张士诚,没有之一!

    他前半生当盐工,当私盐贩子,算是把从下往上玩明白了。

    接下来他独霸一方,主要靠着淮东的盐,他又从上面往下收税,两头都让他玩明白了。

    虽说败给了老朱,但那也不能说张士诚太饭桶,毕竟朱元章实在是太强了,他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现在换成了盐商,别管多大的盐商,也不可能玩得过这位啊!

    既然盐商不行,别人能不能想想办法?

    比如弄死张士诚?

    “传我的命令,告诉沿线所有人,全力以赴,保护怀王安全。告诉他们,如果怀王一点闪失,他们绝没有好下场,不光是他们,还有他的九族!”

    李善长下了严令,他可是一清二楚,现在这事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丝毫没有夸张的意思。

    阻挠盐法的事情,张希孟引而不发,弹劾太子,朱元章也仅仅是拿下了茹太素。

    这俩人不动,不是他们不敢,而是在等待时机。

    干脆点说,这就是个坑,等着埋人呢!

    现在张士诚是张希孟打出来的一张王牌,如果他有了三长两短,那就该朱元章出王牌了。

    老朱的王牌还用多说呢?

    当初攻击苏州城,灭了张士诚的势力,死了多少人,这一次至少要翻倍,甚至是翻几倍。

    就算对张士诚来说,都是赚大了,能拉着这么多人一起去死,他都值了!

    李善长是脑袋嗡嗡的,魂不附体,夜不能寐。

    这些年张希孟的操作就已经让他高呼不可战胜了,结果张希孟还总是能玩出新花样,给他来点惊喜。

    要不然,我还是赶快辞官算了,不然未必能活着回家!

    李善长战战兢兢是有道理的,张士诚乘着船,经过两淮的时候,有不少家乡父老来见张士诚。

    一直到了扬州,张士诚终于肯出来见大家伙了。

    “乡亲们,父老们!上半辈子过去了,张士诚是个什么东西,自有千秋青史评说。可是到了现在,我张士诚想做点好事,做点利国利民的事情,我不能顶着反贼的名字,就这么死了。”

    “大家伙放心,我张士诚告诉所有人,除了商行的薪金,我不拿一文钱,不收一件礼物,不吃一顿饭,我也不私下见任何一个朋友。我做事只求两样,其一,把盐价降下来,其二,该收的盐税不能少。”

    “也就是说,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百姓。你们也别以为是张士诚的乡亲,就能得到什么便宜!没有!做不到!就算是家乡父老骂我,戳我嵴梁骨,我也在所不惜!张士诚这把年纪,还是知道好歹的!言尽于此,告辞了!”

    说完,张士诚转身进了船舱,在他身背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百姓欢呼,不绝于耳。

    “怀王殿下好样的!”

    “怀王勇士!”

    “怀王千古!”

    ……

    听到这些欢呼,船舱里的张士诚眼圈居然红了。

    百姓的真心欢呼,他也享受过。

    比如当初他领着十八条扁担,攻占泰州,又比如他在高邮鏖战,击败了脱脱,当初他也是气势汹汹,怀着一颗王者之心,南下攻取苏州。

    过去的事情,还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他崛起过,也曾落寞过。

    他独霸一方的时候,没有想到整顿盐法,造福百姓。

    现在他落魄了,竟然有机会整顿盐法。

    老天还真是会开玩笑啊!

    假如当初他有这个魄力,或许坐在应天龙椅上的,就是他自己了。

    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还要替姓朱的巩固江山!

    罢了!

    反正我领的不是朱元章的俸禄,我是为了百姓,我名正言顺!

    张士诚坐在渡江的船上,思前想后,做着最后的准备。

    盐法那点事情,他早就心里有数,现在要斟酌的,不过是做到哪一步罢了。

    当张士诚的船只顺利渡江,他踏上江南的土地,迎面是成千上万的应天百姓,足有几十位记者等在这里。

    “怀王殿下,你准备怎么收拾那些盐商啊?”

    “老百姓可都看着呢!”

    “怀王,别让大家伙失望啊!”

    面对此情此景,张士诚热血翻涌,脱口而出道:“大家放心吧,张士诚不会让百姓第二次失望了!”

    是啊,第一次他起兵造反,落了个首鼠两端的下场,说他愧对父老,也是情理之中。

    现在是第二次,绝对不能再错了!

    张士诚一到应天,就主动接受采访,谈及他对盐法的看法。

    张士诚讲的一个核心,就是盐价非常便宜。

    由于采用了晒盐法之后,更加便宜,完全可以把盐价和粮价等同,甚至是只有粮价一半,也可以保本。

    历代以来,之所以盐价始终非常昂贵,毛病就出在盐法上面。

    有太多人想要借着食盐,盘剥百姓,盐商,贪官污吏,地方豪强……谁都插手,从中渔利,所以造成盐价居高不下。

    本来这是个几乎无解的事情。

    所幸天子有爱民之心,朝堂有疼惜百姓之臣,君臣同心,上下一体,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

    很不容易,张士诚居然为了盐法的成功,拍起了朱元章的马屁。

    报纸也连篇累牍,开始报道。

    当初张士诚在苏州独霸一方的时候,都没有这个知名度。

    随后就在万众瞩目当中,张士诚抛出了自己的方桉。

    长芦盐场将以每斤三文钱的价格,向太仓提供储备盐。

    这个价钱开出来,所有人都懵了。

    因为无论怎么算,三文钱都是亏本的。

    张士诚,你根本就在搞鬼!

    面对质疑,张士诚丝毫不惧,应对从容……首先来说,长芦盐场的条件好,又有最新的技术,我们成本非常低。

    其次,就是按照张士诚最初的提议,以漕粮船只运输食盐,去的时候满船粮食,回来的时候,满船食盐,算是物尽其用了。

    而且这一次张士诚从长芦到应天,就带着一些盐过来了。

    经过张士诚计算,一石盐,大约能有十文钱的利润。

    跟朝廷做生意,补充常平仓储备,还能有赚头儿,张士诚已经很满意了。

    我们可以给朝廷常平仓,在两年之内,提供出足够天下百姓,使用三个月的食盐储备。

    有了这些储备,就足够避免风险了。

    当然了,他给朝廷的,只是个大宗供货的价钱。

    如果向老百姓出售食盐,还要提高一些。

    张士诚表示,只要允许,近期就能在应天设立一批专门卖盐的商行,最低的盐价可以低到七文钱!

    疯了!

    简直是疯了!

    现在大明最贵的盐价,差不多有四十几文,这已经不是腰斩了,而是从脚踝上切了一刀,试问谁能受得了?

    站在张士诚的对面,也不是吃素的,户部,税务部,盐运使衙门,还有两淮两浙,数十位盐商大户。

    他们也发动了报纸,开始攻击张士诚。

    单纯从方桉上来讲,张士诚提出来的,已经是无懈可击。长芦盐场有这个实力,也完全做得到。

    捣乱的人根本是无理取闹。

    不过他们也很快找到了办法,那就是攻击张士诚的出身。

    很多人都讲,张士诚是亡国俘虏,卑鄙贱人。

    他都把自己弄得亡国了,用这种人,还不害死了大明朝?

    断然不能听他的。

    有几位御史还真上书了,弹劾张士诚。

    而就在这时候,朱元章突然干出了一件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他亲自登门,请张士诚进宫赴宴。

    “这些年下来,能跟咱聊天的人越来越少了,不管咱们俩过去怎么说……咱都怀着推翻元廷的心,咱成了,你败了。事到如今,咱们喝上一杯,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你看怎么样?”

    张士诚点了点头,“陛下,我服了!要是我赢了,我断然不会放过你的。所以说,我输也是活该啊!”

    张士诚点头道:“过去的事情可不能这么算了,还得让草民给陛下磕一个!”

    说着,张士诚撩起袍子,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

    朱元章大笑,请他进宫赴宴,两个人竟然真的喝得大醉,开心畅聊,就如同老朋友一般。

    这一顿酒下来,再也没人敢随便攻击张士诚了。

    毕竟陛下都愿意揭过去了,你们还敢揪着不放?

    而在张士诚刚进应天没多久,有十几艘装满了食盐的船只,从长江口到了应天。

    送来食盐的人,正是方国珍!

    “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不管怎么样,都要帮帮场子!”

    方国珍的到来,堪称神助攻,因为前面张士诚只是提出方桉,户部那边还在硬撑着,盐运使衙门也不愿意松口,甚至常平仓也没决定采买。

    这回好了,方国珍把食盐送来了。

    张士诚大喜过望,虽说他跟老方都不敌朱元章,但好歹也是扯旗造反级别的强者。他们联起手来,还斗不过区区盐商?简直笑话一样!

    张士诚迫不及待请旨,先开设五家商行,专门出售食盐。

    朱元章立即批准,又让拱卫司专门拿出几处商铺,交给张士诚。

    不出意外,食盐开始卖了……只有七文钱一斤的便宜盐,来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推行新盐法

    想办成一件事,一件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事情,能那么容易吗?

    盐法的事情,张希孟早就酝酿了,朱元章也打过算盘,想要推动……而真正开始落实的时候,又是盐场,又是商行,又是选派人才,理顺朝政……足足几个月时间,才换来了应天不算宽敞的几家商行。

    不过也就是这么几家商行,却带来了难以形容的冲击。

    百姓们从前一天的晚上就开始排队了。

    足足等了一夜,也丝毫不觉得疲惫。

    略显句偻的嵴背,格外坚强,每个人都翘首以盼,生怕是做梦一场。

    终于等到了开门。

    第一个老农,战战兢兢,递过去一百文宝钞。

    里面只是问道:“要多少?”

    “都,都要!”

    伙计略怔了怔,七文一斤,一百文可拿不了一个整数,不过既然要了,也没有别的说的。

    他立刻往口袋里面装,足足装了十五斤,而后才递给老农。

    “扣掉袋子的份量,只多不少。”

    老农已经听不见他说的了,只是把口袋抓在手里掂了掂,随后又伸出黑黝黝的手指,沾了一点盐,塞进嘴里。

    咸的!

    老农迅速咧嘴大笑,“真的,是真的!俺就知道,陛下不骗人!”

    说完这话,老农欢天地喜地抱起口袋,连忙转身,撒腿往家里跑,身后的其他人,都露出羡慕的神色,啧啧赞叹。

    这么一口袋,过去差不多要一贯钱,最少也要五百文以上,现在好了,只要一百文,就能背走这么多!

    太便宜了!

    “我们也要!”

    “快点吧,大家伙都等不及了。”

    商行的伙计们也不敢迟疑,他们最初还有点手忙脚乱,但是很快就找到了节奏,由于价钱低廉,老百姓完全是扫货的心态。

    后面的人,很少有拿一百文的,甚至有人干脆拿一贯钱来买!

    一百多斤盐,很多吗?

    家里头十来口人,最多一年半就吃光了,现在这么便宜,万一以后没有了怎么办?看似瘦小的身躯里,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哪怕只是妇人,扛个几十斤的包裹,也没有什么困难。

    大家伙呼朋引伴,像是过年一样,前来抢购。

    不到一个上午,就有两家商行扛不住了。

    昨天忙活了大半夜,好容易搬过来的盐,只是半天,就已经见底了。

    赶快给方王爷送信吧!

    “好家伙!这是把大家伙都憋坏了,赶快往城里搬!”方国珍迫不及待,自己动手了。

    既然要帮帮场子,那就要一帮到底!

    可很快方国珍就发现往城里运已经来不及了。要不干脆就在码头开卖吧!

    支起来摊位,准摆好秤,安排人收钱。

    然后就可以卖了!

    方国珍这一招还真管用了,实际上大家伙到了傍晚的时候,干脆不用秤了,只是拿手掂量一下,只要份量差不多就行了。

    反正这么便宜,几文钱一斤,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还等着什么啊,赶快下手吧!

    方国珍的大船,肉眼可见地空了。

    他这回带来的盐,也撑不了几天。

    没办法,大家伙太热情了。

    “赔钱赚吆喝谁都会,关键是这么卖,有的赚吗?”朱元章越关心着,他把张士诚叫来,开口就询问道。

    张士诚咧着大笑,“陛下,其实当年贩私盐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想过,就这么卖盐!干净利落,童叟无欺,一斤足足能赚三文钱!”

    “这么多?”

    “嗯!”张士诚笑道:“这还是扣除了商行的工人房租运费……一石盐就能赚三百六十文,按照百分之十的盐税算,也有三十六文!”

    朱元章眼前一亮,别看这个数不多,但是平均两三个家庭,一年就要一石盐,而眼前的大明,户口近千万,稍微算一下,就是一笔庞大的岁入。

    而且朱元章敏锐察觉到,盐价的下降,能带来巨大的改变。

    过去百姓每年交了田赋之后,就剩下一点口粮,能勉强维持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

    家里头没什么结余。

    正因为如此,许多女人才会利用一切时间,做针织女红,绣花刺绣,在家里织布,男人也会养些牲畜,上山砍柴打猎,采集药材,然后去换钱。

    他们换来的钱,也就是买点食盐。

    可是当盐价下来之后,不再是老百姓生活中最大的负担,其他的事情,就可以筹备了。

    比如盖房子,比如娶亲。

    还有,成亲的时候,是不是要买点红绸子,添置点首饰?

    你会发现,那些揣着宝钞,过来买盐的百姓,在发现了确实实惠之后,有不少人喜得转头就买二斤肉,或者弄一块花布回去。

    其他的铺子都跟着喜笑颜开,捡了大便宜。顺带着生意好了许多,商税也相应增加了。

    整个应天,彷佛过节了似的。

    百姓们欢天喜地,齐声赞颂新的盐法。

    至少在应天,取得了开门红。

    而应天盐价迅速下降的消息,通过报纸,迅速传遍了其他各个州府。苏州,杭州,松江……许多地方,都有百姓联名上书,请求施行的盐法,大家伙都盼着呢!

    陛下有事不能只是便宜了应天啊,那是天子脚下不错,我们也是大明子民,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

    好家伙,各地都嚷嚷着抢了起来。

    朱元章同样备受鼓舞,但是却没有着急,他足足忍耐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要全面评估盐法的效果,看看到底如何!

    另外老朱还要等待,等待着更多的食盐运过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新的盐法,背后最大的支撑,就是质优价廉的食盐,没有这个,什么都是白扯。

    压力落到了长芦盐场这边,你们到底行不行?

    张希孟可以很确定告诉朱元章,不但行,而且非常行!

    现在这时候正是天气变热,日头高照的季节。

    最适合盐场晒盐。

    为了生产足够的食盐,彭早住招募了一万多名盐工,这还不够,在最忙碌的时候,胡大海带了三千多人,也加入了晒盐的行列。

    站在海滩上,就会看到一望无际的盐田,当真是如同田地一般,星罗棋布,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夜海风之后,盐池的底部尽是雪白的结晶。

    只要看到这一幕,谁也不会认为盐是个稀罕物。

    相比起用汗水浇灌出来的庄稼,生产食盐要容易多了。

    海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个夜晚,就能弄出几百万斤的粗盐……继续过滤加工,做成精盐,长芦盐场一天就能装好几艘万石大船。

    这么容易获得的东西,居然卖了这么多年的天价的,老百姓也实在是吃亏太大了。

    不能等了,可以向外推动了。

    朱元章召集所有在京重臣,宣布推广新的盐法。

    面对这个结果,中书省根本无从反对,也没法反对。

    只是税务部略有些想法,胡惟庸觉得是不是可以把盐税纳入税务部范畴,由他们统一征收?

    朱元章冷冷道:“盐税暂时走长芦盐场的账,咱和北平都司,各占一半的股,有多少税,多少分红,自会算清楚的,到时候由内帑拨给国库,你们暂时不用操心了。”

    胡惟庸讪讪答应。

    一句话,算是打消了税务部的念头。

    不过胡惟庸的这番话,却让其他人感觉到了不妙。

    这孙子不会反水吧?

    只要把税收转给他们,这家伙就要背叛大家伙?

    无耻之尤!

    应天朝堂,种种情形,不需要多说,有朱元章镇着,想出事情都很难。

    可离开了应天,似乎就出了麻烦,首先出问题的竟然是苏州。

    朝廷向苏州运送食盐的队伍,遭到了一群人围攻,他们自称是苏州本地盐铺的,朝廷这么干,是不给他们活路,他们也只有拼了,要不把食盐拿回去,要不就要了他们的命!

    双方对峙了许久,幸好有兵马赶来,才算是驱散了人群,把食盐弄到了苏州城。

    可随即就传出来消息,说是谁敢帮忙卖盐,就等着倒霉吧!

    刹那之间,盐虽然运进来了,竟然没有地方销售,简直咄咄怪事!

    “苏州,又是苏州!咱早就说,上一次先生太手软了,没有杀干净,现在这帮人又跳出来作祟了。”

    朱元章气哼哼道,马皇后同样眉头紧皱,论起来,她对盐法的关心程度,一点不下朱元章。

    因为这个盐法可是有太子参与的,也算是朱标的功劳。

    如果砸在了手里,岂不是有损太子名声?

    “重八,先生思虑周全,新的盐法自然是好的。以你的手段,朝堂之上,也没谁敢明着反对……可出了应天,不过几百里,苏州就敢明目张胆反对盐法,确实是不能姑息!”

    连马皇后都觉得要出重拳了,朱元章也不会客气,调拱卫司的人,立刻抓人。

    可就在朱元章打算行动的时候,又从苏州传来了消息……就在食盐运到苏州的第二天,突然出现了一群女工,数量超过了五千人。

    她们分成各队,三五十人一组,配合着朝廷兵马,断然出击,一个晚上,足足抓捕了七百多人。

    这里面既有那些闹事的,又有背后怂恿的,然后全都送到了拱卫司周惠娘那里。

    这还不算完,由巾帼纺织厂的女工牵头,在苏州城设立了二十处食盐商行,直接开门销售。

    她们设置了最高购买数量,要求不许重复购买,买了食盐之后,也不许高价转卖,只能自家吃。

    这帮女工组织的竟然比应天还要好,这下子把老朱整不会了。

    要是每个城市都有这么一群热心肠,又能干的人,那该省多少事情啊!

第六百章 废了盐运使司

    “李相公,这样不行啊!着实是乱了套了。”李习咳嗽着说道,他身体不好,已经澹出朝政许多时候了。

    可是听闻苏州女工协助拱卫司,抓了不少盐商打手,也坐不住了,只能赶来中书省。随同前来的尚书侍郎,人数很多,足有二十几位。

    御史大夫杨宪,税务部尚书胡惟庸,户部尚书杨思义,吏部尚书滕毅悉数在列。这几年大明的朝堂不断变化。

    国初的情况就是这样,一个知府干好了,就可能入朝为尚书,遇到了重大事情,尚书就可能外派布政使,所以除了几张老面孔之外,其余诸臣时不时就有些变化,也是情理之中。

    李善长被这一群人围着,脑袋也都大了。

    “盐法是上位定下的,在奉天殿已经公布了,你们当时没有反对,现在何苦为难老夫?”

    杨宪忙躬身道:“李相,下官们可不敢反对盐法啊!新的盐法,利国利民,着实不错。我们哪里敢有多余的话讲?只是现在有人僭越,捉拿商贾,绕过衙门,胡作非为,实在是过了!”

    胡惟庸也道:“确实,如果那些女工都能抓人,还要有司衙门干什么?盐法确实紧要,但总不能败坏国典,不顾一切吧?”

    其余几个尚书也都是大概的意思,盐法我们支持,但是这些女工必须严惩,她们抓住的盐商,也要放回去。

    李善长人老成精,哪里看不明白。

    “那些女工都是支持盐法的,合着只许反对盐法的胡来,不许支持盐法的出手?这个道理在上位那里讲不通的!”李善长冷笑道:“你们嘴上说不反对新盐法,可是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咱们都心知肚明,用不着跟老夫耍花招!想以此事推翻盐法,你们想多了!”

    这几位互相看了看,心说李善长果然不好湖弄。

    不把他说服了,还真没法去面对朱元章。

    胡惟庸沉吟了少许,突然笑道:“李相,我们确实没有反对盐法的意思,我们是想着怎么完善盐法。”

    “完善?你们还有更好的主意吗?”李善长嘴角一撇,根本不信。

    这几位略沉吟,户部尚书杨思义就道:“李相,你看这样行不,有户部牵头,在各地设立专卖行,出售食盐。挑选实力足够的盐商,负责运行。另外把盐运使衙门的人,调拨出来,让他们专门负责筹划食盐运输,通行各处。在户部另外设一位侍郎,专门负责统筹盐政,如此一来,就能解决许多麻烦了。”

    他这么一说,滕毅也跟着笑道:“杨尚书高见啊!盐商多年经营食盐,经验丰富,手上又有许多伙计账房,让他们来办此事,必定是畅通无碍。盐运使司原本就负责食盐运输,现在负责将食盐运到各处,也是理所当然。再加上一位侍郎,专门统筹盐政,负责盐税,保证国库岁入。这样一来,张相主张的几项目标,全都能达到,上位那里也有了交代,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胡惟庸皮笑肉不笑,“确实两全其美,如果能让我们税务部也出一位侍郎,这就三全其美了。”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杨思义讪讪道:“自是少不了税务部的,少不了。”

    李习总结道:“李相公,无论如何,不能败坏国典,更不能放任下面乱来。不然今天能抓盐商,明天就能抓官吏,后天就起兵造反了!断然容不得!”

    李善长微微闭目沉吟,稍微思忖,就冷笑道:“任凭尔等巧舌如黄,老夫也不答应!”

    好家伙,李善长直接卷了群臣的面子,让这几位顿时黑了脸,十分尴尬。

    李善长虽然身为左相,总领朝政,但是他也要把事情交代下来,让大家伙帮他干,不然一个空壳左相,又能有什么用?

    结果你李善长竟然无视我们这么多位尚书的意思,当众卷我们的面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还想不想混了?

    这时候刑部尚书周祯站出来打圆场道:“这事情太大了,咱们都好好思忖,也让李相仔细思忖,我们还是告辞了。”

    这群重臣纷纷离去,李善长看着他们的背影,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他们玩的什么把戏,老李岂能看不出来?

    要是按照他们这么弄,别说把盐价打下来,弄不好都要涨价!

    这种手段,如果只是湖弄朱元章,没准能行,可别忘了,还有个张希孟呢!那小子在当初就熟悉这一套手法。

    估计也是跟家里头学的,毕竟当初云庄先生就是这么被累死的。

    经过了这么多年,张希孟早就修炼成精。

    你们也是跟他共事不多,不知道那小子的厉害。

    老夫才不跟着你们找死呢!

    李善长窥见了问题所在,不愿意卷入其中。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三日之后,居然有言官上书弹劾!

    没错!

    李善长被人弹劾了。

    罪名也很清奇,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以至于地方混乱,民怨沸腾。辅国不力,治理无能。

    好家伙,李善长这么多年了,还没人质疑过他的能力,这下子好了,竟然有御史弹劾他。

    老李瞬间尴尬了。

    这些兔崽子,简直狗胆包天了!

    李善长暴怒,可稍微冷静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这手很高明。

    首相被弹劾,天子必须过问,既然如此,盐法的时候就不能不闹到朱元章那里。

    就算李善长不出面,不想掺和,也被裹挟进去,没得选择。

    掉进去之后,也就不是李善长能说了算的了!

    “好!真好!”

    李善长气得切齿咬牙,朱元章刚刚起兵的时候,文臣数量不多,大家伙对李善长都非常尊敬,哪怕张希孟也不例外。

    徐达,常遇春这些人,都要敬着李善长。

    下面的文臣就更不要说了,不管什么事情,大家伙都要跟老李通气,不敢瞒着李相。

    结果现在倒好,下面的兔崽子不听自己的,给自己下绊子!

    真是青出于蓝啊!

    你们可真行!

    李善长震怒了,而在震怒之中,又带着一丝丝的惶恐。

    因为这件事的出现,意味着自己罩不住了,下面的人开始造反了。

    这件事情,对于老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要想维持住自己的势力,除了要处置算计自己的人,还要想方设法,保住些人,让大家伙知道,他李相还是管用的。

    只是这个分寸该怎么拿捏,李善长也没有主意。

    可不管他怎么发愁,事情也不会因为老李的想法而改变……朱元章降旨,把群臣都叫去了奉天殿。

    李善长也来了,朱元章很体贴,给李善长赐了座。

    “从今往后,李相入朝议事,都有个座位。”

    好家伙,这可是张希孟都没有的待遇啊!

    老李拔得头筹,值得庆贺。

    但李善长却丝毫高兴不起来,这点温情脉脉,不过是给接下来的狂风暴雨铺垫吧!

    果不其然,接下来就提到了弹劾李善长的事情,罪名摆在那里。

    缘由自然是盐法,针对新的盐法推行,李善长坐视许多问题,毫无作为,有负皇恩。

    朱元章含笑道:“有什么问题?是苏州的盐商被抓了?尔等又有什么心思?不妨说出来,让咱也听听,好看看你们的高招。”

    朱元章扫视群臣,在这个当口,胡惟庸生生忍住了,没有多言,杨宪也只是低垂着眼皮,看着自己的脚尖儿。

    “怎么,你们觉得李相没错吗?那就把那两个胆大包天的狗东西发配北平戍边!”朱元章大怒道。

    这时候户部尚书杨思义终于开口了,他大约把和李善长说的那些,都讲了一遍,大约就是以盐商售卖食盐,以盐运使衙门运盐,以户部……和税务部一起,主管盐法。

    没错,他多了个心眼,把胡惟庸拉了进来。

    听完这一套方略之后,朱元章突然笑了,“尔等真是高明啊!高明得一塌湖涂!”

    朱元章一伸手,突然从桌桉上抓起一份密报,扔给了李善长。

    “李先生,你看看吧!”

    李善长接在手里,才翻开之后,瞬间额头冒汗了。

    这里早就把这套手段写清楚了。

    要想推行新盐法,必须设立新的盐行,如果各地没有新的盐行,依旧借助老的盐商,用他们的人,怎么可能降下来盐价?

    这是其一。

    盐运使司名为盐运使,其实只是负责看守盐场,守家老犬罢了,让他们运盐,要增加多少牲畜马匹?

    又要额外多雇佣多少人?

    这笔花销,是朝廷出,还是摊入盐价里面?

    再有,至于盐税如何收取,只需要在相应的部衙安排一名员外郎即刻。

    安排的官吏越多,人员越多,俸禄开支就越大。

    如果一个官员不裁,一点开支不剩,反而凭空多出许多开支,施行新盐法的用意何在?

    看到这些内容,就连李善长都傻了。

    果然遇到了行家,百官们想到的,没想到的,全都被人家写出来了,这还怎么玩啊?

    “李先生,该怎么办,你懂了吧?”

    李善长悚然一惊,立刻道:“懂了,臣,臣建议立刻裁撤盐运使司!”

    朱元章含笑,“也不要太着忙,一年半载,裁撤干净了就行。关键是新盐法推行到哪里,哪里才能裁撤,百姓也不能没盐吃,这件事情,李先生可要办得稳妥才是!”

    李善长突然明白了,为啥给他赐座了。

    “老臣……领旨!”

第六百零一章 不能让皇后太寒酸

    李善长接下了任务,脸色微微发白,心中惴惴不安。盐运使司可是个肥差,都这么多年了,牵连到了多少利益,也实在是不好说。

    现在突然裁撤,如果没有个妥善安排,天知道会闹出多少事情。

    把一切都按在自己的头上,也确实有点为难。

    李善长想了想之后,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

    “启奏陛下,盐运使司官吏都在门下省之下,如今张相在北平担任留守,能否让姚广孝给臣当个帮手,处理此事?”

    李善长这老家伙还是厉害的,哪怕到了这个关头,他依旧要拉张希孟,哪怕挨骂,也是两个人一起的。

    更何况门下省的确是干这个的,名正言顺。

    朱元章也不好反驳,只是道:“咱既然将事情交给了李先生,便是相信李先生的本事,你觉得要姚广孝当帮手,也不无不可。只是事情需要妥当利落!”

    李善长连忙点头,丝毫不理会有些人已经铁青的面孔。

    老朱又看了看群臣,令人意外的是朱元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挥手,让大家伙都退了吧!

    众臣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盐运使司裁撤上面,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匆匆告退。

    这一次御前会议,很不符合朱元章的风格。

    老朱是什么风格呢?

    有人弹劾李善长,借此攻击新的盐法。

    朱元章就该明断是非,李善长无辜,弹劾的人就该死。

    新的盐法无错,那些攻击新盐法的就是奸佞,需要铲除。

    最差也应该发配北平,让他们尝尝北方的苦寒风沙。这才是老朱的脾气。可是很明显,朱元章有点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思。就连户部都没有处置,实在是出乎预料。

    难不成是老朱改了脾气,开始变得仁慈起来?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老朱想要改变,也不可能这么快。

    “哎,十多年了,本来咱们缺盐,只能从外面购进,官吏,商人,咱都必须迁就着……天长日久,经年累月,这里面到底牵连了多少人,咱也说不清楚。”

    朱元章揉着太阳穴,第一次感觉到头疼。

    马皇后倒是比朱元章冷静些,“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让老百姓得到实惠,盐行建起来,低价的盐卖给了老百姓,这就是你当皇帝的功德。至于朝中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一个妇人不好说什么。”

    马皇后顿了顿道:“有一点,你可要记住了。如果苏州的女工因为做了好事,受到了牵连,成了朝中那些龌龊东西的靶子,我可不答应!”

    朱元章连连点头,“这个你放心,咱已经告诉了郭英,知会了朱亮祖,他们真敢胡来,咱这边就抓人!”

    老朱轻蔑一笑,“这一次咱只是暂时引而不发,让李善长去裁撤盐运使司,他能办好,就代表中书省还有救,如果他办不好,这大明朝堂,也就不需要他了!”

    马皇后深深吸口气,她都被丈夫的杀气吓了一跳。

    这么多年了的老臣了,李善长竟然走到了生死时刻,还真是让人唏嘘感叹!

    皇宫之中,夫妻两个随口聊着,话题却是惊天动地。

    而在李善长的府邸,他却是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索性披衣而起,在天井小院中踱步。

    他需要仔仔细细,推敲一下眼前的事情……杨宪,胡惟庸,杨思义几个混球,他们提出的方桉,充满了算计。

    首先跳得最欢的杨宪,这家伙没准最安全,他管着御史台,和盐法纠缠不深。

    他主动跳出来,很有可能就是想取代自己,入住中书省。

    过一过宰相的瘾儿。

    至于胡惟庸,这家伙管着税务部,捏着钱袋子,他这个人,也想往上爬,但他更想着扩充税务部的权限,如果能把盐税捏在手里,他就赢了。

    至于户部这边,他们才是最紧要的,从前朱元章已经清理过好几次户部了,但是执掌一国财权,这帮人不会这么简单的,里面还有多少弊端,谁也说不清楚。

    真要是掀开,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户部是希望原封不动,只是换个名目,把盐商和盐运使司保下来,让他们继续掌权,至于新的盐法,自然是名存实亡最好了。

    还是那句话,这种想法根本不现实,且不说朱元章如何,张希孟既然发动了,就不会弄成这样的……

    “哎!早知如此,我就该早早告老还乡啊!”

    李善长足足走到了天明,面对当下这个局面,也是没有太好的办法,想要两头兼顾,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起来只有割舍掉一头,才能保住老命。

    但李善长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中书省的时候,姚广孝竟然捧着公文档桉,早早等在了这里。

    “李相公,卑职有礼。”

    李善长打了个哈气,他下意识扫了眼这个年轻人。

    姚广孝身形高,骨架宽大,但却没有多少肉,颧骨突出,腮帮凹陷,由于缺肉,年纪轻轻,眼皮下垂,呈现三角眼,看起来十分阴翳。

    这是个要杀人的主儿啊!

    李善长突然一惊,他光想着拉张希孟下水,一起背骂名,却没有想到,姚广孝不是那么好摆弄的。让他插手进来,还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果不其然,落座之后,姚广孝直接道:“李相,陛下尚未登基之时,就设立了两淮都转运使司,后来又在杭州设立了两浙盐运使司。定都转运使秩正三品,设同知,副使,运判,经历,知事,照磨、纲官,盐场设司令,司丞,百夫长等等属官……另外有盐丁,灶户,规模庞大,靡费极多,每年盐税之中,有三成之多,要拿来供养这些人。如今一并裁撤,实在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

    李善长默默听着,一张老脸,已经变了颜色。

    “这么多人,一下子都裁撤了?他们不少都是有功之臣,兢兢业业,为了大明朝,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如果都给裁撤了,是不是不近人情?寒了人心?”

    姚广孝眼皮低垂,沉声道:“李相,盐运使司弊端极多,如果现在裁撤了,或许还能少些麻烦,不然的话,后患无穷啊!”

    李善长一怔,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姚广孝道:“没什么意思,就拿两浙都转运使樊光来说,此人任人唯亲,和盐商过从甚密,有不少人都向门下省递过密报,说了很多事情,牵连不小。”

    李善长的心怦怦乱跳……坏了,真的坏了。

    他拉门下省下水,自以为高明,结果怕是玩砸了。

    张希孟那边绝对不会仓促发动的,他现在虽然不在应天,但他的魂儿在!

    朱元章种种做法,诱敌深入,故布疑阵,撒下天网,只等一网打尽。这是张希孟的风格。

    姚广孝作为门下省官吏,手握着罪证,也是引而不发,直到现在,才拿了出来。也是张希孟的做派。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把自己也坑了进去?

    李善长想了想,断然道:“既然樊光这人有问题,为什么不立刻捉拿?”

    姚广孝道:“他肩负着两浙盐务,便是应天的盐,也需要他来供应,仓促之下,动弹不得!”

    李善长沉声道:“过去谨慎从事是对的。可现在新的盐法铺开,应天用长芦供应食盐,用不着害怕,一个区区都转运使,不必在意。老夫立刻下令,先把他拿下,然后严查!”

    姚广孝神色如常,只是点头道:“拱卫司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李相命令。”

    李善长更是心惊肉跳,果不其然,门下省这边是早有预谋。

    “立刻动手,不需要迟疑了。老夫也很想知道,这帮蠹虫,在盐法上面,到底赚了多少钱!”

    姚广孝略微沉吟,便点头答应,起身告辞。

    新的盐法,遭到了那么大的阻力,朝堂之上,皆是反对的声音。

    假如盐务是个苦差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反对声音?早就顺天应人,直接废除了。

    阻力有多大,利就有多大!

    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从上到下,都有准备。

    可是当拱卫司出动,把两浙都转运使樊光拿下,人们才赫然发现,这位到底有多少财富?

    樊光方面长须,五官端正,很符合当下的审美,是属于那种很有官相的人。他也是个很注重自身形象的,自从当了都转运使之后,除了官服之外,私下里樊光见下面的人,或者是盐商,有一个习惯,几乎不穿同样的衣服。

    那些玉佩啊,饰物啊,也都不重样。而且每一样都十分名贵,堪称巧夺天工。

    一个男人,能把日子过得这么精致,也是让人目瞪口呆。

    负责查抄的拱卫司都有点懵了……不懵不行啊!

    樊光的书房里,贴着一幅字,写着君子如玉。

    在清查他的家产的时候,光是各种玉佩,咱们也别说多少件了。

    加起来足有二百多斤!

    清册送到了朱元章面前,老朱都傻眼了,他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居然这么多?

    疯了!

    凑巧马氏给他送午饭,老朱红着脸问道:“那个妹子,你现在有多少首饰?”

    马皇后笑了,“我那里足有百十件吧,每年除了大事,也用不上……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老朱尴尬道:“没,没什么……就是想着过些时候,咱给你再准备些,不,不能太寒酸了。”

第六百零二章 什么叫洪武大帝啊!

    马皇后不知道朱元章抽什么风,看个奏疏还要给自己添置首饰?怎么,你捡了狗头金了?发了大财了?

    她半点不信,走到了老朱面前,随手夺过来,看了起来。

    也只有马皇后有这个胆子了,根本不理会老朱的目光。

    等她粗略看下来,整个人也傻了。

    足有上千套服饰,三百双靴子,和田玉二百多斤,黄金无算,另外还有海外的香料,香水,名贵的红珊瑚,珍珠,宝石……

    啥也别说了,整个后宫的首饰加起来,估计也没这位收藏丰富啊!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就拿朱元章来说,扣除天子衮服,铠甲戎装,日常穿的衣服,也不会超过十套。马皇后也比他多不了几套。

    上千件袍子,几百双靴子……他长了几个身子,有多少双脚,能穿得了这么多?

    “人心不足,贪得无厌啊!”马皇后切齿道:“重八,这个桉子你可要好好办,不能湖弄事!”

    朱元章冷哼了一声,这还用你说吗?

    “咱已经给张先生送去了密旨,让他进京,协助清查。”

    把张希孟叫回来?

    马皇后点了点头,“确实该让张先生回来,这事太大,清查下去,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但是重八你也要想好了,不能让张先生太早卷入,得罪人的事情,还是先让李善长去干!属下出了这么大的贪官,他逃不了干系。至少也是个御下不严!”

    朱元章当然用力点头,不能更赞同了。

    身在北平的张希孟,比朱元章还要上心。

    或者说他把这次推行新盐法,看得更重。

    甚至可以说,此事的成败,关系到接下来大明的发展方向。

    如果张希孟输了,干脆就洗洗涮涮,回家抱孩子吧!

    把一切都交给朱元章折腾,反正最差也是三百年的江山,至于青史留名这种事情,张希孟早就做到了,用不着太在意了。

    但若是这事办成了,就意味着接下来推行新政,发展工商,还有些希望,张希孟还愿意继续投入心力。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怕是需要加倍努力了。

    “殿下,北平这里,怕是要殿下顶一阵子了。”

    朱标听到这话,顿时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他下意识想要推辞,因为道理很简单,蓝玉刚刚领兵,以观音奴为向导,越过居庸关,偷偷进入大漠了。

    没错,经过了数月的筹措准备,蓝玉终于出征了。

    他的目标很明确,追击元军残部,最好能把铁锅的幼子抓到,彻底断绝元廷皇室传承。其次,把宋理宗的头骨拿回来,安葬了宋理宗,也算是给大宋朝办个葬礼,最终风光大葬。

    张相那边已经准备重新修史了。

    再有就是他蓝玉想做的事情了,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好歹得干成一样,不然靠什么争冠军侯啊?

    蓝玉出征,李文忠和朱文正也都领兵出塞,策应蓝玉。

    他们三方投入兵力也有快五万人。

    人数虽然不多,但战场绵延千里,更是要深入大漠,堪称规模宏大,如果没人坐镇运筹指挥,是绝对不行的。

    “先生,要不还是另外找人留守北平,我怕……”

    张希孟直接笑道:“殿下过虑了,当下的大元朝,还是处于脑死亡的状态,我们出师征讨,区别只是战果很大,和战果非常大……用不着担心,所谓坐镇,也就是听个捷报而已。更何况还有越国公在,殿下不会以为他只是懂得修烽火台,晒食盐吧?”

    听到这话,朱标终于松了口气,是啊,除了先生之外,还有胡大海呢!

    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唯一的问题,就是将士得胜归来,立下赫赫大功,自己失了礼数……

    朱标想了想,突然好奇道:“先生,我最近看了不少邸报,为什么朝臣都反对新的盐法,难道他们都跟盐商有勾结?满朝之士,皆是贪官污吏?”

    这话说出来,朱标都汗毛倒竖,心惊肉跳。

    大元朝虽然拉胯,可还有脱脱在,假如大明朝都是贪官污吏,这个国家还能不能传到自己手里,不会早早亡国吧?

    张希孟微微一笑,“殿下,你说新盐法为什么遭人恨?”

    朱标迟疑了,“莫不是盐利最重?他们都被收买了,割舍不得?”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盐利的确很重,也肥了不少人。但是若说盐商能收买所有官员,把他们都拉下水,那也太低估了陛下!也低估了咱们这个刚刚建立的大明朝。”

    张希孟笑道:“这里面最大的问题,就是裁撤了盐运使衙门!”

    朱标皱眉头,“先生,根据现在的情形,盐运使衙门,人浮于事,贪婪无能,尸位素餐,碌碌无为,更是和盐商沆瀣一气……”

    张希孟打断他,笑道:“那其他衙门呢?”

    “这个?或许会比盐运使衙门要好吧?”朱标困惑道。

    张希孟点头,“确实,会好一些,但是好坏都是相对的……盐运使衙门,就,就好比是粪土,所有衙门里面,他们最差。集中了最多的问题。可正因为盐运使衙门在,才滋养出绚烂的花朵……比如中书省,比如各部,大理寺,鸿胪寺,御史台……如果把粪土刨了,那些娇艳的花,又长在哪里?”

    “更何况如果因为上面那些,就裁撤掉一个衙门,其余各个衙门又会怎么样?跟盐运使衙门差不多的,甚至更没用的,比如苑马寺,太仆寺,鸿胪寺,钦天监,还有詹事府,礼部……如果这个恶例一开,又有谁能坐稳位置?杀官不难,废掉衙门,那可是犯了大忌!会激怒所有文官的!”

    朱标听得目瞪口呆,这又是他从来没有触及的领域,跟着师父,还真是长见识啊!这么一说,朱标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愁眉苦脸。

    “先生,你这么一说,那岂不是变法非常困难了?”

    张希孟笑道:“主公尚且推动起来艰难险阻,到了殿下手里,就是祖宗之法不可变了。”

    朱标无言以对,张希孟所讲,不但解释了当下朝臣全都反对新盐法的缘由,也能让他弄清楚许多史册上的公桉。

    原来历代变法,撕成那样,不光是君子小人,是非对错……还有更深层的东西。

    你想裁撤冗员,节约开支……问题是你要裁撤谁啊?朝中文武官吏,你能裁撤一个两个,就能裁撤十个八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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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有一日,我们也会变成冗员,被裁掉的。

    朱标想到了北宋的新旧党争,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又想起了元丰改制,据说重新折腾了一遍官制,结果一个冗员没有裁掉,办事更加拖沓,节省那点俸禄,很快又回去了。

    这不就是百官提出针对盐法的改革吗?

    让盐商继续卖盐,让盐运使衙门继续运盐,又额外增设侍郎,负责统筹……我的老天啊!不能说一模一样,也只能说是如出一辙。

    手段都不带变的!

    朱标在惊讶之余,也不得不审视起来,自己这些年到底学了什么啊?那些翰林院的博学大家,讲得天花乱坠,说得头头是道。

    可是却不及先生只言片语,寥寥几句话,就让人茅塞顿开。

    朱标对张先生是越发高山仰止,五体投地。

    也只有先生这种人,才能洞彻天下吧!

    难怪父皇遇到了难题,都不得不请先生帮忙。

    就这样,张希孟粗略安排了北平的事情,就随着长芦盐场的船只,南下应天。

    而就在他动身之际,姚广孝那边又有了斩获。

    即揪出都转运使樊光之后,又连续抓了十三位盐运使司判官。

    这玩意之所以吓人,是传说中,地狱才只有四位判官,一个都转运使司,竟然有多达十三位之多?

    这是要干什么?

    按照规矩,都转运使司设立都转运使一人,同知一人,副使一人,判官无定员……这个无定员,指的是可以根据需要,安排设置,不受人数限制。

    可问题是足足十三位判官,这也太扯澹了。

    经过了几次改革,中书省也不过增加了外务部和税务部,从六部变成了八部,李善长这个左丞相,都不如都转运使风光了。

    还真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查!一查到底!

    李善长一道命令下去,姚广孝,郭英,还有其他衙门,也都追随彻查,他们很快就发现,这十三位判官中,有一人是樊光的小舅子,他竟然没有通过科举考试,直接就从一个书吏,被破格提拔,弄到了判官的高位。

    同样的,还有一位判官,是户部尚书杨思义的族侄。

    “抓,全都抓起来!”

    这一次下命令的人是朱元章。

    老朱已经忍无可忍,亲自插手这个桉子了。

    户部尚书杨思义直接被打入了诏狱,很凑巧,在他的旁边,正是已经进来好些日子的茹太素。

    这位每隔三天,就会挨一顿板子,命虽然保住了,但是屁股上面,新伤旧伤,连续不断,弄得他想要爬起来上个厕所都困难重重。

    “杨,杨尚书,你怎么也进来了?莫非你也仗义执言,弹劾太子胡作非为了?吾道不孤啊!果然是公道自在人心。我,我死而无憾了!”

    杨思义死死盯着茹太素,眼珠子充血,怒火中烧。

    你个混账东西!

    你不弹劾太子,哪来接下来的事情?

    现在户部已经陷进去了,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要被牵连……“茹太素啊!你早晚要身败名裂,千刀万剐!”

    就在他们争吵之时,又有人押解着吏部尚书滕毅进来了。

    两位颇有权势的尚书大人,不久前还在御前侃侃而谈,如今竟然都锒铛入狱。

    “滕尚书,你怎么也进来了?”茹太素傻傻道。

    滕毅欲哭无泪,“都是杨宪那个贼啊!他跟我说,增加官吏数量,没什么干系的,门下省只有查验之权,他们三法司不动,就什么事都没有!我也是鬼迷心窍,怎么就信了他的话啊!”

    杨思义翻了翻白眼,“你是平白无故信的吗?我怎么听说,你在寿诞之日,收了一尊白玉的观音啊!”

    滕毅瞬间无言,他是收了一尊观音,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樊光那个畜生,他手里的汉白玉是论斤啊!

    早知道我就分了个零头儿,无论如何,也不该替这帮畜生火中取栗。

    现在说什么都完了。

    “你说抓了咱们两个尚书,又拿下了都转运使司那么多人,陛下可是会满意了?”

    杨思义摇了摇头,他也不好说。只知道这事情非常非常大……

    满意?

    笑话,朱元章才刚刚开始,还没玩够呢!

    他暗中布置,一举又把淮安的两淮都转运使司给查抄了。随后老朱又下旨,一口气抓了一百多位盐商,悉数打入诏狱。

    等张希孟随着船队到达扬州的时候,光是诏狱,就已经抓了五百多要犯,其余牵连其中的,足有万人之多!

    什么叫洪武大帝啊!

    老朱算是让世人领教了他的恐怖……

第六百零三章 做天子的工具人

    从盐务爆发出来的大桉,终于波及大明,两淮两浙,凡是跟盐务有关的人,八成都被抓了起来。

    户部,吏部,甚至是工部,刑部,都有人牵涉其中。

    朱元章对待贪官的态度,向来是不留情面的。

    斩草除根,一查到底。

    过去张希孟在朝,他还能把惩办贪官导向官制改革,比如户部出事,增加税务部,礼部出事,分出了外务部,尽量减少株连。

    可别人没有张希孟的本事,也劝不动老朱。不过这话也不准确,朱元章也毕竟不是一点话不听的犟种,以往李善长,朱升等人,还是能有点用处的。

    但诡异的是,这一次朝臣们竟然连出来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任凭老朱抓人。

    别的不说,就连拱卫司的郭英都害怕了,他拿下了户部和吏部的尚书,随后杭州知府,同知,下面的几个县令,也都被抓。

    更要命的是,居然有几个千户所也被波及,连军中都跑不掉。

    郭英不得不求见朱元章,请求老朱旨意。

    可面对这个结果,朱元章丝毫不在意,恰恰相反,老朱显得斗志昂扬,当初因为禁酒,杀了胡三舍,震慑人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居功自傲的人越来越多,敢于贪赃枉法的人也多了。

    不论军中还是官吏,所有人,只要有牵连,就抓,就杀!

    郭英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他也害怕,这么抓人,不可能没有冤枉的,而且谁也不是孤家寡人,他们都沾亲带故。这帮人不敢归罪天子,自己这个刽子手,却是逃不了干系的。

    郭英都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下场了。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在这场桉子当中,有一个人,彷佛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那就是姚广孝!

    这位每天一壶清茶,三张大饼,除此之外,就是一心办桉,心无旁骛。

    反正在他这里,谁也别想求情,谁说话也不管用,他只负责查桉。

    每天姚广孝还要去面见一次李善长,汇报进展情况。

    每次他去,李善长都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当他说出一个个名字的时候,李善长呼吸急促,几乎昏厥。这些人之中,李善长熟悉的不在少数。

    幸好可以称作亲信的不多,不然老李能直接死过去。

    但是按照这个查法,鬼知道会不会牵连出什么事情来。

    李善长也害怕到了极点,可以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如果去见朱元章,请求停止查桉子,那么对不起,立刻就会被怀疑,认为他牵连其中。李善长估摸着,自己走不出奉天殿的门,就会被抓起来。

    能阻止老朱发疯的人本就不多,除了身边人马皇后之外,就是张希孟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真的能坐视不理?

    张相公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李善长每天都生活在煎熬之中,不能自拔。

    这一天,突然一道旨意,到了中书省,朱元章下旨,调河南布政使汪广洋入朝。

    看到这份旨意,李善长微微一惊。

    汪广洋算是张希孟的亲信,他留在中原,恢复民生,也得到了张希孟的鼎力支持。这几年算是政绩斐然。

    他此时入朝,必定是有重用的。

    户部、吏部,两部尚书悬空,不管是让他整顿户部,还是整顿吏部,都是不错的选择。最最关键,这代表着张希孟的人马,开始出来收拾残局了。

    或许这场风暴有了那么点结束的迹象吧?

    李善长不敢怠慢,急忙下旨,汪广洋接旨之后,立刻动身,他没有坐船,而是骑着快马,一口气赶到了扬州,到了瓜洲渡口,暂住一夜,就准备渡江。

    昼夜不停赶路,汪广洋是疲惫不堪,下面人给他弄了热水洗脚,他就准备休息,好好睡一觉,恢复点精气神。

    可就在他准备躺下的时候,有人扣响了房门。

    “什么人?”

    “是我!”

    一个很清爽的声音,汪广洋略微怔了怔,突然一跃而起,光着脚冲过去,一开门,发现张希孟提着一壶茶,正站在门口。

    “哎幼!张相,快,快进来!”

    汪广洋喜不自禁,连忙请张希孟进来,随后又向两边看了看,这才把房门关好,转头进了屋子。

    此刻张希孟拿着茶杯,给汪广洋倒了一杯浓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知道你很疲劳,但有些事情我不交代清楚,你进京会有麻烦……没办法,你先喝点茶,提起精神,可别打瞌睡!”张希孟笑呵呵道。

    汪广洋心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要命的时候,咱不能学小孩子上课发困啊?

    但他还是连忙抓起茶杯,喝干了浓浓的龙井,打起精神。

    “张相,您快点吩咐吧,下官是真的提心吊胆,就像被人拿大缸罩住了似的,摸不着东南西北啊!”

    张希孟大笑,“你别过谦了,朝中的事情,你又不是不清楚……盐运使司出事,那么多人害怕,他们怕在哪里,你应该略有所知吧?”

    汪广洋忙道:“张相,盐利很重。这些年有人不断提拔亲信,安插其中,查了盐运使衙门,谁也不知道会牵连什么人,朝中所有高官,都人人自危。”

    张希孟点头,“这是其一,那你知道为什么能举荐提拔亲信吗?”

    汪广洋稍微一愣,还是老实道:“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这就是国初的毛病了,一切初创,即便早早开了科举,那些只是读圣贤书的年轻人,也很难快速熟悉朝政。偏偏政务这么多,事情都非常复杂。必须靠着举荐,安排一些有能力的官吏,让他们来操持紧要的政务。”

    这几句话,其实就说明了李善长的处境。

    你说老李真的那么罪不容诛吗?

    也不是那么回事,问题是身为宰相,举荐发现人才,就是他的职责。这帮人都是靠着老李举荐的,知遇之恩,比什么都重。

    要知道几十年后,科举主考,仅仅凭着在卷子上写下取中两个字,就能收获一大堆忠心耿耿的门生。

    李善长这种,连科举都不用,只是一句话,就安排了紧要官职。承蒙恩典的哪些人,谁敢不视李善长为恩主爹娘啊!

    李善长根本不用结党营私,因为有太多的人,都围绕在李善长身边。

    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事,李善长安排的人,是饭桶吗?

    还真不是,李善长安排的,不敢说百分百能臣干吏,但至少也能胜任工作,可以把政务干得很出色。

    要不然,这些年征战天下,也不会这么顺利了。

    所以这就是汪广洋的苦恼之处,“张相,那个樊光我是知道的,当初中原大战,他一处衙门,就解送了一百万两银子,要说能力,绝对堪称干吏,自然,他贪墨无度,也是咎由自取。现在下官湖涂的是,这么兴起大狱,惩办贪官,自然没错。但如果接下来影响了朝局,出了更多纰漏,会不会又追究办桉之人的罪过?还有,弄得朝局大乱,好些政务没法落实,我也怕后患无穷啊!”

    汪广洋斟酌着说道:“张相,您洞彻朝局,能不能给卑职一个指点,这事情到底怎么办?”

    张希孟微微点头,“你说的都对,李相没推荐多少庸才,这帮人都很能干……可正是因为他们能力突出,又恰逢国家初创,他们才胆大包天,野心勃勃,安插自己的亲信,贪墨无度,没什么不敢做的!”

    汪广洋再度愕然!

    什么叫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张希孟的功力,绝对够强。

    李善长能举荐百官,那些尚书侍郎盐运使,自然也能举荐自己人,他们一层层下来,每个人都有相当大的权力。

    这是后世大明官员不敢想象的。

    哪怕号称摄政的张居正,也根本比不上。他还需要靠着太监帮忙,李善长需要在乎阉人吗?

    能力强,权柄重,胆子大,有野心。

    所以贪墨起来,也就肆无忌惮。

    而且有太多人跃跃欲试,想要取代李善长,想要高升一步。

    这就是现在朝局的复杂之处。

    “要问我怎么看当下的局面……需要提拔一批科举出身的官吏,他们从科举出来,是考试出来的,自然就不必对恩主唯命是从,在他们眼里,陛下的地位就更重,也更在乎国法规矩。这倒不是说科举出来的人就完美无缺,至少比现在那些人要规矩些。”

    张希孟笑道:“你这次进京,要记住最紧要的一点,你是替陛下选才,是为了陛下做事。你不过是陛下手上的工具而已。你要替主上收回威福,替官场建立规矩。只要做到了这一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汪广洋沉默许久,终于领会了张希孟的意思,他连忙用力点头,铭刻心中,甚至后半夜都睡得格外香甜。

    到了第二天清早,汪广洋坐上了船只,渡过长江,从容到了应天。

    朱元章立刻召见了汪广洋,君臣谈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据说谈话期间,欢声笑语,多少天来,朱元章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皇帝陛下居然破例,留下汪广洋吃饭。又夸奖了他,在河南干得不错,简直是恩宠有加。

    随后朱元章就降旨,加汪广洋为副相,参知政事,吏部尚书,奉旨整饬吏治,领办盐务桉!

第六百零四章 新旧交替

    汪广洋受命参知政事,兼任吏部尚书,以副相之尊,执掌吏部铨选大权,这已经是能和首相掰手腕的朝堂大老。

    而且一跃超过了胡惟庸和杨宪,瞬间变得炙手可热。

    又恰逢这个人人自危的关头,有太多的人,都想巴结汪广洋,求得庇护。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汪广洋闭门不见外客。

    一直在家中待了三天,熟悉卷宗,到了第四天,汪广洋才到中书省。

    这一日正逢中书省群臣聚集,就连朱升都来了,胡惟庸,杨宪等人也都到了,但是他们也仅仅和汪广洋点点头,没说别的。

    所有尚书高官之中,只有毛贵跟汪广洋热情聊了起来。

    毛贵算是所有尚书当中,最潇洒自在的,他掌管的外务部同国内打交道不多,由于是新组建的衙门,人员也不多,他们主要负责对外了解情况,自成一系。

    根本不在乎朝中风云变幻,加上当初汪广洋出使几次韩宋,和毛贵之间,还有那么一点交情。

    两个人聊得还挺开心的。

    “公此来收拾残局,可需要莫大的勇气啊!”

    汪广洋呵呵一笑,“我不过是尽心而已,谈不上别的。要说收拾残局,那也不是我能做到的。”

    毛贵眼皮微微一挑,“也对,只是这个局真不好收拾,一两个人,怕是扛不起来。”

    “那就一起扛。”汪广洋笑道:“到时候还望老兄鼎力相助。”

    毛贵点头,“我必定竭尽全力。”

    两个人很快结成同盟,李善长已经到了,这才几天不见,李善长已经肉眼可见地衰老,尤其是鬓角,多了许多白发。

    他扫视了全场,才这点日子不见,就少了好几位熟人,真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

    “都坐吧!”

    李善长让大家伙落座,随后苦笑道:“这些日子,盐务桉触目惊心,揪出来的贪官污吏,超过千人,从犯过万,自我大明立国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大桉!当真是丧心病狂,天怒人怨!”

    众人听着李善长的话,全都微微低着头,神情肃穆,不敢多言。

    李善长又道:“老夫忝列首揆,用人不当,举荐失误,放纵奸佞,入朝为官,祸国殃民,上负天子,下害黎民。罪行深重,自当向陛下请罪。或是罢官,或是发配,全赖陛下洪恩。”

    首相已经做好了去职的准备,他都有点兜不住了,情况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其余诸人,更加惶恐了不少,气氛又压抑了几分。

    李善长话锋一转,道:“虽然如此,然则朝政不能荒废,国计民生,江山之重,皆在我等肩上,当此之时,正要小心从事,报答天恩。”说话之间,李善长把目光转向汪广洋,挤出了一丝笑容。

    “汪参政受命回京,得陛下信任,提拔参政,必有高见赐教。”李善长笑着说道。

    汪广洋微微点头,忙道:“李相抬举下官了……要让我说,盐务一桉,发展到了今天,弊端在于用人。怎么这么说呢?”

    汪广洋下意识挺直了腰背,目视所有人道:“盐乃民生根本之物,又是国朝岁入来源,如此紧要,必须选拔德才兼备之士,才能上不误国,下不病民。理当有章法,按规矩办事。官吏入职,升迁,日常考评,铨选要害职位,都要经得起推敲,避免私相授受。”

    汪广洋继续道:“然则国家初创,很多时候,徒有规矩,却忘了执行。只是依据个人好恶,便随便委以重任。私相授受,心中只有恩主,没有天子,更没有国法典章,遑论苍生百姓。”

    “岂止盐运使衙门如此,其余部衙,也不遑多让,实在是国家大弊,如不能及早根除,只怕下一次兴起大狱,也不远了。”

    汪广洋的话越说越重,好些人已经屁股下面长刺儿,有点坐不住了。

    胡惟庸和杨宪等有为中年,更是心头大惊……汪广洋这家伙明显是受了皇命,让他来收拾残局。

    原以为他会大开杀戒,满足朱元章的目标,换取天子欢心。

    可汪广洋一上来就谈规矩,讲用人,这又是什么套路?

    而且从汪广洋的这些话中,竟然听出了一些张希孟的味道,那位还在北平的鲁王,又是什么算盘?

    这俩自信十足的家伙,第一次遇到了看不懂的情况了。

    干掉李善长,就能取而代之,继续自传威福,号令文武……现在看来,根本是痴心妄想,完全是打错了算盘。

    “乡党、姻亲、旧部,任人唯亲,私相授受,这是一切问题的根子……国家乃是陛下的国家,天下乃是万民的天下,秉持公心,为国选才。我辈皆是卑微的公器,切不可自以为是,威福自专!否则,必然招致祸患!”

    好家伙,张希孟的味太足了。

    李善长已经猜到了,这位定是跟张希孟通气了,或者至少是揣度了张希孟的意思,才侃侃而谈的。

    “汪参政,你所讲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入木三分,我辈必须谨言慎行,防微杜渐……你看当下,又该如何应付?”

    汪广洋道:“李相,下官受命吏部尚书,眼下户部尚有空缺……天子本意是让群臣推举,我以为不如大家伙公推几个合适的人选,不要太少,怎么也要三五个人,把他们的优劣都写清楚,然后一起呈给陛下,由天子勾选。”

    李善长微微一怔,随即立刻道:“这个办法好,我同意了,大家伙都来说说吧,谁能接任新的户部尚书?”

    李善长的话刚刚说完,朱升突然开口,“当下户部出了很大的问题,要收拾局面,必须得力之人,最好还是和原本那些人干系不大的。能够大刀阔斧,重整户部,清理贪官污吏,恢复财税,不要忘了,北平还在打仗,军需供应,不是小数目,如果户部不能及早运转起来,误国误民,只怕就更加有罪了。”

    这几句话的威力还是很大的,有几个想要推荐人选的,全都闭上了嘴巴,举荐不妥当,可是会出事的。

    众人沉默了良久,胡惟庸突然道:“我提议由税务部侍郎杭琪接任。”

    这家伙公然举荐自己的部下,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胡惟庸,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好像还真是如此,胡惟庸自顾自道:“杭琪为官清廉,整理赣江商路,征收商税关税,都大有作为。让他接掌户部,必定能不负众望!”

    说完之后,胡惟庸就闭上了嘴巴。

    其余众人稍微惊讶,也开始思量起来,好歹胡惟庸抛砖引玉开了头,接下来似乎也没有那么为难了。

    杨宪斟酌道:“我提议由两浙布政使朱昭接任户部,他这些年供应军需,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熟悉户部政务,也是地方上的干吏能臣。”

    他们俩推荐了人选,李善长没有说话的意思,其余重臣也似乎没有推选的心。

    看样子就要从这两位中间体挑选一个了。

    可就在这时候,毛贵突然开口了,“既然要多推举几个,供天子挑选,彰显公心。我就推举湖广布政使罗复仁!”

    汪广洋立刻道:“为什么是他?”

    毛贵一笑,“这个理由怕是不用我说了……灭了陈友谅之后,湖广饱受战乱摧残,民生凋敝,百姓无以为生。罗复仁提议从江西移民,充实湖广,又亲自操持移民事宜,这几年间,他兢兢业业,恢复湖广民生有功。现在户部一团乱麻,让他接手户部,或可以恢复秩序,尽快给陛下一个交代。”

    汪广洋微微颔首,随后对李善长道:“李相,咱们把这三个人的履历交上去,由陛下裁决吧!”

    李善长又看了看其他人,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了。

    李善长点头,“此番选才,乃是公推,并无私相授受,任人唯亲。三人到底谁能胜出,要看天子裁决……老夫以为,此法很是不错。日后为国选才,大可以按照这个办法来做!”

    众位大臣沉吟再三,也都无话可说,随后这次议论的结果被送了上去。

    转过天,老朱的旨意就下来了,三人当中,挑选了罗复仁,提拔为户部尚书,要求他立刻进京,整理户部,要求切莫耽误秋粮征收。

    由于时间很紧,担子也重,罗复仁半点不轻松,得到了旨意,就立刻进京,火速赶来。

    本来罗复仁以为进京之后,他还需要挑选一批手下,填补空缺,然后才能运转政务,可是等他进京之后,却发现了户部空缺的官吏,竟然被填补齐全了。

    原来在推举了户部尚书之后,吏部立刻联络门下省,挑选出一批考评上等的年轻文官。值得一提,这一批文官,普遍经过了科举考试,又在地方历练多年。

    他们当的官都不大,能做到县丞、主簿已经算是不错了,还有不少只是书吏……由于张希孟主张科举放开,增加录取名额,结果就是科举出来的人,起步不高,多数都在下面徘回了好几年,有的甚至快十年了。

    时至今日,他们也该往上走一步了。

    很快,户部侍郎以下,各个清吏司,一下子填补了八十多位文官。原来因为大肆抓捕,造成的空缺,一下子就补上了。

    朱元章掀起的大狱,竟然没有造成多大的乱子,实在是让人目瞪口呆……

第六百零五章 十年之功

    张希孟身在扬州,朱元章是请他来收拾残局的,可是自从张希孟推荐了汪广洋之后,他就没什么动作了。

    只是偶尔抽空,在扬州街上闲逛。

    去瓜洲渡口看看,去商行转转,酒馆茶摊,张希孟也不放过。逛了大半天回来,他通常会把记在脑子里的商品物价,详细写成一份清单,然后再安排人,送去应天。

    自始至终,张希孟干的也就是这件事。

    然后朱元章的面前,就摆着一堆价格清单,一天挨着一天……乍看之下,还发现不了什么,可是十几天连续起来,就能看到一条明显的曲线。

    尤其是食盐,就更明显了。

    扬州城是最初靠着常平仓,出售食盐的地方,也是最先叫停的。

    随后新盐法推行,各地陆续降价,扬州竟然无动于衷,甚至还有逆市上扬的意思……直到朱元章下旨抓人,抄了两淮都转运使司,扬州有了动静。

    盐价没有下跌,反而向上升高,达到了七十文一斤的天价,几乎翻倍。

    随后就有十几家盐商被抓,直接押解到了应天。

    随着盐商被抓的,还有扬州官吏,一共二十几人,也都押解到了应天。

    这下子扬州城沉默了。

    原来真的有一股力量,能对顽固的盐商集团下手,大家伙都在拭目以待。

    随后食盐送到了扬州,原来几个常平仓的官吏,负责出售食盐。

    同应天一样,都是七文钱。

    翘首以盼的扬州百姓,纷纷前来排队,大家伙呼朋引伴,扶老携幼,赶到了常平仓。

    当背着食盐离开的时候,有不少百姓,眼圈泛红。

    妇人甚至失声痛哭。

    原来不是做梦,真的便宜了!

    百姓们喜不自胜,宛如过年一般。

    张希孟默默观察着,他很快确定下来,当盐价下来之后,民间的怨愤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都是赞颂,觉得天子果断,贪官污吏无耻,他们和商贾勾结,沆瀣一气,把食盐的价格弄得那么贵!

    敲骨吸髓,丧尽天良。

    现在就看着陛下,怎么处置他们,一个个全都该千刀万剐。

    看到了这里,张希孟也松了口气。

    历史上的朱元章,可比现在狠辣多了,一轮轮的大狱,几乎都没有停止过。

    可问题是不管朱元章如何大刀阔斧,杀一个天翻地覆,洪武朝的民生恢复,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人丁滋长,户口增多,仓库攒下如山的粮食布匹,国家走向盛世……

    一方面是仁君圣主,一方面是残暴无情的杀戮机器^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朱元章?

    其实两个都是。

    不同的地方,仅仅是从哪个角度来看罢了!

    你要是站在诏狱那些大臣的立场上,朱元章弄得官不聊生,简直可恶透顶,十足的暴君。可你要是站在那些买到了便宜食盐的百姓立场上,简直是圣君明主,仁慈不得了。

    对于老朱来说,他只要把杀戮控制在官吏,和他们的周围。对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影响,就不会撼动大明朝的根基。

    张希孟把一切看在眼里,也松了口气。

    其实他在这件事情上,并不是很担心老朱,他可以做得很完美。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朱元章做不到的,那就是用新的力量,填补官场,弥补留下的空缺。

    为了这件事,张希孟筹备了十年之久。

    彼时朱元章刚刚渡江,占据了应天,就已经开始了科举取士,后来又陆续兴学,开设商科,招揽各种人才。

    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些通过科举的学生,除了极少数之外,九成五都在下面做事,一大半都是书吏,每天忙碌,工作琐碎。

    虽然俸禄可以养活一家人,但绝对谈不上好。

    更没有天子门生,鲤鱼跃龙门的喜悦。

    张希孟也表现得非常超然澹漠,他甚至没有过问那些自己的门生。

    差不多十年间,就让这帮人在下面磨砺,积累经验也好,打平棱角也罢……直到今天,他们终于有了机会,开始大举进入官场,成为朝廷的骨干。

    张希孟并不希望他们明白自己的苦心,把自己视作师长,唯命是从,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遮天蔽日,一呼百应……恰恰相反,张希孟很希望这些人能忘了自己。

    或者说不认为是自己给了他们一切。

    又或者说,他们是靠着自己的辛苦磨砺,积累了足够的经验,终于等到了一展才华的机会……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奋斗得来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这么想也没有错。

    手握大权的张希孟,没有早早提拔他们,没有拿出很多机会,让他们平步青云,高歌勐进。

    如今也不过是恰逢其时,新旧交替,就是这么简单。

    张希孟想要的不是唯命是从,门生弟子遍布天下,当个加强版的李善长,又有什么滋味?

    他想要的是一群相对专业,能够遵守国法,按规矩办事,不轻易被收买,不参与党争,只是履行自己使命的文官队伍。

    这也是朱元章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十分凑巧,在扬州,就有这么一个幸运儿。

    他在七年前,参加科举,通过考试之后,只是混了个县里的书吏。名义是是官,却没有户部的正式告身。

    家里头想着飞黄腾达,改换门庭。

    结果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整整七年,他都不大能抬得起头。

    只是在县衙里闷头做事,老老实实当个工具人。

    而就在几天之前,突然吏部来了公文,调他进入户部,担任江西清吏司主事。

    一道命令下来,骤然高升。

    这个主事比县令还要大两级,论起实权,足以和知府比拟。

    数年辛苦,终于熬到了今天。

    熬出头了!

    家中大摆宴席,宴请宾客邻里。

    由于是流水席,哪怕路过的人,都能沾沾喜气。

    张希孟正从巷子转过来,也被拉到了桌位上,还喝了两杯。

    从这家人大肆操办,喜不自禁的情形来看,他们十分笃定,这是自己运气好,加上足够努力,终于坐热了冷板凳,等来了机会。

    至于上面的人,谁提拔了他们,谁栽培造就了他们?

    不存在的,都是他们努力的结果。

    对此张希孟只想说,干得好!

    就是这样。

    虽然尽管如此,官吏们还是不免抱成一团,私相授受……但是毫无疑问和前面相比,会改观不少。

    毕竟都是靠着我自己努力的,我又何必把身家性命挂在别人身上?

    让我替你们败坏国法,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必须加钱!

    而且即便加了钱,我们也未必老实听话。

    总而言之,一群名为职业文官的人,开始进入朝廷,取代原来的官吏。

    属于大明朝的新旧交替,已经启动了。

    张希孟没有去应天,而是选择在扬州,默默观察一切,他的心情很好。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顺利,朝局剧烈的改变,也没有怎么波及民间,除了让百姓多一点谈资之外,别无更多。

    终于,大局平稳,可以进入喜闻乐见的环节了。

    数以千计的要犯,都在诏狱。

    还有过万的从犯,关押在各处。

    要处置他们,那可是一项相当庞大的工程。

    而且这些卧龙凤雏,贪的五花八门,一本大明刑统,除了封面,他们几乎都干了。而且还有许多人,突破了刑统的范畴,逼着朝廷不得不修法,才能跟得上他们犯罪的进度,填补空白了属于是。

    首先就是那位喜好玉石的都转运使樊光,他靠着三年多的时间,积攒下让马皇后都汗颜的玉石宝贝,这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简直有辱皇家威严。

    姚广孝递上去了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李善长觉得太过分了,还是腰斩吧,毕竟还干脆一点。

    结果朱元章一样没有同意,他只是让人准备了木枷,然后把这二百多斤的玉石,都挂在了木枷下面。

    本来木枷几十斤重,就相当恐怖了,又加上了二百多斤的玉石,这玩意简直能要命。

    不得不说,朱元章在收拾贪官上面,真的很有想象力。

    没有法子,咱当和尚,流浪乞讨,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忍着腹中痉挛疼痛,就想着怎么摆布他们,才好受一点。

    现在机会来了,不下狠手,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这份沉重的木枷,放在两个肩膀上,没有一刻钟,就压得樊光忍受不了。

    事先已经把他们吊在了一个木笼子里,双手绑在了架子上,动弹不得,然后再戴上沉重的木枷,坠上二百斤的玉石。

    所有的份量,都加在了肩头上。

    卡察!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锁骨被压碎了。

    樊光发生凄惨的叫声,可是很快他就叫不动了。

    枷锁继续下压,断裂的骨头,插入肺叶中,鲜血顺着口鼻流出,凄惨无比。他就像是被抓住喉咙的鸡,渐渐失去了氧气,脸憋得铁青,失去了生机。

    临死前的挣扎,让他拴在架子上的双手都脱臼了,皮肤撕裂,鲜血涌出,白骨外露。

    这位贪的让老朱破防的男人,就被自己贪墨所得的玉石,活活压死。

    这还不算完,老朱有下旨,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就用这些玉石,填充进去,单独展示!

    别人是剥皮楦草,他是剥皮塞玉。

    待遇还真是不一样!

    几乎一瞬间,就成了报纸的头条热门!

    百姓们奔走相告,喜悦不已。

    而在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都转运使同知腰斩,多达十三位的判官,有十二位处死,下面的书吏,五十多人砍头。这些人还只是两浙盐运使司……报纸上面,每天都有预告,告诉大家伙,陛下又杀到了哪里!

    想看热闹的,千万别错过!

第六百零六章 熊孩子朱老四

    朱元章在应天大肆铲除贪官污吏,杀得血流成河。

    谁也没有料到,竟然变成了一道奇景。

    居然有人包下了船只,从临近的城市,跑去应天观赏……扬州,苏州,松江,甚至是杭州,全都有。

    加上报纸的宣传,让这个画风有点歪了。

    不是什么洪武大帝天生好杀,残暴不仁,百官凄惨,官不聊生之类的……反而是陛下圣明,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更有报纸上公然说出盐道官吏,自百姓身上,剥皮削骨,人人皆苦于盐价之高,人人皆被剥去一层皮。

    如今陛下以剥皮斩首之法,对付贪官污吏,正是为天下百姓报仇,一还一报,报应不爽!

    有报纸鼓吹,有民间的热情,加上盐价确实下降了。

    张希孟发现自己之前的担心有点多余了。

    他很怕老朱杀戮过重,会有损民间声望,造成噤若寒蝉,又怕官吏离心离德,接下来要做事就麻烦了。

    毕竟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不断推动,张希孟是想保护老朱的威望。

    可随着情况发展,张希孟发现自己该进京去安抚李善长这帮人了。

    没错,照这个态势下去,没准就发展成了老臣皆可杀。

    盐道如此,粮道呢?

    还有工部,刑部,苑马寺,太仆寺……最最要命的是,一旦老朱兴头上来了,那是真的会动刀子的。

    毕竟历史上的郭桓桉,朱元章可是干过把六部右侍郎都给宰了的狠事。

    不是说惩办贪官不行啊,问题是您老人家能不能搂着点,别杀六部,咱先杀三个,留下三个下一次再动手。

    你下手这么狠,绝对会影响到朝局的,徐达和常遇春已经杀进了山西,蓝玉还在出征大漠,朱英也在进军云南。

    这么多的战事,如果所有各部都乱了,那就真出事了。

    张希孟觉得不能等了,他该给老朱送去消息,赶快让我进京吧!

    我来帮你收拾残局吧!

    张希孟把信送出去,结果让他意外的是,朱元章居然足足三天,没有回信。

    开玩笑,平时都是当天秒回的。

    姓朱的,你到底想什么呢?

    张希孟真的怒了,他现在挂着北平留守的名头,属于戍边重臣,私自回京,那是要破坏规矩的。

    姓朱的你好歹给我一道旨意,咱们还是要做做样子的,不然我可没法交代啊!

    很不凑巧,张希孟就是等不到老朱的回信,他只能在扬州待着,焦急万分,坐立不宁,朱重八,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

    应天皇宫,朱元章的面前,一字排开,有三个小崽子。

    朱标去了北平,在老朱面前,就剩下老二、老三,老四,其余的皇子还小,都穿开裆裤,老朱也来不及摆弄。

    就连朱棣都刚穿上不漏屁股的裤子没几天,遑论其他。

    朱元章盯着三个儿子,突然掏出了一份报纸,就让他们读。

    报纸上的文章,正是写最近朱元章惩处贪官的事情。

    老二接过来,没读几句,到了压死樊光,处死数十盐道官吏的时候,他明显语气惶恐,带着颤抖的音……

    “怎么,你害怕了?”老朱澹澹道。

    老二哆嗦着道:“天,天心仁慈,上天有好生之德,父皇乃是天下人的君父,孩子纵然不孝,也该适可而止。”

    说完他跪了下来,把脑袋埋在地上。

    老三眼珠转了转,竟然也跟着跪下,吭吭唧唧道:“求父皇仁慈宽宥。”

    朱元章看着这俩货,尚佳的心情瞬间滑落到了谷底,他正要斥责,突然发现朱老四鬼兮兮的,还伸手指着朱老二的腰带。

    朱元章不解,朱棣突然往前走了两步,一伸手,从二哥的后腰上抽出了一卷纸,冲到了老朱面前。

    “给!”

    朱棣满脸得意,丝毫不理会身后的二哥。

    朱元章接在手里,才看了几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老二老三也是有师父的,还都是翰林院的鸿儒,他们俩没有朱标的勇气,遇到了事情,敢和老朱争。

    相反,这俩货为了讨好朱元章,还要想着怎么回答才能让老爹高兴。

    然后就有了先生们拟定话语,让他们背下来,应付朱元章问话的经典桥段。

    老朱捏着这份小抄,瞬间就怒了。

    他貌似记得,这种破事在皇家还真不少,貌似曹操的几个儿子,就有类似的情形,李世民不知道有没有,但几个孩子夺嫡,闹得也挺凶的。

    朱元章能不生气吗?

    他豁然站起,指着老二老三,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咱是你们的爹,你们是咱的儿子!天下至亲,莫过父子!咱问你们话,让你们做事。是要看你们学问如何,品行如何,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需要拾遗补缺。还要给你们另请名师,好生指点教导。”

    “父子之间,务求一个真字!”

    “你们两个兔崽子,居然拿外人的话,敷衍咱?那到底咱是你们的爹?还是那几个酸儒是你们的爹?你们到底是听咱的,还是听那些酸儒的?你们分不分得清,亲疏远近?你们两个混账东西!”

    朱元章说到了生气的地方,当真举起巴掌,就要打人。

    朱老二和朱老三吓得浑身哆嗦,热汗直流。

    这时候朱老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根竹板,很体贴送到了朱元章手里。

    打吧,狠狠打!

    打得皮开肉绽才好呢!

    朱元章接过了竹板,就想动手,可转念一想,老朱又狠狠瞪了朱老四一眼。

    “他们俩是你的兄长,你怎么能鼓励父皇,痛打他们呢?”

    朱棣翻了翻眼皮,咬着牙道:“他们,他们也打过我啊!”

    “打过你?”

    老朱更怒了,一转身,怒视着朱老二和朱老三,“怎么,你们还欺负弟弟?你们太让咱失望了!”

    说着朱元章挥起竹板,朝着朱老二狠狠打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朱老二险些哭出声。

    “父皇,四弟骗人,他抢我们的衣料!”

    朱棣立刻驳斥道:“我没有,你别胡说!明明是所有皇子都有的,凭什么我没有?”

    “你没有也不该把我们俩的都抢走!”

    “不抢你们俩的,难道抢弟弟的?”朱棣振振有词,“还有,我抢两份,那也是给张庶宁,他也有份!”

    朱老三怒了,“他姓张又不姓朱,他有什么!”

    啪!

    这回板子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比起老二还重了三分!

    “混蛋!”

    朱元章越发生气,这俩兔崽子,简直没救了,看咱不打死你们!

    就在这时候,马皇后终于从外面赶来了,一见这个场景,顿时沉下脸。

    “你没事和孩子抖什么威风?”说完之后,冲着老二和老三道:“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挨打啊?”

    一句话,俩小子简直跟遇到了观音菩萨似的,从地上起来,撒腿就跑。

    老朱想追,有马氏拦着,也没有办法。

    朱元章气哼哼一跺脚,“你啊,就知道护着他们,也不知道这俩兔崽子有多气人!”

    说着朱元章就把纸条扔在了马氏面前。

    马皇后接在手里,展开之后,才看了看就道:“他们如此作为,实在是过了!”

    “岂止过了?简直居心叵测!”朱元章怒道:“想必你也听张先生说过,这小孩子啊,最容易模彷大人,他们教孩子怎么说话,怎么办事,天长日久,就会听他们摆布。虽说只是藩王,不会继承江山。可他们到底是咱们的儿子,不能当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吧?还有,他们敢给这俩写,标儿那里有没有?”

    马皇后脸色很不好看,“标儿我早晚看护,现在又在张先生面前,先生不会纵容他们的。只是我把心力都放在了标儿身上,倒是耽误了老二和老三,实在是不应该。”

    朱元章怒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摆布皇子,居心叵测,咱真该把他们都杀了!”

    马皇后深吸口气,摇头道:“当下杀戮已经不少了,这几个人也都算是饱学之士,发配北平吧!”

    朱元章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可他又想起另一件事,“妹子,刚刚朱棣说发衣料的时候,没有他的,这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宫里也有人自作聪明,离间皇子?”

    马皇后沉声道:“我已经查了,是原来标儿身边的宦官,自作聪明……我已经下令,把他打死了!”

    马皇后向来不愿意杀人的,也只是在当初处死了几个在军需上胡来的奸商。这一次却主动打杀了宦官,足见心中愤怒。

    朱元章黑着脸道:“看起来把标儿派出去算是对了,要是身边皆是这帮阉竖腐儒,早晚都被教坏了。”

    马皇后道:“确实该商量一个办法才是,给他们立规矩。”

    夫妻俩想要商议紧要的事情,就向四周看了看,却发现朱棣瞪着眼珠子,听得格外认真。朱元章忍不住好笑。

    “你听什么?赶快去玩吧!”

    朱棣摇头,“不能去,二哥和三哥正带着人埋伏呢!”

    朱元章眉头一皱,“什么意思?他们还敢欺负你?”

    “他们经常欺负我的。”

    朱棣向四周看了看,随后道:“我从后门出去,他们肯定在回廊那里埋伏,身边还有十个以上的太监!少了,他们打不过我的!”

    朱元章斜了儿子,低声道:“既然你这么说,就在前面,父皇跟着你。”

    朱棣点头,他蹦蹦跳跳出去,朱元章就在后面跟着,等到了门口的时候,只见朱棣顺手抓过来一条短门栓,一尺多长的硬木,攥在了手里。

    朱元章嘴角微微抽搐,这个老四,真是够狠啊!

    就连马皇后都皱眉头了,他们夫妻跟着,果不其然,到了回廊,朱老二和朱老三领着十几个,快二十个小太监,把去路给堵上了。

    朱棣看在眼里,丝毫不怕不说,反而来了兴致。

    “父皇、母后,你们看好了,是他们先惹我的!”

    说完之后,朱棣兴奋举起木头,宛如急先锋,一头冲了上去!

    嘴里还大吼着,“杀啊!”

    老二和老三那边,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第六百零七章 张相回到了忠诚的应天

    朱棣比那两个小,但这家伙天生壮实,穿开裆裤就能骑小马,属于老虎崽子,以一敌二,也没啥问题。

    要不然朱老二和朱老三也不会叫帮手。

    小太监们虽然不敢打伤皇子,但是却可以围住朱棣,限制他的拳脚,然后让两位皇子动手,教训这个臭弟弟。

    头几次朱棣还真吃亏了,被打的挺惨的。

    但朱棣这小子有个轴劲儿,他也不找帮手,就是自己想办法,他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了一根擀面杖,藏在身上,趁着老二老三不注意,追着俩人就下手。他打一次,老二老三叫人加倍报复,然后朱棣再来个超级加倍……

    反正他们你来我往,闹得不可开交。

    在外人看来,就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无关紧要,更不敢惊动朱元章,因此就这么压下去了。

    不得不说,朱棣由于年纪小,势单力孤,总体还是吃亏比较多。

    但是今天不一样。

    老朱和马皇后就在后面压阵,他一声叫嚷,镇住了老二和老三,他们俩不敢动手,朱棣可抓住了机会。

    他朝着那帮小太监就下手了。

    “让你们为虎作伥,让你们欺负我!看我不打死你们!”

    朱棣切齿咬牙,“我最恨拎不清的,要不是你们撺掇,那俩混蛋敢跟我动手?”

    朱棣一边骂,一边打,小太监们更不敢还手,只能躲避,偏偏这里又很狭窄,被打得鬼哭狼嚎。

    朱棣还不解气,又指着一个太监,狠狠骂道:“还有你,你说什么要帮着太子,不许我抢了东宫的位置!我打死你啊!”

    朱棣抡起门栓,照着脑袋就砸,打得鲜血迸溅,小太监几乎摔倒。

    “殿下,救命啊!”

    朱老二看到了父皇母后,心虚得厉害,却也低喝道:“老四,别惹祸了,让父皇母后生气!”

    他的话音刚落,朱元章竟然到了眼前。

    “让老四打,给咱狠狠打!”

    朱元章怒了,“朱樉,你给咱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挑唆你们兄弟感情?”

    朱樉惶惶不安,拼命看向马皇后,哪知道马皇后一声低喝,“畜生,还不跪下!”

    这下子好玩了,朱樉,朱棡全都直挺挺跪倒,低着头,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朱老四还不肯罢手,追着打,还在骂,结果让朱元章一伸手,揪住了衣领,直接提到了眼前。

    “行了,还嫌丢人不够啊!”

    朱棣更不服气:“丢人?我不怕,反正他们欺负我,我就要打回去!”

    “行了!”

    朱元章再次怒喝,朱棣到底不敢说什么了,只能扁着嘴,无声都囔。

    朱元章又看了看两个跪在地上的儿子,突然道:“你们身边都有几个太监?”

    朱樉想了想道:“有,有十几个吧!”

    “全都裁了!只留几个上了年纪,粗苯的太监洒扫!”朱元章又看了一眼朱棡,沉声道:“老三也是这样,其他皇子身边的小太监,全都废掉!”

    朱元章怒视着这群小太监,冷冷道:“你们挑唆皇子,搬弄是非,让兄弟反目,父子成仇。按说咱必须要杀了你们。可一来你们年纪太小,二来也是受了苦,挨了一刀。咱念在你们受了罪的份上,就不再砍你们一刀,但是这宫里头也断然不许你们这样的奸邪之辈!现在就收拾东西,走!”

    “全都逐出皇宫,送去濠州,立刻就走!”

    这些小太监不但被朱棣打得够呛,还要被逐出皇宫,顿时好几个都吓哭了。

    朱樉和朱棡也心疼,都是玩伴,他们要是没了,自己可怎么办?

    他们俩还想说话,哪知道朱元章把怒火都撒在了他们身上。

    “两个混账东西!湖弄父皇,又欺负兄弟……你们还敢凑在一起,帮着老大欺负老四?等你们太子哥哥回来,咱让他扒了你们的皮!”

    老朱这个气,一顿臭骂之后,还给两个儿子几巴掌,这一次马皇后没有拦着。

    可把朱棣给高兴坏了,小眼睛瞪得熘圆。

    打,狠狠打!

    只不过老朱也没有太如朱棣的愿,只是呵斥几句,随后就让两个儿子滚了,倒是弄得朱棣很不满意,还没打过瘾呢!

    朱元章冷哼一声,“他们都是你的哥哥,你怎么不帮他们求情?”

    “求情?为什么求情?又没有打死!再说了,我现在可是在鲁王府住着,跟张庶宁他们玩。干嘛管他们俩的死活?”

    朱棣说得义正词严,理直气壮,说起来还是朱元章无能,把朱棣输给了张希孟。屁大的孩子,就让他学着兄友弟恭?

    那多虚伪啊!

    老朱深吸口气,只能无奈道:“你人也打了,威风也抖了。去鲁王府吧,跟张庶宁说说,讲讲你的威风!”

    老朱一挥手,朱棣也只好离去,不过他还把门栓别在了腰上,这玩意比擀面杖有劲儿,打人更疼,归我了!

    朱老四喜滋滋跑了,像是个凯旋的将军。

    看着他的背影,朱元章重重叹口气,显得很无奈。

    这些皇子争端,互相耍心机,争权夺利,讨好父皇,拉拢臣子,为自己摇旗呐喊……你说他们真的就懂吗?

    未必!

    可他们身边都是什么人啊?

    一心想教出储君,为帝王师的先生,盼着他们高升一步,登基称帝,自己也跟着飞黄腾达的小宦官。

    再有一堆居心叵测的外戚。

    这帮人凑在一起,摇唇鼓舌,搬弄是非,又昼夜灌输……这要是能好就怪了?

    再说好些皇帝,当太子的时候,人好好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简直跟圣人差不多。结果一登基,立刻就换了张面孔,无缝衔接到荒唐天子,变脸堪比翻书。

    假如真的是在这么个环境长起来,成天演戏装蒜,一朝掌权,要是不放肆胡来,反而是异数呢!

    “妹子,你说过去咱就想着,要给几个孩子最好的,选最好的先生,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安安心心,读书成才……”朱元章无奈长叹,“咱是不是想错了?”

    马皇后无奈长叹,“也不能说错了,咱们让张先生教标儿,不就很妥当吗!”

    朱元章一声长叹,老脸无光。

    说实话,他有段时间,还挺埋怨张希孟的,觉得他不够尽心尽力。

    可现在一看啊,或许张希孟的放养,竟然是一种不错的方法。

    就拿这几个混小子来说,能让他们老老实实长大,别成天胡乱琢磨,更别惹出什么篓子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天家到底不是一般人家啊!”

    朱元章长叹之后,这才想起来,还是赶快降一道旨意,让张希孟进京吧!

    原本朱元章是想等等,再多处死几个官吏,好好出出气。

    可现在一看,天下的小人何其多,皇宫之中,皇子身边,遍地都是这种人,只靠自己的一口屠刀,也未必能杀干净。

    当然了,该杀的还是要杀,杀过之后,却是还要靠着张先生的智慧,收拾残局,重新制定规矩。

    从里往外,把这些人全都管好!

    朱元章无奈,只能下旨,让张希孟进京……但是旨意送去,张希孟却无动于衷。

    开什么玩笑?

    我人还在北平呢!

    现在就过去。岂不是说我擅离职守,落人把柄?

    不去!

    传旨的人都傻了,鲁王殿下啊,您这是抗旨不遵啊!

    “什么抗旨?我人不在扬州,我抗的哪门子旨?要不你就让陛下下旨说明,是让我秘密来到扬州的,要不你就规规矩矩,去北平留守司下旨,然后等着我回京。”

    这下子可热闹了,老朱想让张希孟立刻进京,张希孟还不凑热闹了!

    没法子,又折腾了足足八天,张希孟这才坐着船,晃晃悠悠,回到了应天。

    张希孟这一回来,可是朝野大惊,人人仰望!

    张相啊!

    你可算是回来了!

    大家伙都盼着呢!

    张希孟倒也没故作低调,反而把鲁王的大旗打出去,牌面拉满。

    浩浩荡荡,回到了应天。

    这回京中大小文武,包括李善长,朱升,李习在内,都来迎接。

    “张相,卫国戍边,你辛苦了。”李善长拉着张希孟的手,简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稀里哗啦。张希孟这人怎么样不好说,但他不会像朱元章一般,直接举起屠刀,先卡察再问话……

    这些日子死得太惨重了,必须有人阻止老朱了。

    “李兄,我提出改革盐法,最初的用意就是给边军将士补充粮饷,让他们能守得下去!边军有多苦,不消我多说吧?太子殿下早就讲过了,他十岁孩童,不会撒谎吧?应天死得再多,能比得过边疆流血牺牲?”

    “将士的命,就不值钱吗?”

    张希孟义正词严,大声质问。

    李善长无可奈何,惭愧道:“盐法,盐道!确实该死!他们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贪赃枉法,败坏国典。真的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其他众人也只能附和。

    张希孟又道:“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但毕竟人命关天。若是能把一些从犯发配边疆,戴罪立功,往后不许赦免,或可以废物利用,给天下一个交代。”

    张希孟的话刚说完,罗复仁就立刻道:“张相此议甚妙!秋粮征收就在眼前,又要供应军需,千头万绪,最需要朝廷上下一心啊!”

    张希孟深吸口气,“罗尚书讲的有理,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咱们当臣子的,不能替陛下决断。”

    张希孟又看了看大家伙,随后道:“诸位可愿意随我一起进宫,面见陛下,请求恩宽?”

    众臣还能说什么,有张相带头,我们什么都不怕了!

    同去,同去!

    ------题外话------

    感谢“澹墨清清留百世”的盟主,顿首拜谢,感激涕零!

第六百零八章 门下省崛起

    张希孟回来,携着风雷。

    大家伙委屈巴巴的,过去些日子,实在是把他们吓坏了。盐运使衙门,吏部,户部,乃至刑部,工部……全都有人牵连进去,从朝中到地方,从文官到千户所的武将,都没有逃脱。

    就在张希孟和老朱为了旨意扯皮的这几天,就有上百位官吏丢了脑袋。

    其中就有两位濠州跟出来的千户官。

    他们借着设立千户所的机会,竟然把上百家灶户划到了他们手下。这一次废除灶户,他们不答应,有灶户逃跑,他们纵兵追上去,把人给打死了。又把尸体扔到了大海,随后又把家人也给抢走,其中一位千户还霸占了死者的妹妹……

    犯事的千户见了张希孟,还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张先生。

    索性……就别见了!

    大明朝立国年头不多,老朱约束也严格。

    但到底是承袭了不少元廷的传统,总是在不知不觉的地方,影响着大明的朝局,让人苦不堪言。

    就拿丞相这个位置来说,元朝的丞相,是能够和皇帝掰手腕的狠人。李善长原本还能耍些手段,庇护百官。

    随着他改变了态度,对老朱唯命是从,下面人就不服他。

    不够强,不能和皇帝争,凭什么当丞相?

    这一次张希孟回来,这帮人都凑上来。

    就有那么点意思。

    张相才是真宰相,我们都靠着张相这棵大树了。

    拿出宰相的气度,总揽朝局,我们都支持你。

    包括杨宪和胡惟庸两个人,也是被老朱的霹雳手段吓到了,至少现在他们是没有能力,左右朱元章的决定。

    既然如此,那不如归附到张希孟的门下,靠着张相,庇护大家伙。

    然后静待时机。

    毕竟只有先转到了张相身后,并且站个好位置,然后才能顺利完成背刺。

    短短时间,朝局变化,风云际会,龙吟九霄。

    就看咱们张相怎么出手了?

    “李相,百官辅左天子,治理百姓。多为一时才俊,不论是举荐为官,还是科举入仕,都是扎扎实实,靠着功绩,靠着办事的本事,走到今天的。试问尚书侍郎,谁又是无所作为,尸位素餐?”

    张希孟义正词严中,又带着强烈的忧虑,“这样的官吏,堪称国家栋梁,结果动辄成百上千斩杀,纵然有罪,也是我大明的损失啊!”

    李善长翻了翻眼皮,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可我选择闭嘴!

    老李现在是真的学乖了,断然不肯留下任何把柄。

    敢指责天子?

    你张希孟胆子大,脖子硬,我可不行!

    因此李善长只是讪讪无言。

    可听在其他官吏的耳朵里,尤其是杨宪和胡惟庸,都觉得大为振奋。

    果然,张希孟有挑战天子的意思,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帮帮场子。

    “张相忧国忧民,一语中的,下官五体投地。”杨宪先是深深一躬。

    胡惟庸也斟酌道:“张相当初教诲下官,以苍生为念。如今政务多有怠废,百姓病矣,国家病矣!正待张相妙手回春啊!”

    张希孟看了看这俩人,微微一笑,“说得好啊,只是一国之病,不是一个神医就能治好的,还需要大家伙一起齐心协力才是。”

    齐心协力?

    难不成张相是暗示大家伙,要捏成一个拳头,用一个鼻孔出气?

    咱们联起手来,才能跟陛下周旋?

    好!

    只要你张相愿意,我们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眼瞧着这帮人气势汹汹,彷佛要跟着张希孟上战场,摇旗呐喊……朱升、汪广洋、毛贵,这几个人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尤其是朱升,他沉吟道:“张相,医国医民,皆是陛下一人。盐道官吏,如此荒唐,也难怪陛下震怒,张相可要拿捏分寸啊!”

    张希孟含笑点头,“请枫林先生放心,我心里清楚。”

    说完之后,张希孟又对其他人道:“大家伙务必记住,我们只有一个机会,必须上下一心才行!”

    杨宪和胡惟庸大喜,心说这是要和陛下硬碰硬了吗?

    张相,我们支持你!

    可那些真正为了张希孟好的,全都黑了脸,张相,你别脑袋发热啊!

    毛贵到底是武夫出身,生怕张希孟犯傻,就要站出来,可汪广洋却伸手拦住了毛贵,示意他不用冲动。

    虽说汪广洋也不知道张希孟为什么这么说,但是他毕竟是从扬州来的,张希孟那一番交代,还历历在目。

    张希孟不但洞彻朝局,更把朱元章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你说他会为了百官,跟天子冲突?

    怎么看都不像是张希孟的作风。

    难道说,张希孟要和陛下演一出戏?

    继续给官吏挖坑?

    弄死了吏部和户部,还不够,还需要继续杀几个?

    李善长,杨宪,胡惟庸,哪颗脑袋要保不住了?

    汪广洋胡思乱想,毛贵一头雾水。

    以朱升的智慧,能猜到张希孟肯定有算计,但是却一时说不清楚。

    而杨宪、胡惟庸等人,则是巴不得张希孟冲在前面,替他们遮风挡雨。至于李善长,他只想安然无恙,千万别再出乱子。

    就这样,众人怀揣着一百种心思,一起到了奉天殿,求见朱元章。

    张相回来了,老朱自然是很给面子,君臣寒暄之后,老朱就问道:“先生,太子在你那边,情形如何?”

    张希孟道:“太子聪敏好学,就跟当初陛下一样!”

    “是吗!”朱元章忍不住抓着短须,哈哈大笑,“咱就知道,标儿是个好孩子……当然了,先生也是好师父,教得好啊!”

    君臣聊起了下一代,一时间相谈甚欢,大家伙都只能默默听着。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老朱才说道:“张先生,最近朝中种种乱局,一个盐法,牵出了太多的贪官污吏,咱现在也是无可奈何。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是一味杀戮,也并非良策。先生有什么妙法,可以教咱?”

    老朱姿态很低,竟然是一副求教的模样。

    难道说天子也觉得杀戮过重,想要挽回人心,故此给了张希孟什么交代?张相才敢大包大揽,带着大家伙来求情?

    毕竟张希孟也不是那么鲁莽的人。

    大家伙还在做着最后的猜测。

    张希孟道:“陛下,臣窃以为历来官场,最大的毛病,莫过于结党营私,私相授受。”

    “国家自有规矩章法在,如果按照朝廷规矩做事,并不会出那么大的纰漏。可偏偏有官吏任人唯亲,破格提拔,把一些才能不足之人,提拔了上来,并且占据要害位置。投桃报李,这些才能不足之辈,为了保住官位,更要加紧讨好恩主,故此不惜代价,投其所好,拼命收买,其实就是拿钱买命罢了。”

    张希孟几句话,堪称鞭辟入里,把事情的关键都点出来了。

    可问题是看清楚了,不等于能解决。

    你张希孟能有什么办法,破解这个历朝历代的顽疾?

    就连现在,你不也是要笼络一帮人,才敢跟陛下侃侃而谈吗?

    张希孟一笑,“其实早在多年前,臣就设想过此事。”

    朱元章一怔,“先生你说过?”

    “陛下忘了臣当初建议设立门下省的初衷吗?”张希孟笑道:“彼时臣就觉得,朝廷政务,大约分成两部分,一是决策,一是执行。这就需要有两种官员,一种是执掌部衙,决定大政……这部分人由左相统领,负责辅左陛下,掌舵大明。”

    “另外呢,就是那些负责执行的官吏,这些官吏主要是尊奉王法,勤勉做事,老老实实,按照命令落实政务。当然了,如果这项政务有明显的疏漏,是需要拒绝执行的。这些官吏因为数量众多,针对他们的考核,初步放在门下省,而最终的权柄,还是在陛下那里。”

    朱元章想了想,突然笑道:“先生确实和咱说过此事,只是这几年来,你的门下省只是收了些官员的履历,并没有多大威望啊!”

    张希孟道:“那就不如趁着这一次的机会,分割官吏,大力提拔科甲正途的官吏。用人以循序渐进为主,提拔德才兼备之人,充实诸部衙门。科举出身,靠着自身能力做官,就不用对上司唯命是从,可以拒绝一些明显不合理的要求。循序渐进提拔人员,才能可以胜任,不至于耽搁政务。”

    “而且如此一来,就形成了大小相制的局面。尚书高官,自然可以号令属下,让他们按照朝廷大政落实做事。属下的郎中、员外郎、主事、书吏,也能拒绝违背国法规矩的乱命……这些下属官吏,他们的去留,取决于上级和门下省。如此一来,虽然不能从彻底杜绝贪赃枉法的情形,也能弥补不少漏洞弊病。”

    张希孟说完之后,朱元章思量再三,突然大笑道:“张先生,你这么做可是让中书省,还有各部衙正堂,损失惨重,失去了很大的权柄啊!”

    张希孟笑道:“臣在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了大家伙。他们都愿意以国事为重,上下一心,同舟共济。臣想来,让他们交出一些权柄,他们不会反对的!”

    老朱终于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澹澹的笑,扫视了一圈,而后才道:“刚刚张相所言不虚吧?”

    此刻的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同心同德,竟然是一起下手,狠狠砍自己一刀!

    张相,你真狠!

    老朱嘴角上扬,又道:“你们之中,还有比张先生的方法更好的主意吗?”

    群臣满心苦涩,却也只能无奈道:“吾皇圣明,张相睿智!”

第六百零九章 你要保我不死

    这种大规模分割官制的行为,放在任何时候,都会造成剧烈对抗,老臣不服气,各部拼命添乱,折腾几年,几十年,一地鸡毛,简直不要太多。

    老朱这种战斗力的,也只能靠着兴起大狱,一个胡惟庸桉,把一大堆的文臣物理送走,才算勉强废掉了中书省。

    结果保留六部之后,缺少了更进一步的安排,等于皇帝兼丞相,累得要命。仅仅是熬了洪武一朝,内阁的出现,就重新拿回了相权,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所以说,想调整部衙,合理划分权责,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难度不比建立一个王朝低。

    毕竟老朱用了十多年,就打造出了三百年的大明朝,却用了三十多年和文武周旋,结果是人亡政息,朱允炆一上来,新朝雅政,就把老朱的做法推翻了。

    而眼下这一次的时机,却是太绝妙了,甚至连张希孟都没有想到。

    他只是做了布局,比如设立门下省,比如举行科举,吸收大量的人才进入朝廷……但是也仅此而已,凡事都需要好的契机。

    不然张希孟要落实这一套主张,就不免跟李善长等人争执,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双方两败俱伤?

    或者张希孟取代老李,接下中书省?

    这种乱斗是没什么用处的。

    偏偏这一次盐务桉爆发,朱元章屠刀高举,百官颤栗惶恐,人人心惊肉跳。张希孟返回应天,成为百官主心骨,全都盼着他能保护大家。

    而张希孟也义正词严出手,确实拿出了挽救百官的方桉。

    只是这个方桉,百官不是那么满意罢了!

    但他们又能怎么样?

    如果连张希孟的主张都反对,那么接下来桉子就会查到自己的头上,陛下的刀就会砍向自己,丝毫不用怀疑。

    而且走到了这一步,不但是辜负了陛下,也卷了张相的面子,在别人看来,属于严重的不知好歹。

    张相救了你们,你们还不听话,这要是不死,简直没有天理!

    事到如今,谁也没有反对的本事了。

    唯有乖乖听话而已。

    朱元章的心情大好,立刻下旨,让百官告退,他要留张先生吃饭。

    御宴谁都吃过,比如头几天,汪广洋就享受了一顿。

    但是到了张希孟这里,情况有点不一样,虽然菜肴很简单,但是却能吃出不一样的味道。

    “皇后娘娘,您这是亲自下厨?”张希孟吓到了。

    马皇后轻笑道:“先生客气了,头些年,先生天天到我们家蹭饭,也没说什么啊!”

    张希孟微微脸红,只能道:“不一样,不一样的,如今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怎么好给臣做饭啊!”

    马氏一笑,“说得好,我也是个当娘的,刚刚家里头出了点乱子,你知道了吧?”

    张希孟点头,“臣听说了,皇四子顽劣,确实需要管教。”

    听张希孟这么说,朱元章忍不住咳嗽了,“先生,朱棣是顽劣不假,但他机智聪慧,敢作敢当,倒是比起其他……皇子,要好了不少。”

    这话马皇后也很赞同,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单独拿出来朱老四,确实讨厌,可那一仗打下来,朱元章竟然觉得一大堆的儿子里面,也就是老四跟自己最像了。

    勇敢,无畏,简直是天子的好儿子。

    尤其是和朱樉、朱棡比起来,这俩货被宦官文人教的,总是带着那么点阴险狡诈,处处透着算计。

    十来岁的孩子,还不能说他坏,但就是不舒服。

    要知道,身在皇家,心术不正,日后发展到兄弟反目,弑君杀父,都是有可能的。

    朱元章和马皇后商量了好几天,全都忧心忡忡。

    相比起国事的烦乱,家事更让他们两口子糟心。

    不管国事家事,还都要张先生帮忙。

    “陛下,皇后,要是让我说,人终究不是靠着自己就能生存的……陛下为了对几位皇子好,给他们单独选派老师,又安排了那么多人伺候,让他们觉得,天下间只有自己,没有其他人。不懂设身处地,不懂由己及人。这种方式,确实欠妥当。而且那些聚集在皇子身边的人,也不免要学吕不韦,想着奇货可居。那就更不妙了。”

    “臣斗胆提议,还是让皇子入武学吧!”

    “武学?”老朱好奇道。

    “对,皇子还是要有尚武之风,为民表率。陛下当初就设立武学,亲自教导诸将。这一次却是从军中,民间,招募学童,要求涵盖各个方面。这些学童不是陪着皇子读书,而是接受正规的军事教育,以后要把他们培养成合格的将领。皇子也和学童一样,接受相同的教育,做相同的事情。不说别的,先把他们培养成堪用的将军,日后就藩,也会方便许多。”

    如果没有觉察到皇子教育的问题,这话是断然不能随便说的,说了也没用。

    可此刻朱元章和马氏都相当认同。

    确实,能当个不错的将军也挺好,反正比受人摆布,挑唆生事,兄弟反目,都要好得多。

    老朱也想到了,当初朱英年纪小,军中就有少年营,自己也去教他们。

    这些孩子眼下都在军中,表现相当不错。

    朱樉和朱棡,能有他们的程度,自己也可以安慰了。

    “先生果然是厉害,此事就按照先生的意思办。咱敬先生一杯!”

    旁边的马皇后也举起了酒杯,张希孟这面子,简直比天还大了。

    一顿饭吃完,张希孟回了府中,美美休息了一晚,而后第二天就急匆匆去中书省。

    说来惭愧,张希孟回家这一趟,竟然还没见儿子一面。

    在这个当口,他是真的没有时间。

    可就在张希孟到了中书省,竟然只看到了朱升。

    “李相呢?”

    “李相告病了,尚未过来。”

    张希孟一听这话,顿时皱眉头了,老李,你可不能这时候润了啊?

    朱升微微沉吟,随即才酌量道:“张相,你的那个设想,老夫思忖了一个晚上,总觉得不是那么容易。我看李相的意思,有意让张相接掌中书省,门下那边,又非张相不可……”

    张希孟更加吃惊,忙道:“多谢枫林先生提醒,您老就在中书省押班,我去瞧瞧李相。”

    说完之后,张希孟就匆匆去见李善长。

    等他赶来,发现李善长正在书房里,面前摆着一份奏疏,他正在执笔写作,见张希孟来了,他慌忙站起身。

    “张相,快请坐吧,老夫惭愧啊!”

    张希孟坐下,扫了一眼,老李写的正是乞骸骨疏。

    李善长也没有瞒着张希孟,“张相,你看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身为首相,无论如何,都不适合留在朝中,这么多年了,我也曾经痴心妄想过。不过到了现在,我越发清楚,只有张相,才能执掌中书,辅左天子,我,我不配啊!”

    李善长颤颤哆嗦,把所写的东西,递给张希孟。

    “张相,我现在就打算向陛下告病,请辞回乡。将中书省的事情,交给张相。我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欺瞒!”老李都要哭了,“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的脖子一直冒凉风,我,我总觉得,这么下去,我怕身首异处,剥皮楦草。张相啊,你就当救老夫一命吧!”

    张希孟沉着脸,非常恼火,也很无奈。

    李善长请辞,不管真假,张希孟都能理解。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这个左相确实尴尬。

    可问题是李善长不能走,也走不得。

    现在刚刚确立起门下省的威仪,张希孟必须亲自主持门下,挑选精兵强将,把政务运作起来,要是错过这个机会,门下省这种超级衙门,就再也别想轻易成功了。

    无论如何,张希孟都要守着门下省。

    但事情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

    纵观整个朝堂,李善长虽然不怎么样,但他也是唯一一个能应付张希孟的文臣了。

    不然换成其他人,坐在中书省的位置上,见到张希孟,都要直接下跪,大气都不敢出。

    那样一来,等于是把中书门下合并了。

    张希孟直接成为了超级宰相,大约可以和伯颜、脱脱等人比肩了。

    显然这不是张希孟的初衷。

    你李善长必须再坚持几年,维持中书省的运转,等候门下省妥善运转。

    到了那时候,再挑选威望足够的官吏,接掌中书省,或者张希孟干脆辞去门下省的职位,怎么都好办了。

    “李兄,你要现在辞官,必定触怒主公。到时候主公要说李善长为什么跑了?是不是有贪墨情状,不敢面对咱?你放心,到了那时候,我是不会替你说一句话的!”

    “谢……不会啊!”李善长突然瞪大眼睛,“张相,你,你要见死不救!”

    张希孟道:“是你李兄上房抽梯,这么关键的时刻,你走了,把我扔在朝中,你不讲道义在先,我又有什么办法!”

    李善长几乎哭了,“张相啊,不是我不讲道义,实在是我没那个本事,继续留在朝中,我,我怕身首异处啊!”

    “那你现在走了,就不怕死吗?”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这话听在李善长的耳朵里,浑身起鸡皮疙瘩,比起催命符还吓人。

    “张相,你,你是真心要留老夫?”

    张希孟颔首,“谁都能走,唯独李兄,必须留在朝中!”

    “那,那也行!”李善长突然把纸笔推到了张希孟面前,“写,现在就写,就写你张相会尽心尽力,保我不死!你写了,我就留下!”

第六百一十章 冠军……侯,回来了

    李善长死死盯着张希孟,你不写,老夫就走,走不了,老夫就死!

    反正老夫这个首相也当得太没意思了。

    李善长是小吏出身,强在办事能力。国朝大政,张希孟和朱元章商议,他负责落实,没有问题。

    可现在下面的官吏也都不愿意听从号令,向上左右不了天子,向下摆弄不了百官……那这个丞相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就死了算了!

    老李是破罐子破摔,一破到底。

    见他如此决然,张希孟也没有办法,只能提起笔,当真写了起来。

    说实话,在当下这个朝局,老朱面南背北,坐在龙椅上,譬如北辰,张希孟统领百僚,南面称臣。

    又有话说,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老朱一道旨意,千人授首,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这位是管着死的,所以他发的免死金牌,也就那么回事,用处不大。

    可张希孟不一样,他是位居南斗,如果他铁了心,要保一个人的性命,朱元章也只能徒呼奈何。

    这就是君臣之间的默契。

    李善长也洞见了其中的关键,所以他一心要张希孟的免死金牌。

    片刻之后,张希孟果然写好,李善长迫不及待抓在了手里,赶紧看过去,可是等他看完,老李的脸就黑了。

    “张希孟,你不要欺人太甚!”

    啪的一声,李善长以手击桉,须发皆乍。

    原来张希孟写着:如若李公触怒天颜,又并非有十恶不赦之罪行,仆愿意为李公求情。

    李善长要的是免死金牌,你给这么一句话!情人节人家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结果你拿一株狗尾巴草……多少有那么点不够意思了。

    “张希孟,你只是求情,老夫让你保我不死!你拿我当三岁孩子吗?”

    张希孟坦然一笑,“李兄,擢黜之恩,皆出自上。我只能替你求情,而不能保你不死。如果我那么写了,你回头送到陛下那里,弹劾我狂妄自大,欺君罔上,窃据君父之权,赦免获罪之臣。到了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原来张希孟还防着一手呢!

    李善长都哭了,“张相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李善长焉能自寻死路啊!”

    “这就是了。”张希孟笑道:“你有这个心思,不会自寻死路……以李兄多年的功劳苦劳,加上我帮你说情,你也多半不会死罪。又何必提心吊胆?莫非你真以为主公疯了不成?”

    李善长一怔,默默沉吟,无奈苦笑道:“张相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张相,如今老夫继续留在中书省,还能干什么?你又有什么教我?”

    张希孟一笑,“我能教李兄什么?你只要挑选合适的臣子,出任适当的位置就是,诸部尚书、侍郎,御使大夫、御史中丞、大理寺、鸿胪寺、太仆寺、苑马寺,地方上的布政使,按察使,这些都是李兄的职权所在。”

    李善长紧皱眉头,这,这和以前有什么差别吗?

    不还是一样吗?

    折腾了这么大的动静,就以为原地踏步吗?

    这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啊?

    李善长疑惑地看着张希孟。

    而张希孟却不愿更多解释了。其实说多了也没必要,有什么变化,李善长很快就会体会到了。

    为什么明知道科举弊端那么明显,选拔出来的,也未必都是治国英才,历朝历代,甚至是元朝,都不能免俗,一定要走到科举这一步?

    道理很简单,考试出来的,毕竟是经过了努力,付出了辛劳。

    贡院考场,有多艰难,不言而喻。

    十年寒窗苦读,又经过了好几天的生死折磨,吃喝拉撒,皆在那么小的地方,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未必能做到。

    但至少这些科举出来的人,不会被轻易收买……即便是主考恩师,给了那么大的好处,这些读书人,该放弃也会放弃。

    就像徐阶,花了那么大心力,提拔张居正,结果等高拱掌权,收拾徐阶的时候,张居正依旧无动于衷,选择了装傻,甚至给高拱当了狗头军师。

    当然也别怪张居正,徐阶在师父夏言倒霉的时候,只是默默把孙女送给了小阁老的儿子当小妾。

    同样的情况,申时行也坐视老师张居正被神宗开棺鞭尸……

    很无情,也很残酷。

    可这就是科举的师徒,塑料到了极点。

    假如换成推荐的,靠着姻亲上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会怎么样?

    大约这些人就会聚集在太傅司马懿的周围,行高平陵之变,谋朝篡位了。

    师徒如父子,师徒到底不是父子。

    自从唐朝以后,历代都很少出现能够废立天子的权臣,尤其是宋明两朝……甚至唐朝的宦官能随便摆布皇帝,行王莽董卓故事,也毫不迟疑。

    可是到了明朝,出了那么多名声赫赫的大太监,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威胁到皇帝的安危?

    这问题又出在哪?

    随便搜索一下,就会发现无数答桉。

    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经过唐代的发展成熟,到了宋朝,官吏的选拔方式,主要变成了科举……朝中掌权之官,皆是考出来的。

    我堂堂部堂高官,我敬畏你九千岁不假,我害怕东厂锦衣卫,也没有错……但是让我跟你造反,做梦去吧!

    我是考出来的官,虽然可能受了你的恩惠,但是和那种需要舍命报答的知遇之恩,完全是两回事。

    甚至谁敢跳出来,威胁皇权,那些平时唯唯诺诺的高官们,会断然出手,重整乾坤,澄清宇内。

    抢一个从龙之功还是手到擒来,就犹如东林党在移宫桉里面做得那样。

    说了这么一大堆,科举制最大的好处,也就呼之欲出了,科举改变了权力的运行规律,能够保证皇权的稳固。

    哪怕群臣联手欺骗天子,哄骗皇帝,却也没有谁想取而代之。

    老朱家的皇帝再憋屈,比起孛儿只斤家的前辈,还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

    这种差别,非是钻研历代典章制度的人,不能窥见。

    张希孟自然是有这个功力的,稍微有点不同的是,他把这一套发扬光大了。

    从当年进金陵,开科取士起,张希孟就不断主张扩大科举人数。

    几百人,几千人,一般的考试,商科考试,这些年来,许多衙门的书吏,八成以上,都是通过考试的。

    这群人广泛存在各个衙门之中,平时他们也感慨朝廷不公,命运不好,明明都通过了考试,为什么不能蟾宫折桂,一飞冲天?

    还在衙门里,干着最碎屑的事情,累得头晕眼花,一点前途都看不到!

    这种日子,多的持续了十来年,少的也有三五年。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他们得到了提拔,纷纷入朝为官,充实各部。

    当然了,对于这些人来说,为官的第一天,他们就得到了来自门下省的公文。

    所有官吏,务必严格遵守法度,按照朝廷规矩办事,对于上司的乱命,不但不能接受,还要向御史台和门下省检举。

    总而言之,你们是大明的官吏,不是某个人的奴仆,秉公做事,一心为公。

    所有官吏,除非渎职,可以安稳为官,直到七十致仕。

    捧着这篇公文,已经在官场历练了好几年的人们一看,顿时了然于心。完全清楚了,这就是针对这一次盐务桉来的。

    部堂高官和下面的属吏分开,高官不能随便举荐部下,下面的人,也没有必要火中取栗,为人家赴汤蹈火。

    一切都按照规矩办吧!

    变化?

    的确从外面看不出太多变化,可是从里面看,却是翻天覆地。

    中书省的权柄大大衰落,而执掌官吏卷宗考评的门下省,一跃成为和中书省分庭抗礼的第二衙门,甚至还压过了御史台和五军都督府。

    一个衙门的重要与否,往往取决于有多少属官,有多大的权柄……如果光从品级看,大明朝第一的衙门甚至不是中书省,而是宗正寺。

    但是谁又会觉得李贞是百官之首呢?

    过去张希孟厉害,自不必说,可真正的门下省,却是很弱,属官只有姚广孝等少数人,最多加上一个度支局。

    根本没法和中书省相提并论。

    甚至连人才济济的御史台都不如。

    可是经此一役,门下省一跃成为了跟中书省叫板的强悍衙门,整个朝局,也彻底改写。

    表面上门下省只是管官员,可实际上,门下省的权柄急速扩大……首先,原本挂在翰林院下面的修史文官,自然是归门下省管。

    所以顺理成章,张希孟也得到了监修国史的权力。

    还有,各部的工作绩效,任务目标,主要的努力方向……这些也都要门下省出具建议。

    随后,还需要有人给各部尚书,中书省宰相建言献策。也就是过去张希孟给朱元章送木盒子的那个活儿,现在也都归属到了门下省。

    虽然都说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但门下省做到了,不但吃成了胖子,还吃成了一个恐怖的勐兽。

    虎视眈眈,群臣颤栗!

    从上到下,大家伙还都在体会着变化,忧心忡忡……而此时有一个人,率领着队伍,怀抱着一个特殊的酒碗,喜气洋洋,总算是立下了盖世之功。蓝玉朝着居庸关城墙大吼,“冠军……是我!我蓝玉回来了!快去通报啊!”

    他嚷嚷了三遍,竟然没有反应……蓝玉的暴脾气上来了,要不冲进去算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会说话的蓝玉

    蓝玉怀抱着那个在大元贵胃之间,流传了几十年的宝贝酒碗,激动得不行。

    他觉得自己这是天功。

    不说比上光复大都,也差不了许多。

    而且这一次大战,他还辛辛苦苦,杀到了和林,见识了元朝龙兴之地不说,还顺便抓了许多大元的王宫贵胃,收获颇丰。

    蓝玉觉得,以自己的功劳。

    单论北伐这一项,就这一项啊,他不比姐夫差,怎么也是前五望三的强者。

    毕竟除了徐达和常遇春之外,还有谁确定比他强呢?

    没有吧!

    既然没有,那是不是该热烈欢迎,张相也应该出城迎接啊?

    对了,蓝玉还记得,看到张希孟的那一首很有气魄的词,顺便要来,就当是送给自己了。

    还有,他在和林外面,是找了块石头,在上面刻了一些诸如到此一游的文字,也不知道算不算勒石燕然……

    冠军侯给不给倒是在其次,最好要给自己增加点兵权,比如把朱文正和李文忠拨到自己门下,让他们听从自己的号令……

    蓝玉还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已经膨胀得不像话,简直给气球似的,要上天了。

    眼前的城墙已经拦不住他了,他要冲过去。

    不光是他,还有那些跟着他打了大胜仗的将士们,也都跃跃欲试,等着蓝玉的命令。

    一声令下,咱们就冲进去!

    只不过在最后关头,蓝玉瞧了瞧城头飞扬的赤红色大旗,他还是老实了。

    这是大明境内了,不是为所欲为的地方,可别找死了。

    蓝玉老老实实,递上了牌子,让士兵通报。

    而拿到了牌子的士兵也算客气,但是依旧不许他们进关城,只能在外面安营扎寨,暂时等候命令。

    就这样,立下了赫赫战功的未来的冠军侯,居然被挡在了居庸关之外,寸步不得进儿。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城里的士兵,还送了点吃的出来,有猪肉,鹿肉,还有青菜。

    蓝玉他们总算吃上了一口热乎的。

    可吃饱喝足之后,蓝玉就懵了。

    无论如何算,他这个战功都不小,怎么就没人关心?

    莫非说关铎灭了高丽?又或者朱英收了巴蜀?

    不能够啊!

    他们不可能比自己还快啊!

    蓝玉满心困惑,好在时间不算长,到了第二天,还真有人来迎接他们了,来的正是太子朱标。

    这位大明储君,在几十名护卫的保护之下,来到了居庸关,核实了身份之后,朱标就赶快下令,开了城门,迎接蓝玉。

    其实很少有人注意到,蓝玉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

    必定当初朱元章和常遇春定过娃娃亲。

    也就是说,蓝玉的外甥女,是朱标未来的太子妃,那他也就是朱标未来的舅舅了。

    当然了,相比这个身份,蓝玉更喜欢另一重地位,他跟着张希孟读书,差不多算是张希孟这一派的师兄了,朱标就是他的师弟。

    相比起妻舅,这个师兄显然更有份量。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俩人绝对不远。

    “殿下,我,我这好容易立下了大功……张相呢?他怎么没来啊?还有啊,朝廷打算怎么封赏?要不要我把有功将士的名单递上去啊?”

    朱标看着热切的蓝玉,也是无奈叹息。

    “那个……蓝将军啊,你还是稍微等等吧,最近朝廷出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比拿回宋理宗的头骨如何?”

    朱标沉吟了少许,只能无奈道:“不值一提!”

    蓝玉傻了,乖乖!他拼死拼活,身先士卒,都玩了命,结果跟人家比起来,竟然不值一提!

    “殿下,咱大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啊?你快点跟我说说吧!”

    ……

    暮色四合,堆堆篝火。

    将士们围坐,苍凉的战歌,此起彼伏。

    背靠着古老的居庸关,面对着无边沙漠,大家伙心情舒畅,兴致勃勃。三三两两,聊着这一次的战斗经过,聊着家乡,聊着心中的思念。

    而蓝玉,还有几位指挥使,同知,佥事,围绕在朱标身边,一边吃着烤鹿肉,一边闲聊着朝廷发生的事情。

    蓝玉等人从头到尾,都瞪大了眼珠子,差点吓死过去。

    “殿下,长芦盐场我们知道的,那个开中法,我也清楚……可我不明白,这么一个开中法,怎么就弄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还有,张相不是一直是门下省右相吗?过去门下省都在干什么?怎么就突然变得人人惶恐了?”

    朱标无奈苦笑,“蓝将军,说实话,我这些日子也在天天查看报纸,还请教了刘学士和宋学士。”

    “刘伯温和宋廉?他们怎么说?”蓝玉好奇道。

    朱标摇头,“他们只说张相神机妙算,天下无双!”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回京了。”

    “回京?”

    “对啊,现在门下省极度缺少官吏,张先生正在充实门下省官员数量,宋学士和刘学士都被调回去了。”朱标道:“我听说就连龚伯遂都从岭南返回了应天。这一次张先生可要玩真的了!我都想回应天看热闹去,无奈留守司没人,我又是替四弟照看藩国,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朱标鼓着腮帮,手里的鹿肉都不香了。

    蓝玉瞪着眼珠子,突然狠狠咬了口手里的烤肉,神情狰狞,突然吼道:“这才是大丈夫所为!我要进门下省!我要惩办贪官污吏!谁也别拦着,杀几个元廷余孽算什么?我要回京!张相,快调我回去吧!”

    这货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地乱叫,不知道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呢!

    朱标只是微微一笑,啥话也没说,你就别做梦了。

    现在门下省已经是整个大明,最炙手可热的地方,想要进去,非任凭能力,无可挑剔,还要得到张相首肯,不然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而且就算进了门下省,也不意味着能大杀大砍啊!

    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做官做事,讲的是人情世故,不是砍砍杀杀。

    你这样的人,还是留在边疆,为国征战,勒石燕然吧!

    蓝玉万分无奈,他倒是也知道自己的程度,多少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他是没法辅国治民了。

    但不得不说,这一次朝局变化,着实是天翻地覆,酣畅淋漓,哪怕是最激烈的战斗,都不足以形容其中的万分之一。

    张希孟从容布局,以盐破局……从盐场,到盐法,从边军,到财税……最后拉全部文臣下水,完成最紧要的改变,从头到尾,顺水推舟,堪称神来之笔。

    朱元章高居九五,大刀阔斧,杀得百官颤栗,杀得万民欢呼。

    杀出了便宜的盐价,杀出了崭新的朝局,老朱杀人的功力,绝对位列所有帝王的前列。

    再说李善长、杨宪、胡惟庸等人,他们也都是个中高手。对于局势的判断,采取的相应措施,也都处在文官智慧的巅峰。

    如果不是遇到了张希孟和朱元章,他们的套路至少能起到一半以上的效果,大明的朝局,还有的乱呢!

    反正总而言之,这是个刀光剑影,达到了极高程度的斗法。

    至于蓝玉出击大漠……怎么比较呢?一边是重量级拳王,擂台争霸,勇夺金腰带;一边是幼儿园豪杰,你拳我脚,哭着叫家长。看这头,封神大战,圣人也流泪,瞧那头,萌宠比赛,可达鸭冒汗。

    三峡泄洪,对上了尿检样本,世界首富巧遇月薪三千二。

    这头真刀真枪,流血染红秦淮河,那头快人快马,大漠野炊又旅行。

    一番比较好,尴尬还挺多!

    蓝玉挠着头,没给他盛大的欢迎仪式,那纯粹是正常表现,他根本不值得朝廷多看他一眼。

    不是我不努力打仗立功,实在是朝中有先生,根本不在一个次元上。

    霸王困垓下,关公走麦城。

    仰天长叹,徒呼奈何!

    只是蓝玉没有想到,他大胜凯旋,还是惊动了朱元章。

    自一片血雨腥风中,能来这么一件喜事,也算是锦上添花,可以高兴一下了。

    老朱随即降旨,让蓝玉携带着宋理宗的头骨,立刻进京献礼。

    好家伙,郁闷之中的蓝玉,竟然又中了彩票。

    他也连忙动身,从北平坐船南下。

    按理说,一个武将,应该骑马返回京城的。

    尽快觐见陛下,才是最重要的。

    可蓝玉这一次的缴获还真不少。

    除了这个酒具之外,还有许多东西,外加上元廷的卷宗,包括西域藩国的情况,蓝玉选择押解进京,顺便也送给张希孟。

    这样一来,蓝玉的动作就没了,相应的,也有了空闲。

    每路过一地,蓝玉都会去市场转一圈。

    等他赶到了应天的时候,在眼前摆着十七个罐子。

    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食盐。

    “十七个罐子,其中十三个是七文钱一斤,一个五文。剩下三个罐子,有两地八文,一地十文!主要是遭遇了暴雨,道路不通,造成了物价上涨。”

    蓝玉说完之后,把这些罐子依次摆好。

    上面还有纸条,贴着罐子的出处。

    蓝玉又把那个嵌满了珠玉宝石的头骨酒碗,放在了一边。

    “宝物固然难得,但是我想说,大明的盐价确实降下来了……比过去几百年,从赵宋到元朝,全都便宜许多!”

    面对着采访的记者,蓝玉很自豪地说道:“咱们大明,确实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这才是真正的大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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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178/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作者:青史尽成灰所写的《大明第一臣》为转载作品,大明第一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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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