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六章 马皇后的恩典
“咱让你王爷当不成,你心里头可有怨恨?”朱元章澹澹道。
阿扎失里慌忙磕头,“外臣不敢,外臣只求安身立命,每日三餐果腹即可!”
老朱嗯了一声,随即道:“还算懂事,你再去跑一趟,把你手下的主要将领头人都叫过来。愿意过来的,跟着你一起给咱磕个头,说两句话,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爱过来的……也就不用过来了,懂吗?”
“懂!懂啊!”
阿扎失里连忙磕头,谁知老朱又补了一句,“如果来的人太少,你也不用回来了。”
好家伙,连个百户都不好当啊!
阿扎失里连滚带爬,赶快退出去,朱元章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这位皇帝陛下,当真不是一般恐怖!
老朱之所以让人敬畏,自然不只是威风凛凛,王霸之气十足那么简单。老朱手上,握着的是当世最强大的国家!
立国十一年的大明,已经有了庞然大物的气象。
从国土上讲,包括燕云在内的汉地几乎尽数恢复,堪称土地辽阔,山河壮美。
在人口上讲,由于政策得当,加上张希孟的努力,使得元末的乱世提前结束,人口损失大大降低,此刻的大明朝,户口已经逼近六千万,几乎达到了历史上洪武二十六年的水平。
广土巨族,本身就是庞大的压力。
而且大明这头巨兽,可一点也不温顺。
数年前,朱元章挥动大军,一个月时间,就拿下了辽东之地,横扫了沉阳等地的元军。
这些年来,大明奉行的措施向来是不打则已,一击必杀。
整个元廷势力,几乎被一扫而光,王保保已经退到了漠北。
对于漠南的蒙古诸部来说,选择并不多,要不就冒着饿死,冻死,累死,打死的风险,穿越沙漠,去投靠王保保,继续做大元朝的忠臣。要不就乖乖臣服在大明脚下,老老实实,不要有其他的想法,不然一旦大明天子,雷霆震怒,那可是要流血千里的!
蓝玉、朱文正、李文忠,这些将领,简直就跟一群天兵恶鬼相彷,反正在蒙古人的眼里,他们不是人就对了。
现在名将齐出,声势浩大,天子旨意,谁敢不从?
这一次只用了八天,阿扎失里,带着麾下塔宾帖木儿、海撒男答奚、脱鲁忽察尔,一共四个人,飞奔而至。
上一次限期十天,晚了两天,就从千户变成了百户,这一次他们干脆不睡觉了,不眠不休,赶了过来。
“外臣拜见陛下!”
老朱看了看风尘仆仆的几个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一次还不错,咱必须赏罚得当……来人,把烤羊抬上来。”
不多时,有人抬着一只烤的金灿灿,油汪汪的烤全羊,到了大殿中间。
老朱笑道:“这是咱大明的做法,虽然都是烤羊肉,但香料不同,味道也不免有些差别……你们不妨尝尝,到底是哪一种更合胃口?”
这几个人慌忙拜谢,他们到了烤全羊的前面,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阿扎失里,毕竟是做过辽王的人,他先割了一块,放在嘴里。
“好吃,自然是大明的更好吃!”
剩下的三个人也都跟他学,一起夸奖好吃。
朱元章看在眼里,呵呵一笑,“既然你们愿意吃大明的这碗饭,咱就不能亏待你们……那个阿扎……”
“是阿扎失里!”阿扎失里急忙提醒老朱。
朱元章一点头,“对,你现在是百户,咱也不给你升官了,带着你的麾下,给咱杀进高丽。还有,剩下的三个,挂总旗衔,你们都听蓝玉的调遣。立了战功,得胜归来,咱在给你们升官!”
四个人一听,慌忙拜倒,感激涕零。
朱皇帝说话向来算数,而且此刻杀入高丽,那不就是抢人发财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回来还能升官,简直皇恩浩荡了。
阿扎失里回头,统兵一万,其他三个,也搜罗了一堆兵马,总数达到了三万人,按照老朱旨意,全都到蓝玉麾下,听从号令。
接着这帮东西的蓝玉,丝毫不觉得奇怪。
“李文忠,你知道陛下怎么把这帮人给我了?”
李文忠翻了翻眼皮,没有搭理他。
蓝玉自顾自道:“那是因为陛下知人善任,很清楚我的能耐,只有把这些人交给我,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除了我之外,别人根本不行。”
李文忠用力点头,“你说这话,我绝对不驳你……你多缺德啊!跟你比,我们都太老实了!”
蓝玉气哼哼的,怒骂道:“你们那是迂腐!愚不可及!我问你们,现在高丽当真就要跟咱们死战到底吗?”
李文忠下意识摇头,“自然不是,他们还是愿意对倭寇用兵的,只是先前希望咱们除掉辛旽这伙人。”
蓝玉点头,“那你说我多了这支人马,要怎么逼迫高丽上钩?”
“那,那就是用兵呗!派他们抢掠各地,把高丽打疼,打怕,他们就听话了。”
蓝玉撇嘴道:“李文忠啊,你儿子都那么大了,本事还是一点没进展啊!太没有脑筋了。罢了,让你开开眼界吧!纵兵抢掠自然是没错,但是却不能以咱们的名义去抢劫。”
李文忠一怔,“难道用蒙古?女真?”
这回蓝玉是真的忍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自然是用辛旽部下的名义!”
此言一出,刹那间李文忠也愣住了。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好一条毒计!
蓝玉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学的,大缺大德都不足以形容他了。
其实高丽之所以忌惮辛旽,就是怕他们主张的那一套,蔓延整个高丽,那样一来,他们的家族就被连根拔除,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呢,他们想着除掉辛旽。
可咱们换个思路,如果辛旽部下肆意抢掠,大肆杀戮,一点王者气象都没有,成了一群活土匪,那样一来,人心尽失,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蓝玉算是把逆向思维用到了极致。
顺便还能抢掠一些人丁军费……而且就算高丽那帮人发现了,多半也不会戳穿的,甚至没准还会故意损失更多,送得更狠。
反正倒霉的都是高丽百姓,官老爷的家业,不但毫发无损,没准还能发扬光大。
简直是秦始皇开家宴……多赢啊!
这些小国的情况,属实被蓝玉玩明白了。
挥手之间,解决了漠南蒙古诸部,老朱只觉得毫无压力可言,要是连这帮东西都摆不平,还怎么当大明的皇帝?
老朱此来,除了要参观高粱河战神的驴车狂奔凋像之外,再有就是看看北平大学堂,看看开平城的毛纺工厂。
没错,此刻的老朱,就在前往上都开平城。
马皇后亲自跟随,严格说起来,她比朱元章还要好奇。
同行的自然也有朱棣和张希孟,朱棣没跟他爹妈坐在一驾马车,而是挤在了张希孟的车里。
“先生,我敢说父皇和母后他们看到工厂的情况,保证会目瞪口呆,大开眼界的。”
张希孟倒是不怀疑,“燕王,我现在琢磨着,让陛下和皇后从后面进去,受到的震撼大,还是从前面更大呢?”
朱棣一怔,片刻之后,才明白张希孟的意思。
后面进去,那就是织工的住处,还有食堂……这些日子,北平吸纳了不少高丽人,另外还有成千上万的犯人,三姑六婆什么的。
他们算是织工的主力,吃穿花用,是个什么情况,用不着多说了。
牛棚跟他们的住处一比,都算干净整洁。马的草料都比他们吃得好。
面对这么一群骡马跪族,绝对能让老朱和马皇后大开眼界的。
一想到这里,朱棣连忙摇头,“不行,绝对不行。我挨几下板子,屁股开花是小事。可要是父皇母后,随便天恩一开,不许我这么干了,咱们的作坊就没有什么优势了!总而言之,我可以挨打,可以没命,就是不能赔钱!”
张希孟点了点头,“果然好觉悟!我算是没看错人!”
他们一行到达了开平城。
原本的开平城就不高大,里面的建筑也不多,主要还是帐篷。
等大明光复了此处,就在这边建造了收购羊毛的商栈,后来又建立了毛纺工厂。
可以说整座城市,都是围绕着工厂建的。
朱元章和马皇后首先看到的就是庞大的厂区,密集的建筑,堪称恢弘。而在建筑之中,成排的织机,更是一眼望不到头。
处理好的羊毛送进去,一台织机,能够同时织出六十四根羊毛线……看起来就跟流水似的,哗哗的就出来了。
马皇后看在眼里,都不免心惊肉跳。
“陛下,你瞧啊!这可比老式织机强多了。”
朱元章也连连点头,一个人顶几十个人用,这是多大的进步,自然不消多说。老朱看了一阵子,又好奇道:“对了,织出来的呢绒怎么样?让咱们瞧瞧!”
很快有人就送来了样品,是用红木盒子盛着,送到了朱元章和马皇后面前。
这东西并不陌生,前面朱棣给朱标送过,还引起了争论。朱标强力推行,给学生都配上了呢绒衣物。
此刻马皇后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突然笑道:“陛下,我给你做件衣服怎么样?”
老朱怔了一下,咧了咧嘴。
马皇后又道:“陛下不喜欢?”
“喜欢!妹子做的,咱怎么不喜欢!”
马皇后微微一笑,“朱棣啊,我瞧着这点作坊怕是不够了,接下来朝臣将士,都要人手一套了,你好好算算,能赚多少钱?”
第七百四十七章 官方大采购
马皇后和朱元章并没有去参观毛纺工厂的后面,这两口子很默契地夸奖了朱棣一遍,然后就去开平城我的行营下榻。
孔雀开屏很好看,但是却没有必要从后面往前看。
当爹妈的,拆台自己儿子很好玩吗?
不但不能拆,还要使劲儿捧着。
马皇后坐在帐篷里,就拿过来一块呢绒,研究起来。渐渐的马皇后发现了这种料子的优势。
呢绒柔软厚实,不容易褶皱,又十分保暖。
这东西放在黄河以南,尤其是江南地方,只要一件,就足以过冬了。论起价钱,肯定比皮裘便宜,至于跟棉衣比,还不好说,毕竟现在上好的棉布,棉花,也一点不便宜。
前面反对呢绒,主要是觉得做出来的衣服,没有长袖飘扬,焕然若仙人的潇洒感。
有点不符合中国传统,很多文人都非常鄙夷。
但是换个角度看,这东西厚实挺拔,却是能做出肩宽背厚,威武雄壮的感觉,非常适合赳赳武夫的豪迈气象。
大明不是要一扫颓唐吗?
不是要重开乾坤吗?
如何跟前朝区别?
如何体现大明气象?
……
要不怎么说呢,马皇后堪称女中丈夫,这眼界就是厉害,她要是男儿身,早就没朱元章什么事了。
马皇后思索再三,决定花点功夫,亲手设计一件,前后用了三天时间,每天马皇后都只睡两个时辰,熬得眼睛都红了。
把朱元章看得心疼坏了,“妹子,咱不着急穿,可别把你累着了。”
马皇后白了他一眼,“你当是给你做的?不过是借着你,试试我的想法。”说着话,马皇后取出了一件呢绒披风,冲着老朱招招手。
“来,穿上吧!”
朱元章当真是死的心都有了,他一个皇帝陛下,九五至尊,却要替媳妇验证奇装异服,这不是让人贻笑大方吗?
要不让张希孟来算了,他不怕丢人。
很可惜,张希孟早就躲得远远的,他才不会自投罗网呢!
没法子,朱元章只能硬着头皮,披上了这件呢绒披风。
等老朱披上之后,却发现这东西不错啊!
沉甸甸的,十分保暖,而且没有任何皱褶。
由于份量足够,垂性也挺好的。
朱元章看了半晌,突然低呼道:“快,快拿把刀子过来!”
一刹那,他就感觉到了一双杀死人的目光?
怎么回事?
嫌我做的不好?要给砍了?
朱元章连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妹子,你,你看,这个料子这么厚,如果是骑马的时候,面对射来的弓箭,能不能阻挡一下?”
马皇后怔了怔,随即怒道:“你愿意试,随便拿点料子就是了,你拿我给你做的试干什么?我这一片心,全都白使了!”
老朱一拍脑门,“妹子不要生气,是咱疏忽了,咱有错。等咱验证之后,回头再来请罪。”
朱元章连忙落荒而逃,赶快去了校场,这下子张希孟和朱棣都跑不了了,只能陪着老朱一起,验证呢绒的效果。
首先,这东西的保暖效果,自不必说,穿在身上,笔挺威武,也非常对武夫的脾气。
接下来就是能不能扛得住弓箭射击。
朱元章找来一头猪,裹上了呢绒,吊在百步之外,另外再有一头,没有任何防护的。
然后就找来将士,直接射箭,上演百步穿猪!
其实张希孟看着都好笑,老朱啊,你的脑子是真的不好使了,多裹了一层皮,怎么也比没裹强啊,这还用试吗?
这一次却是张希孟湖涂了。
老朱在反复射死了十几头猪之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甚至可以说是欣慰的。
“朱棣,父皇一直没教你什么玩意,听说你又是跟张先生学,又是跟蓝玉学……今天咱教一样东西给你。那就是有什么条件,就打什么仗!”
朱棣连忙洗耳恭听,老爹的兵法,那可非同凡响。
朱元章顿了顿,突然笑了,“咱想起来,当初张士诚起兵,只有竹竿,没有兵器。他把鲫鱼绑在竹竿上,晚上去偷袭元军,鱼鳞泛着寒光,愣是吓得元军不敢动手,直接撒腿就跑!”
朱棣大惊失色,还有这么离谱的事情?他下意识看张希孟,先生,不是父皇编的吧?
张希孟点了点头,“这个故事流传的确很广,罗贯中也说有这么回事。不过张士诚却抵死不认。”
朱元章哼了一声,“咱管他认不认,咱说有就有!”
这位不讲理的劲儿又上来了,“咱告诉你这事,是想说就算手里只有根竿子,该打的时候,也要玩命!现在北平的条件好了,能用的东西多了,你就要想着,怎么更有效用兵,花钱少,成效好,还能所向披靡,横勇无敌!”
朱棣连连点头,您老说得都对,但是到底要怎么做?
朱元章大笑两声,“过去咱们骑兵少,骑术也不行。所以咱们都是重甲精骑,才能跟蒙古人拼。现在元军退到了草原,铁器缺的厉害。咱们面前的战场却要辽阔许多,重骑虽然厉害,但是想追上蒙古骑兵,却是不容易了,几次交战,都让王保保跑了,就是这个道理。”
朱元章拿着沾满了猪血的呢绒笑道:“老四,你看看这东西,很厚,也很结实,箭失射上来,会有损坏,但还不算严重……如果咱们在呢绒披风里面,衬上铁片,或者牛皮什么的。平时可以保暖,到了战时,和蒙古散骑遭遇,又能防护他们的箭失。最重要这东西轻便灵活,不占份量。咱们要是准备一支三五万人的精锐轻骑,跟王保保撞上,他还怎么逃出咱们的手掌心?”
不愧是你!
老朱,真有你的!
别人拿到呢绒,想的是怎么发财,到了老朱这里,首先考虑的依旧是战事。
不过仔细思量,老朱讲的确实有道理。
发展到了今天,明军那种传统的重骑兵,浑身铠甲,包裹和粽子差不多的,确实已经越来越没有用武之地了。
倒不是说他们不厉害,重骑兵依旧是战争之王,可问题是沉重的装甲,让骑兵速度大减。
蒙古人也不是傻子,明知山有虎,那就别去明知山啊!
面对明军的重骑,人家只管放鸽子就是了。
等到你疲惫了,人家再回来打你。
日后朱棣五征蒙古,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数十万明军,在茫茫草原,疯狂追击,但是却总也抓不到对方的主力。
虽说这种犁庭扫穴,也极大耗损了蒙古人的力量,但是明军的收获到底不够丰富。
而今天的老朱,一针见血,指出要组建轻骑,以速度对速度!
这个提议连张希孟都动心了。
“主公高见啊!”
老朱微微哼了一声,心说不拿出点东西,你们早就不把咱当成皇帝尊重了!
“老四,你怎么看?”
朱棣眼珠转了转,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老朱都莫名其妙。
“咳咳!朱棣,不许放肆!”
朱老四好容易收拾了悲伤,委屈巴巴道:“父皇都是为了孩儿,苦思冥想,拿出绝妙办法,让孩儿建功立业。只是孩儿无能,北平太穷了!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将士穷困潦倒,缺医少药。孩儿纵然有心遵照父皇教诲,也是力有未逮,所以孩儿才痛哭,孩儿不孝啊!”
朱棣说到了最后,更是一把抱住了老朱的双腿,鼻涕一把泪一把。
两个字:打钱!
张希孟下意识向后退了退,幸好没有传出去,不然有这么个徒弟,自己的老脸往哪放?
“主公,燕王纯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要不咱们容后再议?”
老朱哼了一声,突然大笑起来,“张先生,你以为咱也是小气的人吗?”
张希孟怔了下,难道不是吗?
“这钱是不该花的时候,坚决不花,到了该花的时候,也,也要斟酌着花!要花在刀刃上,不能乱来!”
朱元章果然斟酌了一会儿,在张希孟看来,他完全是心疼钱,不愿意掏腰包。
好半晌之后,老朱才咬着牙道:“呢绒衣料,确实非常重要!绝不能吝啬,不能吝啬!所有文臣,从九品以上,每人赐呢绒大衣一件。所有百户以上武将,赐呢绒披风一件。宫中宿卫,大汉将军,着红色呢绒披风,内衬飞鱼服。”
老朱连着发话,张希孟听得大惊失色,朱元章这是真的大出血了,光是订购这些大衣,披风,就不是个小数目。
往后锦衣卫的招牌,就不光是飞鱼服和绣春刀了,还要加一件呢绒披风!
而且老朱还没有罢休,“再有所有学堂,自小学以上,由朝廷统一采购衣料,制作呢绒短衣一件。大学毕业的诸生,优秀者,赐大红呢绒外衣一件!”
老朱又道:“以上所有衣物,尽数从开平毛纺工厂采购……怎么样,老四还有什么说的?”
没等朱棣开口,张希孟连忙拦住,“主公,采购呢绒衣料即可,万万不能指定作坊!”
朱元章一怔,反问道:“除了老四的,还有别人的作坊不成?”
张希孟道:“主公订单出来,很快就有了。燕王已经抢占了先机,如果指定这家作坊,到时候产出的呢绒质量不好,主公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老朱深吸口气,突然对朱棣道:“咱是要给你的,可张先生不让,如之奈何?”
朱棣这回也顾不上哭了,咧嘴大笑道:“父皇恩典,孩儿感激涕零。先生所虑也是为了北平好。别人开毛纺作坊,有了产出,不还是要给北平纳税吗!孩儿心里有数!”
第七百四十八章 皇孙染病
张希孟对朱棣的反应,还是很满意的,来自老朱的订单,代表大明朝……说白了,这就是倾全国之力,来供养北平的毛纺织业。
这不是父亲给儿子的便宜,这是大明百姓的心血希望。
如果这点事情都拎不清,也想着独吞,那朱棣这小子就连最后的底限都突破了,接下来的,就是张先生的雷霆之怒了。
朱棣倒也能猜出老师的心思,但是朱棣却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我才没有那么傻呢!全都自己干,一来没有那么大的产能,我一时也投入不了那么多钱。
二来在赚钱上,大缺大德的人多了去了,不止我朱棣一个人,如果全都是我一个人再干,骂名岂不是都让我担了。
但如果多些人进场,很快人们就会发现,其实我朱棣还是不错的,只要参考的目标变了,有朝一日,我也能成圣人的。
毕竟朱棣从蓝玉那里学来了一个经验,一个国家,尤其是那些小国,往往是没有下限的。
当然了,这是蓝先生的教导,朱棣还是不打算告诉张先生了。
一番谈话下来,父子高兴,君臣尽欢。
张希孟也返回了住处,只是他刚赶到,就接到了一封来自应天的信,是夫人江楠写的。
自从张希孟北上讲学,和夫人之间,时常通信,这也没什么。可他现在来了开平,如果是一般的家书,送到北平就行了,等他回去看也是一样的。
毕竟都老夫老妻,用不着这么着急。
可既然送了过来,那就不是一般的事情。
张希孟连忙展开,仔细看去。
江楠直接告诉张希孟,当下应天等地,已经有天花流行,不少孩童感染,她已经让夏知凤关闭了皇家图书馆,谢绝访客。
同时她还谏言李善长,是不是要关闭学堂,防备天花蔓延。但是李善长觉得学业为重,而且天花流行的规模还不大,尚且可以控制,如果出现大面积感染,再关闭学堂不迟。
李善长的反应,也不算意外,而且这事还要归功于张希孟。
老朱起兵的时候,所到之处,就不时出现天花病人。
这主要是因为黄河泛滥,灾疫横行,别说天花了,还有许许多多,知名的,不知名的病,有浑身出血的,有身体寒冷的,有感染后脑子变得特别大的……反正稀奇古怪,什么情况都有。
有的时候,几千人,几万人的兵马,十几万人的城池,没有被敌人打败,先因为瘟疫流行,而自己崩溃了。
这种事情在义军中,屡见不鲜,毕竟蒙古人就是制造瘟疫的高手。
但是老朱这边,几乎没有受到瘟疫的困扰,也没有多少将士折损,这个功劳,就要记在张希孟的头上。
他在军中鼓捣的卫生条例,良好的生活习惯,喝热水,完备的饮食,算是给朱家军建立起了强大的安全屏障。
另外他多少也知道一些天花的情况,哪怕到了后世,也没有专门针对天花的特效药,唯一的办法就是提前预防。
如何种牛痘张希孟还是知道的。
因此在摸索了一段时间之后,大约是朱家军渡过长江,进入金陵,就开始了大规模接种牛痘。
从军中到民间,这个时间甚至远在大明立国之前。
像朱标、朱樉、朱棡、朱棣,也包括张庶宁、张承天,他们都早早接种过牛痘。
整个应天,至少一半以上的人,都接种过,尤其是成年人,几乎对天花都有点免疫力,只是小孩子之间,偶尔有传播,零零星星的,确实问题不大。
但是江楠明显感觉到,最近一段时间,上报的天花有些多,而且她还在报纸上,看到了一些离奇死亡的案例。
因此江楠很担心会有大规模流行,这才给张希孟写信,问问他的意见。
接到了书信,张希孟反复看了看,他可不敢大意。
牛痘法虽然有效果,但是两三岁以下的孩子,并没有广泛接种,另外应天有很多外地人,甚至是外国人,其中没有接种牛痘的,不在少数。
如果真的传染开也不是不可能。
张希孟思索再三,决定去找朱元璋和马皇后,这两口子一听,也是一愣。
“先生,天花可马虎不得,要不要我们回应天坐镇?”
张希孟想了想,摇头道:“皇后娘娘先不要着急,就算此刻回京,也未必赶得上。关键是弄清楚,这个天花来源……我们这些年也有了准备,大规模流行的可能不大。”
马皇后稍微安心,朱元璋却道:“张先生,咱要是没记错,宫中皇子,公主,尤其是年纪小的,有些没有种牛痘,会不会有危险?”
张希孟道:“主公,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我打算现在回北平,看看情况,然后给太子殿下写信,让他防备起来。”
老朱一怔,随即道:“走,一起走!”
本来朱元璋和马皇后还想看看伐木场,又想去杨无敌庙……不得不暂时中断,他们赶快返回了北平。
等到了北平之后,张希孟立刻找来报纸,翻看起来。
在一份小报的角落里,张希孟看到了一个消息。
“主公,皇后娘娘,你们看看!”
朱元璋两口子凑过来,这里面说的是,一个倭国商队,到达大明之后,没有多久,为首之人,突然感染恶疾,双眼流血,大约过了三天,皮肤溃烂,痛苦哀嚎,最后惨死。
根据报纸的归纳,这种情况是水土不服,染了恶疾,匆匆做了外丧鬼。
同样情况的还有好几个,最后一个商队,死了一半的人,地方衙门也只是草草掩埋。
朱元璋好奇道:“张先生,这个浑身皮肤出现红点,溃烂疼痛,倒像是天花。但是为什么会双眼流血,这个似乎不常见,莫非是另一种恶疾?”
张希孟摇头,“只怕不是,据我的了解,那些身体不好的,吃肉少的,在感染天花之后,确实容易进犯眼睛,有人成了独眼龙,有人双目失明。按照倭国人的习惯,越是高级的倭国人,就越是只吃白饭,吃的肉太少。一旦感染天花,身体抵抗能力不强,症状会比咱们这边重很多。哪怕侥幸活下来,成独眼龙的,甚至双目失明的,比比皆是。哪怕是一些诸侯大人物,也难逃厄运。”
张希孟隐约记得,似乎伊达政宗就是因为感染天花,落了个独眼龙的绰号。
所以说起来,倭国人感染天花,症状会比大明这边严重许多,死亡率也高不少。
“咱单知道倭寇可恶,却没有料到,他们身上竟然还带着恶疾!着实可恶!”老朱气哼哼道:“照这么说,安排进攻倭国的将士,还要都种上牛痘才行!”
张希孟颔首,“主公英明,这也是没法仓促出兵,只能利用高丽消耗倭国的原因。毕竟我们的敌人不光是看得见的倭寇。”
这时候马皇后忧心忡忡道:“先别说那个了,就说说眼下吧!应天那边的天花,应该怎么防备?”
张希孟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摸清楚外来人有多少,没有接种牛痘的多少……军中,学堂,客栈,酒馆,浴池……这些地方,都要加倍小心,一旦有人感染,立刻上报。皇宫人多,也要注意。尤其是小皇子,小公主,他们身边的人,必须干干净净,种过牛痘,或者早就染过天花才行。”
张希孟连着说了十几项,马皇后都连连点头,“咱们现在动身回京吧?就按照张先生的意思办!”
朱元璋想了想,还是摇头,“妹子,你是关心则乱,咱们回去,少说也要一个月,而且你我也不懂怎么对付天花。这事情交给标儿,咱看他心细,应该能处置极好!既然身为监国,就应该扛起责任。”
张希孟也道:“臣现在就写信给太子,把事情跟他说清楚,让太子小心防范。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皇后大可以放心。”
马皇后沉吟少许,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张希孟立刻挥笔,八百里加急,给应天送信。
可就在这封信发往应天的时候,东宫这边出了事,才几个月大的皇孙突然开始发烧,没有半天,又开始寒战,接着就哭闹不止。
太子妃常氏慌忙叫来御医,诊脉之后,御医的脸色大多不好,足足三位,互相看了看,都是愁眉苦脸,忧心忡忡。
“臣等不敢隐瞒,皇孙,皇孙的情形,似乎有些天花的迹象!”
“不可能!”常氏立刻道“绝不可能!皇孙这么小,从来没有接触外人,他怎么可能感染天花,怎么会的?”
常氏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出来。
这么小的孩子,染上了天花,那是会要命的,就算是活下来,也不免留下疤痕!
“你们胡说,你们这些庸医,太可恶了!”
皇孙出了事,自然东宫震动,侧妃吕氏也赶了过来,她看了情况之后,突然道:“姐姐,前,前些时候,咱们抱着皇孙,去,去了图书馆啊!”
常氏一怔,她确实去过,但是那里只有一些宫中贵人,还有国公,侯爷的夫人,等闲是去不了的。
难道真的是在那里染上的?
“殿下,殿下呢?”常氏大声吼道,这时候朱标正好从外面赶来。
当他听完之后,忍不住怒视吕氏。
“你休要胡说,夏知凤师妹那里怎么会有事?现在母后不在京城,我去请江师母过来,让她帮忙照看!”
说完朱标就走,吕氏羞得满脸涨红,只能低声道:“姐姐,小妹没有别的意思,我琢磨着,就算请人,也该请亲姥姥啊!”
常氏微微一怔,似乎真的该让自己母亲蓝氏过来才是,江楠到底有点远……
第七百四十九章 无愧朱元璋之子
“师母,孩子染病,宫里头母后不在,要说起来,也就靠着您坐镇了。”朱标一脸急切,躬身说道。
江楠眉头微皱,小皇孙突然染病,确实让她也吃了一惊,但她早些时候,就和张希孟去信了。而且既是张相夫人,又在朝多年,什么都见过,江楠非常冷静。
“殿下,你现在关心则乱,务必要稳住。我思量过了,皇宫里面,戒备森严,尤其是东宫,陛下嫡孙,谁敢马虎?就算染病,也未必就是……即便是,妥善医治,也没有闯不过去的坎儿。我现在就过去,查看情况。烦请殿下派人,告诉李相公一声,请他立刻调查,看看近日有没有突然感染恶疾的情况?一定要弄清楚!”
朱标连连点头,拱手道:“师母这几句话,就让我放心了不少。”
江楠随即起身,不过没走几步,她又回头,取来了一身白色的布衣,穿在了身上。
“这是张相吩咐过的,外面的人,身上的衣服,都可能沾染病气,务必要注意,以免加重小殿下的病情。”
朱标见此,更加松了口气。
“师母就是京中的定海神针啊!”
江楠也没说什么,直接到了东宫。
等她赶来,突然发现前面有一驾马车,前呼后拥,带了不少人。马车停下,蓝氏从里面下来,在她身边,有几个妇人,还有几个随从,呼啦啦一大帮,就往里面闯。
朱标看在眼里,顿时头皮发麻,这是怎么回事?
谁让她来的?
蓝氏是自己的岳母,朱标不好立刻发火,但是很显然不能让她就这么进去。因此朱标立刻叫人,先拦住蓝氏。
想进去没问题,但只许她一个,而且暂时也不要接近皇孙。
身为皇孙的亲姥姥,就这么被拦在了外面,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身白衣的江楠进去了,多少有点尴尬!
“我那孙儿啊!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要害你啊!你怎么就染了天花啊!”蓝氏情急之下,痛哭流涕,天花是怎么感染的?
据说是碰到了染病的人,或者穿了染病人的衣服……衣服,对了,前些时候,不是还给小皇子弄了件呢绒的衣服吗?
我就说了,小孩子,不能乱穿,丝绸的不挺好吗?非要标新立异,祸害了好孩子啊!
蓝氏在外面哭天抹泪,哀恸不已。
江楠却是把常氏,还有侧妃吕氏都叫了过来,另外凡是能接触到皇孙的人,都被叫了过来,从宫女到太监,还有侍卫。
另外又有御医,也都在列。
江楠看了看众人,尤其是哭成泪人的常氏,她轻叹了口气,“皇孙若是真沾染了天花,必定不能从天而降,无中生有。你们都要仔细回忆,看看是不是遇到了类似情况。你们可听好了,致使皇孙染病,这可是天大的罪,不管有意无意,一旦天子雷霆震怒,必定诛灭九族!万无侥幸的道理!”
江楠这几句话,着实吓住了在场的众人,大家伙面面相觑,常氏犹豫了再三,突然低声道:“师母,前些天,我,我跟孩子,去,去了图书馆……”
还没等她说完,朱标立刻咳嗽道:“你是急糊涂了,师妹那里怎么会有事?”
常氏泪眼婆娑,“我,我也是担心皇儿,他还这么小,万一染了恶疾,只怕,只怕……”常氏又哭了起来。
江楠摆手,“殿下,真要是天花这种瘟疫,确实可能从任何地方传进来,皇家图书馆已经封了,回头立刻派人去查,谁也不能放过……追查源头,不能有任何疏漏。这不光是皇孙的事情,也关系到无数人,殿下可不能马虎!”
朱标怔了怔,连忙点头,“多谢师母体谅,我这就去安排。”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一照料皇孙的御医跑过来,“不好了,皇孙身上出疹子了!”
听到这话,常氏眼前一黑,几乎昏倒!
到底还是染上了!
她哭着往里面跑,吕氏紧紧跟着,用手搀扶。
朱标也跟了进来,江楠自然没有落后。
她已经看得明白,常氏虽然是将门虎女,但到底年轻,心思单纯,也没经过什么风浪,她在这里,基本上就是添乱,起不到什么作用。
偏偏又不好说什么……江楠也很着急。
此刻小皇孙身上,出现了不少红疹子,小孩子痛苦地厉害,小手不停抓挠,哇哇大哭……孩子这么哭,在场所有人,都方寸大乱。常氏更是扑过来,抓着孩子的小胳膊,哭成了泪人。
“我的肉啊,我的心肝啊!”
吕氏伏身在旁边,不停劝解,“姐姐,别哭了,保重身体。赶快给殿下开药,吃了就好了。”
常氏听到药这个字,立刻扭头,看向那些御医。
御医被她看得浑身发毛,皇孙太小,病来得很急,他们也不敢随便开药,万一出事了谁也担不起!
朱标心急如焚,只能频频看江楠。
“师母,您怎么看?”
江楠皱着眉,眼神都落在皇孙的小小身躯上,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你们看,皇孙的疹子,是从头脸开始,数量最多,现在身上也有了,可手脚却不多!”
她这一句话,提醒了几个御医。
这些御医的水平不差,但就是被吓得乱了方寸,常氏和吕氏又都念叨着天花,他们不敢随便开口,万一误诊了,那可是全家性命的!
可经过江楠提醒,几个御医来了勇气,他们仔细检查之后,随即对朱标道:“殿下,多亏了江尚书明断,如果我们没弄错,皇孙不是天花,是沾染了水痘!”
“水痘?”朱标道:“那情况严重吗?”
御医道:“虽然不轻,但是水痘恢复很快,尤其是红疹脱落之后,不会留下疤痕,远不如天花可怕。”
朱标忍不住松了口气,“果然是苍天庇护!”
说完之后,他转身冲着江楠,深深一躬,“师母,多亏您了!”
江楠道:“不管是水痘还是天花,都是外面沾染的,源头还是要查。小殿下这边,让御医盯着,别让他抓挠,药不必乱开,给点温补的就好。主要是让乳母过来,尽量让他吃东西。”
朱标连忙答应,这一次常氏也不敢乱哭了,只是神情讪讪。
大约过了半天时间,皇孙身上的红疹出的不多了,确实只集中在头部和躯干,四肢并没有出现。
随后有个宫女上报,她在数日前,返回了家中,家中有个年幼的妹妹,也在脸上出了几个红疹子,家里人说她碰了不干净的东西,晚上烧了点纸,也就好了,并没有往那上面想。
查!
朱标果断下令,一番追查,确实查出了几个感染水痘的孩子,他们症状普遍很轻,没有几天就过去了,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朱标稍微松了口气,皇孙这边,到了第二天,情况好了不少,烧也退了,孩子也吃东西了,就是红疹尚在,小家伙总是喜欢挠。
朱标过来看的时候,江楠正抱着小皇孙,把他两个胳膊夹起来,不许他乱动。小家伙皱着眉,在江楠的怀里睡着,但不时扁扁嘴,显然睡得不踏实。
朱标只能用最轻微的声音,“师母,没事了吧?”
江楠微微颔首,“应该没事了,总算有惊无险。”
就这样,到了第三天,小皇孙总算是恢复了正常,除了蔫头耷拉脑,精神头儿不济,别的都还好,红疹也结痂脱落,只有浅浅的痕迹,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殆尽。又是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不用担心破相。
这几天下来,也把江楠折腾够呛。孩子刚染病,常氏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先没了半条命。
等孩子确定情况,她也病倒了。
蓝氏也不是个能指望的,至于吕氏,她倒是挺有心机,但比常氏年纪还小,担子就只能落到江楠身上。
“不管怎么说,孩子没沾染天花,一切都好。我也算能跟陛下,皇后娘娘,还有张相交代了。”
江楠说着,长长出口气,也是难掩疲惫。真要是出了事,这三人都不会答应的!
朱标除了拜谢,还能说什么?
“师母大恩大德,弟子铭刻肺腑。”朱标顿了顿,“师母,这一次确实是水痘,但那个宫女回家之后,就沾染了,她自己没事……是不是有些蹊跷?”
江楠怔了怔,“这话本不是我该说的,宫中事情,最为复杂,现在皇孙无恙,不好横生枝节。但是殿下需要小心啊!”
朱标点头,“弟子明白。”随后朱标又道:“师母,我这里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您能不能指点一下?”
江楠若有所思,笑道:“不会是朝政吧?有关政务的事情,还是跟李相公谈,比较妥当。”
朱标一愣,随即道:“师母,师父在京之日,我也是先跟师父通气的。”
江楠无奈苦笑,“好吧,那就说说。”
朱标道:“我前些时候,下令以呢绒给学堂的生员们制作衣服,算是移风易俗。随后我想起来,往年会有十万匹红布,留着给学生做衣服。因此想让他们把这批布提走,结果却发现布匹损坏严重,很多布匹掉色,酥脆如纸,根本没法做衣服!”
朱标斟酌道:“十万匹布,就算按中等布匹算,那也是七十万贯,甚至更多!”
江楠眉头微皱,随后道:“历年来,这种盗卖的案子,层出不穷。殿下要想办,就必须以霹雳手段,立刻封存仓库。如果迁延日久,只怕就查不出什么来了。”
朱标想了想,点头道:“师母提醒的是,我明白怎么做了。”
江楠出了东宫,回去休息。
转过天,朱标就下令中书省,皇孙身体康复,他要去太庙降香……李善长等人不觉有什么,也就跟着出来,这群人中间,还有刚刚升任吏部尚书不久的吕本。
朱标笑道:“距离吉时还有两个时辰,大家随我去个地方吧!”
说着,朱标在前面领头,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队伍一转,就直奔户部仓库而去,李善长突然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好啊,不愧是陛下的儿子!真够果断的!
第七百五十章 果断处置
李善长人老成精,尤其是朱元璋、张希孟,加上马皇后,全都不在京城,试问谁还是他的对手啊?
老李这段时间,可是很逍遥自在。
他利用考评期满的机会,擢升汪广洋为副相,特进光禄大夫。名义上让汪广洋高升了一步,但随后就把吏部尚书给免了。
经过公推,由刑部尚书吕本转任吏部尚书。
按理说是尚书平调,没什么稀奇。
可稍微看看吕本的履历,就让人浮想联翩了。
吕本半年前,才从刑部侍郎升任尚书。要知道,同部的侍郎直接升任尚书,是非常少见的。
更何况又短短时间,升任吏部尚书。
完全打破了常规。
虽然在张希孟的操持下,大明的人事大权是落在门下省手里。但是门下省的考评只是作为基础,属于把关看门的。
门下省说你不行,那你一定不行。
但是你到底能不能行,还要看中书省的。
尤其是想成为一部尚书,或者牧守一方,中书省才是关键。
这也是张希孟和李善长之间的默契。
而中书省这部分人事权力,就是左丞相和吏部尚书分享。
吕本能被推到这个位置,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女儿也嫁给了太子朱标,就是侧妃吕氏!
捋清楚这条线,也就明白过来,随着太子朱标出任监国,加上皇长孙出世,东宫行情看涨,已经有人开始下注了。
毕竟整个朝堂,可以不在乎谁登基继位的,只有张希孟一个。
哪怕是李善长,他不在乎,但也不能给子孙惹祸。
至于吕本的行情为什么会上涨,道理也不复杂,太子正妃常氏,她是常遇春的女儿,武将勋贵都盯着呢,根本没有多少空间。
就只能从侧妃下手。
事情就是这样,只要收益足够大,哪怕再危险的事情,也有人想尝试一下。当然了,这倒不是说有人就要害皇孙。
毕竟才几个月的小娃娃,死了也可以再生。关键是要把这个根基破坏掉。
要一点点让周围的人,失去希望,放弃支持,只要持之以恒,废掉所有基础,到时候轻轻一推,也就轰然倒塌了。
这种事情在史书上比比皆是,都不用费力气,遍地教程。
李善长自然是不屑于参与这种事情的,甚至他要是凑热闹,没准还把大家伙都给提前拉下水。
但是老李端居中书,又岂能不知道!
这些日子,去吕本那里拜门的官吏不少,听说私下里他们还有个诗社。
除此之外,前些日子,太子调了一批户部库存布匹,发现了问题,老李也是知道的。本来李善长觉得朱标会压下来,或者把事情交给自己。
毕竟他还只是监国,这么大的事情,不方便捅出来。
但是朱标竟然借口太庙祭拜,直扑户部,这分明是掀起大狱的节奏。
出手之果决,颇有老朱的风范。
再加上皇孙突然染病,鬼也看得出来,朱标是借题发挥,想要出一口怨气。
这把火会烧到谁的头上,不言自明。
李善长深吸口气,没法子,不是俺老李不愿意救你们,实在是智商太低,性子太急,一点都不能等。
爷爷还在盛年,太子都没转正,你们往皇孙身上使劲儿干什么?
真打量着要改朝换代,这么急着下注?
李善长一肚子鄙夷。
其实老李这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朝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像张希孟那种,属于超然物外,皇帝都无法奈何的,完全是个意外。
而李善长这种,早早追随辅佐,稳居相位,笑看风云,已经站在了历代臣子的顶端,他在乎的只有朱元璋,哪怕朱标面对他,都要客客气气。
这就是李善长的底气。
而李善长之下,有一批臣子,诸如汪广洋、胡惟庸、罗复仁、毛贵等等,这属于老朱用的臣子,他们对朱标保持尊重即可,不必太过卑微。
可大多数臣子,都远远达不到这三个层次,人都要活着,想安然无恙,不至于被洪武大帝做成人皮枕头,就要有个靠山。
太子身边的人已经很多了,投资皇孙,也是个可以接受的选项。
虽然时间久一点,但只要成了皇孙的人,至少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
要不是有这一层在,为什么有人提前那多年,鼓吹“好圣孙”啊,当真以为是天命所归啊?
还不是拿捏住了皇孙,给自己增加一张护身符。
这种官场玩法,李善长早就看不上了,但是依旧有很多人,乐此不疲,玩得十分高兴。
瞧着吧,以为上位不在京城,没有人能对付你们,这回就让人畜无害的太子爷,给你们上上课吧!
短短的一路上,李善长盘算了一大堆东西。
当一行人到达户部仓库的时候,朱标只有俩字,“打开!”
库吏面对监国太子,腿都软了。
根本没有任何阻挡的勇气,乖乖打开。
朱标随即进入其中,后面官吏也都跟着,等他们进去之后,立刻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这是腐烂发臭的结果。
朱标向四周看了看,猛地大步走向一个货架,他伸手抱下来一匹布,随后往地上一掷,顿时从布匹中间,爬出来许多虫子。
朱标俯身,撕开之后,更不用说了,布匹完全溃烂,已经一条一条,颜色也都掉了,又是水浸,又是虫子。
在场众臣,无不面色狂变。
朱标又连着抓起来几匹布,全都扔在了地上,情况大概都差不多。
朱标的脸已经气得发白了,“这就是要给学生的布匹!我想问问诸公,谁能用这种布匹做衣衫?谁?”
朱标厉声质问,群臣心惊肉跳,被朱元璋支配的恐惧感又回来了。
这时候李善长只能向前一步,“殿下,户部保存不善,理该严惩!”
朱标并没有买老李的账,而是反问道:“李先生,真是保存不善,还是另有原因?”
李善长愣了一下,忙道:“老臣以为,需要彻查!”
朱标道:“既然需要彻查,那李先生可愿意领办此案?”
李善长略沉吟,就道:“殿下,老臣年纪大了,体力不支,这个案子最好请魏国公协办!”
老李拉徐达过来办案,朱标稍微思忖,就回答道:“可以,你们一文一武,珠联璧合,想必很快能有结论,我等着!”
一句话,堵上了李善长其他的借口,朱标这小子的段位,绝对不低。
没有别的说的,有人将徐达请来,随即封锁府库,安排度支局核验。
三日之后,朱标要的结果初步送上来了。
一共查到了八万匹被水浸泡,完全腐烂不能用的布匹。
“那到底是保存不善,还是其他原因?”
徐达道:“殿下,根据查验,在这批布里面,发现了苏州衙门的官印……按道理,这应该是一批运给边军的布匹,由于船只漏水,被浸泡作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了府库里!”徐达沉吟道。
“不知道?”朱标觉得好笑,“魏国公,莫不是有人用破烂替换了府库的布匹?”
徐达道:“确实可能性极大,不过尚在彻查,臣不好下定论。”
就在这时候,李善长突然向前道:“殿下,老臣已经拿下了户部侍郎郭桓。从他那里查出了多达三十万贯宝钞的巨款……是不是盗卖布匹所得,老臣就不好说了。”
好家伙,不愧是老李,真要横了心办谁,谁也逃不掉。
“郭桓?他贪墨这么多钱,到底要干什么?李先生可有什么结果?”
李善长沉吟少许,随后道:“殿下,根据老臣的了解,郭桓聚拢了不少人,私下里办了诗社,互相之间,诗词唱和,包括一些重臣,也在其中。”
朱标一阵大惊,文臣之间,结党营私,最是犯忌讳的事情,竟然还诗词唱和,真是狗胆包天!
“李相,都有谁参与其中?”
李善长略沉吟,就道:“有国子监,太学的,也有翰林官,其中,其中有吏部尚书吕本!”
“什么?”
朱标目瞪口呆,竟然查到了他的头上,此人怎么也算是自己的老丈人。他到底是只是受邀之列,还是幕后主使?
朱标一时也没有主意,只得追问道:“李先生,还有什么发现吗?”
李善长道:“殿下,时间尚短,确实有些事情还不清楚。老臣想来,以吕天官的操守,不至于牵连其中,他最多是附庸风雅而已。”
“附庸风雅?”朱标冷哼道:“官吏之间,以诗词唱和之名,互相结社,而后结党营私,朋比为奸,这种事情,在历朝历代,都不少见!吕本身为吏部天官,执掌铨选,责任至重。他却不知道检点,私下里和其他官吏勾勾搭搭,这个郭桓,跟他关系不浅吧?”
李善长怔了一下道:“尚在核查之中。”
朱标冷哼,这不就是明说了吗!
“把吕本叫来!”
不多时,吕本神色慌张,急匆匆前来,见到朱标,立刻伏身跪倒。
“老臣见过殿下!”
朱标呵呵道:“来了就好,听说你参加了诗社?”
吕本脸色微微一变,忙道:“殿下有所不知,近些时候,京中不少人都在讨论天文,也有人结社钻研。老臣不懂这些,就和几个人凑在一起,谈论诗词,砥砺学问,也是为国效力……”
“住口!”朱标勃然大怒,冷笑道:“你是想说夏知凤的皇家图书馆吗?那是父皇准许的,而你们是结党营私,居心叵测!”
朱标冲着李善长道:“立刻罢免吕本吏部尚书职位,发回原籍,看管起来,静待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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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一章 彻查仓场
一个吏部尚书,说拿下就拿下了,堪称自杨宪一案之后,朝堂最大的震动。太子侧妃生父,又是天官高位,怎么就一点风浪也禁不住?
似乎很不合理啊!
不过李善长倒是觉得不能更合理了,如果继续任凭吕本折腾下去,没准太子的储君之位,才真的不稳呢!
谁都觉得朱标堪称最稳太子,谁也撼动不了他的位置。
这话固然不错,但如果他跟张氏一脉闹翻,那后果就不好说了。
李善长洞察天机,朱标的储君之位,来自三大助力,其一是朱元璋传承的法统,洪武大帝的嫡长子,自然就是当之无愧的储君。
其次,是马皇后给他攒下的好人缘,那么多老将、义子,都尊着朱标。
还有一点,那就是张希孟给朱标的,作为张相弟子,朱标本身就是张相一系的领头羊。而正是这一系,才给了朱标充裕的人才,强大的号召力,绝佳的舆论环境。虽然张希孟真正的弟子不多,但是那些以张相门徒自居的人,如过江之鲫。
这些人不出意外,都要认朱标这个大师兄,至少在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明白了这一点,也就知道了朱标为什么那么生气,常氏、吕氏提什么去了图书馆,话里话外,怪夏知凤。
吕本更是说有人借着天文结社,他们诗词唱和也没什么。
这事情要是不处理,拿不出果断的态度,一旦那些张相门人,起了反感,后果就不堪设想!
你朱标是陛下硬塞给张相的,夏知凤是张相亲自主动收的弟子,算是你朱标的小师妹。你的侧妃不懂事,侧妃的老丈人也不懂事,你大师兄想欺负小师妹……朱标,你不给我们个说法,你就等着瞧吧!
所以说朱标果断罢免吕本,非但不是反应过度,而且只是个开始。
他需要做更多才行。
就在拿下吕本的第三天,朱标又把李善长和徐达请了过去。
“郭桓一案,因诗词唱和而起,牵连官吏十数人,既有国子监,又有翰林院,连吏部尚书也不能免俗。我想问问李先生,还有魏国公,官吏私下缔结诗社,凑在一起,干些事情,可是很平常?”
李善长顿了顿,只能答道:“殿下,朝臣虽然是官吏,但大多数人是科举出身,都是学过诗词歌赋,考过科举文章的。私下里有些爱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朱标绷着脸道:“李先生,情理之中,却也未必合乎国法啊!而且历代以来,皆以结党营私为重罪,官吏彼此勾结,便不能恪尽职守,操劳国事。就会结党营私,就会图谋不轨,奢望些不该做的事情,我以为必须防微杜渐,早早下手,严厉惩治,不能手软!”
李善长怔了少许,不得不点头称是,“殿下高瞻远瞩,看得明白。确实应该整治。”
朱标并没有放过,而是转头对徐达道:“魏国公,你看呢?”
徐达立刻点头,他早就注意到了这种事情,“殿下英明,官吏之间,不光有诗社,还有茶社,有人好书法绘画,也有人喜欢古玩珍品,时常聚集在一起,品鉴宝贝。当然了,武将也有骑马社,弓箭社。臣甚至还听说,有些人干脆粉墨登场,在家里唱戏,乌烟瘴气,着实可恶!”
其实说起官吏唱戏,当初在起家的时候,朱家军的戏曲堪称一大法宝,宣传攻势全开,比起刀枪棍棒还管用呢!
那时候身为大将,女装登场,涂上腮红,反串一出戏,再普通不过了。可时至今日,官吏们再凑在一起,听戏唱戏,那就不一样了。
“查,严查到底!”朱标果断道:“还有一件事,我打算盘点府库,仔细查查……这一次户部仓库布匹出了事情,我担心只是九牛之一毛……父皇立国十余年,各地府库有数量惊人的粮食布匹,现在这些东西,还有多少,是不是尽数如上报的那样,我也不敢说。”
“还有,今年闽浙等地,出了大风,损毁房屋,足有二十万以上。河南、陕西等地,再度大旱,灾民过百万。种种加在一起,赈灾开支巨大,急需足够的粮食。如果此时府库空虚,造成民变,必定天下震动!父皇也不会答应的。”
“当下父皇虽然不在京城,但越是如此,就越要拿出万分小心,做到万无一失,这才能跟父皇交代。”
朱标盯着李善长,“李先生,你安排中书省的官吏,加上御史台,度支局,前往各省,从上到下,从常平仓到其他府库,一律严查到底,清点数目,而后汇总给我。此事关乎社稷安危,还望李先生能妥善安排才是。”
朱标的这番话,着实让李善长大惊失色,如果说罢免吕本,严查百官,李善长还都能接受,清查府库这事,着实吓到了李相公!
正如朱标所言,老朱立国十一年了。
他又是个仓鼠的性子,非常喜欢囤积物品,粮食布匹,在老朱的府库当中,数量极多。这也是朱元璋想给后人留下的家底。
但问题谁都知道,这么多仓库,必定会有管理不善,倒卖物资的。
当年胡大海的儿子,就是因为盗卖军粮酿酒,才惹来老朱雷霆之怒。
那时候大明还没立国。以淮西等地来算,有些仓库已经二十年了,这事情禁不起查的。如果只是一两处出事,损失不太大,李善长还可以应付。
但如果处处出事,损失多起来。
那他这位左相公,就怕扛不住了。
所以说没事真的不要乱查,万一调查出点事情,可怎么办!
很显然,朱标不想心疼李善长。
“李先生,打仗讲究知己知彼,治国难道不是吗?我除了打算盘点府库之外,还有各地的黄册,也要重新修订。尤其是近些年来,商贾繁荣,人员往来,客居外省的,比比皆是。各地到底有多少人,有多少田,百姓收入如何,税赋如何,民生利病,到底怎么样,我要做到心里有数。”
朱标道:“尤其是均田这事,田制是大明的根据,还有没有乱占田亩的情况?税赋是不是公平!都需要有个数。所以说,接下来的事情,非常繁杂,也十分关键。李先生,老骥伏枥,责任至重啊!”
李善长一怔,到底无可奈何,只能深深一躬,“老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老头连死字都说出来,可见他有多惶恐。
但是朱标不管这些了。
作为大明的储君,朱标和老朱,是两个不同的风格……朱元璋是强悍果敢,不徇私情。出了事情,就快刀斩乱麻,彻底解决,这个过程,不免有冤枉和疏漏。但胜在速度快,立竿见影。
朱标身为储君,自然没有父皇的一言九鼎,而且身为张希孟的弟子,他还是受了张希孟的影响,凡事要讲数据,要拿出足够有力的证据。
所以朱标认为,清查编户齐民的黄册,还有整理土地分配的鱼鳞册,加上摸清楚民间的状况,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情。
不管你李善长怎么想的,反正他是必须要做,没有商量。
朱标的态度,让徐达很是振奋。过去他一直觉得这个太子有点仁弱,但现在看来,他也有强悍的一面,至少面对李善长这位左相公,他还是没有丝毫退让的。
徐达欣然道:“殿下所言,颇有道理,清查府库,清点黄册,御史台义不容辞。必定以最快的速度,彻查到底,不负殿下之托!”
朱标欣然点头,“就从浙闽等地开始,大风毁坏房屋数十万,清点府库,赈济灾民,确保大灾之后,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丢失土地,可是马虎不得的事情。”
徐达用力点头,颇为喜悦,这才是洪武皇帝的继承人,有魄力,也有眼光。
这个突破口选选得好,确实该整顿朝政了。
徐达和李善长,各怀想法,返回中书省和御史台,前去布置。
朱标安排妥当之后,随后又沉吟再三,从自己的藏书之中,翻出了一整套郭守敬的著作。本来朱标是舍不得拿出来的,毕竟身为太子,总要准备点书籍,装点门面。
但是没办法,有些事情是躲不过去的。
他准备妥当,直接前往张府。
朱标刚到,却发现有人已经提前到了,来的正是常遇春。他本来在刘家港督兵造船,准备攻打倭国。
结果听说了京里的事情,不得不请令五军都督府,商议军务,同时过来瞧瞧。
江楠倒是没怎么在意,“尊夫人关心则乱,她也是为了小殿下,理所当然的事情。咱们两家,别的不说,光是蓝玉,他跟着张相多少年!我们还至于有什么不痛快吗?”
常遇春老脸泛红,苦笑道:“江尚书明鉴,其实俺这个婆娘,以前也不是这么不明事理。可自从皇孙出世,她就像是疯了心似的,一心一意,都扑在了孩子身上。偏偏她又是个不明事理的。俺,俺都恨不得休了她!”
江楠顿时把脸一沉,“按理说我没资格讲,但是她可是你的糟糠之妻,贫贱相逢,一直到了今天。我劝一句,最好还是和夫人好好谈谈,把心结说开了。疼惜孩子是一回事,但是想着依靠孩子,就能带来什么,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常遇春稍微一怔,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慌忙道:“多谢江尚书体谅,我这就回府!”
第七百五十二章 大狱
江楠没说太多的话,但是常遇春却是字字牢记在心,丝毫不敢马虎大意。这倒不是江楠有多了不起,而是北平的那位,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
包括自己的女儿在内,要是还糊涂,可真的会出大事。
常遇春匆匆告辞,结果正好和朱标碰上了翁婿接连过来,也是有趣。尤其是朱标还带着那么大的一个木匣子,还用得着多说吗?
两人打了招呼,略微寒暄,常遇春就快步返回家中,直接把夫人蓝氏叫来了。
劈头盖脸,常遇春就怒斥道:“生了个皇孙,就以为擒了贼王,立了泼天大功!就算是这孩子能登基称帝,主掌江山社稷,那时候咱们没准早就死了,想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还有,你睁开眼睛好好瞧瞧,你那个女婿刚刚去登门道歉,便是上位,坐在了龙椅上,还敢不敬张相不成?”
“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们娘俩简直想气死我!”
常遇春厉声斥责,半点脸面没留,蓝氏怔了怔,顿时大诧,同时又憋屈愤怒,泪水忍不住往下流。
常遇春也没有说别的,只是冷冷道:“你怪我怠慢了你也好,想指着皇孙撑腰也好。反正我提醒你一句话,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劲儿,你就给你兄弟蓝玉写信。你问问他,看他怎么说?会不会仗着皇孙的势力,就跟张相那边冲突?”
“真是糊涂透了!”
常遇春还要领兵,也没有多少时间,他回来一趟,见了江楠,跟蓝氏说了一番话,连夜就走了。
他这一走,蓝氏嚎啕大哭,气得着实不轻。
两口子走到了今天,给你生儿育女,费了多少心血,熬白了头发,结果你就这么对我?常遇春,你没有良心!
蓝氏大怒,但是不得不说,常遇春讲的一件事,她还是认可的。
别人不可靠,自己兄弟蓝玉还在,他是太子妃的舅舅,皇孙的舅姥爷,他总该向着自己这边吧?
蓝氏想了很久,终于决定给蓝玉写封信。
由于蓝玉在军前领兵,这封信辗转了两个月,才到了蓝玉手里。
当蓝玉接在手里,看完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姐姐话里话外,说什么江楠插手东宫的事情,说什么夏知凤一个民间来的小丫头,把持着皇家图书馆,皇孙病了,连怀疑她都不行了……这是什么道理?
还有,东宫这边,到底是君,君臣之别,还讲不讲了……
没看完这封信,蓝玉脑瓜皮就裂开了。
姐姐啊!
你这是真糊涂了,还是假糊涂了?
这才多长时间,怎么脑袋就坏了?
蓝玉觉得自己姐姐,还有外甥女,一对糊涂蛋儿,连最基本的事实都不知道。
皇孙还没出世,马皇后就费力气把孩子算在夏知凤门下,那不是抬举夏知凤,也不是恩典张相公。
那是给皇孙拉来一个大靠山!
张相公的影响力就摆在那里。
你不主动拉拢过来,就会出事的。
这倒不是说张希孟愿意掺和夺嫡的破事,而是人心如此,一旦察觉到东宫和张相不和,张希孟门下的那些人,还有其他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都会聚集在其他皇子周围,形成一股新的势力。
真走到了这一步,别说皇孙了,就连朱标都要头疼!
好家伙,巴结人家张相公还来不及,你们倒好,皇孙病了,不问青红皂白,先怀疑张相唯一认可的嫡传弟子!
而且还是皇孙未来的师父,你们脑子哪去了?
找死也不是这个法子!
朱棣虽然混蛋,连自己亲兄弟都坑,但你问问他,敢对张庶宁动手吗?别说翻脸了,张庶宁要什么,朱棣都要乖乖送上去。
不为别的,张家就这么几个人,人家还基本上处于无欲无求的状态,张庶宁把书坊都交给了胡俨和黄观他们。
夏知凤更是醉心研究,绝对人畜无害。
这下子倒好,招来了无妄之灾了。
蓝玉可是半点没客气,直接在信里好一顿数落蓝氏,警告她别犯糊涂,也别觉着生下了皇孙,就能怎么样!
告诉你,还有太子妃,都老实一点……再有,长点心眼,别给自己惹麻烦。
真是出了点什么事,别怪我这个当兄弟的不帮忙。
没法子,真不能帮。
毕竟帮你是害你,还害了我自己!
伴随着蓝玉这封信,蓝氏是真的老实了。
这倒不是说蓝玉多会讲道理,而是蓝玉告诉了姐姐一个很残酷现实……你有什么依仗?你的丈夫是水师大都督,世袭罔替的国公,你的兄弟是军中后起之秀,常胜将军,你的女婿是皇太子。
按理说这个配置够逆天了吧?
但是对不起,用不着别人出什么招数,一旦有冲突,女婿屁颠屁颠过去道歉,丈夫乖乖认错。就连自己的兄弟,也不站在自己这边。
知道了吧?
你们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地位不低,但人家那个鲁王,可不只是比你们高一级那么简单!
那是因为大明的爵位,只到王爵,明白了吗?
对于一些脑筋不太清楚的妇人来说,真的没必要讲道理,只要告诉她们,对面有多强。她们就老实了。
很显然,蓝氏就属于这个行列,至于太子妃常氏,多少也跟她娘有点类似的毛病。
不过目前问题也不大了,因为自从这事之后,朱标就没怎么跟东宫的妃子往来。也不只是针对常氏,事实上侧妃吕氏更惨。
因为吕本被罢免,吕氏直接被勒令闭门思过。
随后朝廷针对私下里诗词唱和,暗中结交的官吏,进行了严惩,没有丝毫的客气可言。
前后有三十几位官吏,直接被罢免。
其中有一位,由于喜欢唱戏,还给自己花重金,置办了戏服,同时又跟几个唱戏的不清不楚……直接被罢官,没收所有家产,发配开平。
不是愿意唱戏吗,送你去北边,给蒙古人唱去吧!
当然了,这还只是小事,真正要命的还是清查仓库。
李善长真不愧是老狐狸,他早就知道,就算是京城,也是一大堆问题。到了外面,天高皇帝远,胆大包天,还不知道会有多离谱儿的事情。
最好是能不查就不查,拖着自己致仕回家,这事情就过去了。
奈何朱标一心要查,徐达也在旁边盯着,更让李善长意外的是,朱标也给锦衣卫下令了,让他们也协助清查。
这帮杀神参与进来,注定是没法善了。李善长只能硬着头皮,查吧!
首先彻查的就是福建承宣布政使司。
主要是前不久上报,泉州漳州,遭逢台风,暴雨狂降,屋舍损坏,不计其数。停泊在码头的船只,也损坏极多。
另外还有一批茶叶,多达三万石,来不及运出,就被大雨冲走,甚至影响了对外贸易。数万茶农,拿不到钱,难以为生,急需朝廷救济。
朱标也知道,救人如救火,不能耽搁时间。
可问题是国库的储备也不多。
按照下面呈报,布政使司的藩库,至少有一百八十万石存粮。
依据这个数额,足够自救。
奈何不想着自救,非要跟朝廷哭穷。要是随随便便,就把钱粮发下去,也未免太好说了。
查!
一道命令下去,结果触目惊心。
不要说一百八十万石,就连十八万石都没有,亏空之多,简直把徐达都给惊呆了。
李善长也是目瞪口呆,我就知道,这事情不能查,结果你们不听,这下子好了,出了这么大窟窿,怎么填吧?
布政使李彧,还有提刑按察使李德全,他们上奏,说是因为风灾,随后大雨狂降,不少库存粮食都淋雨发霉,无奈只能扔掉。
“李先生,这样的结果,你信吗?”
李善长苦笑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只有查当初建造粮仓的人了。”
老李没有说错,粮食仓库的建造,最是小心不过,别说刮风下雨,就算是天崩地裂,府库存粮,都不会有事。
保存个十几年,几十年,都是稀松平常。
如果一场雨就给毁了,那还建造仓库干什么?
“李先生,你看要怎么办?”
李善长道:“应该拿下执掌府库的官吏,同时追查粮食去向。”
朱标呵呵一笑,“只是追究府库官吏,怕是不行。布政使李彧,按察使李德全,全部拿下!”
李善长一怔,心怦怦乱跳。
他很清楚这俩人能上来,走的是吕本的门路。如果真的查下去,吕本和太子侧妃吕氏,只怕都不安全,就不只是罢官回乡那么简单。
可朱标却是态度坚决,不留情面。
“立刻抓人,追查到底!”
李善长没有办法,锦衣卫立刻行动。
布政使李彧,按察使李德全,一天之内,全都被拿下了。
伴随着这俩人落网,各府县衙门,各级主官,一共三十多人,也都暴露出来。上行下效,府库都被搬空了。
整个一个省查下去,几乎人人陷入其中。
面对这个结果,朱标也是头皮发麻。
“偌大的一个省,就没有一个清官吗?”
徐达闷声道:“回殿下,南安县令,清白为官,并没有卷入其中!”
朱标立刻道:“确定清白吗?”
“确实清白!”徐达重重回答。
“那好,立刻升官,让他担任布政使,重整官场!”
第七百五十三章 兄弟情深
“不错,太子很有魄力啊!”
朱元璋脸上含笑,非常满意,忍不住夸赞,“本来咱还想着要回去给他擦屁股,没想到不管国事,还是家事,都做得可圈可点,很好啊!”
老朱不吝啬夸奖,突然扭头对马皇后道:“妹子,瞧这样,咱们还能在北平多留些日子,顺便四处瞧瞧,这北国风光,别有一番滋味啊!”
马皇后怔了怔,“孙儿染病,还让我挺担心的,孩子小,一步步都在闯鬼门关……不过有江楠照看,我也能放心了,她可比我心细多了。”
朱元璋颔首,这话他不能更赞同了,要不然当初马皇后怎么会费心思让皇孙拜在夏知凤门下……
偏偏老亲家弄出这么个事,让马皇后很尴尬,万一因此夏知凤和皇家有了隔阂,那可就不好了。
“重八,你说用不用做点什么?”
朱元璋哈哈一笑,“妹子,别人说也就罢了,你这么说,可就错了……这种事情,说了反而显得生分了。”
马皇后愣了下,随即用力颔首,笑道:“还是陛下圣明,确实,不管咱们,还是张先生,都没有必要把这种事情放在嘴上,确实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朱元璋点头,“妹子,要咱说,家事无所谓,真正要命的是亏空……现在福建一省的仓库,几乎都是空的,如果不能及时拿到足够粮食填补,平抑物价,咱怕标儿这一关不好过啊!”
马皇后反而笑道:“你教了他这么多年,张先生也提点他,又有那么多朝臣辅佐,要是还解决不了,他就坐不稳储君这把椅子,咱们就这么瞧着,让他想办法!”
马皇后倒是有个果断的劲儿,朱元璋也唯有点头。
现在的难题到了朱标身上……就在清查福建仓库的时候,巨额亏空的消息传出来,首先让人感到意外的,竟然是粮价暴涨。
原本福建两府遭灾,粮食不够,现在查出了仓库亏空,粮食缺口更大。
大家伙总要活着吧!
总需要吃粮食吧!
现在粮食不足,粮价暴涨,几乎就是必然的。
上百万人的生计,成了让所有人头疼的问题。
种种消息,汇总到了中书省,面对这么个结果,李善长看了眼徐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果然不出所料,他的担心应验了。
别看徐达是百战名将,但是处理朝政,还是太缺少经验了。
“我说魏国公,查来查去,弄成这个样子,你说该怎么办吧?”
徐达沉着脸,他愤然道:“李相,仓场亏空,这本就是纸里包不住火的事情,我倒要请教,如果不及时彻查,还有别的办法遮掩吗?”
李善长看了看徐达,此刻中书省也没有别人,终于一声长叹。
“你到底不是官场的人……罢了,凭着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老夫拼着这条命不要,我就把话给你说透了,我盼着你往后能把道理告诉殿下,有些时候,能不查就不查。不是老夫奸佞无耻,实在是有些事情不好办!”
徐达觉得这话不对劲儿,反问道:“李相,我想请教,不查的话,还是没有粮食,你到底能怎么办?”
李善长道:“这还不容易,以赈灾的名义,先免掉福建的税赋,然后从今年的税收上面,拿出一部分,填补空缺。或者是从临近省份,借调一些粮食过去。只要市面上还有粮食,粮价就算还有波动,也不会弄得现在这样……泉州市面的粮价,贵了多少?”
“贵了至少三倍,很多百姓已经吃不起粮食了。”徐达无奈道。
李善长点头,“这就是了,我给你说说这其中的道理。”李善长拉了拉椅子,跟徐达更近了一些,然后老李才讲出了他的心得……粮价这个东西,很多时候,是跟着人心走的。当大家伙忧心忡忡,觉得粮食会缺的时候。
就会玩命屯粮,甚至不惜借钱,也要把市面上最后一粒粮食买光。
这样一来,那些真正的穷人,就买不起粮食,如果朝廷不出手,就只会眼睁睁瞧着,这些人变成流民,或者干脆饿死,从市场上退出,等人少了,人心安稳了,粮价才会回落。
“魏国公,所以有些时候,让老百姓觉得,朝廷有充足的粮食,相信粮价不会涨,比什么都重要。非要戳破这事,把问题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未必就是最好的办法。”
徐达皱着眉头,大为震惊,他被李善长的这套奇谈怪论惊到了。
“李相公,这不还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吗?难道就不能真正让府库丰盈,百姓衣食无忧?”
李善长怔住了,这倒不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想让徐达这个武夫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实在是有点难。
真可惜,张希孟不在京城,高手寂寞啊!
“魏国公,咱们还是说说,要怎么弄粮食,帮着填补窟窿吧!”
徐达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刚刚李相不是说了,可以减免税赋,也可以从周围省份调拨吗?”
李善长无奈苦笑,“那是以前,现在可不行了!”
“为什么?难道这不是中书省一道命令吗?”徐达困惑道。
李善长仰天大笑,“魏国公啊,你打仗天下无敌,但是在这种事情上,经验还是太少了。现在的问题是官吏贪墨,造成了亏空。如果调拨朝廷的税赋,补这个窟窿,户部那边,如何答应?朝廷税赋预算,岂是轻易能挪用的?”
“那,那周围省份呢?”徐达追问,“他们也忌惮户部,不愿意调拨粮食?”
“那倒不是……主要是他们也有亏空啊!万一查到了他们头上怎么办?现在这些人必定是多存粮食,应付危局,不好拿出来接济福建了!毕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徐达目瞪口呆,他很清楚,李善长在讲歪理,可偏偏一时还没法驳倒他。
“既然如此,那就追赃,把贪墨的粮食,都给找出来!”徐达又想出一个办法。
“哪有那么容易啊!”李善长仰天长叹,“那些粮食,确实可能被贪墨了,但谁也不会把几十万石粮食,放在家里,他们必定是变卖了,换成了钱。现在就算立刻追赃,把钱找出来,再去采买粮食,也要几个月……我问你,泉州、漳州老百姓的肚子,能等得了这么长时间吗?”
李善长在这里逻辑闭环了,他背着手,很无奈叹道:“魏国公,我知道,有不少都说老夫包庇贪官污吏,耍弄权术,觉得我远不如张相深谋远虑。我承认,老夫有些地方,实在是不如他。但世人却不明白,裱糊匠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那要小心翼翼,捧着卵子过河才行!”
“就拿这次存粮来说,时间久的前后二十年,想一下子弄清楚,根本不可能。结果太子非要彻查到底,你们也都是这个意思。现在查到了一半,还没等我们惩办贪官,市面上粮价暴涨,许多穷苦百姓承受不了,他们不会怪那些贪官污吏,只会责怪咱们多事。朝廷不查,大家伙都吃得好,朝廷一查,反而饿肚子了。”
徐达皱着眉头,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
“李相公,你这都是什么道理?是非不能混淆,对错不能糊涂!有人贪墨,造成亏空,弄得民生不安,就要追究罪责,缺粮食,就要想办法。像你这样,把什么都混为一谈,因为担心忌惮,就不彻查,如何对得起上位的信任?”徐达义正词严。
李善长呵呵两声,“魏国公,你想不明白,我也不多说什么……但是我告诉你,假如是张希孟办这个案子,他必定会事先准备妥当。甚至他就不会在风灾的关头,查什么亏空!”
徐达立刻驳斥道:“不对,现在不查,过些时候,都归到了风灾损失,根本就查不清楚了,就会让数十名贪官污吏,逍遥法外!”
“那也好过让成千上万的老百姓挨饿啊!”李善长老气横秋道:“水至清则无鱼啊!我是真怕继续查下去,遍地亏空,到时候没法收拾,反而因为我们,把朝局搅乱了。”
面对李善长的话,徐达是一个字也不认同。但是当下缺少粮食,从各处调拨,或者想其他的办法,都很难实现,也是事实。
到底要怎么办才行?
徐达憋了一肚子气,就在此时,朱标派人请他们过去,徐达和李善长,都到了东宫,见到了朱标。
这些天下来,朱标瘦了一些,脸都小了一圈,不过人倒是显得更成熟威严了。
“李先生,魏国公,福建缺粮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各省调拨,非常困难。灾民挨饿,又刻不容缓。我已经购置了一百船粮食,此刻应该送到了泉州,很快就能把粮价压下来。你们要安排人,做好灾民安顿,确保粮食发到他们手里。还有,就是那些趁机哄抬物价,扰乱市场的奸商,不要客气,都给我揪出来!”
后半段话,李善长和徐达倒是没怎么在意,前面说有一百船粮食,倒是吓到了两人,只不过一个是惊吓,一个是惊喜!
“殿下,这,这粮食哪来的?”徐达惊问。
“是燕王朱棣帮忙送来的。”朱标没有隐瞒。
可听到是朱棣以后,这俩人都傻了,“殿下,燕王时常哭穷,说北平缺衣少食,他怎么能弄到这么多粮食?不会是挪用别的粮食吧?”
朱标点了点头,“确实挪用了,只不过他挪用了高丽提前给咱们的军粮。”
第七百五十四章 先生救命
李善长和徐达两个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不可思议,我们没听错吧?
朱棣挪用了高丽给的军粮?
“殿下,此事关乎讨伐倭寇,乃是军国大事,不可鲁莽啊!”
徐达也立刻道:“朝廷议定,以高丽讨伐倭寇,如果因此高丽离心离德,甚至和上国反目,唯恐得不偿失。”
一文一武,两大重臣,全都反对,但是朱标却表示情绪稳定,丝毫不在乎。
“李先生,魏国公,你们讲的都有道理,只是眼下父皇、张相公都在北平,四弟做事他们能不知道?我以为咱们还是商量一下福建赈灾,还有继续清查仓场的事情吧!”朱标笑眯眯说道。
徐达忍不住长出口气,他虽然不能理解,这时候朝高丽下手,就不怕翻脸吗?但是朱标说得对,有张希孟和老朱坐镇,他们肯定思虑周全,万无一失。
只不过这事确实奇葩,回头必须跟张相好好请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达的困惑还仅仅是两国关系上面,可李善长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跟徐达讲的那番话,虽然是歪理,但是身为一个执掌相权多年的人,他很有把握,如果继续查下去,再查一两个省,就会因为人心浮动,市面动荡,逼得朱标不得不收手。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等朱标停下来,他也就明白了。
不管是谁,力量都有极限。
朱元璋和张希孟都不敢做,不好做的事情,他朱标也做不成,趁早消停下来,安安静静,做个守成之君就是了。
这样一来,也就算是把朱标调教出来了。
可现在的问题有点大了,朱棣那个混账东西,不按道理办事。他能挪用高丽的粮食,就能干出别的离谱的事情来。
有了朱棣这个外援,朱标折腾起来,也就肆无忌惮了。
到时候他会干什么,就不好说了。
查一个省,两个省,这都好说。可要是查三五个省,甚至更多,处处亏空,遍地烽火……李善长突然觉得自己的屁股下面,有一团火在燃烧,还是随时会变成火山那种!
不会吧,不会吧!
自己面对陛下和张希孟,都能安然无恙,稳居朝堂这么多年,要是栽在了朱标手里,那乐子可就大了。
李善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自己必须打起一万分小心,不然在阴沟里翻船,可就晚节不保了。
李善长这边屁股冒烟,在另一边,朱棣的屁股,也要开花了。
“逆子啊,你这是拿大明的脸面在开玩笑,你想气死咱啊!”老朱抄起一条硬木门栓,就要给朱棣点颜色瞧瞧。
朱棣着实吓坏了,连忙讨饶,“父皇,孩儿这是给大哥排忧解难,孩儿没有错啊!”
旁边的马皇后看在眼里,她能说什么,朱棣这么干,确实不厚道,但他又确实帮了朱标,只能说他们兄弟情深,互相照顾,马皇后还挺乐的。
当初设立藩王,兄弟之间,彼此照应,不就是这个用意吗!
现在看起来,正好达到了目的,挺好的。
“孩子还小,饶了他吧!”
马皇后帮着说情,可朱元璋不答应,“哼!你这个混账东西,大明上国,变成了土匪强盗,你让咱的老脸往哪里放?什么狗屁兄弟之谊,分明是借口!家事国事,又岂能混为一谈!”
老朱真的急了,碗口粗的门栓大棒,即将落到朱棣屁股上,可以想见,就算长得再结实,也不免屁股开花。
“先生,先生救命啊!”朱棣扯着嗓子大吼,“父皇,我这么个,都是张先生教的……张先生,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一直闭目养神的张希孟听到朱棣哭着求救,他只能缓缓睁开眼睛,长叹一声。
“燕王殿下,你就挨几下打,又死不了人。何必说我让你做的!不好,很不好!”
朱棣苦兮兮的,“张先生,其实我也觉得这么干不厚道,那可是军粮,高丽人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也是很为难……”
朱棣还没说完,就发现张希孟脸已经黑了,眉头也立起来了,朱棣的小心脏怦怦乱跳,不对劲儿,这位生气,怎么比老爹还可怕啊?
很显然,朱棣的预感是对的,张希孟冷哼了一声,“燕王殿下,既然你说了,那我也说一件事,前些时候,你吸引高丽世家大族,在北平银行存钱,又是什么道理?”
朱棣一怔,确实有这事,当初他还想明抢来的。
“先生,高丽那边动乱,生死关头,他们把家产放在大明,也是理所当然啊!”
张希孟突然一笑,“这就对了,高丽那边,战乱起来了,把粮食放在咱们手里,求咱们替他们保管,不也是理所当然吗!”
朱棣眨了眨眼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乖乖,论起大缺大德,还得是先生啊!
“对,没错,咱们是帮着高丽保管粮食,并没有据为己有……父皇,这下子你不能打我了吧!”
朱棣望向朱元璋,等待他的正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大比兜!
“混账!你当咱是三岁孩子啊!”
老朱一扭头,盯着张希孟,同样是怒火冲天,当然了,他不会给张希孟一个大比兜。
“先生,咱不妨跟你实说了,高丽这块地方,咱是要收入囊中的,日后要设立行省!”老朱直接袒露心扉,讲出了终极目的。
“汉朝设立汉四郡,咱琢磨着,必须将这个高丽,都纳入版图,才算对得起子孙后代。现在这么折腾,万一失去了民心,影响了大局,咱担心会坏了大事的。”
张希孟眨了眨眼睛,半晌长叹,“陛下,其实这里面有个误区,对高丽那边好,就能真正收买人心吗?”
张希孟请朱元璋坐下,这时候朱棣也从地上爬起来,很自觉站在了张希孟旁边,还点头附和,“先生说得没错,高丽人畏威而不知怀德。他们对辛旽就弃之如敝履啊!”
“你闭嘴!再敢废话,家法伺候!”
朱棣吓得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言。
张希孟道:“陛下,燕王方才所讲,倒也没什么错,只是还没有把这事情说透而已。”
这时候马皇后也开口了,“张先生,你把事情说透了,别让陛下大呼小叫的,堂堂天子,像什么样子!”
马皇后一开口,老朱立刻老实了。
张希孟笑道:“陛下,咱们先说高丽这块地方,和中原虽然不远,但也是山水相隔,本身产出不多,十分贫瘠。当地的风俗,也和中原不同。想吞下这种地方,并不容易。就像元朝,虽然设立了征东行省,最后也要取消,再比如唐朝,最后权衡利弊,也只是扶持新罗,一统高丽。无他,直接统治,成本太高!花费太大!”
朱元璋点了点头,“就算先生讲的有道理,但咱依旧要吞下来,别人做不成的事情,咱要做成了!你要给我咱想办法!”
张希孟呵呵一笑,“陛下,现在不就是在想办法吗!臣可以很干脆说,一味恩赏笼络,绝对收服不了人心,也解决不了高丽的问题。”
“要想拿下高丽,至少要解决两个问题,其一,要让高丽变得有价值,也就是有利可图。要能从高丽赚到钱!”
朱棣忍不住了,脱口而出,“我懂,就是可持续竭泽而渔,蓝先生说过!”
老朱一个眼神过来,吓得朱棣连忙闭嘴。
张希孟微微一笑,“陛下,现在北平的工业发展很快,原料可以从草原解决,但是劳力的问题,最好从高丽来,毕竟便宜,质量也不错。”
老朱颔首,“确实,先生还有别的高论吗?”
张希孟道:“这就要说第二点了,我们让高丽有利可图,接下来还要让高丽听话,才方便治理,不然高丽三天两头作乱,连绵不断,也会消耗国力,逼着大明不得不放弃这里……其实不只是高丽,其他的地方,也都是这个道理。”
历史上,大明在洪武永乐两朝,四面出击,疆域辽阔,达到了极盛。
老朱爷俩,各有方法。
朱元璋是大杀贪官,集中财税,属于截流派。
而朱棣则是组织下西洋,从海外赚钱,填补国库亏空,是典型的开源派。
可是这爷俩之后,贪官杀不动了,田赋盐税,什么都下降,根本不足以支撑对外用兵。就连下西洋也停了,没有钱,什么都玩不转。
大片的土地,只能无奈放弃。
只不过虽然放弃了很多土地,但只要有人愿意替你鼓吹,那依旧是盛世繁华,仁君典范……
“陛下,要让高丽听话,这事情的关键,就是要让高丽的上层听咱们的。别看高丽人也说汉话,写汉字,读孔孟之书。但他们到底和大明不一样,心中有隔阂。他们只想以小中华自居,而不是大中华的一部分。所以咱们首先就要教化他们。”张希孟看了眼朱棣,笑道:“燕王殿下办了北平大学堂,厥功至伟。”
又被先生表扬了,朱棣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张希孟又道:“除了学问上教化他们,在利益上,也要捆绑起来,前面他们存款,咱们可以给他们发财的机会。现在要存粮食,我们也可以开方便之门。战乱关头,在自己家中存那么多粮食,万一被抢了怎么办?只要愿意和大明配合,我们收取粮食,会安排人保护你。实在不行,还能到大明避祸。”
“至于高丽的普通百姓,咱们也不是不管。收了一百船粮食,也要拿出一船两船,接济灾民……这事情的关键,是一定要多多宣传,要让高丽百姓知道上国的好处。”
张希孟说完,看了眼朱棣,“听懂了吗?你办事太糙了,不够精细。影响了上国的声望……陛下因此要责罚你,你还觉得冤枉吗?”
朱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父皇是嫌孩儿做得不漂亮啊?那,那一点不冤枉!”朱棣撅起屁股,“父皇,使劲打吧!给孩儿一个教训!下次一定注意!”
第七百五十五章 朱标战李相
老朱抬起脚,照着朱棣的屁股,就给他一脚,半点情面没留。
“兔崽子,滚一边去!”
朱棣连忙撒丫子就跑,还算自己聪明,没挨着门栓,不然屁股就真的开花了。只是朱棣一边跑,还一边琢磨着,先生怎么能那么理直气壮,义正词严?
看来自己还是差得太多了,不服不行啊!
踢跑了朱棣,就剩下老朱两口子,外加上张希孟,三个人凑在一起,商议这事。
张希孟轻咳一声,“主公,有些事情吧,您确实需要仔细想想,把其中的关键想通了,不然会影响国政的……我就问主公一件事,两军交锋的时候,面对咱们这边的富户豪强,您是恩赏他们,更能得到忠诚,还是让他们买咱们的债券,和咱们利益相连,更加忠诚呢?”
朱元璋愣住了,这问题倒是不难,他自从起兵以来,遇到了太多状况,你给再多的好处,到了紧要的关头,也不免首鼠两端。
但是随着根基稳妥起来,几次发行债券,筹措资金,还真别说,那些商贾都尽力运输物资,帮着自己打仗。
以恩义感召,以厚赏笼络,都敌不过利益捆绑这一招。
“先生想说什么,就直接讲吧!咱洗耳恭听。”
张希孟笑道:“主公圣睿,这对外也是这个道理,您给高丽再多的恩典,赏赐再多,他们也不过是嘴上忠心顺从,可实际上,一点好处不会放的。遇到了事情,他们也只会根据自己的利益做决定。毕竟他们考虑的,只是要不要大明的好处罢了。”
朱元璋一怔,旁边的马皇后却是立刻领悟了,“张先生,高丽拿了咱们的好处,固然能过得更好,但是不要,也没太大损失,不至于过不下去。所以先生想说,以恩义笼络这些小国,未必有多好的效果。”
张希孟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这里面有一个很微妙的东西,我们给东西,换取小国忠诚,其实隐含的意思,是我们有求于小国啊!”
老朱这时候也听懂了,连忙点头,“先生,那你说要怎么办,才能换来小国忠诚?”
张希孟笑道:“主公,就像现在这样,让高丽的世家往咱们的银行存钱,让他们把粮食押在咱们的手里,把他们的孩子放在我们的学堂,把他们的身家性命,捏在大明掌中!一句话,让他们投资大明,依靠大明!这样一来,他们要是背叛大明,就要掂量着,自己的利益损失,这可不是多吃一口,少吃一口的问题。而是从自己身上割肉,他们知道疼了,就会老实很多。”
朱元璋良久不言,马皇后默然无语……这两口子确实被震惊到了。
咋听之下,有点违背常识,可仔细揣摩,竟然又非常有道理,不得不说,有些时候,人性就是如此啊!
“春秋时候,以质子相互要挟,就是这个道理吧?”老朱缓缓道。
张希孟点头,“确实,道理的确如此,只是到了现在,应该推陈出新,拿出更好的办法,把这帮蛮夷捆绑更紧才是。”
朱元璋怔了良久,突然道:“先生,按照这种办法,可能真正将高丽,纳入大明版图?”
张希孟微微摇头,“臣也不敢说,臣琢磨着,或许会留下不少祸根,以后也会出差错。但是现在大明就这点家底儿,不这么干,现在都吞不下去,更遑论以后了。”
朱元璋再度陷入沉思,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谈天长地久的。
尤其是像高丽这种情况,早早就和中原撕扯开了,即便直接纳入版图的时候,也是离心离德。
中原王朝,历来能带来丰厚收益的,就只有核心的那一块罢了。
四周都是亏本的,无非是盛世的时候,扛得住持续投入,能开疆拓土,等到了衰世,万般都不行,也就只有放弃这些无关紧要的了。
这是规律,当真很难打破。
过去将厚往薄来,赏赐安抚,羁縻笼络……到了张希孟这里,讲利益捆绑,可持续竭泽而渔,用意也都是类似的,就是降低成本,尽量延长时间,能够吞并最好,要是吞不下来,那也就只能怪后人无能了。
毕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
朱元璋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应天的朱标,到目前为止,他的表现老朱还是满意的。但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能不能超越自己,老朱是半点没有把握。
甚至能不能接得住这个局面,朱元璋都不清楚。
还是那句话,给圣君雄主当儿子,并不是什么享受的事情。
尤其是老朱这种,更是要命。
朱元璋有自己的治国模式,这是基于他的威望,手段,行事风格,对国家的掌握,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后继者根本学不来。
朱元璋的心,没来由很烦躁,高丽的事情,就只能先放一放。
大不了就让朱棣折腾去。
没准这个高丽就是这么个德行,越是压榨,越是盘剥,越是欺负他们,他们就越是依赖,越是忠心……要真是这个德行,那可就有趣了。
驻守北平,非朱棣不可,毕竟其他人干不出来这事!
老朱思索再三,他也没有主意,索性就带着马皇后,去了古北口,看看景色,放松心情,没准回来就有主意了。
张希孟倒是没跟着,他筹划着讲学课程,等摆平了高丽,打开了倭国的局面,他也要返回应天了。
在北平这么久,夫人在家里独自一个人,也实在是太辛苦了。
可就在张希孟心情平静,毫无波澜的时候,突然有一封江楠送来的信,到了他的手里。
张希孟展开之后,突然浑身颤抖,忍不住大惊失色。
这是真的吗?
未免太惊人了吧?
按照江楠的描述,朱标正在暗中联络官吏,其中就有宋濂和刘伯温。另外罗复仁,毛贵等人,也在朱标的联络之中。
如果再算上御史大夫徐达,朱标手上掌握的牌可是不少。
而且江楠还告诉张希孟,现在京中盛传,说是府库亏空,贪墨横行,一查就是一大片……之所以吏治如此,皆因朝中有奸佞。
最大的奸臣不除,大明如何能安宁?
面对此情此景,江楠就算是迟钝一些,也猜出了一些端倪。
如果不出预料,朱标想要对李善长动手!
面对这个结论,张希孟都大吃一惊。
朱标是监国太子不假,但是李善长身为十多年的宰相,根基深厚,至少也算是半个棋手。朱标想要撼动他,实在是不容易!
甚至可以说作为一个太子,想要去动皇帝的人,本身就不合常理。
哪怕闹得天怒人怨,也没有你朱标出手的余地!
你敢动手,那就是越界。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朱标这个太子,权力本身就大得吓人,而朱元璋更是丝毫不怀疑儿子,他只会嫌朱标不够强悍。
假使朱标真的能下决心,扳倒李善长,重新整顿朝局……那对整个大明来说,确实是一步绝妙的好棋。
只不过朱标能不能把这事操持明白了,张希孟还没有把握。
但不管怎么讲,朱标能有这个心思,就代表这小子不简单,未来可期。
张希孟平静了许久的心,都热切起来。
李善长要翻车了,还是朱标出手!
这事情简直太有趣了!
老李啊老李,当初你可是让我保你的,我信守承诺,自然没有给你下绊子,可如果朱标出手,把你扳倒,那就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了。
而且你倒在了朱标手里,被一个后辈给废了,那画面简直太美了,张希孟都不敢想象了。
张希孟恨不得立刻返回京城,去亲眼见证这一幕。
但是他又非常清楚,绝对不能回去。
如果他一旦回了京城,凭着多年的交情,他当真没法对老李下手。
非但他不能回去,就连朱元璋和马皇后也不能走……这场好戏,他们必须当好观众。把主角位置,交给朱标才行。
张希孟现在就恨自己没有个直播镜头,要不然亲眼见证李善长的窘迫,绝对能载入史册。
张希孟这边抓心挠肝地难受,另一边,朱标也是心里头怦怦乱跳,激动万分……他生出扳倒李善长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福建各地,府库亏空,这事固然跟布政使李彧、按察使李德全有关系,但这俩人都是吕本提拔的,而吕本又是李善长提拔的。
所以说,很多贪官污吏,追根溯源,都能追到李善长这里。
你要非说老李贪赃枉法,任用私人,绝对说不上,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得不让人思量。
而且伴随着清查深入,福建如此,浙江亦如此,府库亏空,非常严重。其中杭州一地,二十万匹上好丝绸,竟然被调换了,成了普通民户织出来的土缎子。
另外淮东,淮西,这两省的府库,也有问题。
御史台,锦衣卫,不断将消息送到朱标这里。
怎么办?
像福建一样,将所有官吏都拿下,按个处斩吗?
或许应该这么做,但是在动手之前,似乎有一个人,应该负责!
这一天,朱标依旧下令,请李善长和徐达到东宫,商讨府库亏空问题。
等这俩人到来之后,朱标跟他们刚说几句话,就有人过来,跟朱标耳语了两句。
朱标立刻起身,“宫里有点紧要的事情,我去去就来,魏国公先陪着李相,务必等我回来。”
朱标说完之后,径直离去。
他自然不是去处理私事,他来到了另一座大殿,此时这里面,坐着数位当朝重臣,参知政事汪广洋,户部尚书罗复仁,外务部尚书毛贵,商务部尚书江楠,都给事中宋濂、刘伯温,另外还有税务部尚书胡惟庸等等,全数在列。
朱标进来之后,直接到了主位之上,一屁股坐下来,“诸位皆是朝中栋梁,大明支柱。也是父皇倚重的朝臣,如今各省亏空严重,数额何止千万。用人不当,监督不力……宰相难辞其咎。孤以为这是李相公的疏失,不知道诸公又是怎么看?”
第七百五十六章 罢相
朱标一上来,就直接炮轰李善长,在场众人,无不惊骇。当然这里面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
但毫无疑问,胡惟庸是真的。
在杨宪倒台之后,胡惟庸收敛了太多,甚至重新恢复了和老李之间的情义,当然了,主要是胡惟庸低声做小,使出一万分的力气,就是硬巴结,全是感情,没有技巧。
老李能不明白胡惟庸怎么回事吗!但是他年纪大了,没必要给子孙惹祸。而且多一个帮手,也多一条路。
胡惟庸也算是本事不差的人物,老李接纳了胡惟庸,甚至帮他谋到了参知政事的衔,跟汪广洋平起平坐。
本以为前途一片光明,突然之间,朱标直接摆开车马炮,跟李善长开战。
这事情本身就荒唐透顶,以李善长的地位,无论如何,也要等朱元璋回来,而且有资格扳倒李善长的,只能是张希孟。
张相不出手,李相稳如老狗。
可谁能料到,张希孟还没回来,朱标就动手了,这后面会牵出多少事情啊?
胡惟庸简直不敢想,说动摇国本,也不为过!
其实这就体现出了实力,如果张希孟在京,他可以直接询问,到底是谁主使的,一问到底……就算是朱升在朝,也能仗义执言,阻止此事。
可是到了现在这群大臣,份量全都不够,根本挡不住储君的威势。
不过胡惟庸还是尽力而为,他沉吟少许,仗着胆子道:“殿下,这是论罪,还是定罪?”
胡惟庸挖了个坑,论罪要三法司,定罪要朱元璋,不管哪个结果,都轮不到朱标。
但是这点小手段,显然不够看。
朱标笑道:“既不是定罪,也不是论罪……就是谈谈当前的朝局,从最初的唐陆一案,到水师一案,再到现在,遍地亏空。父皇励精图治,我大明蒸蒸日上。但依旧不免贪墨大案,接连不断,朝廷上下,怨声载道。大明的吏治用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是不是要反躬自省?我以为这些事情,身为中书左相,难辞其咎。”
朱标再一次把问题点了出来。
胡惟庸稍微沉吟,一时间无言以对。
却见毛贵站起身,“殿下,其实水师一案,还有市舶司的问题,早在数年前,我们外务部刚刚成立,臣就上书李相,希望将所有对外事务,悉数交由外务部处理。那些外来的人员,都要由外务部核准。奈何但是李相,还有其他重臣,都说什么远来是客。外务部该有待客之道,尽地主之谊。只准外务部管理使臣往来,其余的商贸求学等事,外务部根本管不到。”
毛贵没有再往下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李善长有失误!
他这番话,等于是打开了大家伙的话匣子。
罗复仁随即也道:“这些年来,户部也一直希望盘点各地仓场,风清弊绝,结果每一次中书的清查,都是走走过场。不堪仓库,只看账目……试问那账目都是人记的,查来查去,又能查出什么来?”
紧随其后,刘伯温也开炮了,就拿吏部尚书吕本的任命来说,其实论起他的资历,远不够吏部尚书的位置。
在门下省这边,吕本的考核结果,仅仅是中等。
在吕本前面,至少有几十个人,更适合这位置。
但是李善长这边,并没有尊重门下省的意见,而是非要任命此人,结果他并不适合。
众人不断站出来,指责李善长的失误之处,炮火猛烈,震天动地。
面对此情此景,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了,朱标是准备拿下李善长了。
身为众人当中的异类,胡惟庸是惶惶不安,心惊肉跳,万一老李撑不住,只怕他也要跟着倒霉!
这可怎么办?
正在胡惟庸举棋不定的时候,朱标笑着开口了,“胡尚书,你看大家伙所言,是不是确有其事?他们有没有胡说八道?”
朱标这问话很有意思,面对一堆人,胡惟庸哪敢直接说你们都是瞎讲的,人家李相公是十足的忠臣好人!
胡惟庸无可奈何,只能道:“各种传言,层出不穷,未必都是空穴来风。”
朱标点了点头,“很好,既然大家都这么看,那就跟我去见见李相公吧!”
这是要摊牌了吗?
众人都是浑身凛然!
虽说私下里议论,说说李善长的过错,这没什么。但是要面对这位身居中书,执掌相权十多年的韩国公,还是让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如果是有人吆喝着,去对付张相公,那么大家伙只会觉得你疯了。脑子不正常了。
李善长的威望人品自然不及张希孟,但是跟他硬碰硬,那也是要拿出胆气的。
如果失败了,李善长能让你生不如死。
说实话,确实有些困难。
也幸好是朱标带头,跟在储君后面,不至于一点勇气都没有。
就这样,十余位朝廷重臣,簇拥着朱标,来找老李。
此刻的李善长,还在跟徐达扯着闲篇。
其实李善长若有所思,似乎感觉到了氛围不对劲儿。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朱标竟然敢向他发难。
李善长也是耳聪目明之辈,朝廷的风吹草动,他全都知道。
但是李善长也有个判断,就是和大多数人一样,张希孟不回来,朱元璋不点头,就算有人想拿下他,也不可能成功。
说到底,李善长也是过分托大,低估了朝局变化。
其实这些年,原来的六部格局打破,补充了许多新的官吏,这些人或许还尊着李善长,但绝不会唯命是从。
而且侍郎、郎中这一级的官吏,不少都是张希孟大力兴学之后,才读书识字,通过科举,进入朝堂的。
这些人虽然年纪轻,资历浅,但胜在人多。
他们对于老李的用人,普遍有些看法,觉得李善长不够公平。有很多时候,他为了方便控制,故意提拔一些不是那么恰当的人。
反过来,这些有毛病的人,心里发虚,上去之后,就要加倍尊奉老李的指令。
这也是李善长多年积累的小技巧,屡试不爽。
只是他到底是老了,迟钝了。没有意识到,那些他看不上的小人物,凑在一起,也是能形成一股风潮的。
这些日子,朱标严厉惩办官吏,不许结党营私,也不许变着法子结社……他这一举动,确实让许多年轻官吏看到了希望。
随后彻查仓库,拿下了好些贪官污吏,又让大家伙倍感振奋。
太子殿下,论手段,不弱陛下。惩办贪官,整顿朝政,又有自己的风格。
朝堂上下,已经十分认可这位太子。
老李没有察觉到风向变化,没有任何收拢人心,挽回议论的举措,今日的狼狈,也就在意料之中。
但朱标在群臣簇拥之下,气势汹汹,走了进来之后,李善长的心就是一动。
坏了,眼皮怎么没来由地跳了起来。
李善长躬身施礼,朱标没有落座,而是目视着李善长,直面大明左相。
“李先生,方才孤同几位重臣商议,觉得当下的亏空,不能等闲视之。粮食、布匹,皆是百姓民生必须之物,朝廷储存,是为了应付灾年,保证民生。结果贪官污吏横行,贪墨之风盛行。以至于现在市面上粮价波动,布匹奇缺,李先生身为左相,以为该如何应付才好?”
李善长顿了顿,说实话,这个场景很不好,有种兴师问罪的架势,但他老李也不是寻常人,什么风浪没见过。
他觉得必须坚持一贯主张,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破绽。
李善长叹了口气,“天下事,从来都是欲速则不达。亏空并非一天来的。现在纵然彻查,也很难一下子查清楚,即便查清楚了,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填补亏空,只是白白让百姓提心吊胆,天下无端大乱。老臣以为,殿下可以先安抚人心,随即安排官吏,下去暗查。等有了确凿证据,再一一查办,也就是了。总而言之,不能再大张旗鼓下去了。”
李善长总结道:“若是殿下觉得不方便,不如让老臣给陛下去一封奏疏,单独说说此事,不知道殿下以为如何?”
朱标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出乎预料,他没有任何客气。
“李先生,孤以为非常不妥!什么叫不能大张旗鼓?先生的意思,莫非是不查了?不查就没有了亏空了吗?这不就是自欺欺人,敷衍塞责吗?这是大明宰相该有的态度吗?说实话,李相此言,让人很是失望,暮气难鼓,毫无担当。李相公,你需要反躬自省啊!”
这一番话,着实惊到了李善长。
他目瞪口呆,朱标,你这么跟老夫说话?
让你爹过来!
只是还没等李善长反驳,毛贵就挺身而出,“李相,殿下的指责完全有道理,好几个省份,这么多官吏,有多少是出自李相公门下?用人不当,李相难辞其咎!”
李善长勃然大怒,朱标仗着储君身份,向他发难,倒是情理之中。
可毛贵算什么东西,也敢指责他?
就在李善长想要痛斥毛贵的时候,徐达突然幽幽道:“李相公,俺觉得毛尚书说得有道理。”
徐达的表态,石破天惊。别看徐达卸去了大都督,但他依旧是魏国公,是勋贵的头儿。
怪不得太子殿下敢朝着李善长下手,原来有徐达的支持!
这下子其他官员都来了勇气,纷纷指责,又是一顿数落。
李善长的老脸彻底掉在了地上,他的气得胡须乱颤,怒火填胸!
你们这是要乱拳打死老师傅吗?
就在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江楠,突然低声道:“李相公那是大明左相,你们不能如此无礼!”
江楠的话,拦住了所有人。
这时候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太子朱标。
朱标沉吟道:“孤会把事情如实上奏父皇的,请求他老人家定夺!”
朱标的话音刚落,突然李善长道:“不必了,殿下,还是让老臣自己上书请辞,告老还乡吧!”
众人一愣,李善长满腔悲愤,又问了一句,“难道连这点体面,都不给老臣吗?”
第七百五十七章 太子成熟了
李善长想过辞官,想过不止一次。但他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种窘迫的方式,离开朝堂。更没有想到,毛都没长齐的朱标,居然敢驱逐他。
李善长满腔的悲愤,可想而知。他也想过反击,没错,老李确实可以反击,他还是左相,中书省的大印还捏在手里,百官之首,可不是开玩笑的。
大可以召集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反过来弹劾太子监国不力,请旨罢免监国之位。
到了这一步,纯粹就是实力比拼了。
李善长未必就不如朱标,而且争斗的结果,朱标会很惨。
这个惨主要体现在他罩不住朝局,稳不住后方。
朱元璋在外,太子监国,做不到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就是失职,弄不好储君之位不保,其他皇子,也会乘势而起。
总而言之,朱标绝对是损失惨重。
但话又说回来,李善长会怎么样呢?
只怕会更凄惨一万倍,太子斗不过你,皇帝还斗不过你?更何况背后还有张希孟在,李善长毫无半点胜算。
而且他一旦动用自己所有的力量,那些他安排在朝中的人物,一下子都暴露出来,岂不是让人家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更何况那些人也都不是傻子,人家会跟着自己,不顾一切,和太子开战吗?
别忘了,现在的皇帝是朱元璋,不是铁锅!
大元朝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臣和睦,在大明是不管用的。
李善长思量再三,终于是一声浩叹,不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退了吧!
不管怎么样,能退下去就好。
李善长随即提起笔,给朱元璋写奏疏,写到了三分之一,突然听到了外面有动静,老李起身,迈步走出书房,迎面两个人,也走了过来。
徐达和汤和!
看到这一幕,李善长竟然忍不住咧嘴冷笑。
“好手段,好手段!你们二位,连这点乡亲情分都不讲了吗?”
徐达沉声道:“李相,就是顾念乡亲情分,我们才过来的。要不然,别人来了,岂不是更没脸面?”
朱标逼着李善长说出请辞的话,但是老李这个身份,谁知道他是不是耍花招?
按照常理,应该派人过来盯着的。
徐达和汤和过来,确实要承担风险,最方便的,应该让锦衣卫过来。
他们才是专业干这个的。
但锦衣卫真的来了,李善长就连最后的脸皮都没有了,万一真的气恼了老李,这事情也不好收场。
总而言之,权衡利弊,还是让这两位国公过来,事情会方便一些。
汤和道:“李相,都这么多年了,当初上位起家的时候,是借助了乡亲之谊,随后打天下,又收拢了不少元廷旧吏,故元兵将……这些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也都一清二楚。你替上位做事,也是忠心耿耿,大明开国,也是功勋卓著。只是时至今日,你还留在这位置上,已经不合适了。太子殿下罢免你,就是给你最大的体面。你非要不甘心,想折腾什么,惹来了雷霆之怒。就不好收场了。”
汤和不光资历深,而且为人正直,又长期在西南,主持苗部事宜,后来又安抚巴蜀,他的战功或许不是最大的,但是人品威望,绝对是够的。
哪怕朱元璋,也要承认这一点。
他对李善长的点评,也确实到位。
朱元璋的大将,就是以淮西老兄弟为主,这是谁都知道的。
还有那些文官,也有很多都是从元朝这边过来的,即便没有在元朝为官,也是在元朝求学历练,耳濡目染,身上就有了抹不掉的烙印。
朱元璋知道,张希孟也知道。
但是刚刚起家,你能不用吗?
什么都要自己来,那需要多少时间?
没准连势力还没发展起来,就被人碾压了。
而自从老朱登基以来,就在不断敲打这些人,而且还掀起了好几次大狱,尤其是杨宪的案子,把御史台几乎清空了。
还有这些年门下省不断改革考核办法,着实将一批老的官吏,逐出朝堂,又给年轻人一些上升的通道。
十多年下来,可以说双方势力,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此消彼长。
李善长继续留下来,只会影响朝局的新陈代谢,
影响大明的未来发展。
李善长咬了咬牙,“好,我听你们的!”
李善长转身进了书房,徐达和汤和就跟门神一样,站在外面,等着老李。
这一次的时间有点长,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李善长从里面走出来,他把一封奏疏递给了徐达,随后又道:“老朽这里还有一封私人的信件,能不能帮我送出去?”
徐达一怔,没有立刻接过,汤和竟然伸手道:“给我吧!我给你送到。”
李善长微微迟疑,苦笑着反问,“汤和,你知道这是给谁的吗?”
“知道!”汤和顿了顿,又补充道:“李相放心,大明还没有处死国公的前例!”
李善长愣住了,沉吟片刻,终于长叹一声,“既然如此,这封信也就不必送了……汤和,你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啊!”
李善长说完之后,就转身往卧房而去,随后吩咐道:“紧闭门户,我谁也不见,静候上位圣旨!”
徐达和汤和,拿着李善长的请辞奏疏,出了李相府邸,徐达微微叹口气,“这份奏疏,要立刻送去北平……李相公一刻不离应天,有些人一刻不会罢休啊!”
汤和顿了顿,其实他和徐达都心知肚明,老李要是识相,不等朱元璋旨意,直接回乡,最是干脆利落。
对谁都好。
奈何老李还有怨气,不甘心就这么罢相,所以他还想挣扎一下……倒不是说还能扭转乾坤,只是单纯的肚子里有气,心有不甘,还要挣扎那么一下子。
毕竟老李把权力看得很重很重,这点和张希孟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不过时间拖延,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让徐达很是忧心。
汤和思量少许,冷笑道:“在上位那里,李相公到底是不一样的,至于其他人,我就不好说了。让他们闹吧!把这些宵小都赶出去,才能重整朝堂。咱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耽误不得时间。”
徐达也终于颔首,反正有他们坐镇,就算有些小乱,也不会怎么样。
就在李善长上书请辞的第三天,果然就有人开炮轰击,弹劾李善长,恋栈不去。
随后又有人弹劾李善长之子,说他贪墨无算。
到了第五天,更有人煞有介事,说李善长的老宅,建在了龙脉上面,贵不可言……
这一下子,烽火雷电,全都朝着李善长招呼。
大有将李相公碎尸万段的架势。
朱标沉着脸,心情谈不上多好。
他想的只是驱逐李善长,道理就像汤和讲的那样,李善长这家伙做事小心,你要非说他有什么罪证,真的有点过了。
但是没有罪证,不代表李善长就没有问题。
他最大的问题,就是老李不适合现在的朝局了。
以朱标为例,他就是张希孟的门徒。
这些年来,又有多少张学门下,进入官场?
另外,诸如刘伯温、宋濂、高启、钱唐,还有许多人,他们也都站在了张希孟这边,主张彻底重塑乾坤,再造华夏。
从官场到民间,移风易俗,彻彻底底改革。
结果坐在中书左相位置的李善长,对此总是阳奉阴违,拖拖拉拉。
就拿移风易俗这事来说,张希孟倡导废掉三姑六婆,就是希望能够改革婚姻。
要给年轻人选择的权力,尊重本人意见。
而且张希孟还通过济民学堂,提倡减少彩礼,只要双方合适,一匹布,一件新衣足矣!
张希孟做了这些,是希望朝堂之上,能够颁布新的法典,把移风易俗这事,落实下去。
但是对不起,李善长就是拖着不办。
郑遇春几次上书,希望尽快拿出法令,也好更快速有效治理地方,老李依旧是敷衍搪塞。
可以说是扳倒李善长,把他踢出朝堂,已经是很多人的愿望。
这里面既有刘伯温、钱唐、高启这些张学门下,也有郑遇春这种,推行新政受阻的官吏。
所以说,老李得罪的人不少,只是他自己没有觉察罢了。
而朱标敢于挑战老李,也是这个原因。
总而言之一句话,李善长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
“先生,你没给太子出主意吧?”朱元璋突然问道。
张希孟无奈苦笑,“主公,要是我想动手,就不会让太子冲在前面了。他可是我的学生啊!”
朱元璋微微点头,他很了解张希孟,确实不会出现出卖弟子的情况。
当然了,朱棣那个逆徒不算数。
“这么说,就是标儿自己决定的!吾儿终于长大了!”老朱忍不住放声大笑,老怀大慰,“皇孙降生,标儿当爹了,手段就上来了,好,真是太好了!就跟咱当年一样!”老朱兴奋道:“先生,你不知道,当初听说咱有了儿子,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儿,直接就杀进了应天,打下了基业。当爹的人,就是不一样!”
张希孟微微颔首,他也认同这个判断,甚至他比老朱还清楚,皇孙突然染病,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朱标意识到,如果他不出手改变,搞不好别人就会从他身边下手,反过来改变他。自然而言,先发制人,也就理所当然了。
“主公,太子殿下成熟了,确实可喜可贺,只是现在那么多弹劾李善长的人,里面还有锦衣卫,该怎么办?”
朱元璋怔了怔,气哼哼道:“老李还是功臣,不该这样对他!”
第七百五十八章 霹雳
“一犬吠形百犬吠声!这就是咱的朝臣,你说说,咱如何不生气!”朱元章拍着桌子,李善长付出了多少心血,挨了多少累,朱元章是知道的。
功不功劳另说,但是绝对挨了苦劳。
这点张希孟也不能否认,朱标拿下老李,朱元章赞同,别人跟着踩老李,他却受不了了。毕竟是跟着自己打江山这么多年的老兄弟,李善长真的成了混蛋,那他朱元章是什么?也是老混蛋吗?
所以说这里面有个非常要命的事情,如果是朱元章出手,那李善长必死无疑,还是诛灭九族那种。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算是有个交代。
这也是历史上胡惟庸桉,闹成那个样子,最后废掉中书省,牵连到老李……甚至给李善长一个谋反的罪名。
张希孟太懂其中的关键,就连他跟李善长之间,都是难以说清楚的。共事这么多年,李善长要真是大奸大恶,你怎么看不出来?
不论是朱元章,还是张希孟,出手的话,都必然是血雨腥风,没法善了。
所以朱标出手,张希孟才会那么欣慰,因为只有朱标才能办这事。他以用人不当,年老昏聩,渎职不查的名义,罢免李善长的相位,是最妥当的办法。
只是这帮朝臣不明白,还想着落井下石,追杀李善长,这就太过分了。
“主公,弹劾李善长的官吏之中,别人都好办唯独这个锦衣卫,您看要怎么处置才好?”
朱元章眉头微皱,略沉吟就道:“李善长罢相,标儿开始柄国辅政,锦衣卫……还是废了吧!”
虽说这也是张希孟意料之中,但是依旧感到了震撼。
朱元章对这个儿子,那是真没说的。锦衣卫这种东西,就是天子豢养的一条恶犬,朝中有悍臣,才需要恶犬看家。
李善长罢相,如果毛骧聪明,就赶快闭嘴,让所有人都看不到他才好。
结果这位还不甘心,继续追杀老李,既然如此,毛骧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这条狗,也该杀了吃肉。
对李善长老朱会留情面,但是对毛骧,他可不会。
废了锦衣卫,也好给前面的大狱做个了结,也算是帮朱标刷声望,让他更好掌握朝局。
所以说老朱对儿子的容忍,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试问哪个天子,在盛年的时候,愿意自废武功,成全儿子啊!
而历史上,老朱还真就这么干了,几次大狱之后,就在朱标的哭诉之下,关了锦衣卫。不过随着朱标去世,锦衣卫又被放了出来。
如今老朱又想废掉锦衣卫。
张希孟略沉吟,就道:“主公,太子殿下手里也不能没有刀子,这几年了,毛骧查办桉子,屁股也不是那么干净。门下省接到了一些针对锦衣卫的举发,其中多是毛骧中饱私囊,敲诈勒索的。估计他的家产,能让主公眼前一亮!”
朱元章哼了一声,“谁都比咱有钱!就算是你张先生,你的手上,也有几十万贯,你当咱不知道?”
张希孟摇头,“错了,是一百万贯!臣刚刚又收到了一笔稿费!”
“你!”老朱气不打一处来,“咱就想不明白了,为啥天子反而是最穷的人?”
张希孟怔了怔,“主公,你让大多数人都有钱,让大多数人都得利……您亏钱也是理所当然的人。天子是替万民负债!不过要说您是最穷的,倒也未必。燕王就比陛下欠的钱还多!”
老朱一愣,“他?你是说他比咱更适合当这个皇帝吗?”
“不是!”张希孟笑道:“臣的意思是燕王心态很好,只要他欠的足够多,也就不用还了。”
朱元章翻了翻眼皮,终归于无奈。
“先生,咱这么多皇子,标儿现在越发有英主气象,朱棣虽然混蛋,但……也是有可圈可点之处,你说他们俩,到底谁才能真的光大咱的基业?”
张希孟没说话,伸出手,在朱元章面前晃了晃,从手心到手背,从手背到手心……老朱心领神会,笑着点了点头。
“先生,这俩孩子都很听你的,先生万万多替咱看管两个人,万万让他们成才。”
张希孟自然答应,没有话说。
老朱突然一拍脑门,彷佛刚想起来。
“先生,这一次李相公走了,左相的位置,非先生莫属,接下来的朝局,还望先生多费心了!”
张希孟连忙摆手:“陛下,这可不行!既然要成全太子,让他历练成才,这一次的事情,就该让太子收拾。至于接下来的朝臣安排,还是听太子的。我正准备给太子写信,如果实在为难,我可以辞相!”
老朱顿时急了,“先生,你这不是胡言乱语吗?无论如何,朝中也不能没有先生!你这是说笑话!咱不答应!”
张希孟深吸口气,“主公,臣不是说笑话,我确实是盘算着,放下冗繁的庶政,专心规划以后的事情。当然了,如果主公觉得现在还不行,臣可以继续留任几年,但是总归臣是想闭门着书的。”
老朱绷着脸道:“先生,李善长罢相回乡,他跟你不一样。咱不是卸磨杀驴的人,你万万不能有兔死狐悲的心,绝不能有!咱们两家,是要相互扶持,一直走下去的!”
朱元章言辞恳切,绝没有半点作假的意思,哪怕满朝功臣,最后只剩下张希孟一个,他也不孤单。
张希孟笑了一声,“主公的意思,臣明白。只是臣现在确实不太适合处理具体的事情……对了,主公能不能赏个人情给臣?”
老朱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张希孟道:“没别的,我就是希望主公能让李相公发挥余热,做点好事。”
朱元章越发惊讶,“你替李善长说情?现在他已经罢相,你让咱怎么安排他?继续牧守一方吗?那不是宋朝的习惯吗?宰相外出,镇守重镇。当初先生可是反对过这事情的!”
朱元章的记性还挺好,当初张希孟确实担心准许宰相外放,会变成文官掌军,接着就成了以文御武,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主公,臣确实是想李相外放,牧守一方。但是这个地方稍微远点。”
“哪里?”
“高丽!”
……
李善长到底没有等到奇迹,他请辞的奏疏朱元章答应了,只不过老朱额外下旨,要李善长前往北平,君臣还要见面。
这道旨意下来之后,可是让许多人大为惊讶。
陛下还愿意见李善长,可问题是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陛下还有不忍,要重续前缘?
这也不对啊!
朱元章不舍老李,干嘛罢免李善长?
完全想不到,还有再见的必要。
而且李善长当了这么多年宰相,朝廷上下,里里外外,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如果老李见了朱元章,在最后关头,他没有个把门的,顺嘴胡说,那么对不起了,当朝诸公,还有谁能幸免?
别人倒也罢了,最惶恐的就是毛骧。
清查各地的府库,虽说是御史台主导,但是锦衣卫出力非常大,追查粮食布匹下落,捉拿官吏,他们都冲在最前面。
自然而然,落下的埋怨也最多。
可以说李善长这一次倒台,锦衣卫是出了力气的。
而且锦衣卫是什么情况,毛骧心里有数,万一老李最后拼命报复,徐达他扳不倒,储君他也得罪不起,其他朝臣,都各有根基,不用担心。唯独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处境可谈不上好,
因此毛骧急匆匆来求见朱标。
“殿下,臣愿意护送李相公北上。”
朱标不动声色道:“用不着,孤已经跟郭英讲了,让他派人护送,确保万无一失。”
郭英执掌军情司,又是原来拱卫司的头儿,他做这事,的确合适。
只是毛骧急了,“殿下,李善长执掌中书多年,任用私人,势大如天,臣担心他去了北平,胡言乱语,会坏了殿下的大事!”
朱标这才放下手里的桉卷,笑呵呵道:“他能坏我的事?你是说父皇会听他的话,还是张先生会听他的?毛指挥使,你多虑了!”
毛骧咬了咬牙,他现在是越发不安,如果放李善长顺利面见朱元章,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殿下,臣这里有李善长之子李祺贪墨的真凭实据,请殿下下令,立刻锁拿李善长,彻查此桉!”
毛骧拿出了所谓的证据,递到了朱标面前。
可以说这是赌上一切,搏命一击,彻底扳倒李善长,什么都好说,不然毛骧觉得自己也危险了。
他办了那么多人,李善长手下还有那么多人,他们都不会放过自己的。
朱标拿着这些证据,并没有展开,而是在手里掂了掂,有十来份吧,随后放在了一旁。他起身,抱过来一个巨大的红木盒子。
随即展开,冲着毛骧一笑,“这一整盒,都是你的!”
一瞬间,毛骧怔住了,这是要兔死狗烹吗?
未免来得太快了?
就在他发愣之际,郭英已经带着人冲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把毛骧拿下!
“毛骧,你送了那么多人去诏狱,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进去吧!”
毛骧咬了咬牙,“我,我是奉旨行事!没有陛下旨意,谁能抓我?”
朱标哈哈大笑,“没有父皇旨意,孤岂能动手!毛骧,你要是真的在乎父皇旨意,又岂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带走!”
郭英押解着毛骧下去,随后又派人护送李善长北上,在听说毛骧被拿下之后,李善长竟然老泪横流。
冲着东宫方向,哆嗦下拜……“殿下英明!”
第七百五十九章 李善长的选择
护送老李北上的,正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周惠娘。
这么多年过去,这位当年的周大家,扬州城的花魁娘子,竟然成了锦衣卫事实上的二珰头,只能说在大明这块神奇的土地上,什么事都会发生。
周惠娘心思细腻,一路安排妥当,并没有让老李受什么委屈,甚至过了山东地界之后,李善长的精神头比原来还好了不少,脸上多了笑容,每顿都能吃一大碗。
丝毫不像个犯人,反而有点出来游玩散心的意思。
“李相,颇为安乐啊!”
李善长笑道:“无官一身轻,老夫早就厌倦了功名利禄,如今上位只是免去了我的左相之位,韩国公尚在,能安然回乡,享受天伦,儿孙绕膝,这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福分啊!”
周惠娘含笑点头,“李相确实高古……瞧您这意思,哪怕日后有人请您出山,您也不会答应了吧?”
李善长都没有思量,只是澹澹笑道:“老夫这把年纪,又是这个位置。难道还能让我复相不成?太子罢免了老夫,老夫要是再回来,还能易储吗?什么都不会了,老夫只剩下安享天年了。”
李善长又笑道:“不过你放心,老夫可不会一蹶不振,更不会郁郁憋屈。我还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我要是走了,他们岂不是会很寂寞?”
周惠娘笑道:“您说的是他们,能不能指点一下,这个他们,到底是谁?”
李善长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我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老喽!湖涂喽!”老狐狸不再多年,起身走了院中的葡萄架下面,仰头看了半晌,喃喃道:“等我回家,也在院子里种葡萄……葡萄好啊,能当水果吃,还能酿酒。老夫一定要酿出最好的葡萄酒,到时候给大家伙送去,你也有一份!”
李善长哈哈大笑,充满了得意。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笑道:“李兄,多谢你的美意,这酒可以要给我双份才行!”
李善长都不用回头,他太了解来人,李善长直接扭头,往屋子里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没错,来的人正是张希孟,他见老李还有脾气,也不在意,而是对周惠娘道:“辛苦了,你先退下,让我跟李相公聊聊。”
周惠娘点头,她退了出去。
馆驿的小院之中,只剩下张希孟,还有屋中的老李。
张希孟迈着大步,直接走了进去。
“李兄,你这待客之道,确实不容从前了。”
李善长气得扭头,对着张希孟怒道:“待客之道?你也配!张希孟,当年你答应过老夫什么?人要言而有信,才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太子出头,罢免了老夫,果然不是你干的!可太子是你的学生,还有你的夫人,她也参与了,剩下的那些人,几乎都是你的旧部……张希孟,你真行!”
李善长切齿咬牙,怒火中烧,“你跑到通州截着我,是怕我跟上位说什么吧?我还不瞒着了,我就去向上位告发你,说你遥控朝局,结党营私,说你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张希孟,老夫跟你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面对老李的痛骂,张希孟还真是无言以对。这倒不是说李善长讲的有道理,实在是他们太熟悉了,老李撒泼打滚,胡言乱语,张希孟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着老李发泄差不多,张希孟才给他倒了一杯茶。
“喝吧,润润喉,接着数落!”
老李愣了一下,紫砂茶杯接在手里,但是却没有喝,而是突然意味深长一笑,“张希孟,你犯不着跟老夫这么个落魄的凤凰低声下气的,说吧,你打算从我这里套出什么消息?”
张希孟摇头,“李兄,你这话就大错特错了。你肚子里固然一堆秘密,但是我感兴趣的真不多。我也没有掀起大狱的打算。其实我最看重的,就是你这个人。你瞧瞧你,老当益壮,越老越辣,多是个难得的人才。”
李善长翻了翻眼皮,冷笑道:“张希孟,你就别灌迷魂汤了,老夫已经仔细盘算过了,我已经是个废人,没有任何可用之处,你休要拿老夫当孩子耍!”
张希孟摇头了,“李兄,你这就错了,怎么会没有地方?你想啊,花云去了琉球当总督,你的身份远在他之上,给你个高丽总督,或者倭国总督,情理之中啊!”
啪!
还没等张希孟说完,李善长勃然大怒,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
“张希孟,你是想发配老夫是不是?你想老夫客死异乡?我跟你有什么仇?你怎么如此歹毒?张希孟,你摸摸良心,这些年我替你担了多少骂名?你把脏活累活都甩给我。你自己当圣贤,你对得起老夫吗?”
李善长越说越委屈,简直都要哭起来了。
张希孟无奈苦笑,只能等着他说得口干舌燥,低头喝水,张希孟才道:“李兄,我是让你去当总督,可不是发配啊!而且你忘了吗?你可是韩国公啊!”
“韩国公?韩国公怎么了?”
“过去高丽这块,可是有三韩之称,把三韩之地,封给你韩国公,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李善长稍微一怔,他最初受封宣国公,后来改为韩国公,貌似这个封号,还是张希孟拟定的。
老李突然意识到了一种可能!
“张希孟,你从当初就算计老夫是吧?那时候你就想好了,你处心积虑,其心可诛!”李善长冷笑道:“张希孟,士可杀不可辱,老夫这么说吧,就算你算计得狠,老夫也不是棋子,大不了我现在就一头碰死,我让你算计成空!”
张希孟真是没有料到,这个李善长脾气这么大,这人没官了,破罐子破摔,还真没啥好办法。
“我说李兄啊,你再多听几句……当初陛下是许诺可以海外建国的,比如方国珍,就在外面找了不少岛屿,都划入了他们方家的产业。花云也在经营琉球,这都是给子孙后代造福的事情。你要是愿意当高丽总督,我可以许你,有朝一日,谋夺王位,然后父子相传。”
李善长大吃一惊,“王位?你胡说!”
张希孟道:“胡说什么啊!我不是给封了个鲁王吗!封你一个韩王,又能怎么样?你只要不在中原之地。随你折腾,这事你还想不通吗?”
李善长越发惊讶,“张希孟,你不会骗老夫吧?”
“哎幼,我的李兄啊,你当高丽韩王,从此高丽就是李家的天下,李氏高丽,情理之中,顺天应人啊!”
张希孟还真不是胡说八道,貌似高丽真的快走到头了,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就是李朝了。
可谁规定李朝一定是李成桂,不能是李善长?
没道理啊!
“李兄,一句话,你想不想高升一步,想不想给你的子孙后代留下一份基业?”
李善长咽了口唾沫,突然低头,勐灌茶水。
他需要平静一下,这消息有点过于惊悚吓人了。
必须从头理一理。
首先这个海外建国的事情,并不是假的,也确实有前例可循。花云尚且能管理琉球,他管理高丽,似乎问题也不大。
而且他虽然罢相,但爵位还在,韩国公,也有这么一说。
再看看自己的身体,老李觉得还能撑十年,问题不大。
至于能力……李善长只剩下呵呵了。
咱能辅左上位创立大明,区区高丽,还不是手到擒来!
本来李善长都已经死水一潭,只想着多活几年,看张希孟的下场,没想到死灰复燃,机会又来了。
谁能想到,大明没有出路,居然真的可以去外面打开新局面……
一想到这里,李善长都有点后悔,刚刚那么嘴欠干什么?
他想在高丽站稳脚跟,子孙传承,还不都要靠张希孟帮忙!没啥要求了,这叫无欲则刚,可一旦有了心思,多了想法,这人就懂事了。
“那个……张相,贤弟!你能不能给我说得仔细点,让我弄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老哥哥上了年纪,怕误会了你的美意。”
终于,智商和情商,都回归到了李善长的身体中。
张希孟意味深长,点了点头,“李兄,你这把年纪,我肯定不会跟你一个样子。讨伐倭国,是陛下定下来的,利用高丽的人和钱,去讨伐倭国,也是早就有定论的。所以需要你李相公,统筹驾驭,担任高丽行省的左丞相。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要是嫌累,不愿意干,那就回乡养老。你放心,不会有人为难你的。上位和我,都会保护你的安全。到底是种葡萄酿酒,还是当高丽的王,你自己选吧!”
李善长眼珠子瞪得老大,这还选什么啊?
“老夫自然是先当高丽之主,然后在高丽种葡萄,往大明卖酒啊!这么好的发财路子,我怎么能错过呢!”
不愧是你,连怎么发财都想好了!
张希孟点了点头,“行了,这事谈妥了,等明天的时候,就能去北平,陛下等着呢!”
李善长算是明白了,要是不答应,自己怕是连陛下都见不到了。
转过天,蓝玉,燕王朱棣,一起过来迎接。
三个人凑在一起,彼此看了看,如果不出意外,高丽是要出意外了……
第七百六十章 陛下叫我陛下
李善长看了看身边这俩人,蓝玉三十出头,正是武人的巅峰,意气风发,野心勃勃,恨不得立下泼天大功,让谁都知道他的。
而朱棣这小子也有十三四岁了,继承了老朱的大骨架,身形开始变得魁梧,一双眼睛,充满了狡黠,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三个人凑在一起,正好是老中青三代。
李善长暗暗点了点头,“蓝玉,还有燕王,咱们先聊聊,你们说,接下来要怎么办,有什么目标吗?”
朱棣眨巴了一下眼睛,偷眼看了看蓝玉,没有立刻说话。
而蓝玉倒是很客气,“李相公,您老也一把岁数了,晚生后辈自然冲锋在前,您老坐享其成就是了。”
朱棣连忙道:“蓝先生说的是,这么干最好!”
“好什么?”李善长陡然提高了声量,他冷笑道:“蓝玉,你什么意思,老夫不知道?我也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论起办事的本事,张希孟也只能给我提鞋,这一次高丽的事情,没有老夫坐镇,就凭你们两个,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蓝玉随口道:“我们想要什么?您老知道?”
李善长冷笑,“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老夫还怎么在朝堂混!别的不说了,你蓝玉一直垂涎冠军侯……眼下这次征讨倭国,你要是一切顺利,能灭了这两国,还不付出多大代价。这个冠军侯就跑不掉了。”
蓝玉眼睛瞪大,毫无疑问,老李说对了。
朱棣也忍不住了,“李相公……那我呢?我想什么,你知道吗?”
“废话!”李善长冷笑道:“你燕王朱棣,为了办工厂,欠了三百多万贯,办学又欠了四五百万贯,另外还有给大沽修港口,修连通辽东的道路,给屯田公司贷款……种种花费算下来,你燕王朱棣,至少欠了一千万贯!我没说错吧?”
李善长老气横秋道:“我是真挺佩服的,燕王,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的胆子?上位都没有你欠得多!这一次我看你是打算从高丽和倭国弄钱,填补亏空!”
朱棣点头,李善长这老家伙,是真的神,不过老李也没全说对。
“李相公,我是要钱,但我不打算还钱……为什么要还钱,我还要多借点,以新债还旧债,这才是王道!”
李善长怔了怔,突然冷笑道:“如果没猜错,这是张希孟教你的吧?你跟着他,学不到好东西的!”
朱棣微微迟疑,“李相公,你比张先生还厉害?既然这样,你怎么被逐出朝堂呢?你连我大哥都斗不过,你也是个老废物!”
废物罢了,还是老废物。
李善长真的忍不了了,“老夫的手段,自然不是张希孟能比的。他厉害的不过是清廉自守罢了!他无欲无求,老夫凡心不了,这才处处受制于人啊!”
李善长仰天哀叹,本来他都能回家安享晚年了,谁知道又被张希孟抛出的诱饵吸引,一把年纪,还要操劳辛苦,他这个命啊,实在是太苦了。
这时候蓝玉突然道:“李相公,你把我们说得这么准,那您老呢,您现在想什么?”
李善长深吸口气,看了看这俩人,“你们一个要名,一个要利,老夫不才,只能要地了。我可是韩国公啊!那高丽就该是我的!”
好家伙,这三人各取所需,达成了瓜分方案,简直完美。
卧龙凤雏,外加一个冢虎,三个人一起伺候高丽,这高丽的福分还小得了?
不过在行动之前,还要来拜见朱元璋。
很出人预料,这一次不光是老朱在北平行宫设宴,而且还是马皇后亲自下厨,张希孟作陪。
大家伙凑在了一起,就犹如当初刚刚起兵时候一样。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也没提罢相什么的事情,大家伙就跟老朋友一样,一起喝酒,一起聊天。
说到了高兴处,朱元璋开怀大笑,李善长也放开了许多。
“上位,老臣给你讲个笑话啊!这笑话是关于张相的。”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李老哥,你准备怎么编排我啊?”
李善长笑道:“谈不上编排,实话实话罢了,翰林院中,有人问,说如何证明洪武皇帝,是明君圣主,天纵之才?立刻就有人回答,说是张相公愿意归附陛下,忠心耿耿,扶持到如今,难道还不足以证明陛下之英明吗?”
朱元璋点头道:“这话说得没错,能得张先生,确实是咱的运气。”
李善长又道:“那如何说明张相公厉害呢?这时候有人回答,连洪武皇帝都尊张相为先生,视之为股肱心腹,对他的主张言听计从。张相乃是帝王之师,还不足以说明张相之厉害吗?”
朱元璋微微一怔,马皇后笑道:“君臣之间,互相成全,不只是张先生,就连李先生,也是如此!”
马皇后这话,堪称超高情商,老朱忍不住大笑,“没错,还是妹子讲的有道理,君臣一体,君臣相得,千古佳话啊!”
这时候李善长又笑道:“是啊,所以又有人说,既然是君臣互相成全,那他们之间的称呼,就该商榷。上位帮着张相,传播学问,天下扬名,上位教化之功更大,张相应该尊上位为先生。而张相辅佐上位,夺得天下,定鼎之功,上位该叫张相陛下才对!”
老李说完,场面略有些沉寂。
马皇后却是不慌不忙,“重八,两位先生皆有辅国定鼎之功,要把你敬两位先生一杯,要是称呼什么的,两位先生,不分先后!”
朱元璋翻了翻眼皮,轻笑道:“李先生,你说咱要不要叫你一声陛下?”
李善长吓得脸色惨白,慌忙举起酒杯,“臣老了,糊涂了,竟然忘了刚刚说了什么……罚酒,罚酒三杯!”
李善长连着喝了三杯,在场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一顿酒宴吃好,各自散去,张希孟却是随在李善长的身后,送他出来。
“我说李老兄,你可真厉害!昨天我给你谋了个天大的好处,今天你就给我上眼药,挖大坑,你想办我欺君之罪不成?”
张希孟幽幽道:“陛下叫我陛下!你可真能瞧得起我啊!”
李善长突然嘿嘿一笑,“张相,有些话咱们俩就挑明了说吧……你是给我好处,但到底是利用了老夫。我这一把年纪,从朝堂滚出来,跑去蛮夷之地,一把老骨头,都要埋在异乡。我出口气,又怎么了?你连这点心胸都没有?”
张希孟突然冷笑道:“李兄,你这是君子可欺以其方啊!”
李善长立刻摇头,“张希孟,你不是君子,老夫更不是。我知道你和上位的关系,我说这一句话,没什么紧要的。不过你也确实需要抽身退步,为接下来布局了。没有老夫在朝,你张希孟几乎一言九鼎,不论是太子,还是上位,都要听你的。可是这人一旦一言九鼎惯了,你能管得住自己,未必管得住手下人。他们可都盼着从你身上捞好处呢!上位能容忍张先生到什么时候,老夫也不好说啊!”
李善长这老家伙,当真是展现了什么叫阳谋无敌。
陛下叫我陛下!
这一句话,确实说明了此刻张希孟的地位,不只是强,而且是强得过分。
如果他回应天,担任宰相,参知政事,各部尚书,几乎都要服从他的安排。眼下朝中之人,也都要唯命是从。
到了那时候,张希孟就算不想总揽朝政,也是不行了。
而一旦走到了这一步,他就没有多少退路了。
前面张希孟主张发展工商,老朱希望在农业上继续推动。
彼时有李善长在中书,君臣的意见,不会直接碰撞,一切还有余地。可接下来怎么办?双方直接相对,到底听谁的,必须有个定论。
毕竟这可不只是君臣两个的事情,还有那么多臣子呢!
李善长打了一张明牌,但这张牌却非常了得。
把当前尚属朦胧的朝局,直接点破了。
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反正老夫已经抽身退步,老老实实当我的韩国公,未来的高丽王。你们愿意怎么发愁,就怎么发愁,挺好!
“马嵬坡下草青青,今日犹存妃子陵……”
好家伙,老李竟然唱了起来。
张希孟咬了咬牙,行,你可真行!
其实李善长也真没冤枉张希孟,老李之所以罢相,可以说是张希孟长期以来,塑造的结果。
他讲学,培养人才,发现问题,设立门下省,又教导朱标,运作徐达接任御史大夫……这一串布局完成,李善长想不滚蛋也不行了。
所以看透了这一点,说张希孟是“陛下叫我陛下”,一点也不为过。
本来李善长是不想说的,他害怕得罪张希孟,但是既然自己死灰复燃,还有那么一点用,索性就点破了,看你张希孟能怎么办!
这老东西,颇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
张希孟微微咬牙,行,确实不能低估老李。
这半个棋手,在最后关头,还是摆了张希孟一道。
“皇后娘娘,讨伐倭国在即,我还想督师军务……牵连几个国家,又有那么多女真,蒙古部落,确实需要有人协调。一时间,还没法回京。”
马皇后一怔,“张先生,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我想请陛下,授予太子,统御中书门下的监国之权,挑选官吏,接掌朝政……这也是对殿下的历练。提早让殿下熟悉这些,对以后也有好处。”
马皇后眉头紧皱,脱口而出道:“先生,你想辞相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