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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三十一章 大明的希望

    方便吗?

    方孝孺憋得脸色通红,只能愤怒道:“张相,衣冠服饰,自古流传,这也是华夏和蛮夷最大的区别。张相倡导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如今好容易复兴华夏,却要让读书人穿这种东西……这,这算什么事啊?”

    张希孟呵呵一笑,“方孝孺,你这是拿我的话堵我的嘴啊!不过我想问你,你说这服饰的根本在哪里?是保暖御寒,还是让你彰显华夏气象?”

    方孝孺一怔,无奈道:“自然是保暖御寒之物,只是华夏蛮夷,衣冠不同,确实不好随便更改……”

    他还想继续说,张希孟却是把目光落到了其他人身上,“黄子澄,齐泰,还有你们这些不满意这套衣服的师生,你们都说说……这件参考战袄形制,使用咱们自己织出来的羊毛呢做的衣服,算不算胡服?”

    这个问题提出,众人都沉默了。

    算是胡服吗?

    好像还真不算,毕竟也没见哪个胡虏穿这种衣服。只是和传统的宽袍大袖,太不一样了,最多算是标新立异。

    张希孟看了看众人,随即又道:“即便假设这套衣服算是胡服,当年赵武灵王便有胡服骑射之举,难道这也是错的?”

    齐泰躬身道:“回张相的话,胡服骑射自然不是错的,学生们只是觉得这身衣服有些怪异,一时间接受不了。”

    张希孟道:“那就多用点时间,仔细看看,没准慢慢就接受了。”张希孟扫视所有人,语重心长道:“其实在我看来,真正的问题不是衣服,而是心态!这种短衣是穷苦人穿的,在码头扛包,在田间干活,绝没有谁会穿着朱子深衣,那个是干不了活的。事实上,读书人和老百姓,是不一样的。所谓衣冠区别,不光区分了华夷,也区分了贵贱……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孝孺怔了怔,这话可是有点奔着他来的,而且语气不轻。尊卑贵贱,在自己的心里还有吗?

    或许吧,在潜意识里,总觉得读书人高人一等,和百姓穿一样的,就是丢了读书人的脸,失去了体面,所以才会反应这么大……想到这里,方孝孺突然脸涨得通红,连忙抢步躬身,“先生,学生糊涂,学生不该有士大夫之心,不该高高在上。更不该藐视百姓……学生愿意受罚!”

    或许这就是方孝孺的可贵之处,坚定果决,认死理,不回头……但是意识到了错误,改的也很坚决,总而言之,是个很纯粹的人。

    张希孟点了点头,“还是说衣服这件事,我认为衣服首先要保暖御寒,要方便实用,再有就是物美价廉,节约材料。我觉得这个形制的衣服就很好,大家伙坐在学堂里,读书听课,出来跑马骑射,简单明快,不会拖拖拉拉。给年轻人穿,尤其是给学生穿,非常合适。”

    “当然了,大家伙要是穿着这身衣服,去拜祭祖先英烈,或者接朝廷旨意,那也是不合适的……我的看法是,不如效仿官吏,定一套冠服,在重要典礼场合使用。至于这种形制的衣服,可以充当常服。”

    张希孟又道:“大明立国十余年,我们重建华夏,重兴文明……在服饰上面,也要移风易俗,推陈出新,拿出属于大明的风格。一味复古是要不得的。靠着服饰,把人区分成三六九等,也大可不必。什么样的衣服方便实用,就采用什么样的。身为学生,应该最善于接受新鲜的事务,不能年纪轻轻,先闭目塞听,看什么都不顺眼,这是不行的!”

    张希孟的这番话,简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这帮气势汹汹来问罪的,都被说得无言以对,谁能想到,张相公居然支持新的衣服,这也太离谱了吧?

    在朱棣这边,两位卧龙凤雏更是大惊失色,他们甚至比对面还觉得惊讶,我的老天爷啊!

    张相居然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弄出来的衣服,居然得到了张相的支持?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怎么有点不敢相信啊?

    而且有了张相支持,岂不是意味着销路打开,从此之后,他们也要发财了?

    李景隆和花炜互相看了看,突然拥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来北平这么长时间,总算交上了好运。

    苍天啊,大地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张相公圣明啊!

    他们俩简直想趴在地上,给张希孟磕头了。

    一场争论,提前被张希孟化解,师生们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情,散去上课。朱棣几个则是追着张希孟,来到了住处。

    “多谢先生,先生真是帮了大忙!”朱棣连连躬身,带头道谢。

    张希孟却是说道:“光是我还不够,你回头给朱标写封信,让你大哥帮帮忙,请陛下降旨,在服饰这一块,给你一点方便。”

    说到这里,张希孟才抬头道:“朱棣,到了这一步,北平的毛纺,能办得下去了吧?”

    朱棣怔了一下,终于道:“要是这样还不行,那就真的该找块豆腐撞死了!”

    张希孟却是意味深长道:“即便如此,也别掉以轻心,要是发展工商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也犯不着我这么小心翼翼布局了。”

    朱棣微微思索,随后用力点头,“弟子知道了。”

    ……

    朱棣返回王府,随即就给朱标写了一封信……除了写信,他还让李景隆准备几件新的衣服,一起给送去。

    接下来就是看应天这边的意思了。

    能给朱标写信的自然不止朱棣一个,比如晋王朱棡的信,就提前了好几天,送到了朱标面前。

    “太子哥哥,小弟太不容易了,内忧外患,要修长城,要屯田,还要往外移民……结果四弟还欺负我,逼着我把商人送过去,大哥要帮着小弟做主,帮我向母后进言,给我讨个公道,不然小弟活不下去了!”

    这位也学会嚎啕大哭,张嘴要好处了。

    只不过他的信没有起到作用,朱标直接压下来,没有递给朱元璋,也没有去告诉马皇后。

    几天之后,朱棣的信送来了,还包括几件羊毛呢的衣服。

    朱标看完之后,这才带着两封信,包括朱棣的礼物,去见老朱和马皇后。

    这两口子看了看朱棡和朱棣的信,神色各异,朱元璋就说道:“看这个意思,老四确实过分,老三也确实委屈……朱标,你这个当兄长的,是怎么看的?”

    朱标微微轻叹口气,“父皇,要让孩儿说,最好不要管。”

    “为什么?”朱元璋不悦道:“朱标,你这是要偏心朱棣?”

    “孩儿确实是偏心,但在孩儿看来,这两个弟弟,没有差别。”朱标坚定道。

    老朱忍不住笑了,“朱标,你怎么也学会这种扯淡的话了!要是没有差别,你怎么眼瞧着朱棣欺负朱棡?纵容朱棣,从朱棡这边挖墙角?老三的处境本来就比朱棣难,还欺负他,这又是什么道理?”

    “是为了大明朝!”朱标给出了答案。

    “大明朝?什么意思?”朱元璋不解道。

    朱标这才道:“父皇知道苏州的丝绸作坊吗?”

    朱元璋愣了一下,“这有什么关系?咱听说苏州的作坊不是挺好吗?”

    朱标微微摇头,“不好!其实苏州的丝绸作坊失败了。”

    老朱大为诧异,苏州每年往外卖上百万匹丝绸,贡献几百万贯财税收入。而且苏州民生很好,市面繁荣,纵观江南之地,也是数一数二,甚至还在应天之上。

    儿子却说苏州的丝绸作坊失败了?

    这孩子脑子坏了吗?

    这时候马皇后突然道:“朱标,你说的仔细点,你爹脑袋不那么好使,听不明白。”

    老朱的智商,再一次遭到了马皇后的鄙视,偏偏还不敢反驳,只能气呼呼听着。

    朱标认真道:“父皇,其实在几年前,苏州就已经在革新织机,彼时已经有一次能纺出六十四根线的织机了。”

    朱元璋下意识点头,“这事咱知道,咱还下旨嘉奖来的。”

    朱标道:“可是这台织机没有推广开,眼下苏州还是以老式织机为主。”

    “为什么?”朱元璋大为不解,“既然是好东西,为什么不推广?难道要咱下旨不成?”

    马皇后突然道:“你的旨意那么管用啊?要是啥都能按照你的旨意来,早就国库充盈,天下太平了!现在苏州的织工,已经超过了十五万!哪里还用得着新式织机?”

    朱标也点头,“确实如此,一切都按照当初张先生的设想发展,我们并没有突破瓶颈。”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似乎也想起来,当初张希孟在剖析苏州的丝绸纺织业的时候,就提到过,人工成本太低,互相竞争。纺织作坊以单纯的增加雇工数量的方式,扩大产能,使得苏州的丝绸发展,并不能出现颠覆性的成果。

    “咱记得当初张先生鼓励女工,奖励发明,又提高了生丝价格,让桑农得利……做了这些,为什么苏州的丝绸产业还突破不了?”

    “因为不光有苏州一座城市,周围的松江,常州,还有湖州,嘉兴,乃至杭州……这里人口稠密,全都想发展,使用新机器,远不如增加织工数量来得方便。”

    朱元璋陷入了沉吟,他一时还不能想透其中的道理,但是也知道朱标不会骗他。

    “那按你的说法,苏州不行,这个希望就在北平了?”

    朱标点头,“父皇,你知道三弟一顿吃几个菜吗?”

    朱元璋一愣,“咱怎么知道这些。”

    “八道!”朱标干脆道:“老四一顿只有一荤一素两道菜,他把绝大多数的钱,都投在了学堂,工厂上面……而且往后,还要持续更大的投入才行!”

    朱元璋眉头紧皱,若有所思,“这么说起来,老四也不是一无是处!只是这个发展工商,为什么这么难,苏州城都走不通?朱标,你多找几个人,把这事情给咱讲清楚了。咱想知道怎么回事!”

    老朱燃起了强烈的求知欲,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当初张希孟安排挺好的事情,为什么会走样?这不合理啊!

第七百三十二章 朱标的大讨论

    算无遗策的张先生,居然也会有失误的时候,这太让老朱感到困惑了,难道张希孟也有力有未逮的时候?

    这事情已经超出了老朱的理解范畴。

    不行啊,必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朱将任务交给了朱标,让他安排人员,一起来探讨此事。

    接下了这个任务的朱标心里头惴惴不安。

    他虽然对这事有所了解,但是也不敢说明白得多深……以往这种关系到国家大政的事情,都是请张希孟主持。

    只有他能妥当把握大局,不至于出现偏差。

    结果张希孟不在京城不说,还涉及到了当初张希孟的误判……一个弄不好,伤损先生威名,也会影响朝局发展。

    无论哪个方面,都不是朱标想看到的。

    天大的压力落到了朱标身上,他反复思量,仔细斟酌。

    最后在心里拟定了一份邀请名单。

    朱标首先来拜访的人,就是商业部尚书江楠。

    “弟子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就事论事,把此事说清楚,还望师娘能够明察,也希望师娘能够出场,把事情讲清楚。”

    江楠非常淡定,笑容可掬,“这事还真挺值得说一说的,不过光是我肯定不成,你务必要请李相公,要多请几位有份量的,才能把事情说清楚。”

    朱标连忙道谢,有师娘这番话,他的压力没了一大半。

    只要能就事论事,就好办太多了。

    随后朱标去面见了宋濂和刘伯温,稍微谈论之后,刘伯温就道:“提到这事,张羽和徐贲俩人,还专门去苏州等地跑过,应该请他们也谈谈。”

    朱标点头,一一记下。

    经过了差不多十天的筹备,朱标总算将各方聚集。

    很有趣的是,朱标没把讨论的地点选在任何一座殿宇之中。

    而是挑选了东宫的花园,一座凉亭之中。

    老朱的位置,虽然依旧面南背北,但是和大家伙都是平齐的,没有高高在上。

    在朱元璋的左手边,马皇后端坐,紧挨着马皇后的,正是江楠,江楠旁边,是大宗正李贞,然后是宋濂,刘伯温,以及宋濂推荐的张羽和徐贲。

    而在另一边,则是李善长领头,其余中书省,税务部,市舶司的官吏,悉数在列,总计十多个人。

    这里面既有皇亲宗室,也有朝中高官,还有专业性很强的年轻官吏,后起之秀。

    大家伙采用围坐的方式,讨论一个关乎大明未来的话题,本身就意义非凡。

    朱标能主持这么一场讨论,他的细腻周到,也是不言自明的。

    朱元璋率先开口,“这些日子,咱仔细回想过……当年张先生提到,由于女工作坊的竞争,提到了生丝收购价格,逼得不少苏州的作坊研究新的机器,能够织六十四根线的织机。彼时张先生很乐观,认为这种机器必将改变大明朝,咱想知道,这个机器到底如何了?”

    众人微微沉默,朱标就道:“刘学士,您先说说吧!”

    刘伯温立刻躬身,“回陛下的话,这种机器自然是研究出来了,只不过苏州用的不多,反而用在了北平,有点墙里开花墙外香的意思!”

    刘伯温提到这话的时候,神色之中,多少带着点不自然。

    一个被寄予厚望的机器,却没有在苏州大放异彩,各种条件最好的地方,竟然没有发展起来,多少有点颠覆认知。

    怎么说呢,一颗最饱满,最好的种子,落到了最肥沃的土地上,也得到了最好的阳光雨露,充分滋润。

    结果这颗种子在破土之后,就不往上面长了。

    这让充满了期望的人们,都大失所望。

    从一根线,到六十四根丝线,这是多大的进步啊!

    直觉上讲,也是个好东西。

    可是在实际执行的环节,却中道夭折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接下来开口的人,变成了徐贲,他是真正研究过的。

    “陛下,当初研究新的机器,是落到复旦学堂身上的,那边确实有几个高手,加上苏松等地的能工巧匠,制成了一批织机,初步投入苏州,效果很好,短短半年之内,苏州丝绸产量,足足增加了三倍之多!”

    朱元璋皱眉道:“这是好事啊!那接下来如何了?”

    “接下来就因为生丝供应不足,作坊停工。而且由于生产太多,造成丝绸积压,非但没有赚到钱,反而损失惨重。”

    “什么?”朱元璋大惑不解,“生丝为什么供应不上?是没有那么多桑树吗?”

    这时候张羽躬身道:“陛下,虽然朝廷限制了桑树的种植,要确保粮食。但俗话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没人做。其实这些年,依旧不断有人改稻田为桑田,增加生丝产量。仔细说起来,十年之间,江南之地的生丝产量,至少增加了两倍还多!”

    老朱更加不解,“生丝不缺,为什么还会供应不上?”

    “因为其他地方的丝绸作坊起来了。”这一次说话的人是江楠,她执掌商业部,专门管的就是这方面的事情,手上不缺数据。

    “陛下,如今淮东行省,还有浙江行省,大小城市,包括村镇在内,登记造册的丝绸作坊不下五百家,其余没有登记的更多,保守估算,织工也超过一百万,甚至更多!”

    江楠道:“最初苏州的作坊可以和地方的桑农谈个不错的价钱,顺利收购生丝……但是渐渐的,地方上也有了丝绸作坊,他们更愿意卖给自家人。或者有些作坊就是桑农办的,他们自己种桑养蚕,缫丝织绸,多少钱都是自己赚,又怎么会卖给苏州的作坊!”

    刘伯温点头,附和道:“江尚书讲的极是,原本只是苏州一城,织工工钱上去,用机器还有利可图,现在遍地都是作坊,织工太多了,再用机器,也就不值得了。”

    老朱眉头紧皱,事情怎么会这样?

    “李先生,你,你们就不能想办法吗?”

    李善长无奈苦笑,“上位,这刚刚经历战火,各地百废待兴,地方上都迫切希望办作坊,出售丝绸,改善民生。百姓如此,官吏如此。老臣这边,似乎也只能严查税款,不许他们乱来,但终究不能禁绝!”

    老朱越发生气,因为这事情不像是唐胜宗、陆仲亨兼并土地,也不像是廖永忠他们走私获利……这种事情,是非明白,对错清楚,只要能狠下杀手就行。

    但是这一次的事情,却是让老朱十分困惑。

    站在苏州的立场上,发展丝绸作坊,提升纺织工艺,谋求更高的效率,这算不得错吧?

    可是对于其他的城市乡村,他们同样需要恢复元气,需要给老百姓找到出路。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本地产生丝,又有善于织绸的工匠,我们织丝绸,往外卖,赚钱贴补家用,又有什么错?

    朝廷无论如何,也不该管这种事情!

    老朱思量好半天,甚至觉得各地这么干,还有点值得鼓励的意思,民生经济,不能不管!

    “对了,织丝绸,是要通过市舶司的,那些小作坊的丝绸,能行吗?他们卖不掉,赚不到钱,自然就不做了!”

    还行,朱元璋跟张希孟学了几年,在经济上,到底不是两眼一抹黑。

    但很快就有人驳斥了,李贞苦笑道:“陛下忘了水师走私吗?他们聚敛了上千万贯的财富,其中就有不少是从丝绸弄来的!”

    “好啊!”朱元璋气得拍桌子,豁然站起,怒火中烧!

    “廖永忠,俞通海!大蠹虫!”朱元璋破口大骂,“咱让他们统领水师,没想到他们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利,坏了国家大事!咱就该早点把他们诛灭九族,一个不留!”

    老朱暴怒,吓得其他人不敢多言,但是马皇后却轻咳道:“陛下,此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就算不往外面走私,只要有利可图,贩运给其他省份也是可以的。市舶司只能管对外的丝绸贸易,不能管对内的。”

    朱元璋一阵语塞,随即道:“难道就只能任由他们这么干?苏州的丝绸作坊,当真就没有希望了?咱干脆下旨,严查各地的丝绸作坊,规定只许把生丝运去苏州,这样如何?”

    短暂沉默之后,宋濂开口了,“启奏陛下,臣以为陛下未必能下这道旨意。苏州丝绸作坊果然重要,新的机器也是个宝贝,但毕竟各地有百万织工,牵连到无数个家庭,他们衣食所系,陛下如何能痛下杀手,断了他们的生路?”

    朱元璋再度无语。

    默默思量之后,朱元璋意识到,这些情况,其实张希孟也都说过。

    这就是一个庞大国家,想要发展工商的困境。

    要想追求效率,就要减少工匠数量……这话说起来容易,可实际上关系到了家家户户,关系到了地方官吏。

    层层叠叠,根本做不下去。

    不是不想发展,是根本发展不下去。

    老朱越发烦躁,忍不住道:“这么说,当初鼓励苏州丝绸业发展,竟然是无用功?”

    李善长连忙咳嗽,“上位,算不得无用功,要不是当初的整顿,每年也不会多几百万贯的关税!”

    老朱一怔……朱标也弱弱补充道:“还有个机器!”

    机器!

    朱元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道:“这机器怎么回事?为什么跑到了北平?”

    朱标道:“这个机器本来是用来织丝绸的,后来用处越来越少,整个苏州,也就只有几台。是四弟那边要发展毛纺,这才买了过去,又从复旦学堂请了几个人,花了半年多时间,重新造出了能纺织羊毛线的织机,这才重新活过来。”

    老朱大为惊讶,居然还有这么一层?

    “咱问你们,朱棣那边,会不会也重蹈覆辙,和苏州一个样?”老朱看着众人。

    别人不好回答,还是马皇后轻声道:“看样子暂时不会,毕竟北平那边缺少工匠,雇工可不便宜。”

    随后朱标也道:“不光雇工很难,而且四弟手上很有钱,可以拿来买机器!”

    老朱这才一怔!

    朱棣四处敛财,什么钱都要,算计三哥也不手软,但不管张希孟,还是朱标,都很容忍他,竟然是这个缘由?

    老朱思量片刻,又问道:“苏州的织机,最初用的很好,可接下来生丝供应不上,北平那边呢?有办法吗?”

    朱标点头道:“有!”

    “什么办法?”朱元璋追问。

    “就是从辽东征集,从蒙古人手里弄……再有,可以从三弟那边购买!”朱标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真的不是他偏爱朱棣,也不是非要放任朱老四欺负人,而是想养活机器,就必须集中资本,还要集中原材料,全都灌注到北平!

    苏州已经失败了,如果北平再做不成,这条发展工商的路,就走不下去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 太子柄国

    “咱现在想问大家伙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发展工商,这条路能给大明带来什么好处?”朱元璋插着手,皱着眉头问道。

    众人微微发怔,什么意思?我们讨论了这么久,陛下连这个最基本的问题都不知道?

    不会吧!

    就在大家伙陷入震惊的时候,朱标突然道:“回父皇的话,不走工商的路子,依旧是男耕女织,手工作坊,不过是把生丝织成丝绸,能增加些收入,贴补家用罢了。可如果能使用机器,一台织机,顶得上六十四台,数十倍增加,从一个作坊,就能收取几十倍的赋税,税金充裕,朝廷才能做以往做不到的事情,成就前朝达不到的功业!”

    朱标说完之后,老朱微微点头,他扭头又看了看李善长,“李先生,你看太子所说,是不是有道理?”

    李善长连忙回答道:“上位,现在遍地作坊,家家户户,税务部这边,确实不好征税,宛如一头乱发,怎么也抓不起来。朝廷管不到,地方衙门就会插手,中饱私囊,盘剥百姓,又会如历次贪墨大案一般,后患无穷!”

    这也就是今天这个环境,朱标又提前保证过,老李也算是说了实话。前面已经设立了税务部,为什么还没有起到作用?水师走私,还会那么猖狂?

    问题就在这里,设立一个部之后,就要有相应的财力,人力支持,税务部收钱的,还会缺钱吗?

    没错,毕竟征税也是要成本的。

    这些年来,税务部能管得了的,就是几条水道,几个关键的税卡,也包括应天,苏州几个大城市,别的地方,根本管不到。

    让税务部去追查税赋,大约就会出现以下场景……想要收税可以,但是请增加办事人员,配属足够的官吏,然后才能征税。

    可增加人员,配属官吏,就要花钱,朝廷缺钱,才要征税,你们不征税,朝廷哪来的钱?

    你们不给人,我们怎么收钱?

    你们不收钱,我们拿什么养人?

    ……

    事情到了这一步,基本又成了无解的了。

    其实审视大明朝的税赋,会有种很无奈的感觉。

    田赋这一块,就算没有兼并土地,大家伙都按照规矩纳赋,也是有上限的,根本突破不了。

    商税这一块,不管怎么想办法,始终存在征税成本的问题。

    遍地小作坊,小农经济。

    几十万个征税对象,甚至更多……每家只有仨瓜俩枣的税金,不管怎么征收,使用什么方式,能进入国库的都是非常有限的。

    甚至搞不好还会赔钱。

    剩下的盐税、关税、矿产,只能说不无小补,但是改变不了大局。

    如果再把土地兼并,官吏贪墨,人口膨胀等等情况算进去,那几乎就是无解的死局。

    也难怪出道即巅峰,剩下的时间就是维持着,想要做大做强,再创辉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毫不扩张讲,现在朱元璋还压得住,一旦老朱没了,盐税、田赋、关税,全都会锐减,与此同时,官员的俸禄等项,又会骤然增加。

    财政危机转瞬而至,要不就学朱允炆,开始削藩?

    又或者奉天靖难?

    反正怎么看都挺无奈的。

    治国当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所以从很早开始,张希孟就一直倡导发展工商,走出一条新路……结果这条路走得跌跌撞撞,条件最好的苏州,竟然也没有走出来。

    北平就是唯一的希望,如果北平还不成,那大家伙就真的只能洗洗睡了。

    朱元璋又向几个人提出了问题,在场众人,纷纷尽力解答,谈到了最后,老朱的心情还挺好的。

    “给每一位卿家包二斤新茶,算是咱给大家伙的礼物。往后这种会要多办,不光是工商的事情,其他紧要的事情,也是这样,你们开诚布公,咱虚心纳谏!”

    好家伙,居然能从老朱的手里,拿到赏赐,实在是不容易。

    这二斤贡茶,应该送到祖宗祠堂供起来才对……不成,徐达不许官员修建祠堂,那就只有藏在家里头了。

    大家伙带着各种心思,相继散去。

    朱元璋低声道:“妹子,标儿,咱们三口人一起吃顿饭,有些话再仔细说说。”

    马皇后微微一怔,很快点头,“那敢情好,我下厨吧!你们爷俩聊聊。”

    马皇后这一走,只剩下老朱和朱标。

    这爷俩相对半晌,到底是老朱先笑道:“你这次安排不错,那几位都说了实话,让咱开了眼界。过去,是咱浅薄了!”

    朱标也苦笑道:“父皇,其实真正看透这一步的,就是张先生。他早就意识到了,所以才布局北平,希望能从北平突破。”

    朱元璋点头道:“张先生的本事,自然是不用说的。只是咱想问你,你四弟朱棣,他能扛得起来这么大的事情吗?”

    这是个老问题了,朱元璋再度提起来。

    朱标沉吟良久,反而问道:“父皇觉得,要什么人才能把生意办好?”

    老朱怔了一下,苦笑道:“咱一时还真不好说,只是你四弟太跳脱,虽然有些手段,到底不是那么讨人喜欢,兄弟之间,也不是那么老实。胆子又大,心思也多……咱着实有些担心!”

    朱标低着头,默默沉吟,半晌才抬起头,“父皇,四弟如何,孩儿不好说。但是让孩儿去主持北平的工商业,只怕是寸步难行!”

    朱标说得很认真,并不是自谦的话。

    一所北平大学堂,每年三五百万贯的投入。

    几千架织机,没有百万投入,也是不可能的。

    然后还要采买原料,向外面销售,雇佣工匠,训练工人……

    乱七八糟的算下来,又是几百万贯!

    这是维持北平工商业的必须支出。

    事情落到朱标身上,他能下得去决心吗?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还有其他的兄弟,还有那么些朝臣,各地都伸着手,想要发展……中原要治水,西南要修路,岭南要兴学。

    谁都一肚子道理,谁说的都是对的。

    只是一条,大明朝的资源就这么点,如果跟撒胡椒面似的,到处扬下去,那基本上屁用没用,依旧是在烂泥潭里打转转儿。

    老朱沉吟再三,才缓缓道:“这么看起来,当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朱标用力颔首。

    父子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正在这时候,有香气飘来,马皇后已经将饭菜准备妥当。

    朱元璋在起身之际,突然道:“朱标,从今往后,你负责监国吧!”

    朱标猛地一怔,不敢置信看着老爹。

    “父皇春秋正盛,精力充沛,如何能让孩儿监国?这不妥当!”

    老朱笑着拍了拍朱标的肩头,“不用说了,父皇觉得很妥当!你要是一定推脱,那就只负责有关工商的部分,其他的事情,你可以不管。”

    朱标怔了怔,终于点头,算是接下了全新的位置。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享受着晚餐。

    朱元璋突然道:“妹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去过北平吧?”

    马皇后愕然,她是没去过,似乎进了金陵之后,她连应天都没出过!

    “这样吧,过些时候,咱和你一起巡边,到燕山瞧瞧,看看咱和功臣们痛饮燕山的所在。也瞧瞧北平大学堂到底有多大!”

    好家伙,老朱准备旅游了,还是两口子一起出巡。

    按照往常,天子不务正业,醉心游玩,那是要劝谏的,可今天这个气氛,马皇后是没法说出口了,只能微微点头,“成!”

    随后马皇后又补充道:“标儿媳妇已经怀了孩子,过些时候,他也要当爹了!”

    朱标当爹?

    那岂不是说,自己要当爷爷了?

    朱元璋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

    新一代人,总是让人产生无限希望。

    大明不会在泥潭里走不出来的。

    绝对不会!

    这一刻的朱元璋,变得格外有信心。

    转过天,朱元璋就降旨了,太子朱标结束观政,升任监国。并且特别说明,主管工商发展事宜。

    朱标终于开始正式参与朝政。

    就在大家伙万分期待,觉得太子爷会有什么不一般的手段之时……朱标突然宣布一道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

    朱标要求教化部拿出新的服饰,适应重建乾坤,再兴华夏的要求。

    而且朱标还亲自去了教化部,拿出了几件样品,让大家伙瞧瞧。

    “这是羊毛呢的衣物,简练保暖,笔挺方便……有朝气,有力度,很适合学生们穿!教化部这边,稍微琢磨一下,尽快把订单下了就是了。”

    朱标说完这话,直接就走了。

    只剩下这帮大人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玩意啊?

    当真要给学生穿?

    怎么看着都别扭!

    众人稍微打听,这才弄清楚,原来是北平那边弄出来的。

    自从颁布义务教育令之后,大明的学生何止百万!

    这么多单子,都落到朱棣手里,这是要吃成大肥猪啊!

    不行,绝对不行!

    衣冠不能随便改变,朱棣藩王,也不能偏私他一个!

    教化部立刻提出反对意见,只不过刚刚送上去,就被朱标打回来,而且带头的两个官吏,直接被连降三级。

    俺不是跟你们商议,是给你们下命令!

第七百三十四章 皇孙之师

    “这就对了,对那些官吏,不能和颜悦色,不能给他们好脸。这次标儿总算有点储君的样子了,很好!”朱元璋得意洋洋,翘着二郎腿,别提多美了。

    儿子果决刚强,有自己的风范。简直比他自己抖威风都有成就感。

    老朱喜不自胜,拉着马皇后,就念叨巡边的事情,要看看新修的山海关,游览长城,去瞧瞧古北口,居庸关,对了,还要去高粱河瞧瞧,据说在高粱河边,已经修好了一座驴车狂奔的雕像,一准有趣。

    马皇后还能说什么,只能连连答应。这头呆驴,总算解风情了,成亲这么多年,还没出去游玩过呢!

    的确值得期待。

    不过在动身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标儿媳妇马上就要生了,这是咱们第一个孙儿辈,无论如何,要等着孩子生下来,然后咱们才好动身。”马皇后柔声说道。

    朱元璋深以为然,立刻点头,“是啊,真没想到,咱也要当爷爷了,标儿有出息了,这个孙儿要是也有出息,咱们朱家后继有人,咱也就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老朱微微沉吟,随后道:“妹子,你说说,咱们这个亲家,这个儿媳妇,到底怎么样?能不能教好咱这个孙子?”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孩子还没生下来,谁知道是不是孙子?你别没事老孙子孙子的念叨,万一传出去,让亲家听说了,不好!”

    马皇后顿了一下,这才道:“我是听说些话,也不知道怎么讲……”

    朱元璋笑了,“我说妹子,你打咱巴掌的时候,都没犹豫,现在怎么还张不开嘴了?”

    马皇后气得翻白眼,那是咱俩的事,这不是涉及到了外人吗!

    顿了一会儿,马皇后才道:“重八,是这样的,咱们亲家母早些年受苦挺多的,现在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老的厉害,夫妻之间,似乎有些隔阂,时常闷闷不乐。”

    常遇春的夫人,也就是蓝玉的姐姐,当年常遇春救了她们姐弟,并且结为夫妻,算起来也颇有些年头了。

    美人易老,虽然贵为国公夫人,蓝氏这些年也不是那么顺心,岁数越来越大,和常遇春之间,似乎有点生分。

    孩子们大了,她也是越发空落。

    总而言之,人到中年,处处不如意。

    马皇后感叹道:“女人这一辈子,都不免如此。其实咱们那个儿媳妇,我也看得出来,自从嫁给标儿,就没出过东宫的门。皇宫上下,规矩重重,她也过得不那么顺心。我瞧着那孩子远不如从前那么活泼,心里头挺不好受的。重八啊,你说咱们贵为天家,怎么也是这样呢?”

    老朱听到这话,忍不住皱眉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妹子,你说是不是咱,约束太严了?让大家伙都不好过?”

    马皇后绷着脸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老朱忍不住苦笑,还是怪他啊!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

    朱元璋严厉整治百官,身为太子老丈人的常遇春,自然什么事情都不敢胡来。家里头的气氛谈不上多好,夫人受到影响,理所当然。

    母亲如此,女儿嫁给太子,更不敢获罪公婆。

    说起来,太子妃这个位置,还真是不好当。

    郁郁闷闷,战战兢兢。

    久而久之,身体不好,落下病根儿,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事情说起来,也没什么复杂。

    皇家本来就是如此,宫廷深邃,规矩森严,人人都提心吊胆,郁郁寡欢。哪有真正开怀大笑的时候?

    久而久之,谁能不落下一身毛病呢?

    朱元璋思量一阵,突然来了个主意,“妹子,这回啊,咱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你放心吧!保证能成!”

    马皇后微微吃惊,“重八,你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朱元璋略沉吟,竟然笑道:“你别忙,等咱都安排好了,你就知道了。”

    还玩上神秘感了,马皇后冷哼一声,她可不觉得朱元璋这头憨驴能弄出什么花样!反正别弄成惊吓就行!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

    朱标接手的政务越来越多,处理事情,越发简练明快,朝堂上下,眼前一亮,这位太子爷到底是成熟起来了。

    眼瞧着,距离太子妃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东宫热闹了起来。

    首先,常遇春夫人蓝氏,到了东宫,来照顾自己女儿。

    这倒也平常,可是令人没想到的是,江楠也被请来了,这事情瞬间有趣起来。

    江楠还真不是外人,早些年蓝玉在张希孟身边,学了不少本事,视张希孟为师,江楠也差不多是师母了,蓝氏又是蓝玉的姐姐,她跟江楠挺亲近的。

    另一边朱标是正儿八经的徒弟,太子妃常氏也很敬重江楠。

    因此这娘俩都和江楠客客气气,十分感谢她能过来。

    “江尚书,虽然同为女子,但人和人之间,也是天差地别。你现在高居尚书之位,辅国治民,当真是给咱们女人争了脸面。不像我,只能守在家里头,要不是过来照顾丫头,只怕连大门都出不来。”

    蓝氏趁着休息的时候,就跟江楠念叨。

    江楠脸上含笑,她倒是没有想太多。

    “不能这么说的,我也是侥幸坐上了现在的位置,人家还都是看着张相的面子,才赏我一点脸……不过要我说,真能给咱们女人争面子的,还是凤丫头,那孩子才是真正厉害!”

    蓝氏很好奇,“凤丫头是谁?”

    “是张相前些时候收的学生,算起来还是太子殿下的师妹,亲师妹,正儿八经张相认可的唯一一个!”

    蓝氏越发好奇了,因为她很清楚,想拜在张相门下的人,何止千万,别的不说,自己兄弟蓝玉,就是最热心的那个。

    但是对不起,到目前为止,还是半点希望没有。

    竟然有个小丫头,能得到张相青睐,成为正式门徒,还真让人刮目相看。

    “江尚书,你看回头能不能把那孩子带来啊!让我也认识认识!”

    江楠笑呵呵点头,“成,我挑个不忙的时候,领着她过来。”

    数日之后,江楠还真带着夏知凤来了。

    十来岁的小孩子,总是一天一个样,夏知凤的个头明显开始高了,她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衣服,没有多余的装饰,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亲手做的肉脯,算是来师兄家串门的见面礼。

    “师娘,东宫的规矩大不大?要是说错话,不会挨板子吧?”夏知凤笑着问道。

    江楠忍不住发笑,“我说凤丫头啊!你算学那么厉害,这事却是糊涂了!你是张相正儿八经的学生,论起来比太子殿下还高一格呢!我跟你这么说吧,就算在东宫里放火,都没人敢管的!”

    夏知凤吃惊不小,她刚刚明显是随口开个玩笑,可江楠的话却不是玩笑。

    张相弟子这块招牌,越是到了高层,就越知道份量。

    没有办法,张希孟在很多事情上,几乎是无欲无求的,从他本人下手,丝毫没有成功的希望。

    正因为如此,才有人喜欢从张庶宁下手,不过很显然,那孩子的希望也不大。

    而夏知凤作为张希孟正式认可的弟子,要是通过她,攀上张希孟,那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

    只是说大家伙有这个心思,却没这个胆量罢了。像江西唐家那种,纯粹是无知无畏,自己找死。

    夏知凤算是稍微了解了张相弟子的份量,小丫头却更老实了。

    “师娘,以后你多教我点规矩吧,我怕给师父丢人。”

    江楠摸了摸夏知凤的脑袋,笑容开怀,“成,师娘教你!不过你也要记住,在这个应天,咱们是可以横着走的。”

    夏知凤又吐了吐舌头,算了吧,她可不想当螃蟹。

    说话之间,她们到了东宫。

    令人诧异的是,迎接她们的居然有三个人,一个是马皇后,一个是蓝氏,还有一个,就是挺着大肚子的太子妃常氏。

    这三位凑在一起,几乎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几个女人了,她们一起迎接,让江楠都有点讶异。

    她急忙带着夏知凤过来见礼,马皇后早就见过夏知凤,她伸手把夏知凤揽到了自己怀里。

    而后道:“亲家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夏知凤,凤丫头!张先生主动收的好徒弟,可不是朱标那种,硬塞给张先生的!”

    蓝氏看了看夏知凤,笑呵呵道:“我听江尚书讲过了,这孩子生得好看,又钟灵毓秀,满腹才华。莫不是神仙托生的?”

    蓝氏说完,又让女儿看了看夏知凤。

    常氏也满脸笑容,和夏知凤打了招呼。

    随后这三个人,一起把夏知凤和江楠迎了进去。

    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江楠已经有所察觉,肯定是有事情!

    果然,就听马皇后道:“凤丫头,我听陛下说,你们在钦天监算出了最近的天狗食日,可有这么回事?”

    夏知凤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是好几位先生一起算的,我就是打了点下手,跟他们学了好些本事。”

    马皇后哈哈大笑,“亲家母,听到没有,她可是能给钦天监的老爷们打下手了!”

    蓝氏连忙道:“谁说不是,这丫头可真是不得了!”

    话说到了这里,太子妃突然道:“母后,你看,我肚子里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当初太子殿下拜了张先生为师,如今这个孩子,能不能拜小师妹为师,这也算父一辈子一辈了。”

    马皇后连连点头,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还要听听人家丫头的意思!”

第七百三十五章 你当爷爷了

    意见?

    什么意见?

    夏知凤道:“我不清楚要怎么拜师,但是如果想学,我肯定会尽力的,因为师父讲过,知识学问不是我们自己专有的,而是一种公器!”

    这还真是张希孟讲的,夏知凤牢记在心,她也不觉得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或许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可能听不懂,毕竟夏知凤已经有所察觉,世上的聪明人并不多,只是她恰巧遇上了一大波而已。

    能达到张庶宁的程度,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哪怕是名家云集的钦天监,也有很多糊涂车子……虽然这样说老人不妥当,但他们确实有些尸位素餐了。

    不过夏知凤倒也不是真的担心,因为就算她教不好,不是还有张庶宁吗!

    根据两个人的通信,

    张庶宁在复旦学堂的课业很顺利,而且因为成绩突出,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得到一个支教的机会。

    可能去海边的渔村,也可能到山区,对了,没准回去梁山那一片,教孩子读书,掌握一技之长,免得落草为寇,占山为王。

    水浒传有一部就够了,可别再来续集了。

    夏知凤觉得很有趣,甚至认为张庶宁即将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如果有机会,她也想去山区,去给孩子们上课。

    还有,在山区仰望星空,一定更加璀璨绚烂!

    小丫头心思活泛,思绪飞扬。

    她的回答很显然不符合一般人的反应……能教导未来皇孙,那是多大的脸!而起这又是陛下的嫡长孙,你好歹表个态,说点感激涕零,诚惶诚恐的话啊!

    但是对不起了,夏知凤没有这个意思。

    而马皇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抢先把夏知凤拉到怀里,对着亲家母蓝氏道:“听见没有!凤丫头可是张相公的嫡传,让她教咱们这个小宝贝,那可是孩子的福气!”

    蓝氏略微沉吟,也笑道:“谁说不是,我那个兄弟就一直想拜在张相门下,奈何张相根本不收他。这孩子还没降生,就能成为张相嫡传,不知道多让蓝玉嫉妒!”

    有她这话,太子妃常氏也满脸是笑,“这么说,以后少不得要麻烦师妹了。”

    众人又聊了一阵,眼见的常氏疲乏了,大家伙才散去。

    马皇后亲自送出来,还叮嘱夏知凤,“别当回事,等孩子生下来,你要是高兴,就来教教,要是忙,让别人也成……你忙的事情重要,我心里有数的。”

    夏知凤拜谢马皇后之后,随即跟着江楠回来。

    坐在马车里,夏知凤就几次欲言又止,江楠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是不是有点疑惑?”

    夏知凤怔了怔,“师娘,我,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她们看起来,有点,有点太客气了,就,就像是讨好……我也不知道感觉对不对,但就是觉得不应该啊!我一个小丫头,又有什么用处?”

    江楠呵呵一笑,“确实,你的确只是小丫头,但你是张相选中的小丫头!我不妨告诉你,就连我都不知道张相公对这个大明朝,有多大的影响力!”

    夏知凤愕然,您和师父是夫妻,两口子,您又身居高位,不是寻常女子,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这不是笑谈吗?

    夏知凤觉得理解不了,可江楠却是没有说假话。

    甚至可以这么说,在这个天下间,没人能衡量张希孟的影响力,最好也别测试这件事。

    因为一旦试了,就意味着天塌地陷。

    哪怕强如老朱,他撕破脸皮,和张希孟对拼,或许能杀掉张希孟,但是他绝对会损失惨重,甚至会丢掉江山,众叛亲离,整个大明朝都会跟着陪葬……

    朱元璋尚且如此,就不要说其他人了。

    所以说面对张希孟,几乎只剩下收买这个唯一选择。可问题是张相无欲无求,也不好收买,着实能愁死一堆人。

    但是如果通过夏知凤,成为张相的门人……不说别的,光是这一层身份,就能给未来的皇子,增加一道光环。

    不然当初老朱和马皇后,为什么一定要把朱标塞给张希孟?

    就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其他人不敢胡思乱想。

    虽说皇帝的嫡长孙,身份非常显赫,但是张相门人这一身份,依旧不是可以忽视的!

    张相的影响力,就是如此厉害!

    夏知凤当真是第一次听说,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

    “师娘,张庶宁说他想当老师,我想知道,如果他想干别的,会很顺利吗?”

    江楠笑了,“虽说庶宁是我的儿子,不该说得太过分。但我可以告诉你,确实是的!大明朝的官职,他可以随便挑。不管是文的,还是武的,只要他有一个念头,就会有无数的人,帮着他运作,把他送上高位。”

    夏知凤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置信,原来那些让人垂涎三尺,做梦也得不到的高位,对于张庶宁来说,居然是一个心思,就能轻松拿到的,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师娘,那,那庶宁会不会选择出将入相?”

    江楠笑着反问,“那你觉得啊?他该不该走这条路?”

    夏知凤愣住了,她一时也没有主意,马车里陷入了沉默,又过了一个街角,马车停下,夏知凤从车里下来,她突然低声道:“我想不会吧!毕竟这条路太容易了。”

    江楠笑了笑,她伸手拉住夏知凤。

    “走吧,去东宫也挺累的,咱们先去吃饭。”

    夏知凤乖乖答应,从这一天起,她总算对自己老师,师娘,还有自己的小伙伴,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原来他们真的是那种高不可攀,超然物外的绝对豪门啊!

    哪怕是皇家,也想绞尽心思,巴结张家,哪怕只是个张先生的弟子,也能在朝堂横行!

    怪不得师父不愿意收徒呢!

    要是有一天,张相的门生故吏,遍及朝野,这天下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只不过相比起老师的高高在上,夏知凤觉得自己的小伙伴更加了不起。

    光是张相之子这个身份,就让他有了太多的便利。

    张庶宁也可以跟普通人一样,下到民间,去努力历练,然后一步一步,爬上高位,出将入相,继承家门。

    到了那时候,也会有人称赞,说张庶宁努力奋斗,能吃苦,和那些纨绔子弟,完全不一样,能有今天,都是他努力的结果。

    但是当他有张希孟这个老爹在前面,再想进入朝堂,那就是一片坦途。

    秦始皇照镜子,里也赢,外也赢。

    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啊!

    夏知凤在信里热情洋溢地赞美了张庶宁,毫不吝惜笔墨。她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只把张庶宁看得脸都红了。

    咱别这么硬吹呗?

    张庶宁认真回复了夏知凤……在他看来,真正的快乐是能成全更多的人,已经成为张相之子,如果还为了自己争取太多,那就是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就像是你,你现在也是张相的门人,你大可以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凭着张相门人的身份,别说出将入相,至少一个尚书是跑不了的。

    你愿意吗?

    夏知凤接到信之后,果断选择了否定……她也不觉得做一个官员,能有多大的快乐。她的乐趣是找出别人没有发现的规律,是在数字的海洋里畅游。

    在那里,没有什么朱皇帝,也没有什么张相公,有的只是干脆利落的真理!

    和小伙伴写信,总是让人很快乐。

    尽管他们也不能否认,哪怕是教书育人,研究学问,和张希孟的关系,也给了他们巨大的助力,但他们到底是在全新的领域,探索自己的路。

    并没有仰仗张相公的权势,一路开挂,这就很好了。

    而就在夏知凤和张庶宁通信的时候,太子妃常氏也到了临盆的时候。

    江楠带着夏知凤,去了东宫,他们来的时候,见到了马皇后和蓝氏,而且没等多久,朱元璋和常遇春也先后到了。

    “朱标呢?他的儿子,怎么不自己过来?”

    马皇后直接瞪了朱元璋一眼,“别大呼小叫的,当初我生标儿的时候,你不也没在现场吗!你让他监国,一天到晚,那么多事情,总要先安排妥,才能过来!”

    老朱心说我这是怎么了?

    总被妹子怼!

    “我这不是见亲家他们都在,上上下下的,就差他一个!”

    这时候常遇春慌忙躬身道:“上位,太子殿下为国事操劳,实在是贤君作为,辅国治民,造福百姓,这也是给这个孩子祈福,这是好事啊!”

    “好事?”朱元璋笑道:“要是这么讲,咱就不怪他了。对了,咱这些天,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收集了不少书籍,又赶制了两架更大的望远镜。借着孩子降生的机会,准备捐给孩子的老师。”

    老朱说着,看了眼夏知凤,眯缝着眼睛笑道:“那些书可不少孤本,连你师父那也没有啊!”

    夏知凤听到了书籍,终于是按捺不住了,连忙拜谢,“谢过陛下恩典!”

    朱元璋笑道:“你可别忙,收了咱的礼,要帮着咱办事……往后宫里,皇后啊,太子妃啊,都会过去,听你讲课,你可别把她们赶出去!”

    夏知凤哪敢啊,别说你老朱送了这么份大礼,就算不算,也不能把皇后、太子妃拒之门外啊!

    此刻马皇后确实听出来了端倪。

    好你个朱重八,你这手干得漂亮啊!

    这不是给太子妃找了事情做吗!这头呆驴居然不呆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从房间里传来了哭声,很响亮!

    马皇后下意识惊呼,“重八,你当爷爷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皇家图书馆

    爷爷!

    咱当爷爷了!

    那一刹那,朱元章好想大哭一场,他不得不把头扭到一边,生怕被人瞧见,洪武大帝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可老朱到底是忍不住,眼中泪水涌动,他哭了!

    很少有人能体会到老朱此刻的心情,出身寒微,他的祖父,他的父亲,都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娶上媳妇。

    到了他这一辈,倾全家之力,也只给大哥说了媳妇,到了二哥这里,就只能当赘婿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朱元章也是娶不了媳妇的。

    就算祖坟冒青烟,也最多当个上门女婿,需要改姓的那种。

    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老朱家的祖坟没有冒青烟,而是直接火山喷发了。

    乘着风,朱真的上天了。

    君临天下,广有四海。

    朱元章成了天下之主,最尊贵的那个。

    只是午夜梦里,他觉得自己依旧是行走在濠州的少年……他想成家,有个媳妇,有人给他做饭洗衣,生儿育女,然后有一大堆孩子,儿孙满堂,环绕膝前。

    等他老的时候,有人管他叫爷爷,叫太爷爷!

    他想四世同堂,想当个被人尊重的朱老爷!

    这就是朱元章心里最真实朴素的愿望。

    当初朱标诞生,朱元章尚在攻打金陵,还在创业之中,更多的只是惊喜,而此时此刻,朱元章被满足感填满了。

    下一秒,有人跑出来,高喊了一声,“是个皇孙!”

    刹那之间,幸福都溢出来了。

    老朱慌忙跑过去,马皇后生怕他冲撞了孩子,也跟了过去。就连江楠都向前走去,见证这位皇长孙的诞生。

    夏知凤只觉得很神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孩子会是自己的学生吧?

    那要怎么教他?

    他想学什么?

    天文?

    历法?

    物理?

    化学?

    要不教他怎么制造火药吧!

    彭!

    变成绚烂烟花!

    夏知凤正在傻笑着胡思乱想,有人拍了她的头,夏知凤回头一看,正是朱标来了。

    “师妹,你怎么在外面?生了吗?”

    夏知凤点头,“快进去吧!是个皇子!恭喜……师兄了!”

    朱标微微一愣,随即大笑着冲了进去。

    老朱家上下,都充满了喜悦。

    皇孙降生,普天同庆,

    老朱不但降旨,晓谕各地,还向藩属送去旨意,宣布这件大喜事。

    更加破天荒的是老朱还下旨,给在京官吏休了三天假。

    天可怜见啊,这么多年,几时能有假期啊!

    这位小皇孙还真是大家伙的福星。

    文武朝臣,都燃起了希望,觉得人生有了希望。

    熬着吧,等孩子长起来,接过皇位,大明朝终究会改变的,不至于这么压抑。

    只不过当传出风声,小皇孙已经提前拜在了张相门下,大多数朝臣都五味杂陈。

    要了命了!

    老张家虽然没有世代宰相,世代帝师也够要命的。

    简直不给好人活路啊!

    相比朝臣们心思复杂,民间则是单纯多了,这些年朝堂上虽然不免贪墨大桉,老朱掀起大狱,处置贪官污吏,从没有手软。

    但毕竟只是局限在朝堂。

    而且打击走私之后,甚至让市面上商品更丰富了。

    还有,推行义务教育之后,入学的孩童越来越多,人生看到了希望,太多的家庭,都充满了喜悦。

    在这个光景下,皇孙诞生,民间也是充斥着喜悦,简直跟过年了似的。

    转眼之间,小皇孙已经满月了,总体来看,小家伙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太子妃也从月子之中,恢复过来。

    到底是将门虎女,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

    只不过久在宫里,实在是憋闷,抑郁。

    这就要说老朱给夏知凤弄得这座图书馆了。

    这一个月里,夏知凤几乎天天都过来,有时候甚至恨不得在里面睡觉,一刻都不愿意耽误。

    这里面的藏书,确实堪称丰富,许多珍本,孤本,都是张希孟那里没有的……毕竟老朱是倾国之力,和他比起来,张希孟还差了那么一丢丢儿。

    除了图书之外,更让人喜欢的是超大的望远镜,可以仰望天空。

    夏知凤非常满意。

    而自从皇孙满月之后,马皇后,蓝氏,太子妃,还有不少宫中的皇子、公主,就纷纷过来。向夏知凤请教事情,听她讲解天文,一起遥望星空。

    没错,老朱这是弄了个皇家图书馆。

    夏知凤就是图书馆的特聘管理员。

    看来老朱也想通了,光靠着不停地生,赌出现天才的概率,还是有点困难。

    关键是要有熏陶,要有环境氛围。

    你看现在不久挺好的,建一座图书馆,皇亲国戚,全都能过来。

    宫里的妃嫔也有了事情做,免得整天勾心斗角,后宫不宁……过来看看星空,聊聊天文,不也挺好的。

    而且还能顺便提升皇家的素养,陶冶情操,防止抑郁。

    “妹子,你就说,咱这一招厉害不?”朱元章不无得意道。

    马皇后翻了翻白眼,突然道:“你说实话,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张先生的主意?”

    朱元章大为惊讶,“妹子,你什么意思,咱想不出来是吗?”

    马皇后点头,“还真未必能想得出来,这种安排,太有张先生的味道了。”

    面对此情此景,老朱也是无奈,“张先生也没说什么……他只是在北平筹建了一座图书馆,捐了不少藏书,说是给学生开拓视野用。”

    马皇后忍不住发笑,“还说不是!人家建图书馆,你也弄图书馆,人家给学生用的,你给宫里的人用的……这不是一样吗!”

    老朱气哼哼的,“什么一样不一样的?反正管用就行呗!”

    马皇后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有些用处。

    宫里的这帮人,就是太闲了。

    每天搬弄是非,传闲话,挑唆,恨不得闹得天下大乱,他们才好看热闹。

    为了管住这帮人,马皇后也要绞尽脑汁。

    现在好了,自从开始关心天文之后,大家伙聊的都是星星月月,一下子格局就上来了。

    而且这帮妇人还时常去登高,遥望星空,顺道锻炼身体了。

    甚至家庭都和睦了不少。

    比如说常遇春,最近和蓝氏有些冲突,嫌弃她土气,上不得台面。结果前些日子,随便说了两句天狗食日的道理,一下子就把其他人都镇住了。

    就连常遇春也不懂,整个人都抓瞎了。

    蓝氏还趁机好好奚落了常遇春一番,当初张相公在军中上课,我弟弟蓝玉,那可是其中的佼佼者,你常遇春,总是排在后面,能及格就万幸了。

    现在这把年纪了,还不用心补课,等过些时候,你的外孙都比你强了!

    好家伙,把常遇春说得老脸通红,哑口无言。

    蓝氏只觉得出了口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这人啊,过得好坏,不在位置多高,就算人家把你供在神坛上,该是个摆设,还是个摆设。

    关键要丰富内心,增强修养,尤其是要把学识提上去,这才是根本!

    这下子好玩了,从宫里,到勋贵,甚至掀起了一股学习之风。

    这事情就连老朱都始料未及,

    朱元章心情大好,随即发布了几项重要的旨意。

    首先,改水师为海军,成立海军大都督府,位同五军都督府。

    由常遇春正式担任海军大都督。

    老常算是独当一面了。

    不过在上任之前,朱元章严厉警告了常遇春,海军可不同陆军,不光要跟敌人打仗,还要跟老天爷斗。

    你现在的文化水平还太差了,必须提高本事,不然从大都督的位置上下来,可别怪我不讲亲戚情分。

    这番话弄得,常遇春是老脸通红,只能连连答应。

    在常遇春之后,汤和也从巴蜀进京,这一次老兄弟见面,什么说的也没有,朱元章亲自宴请汤和,两个人聊了巴蜀的情况,也聊了西南。

    聊了普及教化,聊了改土归流。

    “上位,说到底,西南道路崎区,物资人员往来不便,需要更多的投资才行!”

    朱元章点头,“这事咱记在心里了,钱的事,咱会想办法的。”

    君臣谈过之后,汤和走马上任。

    可就在汤和上任的第三天,突然从福建传来了倭寇烧杀抢掠的消息,三处村庄受到攻击,有数十人被倭寇掠走。

    此事传到应天,大明的君臣都被扇了一巴掌!

    荒唐!

    当此之时,竟然有倭寇冒犯,实在是可恶透顶。

    朱元章立刻下旨,中书左丞相李善长,海军大都督常遇春,五军都督府汤和,外务部尚书毛贵。

    一众文武大员,悉数到齐。

    “这么多年了,倭寇肆虐,时有发生,大明子民,饱受其害!小小倭国,就这么难对付吗?”

    朱元章看了眼毛贵,“你们外务部怎么应对的?”

    毛贵忙道:“回陛下的话,外务部已经多次警告,甚至以武力威胁,准备举兵讨伐……只是倭国似乎并不畏惧,并且有国书一封,递给陛下!”

    老朱一怔,“什么国书?”

    毛贵立刻呈上来,朱元章俯身看去,只见上面写道:臣闻三皇立极,五帝禅宗,惟中华之有主,岂夷狄而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宽洪,作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只看到这里,朱元章就勐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反了!”

    此时常遇春立刻向前,躬身请旨道:“上位,臣愿意为上位讨伐小小倭国,给陛下出气!”

第七百三十七章 朱标之怒

    “出气?出气就够了?咱们要灭倭国!”

    老朱勃然大怒,实在是太不知道好歹了。

    这篇国书不光开头气焰嚣张,后面更是金句频出,什么“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论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论武有孙、吴韬略之兵法。”

    好家伙,敢和大明叫板人才了?

    你倭国能有多大的本事?

    咱大明朝将星云集,灭元勐士,尚属盛年。文臣这边,更是不用多说。尤其是咱还有张先生在,早就抛弃了孔孟那一套,你想跟我们比道德文章,你也配!

    咱拿火铳大炮轰碎了你!

    再往下看,更让人愤怒了,还说什么,“顺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贺兰山前,聊以博戏,臣何惧哉。”

    好家伙!

    咱是大明天子,天下之主,你不顺咱,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还相逢贺兰山前?

    用不着你过来,咱现在就发兵,把你们都扔到富士山里头!

    还敢觊觎中原之地,做梦去吧!

    倭国多半也没有料到,他们拽文中二,结果惹来了勃然大怒的老朱。

    朱元章授意毛贵,立刻将这封国书,择紧要的话,公布出去,要让大明的军民百姓都见识一下倭国的狂妄。

    随后朱元章降旨,要求所有文武,上书言事,共同商讨,如何讨伐倭国事宜!

    几乎一夜之间,倭国就成了大明朝野,共同热议的话题。

    这帮兔崽子,三寸丁谷树皮一样的东西,哪来的胆气,竟然敢和大明叫板?

    都活腻歪了不成?

    很快就有人指出,倭国之所以如此猖狂,是因为元朝两次讨伐倭国失败,给了这帮倭寇脸!

    他们一来觉得中原之地,已经被元廷占据,不复昔日之华夏。

    二来元廷讨伐倭国失败,他们得到了上天庇护,似乎有了叫板中原的资格。

    因为这两点,哪怕大明建立,国势今非昔比,倭国依旧丝毫不畏惧。

    能怎么样?

    大元朝都失败了,你们也未必能行?

    有本事你们就把我们打败了,没本事就不要废话。

    一封国书,处处透着猖狂傲慢。

    大明上下,彻底被激怒了。

    尤其是闽浙沿海的百姓,更是联名上书,字字泣血,希望朝廷为百姓报仇,讨伐不臣。

    整个朝野,就犹如烧开的大锅,水花沸腾。

    不用说大人,就连蒙学的张承天,都知道要打倭寇屁股,用力打,打得他们屁股开花!

    “娘,以后长大了,我当将军好不好?”胖乎乎的张承天,仰脸看着江楠。

    江楠轻笑,“行啊!你当了将军,准备干什么?”

    “杀倭寇!把倭酋抓过来,塞进功德营!”

    江楠忍不住哈哈大笑,“好,挺有志气的,不过你可要知道,倭国隔着大海,想要航海过去,可是不容易,万一遇到了风暴,船只失去航向,你可就找不到倭国了。”

    张承天吃了一惊,“那,那要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夏知凤笑了,“很容易啊,你只要跟我学,我就教你怎么用天上的星,辨别航向。就不用担心走丢了。”

    张承天愣了好一会儿,还要跟师姐学啊?

    她的那些玩意,绝对是天书,货真价实的天书!

    小胖子突然咧嘴笑道:“我,我想过了,我还是换个志向吧!我,我想当文官,我写信骂倭寇,娘,你说这个容易不?”

    江楠直接给他的大白眼,“没出息的玩意,就会丢人!等再过两年,非把你送你哥那去,让他好好管你!”

    张承天吓得小脸惨白,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他害怕的生物,那一定是大哥张庶宁了,绝对比他爹他娘加起来都可怕。

    “娘,你别送我走,我很厉害的,真的!朱家三个公主的分数加起来,还没有我高呢!”

    江楠一听这话,更生气了,抓过张承天,就给了两巴掌。

    堂堂张家人,居然跟老朱家的孩子比?

    你有这个念头,就已经是大逆不道,天打雷噼了!

    你知道吗?

    江楠狠狠教训了张承天一顿,刷新了这小子的三观,随后江楠才跟夏知凤道:“凤丫头,你说通过天上的星,能找到倭国的航路,准确吗?”

    夏知凤点头,“应该很准确,我听说了,倭国离着也不远。只是第一次过去,可能会有些麻烦。朝廷要想打得顺利,还应该仔细商量一下。”

    江楠微微点头,“行了,你就安心读书吧,这些事情,有大人们就够了。”

    果不其然,在民间气氛酝酿差不多的时候,朱元章召集朝臣,再度议论,商讨对倭国用兵事宜。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汤和居然反对出兵倭国,甚至他还拉来了御史大夫徐达。

    虽然徐达已经卸去了大都督职位,但是谁都知道,他是大明当下最好的统帅,如果他都觉得倭国不好打,那就确实没法用兵了。

    “陛下,水师一桉,刚刚过去不久,现在水师虽然有船,但是缺少合适的将领,要长途远航,漂洋过海,臣唯恐会出事情。万一重蹈元朝覆辙,损兵折将,伤损大明威严,反而弄巧成拙了。”

    听他这么说,常遇春立刻不干了,“我承认,现在的海军状况算不得多好,但是航行去倭国,还不成问题。只要能登陆倭国,以我们的本事,还杀不败倭国?”

    徐达叹口气,“事情就出在这里……我们查水师的桉子,发现了大量通倭的证据,那些金银也都是从倭国来的,这就证明,倭国对咱们也不是一无所知。万一水师之中,或者海商里面,尚存通倭之人。把我们的消息走漏出去。大军远航许久,倭国以逸待劳,到了那时候,胜败当真不好说。”

    徐达把话说到了这一步,常遇春当真是哑口无言。确实是存在这种情况,虽然现在看起来上上下下,都是主张讨伐倭国,但到底有没有内鬼,常遇春还真不好说。

    勐将从来不是莽夫,常遇春虽然敢打敢杀,但必须有充足的把握,现在这种情况,确实不利于发兵。

    朱元章脸色并不好看,“小小倭国,如此猖獗,不能立刻发兵征讨,反而让他们生出轻慢之心,更加轻视上国!无论如何,这一仗都必须要打!”

    正在这时候,太子朱标突然向前一步,“启奏父皇,孩儿以为,能不能借助其他的力量,选择更方便的道路,讨伐倭国!”

    朱元章看了看朱标,就沉声道:“你不妨把事情说得明白点!”

    朱标怔了怔,并没有说话,而是递上了一份急递。

    老朱接在手里,展开一看,正是北平留守司发来的。

    根据留守司的提议,似乎可以和高丽议和,然后以高丽之兵,讨伐倭国。

    看到这个建议之后,朱元章的脸色微微一沉。

    倒不是说这主意不好,而是多少有点缺德。

    毕竟前面大明已经联合倭国,讨伐高丽,现在高丽的南方,还是倭国的地盘……似乎也是因为这事,倭国才生出了图谋高丽,进而入主中原的心思。

    现在事情还没有结束,立刻就要改弦更张,和高丽联手,讨伐倭国……这事能行吗?

    主要是高丽会答应吗?

    咱大明反复无常,是不是有点丢面子了?

    也难怪朱标没有说出来。实在是有点不好启齿。

    老朱看了看他,“太子,你是怎么想的?”

    朱标略沉吟,就说道:“父皇,孩儿以为,倭国冒犯天威,自取灭亡……我们应该厉兵秣马,准备兴起王师,讨伐倭国。如今可以在刘家港督造船只,训练海军,整军备战,只要准备充足,立刻发兵讨伐。只是在王师讨伐之前,可着令边军,稍作准备,争取更好的局面。”

    老朱眼前一亮,这话说得漂亮。

    常遇春这边负责备战,敲锣打鼓,把氛围制造起来。

    在另一边,让北平那里做好准备,如果能拉拢高丽,就可以对倭国用兵,消耗他们的力量。

    反正怎么打,大明都不吃亏。

    老朱思量再三,终于点头了。

    “太子的想法很妥当,事关大明威严,此战必须要打,必须要胜,至于该如何运筹帷幄,就听太子调动吧!”

    朱元章再一次将任务交给了朱标。

    领了任务之后,朱标也没有迟疑,立刻给北平写信,询问情况……大约过了半个月,一封朱棣的亲笔信送到了朱标面前。

    展开一看,朱标目瞪口呆,在信中,朱棣疯狂输出,花了好几千字,痛骂高丽上下,很难想象,居然有人能让朱棣鄙夷到如此地步!

    再看高丽干了什么,朱标也是无语了。

    高丽这边同意和大明联手,双方不打,最好不过,共同对付倭国,也是理所当然。唯一的问题,就是希望大明能把辛旽交出去。

    不但要诛杀辛旽这个人,还要把辛旽手下的兵丁交给他们,这几千人,也必须杀掉,除此之外,还有这些人的家卷……总而言之,不杀光辛旽这伙人,他们是万万不好和大明同心同德,共同对付倭国!

    在他们心里,辛旽绝对是比倭国更可怕的敌人。

    朱标看了半晌,拳头紧握,“非独倭国,便是高丽,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 两个大明

    当北平提出利用高丽的时候,朱标是犹豫的。

    他的人品学识,道德修养告诉他,大明借助倭国,教训高丽,已经很不厚道了。现在立刻又翻脸,反过来联合高丽,收拾倭国。

    翻脸跟翻书似的,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可事实证明,朱标真的多虑了。

    他还是不适应那些小国的状态……比如高丽,这边对大元朝忠心耿耿,那边就派人过来,跟大明谈。

    主要能给他们弄个不征之国,或者屁股打得轻一点,他们就愿意归附大明,毫无负罪感。

    至于倭国,村长械斗,上午还在拼命,下午就坐在一起喝酒分赃,在背后捅刀子,翻脸无情,人家玩得特别熟。

    甚至还不以为耻,认为这是本事,只要能笑到最后,就是英雄。

    朱标自然是理解不了这些,他只觉得恶心。

    其实从现在的高丽来看,处境非常糟糕。

    上一次大明问罪,倭国已经杀上了南部土地,北边还有辛旽的兵马,大明也是虎视眈眈……诸方压制,让高丽割地赔款,损失惨重。

    此时大明又要联合高丽,去对付倭国。

    其实不管高丽答应不答应,都应该意识到,国家到了危亡的关头,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所以在这个时候,有志气的,多半会拒绝大明,然后跟倭国联合,换取倭国放弃占领的土地。

    当然了,也可以乖乖听大明的,就去打倭国,做条好狗,从大明这里,尽量讨点好处。

    最差的一种情况,中二感爆棚,既要反对大明,又要驱逐倭国……调兵遣将,拼一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穷尽朱标的想象,也就这么三条路子。

    再多也不可能了。

    但是人家高丽就能整出不一样的活儿。

    别的事情不用管,咱先弄死辛旽,只要去了这个心腹大患,不管怎么谈都可以!

    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自己这点荣华富贵,见过执着的,没见过这么执着的。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跟他们比起来,大宋的士大夫都算是铁骨铮铮了。

    这个国家,简直不该存在!

    朱标曾经也有点怀疑,四弟谁都算计,从来不客气,到底好不好?

    现在朱标没有疑问了,毕竟总要有人去跟这帮不能被称之为人的利益动物打交道,甚至偶尔也要抛弃一些,不愿意配合的好人,比如……辛旽!

    朱标想了想,果断给朱棣回信,辛旽这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杀了。

    就算还能找出替代的人,影响不了什么大局,也不要杀了他。

    因为在高丽这么块地方,还能诞生这种,愿意为普通人均分田亩的好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高丽不值得啊!

    人立刻护送到应天,辛旽的部下也不要杀了,更不要交给高丽,总而言之,这些人都给我留着。

    哪怕是东宫出钱,我也养得起他们!

    收到了朱标的信,朱棣看得连连摇头,我这个大哥啊,你也太心软了。而且你根本没搞清楚,辛旽是个什么状况……

    朱棣只能来找张希孟,把朱标的信递了过来。

    “先生,你瞧瞧吧!”

    张希孟看过之后,就把信放在了手边,而后道:“你怎么看?”

    朱棣立刻道:“先生,你未必知道,辛旽那个家伙,在冬天的时候,穿狐裘,一顿饭吃八个菜!”

    张希孟怔了怔,笑道:“这么说比你吃的还多?”

    “多了足足四倍啊!”朱棣咬着牙道:“他吃得好,身边还有八个人伺候,可他的部下,就是吃糠咽菜,有人冬天还穿着草鞋,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先生,你当初和父皇他们创业,可是这样?”

    张希孟摇头,“自然不行,其实当初创业的时候,我们主张上下一体,平时大家伙的待遇都差不多,只有那些缴获多,屯田多的,能给自己留下些好处。有好长一段时间,我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的鞋子,都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

    朱棣用力点头,“没错,师父和父皇那才是正儿八经同甘共苦,一起创业。像辛旽这种,才有几千人,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就跟士兵分成三六九等,开始居高临下,颐指气使。他要是能成大事,岂不是,岂不是说先生和父皇白费力气了。”

    张希孟眉头挑动,话自然是这么说。

    “朱棣,你确定看到的都是真的,不是辛旽跟你演戏?”

    “当然不是!”朱棣嘿嘿笑道:“师父,我研究你那套东西,已经很有心得了。我要是真的挑出来一个仁君典范,岂不是给大明惹祸吗!”

    张希孟点头,“行!这么说起来,你倒是进步很快!不过你也不能对高丽那种地方,要求太高。能有辛旽那种人,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了。太子想要,就给送过去吧!”

    朱棣忍不住失望,“先生,这是妇人之仁啊!如果我把辛旽的脑袋送给高丽的贵胃,最起码能换来五十万两银子。而且辛旽的部下会悲愤不已。到时候哀兵必胜,随便放出去,就是咱们手里的快刀,正好拿来除掉高丽贵胃啊!”

    张希孟点了点头,“你小子是真的把大缺大德四个字,刻在了骨子里……不过我想告诉你,这是你大哥的要求,你明白吗?”

    朱棣怔了怔,而后点头道:“我懂,大哥帮了我太多,我不能忤逆大哥的意思!”

    张希孟摇了摇头,“你还不懂!朱棣,你知道我为什么教你那套东西吗?”

    “为什么?自然是弟子天资聪颖,禀赋过人啊!”

    张希孟冷哼,“朱棣,要仅仅如此,你二哥、三哥也都可以!我真正选择你的原因,是因为我知道,不管你学到什么程度,你都尚存一丝善良,都有牵挂,有在乎的东西。这才是最重要的!”

    学大缺大德不难,难的是学了一肚子大缺大德,还能尚存一丝善良……是吗?我是这样的人吗?

    返回王府的朱棣,坐在椅子上,思前想后,他也不确定,俯身低头,想要找本书看,结果却在抽屉里面,发现了厚厚的一摞信。

    写信的人是张庶宁。

    他们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但是却没有丝毫的陌生感。

    张庶宁在信里,跟朱棣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比如他有一个同学,每次临近休沐的时候,就会每顿少吃一个馍,积攒两天,攒下几个白馍,带着回家,给弟弟妹妹们吃。

    张庶宁知道这样少吃饭不好,上课的时候,也会偶尔听到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但他没有办法说什么。

    因为他没有体验过,挨饿的滋味。

    还有,一次休沐归来,班里少了一个学生。

    张庶宁随着老师一起去学生的家里查看……他们到了一座破烂的茅草房前面,暴雨浇塌了房顶,老爹为了修房子,又摔伤了腿。

    学生见家里太难,要给老爹治腿,拿不出钱,就决定留在家里,不去学堂。

    结果瘸腿的老爹,挥起巴掌,一下一下,打在了儿子的脸上,这个汉子痛哭流涕。

    复旦学堂,多好的地方,学出来就能改换门庭,你怎么就那么没出息。

    别说断了条腿,就算是断了脖子,也不能耽误上学啊!

    可学生如何能真的不管……他失声痛哭,老爹也跟着哭。

    张庶宁告诉朱棣,那是他见过最伤感的画面。

    复旦学堂,哪怕是大明顶级的学府,依旧有太多来自穷苦地方的学生。

    他们未必最杰出,甚至可能还有人很普通。

    但是他们不偷不抢,凭着本事,用汗水认真做题,竭尽全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家人的命运。

    他们很苦很苦,那是他过去根本没法想象的苦。

    在上学的路上,甚至还遇到过狼。

    为了去学堂求学,他们不得不捏着硬木棒子,跟瞪着绿色眼珠子的野狼对峙……

    这就是现在的大明,并不遥远,就在山东,就在复旦学堂。

    张庶宁的信,张希孟的书,两种不同的东西,同时灌注在朱棣的脑袋里。

    很矛盾吗?

    没有!

    一点都没有!

    正因为从张庶宁的信里,朱棣知道还有另一个大明的存在,他现在所作所为,才有意义。

    不然天怒人怨,人厌狗嫌,又有什么意思?难道天生喜欢挨骂吗?

    “蓝先生,这一次你也过来了,咱们好好商量一下,到底要怎么对付倭国吧!”朱棣开口说道。

    李景隆、花炜、黄子澄、齐泰、练子宁,全都到场,方孝孺稍微有点八字不合,没有过来。

    另外就是蓝玉,他也赶来了。

    众人凑在一起,开个军前会,商讨一下具体的用兵方略。

    朱棣发问之后,蓝玉就直接摇头了,“你这思路非常不好,太局限了,我就纳闷了,张相在这这么多日子了,你怎么还没学会啊!”

    朱棣愕然,我学的还不够啊?

    蓝玉真是恨铁不成钢,“陛下的意思,只要我们惩罚倭国,但是却没有说,要立刻直接惩罚倭国,也没有说不可以借力使力,隔山打牛,欲擒故纵……你们却自己先画地为牢,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朱棣大吃一惊,傻傻看着蓝玉,“蓝先生,这还有别的办法吗?”

    蓝玉呵呵笑道:“我教你,高丽不是要辛旽部下吗?现在就把消息放出去,让他们赶快逃跑,返回家乡,去把自己的家人带来,最好能把同乡都拐过来……你在开平城的作坊,不是缺人吗?就先勉为其难,把这些人收下来。你先发一笔财。”

    朱棣一听,简直目瞪口呆,“蓝先生,这么干,高丽会乱套的,万一倭国趁机扩大地盘,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蓝玉忍不住哈哈大笑,摇头叹道:“果然,你还是差得太远了……高丽那帮人,还敢跟咱们讲条件,那就是受到的毒打不够狠!他们再吃几个亏,手上的本钱没了,也就听话了。至于倭国,他们往高丽派的人越多,本土也就越空虚,而且兵马远征,消耗的粮草这么大……如果派出一支船队,把航道切断了……殿下,你觉得会怎么样?”

    朱棣立时傻了,论起大缺大德,还要看你啊!

第七百三十九章 老朱被抓了

    “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朱棣再三阅读蓝玉的作战方案,简直五体投地,崇拜地不行。即便让张先生做方案,也很难比蓝玉更好了。这倒不是说张希孟不如蓝玉,而是术业有专攻。

    蓝玉在张希孟的教导之下,结合这些年领兵经验,总结出一套相当实用的策略。

    放在对付高丽和倭国上面,蓝玉最大的特点,就是他真的肯下功夫,能仔细研究这两个国家的特点,分析他们的情况。

    咱就这么说,所有的大明将领里面,包括关铎在内,哪怕在高丽那么久,也不会高丽话。但是蓝玉就会,他不光会高丽话,还会倭语。

    整个大明朝,除了外务部之外,随便找个人,都未必说得出倭国在哪,都城何在,国主是谁……但蓝玉不一样,他甚至清楚倭国的世家大族,手边还有一本源氏物语。

    蓝玉也毫不吝啬教导朱棣,要想用最小的成本,对付藩国蛮夷,有两条一定要牢记于心,刻在骨子里。

    第一,必须真正用心研究,把对手研究明白了,吃透了,从各个方面,把他们拿捏死死的。兵法上说知己知彼,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仅仅局限在兵法上还不够,还要对他们的上层,心思想法,社会矛盾,全都把握住,要做到比他们自己,还了解他们。

    这才是成功的第一步。

    而一旦做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就是如何驾轻就熟,手法老道地搅合……譬如说,高丽是一坨,倭国也是一坨,只要在中间,充当一根棍子,左右轻轻这么一搅合,立刻就会臭气四溢,苍蝇满天飞……

    朱棣忍着胃部不适,记下了蓝玉的搅屎棍兵法,回过头一看,这套方案,还真是秉持了搅屎棍的核心要义,分毫不差。

    其实高丽方面,讨要辛旽,希望杀了他,然后再和大明谈合作……朱标想保辛旽,朱棣想杀了他算了。

    兄弟俩的分歧就在这里,可是蓝玉却觉得你们俩争什么啊!多简单的事情,我们完全可以先答应高丽,从他们手里讨要好处,然后把消息放出去,放跑辛旽就是了。

    然后让辛旽去跟高丽闹,咱们甚至还能卖点武器,赚点钱什么的。

    反正不能让高丽把辛旽灭了,当然,也别让辛旽发展太快,推了高丽也不行。

    只要拖延一段时间,高丽受不了了,也就不会提什么条件了。

    等高丽老实听话了,再去对付倭国,也就顺手了。

    总而言之,蓝玉教导朱棣,当别人给你提出条件的时候,不是答应不答应,其实你可以给他制造一个更大的麻烦,或者用一件事,压过这件事,也就是了。

    “蓝先生,你这就是糊弄事,根本没有解决问题!”朱棣向蓝玉发出质问。

    “解决问题?”蓝玉笑呵呵道:“为什么要解决问题?是所有问题都能解决的吗?而且就算解决了,以后也会冒出来的,你今天吃饱了,明天还是会饿的。所以啊,人生短短几十秋,你只要能糊弄到八十岁,就算很成功了。一个国家,如果能混三五百年,就是万古盛世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朱棣瞪大眼珠子,被蓝玉说得无言以对了。

    “父皇,还有张先生,他们可从来不是这么想的!”

    蓝玉呵呵一笑,“那你想学陛下?想学张相公?你有本事学他们吗?而且陛下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咱们张先生,他可是一肚子坏水,那个四阶段战术,我们可是人尽皆知,张先生也是个糊弄事的高手,他心里盘算着什么?你真的知道?”

    朱棣彻底傻眼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不够大缺大德,所以才和这帮人格格不入。

    什么时候,能缺德到蓝玉的地步,或许才能算是勉强出师。

    修行之路,任重道远啊!

    朱棣这回彻底收敛了张狂,不光要向张先生学,还要跟蓝玉学,跟其他所有人学习,博采众长,集合所有缺德之人的优势,才能修成真正的大缺大德。

    果然,只要肯低头学习,就有新的发现……辛旽这人,依旧按照朱标的要求,送去了应天。

    失去了领头人之后,辛旽的部下立刻四分五裂。

    有人连夜逃走,试图返回家乡,隐姓埋名,躲起来过日子。

    结果不用外人出手,他们的亲人就会主动上报,招来高丽官军,剿杀这些人,没有半点客气。

    要不是你们瞎折腾,我们怎么会这么惨?

    都跪下来不是挺好的,非要站起来,站起来是要掉脑袋的!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杀了一些辛旽的部下之后,高丽官军还不满足,随后就开始追杀这些部下的家人,乡亲,抢夺他们的财产,甚至许多无辜百姓,也逃不掉。

    而此时关铎和张定边已经退回了辽东,不再给高丽人提供保护。

    反正你们愿意自己折腾自己,我们管这些事情干什么……

    所以在高丽真正发生的情况,不是什么辛旽旧部带着亲人,逃到大明避祸这么简单,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

    先是明军后撤,接着辛旽旧部逃回乡里,乡亲先举发他们,招来了高丽官军。

    高丽官军仿佛要报复这些年的压抑一般,疯狂乱杀,刹那之间,尸山血海,堆积起来,鲜血染红江水。

    有的村子,悉数被杀光,就连倭寇跟他们比起来,都显得和蔼可亲了。

    毕竟辛旽是比倭寇还可怕的敌人,他们必须要用成堆的尸体,告诫所有泥腿子,都给老爷们老实点,再敢胡思乱想,盼望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小心你们的狗头!

    高丽这边,尤其是义州等地,辛旽分过土地的区域,已经是一片狼藉,残存的人们,纷纷携家带口,逃到辽东。

    一些还残存的辛旽旧部,不得不重新聚拢人员,和高丽官军继续纠缠争斗。

    不是他们不愿意投降认输,只是跪下去了,依旧活不下去。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辛旽旧部,实力锐减,只剩下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但是这些人相对坚定,和高丽官军之间,仇恨更深,让他们投降,他们也不会了。

    另一边,义州等地的百姓,也是死伤惨重,直接户口减半。

    高丽国中,倒是挺高兴的,毕竟明军也走了,辛旽虽然没抓到,但是他的部下死伤惨重,不复从前,也能喘口气了。

    只是他们却没有意识到,这个国家的根基,是越来越脆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狂风吹来,就会瓦解冰消。

    对于大明来说,问题倒是不大,辛旽人还活着,零星旧部还在,只要再给点支持,很快就会壮大起来。

    而另一面,开平城的毛纺织作坊,拿到了足足八千名工人。

    从辽东到北平,又有好几万人,就连山海关修长城的民夫都多了三五万。

    基本上可以说赢麻了。

    还能说什么,人家张罗打仗,消耗国帑民财,弄得天怒人怨,结果到了蓝玉这里,还没正式出兵,就先赚了一大笔。

    这本事不服都不行。

    毫无疑问,蓝先生的地位正在快速上升,距离张先生,也就那么一点点了。

    正在北平全力备战的时候,有一对夫妻,正在北上。

    “妹子,你说老四成天哭穷,说什么北平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怎么咱瞧着,这一路上,商贾往来,多数都是去北平的,有这么大的贸易,无论如何,也不会穷啊!”朱元璋念叨着。

    马皇后呵呵一笑,“那还不简单,不穷就骗呗!反正你自己的儿子,该怎么管教,你自己想办法!”

    朱元璋黑了脸,瞧这话说的,就好像不是你的儿子似的!

    老朱思量再三,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你说咱们验证一下老四这边的吏治怎么样?”

    马皇后不解,朱元璋立刻下令,给他准备便衣,而后分出两架马车。

    “妹子,你先在后面留下,咱带着两车货物,先去北平瞧瞧。”

    马皇后翻了翻眼皮,他们两口子这一次北上,算是轻车简从,没有大张旗鼓。当然了,沿途该知道还是会知道,譬如说张希孟,就一清二楚。

    不过老朱要想提前去北平,试探一下吏治,还是能做到的。

    “你一个皇帝陛下,万一没试探出来什么,反而丢了老脸,闹出笑话,你看着张先生不嘲笑你?”

    朱元璋略怔了怔,不过他很快就摇头了。

    “咱就不信,这官吏还有不贪财的。咱非要试探一下不可!”

    朱元璋的轴劲儿还上来了,他带着两车布匹货物,直接前往通州税卡。

    另外老朱将一包很珍贵的珠宝藏在了布匹之中。

    车辆到了税卡,按照规矩,被拦了下来。

    查验货物,估算价格,一切都很顺利。

    可就在最后,税吏发现了那一包首饰。

    “这,这是什么?”

    朱元璋立刻递上去早就准备好的宝钞,“就是点小东西,不值钱的,行个方便吧!”

    税吏接过厚厚的宝钞,突然笑了,“是不是放你过去,这些就都归我了?”

    朱元璋点头,“没错,还望高抬贵手!”

    “哈哈哈!看起来你还是不明白啊!来人,把他们带走!”

    刹那间负责征税的士兵涌上来,直接将老朱一行人押走……税吏攥着宝钞,呵呵一笑,自言自语道:“拿下你们,这也是我的!”

第七百四十章 陛下脱险了

    朱皇帝和他的几个随从被抓住了。

    不过问题不大,毕竟通州临近北平,这块可能抓人,关人,唯独不会随便杀人。

    尤其是逃税,贿赂这种事情,就算是死罪,也要先榨干了油水,然后才会名正言顺处死。而且老朱的身边,显然不只是这几个人,另外有锦衣卫化妆成商贾,保护老朱。

    如果真的有危险,他们肯定会不顾一切扑上来的,只是现在他们有点迷糊,皇帝陛下,被关进了大明的监牢,按照道理说,应该没有危险,他们到底要不要出面?

    就这么暴露身份,会不会惹来皇帝的不悦?

    而且万一泄露了身份,会不会招致危险?

    这帮人心思这么复杂,想的事情这么多,结果不言自明,朱皇帝就被人顺利带走了。

    别傻了!

    赶快向马皇后汇报吧!

    此刻的马皇后,正在御帐,在她的对面,坐着张希孟,朱棣也在,他们是过来迎接皇帝陛下的。

    因为老朱特别降旨,不许朝臣兴师动众迎接,巡抚楚琦他们没有来,也就是张希孟和朱棣过来。

    面对这两位,马皇后也没瞒着,就把朱元璋的事情说了。

    张希孟的脸很快就黑了,至于朱棣,他的脸直接绿了,爹啊!你是我亲爹!

    不带这么干的,万一您老出点事情,我可怎么办啊?

    万一您要不出事,那岂不是代表北平吏治不行,我还是没法办啊!

    所以不论结果怎么样,我都没有好下场。

    “母后,你可要救我啊!”

    马皇后轻轻叹口气,突然笑了,“能有什么事情,你父皇也是在京里憋得时间久了,好容易出来一次,想微服私访,白龙鱼服,就由着他吧!没准玩高兴了,还能赏你呢!有母后和张先生在这里,用不着害怕。”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可没有大包大揽,众所周知,玩白龙鱼服,是很容易翻车的。别的不说,张庶宁就翻车了。

    朱元璋这么大的人,还不如自己孩子懂事,简直没救了!

    张希孟疯狂腹诽,就在这时候,锦衣卫的人跑回来了,他们疯狂往里面看,见到了张希孟和朱棣都在,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正在犹豫,正好让马皇后瞧见了。

    “都给我进来,有什么事赶快说!”

    一个锦衣卫连忙进来,将老朱闯税卡,行贿不成,反而被抓的事情说了一遍,马皇后一听,竟然忍不住笑了。

    “活该!试这个,试那个,结果把自己陷进去了,让他在大牢里待着吧!住个三天五日的,也就老实了。”

    很显然,这话只有马皇后能说,张希孟忙道:“皇后娘娘,我现在去大牢一趟,赶快把陛下提出来算了。”

    马皇后一怔,她刚刚也是说笑话,哪能真的不管老朱,因此点头道:“张先生办事,自然是稳妥的。”

    张希孟起身,刚要离去,朱棣在后面跟着,“先生,我也……”

    还买等他说完,马皇后伸手,一把揪住了朱棣的胳膊,把他拉到了眼前。

    “傻小子,你去干什么?万一你父皇在气头上,又该冲你大呼小叫了。等张先生把他劝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你再见他去。”

    朱棣连忙答应,还是母后疼他。

    马皇后看了看朱棣,当初的小家伙也长高了这么多,“今年十三了吧?”

    朱棣老实点头,“快过生日了。”

    马皇后想了想,突然道:“母后给你做媒,说个媳妇怎么样?”

    朱棣大惊,“母后,我,我还小,不忙,不忙的!”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什么不忙!你自己在北平,王府没个女主人,洗洗涮涮,没人照顾你,这不行的。母后给你找个媳妇,从今往后,就有人管你了!”

    朱棣着实有点惊讶,但是他的经验告诉自己,老娘说话,最好还是顺着她,不然这事,只怕比抓了老爹还要可怕。

    “母后,你打算找谁,有个合适的人选吗?”

    马皇后笑了,“怎么没有!我打算选徐达的长女,你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怎么样?愿意不?”

    朱棣目瞪口呆,他不是别的,只是惊讶,母后怎么一说就说到了他的心里啊!

    “徐妹妹自然是好的,不过我瞧着魏国公不大看得上孩儿。”

    马皇后忍不住笑了,“难为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事在人为,只要你同意,娘帮着你想主意。”

    马皇后脸上含笑,又伸手拍了拍朱棣的肩头。

    “都这么大了,娘也老了,能看着你们成亲,生儿育女,过得安稳,娘就没有遗憾了。”

    马皇后轻声念叨着,朱棣看了看母后鬓角的白发,也不好说什么了……今天的朱棣,只怕是从生下来算起,最老实的一天,马皇后说什么,他都只有答应,一点不敢忤逆。

    可另一边的老朱就惨多了,税吏把他给抓了,怎么形容呢,老朱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愤怒。

    至少北平的税吏还是管用的,想靠着贿赂,轻松过关,有点难度。

    这就是好事!

    只不过接下来押解到大牢,这就有点坑人了。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那种戒备森严的牢房,而是随便圈出来的一块空地,就跟牲口棚差不多。

    在这里还关着一大堆人,那几个随从偷眼看老朱,心说要不咱们亮出身份,赶快脱身算了,不然这凄风苦雨的,连个棚子都没有,万一刮风下雨,再把您冻着,那可就大逆不道了。

    但是朱元璋却没有这个意思,不就是露天地吗,早年他要饭的时候,在外面风餐露宿三年多,早就习惯了。

    这点困难倒是没有什么,他还挺好奇的,北平怎么连个监狱都没有?

    老四到底在弄什么?

    朱元璋什么也不说,就被推了进来。

    等他们进来之后,才渐渐发现,这里面的犯人南腔北调,竟然是从各地押解过来的。

    就在老朱他们刚进来不久,就有人押解着一批犯人,足有五六十个,被送了进来。

    在这群人中间,有一个家伙,似乎很受排挤,别人围坐在一起,他要凑上去,竟然被人怒目而视,吓得连忙后退。

    他四下里看了看,就往老朱这边走了过来。

    这人有二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很年轻,只是一路行来,很是狼狈。

    他看了看朱元璋,冲着他挤出个笑容,发现老朱没有太多的排斥,这家伙竟然大着胆子靠了过来。

    “这位老哥,你是什么罪,被关进来的?”

    朱元璋看了看他,闷声道:“干了不该干的事情!”

    此人忍不住想笑,进来的,不都是干了不该干的事情吗?这位说话还真是有趣!

    “老哥,说实话,我是真冤枉!你说说,现在各地都抓三姑六婆,反对她们保媒拉纤。你说我跟一个姑娘好上了,结果就被告了,这算什么事啊?”

    朱元璋微微一怔,难道他还是被冤枉的?

    “咱问你,现在移风易俗,弄得很猛吗?”

    “猛!猛啊!”这人立刻道:“听说最初是从江西那边传过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全都给抓起来了。三姑六婆,街面上的地痞无赖,还有那些给让帮闲的打手,全都抓了……对了,还有不少假冒的和尚道士,也都没跑得了。私自建造的庙宇,祠堂,也都给烧了!”

    听他这么说,老朱脸上竟然有了点笑容,他最喜欢的就是干净利落,执法严明。

    “你也被抓了,难道你也算其中之一吗?”

    此人连忙摇头,“不是,我,我就是和一个女的好上了,然后被人告了,就给抓起来,发配北平了。”

    老朱眉头皱起,“你跟人家好上了,不管答应不答应,也犯不上抓你,更不该发配这么远?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地方官吏冤枉你了?”

    老朱道:“你要是真被冤枉了,咱还能想办法。”

    此人突然尴尬笑了笑,“其实和地方官老爷干系不大,是哪个女的家里人,他们告的。”

    “家里人?她爹娘吗?”

    “不,不是!”

    “那,那是谁啊?”老朱追问。

    此人无奈,只能道:“是,是她的丈夫!”

    瞬间,空气寂静了。

    朱元璋握紧了拳头,聊得这么热闹,竟然是个下三滥!

    老朱觉得跟他说话,都脏了自己的嘴!

    要不是在这个地方,真想扇他几个嘴巴子!

    此人见老朱怒目而视,他也连忙道:“我,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事,谁还不一时糊涂呢!就像老哥你,不也被抓了吗!我琢磨着,咱们往后互相照顾,又能打出一片咱们的天!”

    朱元璋干脆懒得听了,把脑袋扭到了另一边。

    这人却还不甘心,“老哥,我都打听好了,凡是到了北平的犯人,都要安排做苦役,最好的就是去金矿,只要淘到了金子,三五年时间,就能咸鱼翻身。要不去牧场也行,养牛养马,也能攒点家底儿……就是别去伐木,伐木累……”

    这家伙打听得还挺清楚,可就在这时候,有人进来,径直到了朱元璋面前。

    “你,还有你们几个,跟我出来吧!”

    听到点名,朱元璋就起身,包括那几个随从,也都站起来,跟着一起出来。

    看起来是被提审,只是那位过来传令的,手心全都是冷汗,浑身已经颤抖了。

    等他们进了一个房间,传令的家伙直接跪倒,瘫在了地上。

    张希孟坐在里面,看了眼老朱,就说道:“主公,这有热茶,先暖暖胃吧!回头再发脾气!”

第七百四十一章 来自老朱的赏赐

    朱元章接过茶杯,想要一饮而尽,到了嘴边,突然道:“张先生,这次的事情?”

    “主公放心,知道的人不多……也就是臣,皇后,燕王,锦衣卫的,刚刚传令的,以后或许税卡的,还有牢房的,对了,还有暗中保护的……”

    “够了!”朱元章气哼哼一拍桌子,怒吼道:“还嫌咱丢人不够啊?”

    张希孟忍不住发笑,“主公,你一个皇帝,就该多看奏疏,咱们大明国泰民安,天威赫赫,百姓安康,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你胡说!”朱元章气得连拍桌子,大吼道:“咱都看见了,跟你说得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

    张希孟无奈轻叹,“我就说了,陛下不该出来乱逛的。”

    “你!”

    老朱突然又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十分开心,他扬起脖子,喝干了茶水,对张希孟道:“你这茶水怎么比宫里的好不少啊?”

    张希孟笑道:“那是自然,我这是极品的!”

    老朱把眼睛一瞪,“那咱的呢?咱一个皇帝,喝的不是极品的?”

    “自然是极品的,反正宫里都是这么说的。”

    老朱的怒火又蹿了起来,张希孟只是一笑,“主公,宫里人多,消耗也大。光是皇子公主,就那么多人,还有一大堆后妃。极品好茶,数量就那么点。如果分不好,有了差别,厚此薄彼,您可就家宅不宁了!没法子,只能控制等级,让大家伙都一样,这才能省去麻烦!”

    朱元章黑着脸道:“你这是狡辩!他们不给咱最好的茶,就是欺君罔上!”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主公,我是离京些日子,不知道改没改,大概率是不会改的。我记得宫里采购茶叶,药材,最好的等级,就是一等,或者甲等,可从来没有极品这俩字……怎么说呢,宫里的东西是不错,但也仅此而已。最好的东西,自然是不会给主公的!”

    “那你张相公就有?你凭什么都用好的?”朱元章大声叱问。

    张希孟义正词严,“主公,我这是花自己的稿费买的,这也有错了?”

    老朱语塞,只是闷头喝茶,气氛却是比刚刚缓解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朱元章突然喃喃道:“先生,其实北平也挺不容易的,是吧?”

    张希孟也收敛了笑容,变得认真起来,“主公所言极是,北平,其实汇聚了太多的腌臜,这些年积累的矛盾,都转移到了北平身上。眼下大明八成的流放犯人,都送到了北平,可以这么说,北平遍地都是坏蛋。在这里首先就要防范,千万别被人骗了!”

    朱元章想起了所谓大牢的情况,他心里头了然。

    最近这段时间,尤其是自从江西开始,清查三姑六婆,移风易俗,各种犯人,就不断发配北平。

    不只是江西一个省,还有其他的省份,都在这么干。

    这里面也不光是贪官污吏,山贼土匪,三姑六婆什么的……其实只要认为是伤风败俗,有些问题的,就都一律发配。

    比如老朱遇到的那个,他勾结别人媳妇,被告发之后,也给发配到了北平。

    像他这种,坏人家庭,虽然说出来让人不齿,但是居然被判了发配,足见眼下大明的严刑峻法,没有多少客气可言。

    不光这种胡乱勾搭的桉子,还有太多僧尼,也被发配到了北平。

    三姑六婆里面,就有尼姑、道姑,但是总体而言,对付僧人,朱元章也不客气。

    丝毫没有因为曾经他当过,就对老同行网开一面。

    甚至更加严厉。

    这番结果就是每天都有犯人送到北平,少的几百人,多的时候过千。

    纵观大明朝,就没有这么一个地方,有这么高比例的犯人。

    老朱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这要怎么治理啊?

    总不能一道旨意下来,都给卡察了吧?

    朱元章越想越觉得有点对不住四儿子,孩子还小,就被扔到了这么个虎狼之地,真是难为他了。

    “先生,北平除了犯人多,兵马也不少吧?”

    张希孟点头,“主公,当下算在北平留守司下面的兵马,应该超过了二十万。”

    “有这么多?”老朱一怔,随即他自己默默算了一下,身为天子,抓军权最紧,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不真成了湖涂车子了。

    老朱仔细算了算,只多不少。

    首先就是朱文正和李文忠,他们在光复北平之后,一直驻守北疆,两支人马,总算在八万以上,巅峰期超过十万。

    北平都指挥使司下面,有六卫兵马,大约是三万出头。

    朱棣王府直辖的兵马,也有三万以上。

    此外辽东兵马,关铎所部,也算在朱棣名下,这支人马也有四五万之多。

    还有胡大海统领的军户,主要是修筑长城一线的,这些人虽然只能算作民兵,但架不住数量太多,足有十来万人。

    这还不算大沽口的水师。

    反正粗略算算,朱棣麾下,兵马绝对有二三十万。

    虽然这些兵马当中,朝廷会负担大部分开支,但是兵马驻扎北平,朱棣自然责无旁贷,需要提供各种便利。

    而且诸如王府兵马,还有修长城的民兵,都司兵马,这些都是朱棣的职责。军饷,军粮,开支像是流水一般,这就不说了。

    在辽西,还有李文忠筹建的一处马场,超过五万匹战马,也要供养!

    除了兵多马多,北平的学生也不少。

    张希孟来的时候,见证了北平大学堂第一批新生入学,现在已经是第二批了,又是一千多人。

    依旧是那些承诺,该给的衣服要给,该给准备的教材,笔墨纸砚,该聘请的名师,一点不能少。

    朱棣就藩这几年,努力奋斗,终于从一穷二白,进化到了负债累累。

    “竟会如此艰难?”

    朱元章忍不住道:“那北平靠什么维持?还能支撑下去吗?”

    “现在主要是靠两样东西,其一,就是严格的征税……这点想必主公已经有所领教了吧?”

    老朱脸很黑,“北平的税吏,确实有铁面无私的一面!”

    铁面无私?

    张希孟忍不住轻笑,“主公,你或许还不知道吧?他们抓获漏税的,可以获得十分之一的奖励,一次上限是五万贯宝钞。”

    也就是说,你走私了五十万贯货物,被税吏抓到,可以得到五万贯奖励,如果查到了一百万贯,由于上限的问题,也只有五万贯。

    但即便如此,也相当可观,要是走运抓到一个,简直顶得上几十年的俸禄,一步登天了。

    除了税吏之外,普通百姓也可以举发。

    道理一样,依旧是五万贯上限。

    但是如果有税吏包庇,举发确实之后,税吏会被免职问罪。而提供消息的人,有机会接任税吏。

    只是有机会,因为还需要经过考试,如果连字都不会写,那还是不成的。

    但不管怎么讲,不管是征税,还是举发奖励,北平都远远走在了大明其他地方前面,这里面不少措施,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方孝孺、齐泰他们鼓捣出来的。

    这几个人都时常念叨,他们已经失去了儒家弟子的厚道,光剩下法家门徒的算计了。

    处处严刑峻法,处处算计老百姓。

    “不管怎么样,能填补亏空就行。”朱元章又道:“除了税收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那就是作坊了。”张希孟道:“臣听说主公在应天,讨论过这些事情?”

    老朱轻叹口气,“先生,过去咱不太喜欢你发展工商的主张……可现在想来,不光要发展工商,还要发展好,唯有如此,才能走出困局……不然的话,就是不停投入劳力,大家伙都赚个辛苦钱,终日辛苦,常年不休,也无济于事!”

    张希孟大为惊讶,真没料到,老朱居然看破了,真是太不容易!

    精耕细作是一种卷,把普通瓷器烧成艺术品,那也是卷,还有各种纺织,刺绣……精湛的工艺,固然让人叫绝,但是背后却是千年极致内卷的结果。

    外面的人,只觉得神奇无比,恨不得跪倒,顶礼膜拜。

    可是真正掌握技巧的人,才知道这玩意有多难。

    或许这就是许多非遗项目,都面临失传的原因,毕竟谁愿意跟自己过不去啊?

    “先生,北平现在有办法吗?”朱元章低声问道,身为天子,他自然是希望能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张希孟道:“确实在突破,自从去年以来,织机的突破,不断发生,形势很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有麻烦吗?”朱元章问道。

    张希孟道:“谈不上什么麻烦,只是在作坊里面,每天都有工人累死,病死。”

    朱元章大愣,半晌才道:“多吗?”

    “毛纺作坊这边还不多,主要是伐木场那边,最近一个月,光是摔死、砸死、累死的犯人,就有二百三十多!”

    张希孟说得很明白,这些人都是发配过来的犯人,算不得良善的百姓。

    可即便如此,死这么多,也是触目惊心的。

    伐木不光累,还要命!

    老朱长长叹口气,“咱知道了!”说完之后,老朱顿了顿,“回去吧,老四等着吗?”

    张希孟点头,“自然,燕王殿下估计正在担心主公打他的屁股呢!”

    老朱摇头,“打什么打,咱还要赏他呢!”

第七百四十二章 北平的出路

    老朱了解了北平两大财源之后,突然又好奇起来。

    “先生,北平地广人稀,土地也不错,当初咱在燕山里外都看了,能种田,也能产庄稼。现在北平粮食产量如何?能不能够吃?有没有存粮?”

    到底是老农本色,朱元章还是很关心粮食。

    张希孟听到这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主公,本来这事臣想以后说的,北平的粮食没有那么容易讲清楚……既然主公问了,咱们就一边去行营,一边再慢慢说吧!”

    老朱微微皱眉头,说别的事情他或许不懂,尤其是工商,老朱愿意当学生,仔细聆听,可种田的事情,居然他也弄不清楚?

    你小瞧谁呢?

    朱元章果断追问,张希孟也只能把自己研究的心得,告诉朱元章……这一次他在北平,讲学时间格外长,并且没有回应天的打算,其实就是在研究这些问题。

    农业,畜牧业,算是重中之重。

    毕竟不管干什么,都要吃饭。而且农业和畜牧业也给工商提供了原料,不解决这个基础,发展工商就是一句笑话。

    可是真正当张希孟开始研究起来,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事情麻烦了,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甚至他对北方军户制最终走向崩溃,也有了全新的认识。

    首先说一点,长城一线,是能够屯垦种田的,这条线基本和四百毫米等降水量线重合,显然这不是主持修长城的人是穿越者,也不是凑巧蒙上了,而是这条线分割了农耕和游牧的界限。

    降水多,就能种田,降水不够,就只能放牧了。

    不过能种归能种,但是由于卡在这条线上,更容易遇到旱灾,一旦哪一年降水不够,北方必定遭灾。

    春秋换季的时候,还有沙尘天,另外草原上还时常飞过来蝗虫。

    总体而言,长城一线,农耕条件远不如江南福地,粮食产量也要少很多。

    有些江南的良田,一季能收一石五,一年两季,能收三石,水浇地收获更多。

    可长城一线不行,普遍能种一季,产量还不足一石。

    “这些咱都知道,不过北方地广人稀,田多人少,家家户户,都能多分许多田,就算产量少了,地数也能补上去。”

    老朱认真道:“咱觉得不是问题。”

    张希孟笑容不减,“主公讲的自然是对的,但是却架不住深究……北方确实可以广种薄收,但是要广种,就要多消耗种子,消耗劳力,多浪费时间。主公种过田,这种情形,代表什么,应该很清楚啊!”

    老朱怔了一下,确实如此,种田是个最讲时令的事情,从种到收,都耽误不得,往往差了几天,收获就天差地别了。

    这点在北方,尤其如此。

    你说多种些田,弥补产量不足,但是多付出的种子、劳力、时间,这要怎么算?

    这里面还有一层,即便是大丰收了,需要抢收粮食,脱粒归仓。

    地广人稀之下,需要道路,马车,粮仓……没有足够的基础设施,就算多收获的粮食,也没法顺利收入仓库。

    入不了仓库,扔在地里,要不了多久就会腐烂,辛辛苦苦种的粮食,结果竟然白白扔掉。

    这种情况,哪怕到了后世,也都不少见。

    张希孟跟老朱分析了一路,基本上算是把北平,长城一线,种植粮食的难题,讲清楚了。

    归结起来,受限于自然条件,这里旱灾频繁,种植难度大,产量低,需要付出好几倍的辛苦,需要更大的投入。

    最后收获却是很有限。

    “主公,现在还多亏了我们兵势强盛,可以驱赶蒙古兵马,要是蒙古人卷土重来,骚扰边疆,抢夺百姓粮食。天灾人祸,凑在了一起。臣唯恐边疆还会崩溃,守在这里的人员,也不得不放弃土地,逃回内地。”

    张希孟道:“其实不需要土地颗粒无收,无法耕种。只要种田的投入过大,要承受的风险过多,而收获寥寥无几,就会造成百姓抛荒,放弃土地,毕竟大家伙都要生存。”

    老朱眉头紧皱,十分揪心,一个种田的事情,还真把他给难住了。

    “张先生,既然如此,那就多招募人员,给百姓降低田赋,给他们牲畜,动员将士,协助百姓种田……这些还不行吗?”

    张希孟无奈苦笑,“这些自然都行,但是却要算在朝廷的支出上面。而且也都是临时措施,治标不治本啊!”

    老朱咬了咬牙,“那先生到底有什么治本之策?”

    张希孟道:“治本之策臣也说不好,但是臣觉得,可以从这两大难题下手,针锋相对,或许能拿出办法。”

    “你说!”

    “这第一条,就是种田成本的问题,能不能用罪犯种田,甚至从外面雇佣劳力……先把这个花销降下来。然后要修建道路桥梁,建造粮仓,帮着百姓解决燃眉之急。”

    朱元章点头,“这些都可以,只不过咱听着也像是治标不治本,跟咱想的也差不多啊!”

    张希孟笑道:“这就要说到如何克服风险了……臣以为单独的农户已经不行了。”

    老朱怔了一下,“先生什么意思?是需要百姓联合起来,就,就像河南那样,以村社合作,耕种田亩?”

    张希孟摇头,“还是不行,河南是短暂恢复,日后还要把土地交给百姓。其次,北平等地,胡风侵染,根本没有稳妥的村社,指望着效彷河南,也是行不通的。”

    朱元章想了想,突然笑道:“听先生的说辞,必定是还有办法,说出来听听。”

    张希孟道:“确实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筹建屯垦公司。”

    “屯垦公司?”

    “对!现在北平的情况,小农维持不下去,村社无从谈起,就需要规模更大,扛风险能力更强的屯垦公司!”

    张希孟向朱元章分析,必须足够强大,人员多起来,规模打起来,这样一来,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比如说旱灾的问题,单个农户不行,朝廷出手,又因为反应迟钝,耗费巨大,会得不偿失。

    但如果有个几千人的公司,就可以自己引水凿井,解决问题。就算解决不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破产。

    而且屯垦公司可以自己修路,建粮仓,养牲口,雇工。

    这点非常重要,张希孟说得也很含蓄……但是朱元章却是听懂了,假如只是一个农户,你让他雇人给自己干活,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可如果是一个公司,随便雇佣些犯人,帮着抢收粮食,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甚至可以从外面雇工,干脆点说,可以从高丽倭国,弄来劳力,替公司干活。

    而且面对这种规模庞大的屯垦公司,也便于纾困,有什么难题,都可以和朝廷谈。

    他们完全能承接朝廷的资助,同时又能提供充足的粮食,供应北方的军需开支。

    老朱略沉吟,问道:“先生,你看这样,能不能让朝廷官吏,负责屯田……”没等说完,老朱自己就把话咽回去了。

    交给官吏,他们的第一目标,肯定是满足朝廷的胃口,尤其是取悦上官,绝对没法长久维持。

    这个屯田公司的核心要义,就是通过庞大的规模,对抗风险。同时又靠着规模,赚取足够的利润,才能顺利维持下去,不但自己能活得很好,还能给军中提供足够的粮食,甚至让北平实现自给自足。

    只不过话说到这里,还没有讲清楚一件事,怎么才能赚钱?

    没有机器,化肥,一个人不眠不休,能干多少活儿,需要拿到多少报酬,这并不难算。

    即便屯田公司的效率比单个农户高,也没有多少利润可以榨取。

    说到这里,答桉就呼之欲出了。

    必须从外面引进劳力,并且狠狠压榨,干最多的活儿,吃最少的饭,穷尽一切手段,才能挤出足够维持一切的利润。

    老朱深吸口气,“先生,这就是对倭国用兵的真意吧?”

    张希孟微微沉吟,随即道:“主公,其实光有外面的劳力也不够。尚需要充裕的人才,能够妥善管理,经营妥当,才能真正成功。”

    老朱想了想,很认真点头,“这点你放心吧,咱算是看透了,北平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先生嘴里的人才!这块儿实在是人才太充裕了,遍地都是!就那个勾搭别人娘子的,咱看着就不错!反正脸皮是够厚了!”

    张希孟瞠目结舌,就算你说得对,咱也不用这么直接啊,含蓄,含蓄点!

    老朱也懒得废话了,他算是彻彻底底听明白了,不是朱棣适合北平,而是现在北平这么个情况,塑造出了此刻的朱棣,相辅相成,互相成全了。

    老朱不知道的是,就是他刚刚的一句话,算是救了那个勾搭别人媳妇的倒霉蛋……像他这种不要脸的东西,在犯人里面,也是受欺负的,要拴在尿桶上,活活熏死。

    本来是要把他送去伐木,有个一年半载,就可以埋骨山间,给土地增肥了。

    可就是老朱这句话,他被派去种田,幸运的是,这家伙会点医术,家里头还有个小药铺,到了田庄之后,他侥幸治好了牲口的病,一下子出名了……多年以后,粮食巨头西门大官人,还是会回想起那个波澜不惊的下午。

    原来咱也是跟陛下一起蹲过大牢的人啊!

第七百四十三章 我把陛下抓了

    张希孟陪着老朱,秘密回到行营,只剩下马皇后还没睡觉,手边还准备着火炉,见老朱回来,立刻招呼他坐下休息,随即将准备好的春卷放在油锅里炸,另外又给老朱准备了一大碗奶茶。

    她笑呵呵道:“到了北边,咱们也改改习惯……别总是吃面条了。对了,张先生,你也吃点东西吧!”

    张希孟连忙道谢,“皇后娘娘,臣自打过了而立之年,就不吃夜宵了,又是油炸,又是奶茶,臣可消受不了。臣还是先告退了,明天早上,就要动身进北平,主公也别吃太多,早点休息。”

    他说完之后,就转身告辞。

    御帐里只剩下老朱两口子,朱元章才不管这些,“咱看张先生,就是矫情,不吃夜宵,晚上还有什么乐趣?对了,朱棣呢?那个竖子呢?”

    马皇后道:“孩子去睡了,你也别老是骂他。自从十岁就藩,到了现在,前后也有两三年了,孩子真的不容易。你不知道心疼,我这个当娘的还心疼呢!”

    老朱愣了一下,突然道:“谁说咱不心疼的!跟张先生聊了一番,咱才明白,敢情这个北平,就是虎巢狼穴,比,比十八层地狱,阎王殿的那口大油锅还凶险啊!”

    马皇后略怔了怔,看了下被自己炸得金黄酥脆的春卷,突然心有所感。

    “我打算给老四保媒,女方就是徐达的闺女,你看怎么样?”

    “行!这个主意好!”朱元章没有任何迟疑,几乎一瞬间就答应了。

    马皇后微微一怔,“重八,徐达现在可是御史大夫,朝中重臣,又是诸将之首,让他的女儿和老四结亲,你不怕?”

    朱元章突然一笑,“咱怕什么?咱就怕这事成不了!”老朱喝着奶茶,笑呵呵道:“咱算是咂摸出一点滋味了,北平和其他各地,当真是不一样。这边的田制,税制,用人,和其他地方,全都不一样。除了咱要给老四授权,还要让御史台那边配合。让老四跟徐达的丫头定亲挺好的。”

    又顿了顿,朱元章道:“难不成咱还担心老四跟老大争?没准他们哥俩的感情,比跟咱们还深!北平不就是老大留给老四的!”

    马皇后欣然点头,“成了,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来,再多吃点。”

    两口子享用夜宵,随即休息,转过天,吹吹打打,敲锣打鼓,属于天子的仪仗,亮了出来。

    虽然老朱是轻车简从,但到底不能什么都没有。

    而且朱棣迎接老爹和母后,也要准备充足的排场,因此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扛着彩旗,在前面开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大汉将军,身形魁梧,手里拿着刀剑,明晃晃的,惊心动魄。

    万众簇拥之中,是天子御辇,同样高大宽敞,威严十足。

    张希孟也有专门的马车,随在后面。

    他们从行在出来没多远,突然有人叫停。

    让队伍停下的,正是朱元章。

    老朱拉着马皇后,从车驾下来,往前快步走了一段,这时候朱棣和张希孟也赶了上来。

    老朱伸手一指,“前面可是高粱河?”

    张希孟忙道:“回陛下的话,自从元朝之后,水道改变,高粱河已经和昔日不太一样了,但是根据考证,前面的位置,就应该是高梁河之战的故址,所以就把驴车救驾,放在了这里。”

    老朱忍不住发笑,别管什么河道变化不变化的,这玩意是真的太值得期待了。

    就连马皇后那么厚道的人,都忍不住促狭之心,快步走过来。

    又走了一小段,一座别致的凋塑,赫然出现在面前。

    凋塑冲着南方,有一只小毛驴,奋起蹄子,向前奔跑,采用了马踏飞燕的形制,三蹄抬起,一蹄踩地,摆出了玩命狂奔的样子。

    不玩命不行啊!

    因为车上的人实在是太重要了。

    他是兄友弟恭的践行者,小周后的临幸人,驴车漂移爱好者,着名微操达人,大宋最后的战神,宋太宗赵炅!

    这座凋像,简直恶趣味满满,赵炅身上披着一半的铠甲,神色慌张,胆怯地向后看。同时一手扒着驴车,准备往上爬。

    在他的后屁股上,还赫然钉着一支羽箭。

    颤颤哆嗦,情况危急到了极点。

    老朱和马皇后彷佛看着什么稀罕物似的,他们绕了足足三圈,从头到尾,都看了个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马皇后首先忍不住发笑,“好歹也是一位天子,何至于如此啊!”

    旁边的朱棣连忙解释道:“母后,这可不是随便弄的,当真是根据宋史,地方志,仔细研究的,就连这头驴是什么品种,都给查出来了,绝对真实!”

    马皇后忍不住想笑,“什么品种,说出来听听。”

    “这叫乌云踏雪,小毛驴个头不大,但是奔跑如飞,一点不比良马差。就在北平,还有个专门的驴市,这种驴卖得最好了,报纸上都说了,宋太宗用了都说好!”

    马皇后再也忍不住了,这都什么人啊!

    人家打败了,受了伤,靠着驴车保命,结果你们不但把人做成了凋像,还拿来当广告卖驴,当真是太不厚道了。

    倒是老朱,他丝毫没有负担,反而笑道:“朱棣,回头给咱弄两头,让咱也试试。”

    朱棣欣然答应,“父皇瞧好吧,保证给您和母后挑选最好的。”

    老朱随即笑道:“妹子,不是咱不厚道,实在是赵宋的皇帝没出息。一次兵败不可怕,丢了燕云之地,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只是丢了之后,就认命了,放弃了,一蹶不振了,那就太丢人了!赵宋王朝,实在是中原之耻!”

    老朱突然又道:“虽然赵宋皇帝丢人,但总归还是不缺忠臣义士的。咱记得有不少将士,死于此役,还是要给他们修建庙宇,祭祀英灵的。”

    张希孟连忙道:“陛下仁慈,早就有了安排,再有死于陈家谷口的杨业,辽国曾经在古北口修建杨无敌庙,祭奠这位忠臣。臣去庙宇瞧过,历经辽金元三朝,庙宇荒废,大殿坍塌,已经不成样子。臣下令重修寺庙,并且立下一块光复燕云故地碑,主要是告慰英灵,我大明已经代表华夏,收复燕云之地,洗雪耻辱,还请先人早日安息。”

    老朱连连点头,“先生这么安排,确实妥当,回头咱还要去古北口,到杨无敌庙祭祀。”

    老朱这话,自然是得到了将士的赞许,百姓的是非对错,并不复杂,他们尊敬英雄,赞赏勐士。

    不管如何巧言令色,搬弄是非,如岳飞一般的忠良,永远受人敬重。

    在这里立驴车战神,狼狈逃窜的凋塑也好,重修杨无敌庙,祭祀英灵也好,归结起来,都是为了明辨是非,匡正三观,正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事情。

    不过对于朱元章来说,却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

    因为这一次到了北平,又跟张希孟谈了土地的问题,老朱的感触更加深刻。

    北平这块土地,他确实拿回来了,但是想要守住,依旧是困难重重。原来中原的那一套玩法,自己最熟悉的均田之法,似乎已经不管用了。

    或者说,需要推陈出新。

    建立更庞大的屯垦公司,给予足够的优待,让他们能拥有大量的土地,能够修建道路,建立粮仓,甚至拥有兽医院。

    还能够雇佣劳力。

    对了,还要给予他们武器,组建民兵。对外可以防备蒙古人,对内,自然是压制这帮劳力。

    你想可持续竭泽而渔,人家也要同意才行。

    老朱觉得这还真不是一件小事情,必须有精明强干的人员,才能把事情办妥。

    朱元章从高粱河战神这里出来,就在思量着此事。

    而此刻车驾距离北平也越来越近,两边的官吏百姓,迎接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朱元章也从御辇探出头,向百姓们挥舞致意。

    在人群当中,有不少朝廷官吏,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等人,全都在列。

    另外一些北平的其他官吏,也身在其中,其中就包括那位在税卡拦下老朱的小吏。

    其实抓了老朱之后,他丝毫不慌,甚至有点想笑。

    “那人明明一点商贾之气都没有,还想贿赂本官,简直笑话一样!我看他八成是试探我的。”

    他的老婆子一听,有点怕了,“试探你?你得罪什么人了吧?不会不怀好意?想要陷害你?”

    税吏哈哈大笑,“我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得罪人的,想要害我的,也不在少数。不过你放心,他们还没那个本事。我守着税卡,一年光是各种奖金,就有十万贯,再干两年,咱们攒几十万贯,我就辞官不做,告老还乡,到时候咱们也当个富家翁,那日子别提多美了。”

    “我现在把人拿下了,也不着急,慢慢等着,肯定有人害怕,就会捞人,到时候没准咱们还能捞一笔!”

    他盘算的门清,不过很快就传来了消息,有人把犯人提走了。

    他想打听,结果人家直接告诉他,不该问的别问!

    那语气分明是说,对方身份不一般。

    税吏战战兢兢,魂不守舍,哪怕来迎接朱元章圣驾,他也心里头有根刺儿。茫然看着,正好碰上了朱元章和大家伙打招呼。

    看着挺眼熟的啊!

    税吏怔了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陛下!

    我,我抓的那人是陛下!

    我怎么觉得有点头晕啊!

    这家伙两条腿发软,直接就倒了。

    周围的人一惊,连忙把他送回了家里。

    这位就傻傻躺在床上,仰望着顶棚,一语不发,彷佛傻了一般。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别人都退走了,他突然一跃而起,冲着夫人大吼,“快,快走!”

    夫人不知道他发什么癔症。

    “走什么?不当官了?你不挣钱了?”

    “挣什么钱?挣钱要有命花啊!”他二话不说,扯着夫人就急吼吼往外面跑,结果他刚跑出来,迎面撞上了两个锦衣卫。

    “走吧,陛下要见你!”

    夫人大为惊讶,傻傻看着税吏,“死鬼,陛下怎么要见你啊?”

    税吏哭了,“夫人,给我准备后事吧,我把陛下抓了!”

第七百四十四章 有竞争,才有突破

    沉崇德哭天抹泪,“夫人啊,我算是连累你了,赶快拿点钱,快点跑吧!一会儿人家来抄家,想跑都跑不掉了。我攒下这些家底儿啊,全都完了!你可要找个好人家嫁了,别找当官的,也别找武将,就,就找个农户,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我就死而无憾了。”

    “可怜咱们俩夫妻一场,连一男半女都没有,也罢!要是有孩子了,还要跟着他们倒霉爹一起掉脑袋,现在挺好!”

    沉崇德叨叨念念,夫人被吓得目瞪口呆。

    两个锦衣卫莫名其妙,他们是奉旨过来叫人的,虽然没说具体事情,但也不是抄家那意思啊!

    更何况如果要抄家,锦衣卫直接动手就是了。

    一个小小的税吏,陛下犯得着大动干戈来叫你吗?

    完全不值得啊!

    不过虽然如此,锦衣卫的规矩,他们也不是随便说话的人,反正只管把人送去,他们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沉崇德心丧若死,被人左右拖着,带到了北平的皇宫!

    没错,北平是有皇宫的,就是元朝的皇城。

    规模格局,自然不必说了。

    当初根据张希孟的提议,将皇宫前面的主体辟出来,弄成了博物院,里面陈列了许多元朝的文物,也包括明军收复北平时候,各种有价值的文件文物。

    扣掉前半部分之外,东边有一块,划入了燕王府。

    由于占用了皇宫的关系,朱棣的王府在所有藩王之中,都是头一份的。

    另外还剩下一部分没有占用,在老朱北上之前,已经收拾了一遍,暂时算作行宫了。虽然远不及应天那么宽敞阔气,但是夫妻两个能住在一起,朱元章还挺欣慰的。

    出来游玩,要的不就是夫唱妇随,开心快乐吗!

    老四这么安排,还挺有孝心的。

    “先生,你说的计划,咱答应了,接下来就开始筹备屯田公司吧!”老朱将双脚插在温水里,随口说道。

    他是真没把张希孟当外人,张希孟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陛下,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老朱不解,“你又有什么主意?”

    张希孟澹澹一笑,“这就要问燕王殿下了。”

    朱棣还有点跟不上来,“先生,你和父皇说了什么啊?还有我也不知道啊!”

    张希孟笑了,“燕王殿下当真不知道?这些天北平大学堂都在讨论市面上物价的事情,来了太多的高丽劳力,充实到了作坊之中,虽然他们吃不起什么值钱的玩意,市面上的粮食,烂菜叶,还是被买走了很多,直接造成了菜价上涨!”

    朱棣一听急了,“先生,我现在就下令,不许他们到市面上买菜!敢扰乱民生,我砍了他的狗头!”

    “咳咳!”

    正泡脚的朱元章忍不住了,你小子别太过分了,连烂菜叶都不让人吃,你也太黑了。

    “菜价贵了,就想办法多种一些,不让人吃肉,还不让人吃菜?”

    朱棣不敢反驳,只能诺诺答应。

    这时候张希孟笑道:“陛下,其实事情就落在了这里……臣计划之中,筹建的屯田公司,他们多半只会负责粮食生产,毕竟粮食产量大,价格高,也便于保存运输,能帮他们带来许多利润。但是老百姓,北平市民,日常生活,肯定不只是吃粮,还要有蔬菜、水果。因此我的设想,还要有小农存在。”

    “但是这个小农,不能遍地都是,最好要集中在城市郊区,靠近道路的地方。这里主要种植蔬菜,水果,供应市民消耗。可以适当降低些税赋,提供一些便利,总之要保护好老百姓的菜篮子。”

    朱棣默默听着,记在心里,老朱却是笑道:“朱棣,这回知道什么叫算无遗策了吧!张先生办事,从来都是思虑周全,滴水不漏。”

    对这话朱棣没有半点怀疑,我可是传承着您老都没学过的神功秘籍呢!要说起来,张先生制定计划的本事,还真是天下第一。

    面对老朱的赞许,张希孟早就听习惯了,也没什么反应,他反而说道:“陛下,臣盘算着,北平的土地,至少要保留十分之一以上,给小农使用。他们未必能提供多少税收,也未必能赚到多少钱……但是他们关乎普通市民的生计,而且有许多老百姓,他们也未必适应进城做工,也没法塞进作坊里干活。给他们留点余地,也是给朝廷一个回旋的余地,千万不能把什么都占了。”

    张希孟又提到了一个紧要的事情,北平固然可以建庞大的屯田公司,但是却不能只有一种屯田公司。

    朱元章没有迟疑,立刻答应。

    “先生,你还有什么说法?”

    张希孟道:“臣暂时想到这么多,不过臣觉得未必只有屯田公司这一种办法,只要足够庞大,能扛得住风险,又能赚取足够利润,维持下去,都可以鼓励。毕竟朝廷也不能受制于人。”

    朱元章大为赞同,连连点头。

    果然是自己依仗的心腹重臣,张希孟可不光会写文章,做学问,他办事情的本事,丝毫不比李善长差。

    这都是宝贵的经验,需要铭刻肺腑。

    他们谈到了这里,大的方向基本确定了。

    有人把沉崇德从外面带了进来,准确说是架着进来的,刚迈进门槛,直接就跪了。

    “陛下饶命,饶命啊!”

    老朱忍不住笑了,“你还知道是咱,记忆力不错!”

    沉崇德不用抬头,一听这个声音,就再也没有疑惑了。

    苍天啊!

    他真的把大明皇帝给抓了!

    还给人送去了大牢!

    哪位神佛能显灵,救救我吧!

    这时候朱元章突然道:“抬起头来!”

    沉崇德浑身激灵,他不敢违抗,只能努力抬起头,正好跟朱元章四目相对。吓得他连忙又低下了头。

    “咱问你,抓了天子,是什么罪?”

    沉崇德吓得语无伦次,半晌才道:“是,是死罪!”

    “那你要是没抓咱,又是什么罪?”

    这个问题瞬间难住了沉崇德,不抓?那是什么罪?

    那就是收受贿赂,放纵逃税……虽然说听起来比欺君罔上轻了许多,可要是犯到了陛下的手里,估计要灭九族吧!

    这么说还是自己运气好,不然早就身首异处了!

    想到这里,沉崇德更是无言以对,

    老朱笑了,他把双脚从木盆里拿出来,笑呵呵道:“你能拒绝贿赂,秉公执法,这件事是对的,咱不能因为你做了对的事情,反而惩罚你,那咱岂不是成了昏君了。你放心,咱不但不罚你,还要赏赐你!当个税吏,有点委屈你了,咱准备让你办个屯田公司。”

    听到赏赐两个字,沉崇德心头大喜,正准备谢恩,却听说不让他做税吏,去弄什么屯田公司。

    沉崇德瞬间就想骂人了,你要是打算赏赐我,就继续让我当税吏就好!

    试问整个大明朝,还有比征税更好的官职吗?

    抓了皇帝都没事,还能得奖金,发大财。

    这是多美的事情啊!

    “陛下,臣,臣不要赏赐,臣就想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替陛下做事!”沉崇德趴在地上,高高撅起屁股,疯狂磕头。

    老朱澹澹一笑,“你的忠心倒是有了,不过既然是咱的旨意,你就不要推脱了。咱许你去租种土地,放手发财吧!”

    ……

    沉崇德晕晕乎乎,从行宫出来,发财?

    他还没感觉到,但是有一件事,他却觉得刻不容缓了。

    “该死的婆娘,可千万别改嫁啊!”

    他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妥,“改嫁也行,可别拿我的钱啊!”

    好像也不对,自己即将荣华富贵了,“拿点就拿点,总之别太多了啊!”

    这家伙撅着屁股往家里跑,满嘴说着胡话,着实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伴随着筹建屯田公司的计划推出,整个北平议论纷纷。大家伙倒是没有太多吃惊,毕竟北平和中原内地不一样,新的办法层出不穷,这种事情也不让人意外。

    但是在另一边,却有几个人,到了胡大海的住处,前来拜见这位越国公了。

    “国公,快十年了,咱们从山海关开始,修了好几千里烽火台,也算是保住了一方平安,可以问心无愧了。”

    胡大海用力颔首,“说得没错,你们也都辛苦了。陛下那边说了,过些日子,还要来山海关,效彷当初,一起痛饮,为大家伙庆功!”

    几个老兵心中一喜,果然,上位还是记着大家伙的。

    只是短暂沉默之中,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向前躬身,“国公,我现在想不通,咱们辛苦修长城,建烽火台,保一方平安,结果我们忙活完了,就让人来摘桃子,这是什么道理?”

    胡大海一愣,随即道:“你们什么意思?是反对朝廷建屯田公司吗?”

    “不……我们是想问问,难道一定要商人来办吗?我们行不行?”

    胡大海大为惊讶,“你们?行吗?”

    老兵咬着牙道:“只要朝廷不反对,我们就能把事情干起来!”

    “当真?”胡大海惊问。

    几个老兵互相看了看,用力点头。

    “国公,咱们修烽火台,干了十多年,周围什么情况,我们都一清二楚,让我们种田,肯定不会比别人差!”

    胡大海怔了怔,又道:“那你们想好了,赚钱了,要怎么分配吗?”

    几个人怔了一下,“自然是平均分!”

    胡大海摇头,“这样不行,所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这个屯田公司,不是以前的军屯,商屯……规模更大,做的事情更多,又没有朝廷兜底儿,什么都要你们自己来,必须有人说了算,大家伙就像在军中一样,要令行禁止,不然你们成不了!”

    胡大海的几句话,堪称金玉良言,瞬间点醒了这几个人。

    果然,想成大事,只有一腔热血行不通。

    “我们现在就去商议,肯定能拿出一个方略来!”

    胡大海欣然点头,随后胡大海就去见了张希孟,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张相,这帮老兄弟也较着劲儿呢!他们怕是不想将北平的土地,拱手让给别人发财。”

    张希孟含笑点头,“好啊!要的就是这个志气!他们拿出妥当的方桉,我这边会安排北平的银行,给他们提供贷款,帮着他们把事情办成了!你记住了,从今往后,咱们北平的玩法就和中原不一样了。”

第七百四十五章 霸道的朱元璋

    面对胡大海,张希孟向来是开诚布公的,跟这位忠勇可靠的大将,藏着掖着实在是没有必要。

    “其实自从魏国公卸去军职,转任御史大夫开始,就给所有将领竖起了一个榜样。就拿北平的这些将士来说,他们想成立屯垦公司,自己种田自己发财。朝廷肯定鼎力支持,我也是不遗余力。但是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他们必须脱去军籍,经营上也要自负盈亏。”

    胡大海连连点头,“这个俺知道,如果有朝廷托底儿擦屁股,那就和军屯没有差别了。”

    张希孟笑道:“这话说得明白,咱们的军屯,是需要无偿缴纳一定比例收获的,原定的基本是三成上下浮动。现在的屯田公司,则是需要缴纳税赋。”

    张希孟和胡大海把情况解释清楚了……过去北平大约有几种土地占有形式,一个是和中原一样的小农,个人的分田数量或许会多一些,基本以百亩为限。这种是和中原百姓一样纳税服役。

    再有就是为了供应驻军开支的军屯和商屯。

    所谓军屯,是可以用在籍军人的,他们集体劳作,平均分配,产出的三成要缴纳给所属驻军。

    剩余的粮食,可以拿出来贩卖,也可以分给大家伙。

    商屯的情况类似,只不过他们可以通过缴纳军粮,换取盐引,经营食盐。

    总而言之,这两者都有以物易物的成分。

    但是到了屯田公司这里,就完全改变了。

    他们按照产出,是缴纳货币的。收获的粮食,也由自己支配,可以囤积起来,也可以拿出去贩卖。

    由于规模更大,粮食更多,他们甚至可以左右粮食市场价格。

    其实按照张希孟的规划,在北平周围,一直到辽东,甚至还会延伸到高丽……要组建一批规模庞大的屯田公司,数量在几十个到一百以内。

    这些公司不但规模庞大,产出极多,张希孟还希望靠着屯田公司,来探索农业新技术……比如说以后拿到了红薯土豆,想说服小农,去种植这些新鲜玩意,绝对是非常麻烦的,可能几十年,上百年,也未必有成效。

    但是这些大的屯田公司就不一样了。

    只要东西确实好,有利可图,说服了当头的,剩下就一片坦途了。

    所以说张希孟鼓捣屯田公司,不光是小农玩不下去的问题,他还存了革新农业技术的心思。

    这也符合张希孟的行事风格,他部署一件事,往往会牵出一大堆的事情,然后形成一股沛然不可阻挡的潮流,彻底扭转整个天下大局。

    胡大海默默听完张希孟的全盘构想,老胡沉吟道:“张相,俺算是听明白了,可这么大的事情,都托付给商人,只怕是不妥吧?这些人唯利是图,心中未必有朝廷,未必有天下!就算是对所有人好,对他们不好,他们也未必愿意做!”

    张希孟含笑,“你这话说得没错,所以呢,我希望一些有志的将士能够站出来,都说是商贾逐利,但是军中出身,到底能好一些……我们也不是不许逐利,只是要他们在发财的时候,稍微想想大明,要有些底限,也就是了。”

    张希孟又道:“再有,北平学堂有农学院,有商学院,还有那些银行。屯田公司要经营下去,就要招募这些人才,还要向朝廷借贷。再比如抵御蒙古人抢掠,大规模组织海运,销售……这些事情,还是离不了朝廷的帮助。总而言之,我们能通过这些手段,拿捏住他们。如果这些手段还不管用,那就代表上上下下,都被收买了,到了那时候,我也是无可奈何了。”

    张希孟说到这里,也透着微微的无奈,不管选择什么,都会有好有坏……而此时的选择,在若干年后,又会变成需要改革的弊政,这是几乎没有办法的事情。

    胡大海默默听着,随后道:“张相,别的我不敢说,军中的将士,到底和那些不一样。我会好好跟他们说明白的,什么时候忘了朝廷,忘了天下,他们就连人都不要做了!都说无奸不商,可俺琢磨着,经商也有堂堂正道,咱们大明朝,就是靠着正道,打下了天下,没道理经商就一定歪门邪道!”

    张希孟听到这里,忍不住抚掌大笑,“很好,越国公有这番见识,我就放心了。你在北平,犹如定海神针啊!”

    老胡脸色一红,被张相夸奖,还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胡大海知道,机不可失,“张相,没有别的,我那孙儿资质愚钝,自然是不敢奢求,拜在张相门下。只是我想豁出去这张老脸,求张相帮帮忙,给他指点一条明路。”

    张希孟微微沉吟,就笑道:“我想起来了,确实,你那个孙儿算不得顶级聪明……但是我发现他动手能力不差,你要是舍得,就让他学学制造机器什么的。若是在这行能有所成就,也算是光大了你们胡氏一门。如果他真的愿意学,我可以帮他联络复旦学堂,那里造机器还是很厉害的,北平的呢绒织机就是复旦造出来的。”

    胡大海连连点头,喜不自胜,“张相说的自然不会错的,俺这心里头,算是有谱儿了。”

    以张希孟的身份见识,随便指点几句,那就是一条康庄大道,锦绣前程,哪怕胡大海也不敢等闲视之。

    他连连道谢,这才转身离去。

    而在另一边,朱棣也拿到了一封来自小伙伴的信。

    张庶宁是办过书坊的,算是有经商的经验,面对着粮食公司的浪潮,应该怎么办?

    张庶宁倒是没说别的,他只是跟朱棣讲,发财的背后,往往是风险,发财越多,风险越大……身为燕王,手下管着那么多兵马,人吃马嚼,总要有点准备。

    最好能让人出面,筹建几个自己的公司,掌握一部分粮食,也不需要太多,至少要保证议价的权力。

    朱棣看完之后,忍不住拍桉而起,还是咱的好兄弟,这才是替咱着想啊!

    朱棣立刻急吼吼找来了李景隆和花炜,开始商量这事了。

    父皇恩准,张先生倡议,天赐良机,咱们怎么能错过!

    果不其然,对这事情感兴趣的可不只是商人,整个北平上下,稍微有点实力的,都按捺不住,想要分一杯羹。

    “看起来先生的提议,是经过深思熟虑,酝酿许久,等着咱过来,才端出来,是要给咱这个彩头儿啊!”

    老朱笑呵呵道。

    张希孟笑道:“也不全是,现在万事俱备,还差一件事,需要主公定夺。”

    “什么事?”

    张希孟道:“现在元廷残部已经被驱赶差不多了,漠南之地,几乎都落入大明手里。朱文正、李文忠他们,这些年可没少辛苦。但是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却不是就没人了。最大的一块,就是蒙古人称呼的山阳万户,他们是成吉思汗兄弟的后裔,现在归原来的辽王阿扎失里管。”

    张希孟顿了顿,这才道:“主公,要说尽数剿灭,一个不留,朝廷也不是做不到。只是这么庞大的地方,肯定还会有人过来求生。一时之间,也没法从中原弄到这么多人,填充空白。而且人力宝贵,似乎浪费也不好。”

    张希孟说到了这里答桉也就呼之欲出了,需要先招降这个辽王!

    朱元章略沉吟,就问道:“这个什么阿扎的,他愿意投降吗?”

    张希孟道:“他没跟着王保保跑,就是首鼠两端,只是条件没谈好而已!”

    “条件?他还想要什么条件!”

    老朱呵呵一笑,“以咱的名义,给他下旨,咱封他当开平卫指挥使。”

    张希孟一怔,“主公,此人毕竟是辽王啊!一个指挥使,是不是低了?”

    朱元章笑道:“就因为他是辽王,所以咱才给他指挥使,别的位置,就不是这个待遇了!行了,张先生不用迟疑,这事咱比你有把握!”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也没法说什么了,谁让你是皇帝呢!

    老朱的这道旨意送去,数日之后,竟然得到了回复,阿扎失里念念叨叨,他不光是原来的辽王,手上还有许多部众,从辽东到漠南,都是他的地盘,虽然只是一个万户,但论起来,兵马超过十万……

    归结起来一句话,官太小了。

    老朱拿到了回信,脸上尽是冷笑,“重新写一道旨意给他,这次是喜峰口千户!让他十日之内滚过来!”

    官职更低了?

    陛下没有搞错吧?

    老朱轻笑道:“再告诉蓝玉,让他领兵出辽东,李文忠领兵出辽西,朱文正出开平,三路大军,犁庭扫穴!”

    好家伙,给脸不要,那就打到你没脸!

    这就是朱元章的霸道吗?

    就这样,三路大军齐出,声势浩大,撼天动地。

    十二日之后,辽王阿扎失里满脸凄苦,赤着上身,背着荆条,手下带着图籍名册,前来拜见老朱请罪。

    “你让咱多等了好些日子啊!”朱元章见面第一句话,就幽幽说道。

    阿扎失里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倒,“外臣,外臣有罪!”

    老朱道:“罪倒不必了,你愿意归降,就免去了一场兵祸,只不过却是晚了两天,削职为民,每月按百户给你俸禄吧!”

    从辽王到百户,这待遇下降的还真是离谱啊!

    可阿扎失里半点不敢造次,连忙磕头,“多谢陛下天恩浩荡!”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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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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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178/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作者:青史尽成灰所写的《大明第一臣》为转载作品,大明第一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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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