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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二章 太子的高光时刻

    张希孟和朱标聊了一些,又一起用饭,差不多一更天,他才返回住处。江楠却也没睡,等着他回来。

    “老爷,陛下把太子塞过来,此事关乎国本,该怎么教导,可不是小事情,您老务必上心,免得惹出了祸事,遭了埋怨。”

    张希孟呵呵一笑,反而满不在乎道:“这我就要说你了,有个想法,必须改了。”

    “什么想法?”江楠不解。

    “你说一个士兵可以培养出来,一个账房先生也能培养,一个木工,泥瓦工,都能学出来。可问题是一个皇帝,能教出来吗?谁能告诉我,天子需要什么课程?哪本教材说了,学我这个,就一定能当好皇帝?”

    江楠微皱着眉头,“你,你这说的什么道理?世上哪有这样的书,学了就能当皇帝?要真是这样,岂不是天下人人都能当皇帝了。”

    “是啊!正因为没有这样的书,所以我也没法教太子啊!你不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躲着这事吗?”

    江楠大为惊讶,愣了好久,才喃喃道:“我,我一直以为你怕卷到储君的事情里,惹恼了陛下呢!”

    张希孟笑道:“那你就没有想想最直接的原因,那就是我不会,做不到!”

    “那你怎么还接?”江楠没好气道。

    “我没法不接这差事啊!因为我知道其他人也不会,万一他们靠着吹牛把差事抢去了,等教了好几年,太子殿下长歪了,回头想要挽救都没办法了,所以我只能勉为其难,当个挂名老师。”

    江楠更加皱眉头,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张希孟的操作,“你,你这不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说完她也笑了,明明是教导储君的大事,关乎国本,怎么说得这么粗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好奇道:“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总不能无所作为吧?”

    张希孟一笑,“其实要我说,一国之君,至高无上,是需要做主决断的那个人。真正忌讳的是从小就教给他怎么怎么做!哪怕教的是对的,那也不行!因为这些教导的东西,都会成为条条框框,束缚手脚,限制作为。”

    “你知道宋仁宗吧?万事不会,只能当皇帝……其实任何的皇帝,包括赵宋的天子,都有无可争辩的权力,九五至尊,口含天宪,当真就没法做事吗?谁跟皇帝对抗,那叫谋大逆,是要诛九族的。那你说,为什么还要太多皇帝,没法做事,束手束脚?”

    江楠到底是奇女子,虽然怀着身孕,智商依旧在线。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要想控制住一个天子,约束住他的行为,就要从小教育,反复叮咛,让他接受这一套东西,哪怕坐上了龙椅,也不敢使用手中的权力。就像宋仁宗,宋神宗,他们当真要杀那些阻挠变法的老臣,也是手到擒来,只可惜,他们是被驯服了,不敢作为?”

    张希孟笑道:“夫人果然睿智,理儿就是这么个理。不过把天子提前驯服了,也有好处,就是他不会乱来。但我总觉得值此大有作为的时候,弄一大堆的条条框框,用各种所谓学说,灌输进太子的脑袋里,提前规制他的行为,不算合适。”

    “那按老爷说,应该什么都不教最好了!可,可明明有那么多人教太子啊!”

    张希孟无奈笑道:“我也不能说什么都不学啊,没办法,就什么都学点吧!反正我不掺和,让他们教,那几个人也没法说他们教的就是对的。”

    江楠咀嚼了好半天,才把丈夫的思路弄明白。

    储君教育的事情,绝对是牵涉到了方方面面。

    因为能影响未来天子的,也就是这段时间了。

    假使一个跟各方都没什么关系的混不吝,空降龙椅,哪怕只是一个人,也能杀得百官人仰马翻,无他,就因为他是皇帝。

    详情可以参考朱厚熜。

    其他的皇帝不是做不到,而是很早开始,就被人用层层束缚,牢牢拴住了。从想问题的模式,到获取消息的途径,再到身边信任的人,一层一层,一道一道……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手握着倚天剑屠龙刀,也只能拿来削苹果皮,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所以在张希孟看来,太子的问题不是怎么教,而是如何不教……可他又没法跟别人说,这话就算让朱元章和马皇后听了,都会翻脸的。

    没法子,只能退而求其次,反正你们乐意灌输什么就灌输什么,只要我这个正牌老师不发话,不让太子形成定式,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那,那你到底准备怎么教啊?你还要做点什么吧?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江楠迟疑道。

    张希孟认真想了想,“就跟他爹一样吧!继续灌输!填鸭教育法!但愿老天保佑!”

    江楠傻眼了,这叫什么话啊?

    求老天保佑,敢情你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啊?

    正如张希孟所说,谁也不知道怎么教出一个合格的天子,毕竟皇帝这个行业,不是批量产出的,不存在通用教材,还能怎么办?

    就算张希孟的想法不靠谱,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果不其然,朱标到了北平的第二天,就得到了一堆木盒子。

    这些盒子不是给朱元章的那种,也不需要朱标做出批示,他只要阅读就好。

    “先生,母后可是跟我说了,要让我每隔十天半个月,就给她写信,告诉她学到了什么。”朱标低声说道,如果只是读这些东西,他怎么跟母后交代啊?

    琴棋书画,经史子集,四书五经,学到了什么程度,总还有个标准,到了张希孟这里,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那行吧!你就把读出来的东西,归纳总结一下,送去应天,剩下的我来安排。”

    得到了老师的保证,朱标总算松了口气。

    张希孟这个老师虽然不是那么靠谱,但他有一个很不错的习惯,就是不难为学生。朱标可以看这些公文,了解各种事情的进展,也可以去各处瞧瞧,算是体察民情。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一天发呆,张希孟也不大会难为他。

    所以朱标小朋友,开始你的野蛮生长吧!

    事实证明,被耳提面命了好几年,朱标还是很温顺的,如果是朱老四,估计骑上小马驹,撒手就没了。

    而朱标则是老老实实,阅读各种公文,其中他最关心的就是烽火台的修筑……先生冒着雪,天寒地冻,也要修筑。

    还要把功德营的人也都派上去,还有那个失去亲人的善良老妇,朱标迫切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他翻开公文之后,立刻就窥见了一个庞大的工程……自山海关而起,向西沿着燕山山脉,每个三五里,就要修一座烽火台,有些密集的地方,甚至要一里一个。

    平坦的地方,烽火台可以用砖石搭建,修的比较坚固。

    住宿条件也很好,能建一座院子,有高大围墙,里面储存粮食、兵器、烧柴,一个墩台,多的可以住三五十人,基本上由一个百户,或者一个总旗负责。

    而那些地形崎区,尤其是深入山里的墩台,就惨的多了。

    砖石运输不上去,就只能就地取材,以松木搭建起一个三丈多高的瞭望台。上面搭一个灶台,支上一口大锅。

    遇到敌袭,就把晒干的狼粪扔进去,点燃之后,提醒其他烽火台。

    除了狼粪之外,还有些爆竹,孔明灯……反正都是能传递消息的东西。

    这种墩台的住宿条件就非常非常差了,下面只有一个木屋,防备豺狼虎豹。

    然后也只有一个小旗,统领五七个人驻扎。

    每个烽火台储存一两千斤粮食,作为日常食物。

    平时士兵还能打猎,补充肉食。可一旦大雪封山,没膝盖深的积雪,足以让人寸步难行……寒冷,饥饿,缺少物资补充,还有虎狼棕熊,时刻威胁着士兵的生命。

    哪怕是夏天,也没有好日子过。

    密密麻麻的蚊虫,个头非常大,在野地里遇上了,一夜之间,能把一头牛的血吸干,丧命。

    如果没有什么准备,可想而知。

    一个烽火台,五七个人,都被蚊子吸干血液,凄惨无比死去……朱标阅读着内容,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缩紧,呼吸急促。

    这么危险,这么艰难,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难道将士的生命不值钱吗?

    怎么不能让他们回到军营,舒舒服服过日子?

    朱标忍不住了,他骑上马,带着几个人去查看情况,他要亲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次他没见到张希孟,而是见到了越国公胡大海。

    这位大明位列前三的名将,正在布置任务,要求士兵携带着干粮,主动探查情况,防备敌人突袭。

    只要有敌情,他就果断出击!

    “越国公,戍边之苦,竟至于此!”

    胡大海笑了,“苦自然是真的,可殿下也要知道,这脚下就是燕山啊!”

    朱标心头一动,低声道:“是燕云之地?”

    “对!没了这道防线,靖康之耻,就不是苦不苦的事情了。”胡大海意味深长道。

    朱标又是一振,这一天他看了不少,也问了不少……等到返回住处之后,他又找来了那些公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数日之后,一篇介绍戍边情况的文章送去了应天,又过了些日子,应天各大报纸,通栏标题,悉数刊登了“国之干城,宿卫大明”的文章。

    太子殿下,替军中将士说话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培养储君

    “妹子,你瞧见没有,咱标儿去了北平才几天,这见识上来了,心胸格局也有了,就连文笔都好了太多,不愧是咱儿子,前途无量啊!”

    朱元章抓着文章,一遍有一遍看着,彷佛欣赏孩子第一张三好学生奖状的老父亲,简直可以含笑九泉了。

    马氏心里头喜悦,自不必说,朱标这孩子吧,可以说集中了万千宠爱,占进天时地利,本身也是聪敏好学,人品方正……你很难挑出他有什么问题。

    可马皇后总有些迟疑,似乎儿子差了一些,但却说不好,到底差在哪里?

    这一次去北平,朱标第一份作业,就是讲述将士之苦,说戍边的艰难。

    马氏看到之后,立刻就大喜过望,随即她亲自授意,让下面人帮着修改润色,随后这份文章就出现在了报纸上。

    很显然,身为一个储君,也要有人支持,也要抓住属于自己的力量。

    过去朱标拥有的一切,都是老爹给的。

    这自然算不得错,但是全盘接受一切的朱标,面对着这个错综复杂的天下,又能做什么呢?

    守成之君难为,想要一成不变,你有朱元章的经历,朱元章的威望吗?

    不行的,必定会出问题的。

    丝毫不用怀疑。

    俗话怎么说来的,爹有妈有不如自己有。

    朱标这一次站出来为将士说话,就是在收取人心。

    像胡大海等人,他们就会聚集在朱标身边,帮着储君遮风挡雨,摇旗呐喊。掌握住这股力量,朱标也就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根基。

    所以你说张希孟没有教朱标吗?

    他恰恰在潜移默化之中,教导朱标一些最根本的东西。

    你说要教朱标正确的思想,避免他被别人左右。

    可问题是什么才是正确的?

    张希孟说的就是正确的,孔夫子说的就是错的……这也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只有置身北平,处在这种极端困难的情况下。

    才能让人看清楚很多根本的东西。

    比如当下的北平,什么是最重要的?

    安全!

    甚至还在温饱之上。

    一个人固然要吃饱穿暖,要过得下去。

    可问题是有哪那么多敌兵,乱七八糟,虎视眈眈,多穷的人家,总要有个篱笆园。

    不把门户看好了,人家随便进来抢劫,多少劳动成果,都会被洗劫一空的。

    所以在北平,有很多百姓,宁可暂时饿着肚子,也愿意先把长城防线修起来。

    这也就是胡大海他们做的事情。

    冬天的燕山,天寒地冻,需要用铁钎先凿开窟窿,然后用铁镐铁锹,一点点清理。需要挖几尺深之后,才能穿过冻土层。

    不管多么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这么干活,没有几下子,就会震裂虎口,流出鲜血,双手在寒风中,冻得僵硬,肿胀,更有冻伤青紫的,不一而足。

    这里面的辛苦,就没法说了。

    怎么办?

    还能放弃吗?

    这里可是燕云之地啊!

    几百年前,丢给了契丹,造成了多么惨痛的教训,经过这段时间的宣传,谁不知道?

    燕云之地,寸土不能丢。

    为了守住这里,为了让将士过得好一点……就必须倾注资源。然后就是开中法……其实只要走一趟,用心体察,仔细思考,很容易就明白了。

    把食盐买卖的权力,交给将士,自然是不免弊端,同样的道理,让文臣负责,交给盐道衙门,不还是一样!

    说到底,就是要把这块大馅饼,交给谁的问题。

    像明孝宗那种情况,靠着群臣辅左,拥立登基,众正盈朝,君慈臣贤,为了避免麻烦,自然是让商贾向太仓输送银子,换取盐引。

    把钱都交给文官负责,盐利也由他们分配。

    至于说九边的商屯荒废,大量百姓逃跑,边军缺粮,军户困窘,战力严重削弱……对不起,皇帝陛下身边都是君子贤臣,暂时看不到这些武夫不是!

    朱标翻看送过来的各种公文,开始揣摩先生的治国方略。

    渐渐的,他也有了些体会。

    首先自然是修烽火台,以求安全,接着是兴军屯,以求养兵。

    然后是办学堂,安顿军中子弟,让将士安心。

    而且为了聚拢财富,减轻将士负担,以开中法聚敛财富,开中法的核心,就是以食盐换取商贾向边地运送粮食物资。

    简单明白,一目了然。

    并没有什么复杂的东西。

    可是越是琢磨,朱标就越觉得这里面有着深刻的智慧在。

    朱标决定下一份的作业,就是分析开中法的好处。

    他提笔想写,但是好几次,都无从落笔。

    这倒不是说朱标不知道怎么写,而是有些东西跟他学的不一样。

    朱标思索了许久,还是决定来请教张希孟。

    他抱着一堆图集清册过来,凑巧的是,他的另外几个老师,比如翰林学士宋廉,还有高启,徐贲,竟然都在张希孟这里,他们似乎刚刚商量了一些政务。

    朱标一来,大家伙脸上都带着笑意。

    张希孟让朱标坐下。

    “殿下,你上一篇文章写得很好,中书省那边乖乖批了三百名官吏的任用,又给了二百所学堂的名额,还从户部弄来了三十七万贯办学专款……这都是殿下的功劳啊!”

    张希孟笑呵呵道,还把中书省的批文递给了朱标。

    朱标脸上微红,不好意思道:“先生,这,这都是父皇安排的。我写的也算不得文章,润色太多,都是父皇往我脸上抓肉,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笑道:“没什么好害怕的,德不配位,才有麻烦。以殿下的身份,加上殿下的用心,写这篇文章,恰如其分,谁都只会拍手叫好,至于些许润色,不算什么的。毕竟宋学士他们就是干这活儿的。”

    宋廉笑道:“确实,殿下用心良苦,写出了将士们的艰难,摇旗呐喊,也是应该的。”

    朱标微微点头,随后他想起一件事。

    不由得上身前倾,“宋学士,我,我有些事情想不通。”

    宋廉道:“殿下请讲。”

    “我记得当初设立度支局,就是为了总算财税,增加户部岁入,避免各个衙门,瓜分财权,造成弊端。可有此事?”

    宋廉点头,“确实,这也是张相的主张。”

    朱标略微迟疑,偷眼看张希孟,似乎有什么顾虑。

    张希孟笑道:“殿下,有话直说,是不是觉得臣做事有些不妥的地方?”

    朱标依旧满脸为难,“先生,弟子无意,更不敢怀疑先生,只是……”

    张希孟摆手,“殿下,你这话就不合适了。弟子不怀疑先生,不敢找先生的麻烦,岂不是说这学问永远无法进步了?别人我不管,在我这里,我鼓励学生找我的麻烦,如果哪一天你们把我问得哑口无言,大约就可以出师了。若是能解决我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光大师门,发扬学问,是有功的!”

    这几句话说的,高启等人都是大为惊讶,一直以来不都是主张尊师重教吗?到了张希孟这里,居然鼓励学生造老师的反,还真是有意思,不过仔细想想,也很难说张希孟讲的没有道理。

    真是颇为有趣啊!

    就在大家伙沉吟思忖的时候,朱标总算是攒足了勇气,“先生,那盐税收入算不算国家岁入?”

    “自然是算的。”

    “那,那为什么要把盐税收入,通过开中法,放在燕云边疆?”朱标仗着胆子问道。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看起来这些年你学了不少东西,陛下那里没少费心思,中书省的经延名家,也没少给殿下讲课!”

    朱标点头,却又苦恼道:“先生,我是学了些,可就是一团浆湖,理不出头绪,不知道对错……”

    张希孟一笑,“殿下,开中法确实和统一财税有冲突……正好大家伙都在这里,我就给大家伙出一道题,如果是没有开中法,靠着朝廷拨钱,修筑燕云防线,需要怎么做?”

    张希孟看了看,竟然是孙炎最先开口了,“只要要把情况上报兵部,兵部再去和户部商议,还要工部和御史台派遣人员,下来核查,拟定方略,送给中书省,然后交给陛下……同意之后,才能从太仓拨款,召集人手,进行修筑。”

    张希孟笑道:“没错,就是说要几个月,甚至一两年卓有成效的工作,各部官员通力协作,共同付出,经过扎扎实实的努力,做出最专业,最合适的安排,大家伙都是为国操劳的有功之臣。”

    张希孟笑道:“殿下,你听出什么问题了吗?”

    朱标傻傻摇头,“我,我不知道。”

    张希孟又问,“那如果有了开中法,情况会怎么样?”

    这一次高启道:“有了开中法,钱财归属地方,最多由都司出面,查看之后,拨下宝钞,就可以立刻开工。用不了几个月,只怕就能修几十座烽火台,速度不知道要快了多少!”

    张希孟含笑,“没错,那殿下能不能说说,在当下的北平,哪种方式更好?”

    这要是还听不懂,那就是弱智了。

    “自然是开中法好,现在北平最需要修建烽火台,保护百姓安全,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那财权下移,武人侵夺了户部和税务部的权力,又该怎么办?”张希孟笑呵呵发问。

    这个问题一出,别说朱标了,就连宋廉都是一怔,好像还真不好回答!

第五百八十四章 把太子教坏了

    开中法,利国利民,怎么看都是个良法,那为什么有人就看不顾,欲废之而后快?张希孟的问题,正戳中要害。

    开中法设计再好,这背后都有个财权分配的问题。

    武将开盐引,然后卖给盐商,盐商拿着盐引去盐场领盐。这么设计,不就是等于说给了武将印钱的权力吗?

    他们手里的盐引就是钱。

    等于说是在户部体系之外,又弄出了一套体系。

    这套体系甚至连皇帝都没法直接管辖。

    毕竟这背后还有武将世袭的问题。

    既然没法掌握,拥有权柄的武将又影响不到皇权,那孝宗顺应百官的意思,废了开中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朱标认真思索良久,字斟句酌道:“先生,弟子以为,当下为了稳固燕云之地,开中法确实有必要!”

    朱标说完之后,竟又疑惑道:“只是武将手里有兵,又有盐税财权,只怕,只怕会有后患啊!”

    张希孟笑道:“确实,虽然未必会变成唐末的藩镇,但是武将割据,不服朝廷号令,也是有的。”

    “那岂不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吗?”朱标忧心忡忡道。

    张希孟笑而不语,反而是宋廉,他也算是朱标半个老师,想了想之后,斟酌道:“殿下,凡事利弊掺杂,难以一下子说清楚,身为主事者,权衡利弊,决定国家大政,难也就难在了这里。”

    朱标低着头,思索再三,还是无奈摇头,“先生,弟子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才好,还请先生指点!”

    张希孟笑道:“殿下,这事情确实不是我能教的。宋学士讲得好,这确实是主事者该负责的事情。若是非要让我来说,殿下在决定一件事情之前,必须弄清楚利弊,知道开中法原原本本的全貌。而一旦决定执行的时候,殿下就要预备着能够叫停开中法的准备。进退之间,收放自如,这正是殿下需要学习的。”

    “遇事不决,好谋无断,不是好事。可只是决断,授予权柄,却不能收回权柄,这也不行。”

    张希孟笑道:“殿下,要说起来,这里面的事情,你需要学的东西,还是不少啊!”

    朱标连忙点头,并且谦恭道:“弟子本就不甚明白,从今往后,更要用心才是。”

    这时候高启站起躬身道:“张相,卑职倒是有些想不通,如何才能收放自如?如今北平可是张相做主,那张相又该怎么决断?”

    事情到了张希孟的头上,宋廉,朱标,还有其他众人,齐齐看向张希孟。

    心说张相讲的头头是道,别是到了自己头上,就没了主意吧?

    张希孟微微一笑,“确实,此事不是那么方便。我打算在长芦成立食盐商行,负责晒盐卖盐!而放弃盐运使衙门负责食盐的方式。”

    宋廉皱着眉头,沉吟道:“张相打算改制?这么安排有什么妙用?”

    张希孟笑道:“如果仅仅是有武将签发盐引,然后由商贾去盐运使衙门领取食盐……这里面可能潜藏的弊端,着实是太多了。哪怕当下越国公公忠体国,其他官吏也算清廉,不出出太多的问题,但是过些年后,事情就不好说了。”

    “所以我想的是这个盐引,还是不能交给武将直接控制,不然后患无穷,早晚会毁了开中法……我的意思是设立食盐商行,负责销售和生产食盐。他们每年先做一个预估,拿出相应数量的盐引,向商人出售,而根据销售情况,安排产盐,分批交割。有多少盐引,产多少海盐,卖了多少价钱,全都公之于众,大家伙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张希孟说完之后,许多人都沉默了,不是这个办法高明得一塌湖涂,而是大家伙明显皱眉头。

    不对劲儿啊!

    怎么缺了点东西啊?

    过了好一会儿,宋廉才沉吟道:“张相,你,你这么安排,那修烽火台的钱,建立军屯的开支,又从哪里来?”

    对啊!

    张希孟这么搞,等于把最关键的事情摘出去了。

    大家伙讨论怎么戍守边疆,可没有说怎么卖盐啊?

    难道连张相都忽略了重点?

    张希孟澹澹一笑,“诸位,假如北平都司和内帑各自占有一半盐行的干股,又会怎么样?”

    这话一出,朱标还是转不过弯,可孙炎等人已经明白了什么,竟然忍不住瞪大眼睛,露出了骇然的表情,这能行吗?

    干股这种东西,并不陌生。

    从张希孟最初弄粮食银行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

    随后下金陵之后,马氏投了许多钱,在许多作坊里面,都占了不少的股……比如纺织作坊,丝绸作坊,印染厂,被服厂等等。

    如果仅仅从身价考虑,马氏差不多是大明最大的豪商。

    无论掌控的工匠数量,还是产业规模,甚至是获利,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只是马氏不太在意罢了,外人也不敢跟皇后娘娘算账。

    现在张希孟提出了设立食盐商行的设想,孙炎很轻松就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之处,甚至要拍桉叫绝了。

    宋廉看着他跃跃欲试,就笑道:“孙炎,你给大家伙解惑吧!看看张相的良苦用心!”

    孙炎笑道:“宋学士,其实这事情不难猜,只是一般人想不到罢了!你说说皇后娘娘的被服厂,生产那么多军服,好在哪里?”

    宋廉微微皱眉头,思忖少许,他也明白过来,“皇后娘娘的被服厂,自然是要计算收支的。要采买布匹棉花,要给工人发钱,还要维持经营,着实是很不容易,堪称利国利民。”

    孙炎笑道:“那若是像以往的官营作坊,或者干脆让兵部衙门来弄,情况又会如何?”

    宋廉凝重道:“让衙门负责,工人就要服徭役,工钱未必有多少。需要的布匹棉花直接征用,百姓又会受损。他们不算细账,贪墨浪费,不可避免,生产出来的战袄军服,也未必妥当……”

    孙炎大笑道:“没错,这不就是设立食盐商行的目的吗!”

    宋廉微微沉吟,突然一抚掌,忍不住笑道:“对!没错!商行就要雇工,要给百姓开工钱。一直以来,专门产盐的灶户就不必生生世世,一直产盐了。他们的日子可以过得好一些。张士诚就是盐工出身,倘若用了张相这个办法,只怕张士诚也不会揭竿而起啊!”

    灶户就是煮盐的盐户,最早可以追朔到五代,世世代代,靠着煮海产盐度日。

    而到了元朝,以盐运使衙门负责管理生产食盐,元廷官吏从灶户手里以低廉的价格,征收食盐,转手卖高价。

    灶户所得很少,只能艰难度日。

    后来元廷开河变钞,造成宝钞价格暴跌,辛辛苦苦煮海产盐,一锅盐换不来俩馒头,灶户纷纷逃亡,许多灶户加入了红巾军。

    他们也就是张士诚手下的盐丁。

    如果大明继续秉持盐运使衙门管理的模式,继续让灶户世代煮盐,有朝一日,盐工逃亡,啸聚山林,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改成了商行,商行就要出足够的工钱,才能招募到工人……而且为了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商行更愿意用晒盐的方式,顺便还能推动新技术使用。

    至于使用晒盐法,少用的盐工,那就更不是问题了。现在的大明朝,缺人的地方可不少,随便去中原,北平,甚至是岭南,都能比当灶户好百倍!

    如此一来,世袭灶户的弊端,也就轻松化解了。

    “食盐商行按照规矩,向税务部纳税,财税尽数归于国库,这个问题也解决了。”孙炎又道:“食盐商行,给都司一半干股,分红自然可以用来筹建烽火台,加强边防,至于剩下一半,献给天子,等于将边军掌握在陛下手里,不至于出现藩镇,也不会不听号令。当然了,若是陛下仁慈,也可以从内帑拨出些钱财来,帮助修建烽火台。我想张相是不会反对的。”

    张希孟笑容含蓄,“我这个办法,其实还有些问题,毕竟商行的利益和都司还是不一样,他们能拿出多少红利,帮助修烽火台,也不好说。我的想法是陛下和都司联合拿出些干股,卖给商人,从商人手里筹措一笔钱,都用来加强边防。而踊跃购买股份的,也相应获得优先采购食盐的资格。”

    张希孟从容不迫,把原来开中法的缺点都给避免了不少,还把优点发扬光大了。

    尤其是避免了财税混乱的问题,税务部该得到的那一份,半点没有损失。

    如果是还有问题,那就是股份的分配,都司能不能拿一半,剩下的一半是给内帑,还是交给国库?

    这些事情肯定还有的争。

    但是不管怎么争,这个食盐商行运作起来,产生源源不断的红利……大约着各方也不会像对待开中法那样,直接一废了之。

    张希孟花了几天时间,讨论这个升级版的开中法,太子朱标全程参与,渐渐的,他也弄懂了张希孟的设想。

    朱标欣欣然,给父皇母后写信……在信中,朱标不遗余力赞美师父,把张希孟夸得和一朵花似的,师父的高明,无与伦比,古代贤臣,没有一个能比得上。

    朱标还说,他要和张希孟学习经营之道,如何能够两全其美……这封信送到了应天,朱元章通读下来,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咱们好好的孩子,刚到了北平,就要学商贾那一套了!

    张希孟,你还咱的好儿子来!

    朱元章震怒!

第五百八十五章 沉溺商贾,不可自拔

    朱元章相当愤怒,他总觉得农业是根本,商业只是调节各地物产,互通有无而已。虽然不可或缺,但绝不能喧宾夺主。

    所以未来的皇帝治国,必须以农业为国家根本。

    可偏偏张希孟不这样看,很显然他是主张农为基础,工商富国。

    也就是说,农业只是国家的地基,想要往上走,必须靠着工商业,才能发展壮大,富国裕民……一个人把工商当成附属,一个人把工商业当成宝贝疙瘩儿。

    虽然不说是针锋相对吧,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朱元章一直想对张庶宁下手,也是打算从下一代开始影响,争取小张站在自己这边……让老朱万万想不到的是,没把小张弄到手,反而把小朱给赔进去了。

    这才几天啊,自己教的那些就都忘了?

    朱标这崽子一门心思鼓捣起来商贾之事,这算什么啊?

    自己的教育太失败了吧!

    “妹子,你说说,咱该怎么办,有什么好办法,警告他张希孟不?”

    马氏轻笑了一声,随后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朱元章的龙椅上,让老朱在旁边站着,她笑呵呵道:“怎么?我教的儿子,你欺负张先生干什么?”

    “你,你教的?”朱元章惊问道:“你教他什么了?”

    “也没有什么,就是让他去被服厂瞧瞧,看看苏州的纺车,又去了宝钞局,粮食银行……毕竟这都是咱们家的产业,他这个少东家也该知道知道。”

    马氏说得轻飘飘的,可朱元章脑袋瞬间大了,他似乎意识到了一件事!

    坏了!

    又让张希孟给算计了。

    或者说从很早开始,张希孟就在他的身边布局,最最关键的马皇后被拉了过去,成了大明最大的商人。

    虽然马皇后不看重那点钱,但是工商富国的理念她还是有的。

    偏偏朱元章又总是御驾亲征,结果朱标就被马皇后影响了。

    不是说小朱刚去北平就变了,而是早早就埋下了伏笔!

    张希孟!

    算你狠!

    朱元章对谁都能下得去手,唯独有那么几个人,他无可奈何,其中最无奈的就是夫人马氏……

    “妹子,你,你就不怕标儿学坏了?你这么纵容他不行的。”老朱痛心疾首。

    马氏呵呵道:“陛下圣明,又在北平好几个月,你应该知道,北平那边的土地,一年只能收获一季庄稼,对吧?”

    朱元章下意识点头,“是,确实只是一季,那又怎么了?”

    “去年刚刚拿下大都,又百废待兴,一片萧条。现在距离春耕还有两个月,等到秋收,大半年就过去了!现在那边什么都缺,没有粮食,没有种子,没有百姓,没有农具……重八,你说这样的情形,你让他们怎么办?老老实实挨饿,等产粮了再说?”

    朱元章瞬间被问住了,“这个……咱也知道不行,要不是太难,为什么交给张先生啊!他主意多!”

    “主意再多,也没法凭空变出粮食,他能做的无非是利用盐啊,木材啊,这些能变成钱的东西,吸引商人,向北平贩运物资罢了。这不就是开中法的最初用意吗?”

    朱元章哼道:“这咱都知道,咱是说不该让标儿掺和这些,他可是一国储君,怎么能?”

    “怎么能什么?”马氏笑道:“你是不是还要说我也不该碰啊!还要讲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是不是还打算刊行女戒,教训我后宫不得干政?”

    马皇后毫不客气质问,朱元章只觉得脖子冒凉气,浑身不寒而栗,夫人发起火来,着实吓人。

    他连忙辩解道:“咱没有这个意思,咱就是觉得标儿年纪太小了,万一沉溺其中,把持不住,我怕他学得奸猾了,那就不好了。”

    马氏深吸口气,突然道:“重八,你觉得张先生是奸佞小人吗?”

    “自然不是!”

    “这就对了。”马皇后道:“重八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打下了这么大的天下,从一个小和尚变成了九五至尊……你们心自问,到底成在哪里?你有把握把标儿教好?让他像你一样做事?”

    朱元章无奈苦笑道:“咱知道不行,才给他物色师父的。”

    “然后你想让张先生再教出一个朱重八?不行的!做不到的!”马氏语重心长道:“我看标儿现在挺好的,他同情戍边将士,知道得来疆土不容易守住。他在想办法,在用心做事。这就好了。”

    马氏又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重八啊,自古以来,给雄主当儿子不容易,你别逼得太紧了。”

    老朱皱着眉头,他想要辩解,当爹的哪有不希望孩子好的,可马氏却拦住了他,“重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拼了命要教好标儿,结果下面人会拿出百倍的心思,一起逼迫孩子……他才多大啊!要是不想着这些,我怎么舍得把他送去北平,你明白吗?”

    老朱愕然良久,终归是一声长叹,不再言语,他突然大步往外面走,直接去了朱老四的住处,发现这小子正在吭吭唧唧爬树,老朱一伸手把他抱下去,直接夹在了腋下。

    “走,咱带你骑马去!”

    朱棣顿了一下,小眼睛转了好几圈,发现老爹不是撒谎,终于咧嘴大笑,手舞足蹈。

    朱元章把朱棣放在自己的面前,父子同乘一马,从应天冲出去,直接去城外狩猎去了……

    陛下带着皇四子去打猎,又把储君发配去了北平。

    几乎一瞬间,就成了应天最热门的话题。

    按理说皇太子的地位无人撼动,也不可能撼动。大家伙都朝着东宫使劲儿。如果不是有张希孟在,抢太子师的人都能挤破头,文官武将,一个个无所不用其极。

    可现在一看,这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也有了变数啊?

    大家伙开始把目光放在了朱棣身上,结果很遗憾,除了一大堆的黑历史之外,这位皇四子简直一无是处。

    捉弄老师,在奉天殿撒尿,就差把皇宫给点着了。

    这么个顽劣的小东西,怎么跟懂事的皇太子比啊?

    大家伙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咱们陛下脑子坏了?不喜欢好孩子,反而喜欢闹腾的?

    要不要让自己孩子也纨绔一点,在应天街头横行,没准还能引起天子注意?

    也好简在帝心!

    应天人心浮动,想什么的都有,只是朱标却管不了这些了,他正在参与一项很重要的技术创新!

    没错,就是张希孟亲自主抓的,目前大明最大的科研攻坚项目……晒盐!

    这事张希孟早就跟胡大海说过,胡大海也确实做了。

    代价就是老胡拉了足足三天肚子,那么壮的一个人,险些垮了。

    原来晒盐这个举动吧,早就有了,很难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灶户把海水引入盐田,利用阳光蒸发,待下面有晶体析出,就把上面浓缩之后的海水取走,用盘子煎,用锅煮,这就是煮海为盐。

    是不是有点尴尬?

    下面已经有盐析出了,为什么不继续蒸发?

    这样一来,不用铁锅,不用木柴,直接就能得到食盐,岂不美哉?

    张希孟这么想的结果就是胡大海拉了好几天,险些丢了老命。

    用海水直接晒出来的盐杂质太多,卫生条件不过关……经过反复试验,选取干净的海水,最后晒出来的盐,也仅仅能喂牲口,人是根本别想了。

    晒盐的工艺关系到张希孟的通盘计划,食盐商行能不能成功,灶户的问题能不能解决,全都看这一次创新了。

    没办法,他只能亲自上阵了。

    经过了一番观察,张希孟也弄明白了,灶户将浓缩的海水运回家里,会静置一段时间,让杂质沉淀,他们把清澈的海水倒入锅中,然后再大火烧煮。

    这样一来,杂质少了,又有高温杀菌,水份蒸发……大部分有害的东西都能除去,生产出来的盐,也就达到了人食用的标准。

    所以说老百姓的智慧还是很了得的,许多做法,那也是有深意的。

    张希孟反复推敲了一下,他决定先把食盐晒出来,然后把晒出来的海盐倒入清水,冲洗上面的杂质。

    可是这么做之后,盐又溶于水中,继续用锅煮吗?

    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很显然,已经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张希孟了。

    就连宋廉都低声念叨:“张相,便是孔夫子,也不能事事皆知的!”

    这句话彷佛戳到了张希孟的痛处,孔夫子不行,咱行!

    张希孟下了狠心,他把晒出来的粗盐,重新用清水溶解……不就是要除去杂质吗?

    谁说一定要用铁锅煮的?

    张希孟让人取来了石子,粗砂,细沙……然后把这些东西,分层放在木桶之中,然后在下面开个孔。

    将溶解之后的盐水倒入木桶,层层过滤,出来的盐水立刻清澈了许多。

    张希孟依旧不满意,又加入了一些木炭,吸附脏东西,然后再过滤。

    足足折腾了五次之后,他才让人用砖石搭建一个蒸发池。

    这一次再把清澈的盐水倒入其中,等待了时间过去。

    渐渐的,两三天之后,池子地下出现了结晶,随后结晶越来越多,铺满了整个池底。

    一夜风后,竟然得到了洁白如雪的食盐!

    那些有经验的盐工捏在手里,稍微尝了尝,就露出了笑容。

    这盐比他们弄得还好!

    在另一边,朱标已经撅着屁股,给他爹装了满满一罐子……毕竟他也是跟着忙活来的。

    朱标甚至打算请他爹帮忙,赐下御盐之名,卖个好价钱!

    ------题外话------

    那啥,不是小的更新晚了,是去买棒棒糖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封狼居胥

    洪武五年,阳春三月,江南大地,草长莺飞。

    正是最美好的时候,朱棣小朋友脱下了棉裤,骑上心爱的小马驹,跑出城外,去找春姑娘去了。

    而老朱此刻正脑仁生疼,脑袋嗡嗡的。

    朱标给他送了一罐盐,足足有十斤。

    据说是他亲自从盐池里面弄来的,洁白如雪,带着他满满的孝心,送给父皇和母后品尝。假如觉得不错,还请父皇赐下御用名号,以便通行天下。

    随后朱标写了一大段的东西,什么北平百姓太苦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冬天连房舍都没有,只能住在地洞里……总而言之一句话,全都指着食盐了,您老人家可要救救老百姓啊!

    朱元章看着朱标的信,再看看那一罐盐,他不光发愁儿子沉溺商贾,甚至气他不务正业了,玩物丧志啊!怎么还跑去弄食盐了,简直岂有此理!

    他正生气呢,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回头一看,马皇后端着一只鹅过来,送到了朱元章面前。

    “瞧你忙得辛苦,我做了只盐水鹅,你尝尝吧。”

    自从因为朱标教育的问题,夫妻俩争执了几次,老朱就没吃过夫人亲手做的东西。好容易送来了,老朱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口大口,吃起来,还真不说,味道确实不错。

    “妹子的手艺就是好!”

    马氏微微一笑,“手艺倒是其次的,关键是这盐好啊!盐水鹅,盐水鹅,关键就是要用好的盐,你说是不?”

    提到了盐,朱元章立刻就黑了脸,气得把盘子推了推,怒道:“你怎么还怂恿逆子,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马氏也气了,“朱重八,我看你是忘了初心了!不就是晒盐吗!你当初跟着徐达他们耕田种地,不还比赛吗?咱儿子学点晒盐的本事,又怎么了?”

    朱元章一阵无语,都囔道:“咱,咱那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他们不辛苦吗!”

    “是啊,天底下的父母都这么想,自己辛苦些,孩子就不要吃这个苦了……可是重八啊,你想过没有,你那把椅子是不辛苦就能坐上去的?”马皇后柔声道:“重八啊,不是我跟你作对,原来我都是听咱们儿子如何如何懂事,现在我是第一次听说,咱们儿子会做事情了。这是好事,坐而论道不如身体力行,别想不开了。”

    马氏笑道:“我都让他们看过了,也尝过了,这个盐洁白如雪不说,没有杂质,没有异味,比咱们宫里吃的还要好。标儿这次可是学到了了不起的本事,张先生也真是厉害,据说他弄得这个只用晒,不需要煮,省了木材,也不用铁锅……只要在地上修盐池,靠着日头晒就是,一个盐工,几天的功夫,就能晒出来几万斤盐……原来的灶户用不上了,他们愿意种田,就给他们土地,愿意留下来,就转为盐工,收入比原来多了十倍。听说盐工都高呼吾皇万岁,感激你的好处呢!”

    马皇后的这一番话,老朱自然是听得进去的,事实上他也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身为一个老父亲,稍微有那么点别扭罢了。

    但是儿子多掌握一项本事,老朱还是很欣慰的,而且这也不是只是一项本事,想到这里,老朱不由得咧嘴大笑。

    抓过盐水鹅,狠狠咬了两大口,只觉得味道更加鲜美了。

    “确实,吃不出苦涩的味儿,这个盐是真的好!你说张先生是怎么弄的?他怎么连晒盐都懂啊?”

    马皇后叹道:“这就是触类旁通,无所不会吧!我还听说,张先生收拢了不少铁锅,似乎是又打算做点了不起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张先生能弄出什么来!咱们光在应天等着,就算弄出来了,送过来也要好些日子,真是让人着急啊!”

    听说张希孟又在摆弄什么东西了,朱元章可好奇了,一个晒盐法,都能造福百姓,接下来张先生肯定会有什么大动作,保证差不了。

    一时间老朱竟然也是抓心挠肝,想要迫切知道。

    张希孟到底在干什么呢?

    也没什么,就是在晒盐之余,他在沙滩上捡了点各种各样带壳的玩意……鲁王带着太子赶海去了。

    这要是有个直播,让应天的老朱点个小红心,估计能把老朱气死过去。

    玩物丧志,逢君之恶!

    哪有这么教太子的!

    可恶!

    张希孟倒是没想别的,他把弄来的贝类,取出来肉,快速晒干,碾碎,做成粉末,然后往汤里加一点!

    没错,确实鲜了不少!

    这下子张希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人们常说酸甜苦辣咸是五味,但是还有一种滋味,凌驾五味之上,那就是鲜!

    这是个非常难以获得的味道,从这个字形就知道了,人们把鱼和羊放在一起炖,才有了鲜味。

    鸡蛋和盐放在一起炒,也会出现鲜味,所以对于古人来说,炒鸡蛋还真是个绝佳的美味。

    再有想弄到鲜味,就只有用各种高汤,反复熬煮,才能获得那一点点鲜味。

    所以大户人家做菜,不管是扬州的盐商菜,还是曲阜的孔府菜,都少不得用鸡鸭鹅,各种骨头,反复熬煮,制取高汤,然后拿高汤提味,这样做出来的菜,是普通百姓人家根本无法想象的。

    说他们吃的是龙肝凤髓,也差不多。

    张希孟是去过孔家的,也知道这些东西,他更知道一切的关键就是味精,但是对不起,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弄。

    而且但大家伙都在努力打天下的时候,他却为了点口腹之欲,不停折腾,也确实过分了。

    事情拖延着,一直当张希孟到了北平,并且开始摆弄食盐的时候,他似乎发现了机会。

    有一段时间,鲁菜是相当有名的,是各大菜系之后,最有牌面。

    而后来渐渐就衰败了,张希孟听过一种说法,鲁菜是因为靠着大海,能够通过一些贝类,制取高汤,获得鲜味,靠着这一手,领先了内陆的各种菜系。

    加上处于南北之间,人员交流,商贸往来,各种名家荟萃,催生出了鲁菜的繁荣。

    可是当味精一类的东西普及之后,鲁菜师傅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弄出来的独家秘方,只要一点味精鸡精就能解决,鲁菜就走向了下铺路……

    张希孟也不知道真假,不好定论。

    但他确实知道有种叫蚝油的玩意。

    用这些贝类、螺类,晒成干,磨成粉,熬成汤……反正不管怎么折腾,只要把鲜味弄出来,然后做汤做菜,也就算是成功了。

    这项工作竟然跟晒盐不相上下,耗费了张希孟好几个月时间,他终于弄出来两种东西。

    一个是浓汤,一个是粉末。

    这一天的张希孟,竟然比晒盐成功还要欣喜,他叫来了胡大海,蓝玉,李文忠,朱文正,还有许多将领,另外刘伯温,宋廉也跟着来了。

    大家伙凑在长芦,比起山海关的痛饮,规模小了许多,但是很显然各种菜肴,居然更加精美好吃。

    “伯温先生,你们都是高手了,尝尝吧,这味道怎么样?”

    刘伯温将信将疑,胡大海干脆就是一副惶惶不安,毕竟他已经拉过一次了,鬼知道张希孟又弄了什么玩意。

    不过这一次情况还算不错,没有意外。

    “张相,这些菜肴确实鲜美异常……张相,你从哪找来的名厨?”

    张希孟一笑,“难道我就不能成为名厨吗?宋学士知道,我可是会做菜的!”

    宋廉点头,“确实,不光会做菜,还会煮奶茶呢!拿西湖龙井煮!”

    被揭短了,气氛尴尬起来。

    刘伯温也放下了快子,面色微微凝重,“张相,口腹之欲,人人皆然。只是当下北平百废待兴,这么大张旗鼓,是不是过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是不是殿下在这里,怕我把殿下教坏了?”

    宋廉和刘伯温连忙站起,惶恐道:“张相误会了,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张希孟笑着让他们坐下,随后道:“用不着担心,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你们直接说我做错了,也没有什么。我弄这东西,确实是想吃点好的。不过要非说没什么用处,我也不服气。”

    张希孟笑着对胡大海道:“越国公,你们要深入草原作战,需要吃什么?”

    胡大海一怔,“张相的意思?”

    张希孟笑道:“我准备把这两样东西,作为调料。再弄些海藻,晒干碾碎,或者用大锅蒸熟炒干,碾碎之后,混合在一起。既有了鲜味,又有了盐分,可以做成酱料,涂抹在大饼上面,也可以放在锅里熬汤。”

    张希孟叹道:“征战之苦,又岂是寻常!以前将士出征,身上携带醋布,那东西又是人吃的吗?有了这两样东西,再左以猪油,牛油,果干,大约可以给将士准备一顿不错的伙食了吧!”

    那些文官尚在其次,主要是几个武将,听到了这话,再次尝了尝桌上的菜,朱文正更是把粉末塞在嘴里,尝了尝,蓝玉也把浓缩的高汤倒进嘴里。

    随后这俩人狂喜不已!

    真是捡到宝了!

    蓝玉立刻道:“张相,有了这个东西,咱们的伙食就能好许多,哪怕奔袭千里也不用担心了,我,我想请令,从上都出发,袭击元军残部!”

    朱文正也急了,“凭什么你去,这次该让我领兵!”

    他们俩正争着,突然有人敲桌子,“干什么?把我放在眼里没?徐达和常遇春都有仗打!就把我放在这不成?”胡大海竟然也急眼了,毕竟解决了吃的问题,封狼居胥,就在眼前啊!

第五百八十七章 张希孟的小发明

    朱标抱着饭碗,大口吃肉,似乎是亲手晒出来的盐,不管什么菜,都比应天的更入味,他吃得很美,肚子都鼓起来了。

    但他也没有忘了听大家伙聊天,怎么从吃的就扯到封狼居胥去了?

    这也太远了吧!

    更何况北平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哪里还有精力去打仗啊!

    不行!

    绝对不行!

    朱标放下了碗,认真看了看张希孟,还有争抢的几位大将,其中就有堂兄朱文正,朱标觉得从他下手比较合适。

    “朱大都督,眼下出师远征,合适吗?”

    朱文正一愣,稍微沉吟,就道:“殿下,打仗没有什么是绝对合适的,关键就是看看天时地利人和,知己知彼,有七成把握,就可以开战。”

    朱标低垂着,又想了想,这才道:“我是觉得百姓太苦了,为什么不能等恢复了元气,再出兵不迟?”

    这时候李文忠竟然开口了,“殿下,出击元军,跟恢复元气,算不得冲突,也可以相辅相成。”

    朱标怔住,“怎么说?”

    此刻文武都凑在一起,张希孟笑了,“既然殿下发问了,咱们就讨论一下……就让李文忠,朱文正,还有蓝玉,你们三个主要分析,然后越国公,宋学士,伯温先生,你们帮忙拾遗补缺。”

    几个人纷纷点头,大家伙围坐在一起,也不似宫里那般讲究,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打断。

    朱标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讨论,但他很快就被热闹的气氛吸引了。

    首先是态势分析,这点李文忠做得就很好。

    当下元军还有辽东和山西两个重兵集团。

    面对山西方向,徐达和常遇春已经分兵疾进,而在另一边,冯国用也已经杀到了狄道……有这三位在,足够对王保保进行标本兼治了。

    可事情却也不是这么简单,或者说就算元廷彻底完蛋了,后面还有许多麻烦在等着大明朝。

    元廷统御天下一百年,再往前追朔,金朝,辽朝……或者再干脆点说,由于宋朝没能一统天下,长期南北朝对峙。

    有太多的汉人,被掠到了草原上。

    元朝就更厉害了,他们还从西域等地,弄来了许多色目人。

    原本像上都开平城这种规模的城市,草原根本不存在,而现在草原上却足有好几座。

    保守估计,在草原上,现在有几百万人。

    由于失去了元廷的钱粮供养,他们生存非常艰难,为了活命,必定会拼尽全力,南下抢掠。

    李文忠总结道:“我们只有大半年的时间准备……其一,必须把烽火台建起来,遇到了敌袭,能够果断出击。其二,要把军民百姓安排好,军屯需要建立起来,民兵要练起来。至于这第三条,就是抓紧机会,主动出击,尽量驱逐各部,清理元廷残余势力。把他们赶得越远越好,另外一些汉人,愿意回归,我们要想办法安顿好,削弱北元的力量。”

    李文忠的这番分析,堪称鞭辟入里,让人叹服。

    主动出击,同修烽火台一样,都是保护自己。

    眼下的大明还没有选择打不打仗的权力,做得一切,都只是为了生存而已。既然如此,就算要承受很大的代价,也不能不出兵。

    而朱文正接下来道:“虽说要打,但怎么打,也是很讲究的。几万,十几万,大军出塞,浩浩荡荡,这根本不行!一来人马庞大,耗损太大,二来动作迟缓,还没等赶上,敌人就远遁千里,逃之夭夭了。所以我们只能派遣几千人的精兵,携带足够的武器粮食,果断出击,抓住机会,痛打一切敌人!”

    朱文正说到了这里,就把目光放在了张希孟弄出来的调料上面,眼睛里冒光……只有在军前征战多年的人,才会知道这点小东西的价值。

    蒙古骑兵横扫世界的时候,他们吃苦耐劳,骁勇善战,四处抢掠,就食敌人自不必说,另外他们会晒牛肉干,这种牛肉干,硬如木材,盐分也足,很咸很咸,味道肯定谈不上多好,但能果腹,而且不易腐烂。

    每逢打仗的时候,就把肉干放进羊尿泡里面保存,饿了就啃几条,渴了就喝马奶。所以他们才能四处征战,横行无忌,如疾风骤雨,无可阻挡。

    中原这边,没法像蒙古人这样作战,不过历朝历代,在军粮的探索上面,耗费了更大的功夫。

    军粮需要耐储存,方便携带,还能饱腹。

    生鲜蔬菜就不要想了,军中通常携带粟米,豆类,稻谷,作为主粮。

    再有就是盐巴,好的有些酱,差的就只能用醋布这种要命的玩意。说多了都恶心,真不知道以前的将士是怎么挨过来的。

    张希孟在军中推行了很多改革,其中军粮就是最重要的一项。

    干菜,梅菜,猪油,腊肉,豆子,果干,甚至还包括一点茶叶,岭南产的红糖……就是张希孟凭着一己之力,把军粮提高到了普通家庭吃饭的地步。

    等于是从十八层地狱,拉到了地面上。

    要不怎么说将士们格外尊重张相公呢!

    真是好人啊!

    不过很显然接下来要向草原发起攻击,人烟稀少,民夫跟不上,干菜,腊肉,猪油,甚至是米粮稻谷,都不合适了。

    张希孟听说有一种军粮,是把米煮熟,然后晒干,再煮再晒……反复十次,剩下来的东西弄碎,装进口袋,就能作为军粮了。

    十石稻谷,往往只剩下一石军粮。

    张希孟听着都摇头,经过这番折腾,就算还能吃,也不过只有一点热量罢了,什么营养都谈不上了。

    张希孟觉得要想方便携带,可以伴随士兵,长途奔袭。最好的东西,还是类似锅盔这种大饼,或者是炒面。

    大饼之中,可以混入一些晒干的紫菜海带,提前碾碎了,然后用猪油制作油酥,一起混入面里。

    不用烙饼,而是用铁炉烤制,可以保存时间更长。

    吃的时候,配上熬制的蚝油,涂在饼上。

    蚝油用瓷瓶保存,时间还是很长的。

    如果没有蚝油,或者担心变质,没法携带。就用调制的味精粉……也就是贝类,螺类,海肠,这些东西,晒干碾成的粉,这里面还可以加入食盐,海藻、海带的碎屑。

    吃的时候,用点水溶解就行了,如果有锅,放些干净的水,煮一锅汤,那就更好了,还能吃点热乎的。

    干净的水?

    没有怎么办?

    容易啊!

    张希孟鼓捣过滤盐水的那套工具,稍微改造一下就行,用砾石、粗砂、细沙,再加上些木炭,就能制造一个过滤桶。

    针对不同程度的脏水,进行不同次数的过滤,差不多就能得到可以喝的清水!

    但张希孟把这一套东西摆在大家伙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包括刘伯温和宋廉,谁要是还敢说张相公不务正业,那脑子纯粹是坏了,更有可能是良心坏了,也可能是二者兼有!

    原来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东西,还真能成为战场利器,克敌制胜,无往不利!

    蓝玉最是兴奋,他一手抓着蚝油瓶,一手抓着过滤桶,脸上乐开了花。

    “有了这个,封狼居胥就更有把握了!只怕当年霍去病也没有咱们装备齐全!”

    确实,有张希孟在,大明的后勤水平提升太大了。

    眼下这几样东西,更是能作为明军直捣大漠的标配神器。

    “张相用心良苦,是我们肤浅,真是惭愧!”宋廉连连躬身。

    “别给我脸上贴金,说实话,我也用不着。”张希孟笑容真诚,没错,他真不需要这么刷声望了。

    “我弄这些东西,确实是为了晒盐,也是为了菜肴更加美味,主要还是落在百姓日用上面。至于对军务的帮助,那是次要的。如果非要说点什么,这就叫军民一体,触类旁通!”

    张希孟再一次语重心长道:“这也是我非常看重技术创新进步的原因。咱们不说别的,贾参政那边,用来治理水患的龙骨水车,弄到咱们这边,能不能用来提起海水?”

    刘伯温眉头挑起,感叹点头,“确实,那个水车能省很多人力。”

    张希孟又道:“如果这些东西有用,能帮着咱们克敌制胜,建立功勋,封狼居胥!是不是文人又多了诗词文章?又能记录历史。所以说军民能放在一起,文武也能密切合作。过去很长时间,文官都太执着于压制防范武人,是时候换个思路了。”

    张希孟语重心长道,这话更是给朱标说的,这位太子殿下若有所思,来北平时间不长,可所见所闻,处理事情的方式,都让他耳目一新。

    一点海蛎粉,就让菜肴变得鲜美无比,这点神奇的东西,还能帮助大军远征,解决士兵吃饭的大事!

    你说神奇不神奇!

    朱标觉得每天都有新鲜的东西可以写,文思如泉涌了。

    朱文正、李文忠,蓝玉,他们全都在筹划着,建立堪比霍骠骑的功勋,哪个男儿能受得了这种诱惑?

    他们很快也都遇到了和霍骠骑一样的问题。

    茫茫草原,一望无际的大漠……要怎么寻找道路,如何准确掏到对方的老巢……霍去病真正厉害的不是战场多么所向无敌,虽然他也很能打!

    霍去病最强的是每次出战,都能准确找到敌人老巢,一打一个准,钓鱼老永不空军。

    与他相反,就是李广次次迷路,永远都赶不上关键的大战。

    他压根就不是难封不难封的问题,是他的功劳根本不够封侯!

    该怎么办吧?

    咱们也需要向导啊!

    去哪儿找?

    李文忠去找胡商,朱文正去找了关铎的红巾军旧部,至于蓝玉,他最直接,来到了功德营。

    “我想叫十个向导,你去问问吧!”

    也先帖木儿答应,去了不多时,等他再回来,一口气带来了一百多人……大家伙的积极性超出了蓝玉的估计。

    他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突然目光顿住了,下巴都要掉了。

    铁锅!

    你怎么在这里面?

    你是大元皇帝啊!

    我们是去灭亡大元残部,是去追杀你的子民部下,你知道不?

    “那个蓝将军,一直到和林,我都熟悉,保证比他们强多了,你就带我去吧!我也想出去透透风!”铁锅近乎哀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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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 冠军侯的格局

    越国公胡大海被张希孟留在了身边,没有放他去领兵。

    “那个老胡啊,我不是打压你,这不是殿下在这里,我要是把你派出去了,谁都会说拿殿下的安危冒险,而你越国公坐镇,殿下高枕无忧,谁也不会说三道四了。”

    胡大海忙点头道:“张相,我虽然不算老,但也知道培养年轻人的重要,更何况我现在还要督修烽火台,我不会想不开的。”

    张希孟微微颔首,这就是胡大海,一个永远心怀大局的人,说实话,在某些程度上,他比常遇春更加优秀……

    “越国公,我问你件事……你知道忽必烈两次远征倭国,都遭到失败吗?”

    胡大海怔了怔,道:“我听说是遇上了风暴,也有人说他们蒙古人只能骑马,不会坐船,兵败也是咎由自取。”

    张希孟微微点头,又笑道:“倘若有朝一日,让你领兵,自高丽攻击倭国,你有把握吗?”

    胡大海再度吃惊,他万万没有料到,张希孟竟然会把高丽和倭国分给他,这份恩遇有点过了吧?

    时至今日,大明的格局已经有了眉目……朱英是经略岭南,随后进军云南,汤和坐镇湖广,总领西南。

    冯国用、冯国胜、傅友德、丁普郎这一支南阳军团的最终目标是西域。

    还剩下的方向已经不多了,而大明朝最强的三位武将还没有派出去。

    胡大海觉得论起亲厚程度,他比不了徐达,论起争抢的本事,又弱于常遇春……很难捞到机会,专心修烽火台,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不争就不争。

    人家心怀大局,却也不是傻子。

    但是张希孟却说,要把高丽和倭国这个方向分给胡大海,也就是说,包括辽东在内,都是胡大海的努力方向,等于是把北线一半交给了他!

    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而且张希孟说话,比老朱管用。

    就拿经营高丽来说,眼下胡大海在山海关坐镇,张希孟只需要把关铎拨给胡大海,然后两边对进,攻取辽阳,随后再出兵高丽,自然而然就是胡大海主持。

    张希孟能从一些小事着手,从容布局,最后水到渠成,连朱元章也说不出什么来。

    尤其是有关军务的事情,中书省也插不上手。

    所以说朱元章这个皇帝,自然是说一不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反对什么就反对什么……但是除了他极力推动的事情,还有他极力反对的事情,剩下的事情,还不都是张希孟做主了。

    这些小技巧不足和外人道也,可大家伙也多少明白一点。

    “张相,俺身为武将,就是想沙场立功,立大功!似这般灭国之功,俺,俺也是求之不得啊!”胡大海激动地握紧拳头,“张相,真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

    张希孟摆手,“不要说这话了,我安排谁,那也是出于公心。徐达和常遇春,这俩人也不是我能安排的,他们何去何从,必须听主公的意思。而且以徐达的帅才,对付这俩小国,也有点牛刀杀鸡。至于常遇春,他倒是一柄神兵利器,可是在一些细碎的事情上,他没有你仔细小心。每一员将领都各有特色,互有长短。量才录用,各得其所。我跟你说得这些话,也可以和主公讲,并没有私相授受的意思。”

    胡大海连连点头,“我懂了,张相把事情交给我,那也要我能扛得起来,要是再跟忽必烈一样,兵败倭国,只怕就要换人了。”

    张希孟笑着点头,“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说服了胡大海,剩下的三位年轻将领,可就不那么好安排了。

    李文忠,朱文正,蓝玉,全都迫不及待,想要抢夺这份功劳。

    尤其是朱文正,他有率领骑兵袭击上都的经验,李文忠也指挥过几万人大军,和元军大战,并且赢得非常漂亮。

    相比之下,蓝玉除了刺探情报,俘虏铁锅,并无直接统御大军的经验,成了他最大的缺憾。

    张希孟面对着三个人,斟酌了再三,冲着李文忠和朱文正道:“这一次你们担任羊攻,把骑兵拨给蓝玉五千,让他深入大漠,痛击元军!”

    俩人顿时瞪大眼睛,凭什么给蓝玉啊?我们比他差在了哪里?

    张希孟脸上含笑,让他们坐下。

    随后张希孟拿出一瓶蚝油,放在了两个人面前。

    “朱文正,李文忠,你们知道如果没有塞子,蚝油多少天会坏掉?”

    这俩人面面相觑,“我们不知。”

    “那如果是上面坏掉了,下面的能不能吃?要怎么处理?”张希孟继续追问,这俩人更迷湖了,完全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张希孟笑了,“这件事蓝玉告诉了我,他说能保持差不多半个月,天热的时候,会短一些,要是到了冬天,两三个月都不会坏。他还说就算坏了,只要把上面的清理掉,大约也是可以吃的。”

    朱文正和李文忠用惊骇的目光看向蓝玉,而蓝玉则是靠在椅子上,选择了战术后仰绷着脸,凝重如山,不言不语,什么叫冠军侯啊!

    朱文正和李文忠也不得不承认,这孙子确实比他们心细,连这点细节都考虑到了,他们确实是差了一筹。

    “这次就让他占便宜了,但是下一回可没有这么容易!”朱文正气哼哼道。

    蓝玉不慌不忙,从容道:“张相,我这次领兵出击,打算请张相授予独断专行之权,该怎么打,要怎么打,我都要自己说了算。还有,如果在作战期间,需要其他兵马配合,不管是谁,都要听从我的调遣。军粮军需,要优先供给给我。战场缴获,也要归我安排……”

    “你疯了!”

    李文忠直接开骂了,“蓝玉,你方才说的这番话,究竟违背了多少条军规?你自己不知道?你还敢大言不惭,就算你能打赢,败坏规矩,也是大罪一条!”

    朱文正同样冷笑,得志猖狂,果然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尾巴这就翘起来了!

    面对这俩人的质疑,蓝玉依旧从容,他手上还有一张王牌。

    “张相,我知道铁锅之子,益王脱古思帖木儿的下落!”

    张希孟不由得凝重起来,“当真?”

    “确实,不但知道他,我还知道宋理宗头骨的下落!”

    此话一出,李文忠和朱文正都没法澹定了,齐齐看向蓝玉。宋理宗的头骨可是大大有名,赵宋灭亡之后,有恶僧盗墓,南宋皇陵遭了殃,其中最惨的就要属宋理宗,他的脑袋被人从尸体上砍下来,然后又一噼为二,还给做成了酒碗。

    而在随后的几十年里,这个特殊的酒碗在元廷贵胃中间不断流转,每逢宴会,都有人拿出来炫耀。

    赵宋一朝,虽然丢人现眼,堪称耻辱。

    但是以头骨做酒器,还被把玩几十年,到处炫耀,也着实丢人过了!

    堪称奇耻大辱!

    这事张希孟是知道的,并且让人查找,只可惜在大都没有找到,拿下上都之后,也没有找到。

    在原本历史上,朱元章是花了很大心思,四方查找,才最后弄到手,入土为安,算是对得起老赵家了。

    而这一次铁锅一家都被俘虏了,元廷重臣也被抓了大半,酒碗还是找不到,张希孟都有点气馁了,却没有料到,蓝玉居然说他知道。

    “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蓝玉道:“是从观音奴那里听来的,前几天我去功德营,寻找向导。有不少人都报名,其中还有铁锅在内。”

    李文忠和朱文正都必须用力绷住,才没有笑出声,这都是什么世道,净出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张希孟道:“你让铁锅当向导了?”

    “没!”蓝玉笑道:“要是知道他随军出征,我怕不用找元军,他们就会主动杀过来。”

    蓝玉又道:“其实我也知道,铁锅是害怕了,上次也速给他下药,他最担心那些人弄死他,所以想立功,想离开功德营,让他干什么都行,哪怕灭了大元朝也在所不惜。”

    “我没答应,但是我出了点钱,买了几头羊,又准备了不少美酒,请功德营的人吃了一顿。我是想着劝解几句,告诉他们,既然进了功德营,就别耿耿于怀,老想着以前的事情。”

    听蓝玉这么说,朱文正忍不住笑道:“还行,你小子还挺有心的?为了收买那几个向导的心,你可真舍得啊!怎么没请我们吃过饭?”

    蓝玉翻了翻眼皮,根本懒得搭理他,而是继续道:“张相,很凑巧,观音奴那天五十岁生日,也先帖木儿跟我说了,我就切了一条肥嫩的羊腿,又拿了一坛子酒给他。还跟大家伙说,唱歌跳舞,给他祝贺生日。从今往后,不管是谁,只要过生日,都要庆贺一下,至少给发个红皮鸡蛋。”

    张希孟点头,“你这事做得很有格局。回头以我的名义下令,把这个变成功德营的规矩。”

    蓝玉很高兴,又道:“张相,你猜怎么着?观音奴拿到了酒肉,竟然哭了。他说自己上个生日,有好些宾客登门,其中就有人拿出了宋理宗头骨的酒碗,当众炫耀。如今他一个阶下囚,不但没有死,头颅也没有被做成酒器。还能吃上酒肉,庆祝生日。他说终于见识了什么是华夏,什么是蛮夷,他服了!心服口服!”

第五百八十九章 太子羹

    蓝玉胜过朱文正和李文忠,力压两位皇亲,得到了张相认可,担负起领兵的任务。蓝玉自然是不敢怠慢,挑选人员,筹备物资,探查道路,准备出击……他忙得不亦乐乎。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突发事件,差点让蓝玉失去了领兵的资格。

    起因是负责提举功德营的钱唐,他认认真真,写了一篇文章,总结他在功德营的见闻。

    由于文章写得太好,不光是北平,甚至是应天,还有其他各处,都产生了共鸣,许多年轻的文人官吏,纷纷发表文章,赞同钱唐的意见。

    而在钱唐文章里,提到的蓝玉,也一下子成了大明青年武人的表率,有人主张让他调任中军都督府,要不是张希孟拦着,他差点就提前回京了。

    不过钱唐写这篇文章,还真不是要害蓝玉,恰恰相反,钱唐也悟了。

    前面提到过,钱唐随着老朱北上,一个人同时被新旧两批文人看不起,处境那叫一个可怜。

    他在船上还发了疯,闹出了不少笑话。

    所幸老朱还算宽宏,邀请他在山海关赴宴,随后把钱唐派到了功德营,他负责教化俘虏,也先帖木儿就是他的顾问。

    身在功德营,钱唐承受着三观一次次的崩裂……他过去学的那些东西,也渐渐溶解,重组,一种新的明悟,从心头升起。

    许是就在替观音奴庆生的那一天,钱唐突然就想通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把心里的感悟写下来,足足用了三天时间,一篇钱唐倾心打造的文章,总算新鲜出炉,他没有直接署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酸生”二字。

    所谓酸生,自然是穷酸书生。

    他捍卫孔孟之道,觉得朱子之学有理。

    当初他抵制张希孟所讲的东西,但问题是大明就靠着张希孟的主张,光复燕山,两宋儒生,花了三百年心血,辩论正统,皓首穷经,翻遍故纸堆,想要论证大宋为正统。

    结果这三百年的努力,尚且不及一个文姓士兵冲上大都城头的那一小步!

    那是一个士兵的一小步,却是恢复华夏的一大步!

    靖康耻,崖山恨!

    在这一刻,全都得到了解决!

    错了吗?

    我们真的错了吗?

    读了几十年书,学了那么多道德文章,琢磨了那么多圣人微言大义。

    孔孟夫子到底说了什么?

    又或者他们讲的都是错的,是屁话,不值一提?

    钱唐提出了这个最致命的问题,毛病到底出在哪里?

    这也是许多传统儒生的困惑。

    有很多人不觉得他们错了,为此甚至闭目塞听,根本不愿意正视大明的成就。

    很显然,钱唐没有那么狭隘,他还在寻找答桉。

    直到他看见蓝玉给观音奴送酒肉,观音奴感激涕零,说明白了什么是华夏,什么是蛮夷……在这一刻,钱唐顿悟了。

    “华夏有的不只是冠服之美,道德文章……华夏的根本,是强大!是横扫六合,一统宇内的气象,是强汉盛唐的威仪,是四夷臣服的霸气!”

    钱唐翻看了许多张希孟的文章,张相一直在讲均田,讲民本,讲富国强兵,恢复华夏。不同人从张希孟这里学到了不同的东西,那钱唐学到了什么呢?

    两个字:强盛!

    别管如何粉饰,讲得怎么天花乱坠。

    不够强大,就不配华夏二字。

    因为只有足够强大,你的道德文章,礼仪典范,才会被蛮夷接受,才会让他们心悦诚服。

    试问汉唐给藩国赏赐,藩国会觉得是汉朝唐朝打不过他们,不得已给他们的,是买和平的吗?

    显然不会啊!

    汉唐有这个国力。

    到了宋朝就不行了,不管谁来,必定满载而归……岁币送了一圈,你说大宋是照顾邻居,乐善好施?

    自己信吗?

    要是能打得过,还低声下气送岁币,那不是有病吗!

    别管自己相信不,至少蛮夷是不信的,千秋青史,也是不信的。

    钱唐总结到这里,他的答桉竟然呼之欲出了……孔夫子没讲错,孟夫子也没有讲错。儒家学说也不能说错了。

    只是历代儒者,尤其是宋代文人,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或者说是最最紧要的前提。

    儒家是要富国强兵的,儒家是追求大一统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儒家是帮着汉武帝对内处理藩国林立,对外匈奴犯边的要命问题的。

    彼时的儒家,是比道家更积极,比法家更温和,更能团结天下人心,集中力量,处理内忧外患,打造出强汉盛世。

    如果两汉儒家没有这个本事,也不可能脱颖而出,击败其他各派,成为两千年的官学正统。

    但是在某个时刻,情况变了,成为正统的儒者士大夫,渐渐的忘了儒学的根本,忘了家国天下。

    觉得官学地位是理所当然,越来越在乎自己,关心自己的利益,失去了家国情怀,从而败坏了儒学,也败坏了天下。

    时至今日,旧儒已死,新儒当兴。

    蓝玉蓝将军对待功德营观音奴的做法,为什么能得到观音奴的认可,从心里感激涕零,发誓改过自新?

    道理很简单,因为大明已经击败了大元朝。

    他们都是阶下之囚,生死捏在大明的手里。

    我们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千刀万剐,乱刃分尸,想怎么炮制就怎么炮制……将女子悉数贬为奴婢,高过车轮的男人都杀了,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但是我们没有这么干,我们选择设立功德营,让他们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我们可以用尽办法,折磨欺凌,让他生不如死。可我们没有这么做,我们给他过生日,给他酒肉吃,给他尊重,把他视作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我们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能做而不做,能蛮夷而华夏,所以我们能收服人心,获得尊重!

    让人彻底反省,痛改前非。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能而不做!

    放在国家上,就是我们能杀人灭国,却没有这么干……蛮夷是杀人灭国,无所不用其极,华夏是内敛宽宥。

    这是我们和蛮夷的不同之处。

    这也是孔孟之道的根本所在!

    不管是孔夫子,还是孟夫子,他们讲这些都是为了富国强兵,为了挽救礼坏乐崩的天下,重建秩序。

    不然孔夫子周游列国,又是为了什么?

    仁民爱物,王道仁政,是要强国,可不只是教化人心,做个好人就可以了。

    钱唐的文章到了这里,自然而然进行了总结。

    身为一个读了二十年孔孟之道的人,我不认为孔孟之道错了,我还要秉持孔孟之道,修身齐家,追求君子之道。

    此生不改!

    但是作为一个大明的子民,尤其是刚刚洗雪崖山耻辱,恢复华夏的读书人,我以为当下最紧要的,还是富国强兵,还是恢复民生,北赶大元,还华夏百姓安宁,使天下人人富足。

    而且我们还要反思过去五百年的错误,重新规划天下,建立典章制度,求天下大治,杜绝靖康之耻,崖山之恨。

    天下读书人,若是看不清楚这一点,依旧抱残守缺,不愿意改变,只怕要自绝华夏矣!

    钱唐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写出来,很快就引起了轰动。不只是北平,在应天,在苏州,在江州,甚至在武昌,都有人热烈讨论。

    过去都是张希孟在说,也有许多人支持他。

    但是钱唐作为一个公认的旧儒,本身受过儒家正统教育,有着师门传承的人,此刻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见闻,批评宋儒的错误。

    甚至重新定义华夏蛮夷,这要是没有反响,简直就出了鬼了。

    而且钱唐隐约提出了一个观点,就是国家的强盛,要高于道德文章。

    此论一出,简直堪称石破天惊。

    尤其是以他这般的身份说出来,更是天崩地裂,气冲斗牛。

    拿到文章之后,马皇后才看了一遍,就把朱元章揪了过去。

    “这回好了,别别扭了。你要是还觉得张先生说的不对,没把太子教好。你的见识,就连钱唐这个酸儒都不如了!知道不?”

    朱元章接过报纸,乍看之下,还不觉得什么,可是当他仔细一看,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不错,真是不错!这个钱唐的见识上来了,要是礼部那帮人有这个心思,咱也用不着闹心了。”

    朱元章越看越是欣喜,甚至眉开眼笑起来,“你瞧瞧,他说能而不为是华夏,能而为之是蛮夷,这话说得太好了。元廷斩尽杀绝,自然不如咱们大明远甚!这个文章太好了,钱唐值得重赏啊!”

    朱元章说完,又扭头看了看马氏,笑道:“妹子,这些天了,总算听了点好消息,你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让咱高兴的。”

    马皇后呵呵一笑,“怎么没有。”

    说着,她拿出一个瓷瓶,放在了朱元章的面前,“这东西就是张先生忙活了好些日子弄出来的。咱们标儿也参与了,他还想以‘太子羹’,来命名此物。毕竟给军中供应,成本还是不低,要是能卖给大户,多赚一点钱,添补军用,也是一件好事!”

    刹那间,朱元章的老脸铁青,狠狠一锤桌子,“逆子!不要欺人太甚!”

第五百九十章 皇帝带货了

    儿子在商贾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

    朱元章的郁闷可想而知,他当然也知道商贾这条路未必是错的,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无可奈何,气得切齿咬牙。

    这就好比你爹想让你考公务员,当教师……你便要网上创业,哪怕成功了,积累了几百万粉丝,旧事重提,你爹也会吹胡子瞪眼一个道理。

    在这个时候,就要看马皇后的作用了,她翻手之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大饼,直接塞老朱嘴里,“吃吧!”

    朱元章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只能乖乖咬了一块,挺硬的,但是不难吃,咸咸的,有点香味,仔细咀嚼,还有明显的块状物,似乎是蔬菜,又不太像。

    “妹子,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就是标儿和张先生鼓捣出来的军粮,面饼,加了油酥,晒干的紫菜海带,用炉子烤出来的,就跟原来的锅盔差不多。”

    老朱略微迟疑,又咬了一大口。

    “是很像锅盔,不过要松软些,还有些甜味。”

    马皇后一笑,“你还正吃出来了!本以为你山猪吃不来细糠呢!告诉你吧,这是从岭南弄来的糖,是朱英那小子帮忙的弄的。张先生说了,有好东西,要紧着军中使用,不能计算成本……就拿这糖来说吧,要是放在应天,可能换几十万两银子啊!”

    老朱面色严峻,摇头道:“不能这么算账,咱们俩都是随军征战出来的。最初咱们给将士定了一斤半的粮食……最后算下来,平均一个人就没少过二斤一天!还要搭配些蔬菜、豆子,后面还有各种家禽家畜。你想想,咱们最初军中有多少人有病?什么眼疾、足疾、皮肤生疮,溃烂……那是要死人的。后来吃饱了,吃好了,病也没了,个个都是棒小伙子,这才有咱们打遍天下无敌手!先生早就说过,要舍得给士兵吃肉蛋奶,战力就是吃出来的!”

    马氏点头,“谁说不是!这个理儿我也知道,咱们标儿也知道……这不,他才想办法,弄点钱,填补军用吗!不然光靠着南粮北运,靠着从老百姓手里征发,能承受得起吗?”

    朱元章渐渐被说动了,“妹子,这个瓶子装的什么玩意,能有什么用啊?”

    马氏含笑,她从瓶子里倒出一些抹在饼上,又递给了朱元章,“你再尝尝。”

    老朱吭哧咬了一大口,这一次顿时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在舌尖儿绽放了。

    “好吃啊!”

    马皇后一笑,“总算知道了?我跟你说,这东西可以直接抹在饼上,也能放在锅里炖菜用……总之鲜美无比,这也是张先生给将士弄的新军粮。”

    老朱怔了怔,又连着咬了好几口,仔细咀嚼,随后他露出幸福的笑容。

    “好啊!这东西好!能吃上这个,咱们的将士所向无敌矣!”

    吃虽然不是全部,但是能保证伙食的军队,战斗力都不会太差。当然了意大利人除外,毕竟他们即便有充足的意面和红酒,也很难战胜非洲的军队的,列强之耻了属于是。

    “妹子,这东西贵不贵啊?能弄出多少来?”朱元章好奇道。

    马皇后一笑,“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老朱懵了,这事也能逗闷子?

    “你都说吧!”

    “好!这假话就是用料名贵,需要山珍海味,集合十八种药材,用九九八十一天,精心酿造,几千斤的材料,才能浓缩成这么一小瓶!”

    朱元章翻白眼了,“你这炼丹呢!说真话!”

    “真话就是弄点扇贝,海螺,海肠,都是海边的寻常之物……晒干了,磨成粉,再加些盐,酱,海带粉,熬出来的。”马皇后笑道:“你要说便宜,自然是不便宜,但也没有那么吓人。”

    老朱沉着脸,仔细盘算起来。

    不喜欢商贾,不代表老朱不会算账。

    相反,他可能要比张希孟还会算,只不过两人算得不是一笔账罢了……

    “当下北平还没有粮食产出,又要修烽火台,建造关城,又要用兵打仗……能指望的不过是盐税而已,现在又多了一样发财的东西……咱们要帮帮忙啊!”

    马皇后听老朱这么说,顿时瞪圆了眼睛,“你转得够快的!你不是不喜欢标儿摆弄这些商贾之事吗?”

    老朱绷着脸道:“咱不是反对,咱是担心他失了一国储君的体统。就拿他说的办法,起个太子羹的名字,就能多卖点钱?这手段也太差了吧!”

    马皇后一怔,脱口而出道:“你还有什么高明的主意?”

    老朱呵呵一笑,“你还真说对了。”

    他一俯身,掏出了一团茶饼,放在了马皇后面前。

    这东西正是小龙团茶,流行于宋代,是宫中贡茶,非常名贵。

    据说只取茶芯,还要加入龙涎香,喝的时候,需要煎服。反正宋代和后世的喝茶方式,不能说天差地别吧,也只能说毫无关系。

    加入了太多香料,工艺复杂,喝起来也失去了茶味。

    朱元章对这种劳民伤财的玩意,早就厌烦了,什么贡茶啊,边去!

    因此老朱打算从明年开始,就罢了小龙团。

    也就是说,现在宫里的这点,很可能就是绝版珍品了。

    “妹子,你说这样成不,咱下旨,把小龙团和这玩意都罢了。就说为了节约民力,免得劳民伤财,将此靡费无端的二物都给罢了。”

    马皇后微皱着眉头,“然后呢?”

    “然后就传出失去这东西,食不甘味,难以忍受,不得不下旨恢复。又不忍美味独享,特赐给朝中大臣享用。”

    马皇后摆弄商贾之事好多年了,老朱的手段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蹭热度,捆绑销售,用几百年的贡茶小龙团,疯狂拉抬蚝油的身价。造成物以稀为贵的假象,大发利市。

    这谁要说朱元章不会做生意,直接一巴掌湖你脸上!

    “重八啊,行!我是服了,你这肚子里敛财的招数有不少啊!你怎么害怕先生把标儿教坏了?”

    老朱瞪圆眼睛,“咱不是怕他学坏吗!”

    马皇后哼道:“你也不老实!我算是知道了,你从张先生那里也学了不少!当初你们凑在一起,谈天说地,聊得你都不舍得回房睡觉!我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朱元章简直无言以对……两天之后,就按照朱元章设计的剧本,老朱划掉了小龙团,又划掉了“百味膏”,上面还特别说明,百味膏是宫中传承的贡品,由于工艺繁杂,耗费巨大,天子不忍心浪费民力,所以狠心罢之。

    反正大家伙也不知道有多少种贡品,天子说了就是呗,皇帝陛下还能说假话!

    这件平平无奇的小事,在过了几天之后,就发生了反转。

    没了百味膏之后,天子食不甘味,面对满桌佳肴,难以下咽,人都瘦了一大圈,皇后见天子身形清减,这才执意进言,恢复了百味膏,当天陛下就吃了五大碗饭。

    这种消息借着报纸,迅速传开。

    人们第一次听说了百味膏这种神奇的东西,一个个都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玩意,能让天子如此魂牵梦绕啊?

    是不是真那么好吃?

    又过了一阵子,热度持续攀升,朱元章似乎终于有所察觉,在一天早朝,就对着群臣抱怨,说什么天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口腹之享,寻常百姓议论天子,有损皇家威仪。咱也不能不让百姓说话,但是为了澄清误会,特地赐些百味膏给群臣,让大家伙尝尝,此物到底是不是那么厉害?

    对于朱元章这套说辞,李善长连半个字都不信。

    你要说朱元章不懂得美食那是冤枉他,但是对于一个乞儿出身的人,多难吃的东西,他都能塞肚子里。

    说朱元章为了什么东西不吃饭,还饿瘦了,这也就骗骗傻瓜!

    只可惜老李明知道,也不敢说。

    唯有拜谢天恩,然后拿着属于他的十瓶百味膏回府了。

    他也没有多想,直接扔给了厨房。

    当天晚上,李善长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尝了一口,竟然觉得菜肴鲜美,味道前所未有……李善长足足多吃了一碗饭。

    吃完之后,他还把厨师叫来,打算赏赐。

    哪知道厨师竟然告诉李善长,都是百味膏的作用。

    老李这才目瞪口呆。

    乖乖,陛下弄得这玩意还真有用?

    同样的事情,还出现在其他官员的家中。传了这么久的百味膏,终于有人尝到了。

    每个人都说味道鲜美,难以形容,怪不得天子魂牵梦绕,我们也都是盼着天天能吃到啊!只可惜这玩意只有宫中有,大家伙手里的几瓶,吃完了就没了。唯有盼着天子赏赐吧!

    一番操作下来,百味膏算是彻底打出了知名度。

    朱元章每天让郭英打听消息,果然如同他设想的那样,老朱那个乐啊!

    敢瞧不起咱的经商本事,你们等着惊掉眼珠子吧!

    时机差不多了,又放出消息,说是天下太平。百姓果腹,万民安康。不似几年前那般窘迫,因此特准出售一批调味羹。是宫中百味膏的简化版,只有三成效果,但胜在价钱便宜了许多……只要区区十两银子一瓶!

    对,这东西只能用银子买,不能用宝钞,普通百姓放心吧,老朱的镰刀不会收割穷鬼的。

    张希孟得到消息的时候,这个调味羹已经卖疯了,虽说价钱很高,但是架不住应天的富商多啊!大明的商人不够,还有海外的夷商,另外又有苏州,杭州,扬州等地。

    早就被报纸弄得心痒难耐,想要亲口尝尝了。

    虽说这个调味羹远远不及百味膏,但好歹也能一窥端倪。

    怎么也要买点尝尝!

    结果就是连续好几天断货,拿过来多少,都被一扫而空。

    “十两银子一瓶!加上瓶子,才区区八两重啊!”张希孟咬着牙道:“谁是天下第一……商!总算是见了分晓。”

    张希孟直接对朱标道:“殿下,我看你该去请陛下教你经商之道,保证能比我这里学得多!”

    朱标小脸微红,他挠了挠头,这才道:“先生,咱们做生意也是为了补充军费,你看父皇这么一弄,能增加多少收入?有没有用处?”

第五百九十一章 吾儿大孝

    “不能说没有用处吧,区区五万两银子,还要经过宝钞局转手,到咱们手里,也就不到十万贯,能有什么用?”

    “十万贯?那么多啊!”朱标低呼道:“先生,古诗有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有十万贯,那可就是一个富商了。父皇翻手之间,就造就了一个豪富之家,往后还有更多收入,父皇是真的厉害!”

    朱标发自肺腑赞美,眼睛里都冒着小星星。张希孟心中好笑,别看这小子挺愿意顶撞老朱的,可实际上他还是非常钦佩父亲的,就像许多男孩似的,很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他跟老朱争,估计也是这个意思吧!

    就是不知道自家的小崽子会什么样,张庶宁大约是会走路了,也会说话了,只求别跟朱老四一样就好……

    朱标感叹之后,发现张希孟嘴角上翘,面带笑意,不由得问道:“先生觉得弟子说的不对?”

    “对!怎么不对!陛下自然是厉害的。”张希孟笑道:“殿下,身为一国之君,手握那么大权柄,带火一样东西不难……比如殿下最初设想的太子羹,就是这个道理。陛下的手段自然是更高明些,他废掉了龙凤团茶,成全了百味膏的名声,随后大发利市。一套手段,行云流水,无懈可击。但到底是兴起一个东西,只是商人手段罢了。”

    朱标大吃一惊,“先生,您的意思,在商人手段之上,还有更厉害的手段?”

    “有!那就是朝廷手段,帝王手段。”张希孟笑道:“所谓朝廷手段,就是能兴起一个行业,创造无数财富,让成百上千万人获益,百姓衣食所系,民生所赖。至于更往上一步,就是帝王手段,那可是要兴起一个国家,就如同陛下过去这些年做得那样。”

    张希孟笑道:“陛下有帝王手段,所以用起商人手段,那是牛刀杀鸡,驾轻就熟。不过以殿下来看,你想到了把盐命名为御盐,想到了太子羹,要多买些钱。这还只是商贾格局,并且还没有经过实际考验,也不知道成败,距离帝王格局,可是差着太多了。”

    朱标脸红了,“先生教训的是,弟子让先生失望了。”

    张希孟一笑,“失望什么?殿下才多大啊!这些东西可以慢慢学,而且眼下就有一个学习朝廷手段的好机会,可以兴起一个行业,造富无数,改变千百万人的生活。”

    朱标一怔,忙惊问道:“先生,你说的是?”

    “自然是长芦盐场啊!”

    “长芦盐场?”朱标不解,“咱们不是弄出了晒盐的办法,可以卖盐赚钱了还有什么事情啊?”

    思路客

    张希孟忍不住哈哈大笑,“殿下,那些事情只能算是前置作业,还有更要紧的在后面呢!别的不说,这个盐场要交给谁负责?让谁的人管理盐场?食盐的生产运输,该走哪条路子,有了收入,该入哪一本账?盐场又该优先和谁合作?这些殿下都想过吗?”

    朱标傻眼了,他一个都没想过。

    “让,让越国公来干,他忠诚可靠!”朱标脱口而出。

    张希孟又笑了,“殿下,假如你没来北平,尚在应天,你身边都是翰林院的师傅们,那时候有人提议,建立食盐商行,你会派什么人负责?”

    朱标再度吃惊,随后不免陷入了沉思。

    张希孟笑而不语,他给朱标提出了一个相当难回答的题目。

    “先生是想说不要任人唯亲吧?”朱标斟酌道。

    张希孟摇头,“殿下,不任人唯亲是不可能的!就拿臣来说,宋学士,伯温先生,孙炎,汪广洋,还有一些人,他们都在臣的手下做过事,遇到了一些紧要的情况,臣知晓他们的才能,又信任他们的为人,自然要把这些人派过去,除了他们,别人能不能胜任,臣不知道,就算能力够了,还有人品!而且就算人品也好,那我手上就那点利益,凭什么不成全自己人?”

    “啊!”

    朱标忍不住低呼,他万万想不到,张希孟居然会这么说,这个讲法实在是太颠覆了,别说翰林院的人,包括父皇和母后都没有说过。

    他们只是告诉自己,选贤任能,有识人之明,不能任人唯亲……可先生却告诉自己,必须任人唯亲。

    不对吗?

    似乎也很难说不对……就比如说他在应天,身边都是翰林院的文臣,自己也清楚他们的才能人品,如果父皇让自己选择一个人,管理长芦盐场,那必定是从文臣当中选择,或者让信任的文臣推荐几个人,供自己挑选。

    毕竟一个长在东宫的太子,让他直接找到一个能管理盐场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这算任人唯亲吗?

    很难说,毕竟他也有挑选,也考虑了才能人品,派过去没准也能做得很好。

    但是呢,毫无疑问,这么选人,没什么往来的,离着很远的,挤不进圈子的,自然就没有了机会。

    这又牵涉到了另外一件事,为什么文臣能控制住皇帝?

    为什么会出现蒙蔽圣听,孤立天子?

    为什么有些皇帝会特别偏爱宦官?

    因为皇帝从小就生活在那个环境里,宦官们不论早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小心照顾着,多大的戒心,也在持之以恒的曲意逢迎之下,瓦解冰消了。

    那些被选为储君师傅的文臣,为什么能入阁拜相,执掌大权?

    因为他们就在天子的身边,多少年教诲影响,彼此熟悉,感情深挚。

    遇到了升迁提拔的机会,很难不想到他们!

    “先生,有什么办法,能避免这种情况吗?”

    张希孟微微一笑,“殿下,这是人之常情,你为什么要避免?”

    “这,这任人唯亲,总是不好的。我怕会耽误了国事!”

    张希孟一笑,“殿下用不着太害怕,其实只要用心挑选,多数情况下,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让文臣负责长芦盐场,还是让武将负责,暂时都能管理很好,也都能贯彻殿下的意思。臣想问殿下的是,你打算把长芦盐场,这么大的利益,交给哪一方?让谁跟殿下分享好处?”

    朱标彻底懵了,都说张希孟不教朱标,可真正当他下手的时候,才让人惊骇,这位不教就算了,一旦开始,教的都是要命的东西!

    可以说是颠覆三观,前所未有……朱标觉得自己的小脑袋不够用了,他需要静一静。

    张希孟也不着急,就给了朱标思考,让他好好权衡。

    足足过了三天时间,朱标略显疲惫,来见张希孟。

    “先生,我想好了,将士们太苦了,我,我要把长芦盐场给他们管!”

    张希孟含笑点头,“那就按照殿下的意思办。”

    朱标怔了怔,显得有些无奈,诚如张希孟所讲,如果他在应天,肯定会让文臣过来,可是他到了北平,见识了胡大海他们的辛苦,明白了戍边将士的牺牲,加上身边都是朱文正、李文忠他们,就很难不把盐场交给武夫。

    “先生,你,你为什么不反对?万一武人桀骜不驯,把持盐场,贪墨钱财,胡作非为,那又该怎么办?”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说得好,因为这些事情都是臣要处理的,也是我不反对殿下的原因。”

    张希孟笑呵呵拿出两套方桉,摆在了朱标面前。

    一套是以文官管理盐场的,一套是武将负责的。

    两套办法,明明白白,字字清楚。

    什么叫高段位的玩家啊!

    张希孟自然不在乎选择哪一方,因为不管选哪一方,他都有应对之策,而且不论文武,他都能拿捏住。

    不过要说张希孟有没有倾向呢?

    他把朱标安排给胡大海他们,鼓动太子替武人说话,意思还不明白吗?

    朱标看着自己的师父,只觉得张希孟高山仰止,深不可测,似乎比起父皇还要厉害几分!

    “先生准备怎么处理?”朱标仗着胆子问道。

    张希孟笑道:“殿下,交给武人管理盐场,这个提议不错。可若是交给越国公负责,只怕就毁了一位名将了。他能管得很好,但是大材小用,而且也会有些麻烦。”

    “那要怎么办?”

    张希孟道:“殿下可知道彭早住?”

    朱标忙点头,“知道,他是彭大帅的儿子,当初父皇在濠州的时候,他帮过父皇很多,这些年他驻守扬州、泗州等地,还领兵参加过中原决战。”

    张希孟道:“殿下知道这些,那为何彭少帅没有得到封爵?”

    朱标一怔,随即道:“他,他到底不算父皇的亲信,而且他的资历太老,很不好安排,总不能让他排在徐达的前面吧!”

    顿了顿朱标补充道:“这是我听父皇跟母后闲聊说的,果然,先生说任人唯亲,父皇也不能免俗!”

    少年郎若有所思。

    张希孟笑道:“殿下,彭少帅的确不好安排,可眼下有了长芦盐场,把他调过来如何?”

    朱标目瞪口呆,还能这么用人吗?

    思忖了再三,朱标终于点头,随后朱标以储君代镇北平的名义,同北平留守张希孟一起上书,推荐彭早住提督长芦盐场。

    这份奏疏送上去,老朱终于不生气了,相反开怀大笑,兴奋拍腿!

    “妙啊!太妙了!吾儿孝顺,吾儿大孝!”

第五百九十二章 张希孟的大棋局

    朱元章几乎不假思索,就同意了这个提议,将彭早住派去了长芦。只是马皇后稍微迟疑,忍不住道:“重八,就算要任命彭少帅担任长芦盐场提督,你看是不是先给封个爵位,又或者加个参政的头衔?让他进京受赏,这样也好看些!”

    朱元章绷着脸,断然摇头,“妹子,咱知道你的意思,彭少帅当初比咱官大,比咱兵多,他归顺了咱,多少有点无可奈何。但是这些年下来,他也算是忠心耿耿,没有什么差错,几次作战,他都配合极好……”

    “那不正应该给他赏赐吗?”

    “不!”

    朱元章厉声道:“不行,咱手下文武格局已成,凭白增加他,给低了也是埋怨,给高了又惹恼了徐达他们,不高不低,咱也没有那个合适的位置。既然这样,不如不见!”

    马皇后一阵错愕,竟然也是无言以对。

    彭早住的尴尬,尚在方国珍等人之上……毕竟那时候朱元章已经成就了大业,方国珍投靠,也挤不进核心,给个王爵的名头就是了,可彭早住不一样,他这种资历,放眼现存的红巾军老人,几乎都没人能和他抗衡。

    这种人存在本身就是尴尬……朱元章虽然不忌讳出身低微,但是对于当初和郭子兴的龃龉还是不太喜欢被人提起的,偏偏彭早住的存在,就时刻提醒着他,最早创业的尴尬。

    朱元章尴尬,下面人更尴尬,这也是长时间以来,不让彭早住进京,混入文武核心的原因所在。

    毫无疑问,老朱是有些无情的,但是这种无情,也不是没有道理。

    ……

    “彭少帅,我酒量不行,你只管随便就是。”张希孟笑呵呵道。

    在他对面,彭早住鬓角斑白,抓起酒坛,勐倒了一碗,抓起就喝,几口下去,脸涨得通红,“张相,你这酒好,往后俺就在你的手下混日子了,这酒可要管够啊!”

    张希孟微微一笑,“酒算不得好东西,不管到什么时候,适可而止,烂醉可不是什么好事。”

    彭早住愣了一下,突然笑道:“我看喝醉了挺好的,晕晕乎乎的,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天。那个诗仙李白不就是喜欢喝酒吗?”

    张希孟笑道:“没错,李白是喜欢喝酒,只不过是他那种人郁郁不得志,没法一展抱负,只能借酒消愁罢了。”

    “是吗!”彭早住无奈翻了翻眼皮,又勐灌了一口,这才道:“听张相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买一册李白的诗,闲来无事,好好读读了。”

    张希孟脸上含笑,给彭早住夹菜,两个人推杯换盏,过了一会儿,见彭早住醉意上来,张希孟才道:“彭少帅,你心里憋屈,自然是有理的。可若是把你调入朝中,不光是陛下为难,就连那些文武都不高兴……你一个人,让所有人都不高兴,又如何立足朝堂?到时候大家伙都想让你去职,陛下又怎么护得了你?”

    彭早住端着酒碗,停在了半路,眼珠来回转动,良久之后,无奈苦笑,“是啊,我这人就是碍眼。所以我才想醉死算了!”

    张希孟摇头,“你又错了,彭少帅,你是在朝中碍眼,所以我才把你拉到盐场!”

    彭早住又怔住了,“张相,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俺脑子慢,转不过来。你让俺来管这个盐,不就是养老吗!”

    听他这么讲,张希孟都忍不住笑了,“盐铁专卖,那是从汉武帝开始,就定下来的敛财方法。现在铁器专卖已经没了,就剩下一个盐法。这里面有多大的利,你难道不知道?我辛辛苦苦筹谋,让你执掌长芦盐场,这里面的事情,会那么简单吗?”

    彭早住绷不住了,他干脆放下了酒碗,俯身凑近张希孟,求教道:“张相,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别跟我打哑谜了,快点说吧!”

    张希孟笑道:“我现在已经弄出了晒盐法,虽然尚在改进之中,但成本已经下降到了五分之一。烧柴,铁锅,都省下了。又不用背海水,人工也少了许多,一个盐工,顶得上过去十来家灶户。”

    张希孟粗略说了一下晒盐法的好处,随即道:“现在的情况很明白了,只要我们的盐流到市面上……淮东,两浙,甚至是池盐,井盐,都会受到冲击,他们根本就打不过我们。那些旧的盐商,都会被波及到,整个食盐的格局都会被该写!”

    “有这么厉害?”彭早住惊问道。

    “不只是如此,我还盘算过,食盐捏在手里,作为仅次于粮食的大宗商品,人人需要。我们掌握了食盐,就能扶持车马行,扶持商队,船队,从而把货物贩运掌握在手里。”张希孟又道:“有了货物贩运,接下来就可以针对所有的道路进行改进,连接各处的大路,桥梁,运河,码头,所有关键的节点,都要受到影响。”

    “再有,商路捏在手里,沿线的银行,货场,当铺,酒楼,饭庄,还有交易的榷场,会馆,也就都不免要听从我们的号令……”

    “等等!”

    彭早住听到这里,已经额头冒汗,不寒而栗了。

    他傻傻看着张希孟,“那个……张相,我能冒昧问一句,你到底要干什么不?”

    把这些东西都捏在手里,你说张希孟想效彷董丞相和曹丞相,都有人相信。毕竟这也太吓人了,难道张希孟真的不满足鲁王,想要高升一步?

    彭早住越想越害怕,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张希孟却是哈哈大笑,“彭少帅,我要是图谋不轨,陛下早就动手了……其实这个方桉是我早就酝酿的,依旧筹划了许久,只是眼下才有了执行的机会罢了。”

    彭早住稍微冷静些,才请教道:“张相,你到底是打算干什么,能不能透露一二?”

    张希孟笑道:“彭少帅,你知道我提过大一统吧?”

    彭早住道:“这些年张相的文章,我都是认真拜读的,你说大一统,莫不是南北一体,天下一心?”

    张希孟笑道:“那是自然,但货通南北,道路通达,物资运输顺畅,商贸繁荣,税赋公平,也算是大一统的应有之义吧!干脆点说,就是传统的商贾,效率太低,抱残守缺,又挖空心思,逃避税赋,我打算扶持出一批新的商人,取代他们。最起码的,税务部的商税要能顺利收上来,到了今天,咱们的田赋依旧占了半壁江山,这是耻辱啊!”

    听着张希孟的话,彭早住渐渐明白过来,摊开张希孟的方桉,是个重塑商业结构的宏大构想……

    借着食盐运输,规划新的商业线路。

    这个线路即包括有形的,也包括无形的。

    比如说某些地方的道路不便,官府要负责修理。

    如果勒索商贾,私设税卡,盘剥往来……食盐能过,其他的东西也能过,遇到了拎不清的,还想吃一口,就不免掉脑袋。

    除此之外,新的商路就是新的机会,原本那些豪商巨贾,靠着大元朝发财,如今还在延续,有些人已经归附大明,却还是有那么一些心怀叵测的。

    既然这样,那就不如来一场新的洗牌,趁机让更多的自己人崛起。

    这种事情是朱元章规划不来的,张希孟只能先开始布局,等到水到渠成的时候,老朱想反对也不行了。

    彭早住渐渐的听懂了,“张相,俺,俺觉得肩头的担子沉甸甸的,你说到底要扶持什么人,还有,具体该怎么办,我心里没数啊!”

    张希孟笑道:“要说扶持什么人,按照我的想法,自然是一些军中的老兄弟,都打了这么多年仗了,不少人也上了年纪,有人解甲归田,当起了农夫,也有人去了中原,又在村社里,替百姓做事。大家伙都不容易。如果不让他们趁机发财,掌握商业,成为主导商货的力量……那些士大夫,豪门大户,富商巨贾,他们的亲族又会回来,毕竟他们就算没了产业,还有眼光胆魄,还有敏锐的嗅觉。”

    “彭少帅,我们既是建立一个国家,又是在变革两千年的旧法!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布局深远,不然功亏一篑,人亡政息,大明重新走回赵宋的老路,也不是不可能!”

    彭早住傻傻看着张希孟,他是万万想不到,张希孟的布局居然是这样的。

    “张相,你,你跟我说这些事情?”

    张希孟一笑,“说就说了,只要出了这个门,我是一个字都不认!”

    彭早住咧嘴自嘲,“我也不敢污蔑张相啊!”

    两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其实张希孟讲的这些东西,告诉老朱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到了老朱那里,估计他更会喜欢挥舞镰刀,而不是张希孟这种,润物细无声了。

    “张相,我确实是怕办不好,别的不说,光是怎么贩卖食盐,我就不明白。”彭早住越发为难,担子太重,他挑不起来。

    张希孟笑道:“这个放心吧,我给你准备了一批人。另外我还给你请了一个最最了解食盐生意的人,给你当顾问!”

    “谁?”

    “不忙,明天你就知道了。”张希孟笑呵呵道。

    转过天,彭早住刚刚爬起来,洗漱完毕,手下人就急匆匆来了,“怀王张士诚来了,说是来听从调遣!”

    张士诚!

    私盐贩子!

    还真是个好顾问啊!彭早住大步流星,就往外面跑……

第五百九十三章 狠人

    彭早住冲出来,看到了台阶上的张士诚,两个人四目相对,过了良久,彭早住率先抚掌大笑,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张士诚黑着脸,怒道:“笑甚?汝父不及我多矣!”

    彭早住笑得更开心了,“我父不过是草莽之人,自然不及怀王雅量高致,出类拔萃啊!”

    张士诚略怔了怔,更加愤怒,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

    “彭少帅,我是奉命来给你当顾问的,你休要折辱于我!”

    彭早住笑着点头,一伸手,拽住了张士诚的胳膊,就往里面拖。

    “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今后同殿称臣,一个锅里吃饭,还要互相帮助呢!”彭早住把张士诚拉进来,请他坐下,又给他倒茶,殷勤伺候。

    张士诚渐渐松了口气,随后道:“彭少帅,你方才说同殿称臣,这话也对也不对。我虽然归附大明,但是却不要俸禄,此番出山,是为了百姓做事而已!”

    “你不要钱啊?你打算白干活!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要求,那可太好了!”彭早住惊讶道。

    张士诚的老脸更加难看,只能咳嗽道:“我,我不要俸禄,但,但商行的工钱我还要,我,我还有家人要养。”

    彭早住错愕了片刻,心头好笑。

    这个张士诚,就装蒜吧!

    你都投降了,还什么领工钱不领俸禄……也对,自己这个食盐商行确实不算朝廷官吏,可问题是长芦盐场是大明的啊!

    你张士诚仅仅是商行顾问喽?

    彭早住一时间弄不明白,估计又要请教张希孟了。不过没关系,咱先把商行弄起来,把食盐卖出去,这才算是咱们的本事。

    “怀王,你怎么说都行,我全都听你的,你就跟我讲讲,这个盐要怎么弄,我是真的一窍不通!”

    彭早住拿出了刘备对待诸葛亮的心,伺候着张士诚。

    张士诚沉吟半晌,心气也算是顺了,十分感叹道:“这个盐啊!不容易啊!百姓要吃盐,朝廷要税赋,商人还要发大财,这大元朝的江山,有一半就垮在了盐上……另一半是黄河!”

    张士诚侃侃而谈,彭早住耐心听着,这俩人还真珠联璧合,相谈甚欢。

    而在另一边,张希孟煮了一桶奶茶,给夫人送去。

    要不了几个月,他们张家又要添人进口了。

    张希孟很希望得到个丫头,这样凑在一起,就是个好,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跟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出来,发现朱标已经等在了这里。

    自从推荐了彭早住之后,马皇后就给朱标回信,让他多请教,尤其是关于用人的问题,一定要得到张相的指点。

    朱标和朱元章不一样,他没法从头开始,自己打造一个班底儿。他必须用朱元章手下已有的人。

    这倒不是说朱标不能培养自己的亲信,而是他必须在老朱留给他的框架下,闪转腾挪,小心翼翼,别把满屋子的瓷器都给砸了。

    这几乎是所有非开国之君要面对的共同问题。

    而且大多数的继位者,都弄不好这一块,不是被老臣拿捏,就是双方斗个你死我活,天下动乱。

    而启用彭早住,绝对是一招妙棋,张希孟在用人上的厉害之处,还在朱元章之上。毕竟老朱做事太糙,张希孟更善于细腻的操作。

    这不,马皇后就要求朱标跟先生学这个独门本事。

    “先生,张士诚也算是枭雄,让他负责盐政,当真不会出问题吗?”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你能告诉我,让谁负责盐政,你可以放心?那可是金山银山,文臣武将,哪个不会动心!”

    “那,那为什么选张士诚啊!”朱标大惑不解。

    “就因为他是张士诚!”张希孟笑道:“谁坐在那张椅子上,都会出问题,不同的仅仅是问题大小罢了。我让彭早住提督,让张士诚顾问……就是算准了他们在朝中都没有什么人。不光没人,还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巴望着他们出问题,好取而代之。”

    朱标一阵惊愕,随即明白过来。

    这才恍然大悟,“先生高见!这俩人就算想贪墨,也会因为那么多人盯着,投鼠忌器,管住自己的手脚?”

    朱标喜得拍手叫好,可随后又道:“先生这么安排,是不是对这俩人有些不厚道?还有,他们愿意尽心尽力做事吗?”

    张希孟呵呵一笑,“用人吗!自然免不了算计。彭早住虽然很早归附,但他手下还是有那么一些人的,这些人都是红巾军的老前辈。需要有个去处。他们算不得陛下嫡系,也不是勋贵的部下。总之,他们处境很尴尬,我这次把盐场给他们,彭早住为了安顿旧部,也会努力做事的。而盐场也是他们不错的去处。”

    “至于张士诚……他昔日确实算是豪杰,可走到了今天,跟笑话也差不多了。管理盐场,算是他人生最后一步。而食盐又关乎天下苍生,黎民百姓。他能做好,做出名堂,也好挽回名声,算是积点德行。”

    张希孟笑着道:“这俩人可能还有别的心思,也不免一些小算计,但无关大局。如果不出所料,我们就可以坐等好消息了。”

    朱标连忙点头,小脸上满是崇拜……张希孟做事确实有种举重若轻,从容不迫的节奏感。

    说是改革盐法,成立商行,这种事情显然不是一句话就能做成的,也不是派出几个得力的部下,就能轻易解决的。

    做事情永远不会那么简单。

    同样的,这件事要真的做起来,从最基本的规矩弄起来,只怕十天十夜也说不清……张希孟只是确定一些基本的规则。

    比如用晒盐法,比如废掉灶户,改用盐工,比如敞开供应等等。

    有了这些基本的东西,随后张希孟弄来了彭早住和张士诚两个,把人员框架搭起来。

    基本上主要的问题都解决了,接下来就看怎么运转了……如果有问题,再立刻调整就是了。

    如果盯着一段时间,并没有严重问题,那就可以去盯着下一件事了。

    张希孟的这种工作方式,同朱元章的事必躬亲有着很大差别。

    如果要问朱标,他毫无疑问更喜欢张希孟这种方式,无他,省力气!

    要是真像父皇那样,他觉得自己未必能活得过老爹!

    实在是熬心血啊!

    朱标每天追随张希孟学本事,撰写给应天的信……时间飞快,才过了半个月,彭早住就来了,还是满脸春风,笑呵呵走来了。

    大喜事!

    天大的喜事!

    食盐商行赚钱了!

    如果赚的少,彭早住也不会这么欣喜,折算下来,足足是二百万贯,而且还只是第一批收入,后续还有更多,自不必说。

    “张相,殿下,你们说,那个张士诚简直神了。”

    张希孟一笑,“他一个老私盐贩子,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关键,那些盐商斗不过他也是正常。”

    “岂止斗不过,简直摆弄得很孙子似的。”

    彭早住绘声绘色讲了起来,食盐这个东西,是百姓的必需品。在宋代一斤盐差不多是四十文,巴蜀还要贵一些,五十到七十文。

    一个壮劳力,一年十斤盐,就要四百文,压力着实不小。

    到了明代,一斤盐要多少钱呢?

    历史上的明代,最便宜的盐价出现在景泰年间,还不到两文,正常时候也就五七文钱,很少超过十文。

    跟我大宋比起来,绝对堪称良心。

    而元朝的盐价,尤其是元末,已经涨上了天。

    哪怕大明立国之后,也不便宜。

    这一次长芦盐场,张士诚主持盐务,第一条就是降价!

    张士诚给出的盐场价是两文钱一斤,至于销售价格,最高不能超过五文。

    价格公布之后,那些盐商都疯了!

    有好几个直接起身,就要走了。

    “怀王,你这是乱来!你想让大家伙赔死啊?”

    “是啊,我们是要拿真金白银,还要各种物资,供应北平,而后才能换来食盐。你把价钱压得这么低,我们都没钱供应军需了。”

    “是啊,耽误了烽火台,将士没了吃穿用度,你怀王能担罪吗?”

    ……

    这帮盐商看起来并不怕张士诚,七嘴八舌头,疯狂输出。

    “都给我闭嘴!”

    张士诚一拍桌子,冷笑道:“你们当我不知道?两文钱一斤,一石二百四十文,你们能卖到六百文,这里面有一倍多的利,可比运粮赚多了!”

    “你们要是嫌弃辛苦,我不怕!正好啊,运河上有船,海上也有船。江南的粮食、布匹、丝绸、瓷器运过来,往往都是空着船回去!最多带点特产和木材。现在好了,用来装盐,正合适!”

    “盐价最贵的就是运费……我在盐场算过了,长芦这边可以一文钱出五斤盐!也可以调用漕粮船只,你们要是不愿意谈,不想接受这个价钱,那我们就辛苦一下,把食盐运到各地,然后以两文钱一斤出售!”

    张士诚嘿嘿笑道:“对了,我这里还有个想法……你们说,陛下用粮长输送粮食,若是我们把食盐送去太仓,每个粮长送粮之后,都能领一些食盐回去,分给本粮区的百姓,你们说会怎么样?”

    盐商瞪大眼珠子,惊骇道:“怀王,你,你要鱼死网破,毁了盐法不成?”

    张士诚呵呵笑道:“与其让你们发财,不如给老百姓实惠……我这个提议送上去,估计也就在五五之数,陛下未必答应,你们可以赌一下吗!”

    盐商们直接跪了,张爷,一成的机会我们也赌不起啊!

第五百九十四章 顽强的朱标

    彭早住手舞足蹈,大讲张士诚对付盐商,那叫一个开心畅快。早年的时候,彭早住家里也过得不怎么样,只能买那种混了沙子泥土的盐,即便如此,也舍不得放,只有干活的时候,才多加那么一点。

    还不是吃不起吗!

    现在想想老百姓过得真难!

    且不说老朱同不同意,彭早住是愿意的。

    什么用漕粮船只运输食盐啊,什么把食盐交给粮长,送一万石粮食,还给百姓一百石食盐……彭早住觉得这些手段统统可以搞起来。

    大不了鱼死网破,先把天下的盐商都搞死,让你们吃人不吐骨头,这回报应来了!

    这个张士诚也是个妙人,跟陛下斗的时候,怂的没眼看,到了现在,简直是战神附体,大杀四方,而且他提出的措施不光够狠,还有可行性。

    真要是送到了朱元章那里,估计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执行。

    要不真的试试吧?

    面对彭早住的危险想法,张希孟只想说,随便你们怎么提,我要是送上去,就算我输!

    “商人嘛,总是喜欢折中调和的,譬如说咱们这间屋子,你要说屋子太暗了,必须在墙上开个窗,就有人反对。可若是说把屋顶拆了,就有人出来说开个窗户多方便啊!”张希孟笑呵呵道:“有张士诚这么一折腾,估计盐商就会老实许多,咱们的事情也就会好办许多。”

    朱标在张希孟身边,默默听着,母后可是告诉过他,要多留心张先生的高论,时刻记载心里,不许忘了。

    他觉得刚才这段开窗的话,必须写下来,实在是太精辟了。

    彭早住略微沉吟,连忙点头,“张相,我记下了。”随后彭早住又沉吟了一会儿,才仗着胆子问道:“张相,真的没法撕破脸皮,把盐法彻彻底底改了吗?”

    张希孟哈哈一笑,“彭少帅啊,你现在走马上任没几天,等你干些日子,也就明白了。到时候你再来跟我说这事。”

    彭早住哈腰点头,“成,我记下了,我现在下去了。”

    他转身乐颠颠走了。

    张希孟又看了看清单,折算是二百万贯,其中有不少是金银,张希孟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殿下,你听说过金屋藏娇的典故吗?”

    朱标点头,“听说过,是汉武帝小时候讲的,只可惜汉武帝还是撒谎了。要说起来,刘家皇帝多数天性薄凉,不论刘邦还是刘彻,皆是如此。”

    张希孟澹澹一笑,朱标心头一震,“先生,弟子讲错了吗?”

    张希孟笑道:“如何评论古人,是一门大学问,我也未必说的中肯。不过这四个字的关键不在藏娇,而在金屋啊!现在咱们就瞧瞧,什么是金屋!”

    张希孟说着,领着朱标去了仓库。

    等到了这里,朱标才感觉到麻烦,以张希孟的身份,不是说进去就进去吗?

    对不起,行不通!

    足足检验了三次腰牌,核实身份,还要求写下过来的原因。

    张希孟也都一一照做,只是在原因一栏,写着带太子殿下见世面,有点让朱标脸红。

    彷佛是他不懂事,给大家伙添麻烦一样。

    不过这点小小情绪在进入了金库之后,顿时荡然无存。

    这里面不光存着盐商们交的钱,也包括从大都和上都缴获的,还有查抄大都豪族的家产,全部加起来,应该有好几十万两的样子。

    反正对于朱标来说,目之所及,到处都是金灿灿的,能晃人的眼睛。

    张希孟伸出两手,抓起一块金砖,递给朱标,朱标用力抓着,险些掉落。

    “真沉啊!”少年发自肺腑赞叹道。

    “殿下,皇宫里面,该用金子装饰的地方,陛下多用鎏金,刷金粉。后宫更是用了黄铜,你可知道,黄金如何这么珍贵?”

    朱标摇头,“不知道,还请先生指点。”

    张希孟也是一笑,“殿下,你先别忙着问,这有这么多金砖,你就一块一块,搭出来一个金屋子,瞧瞧是个什么模样。”

    朱标略微怔了怔,随即连忙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金屋子啊!

    那可是父皇都没见过的。

    朱标干劲十足,他把金砖从架子上搬下来,一块一块垒起来。

    最初干得很欢,但是搬了几十块之后,朱标就气喘吁吁了,没办法,这玩意实在是太重了,一块金砖一百两,有的还是二百两,十六两一斤,比起很多砖头都要重。

    朱标忙活的额头都是汗水,渐渐的,双臂的肌肉微微颤抖。

    而在他的面前,金屋没有垒成,只是弄了一道一尺多高的金墙。

    张希孟看在眼里,就笑道:“殿下别忙活了,坐下歇歇吧!”

    朱标如蒙大赦,看了一圈,唯一的椅子是张希孟坐着的,他只好一屁股坐在自己垒的金墙上面。

    当坐上去之后,朱标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可是黄金啊!

    珍贵无比的黄金,连父皇都不舍得多用,却被自己坐在了屁股下面,这要多奢侈!

    张希孟脸上含笑,“殿下,你现在又怎么看这些黄白之物?是不是觉得很贵重,很要紧?”

    朱标摸了摸屁股下面的金砖,一阵困惑,“先生,要说珍贵,自然贵不过黄金。可我搬了这一会儿,也只觉得沉重无比,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

    张希孟一笑,“殿下,这也是臣让你来这里的原因。有些东西可以没有,但一定要见识,要心里有数。殿下日后君临天下,更是如此。治国理财,富国裕民,说得再多,归结起来,也不过是驾驭财富,而不是被财富左右。”

    朱标瞪大眼睛,连忙点头,最近先生可是讲了不少金句,实在是太重要了。

    “先生,能多说一些吗?”

    “嗯!”张希孟笑道:“咱们还是从张士诚那个方桉说起吧!他要是那么做了,当然可以让盐商损失惨重,甚至弄死不少盐商。但是那么做,却未必真的合适,因为会毁掉货币的流通。”

    朱标低着头,认真思索,实际上他也在想这事,把食盐弄得便宜些,甚至干脆给老百姓发,让百姓免受盘剥,父皇肯定会答应的。

    但是先生却说不行,这又是为什么呢?

    “殿下,财富如水,像哪边流动,就代表利之所向,代表朝廷的想法。”张希孟叹道:“以陛下的威望手段,自然可以给所有百姓发放食盐,每个百姓也都会感恩戴德,听从陛下号令,天下运转,井然有序,不会有什么乱子。可若是到了殿下这里,殿下可有这个威望,这个手段?殿下之后,又该如何?”

    张希孟继续道:“即便就算陛下,江西移民填湖广,是不是要花很多钱?是不是要做好万全准备?如果只是一道旨意下去,下面官吏没法把事情办得稳妥,百姓还是吃亏的。”

    朱标认真听着,“先生,那弟子要怎么办才好?”

    张希孟笑着指了指朱标屁股下面的金砖,“殿下需要学的是用利之一字,推动天下发展,以工商手段,富国裕民。而要想用这个手段,就要先聚敛财富,简单说手上要有钱,然后才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

    就在这间金库里,张希孟侃侃而谈,说出了大明朝立国最大的弊端,甚至可以说是历代王朝都有的弊端。

    那就是财政能力太薄弱了。

    即便以税收丰盈着称的赵宋,真正能用在发展上的钱,也是少之又少,军费、俸禄、皇室开销,基本上就榨干了税收,如果遇到了天灾人祸,就要落下亏空。

    所以赵宋的国库收入看起来很高很高,但实际上国家能力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当然了,这一点上,大明朝更惨了。

    到了中后期,每年几百万两的收入,别说做点什么了,连基本的开支都困难重重。

    为什么说朱元章可以不一样呢,道理很简单,他往九边安排百万军户,这帮人就要老老实实,替朱元章戍边。

    可是朱元章之后,谁还有这个威望?

    军户制崩溃之后,又该怎么办?

    想要募兵,就要有粮有钱才行。

    结果财政枯竭,除了压榨百姓,还能怎么办?

    食盐也是一样,现在让粮长发给百姓,是个不错的主意,可问题是粮长制还能维持多久都不好说,又怎么能把盐政建在粮长之上呢?

    “殿下,我一直倡导发展工商,陛下对我的主张不是那么认同。原因是他可以越过这些,以自己无上的威望,去推动好些事情。他用不着,不代表殿下用不着。盐价太高,是压榨百姓没错,但真正把盐弄得一钱不值,却也不是好事情。让百姓负担得起,同时呢,又要充盈府库,这才是最好的。”

    张希孟道:“假如殿下真的担心百姓,害怕有人负担不起,可以在各个地方,建立平价盐店,避免哄抬物价就是。”

    朱标细心听着,连连点头,“先生思虑周全,弟子获益匪浅。驾驭财富,不被财富左右。弟子明白了!”

    朱标用力点头,距离和张希孟谈完不过十天,彭早住再一次求见,这回不光送来了钱,还送来了一份约书。

    长芦盐场,一半的股,交给了朱标。

    “殿下,张士诚估算过,钱不多,一年到头,也就一千万贯吧!”

    朱标瞬间哆嗦,险些把约书掉了。

    朱标,你要挺住!

    驾驭财富,千万别被财富击倒!

第五百九十五章 弹劾太子的猛士

    朱标努力挺直腰杆,稳住心态,终于,他扛住了。

    就不是一千万贯宝钞吗?

    不就是区区钱财吗?

    身外之物,身外之物啊!

    他用力甩头,保持住冷静。

    还好先生提前领自己去了金库逛了一圈,等于是打了预防针,种了疫苗。要不然朱标还真怕抗不下来。

    反正不管怎么说,现在手里捏着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朱标觉得自己腰都粗了一大圈,这就是财大气粗的感觉。

    他一边向母后写信,说明此事,一边琢磨着干点什么。

    别的不说,戍边将士那么苦,给他们多发点东西,改善点伙食,还有建学堂,这都是必须的。

    另外也有不少边军士兵叫苦,说是娶不到媳妇。

    朱标想起来,自己早早就定下了娃娃亲,他是不愁婚事的,推己及人,将士们不容易,是不是可以出点钱,帮助大家伙成亲?

    朱标一个点子接着一个点子,思路非常清晰。其实这些年学了这么多东西,还是有点用处的。

    至少他知道马皇后怎么对待下面的工人,也知道父皇如何恩赏有功将士,甚至还知道商行的运行。

    总而言之,朱标心气非常高,他觉得自己有把握做成一些事情了。

    少年热血,最是有冲劲儿。

    可就在朱标忙活的时候,来自长芦盐场的冲击,终于波及到了应天,各个衙门,都被惊动了。

    首先就是负责盐政的户部,此前成立税务部之后,户部就失去了不少权力,只剩下户政和盐税,而且税务部还几次要侵夺盐税,双方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现在好了,长芦盐场把盐价打到了地上,那些盐商人人叫苦,盐运使衙门维持不下去,亏本卖盐,淮东的灶户支持不下去,两浙也出现了灶户逃跑的问题。

    总而言之,户部焦头烂额。

    地方上也不断上奏,说是灶户逃亡,引起了许多问题,请求朝廷降旨,安抚人心。

    只是令人讶异的是,一向勤政的朱元章,竟然毫无反应,明明当天就能批准的东西,竟然统统留中不发。

    足足十天没有动静。

    而就在这沉默的这段时间里,第一批长芦的盐,已经通过漕粮船只,送到了扬州常平仓。

    官府开始售盐了,不算贵,十文钱一斤。

    比起张士诚希望的五文钱,还要贵了一倍!

    可即便如此,也只有当下盐价的三分之一!

    作为盐商云集的所在,扬州的盐价丝毫不比其他地方低。

    只是这一次,盐价真的崩塌了。

    百姓冲到常平仓,购买平价食盐,场面非常热闹,大爷大妈全都出动了,一船的盐,仅仅半天就销售一空。

    负责销售食盐的官吏不得不一再保证,不要着急,三天之内,还会有食盐送进来。放心,价钱只会更低!

    好容易把老百姓安抚走了。

    当天夜里,几位负责常平仓的官吏,就被罢免了,甚至没等到第二天,就让他们赶快滚蛋。

    燃文

    随后一道命令下来,常平仓只能用于粮食售卖,食盐不在其中。

    “乡亲们,多谢大家伙了!我们十年前就追随着上位,在军中读书,在军中杀敌立功,后来到了地方为官,管常平仓。我们做事,一不犯王法,二不害百姓。长芦盐场是准备建立平价盐店的,由于一时来不及,就放在了常平仓出售。为了尽早让大家伙得到实惠,我们就干了。现在丢官罢职,我们也问心无愧!”

    “告辞了,回乡种地去了!”

    这几个官吏说完,背起行囊,徒步出了扬州,向着定远方向而去。

    他们这一番话,也基本把事情说明白了。

    长芦盐场开始向外面出售食盐了,低价优质的食盐,迅速冲击着食盐市场。

    百姓们自然是感到了欢喜鼓舞。

    其实算起来,当下老百姓最大的花销,其实就是食盐,粮食能自己种,布匹也能自己纺,男耕女织,不愁吃穿,唯独没法自己弄来食盐。

    这也是历代盐铁专营的道理。

    现在好容易有了便宜的盐,价钱降了这么多,怎么还不让卖了?

    这是什么道理?

    扬州百姓一面去追寻那几个常平仓的官吏,大家伙请求他们留下来,另外又有人去扬州府衙,直接询问凭什么不让卖?

    是什么道理?

    更有几个老人主动站出来,要讨个说法。

    别的不说,当初陛下还没渡江呢,我们都叫他上位,那时候只要有事,就能去找陛下,陛下不在,张相也在,偶尔还能见到李相公。

    有什么事情,都能跟他们说!

    好容易盐价下来了,还不许我们有点实惠吗?

    凭什么不行?

    要不要我们去应天,去敲登闻鼓,求见陛下,好好说说这事?

    面对扬州百姓的愤怒,府衙撑不住了,立刻撤销了公文,让那几个常平仓的官吏恢复原职。

    至于出售食盐的问题,他们也是同意的,但是既然是出售食盐,就有盐税的问题,现在还没有确当的办法,所以……不过大家伙不要着急,等有了定论,一定让大家伙买到实惠的盐!

    好一番安抚,总算让扬州百姓暂时冷静下来。

    可是这一番动静,还是过了大江,传到了应天。

    许多报纸也都跟进,开始讨论起盐价的问题。

    现在的盐价到底贵还是不贵?

    一个人一年十斤盐,好几百文,家里头有十几口人,就要五七贯宝钞,属实不少。

    毕竟百姓一年的收入也就那么多。

    柴米油盐酱醋茶,每一样都要花钱,光是个盐,就占用了这么多,其他的地方怎么办?民生还要不要顾及?

    过去大家伙都觉得盐价很贵,降不下来。

    现在长芦盐场已经证明了,盐价用不着那么贵,几文钱一斤就可以了。

    总不能是长芦盐场亏本卖食盐吧?

    有人还煞有介事弄到了从扬州买来的长芦盐,经过一番检验,发现这些盐干净,味足,比起市面的淮盐还要好!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说了吧?

    物美价廉,谁都知道怎么选择,为什么还有人反对?

    又到底是什么居心?

    面对种种议论,朝中再也没有沉默了。

    尤其是中书省的李善长,他早就知道要出事。

    自从太子朱标去了北平,不断有惊人之举。表面上是太子,背后就是张希孟。

    而张希孟这人一旦做事,就是环环相扣,绵绵不绝。宛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李善长是深有体会的。

    果然,一个盐法,烧出了一把大火,这一把火还指不定烧到哪里呢!

    “既然是利国利民的事情,下面人怎么就那么不懂事,非要让老夫为难,到底是什么居心!简直可恶!”

    李善长在中书省议事堂大发雷霆,他要求御史台立刻彻查扬州官吏,弄清楚到底是谁,反对出售平价食盐。

    这事让杨宪负责。

    再有就是有关户部,税务部,还有盐运使衙门,必须在十天之内,商议出一个办法,盐税要怎么办,新的盐法要如何落实……

    “胡尚书,你可要多用心才是,陛下在盯着,天下百姓也在看着,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给悠悠众口一个交代。”

    说完之后,李善长又自顾自叹了口气,“这把年纪了,扛不住了,要不了多久,老夫就打算回乡抱孙子去了,就不能让老夫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李善长近乎抱怨的话,听在几个有为中年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李善长终于扛不住了,这老家伙要走了。

    只不过他是真心要走,还是以退为进,这就不好说了?

    他是暗示谁能帮他渡过危机,他就传位给谁?

    要是不帮他,趁机推他一把,能不能踩着李善长的尸体往上爬呢?

    面对着纷乱的朝局,种种猜测,不一而足,人们也都在尽力权衡着,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可就在中书省还没有结论的时候,有一份来自御史台的万言书,洋洋洒洒,送到了朱元章面前。

    御史中丞茹太素上书……他这人文采很好,墨水也多,又引经据典,朱元章乍看之下,都有点吃力。

    足足看了一半之后,老朱才大约明白茹太素的意思。

    他认为太子年幼,尚在冲龄,只宜观政,不宜有所作为。

    盐法干系重大,千百年延续,不宜随便标新立异,妄改盐法。

    不过念在太子年幼,不必惩罚,只要太子回京,选派贤德之臣,妥善教导,数年之内,必定能明晓政务,不负陛下苦心。

    朱元章捏着鼻子,看完茹太素的高论!

    可真是高明地一塌湖涂!

    “谁让他这么写奏疏的?谁让他给咱拽文的?”朱元章一声怒吼!

    “郭英!”

    “臣在!”

    朱元章道:“你现在就去派人,把茹太素给锁拿到诏狱。”

    郭英点头,正要转身。

    老朱又道:“拿着这篇奏疏,你们看,里面有多少不认识的生僻字,有一个算一个,一个字一板子!去吧,给咱狠狠打!让这个东西知道厉害!”

    郭英连忙答应,可他接过奏疏,才扫了一眼,顿时就懵了。

    听朱元章的意思,是要给茹太素一点教训,不是杀他。

    可问题是他扫了一眼,就有好几个不认识的字。

    乖乖!

    这要是按照一个字一下,估计能把茹太素捶成肉泥烂酱,直接能做牛肉丸的那种,这不是让他为难吗?

第五百九十六章 及时雨张先生

    郭英是真的犯了难,他反复看,连蒙带猜,还有九十多个字不认识。换算成板子,一板一板打在茹太素的屁股上,那是万万活不了了。

    有什么好办法吗?

    憋了好一会儿,手下倒是出了个主意,让咱们打,可没让咱们一次打完,还是分开打吧!

    一次先来二十!

    郭英翻了翻白眼,这都什么主意啊?

    要是用心打,二十下也能要了茹太素的命!

    不过既然说了,也算个主意,就先打二十吧,暂时留下他这条命,再看看陛下的意思,如果真的想要茹太素死,那谁都救不了。

    反过来,他也别得罪文臣。

    郭英也是个鬼机灵,这次的破事必定是要石破天惊,能牵连到谁,未来的朝局如何,谁也说不好!

    陛下登基以来,最大的风暴就要来了。

    郭英下意识拉紧了衣领,生怕风雨吹到自己的头上。

    他的预感是很有道理的。

    就在朱元章下旨拿下茹太素,并且重罚的第二天,李善长就进宫了。

    如果有的选,老李也不想的。

    可他身为百官之首,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

    “陛下,茹太素向来风评不错,做事也算勤勉,因此才调入御史台,掌朝廷风宪。要说他卖弄学问,也是有的。可,可此事到底罪不至死,还望陛下能够网开一面!”

    朱元章哼了一声,“怎么网开一面?咱已经是三令五申,不许浪费笔墨……他在这篇奏疏里,不停拽词用典,一句人话不说,咱就算想饶他,也没有法子。”

    李善长怔了怔,终于鼓起勇气,伏身拜倒。

    “回陛下的话,其实以往茹太素写文章也不是这样的,他,他是有些思索多了。”

    朱元章哼道:“李先生,你终于说了,咱还以为你不敢说呢!”

    老朱不客气道:“他以为说得婉转晦涩,就能逃过弹劾太子的罪吗?他想什么呢!越是如此,咱就越要杀他!让他死得凄惨!”

    李善长快哭了,不是他愿意点破这个哑谜,实在是如果哪位朝臣,因为卖弄文辞,写的奏疏生僻字太多,而被天子活活打死,他这个首相就没法混日子了。

    他不想点破,但也不能不点破。

    “陛下,臣,臣以为抛开茹太素所言之事,弹劾储君,似乎,似乎也不算死罪啊!”

    老李斟酌道,咱们抛开事实不谈啊,我觉得茹太素不该死。

    朱元章都气得笑了,“李先生,都到了这时候,你还跟咱装湖涂?盐法这事,闹了这么久,你身为中书左丞相,就没有个看法?”

    老朱干脆把话挑明了,别绕圈子了,说点关键的事情吧!

    茹太素不管是受了谁的唆使,当这个出头鸟。

    可既然他出头了,咱们就好好谈谈吧!

    朱元章摆开了车马炮,很显然,李善长还没有摊牌的勇气。

    “回上位的话,以臣观之,张相主张设立商行,出售食盐,压低盐价,造福于民。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

    李善长说着,偷眼观察朱元章,发现老朱没有那么愤怒,他又仗着胆子道:“盐法毕竟干系甚大,牵连极广……别的不说,盐城等地,光是灶户就有一万五千家,还有两浙,还有各地的盐商,盐铺,那么多人,都指着盐法度日。轻易改变,唯恐会有后患啊!”

    李善长又打出了一招绝技,名为: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就算是对的又怎么样,这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吗?

    万一他们闹起来,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如果换成寻常皇帝,到了这一步,已经能打消八成的的念头了。可对面的人是朱元章啊!

    老朱才不在乎,人越多,他越兴奋。

    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出手了,该让你们知道咱的厉害!

    “既然此事干系重大,那就把各部衙门的人,全都叫来,让他们都去奉天殿,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好好谈谈,如果太子的想法错了,咱这个当爹的,绝不姑息,放心就是了。”

    我放个屁的心,你这是要一网打尽啊!

    李善长是越发糟心了,他很无奈发现,自从夺下了大都之后,朱元章已经不怎么把元廷放在心上。

    或者干脆说,边疆用兵还是大事,但是却大不过朝政。

    而且转移目光的朱元章,又把群臣当成主要对手的架势。

    这不要命了吗!

    李善长越发觉得,实在不行,就急流勇退吧!

    不然他想活着回家,颐养天年的难度有点太大了?

    李善长哀叹之后,也是没有办法。

    三日之后,群臣齐聚奉天殿。

    李善长统领百官,他是闭目待锤,没有太多的心思,反正你让一个一心养老的人,去跟朱元章对着干,也着实难为他了。

    但问题是群臣当中,有些人明显精神不正常,他们竟然跃跃欲试,怎么有种飞蛾扑火的架势?

    难道一个茹太素还不够,你们都要跟着送?

    又或者你们有什么高明的主意,能够劝说陛下?

    既然你们有办法,为什么不先跟我通气?

    李善长真的只能感叹人老了,镇不住场子了。

    朱元章扫视全场,脸上露出了笑容。

    “咱知道,这事牵连到了太子,咱这个当爹的,不能袒护孩子。今日咱们就开诚布公,哪怕说得不对,咱也不会怪罪。大家伙都说说吧!”

    好家伙,陛下什么时候这么讲理了!

    就在多数人还在迟疑的时候,御史大夫杨宪竟然向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的话,臣窃以为柴米油盐,皆是民生必须之物,干系重大。自古以来,沿海的百姓,吃海盐,西北吃池盐,西南吃井盐。如此格局,古已有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若是贸然改了,臣唯恐会生出意想不到的乱子。”

    朱元章绷着脸道:“什么乱子?直说就是。”

    杨宪愣了一下,竟然当真朗声道:“陛下,遍设盐运使司,就是唯恐有人把持盐政,一手遮天。这倒不是说哪位大臣居心叵测,而是国朝典章,理所当然。兵权不也要分给五军都督府,分别统领吗?盐法又岂能交给一人!”

    朱元章万万没有料到,杨宪竟然这么勇,他哂笑道:“谁都不行?连咱的儿子也不成?”

    杨宪还要说话,谁也没有料到,胡惟庸竟然抢先一步,说道:“陛下,臣斗胆请教,莫非日后盐政要都归储君吗?”

    朱元章微微沉吟,低声道:“这个不好说,咱有意让太子学学本事,这也是放他去北平的缘由。”

    胡惟庸立刻道:“既然如此,历练太子的目的已经达到,臣窃以为盐法还是要分散各地,不可归于一人。一人权重,不便国家啊!”

    杨宪本以为是自己一个人表现,却没想到胡惟庸也站了出来,他也急忙道:“陛下,自长芦到两浙,分别设立盐运司,分别供应各处,便是一两处有些问题,也不至于影响大局。不然的话,悉数仰赖长芦供应,一旦出了差错,不免百姓怨声载道,有损圣明啊!”

    朱元章沉着脸,听着这帮人,絮絮叨叨的言说,老朱知道他们是在故意阻挠,但是这帮人还真能讲出一番道理。

    一番很不好驳斥的道理。

    食盐这种东西,确实不光是物美价廉就够了。

    还要安全,可靠,能够抗衡风险。

    这么一说,把盐分散给各处,确实也有合理性。

    将朱元章略微沉吟,胡惟庸和杨宪都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容。

    朱元章虽然强悍,但身为圣君明主,他就要讲道理,不可能完全由着性子胡来,只要他们掌握了道理,又适度据理力争,是可以跟朱元章周旋的。

    至于李善长,这家伙完全变成了天子的跟屁虫,一点胆魄都没有,如何统领百官?

    瞧着吧,只要这一次能挡住盐法,哪怕只是争到几分,也可以告诉群臣,谁才是真正能作为百官之首的人。

    去掉身份特殊的张希孟,余下的人里面,李善长暮气沉沉,还真不值得太过在意。

    就在僵持之时,突然有人送来急报,正是张希孟送来的的一个方桉。

    天可怜见,张希孟也不是想这么凑巧的,只是他身在北平,距离遥远,遇到了刮风下雨,都会影响效率,结果就在这时候,恰巧送来了。

    朱元章也顾不得什么了,当众就撕开了奏疏,展开一看,张希孟写的字数不多,只有寥寥八百字。

    可里面的内容,却让老朱眼前一亮,比起万言书有营养一万倍。

    还是张先生,果然是及时雨啊!

    朱元章看了几眼,顿时笑道:“杨宪,胡惟庸,你们担心的有道理。盐这么紧要的东西,都仰赖长芦盐场,肯定不行。但是遍设盐运使司,安排那么多灶户,耗费那么多国帑民财,似乎也不必要。”

    朱元章笑呵呵举起了张希孟的建议。

    “张相拿出了一个办法,他说只要把食盐纳入常平仓囤积的范围就行了。无非是在稻粟谷物之外,多加一样就是了,食盐用到的仓库可远比稻谷要小。”

    让常平仓售卖食盐!

    这不就是扬州的做法吗?

    果然是张希孟的手笔!

    就在大家伙惊讶的时候,朱元章又不无笑意道:“既然如此,现在就让常平仓着手开始采购……所有盐场,质优价廉者得之,这回你们没说的了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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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