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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墨     乌云遇皎月txt下载     乌云遇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邬遇三(1)

    ————邬遇视角————

    踢完球,我回到店里。其他伙计都是本地人,都有家,只有我住在店里。

    天已经黑了,我一身臭汗,也不想动,躺在那张狭窄的床上。抬头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却浮现谭皎的样子。

    她戴着我的帽子,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原来,船上那个带刺的女人,还会有这个样子。忽然间,有了想笑的心情。

    恰巧这时小华掀开门帘,进到这小隔间里,望着我脸上的笑,也猥琐地笑了:“遇哥,想女人呢?”

    这小子,贼机灵。

    我没搭理他,径自点了根烟。他在床边坐下,说:“我怎么觉得你跟那个谭小姐之间,好暧昧哦?”

    我问:“哪里暧昧了?”

    他想了想:“说不清楚。就是你俩凑到一块儿,感觉就不清不白的。”

    我骂道:“去你的。”

    他却更来了劲,说:“嘿嘿,她还要你给洗车呢?”

    我细细地吸了口烟,感受里头微辣微苦的味道,说:“那又怎样?她敢差使,我还不敢应了?”

    小华:“哎呦我的哥,你牛!我看那谭小姐,八成会被你吃得死死的。”

    我没再跟他插科打诨。我的注意力,被窗外吸引。

    路灯亮起,照得空地一片雪亮。那里不知何时,停了一群鸟,十来只,通体漆黑。有几只隔窗望着我,黄褐色的眼睛,幽幽发亮。

    我也盯着它们。

    小华问:“遇哥,怎么了?在看什么?”

    我曾经见过这些鸟。

    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那条船上。

    我跑出店门,半空中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它们四散飞走。

    有一件事,我从未对别人说起。自从离开那条船,我的胸中就好像多了个模糊的空洞,但我总想不起自己忽略了什么,又遗忘了什么。只是时常回想,怅然若失,无知无惘。

    而现在,那些鸟,仿佛还带着江水里的腥味,扑扇着翅膀,经过那个洞口。

    一种说不清的强烈直觉,驱使着我,朝落在最后的几只鸟,追了过去。

    ——

    事情就发生在我追出小半个城区之后。

    天色已经浓黑了,我跑过繁华街区,也跑过曲折小巷,最后到了河边的一段小路上。天空中的鸟越聚越多,不知道都是从哪里飞来的,大概有百余只。它们盘旋飞翔在月光明亮的空中,像一团有所预谋的黑影。

    我已跑得大汗淋漓,停在一堵矮墙边休息。忽然间那些鸟像已集合完毕,有一只发出清脆的嘶鸣,然后全部鸟一下子散开,飞进了夜色里。

    “操。”我低骂了一声。

    正想向看似领头那只鸟追去,墙的另一边,突然窜出条人影。我刹时惊出一身冷汗,感觉浑身毛孔都变得冰凉。亦躲闪不及。

    那人一头撞在我怀里,我听到她也清清楚楚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一把抓住她的两只胳膊,制服住她。她用力想要挣脱,我抓起她的身体一下子扣在墙上,压制住。

    她的身体微微在颤抖。

    头顶高处,有稀薄的路灯光。我看到了她的脸,愣住。

第19章 谭皎四(1)

    当邬遇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时,我真有种憋屈又害怕的心情。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看出几丝诡计或者恶毒的神情。但是都没有,他的眼睛清清亮亮、乌乌沉沉的。哪怕在深夜里,也是一如既往。

    于是我知道,不是他。

    把我引到这里来的那个人,不是他。

    事情,要从我今天晚上,回到家时说起。家里一切如常,家具、物品、窗户和门,甚至连门口我乱扔的拖鞋,都没有一点被人动过的痕迹。

    我和壮鱼在一块吃得很饱,于是就挺着肚子靠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我发现桌上的面巾纸用完了,打开茶几抽屉,想再找一包。

    我看到里面躺着一个红色信封,很显眼。我想不起这是什么了,而且这几天我没有印象看到过这个信封。于是我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白纸,写着几行字:

    “如果想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7月17日晚上10点,白云路与河滨西路交叉路口。

    谭皎,来找我。”

    我呆住了,然后一层冷汗,如同蚂蚁爬过我的背。我猛地抬头,看着家中各处,黑黢黢的厨房、卧室、阳台,明明什么都没有。

    那人是什么时候潜入我家,把这封信留下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不,都能做到这一步了,如果想害我,简直手到擒来。他就是要我去。如果我不照做,也许结果会更糟。而且单凭一张纸条,报警只怕也无法得到警方重视。

    我再次看着纸,上面的字非常漂亮,狂野、清逸、有力。必是经年累月的书写,才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且写字人的性格,有些豪放。

    我还注意到,前面两句写得很快,都是草书连笔。但到了最后一句,字迹明显放缓,写得也更工整。最后一笔明显还停留拖长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写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心情跟写前面是不同的。他的情绪有波动。

    “谭皎,来找我。”

    我的心头忽然窜出一股寒意。不会……是个变态吧?

    去不去?

    他还说:如果想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我拿了把折叠小刀,放在贴身口袋里。又打开手机上的“相亲相爱”软件,这是我和壮鱼一起装的。她可以随时看到我的位置,而且我可以向她一键求助。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首先遇到的人,会是邬遇。他看起来也很震惊,还把我强压在墙上,逼问我约了谁。

    他也藏着秘密。

    然后那个男人就来了。看到他的一刹那,我的心怦怦直跳。会是他吗?这个看起来又脏又古怪的男人。他为什么还抱着个孩子?

    邬遇已经追了上去。我立刻明白过来,他是要救那个孩子。他叫我呆在原地别动。可迷雾已经如同夜色笼罩,我怎么会是原地傻等的女人,我必须搞清楚怎么回事!

    我追了上去。

    却没想到,那个怪男人下手还那么狠,我第一次跟坏人正面遇上,吃了大亏,摔倒在地。

    ……

第20章 谭皎四(2)

    头皮,好痛。痛得我整个人都麻木了,眼睛里流出火辣辣的泪。我睁开眼,看到头顶迷蒙的一点光线,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在邬遇的怀里。

    他背靠着墙,搂着我的腰,低头看着我。我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顿时全身都窜过细细一层酥麻感,就好像有人拿一片羽毛,在我的腰上轻轻地刮。他的眼神,就是那片黑羽毛。我推开他想要起身,可是他把我又按了回来。我的心一跳,感觉没法动了。

    我俩说了几句话,他想查看我头顶的伤,现在我已经清醒过来了,也许被那人扯落很多头发的流血的头皮,多难看啊,我怎么可能让他看。

    于是我坚决不干。

    抬起头,却看到他在笑。我说:“你笑什么?”

    他说:“没什么,觉得你很可爱。”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他也不说话,我俩隔得很近,忽然间我的下巴有点痒,是他的手指轻轻摸了上来。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深夜,前路危机不明的深夜,我却坐在一个刚认识的汽车修理工的怀里,暧暧昧昧,无声纠缠。

    而他的眼睛里,好像藏着整片黑色大海。他的手指一直停在我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他是不是都要强吻我了。然而他只是扶着我站起来,低声说:“为了避免麻烦,如果警察问起,就说我们在附近约会。”

    我说:“好。”

    这时,我才察觉,警铃声已如此之近。一辆警车停在巷子入口,几个警察跑了过来。

    我从地上抱起孩子,这孩子大概是吓傻了,也哭累了,居然蜷在我俩身边睡着了。我和邬遇一起看着来人,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几个警察越走越近,我忽然瞥见第二个人,身材高瘦,警帽下的脸依稀清秀,很是眼熟。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那么巧吧……

    那个警察也看清了我,明显一愣。

    我俩的目光在空中对了一会儿,我移开目光,却能感觉到他始终直愣愣地看着我。

    跟以前一样,一根木头。

    忽然间,邬遇侧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邃难辨,然后他看着沈时雁。沈时雁大概也察觉了自己目光不妥,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领头的警察立刻接过孩子,仔细查看了一下之后问:“你们俩是什么人?”

    我答:“路人。”

    邬遇说:“我和她从前面街角经过,看到一个男人抱着这个孩子。我们觉得那个男人不太正常,这孩子估计不是他的,就追了上来。”

    “那个男的呢?”沈时雁问。

    邬遇答:“跑了。”

    领头的警察又问:“这么大半夜,你们俩跑到这么偏的地方干什么?”

    我瞄了眼沈时雁,他也正盯着我,目光清亮而疑惑。

    邬遇静了一瞬,说:“谈恋爱。”其他两个警察露出些许了然神色,沈时雁的目光移向别处。

    我能理解他的尴尬。

    毕竟,我和他相亲过,我甩了他。现在被身为警察的他,撞见大半夜和一个男人“私会”,我其实也有点没面子。

    领头的警察说:“小沈,给他俩做个笔录,然后带回局里协助调查。”

    沈时雁说:“是。”

    然后我和邬遇就被分开了。我站在原处,邬遇被带到巷子另一头,沈时雁拿了个小本本,跟他问话。隔得远,我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不过两人的表情都挺严肃平静的。末了,沈时雁收起小本本,让邬遇上警车。邬遇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我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自己没事。于是他点了一下头,坐进车里。

    固执的沈时雁就扶着车门,一直盯着空中某一处,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和邬遇的互动。然后他又拿出小本本,笔在上面写划了几下,似乎做了一下准备,走到我面前。

    我站在墙角,周围没有别人。沈时雁跟邬遇差不多高,比我高一个头。他扶了下帽檐,看了我一眼,然后盯着小本本,说:“姓名?”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说:“沈时雁,这些你都知道。我的姓名、职业、住址、身高、兴趣爱好、求偶目标……你都知道。干嘛还问?”

    他静了一下,说:“我是不知道,你最后会选个修车的谈恋爱。”

    我:“……”

第21章 谭皎四(3)

    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冲动了,轻咳一声,说:“描述一下那个男人的外貌。”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描述一番,他迅速记下了。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我一一作答。他记得很认真,工作的时候倒是很专注,也很严肃,言简意赅逻辑清晰。是个有威信又可靠的警察模样。

    最后他合上小本本,说:“跟我们回一趟警局,这个案子,你们还得接受仔细询问。”又添了一句说:“只要你们本身与案件无关,不会有事的。”

    他领着我往车那边走,我也是没忍住,问:“我是跟邬遇一个车吗?”

    他答:“不是。”

    我:“哦。”

    他静了几秒钟,又说:“最多几个小时,就会放了你们。你们就可以见面。”他的语气很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有点想解释,但确实也解释不清,只好作罢。

    而且我也不觉得他对我还有任何感情,毕竟我们也只相亲了两个星期,连小手都没拉过。就是他那板硬板硬的性子,会有点别扭吧?

    另一辆警车已载着邬遇开走了,我坐进剩下那辆的后座。本来驾驶座已经有个警察了,沈时雁敲开车窗,说:“你坐后面,我来开车。”那人说:“为什么啊?”沈时雁说:“别问那么多。”我抬头望天。

    已是凌晨时分,警车一路飞驰,将这城市寂静的景色都落在身后。一路上,两个警察都不说话。我看一眼沈时雁如同雕塑般沉默的侧脸,再看看自己身旁另一个轮廓冷硬的警察,他们身上都有种特殊的气质。

    属于刑警的气质。

    突然间,我的脑海中像有一道亮光闪过。

    我清了一下嗓子,开口:“沈时雁,你是刑警。这位警官,也是刑警。”

    沈时雁没有回头,说:“怎么了?”

    我笑了一下,说:“如果是突发的抢孩子案件,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应该是片区民警。现在却是你们。沈时雁,你在重案组。普通案件你们根本就不会管——这不是他第一次作案,这是个连环案件。”

    他俩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时雁说:“你不能问那么多。”

    我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说:“谁问你了,我随便想想就知道了。”

    ——

    这晚后来发生的事,如同沈时雁所料。我在派出所被问了几个小时,天亮时就被放出来了。

    虽然警察事无巨细都问了,还把很多细节翻来覆去地问。不过我可以理解。基本询问进行得还是很顺利,我感觉他们也消除了对我的疑心。只除了一点,和沈时雁一起的另一个刑警,总是揪住一点不放:“你和邬遇在谈恋爱?我们上网查过了,你是知名作家,收入不错、有房有车。他就是个外地来的修理工。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我一开始只能说:“喜欢啊。”后来被问得烦了,答:“他帅啊。他长得那么帅,又有男人魅力。他穷得叮当响,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我不知道,邬遇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我的优点还挺多的,他应该不会为难。

    就是我回答这个问题时,沈时雁一直低着头,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弄得我也有点无奈,感觉自己每句话好像都在打他的脸。我估计他的同事们并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不过我要是他,也不会把这事儿跟别人说。

    我被放出来时,被告知邬遇也已经回家了。我抬头看了看初升的太阳,虽然一夜没睡困顿至极,脑海中却始终有根弦清晰地绷着。

    如果邬遇不是给我留纸条的人,那我几乎可以断定,只可能是那名后来出现的连环罪犯,那个奇怪的男人了。

    他为什么要引我去自己的作案现场?甚至还打断了他的作案。我和他素不相识,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些都无从知晓。感觉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邬遇。

    他为什么也会出现在那里,还没有告诉我原因。我有直觉,他一定知道什么内情。

    我的心情忽然有些焦躁。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才认识了他三天。我几乎对他一无所知。可是很多事,好像把我和他都联系在一起。他长得那么像船上的那个男人,他对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情绪,他还跟我出现在同一个不该出现的地点。

    他,到底是谁?

    我决定了,等我回家睡一觉,彻底恢复精神,就去找他,把一切都弄清楚。

第22章 邬遇四(1)

    ————邬遇————

    我知道她会来找我。

    回家后,我草草睡了一觉,醒时中午不到。我在店隔壁吃了碗米粉,吃的时候频频望向店外。

    她没有来。

    下午我在店里干活,直至夕阳落在店门口的空地上,她的身影也没有出现。我有些疑惑,难道她竟然这么沉得住气?还是有什么别的事耽误了?到了晚上八九点钟我收工,其他店工都回家了,我正要拉上卷闸门,却看到那辆橙红色的车,沿马路慢吞吞地开过来。

    技术不太好,过弯道时慢得像头牛。于是我便没有完全拉上卷闸门,留了道缝给她,自己走进店后的小屋里。

    老板借住给我的这间屋子,只有十来个平方,同时也让我看店。天花板上一颗黄色灯泡,桌上堆满了我的书。我找了两张干净凳子出来,放在床边。自己坐下,盯着墙角炉子里正在煮的面条。

    “哗哗——”有人碰了两下卷闸门,然后是她的声音:“请问邬遇在吗?”

    不知怎的,我又有点想笑,扬声答:“进来吧。”

    她很快掀开帘子走进来。

    我抬眸看她一眼,已梳洗得干干净净,那张脸或是因为休息够,也有了光泽。她穿了件简单T恤,和一条短裙。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像是被什么闪了一下。

    短裙下的双腿,又细又白又直。

    面煮好了。

    我关上火,把面盛出来。她杵在门边不动,我说:“坐。”她立刻在那张凳子坐下。

    像只兔子,时而聪明,时而迷糊。时而安静,时而跳脱。

    我捧着面,坐在她身边,低头大口的吃。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停在我脸上。她如果知道我是谁,大概想不到,会看到这样的我。然而我已经无所谓了。

    “怎么现在才来?”我问。

    她愣了一下,说:“我一睡醒就来了啊。”

    我看了眼钟,十多个小时。

    心真大。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等了她一天,她睡得理所当然。

    也好。

    我把吃空的面碗放在桌上,又从墙角拿了两瓶矿泉水,递了瓶给她。她拧开喝了一下口就盖上,我仰头喝了大半瓶,放下时发现她又盯着我,有点害羞的眼神。

    我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躁乱,始作俑者却低下头,继续若无其事地喝水。

    “想问我什么?”我说。

    她直视着我,说:“昨天晚上,你没有回答完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前尘往事忽然如同流光般从我心中闪过,最后余下的,只有窗外漆黑的夜色。还有她干净清新如同当初的容颜。我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想要找打火机,却没摸到。

    她已从旁边桌上拿了火机递给我。我心念一动,说:“给我点上。”

    她说:“好。”我含着烟,看着她芊细的手指就在眼前。我这火机有些旧了,她滑了几次没点燃。我伸手按住她的手指,用力一拨,燃了。我依然按着她的手,把脸凑过去。点燃后,我刚松手,她就把火机丢给我。我看着她,她的脸红了,不看我的眼睛,看着别处。

    “说吧。”她说。

第23章 邬遇四(2)

    我吸了口烟,说:“还记得那些鸟吗?”

    她愣住了:“鸟?”她的眼中分明闪过什么东西。于是我知道,她也有印象。

    我点了一下头,说:“对,我们在船上那天,看到的那些黑色的、奇特的水鸟。我在别的地方,从没见到过。网上也查不到种类。”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变得安静。她的样子有些发怔,眼神也有些空洞。这让我的心有那么一点不舒服,又抽了几口烟,自嘲地笑了。

    她说:“是你?”声线细弱。

    我盯着她:“是我。”

    她的表情变得难以置信,机关枪一样开口:“怎么可能?你的变化怎么可能这么大?一个人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这样!而且你原来不是名牌大学毕业,马上要吃香的喝辣的,怎么现在……”

    “谭皎!”我打断她,甚至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

    她死死地盯着我,然后慢慢地问:“邬遇,你经历了什么?”

    我静了一瞬,看着手中烟头熄灭,这一刻我竟不想在她面前隐藏自己。但是我亦无法谈及自己。我答道:“人生。”

    她半阵没说话。

    我又点了支烟,伸手按住她的肩,她一下子摆脱了,转过头去不看我。她在生气,她不高兴了。我却看不清是为什么。

    终于,她咬着唇,说:“接着说鸟吧。我也觉得那鸟在哪里见过,你说船上……我想起来了。一路看到过好几次。那些鸟怎么了?”

    “那些鸟不正常。”我说,“它们不应该出现在城市里,我追了一路,发现它们训练有素、很有灵性。”

    谭皎说:“那又怎么样?”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不正常的事,往往和不正常的事有关。我想它们或许跟我们在船上发生的那件事有关系。”

    她愣了一下,说:“那件事?什么事?”

    我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难道她真的跟我不一样?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船上第一天之后,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她的眼中一片茫然,然后是震惊,像是刚意识到这个事实。我突然有些无奈,这丫头,到底有多迷糊?这件事一直是我心底的一个洞,她却好像无知无觉。

    我说:“第一天之后的那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我全都不记得了。有记忆就是从下船回到家里开始。你是不是也一样?”

    她动了动嘴唇,说:“一样……可我之前真的没意识到,就记得旅游完了,下船了。现在你一说,我才发现那几天的事,我一件也想不起来。一个细节也想不起来。怎么会这样……”

    见她有些慌了神,我把旁边的水递给她,她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到底是抿嘴不说话了。

    我见她平静下来了,继续说:“所以这一年来,我一直想要找出其中的真相。但始终没有进展。”

    哪知道,我这句话,将她的心推向了更深的悬崖边。

第24章 邬遇四(3)

    她起初垂着头,猛地抬起,盯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一直想要找出真相,没有进展。”

    她再次死死盯着我,有些嘲讽地笑了,说:“你说一年?哪来的一年?不是才过去几个星期吗?”

    屋内仿佛第二次陷入彻底寂静。我看着她眼中隐隐闪过的几丝惧怕的眼神,我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那里把时间标得清清楚楚。一刹那我也有些迷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冷冷静静开口:“谭皎,我们坐那艘船,是在2016年6月23日,现在是2017年7月18日。过去了一年零3个星期。”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她这一刻的表情。她的脸一片煞白,原本灵气十足的眼睛,此刻像是沉进黑色的泥沼里。她循着我的视线望去,呆呆地盯着日历,然后又从包中抓出手机,翻看时间。她像是刚刚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那是一幅近似于大梦初醒的表情。她的牙齿咬在下唇里,越咬越深。我察觉她似乎都快要哭了,整个人一刹那变得支离破碎。

    “我……”她断断续续开口,“我真的以为只过去了几个星期,我每天看着时间,看着2017年,也没有意识到……那一年的时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突然明白过来了。

    我们都失去了一段记忆。我是短短几天。

    而她,还要多上整整一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甚至在心中有个猜想,是不是我们在船上时遭遇了某种袭击,所以才失忆。而她遭遇的袭击比较重,所以失忆时间更长?

    “所以我们,有一年没见了?”她看着我,眼泪流了出来,“所以你的变化才会这么大?我没有认出来。”

    我的心中骤然一疼,伸手想要抱住她,她却一下子推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就往门外跑去。

    我起身追上去:“你去哪里?”

    她说:“我想回家,一个人静静。你别跟着我!别跟!”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冲上车,瞬间驾车远去。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

    可我心里也像点燃了一团微痛的火,骑上摩托车,跟了上去。

    夜色已深,城市的景色安静倒退。即使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她的车速也只比平时快一点点。跟着跟着,我的心仿佛也被风吹得宁静下来。头顶一轮明月照耀,哪怕我们陷入同一个难解的谜局,此刻路也是安静的。

    我一直跟到她家楼下。

    她把车有些歪地停在车位里后,下车看到我,隔着十余米的距离,没有说话。我戴着头盔,坐在摩托车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已经没有流泪了,果然是个内心坚强的女孩子,脸看起来很明净,眼神有种异样的寂静。她终于开口,说:“你回去吧,我没事。”

    我说:“好。”没动。

    她又说:“回去啊!”

    我又答:“好。”

    她又露出有点难过的表情,说:“你不走我可走了。”

    我说:“好。我看着你上去。”

    她看我一眼,蹬蹬蹬上了楼。我笑了,不管怎么样,她看起来还是很有精力。

第25章 谭皎五(1)

    ————谭皎————

    我趴在床上,像一条咸鱼。

    至少我对自己的心理素质还是挺满意的,昨晚被邬遇扔了那么一个重磅炸弹,到了晚上十二点,我还是正常入睡了。今早醒来,恐惧少了许多,因为大脑里一片空白,所以那恐惧仿佛跟我也是有距离的。

    我该怎么办?

    邬遇的话已证明是事实,因为我再看任何日历、记录,包括当初的船票,都发现是自己一直以来自说自话。

    还是说,我得的是健忘症?因为我现在仔细回想,最清晰的记忆,是从前几天在沙发上做梦醒来开始。就像电影里演的,有些人跟鱼似的,只有一小段时间的记忆。

    但是我这辈子,登上那条船之前的所有事,却又记得清清楚楚。

    我挠了挠头,脑袋里也跟头发似的,乱得像鸡窝。我不打算去找医生,一是因为我这症状太匪夷所思了;二是我实在讨厌被人当作异类研究。

    我决定先给壮鱼打个电话。

    颇费了些口舌,才把我的“症状”讲清楚。壮鱼到底跟我一样,是个沉得住气的大气女人。她沉默半响,说:“我懂了。我看这事儿,还是跟你们坐过的那艘船,去过的地方有关。你们的失忆,不正是从船上开始的吗?”

    我问:“会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时候,壮鱼完全展现了她作为一个科幻作家的定力,淡淡地说:“具体原因不好说。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地球磁场。也许你们去了某个磁场异常的地方,造成了你们的大脑异常。在邬遇身上的表现,是当时几天的失忆;而在你身上的表现,是一年之后的失忆。”

    我说:“为什么会这样?”

    壮鱼:“我只是打个比方。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倾向于,你们一定是遇到某种超自然的原因了,某种近乎科幻的原因。”说到这里,她终于无法再掩饰内心蠢蠢欲动的激动,说:“靠。有生之年我终于有可能见证超自然的存在,还是发生在我基友身上,真他妈带劲!”

    我:“……壮鱼!”

    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不同情你。职业病,你懂的。其实我真的不同情你……因为我羡慕你!”

    我“哼”了一声,忽然想到另一个重要问题,问:“那这一年,我们之间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壮鱼轻描淡写地说:“记得啊,我们之间能发生什么事,不就是吃吃喝喝,跟从前一样吗?”

    “哦。”

    壮鱼又问:“你这病估计去医院也看不好,要不……我推荐个搞量子力学的师兄大拿给你,你去跟他聊聊?”

    “不要。”什么量子力学,我听到就头疼。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不管有没有超自然因素,不管我们遇到的是科幻还是玄幻,事实就是事实,作为一个推理小说家,我坚信真相只有一个。现在并非没有线索,突破口,就是那群超自然的鸟,和那个奇怪的男人。他也给我留信了:如果想知道你失去了什么。我想要找到他,就必须先帮警察把这个连环抢孩案给破了。”

第26章 谭皎五(2)

    挂了电话之后,我的思路清晰不少。我先上网搜索了一下,但是收获甚微。一是相关新闻报道非常之少,有也只有简单概述;二是网络爆料贴子,众说纷纭,虽然提供了一些信息,但是真实性难以确定。思虑再三,我决定给沈时雁打个电话。

    结果发现手机里早把他号码给删了。好在我够机智,又翻出以前介绍人发给我的短信内容,找到了他的号码。

    现在才知道我们已经一年没见了。昨天见到,感觉还是老样子嘛。他那样的人,号码八成也没换。

    只响了三声,就接了。电话那头静了有几秒钟,沈时雁才说话:“谭皎,什么事?”

    我心中一动,他还存着我的号码。

    我说:“沈警官,跟你商量个事。”

    他平静地说:“什么事?”

    我说:“是这样的,你看吧,昨天的案子发生得非常突然,我觉得我暂时的记忆,我的口供,不一定把所有有价值的线索,都回忆起来了。毕竟我当时也被吓坏了,很可能还忽略了什么。我认真考虑后,觉得如果你能提供一些启发给我,一些类似的信息给我,效果可能会更好。”

    他默了一下,说:“我没听懂。”

    我翻了个白眼,又来了,那种跟他在一起,总是不在一个节拍上的感觉。如果是邬遇的话……我的心中忽然浮现这个念头,如果是邬遇,他肯定一听就知道……我有所图谋。虽然我们只认识了几天。

    我笑了一下说:“沈警官,是这样的,你能不能把之前几起连环案件的资料,给我看一看呢?说不定我一受刺激,又想起什么新线索了。而且我也算受害人和见义勇为人吧,你们警方的好帮手。给我看一下没事的。”

    沈时雁几乎是立刻硬梆梆地说道:“不行,谭皎,我们有保密规定。”

    我好想揍他一拳。不过,跟这种石头,能文斗不能武斗。我的脑子快速一转,说:“好的,我当然尊重你们的规定。但是有件事你注意到没有,根据网上的描述,凶手之前作案4起,没有任何人见到他的正脸,也没人跟他正面接触过。只有我,跟他接触最深、时间最久。人的意识分为正常意识和潜意识,如果我的潜意识里能早点想起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说不定就是你们一直想要的关键线索!我也是想帮你们早点破案。”

    他沉默了,搞得我有点忐忑。

    “好,我去请示一下领导。”他说。

    我心中一喜,还是被我搞定了嘛。我说:“很好,快去。”

    沈时雁虽然木,办事效率却很高。一个小时后,我就收到了资料。仔细研读了几个小时,我总结了以下共同点:

    一、凶手迄今为止一共抢了4个孩子,每次都是在晚上,但时间并不固定。有的是在家中后院趁孩子落单直接抱走的,甚至还有两个是潜入孩子房间,直接抱走的。作案方式虽然简单,但居然次次都让他成功了。可见他的行动能力、观察能力这些,必然很强。

    二、失踪的孩子有两个是5、6岁,两个是7-8岁。年龄区间算比较集中。

    三、受害孩子都是普通家境,没有富人,也没有特别穷的。相同点是,集中在同一个城区。

    四、有两起案件现场照片上,拍到了那种鸟。但我敢打赌警方肯定不会注意到。另外两起虽然没有拍到,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第27章 谭皎五(3)

    此外,警方的一些调查结果,也给我提供了很有价值的线索。

    首先,他们认为凶手曾经是一名惯偷。这是基于现场脚印分析的结果。鞋底外侧磨损厉害,里侧却相对较轻。脚后跟磨损小。这是典型的“小偷”脚。我也认同这个观点,因为那天看到,就觉得那人脚步格外轻盈,现在看来,很可能曾经接受过“盗窃训练”。

    可是一个小偷高手,为什么突然来偷孩子了?做了新的职业生涯规划吗?

    而且警方并非像我说的,不知道凶手的正脸。他们已经找到了路上的监控摄像头,甚至拍到了凶手的正脸,跟我见到的那张脸一一模一样。他们也获得了凶手留在现场的指纹,但是无论是指纹还是脸,都没有身份记录。确认不了他的身份。也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失踪孩子的下落。

    单从案情看,这案子并不复杂。可我感觉处处又好像藏着点什么,暂时还说不清。我带着资料,打算去找邬遇。只是驱车去汽修店的路上,总觉得自己还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一时脑子里却连不上。

    小华在店里,邬遇却不在。小华说,他和两个伙计一块去隔条街的饭馆吃饭了,还非常热心的把地址和他的手机号给了我。

    我把车停在又小又破的餐馆门口,地上还有油腻腻的水渍。一看表,都中午2点了,小店的露天院子里还坐满了人。我一下子就看到邬遇和两个修理工坐在最里头一桌,正犹豫要不要在外面等,他却已看到我,喊道:“谭皎。”

    我于是走过去,那两个修理工像是认出了我,都露出惊讶的笑,看邬遇的目光自然充满暧昧。邬遇像是完全没察觉,从旁边拉了把椅子过来,放在自己身旁,说:“坐。”然后看一眼那两人。那两人笑笑倒没说什么。

    我无所谓的,我们之间很清白嘛。只摸过一下脸和手,算什么暧昧。可是真当我坐下时,在他身侧,大庭广众之下离他很近。而他看着我,我突然觉得脸有些发烧,喉咙也有点干。

    以及……很饿。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都忘了吃东西。怎么扫一眼桌上的残羹冷炙,都有种很美味的感觉?

    邬遇问:“有事。”

    我点头。

    他说:“好,待会儿聊。”

    我说:“好。”

    “吃了吗?”他问。

    我老实答:“没。”

    他笑了一下,拿起桌上那张简陋的菜单给我,说:“点两个菜。”我接过,有些矜持地看着。这时那两人已站起来,说:“遇哥,我们先回店里了。”邬遇答:“好,你们先去,我买单。”其中一人笑着说:“当然你买单。”邬遇没说话。

    我假装没听到。点了两个菜,邬遇叫来服务员,把桌子重新打算干净,又给我俩各倒了一杯水。等菜的时候,我把案件资料递给他,他看得很仔细,整个餐馆,就我们这桌安安静静。

    过了一会儿,我说:“既然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今天还修什么车,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下一步要怎么做?”

    他抬头看着我:“不是你说要一个人静静吗?”

    呃……是我说的。

    他又低下头说:“不过你如果到今天晚上还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

    “哦。”

    我的心中,忽然有一丝温暖的感觉。

第28章 谭皎五(4)

    这时饭菜上来了,我立马动了筷子。也不知是我太饿了,还是这苍蝇小馆着实美味,竟吃得我连舌头都想咬下去。

    “太好吃了!”我感叹道。

    他笑了,说:“口味是不错。”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问。

    “不是我找的,他们带我来的。”他顿了顿说,“以前我在BJ读书以后,也瞧不上这种馆子了。现在才知道是人的心里,自己把一些东西划了三六九等。这家馆子的老板娘,就是那边那个,丈夫过世,自己带着两个孩子,撑起了这家店。她这里干净又好吃,这附近想要踏踏实实吃饭,又付不起更多钱的人,都会来这儿吃。”

    我环顾四周,果然绝大多数是做工的和农民打扮。我这样的年轻女孩,算是异类了。这是与我去过的大多数餐厅完全不同的感觉,更热闹、更粗旷、更接近。

    我忍不住笑了。一转头,却发觉邬遇正盯着我。然后他低下头去,继续面色平静地看资料。

    我的心里也跟荡秋千似的轻轻晃了一下。低头继续吃饭。

    我想起昨晚问他,到底这一年里经历了什么。他只回答了两个字:“人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生,我上网搜索“邬遇”这个名字,也只有他读硕士之前的简单介绍,之后音信全无。之前,他是个站在云端的男人。我还骂他事事目的性太强,活得太功利。可现在,他判若两人,离开了过去的一切,双脚站在土里。若是以前的他,这样的餐馆,这样的老板娘,只怕他看都不会看一眼。但现在,他说,他是踏踏实实吃饭的人。而且,昨晚我们遇到小孩被抢,他几乎毫不犹豫就冲上去救人,还挨了揍。

    那必然是一段,漩涡般沉沦毁灭的人生。才会有重生。

    我看着他极短的黑发,饱满的额头,还有那乌黑漂亮的一如往日的眼睛。我当时怎么没认出他来呢?世上怎么可能有第二个人,有这样一副风骨?尽管他现在下巴上会有青黑胡渣,脸也粗糙了很多。他的脖子上有泛红的晒痕。他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他的大手上会有修车带来的细细伤痕。但若跟曾经的那个他相比,我却觉得这一个,更让人着迷。

    “不要一直看我。”邬遇忽然说,头也不抬。

    我心中一跳,立刻说:“没有啊。”

    他说:“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

    我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又说道:“不会权衡利弊和脸面,就轻易放弃。”

    他抬头看着我。我的心突然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我听明白了。

    我说:“哦,那天在船上,我们吵架之后,你轻易放弃了吗?”

    他静了一会儿,说:“我在餐厅门口等了一整个晚上,你没有来。”

    我的心中竟忽然泛起一丝苦涩的味道,那天我确实是很讨厌他的,当然拉不下脸去餐厅,就叫了餐来房间。后来就睡了。再后来,已没有记忆。

    我俩都安静了一会儿,我放下碗筷,说:“我好像吃不完了。”他说:“那打包。”我说:“好,晚上我还要接着吃。”他笑了笑。

    我说:“说案子吧。现在看来,只有帮警察把这个案子破了,才能找到那个男人,也才能更接近真相。”

    虽然我以前还没有真正破过案,但为了写作,基于真实案件的推理和设计早做过无数次。而且我是抱着那种心理: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嘛。我、他加上提供科幻技术支持的壮鱼,不正是三个臭皮匠么?这种时候当然不能露怯,于是我沉着点头,还拍了拍他的肩,说:“放心,一切有我。你虽然可能不懂推理,但是体力好,也会有很大作用的,咱们互补。”

    他笑了,“嗯”了一声。

    我也拿了几张资料,浏览一遍,挠挠头说:“咱们应该从哪里开始呢?一般来说,破案有两个大方向,一是往前找,二是往后找。往前找是分析以往受害人、凶手背景,找到规律和原因,说不定就藏着凶手身份的线索;往后找就是预测他的行动规律、他的下一个受害者,进而抓住他。当然,两种手段是密不可分的。”

    “先往后找。”邬遇开口道。

    我说:“为什么?”

    他说:“我比较喜欢直接简洁的逻辑。”

    我说:“哦,行。”心中忽然有一丝丝荡漾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因为眼前的男人,既有学霸的灵魂,又有硬汉的躯壳?

    我不露声色地说:“那我们从哪里开始?”

    我们对视一眼。他的眼睛里有清晰的光。

    “鸟。”

    “鸟。”

    我们居然异口同声说出了这个字。

    因为那些鸟,总是出现在犯罪现场。是某种征兆,还是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存在即是事实。哪怕事实看起来再离奇,你也得跟着它走,才能把它弄清楚。显然,邬遇跟我想的一样。

    “你上次见到这些鸟,是在哪里?”邬遇问。

    我刚要回答,突然一愣。他的问题仿佛一道强烈的火光,骤然划过我的脑子里。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来的路上,一直觉得忽略了的那个问题是什么。

    我瞪大眼看着邬遇。

    他也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说:“邬遇,我可能知道,下一个受害者是谁了。”

第29章 谭皎五(5)

    ————依然是谭皎————

    邬遇没说话。

    不管怎么说,能让他感觉到惊讶,我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我把屁股下的小板凳又往他那边挪了挪,周围很吵,我刚要说话,他却开口:“你也见过那些鸟?”

    哎,脑子转得要不要这样快。

    我点头说:“是的,我之前在一家亲子餐厅吃饭,有很多小孩子那种。就看到很多鸟在餐厅外徘徊,足足有上百只。如果鸟的出现是某种预兆,那可不可以认为,那个人很可能也在,在挑选下一个目标?”

    邬遇:“嗯。”

    我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通知警察,提前预防警惕?”

    他依然是:“嗯。”虽然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可他眸色黑亮,虽然跟我坐在同样的斑驳小板凳上,但是坐得很帅气,听得很专注。

    这时一个服务员从旁边经过,邬遇抬手:“买单。”

    我掏出钱包,说:“我来吧。我也吃了这么多,而且……也是我来了,害你买单的。”

    邬遇轻声说:“两回事。”

    服务员笑了,看了看我俩,伸手去拿邬遇的钱。我抢着把钱递过去,谁知还没送到服务员跟前,一条结实的胳膊已横在我面前。我想推他,他纹丝不动,反而将我牢牢按在椅子上。我的一只手也被他捉住。

    “喂,我为什么要你买单?”我说。

    他一边把钱给服务员,一边低声说:“试试能不能过去,过得去就让你买单。”

    他手臂上热乎乎的皮肤,微烫着我的脖子,脸颊,我感觉到心在躁乱的跳,还争个屁买单。

    “不讲道理。”我低声说。

    他笑了,没说话。

    不敢这么停留太久,我往后一靠,脱离他的掌控,淡淡地说:“那好吧,下次我来。”

    他也是神态平淡地“嗯”了一声。

    我俩起身往外走,随着心跳恢复正常,我的脑子好像也重新在线。我突然想起件事,说:“坏了!我好朋友壮鱼和她侄子,那天也在餐厅,那也可能有危险。”

    邬遇闻言看着我,问:“孩子多大?”

    我答:“8岁,但是比较瘦小,说6、7岁也有人信。”

    邬遇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说:“只怕不是有可能,是有极大可能,被选中为目标的就是他们。”

    我吃了一惊:“为什么?”

    邬遇说:“我之前在汽修店外看到鸟,大概有十来只。它们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如果按照我们的推论,它们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某处。那就有一个可能——它们认出了我。而我,只在船上见过它们。或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它们……真的给我这样的感觉。”

    我愣住了。邬遇的神色很认真,于是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这真的是他强烈而明确的感觉。尽管是不可思议,但是我愿意信任。

    我说:“你的意思是,它们很有可能也认出了我?”

    他眼中掠过一丝赞赏神色,说:“那晚抢孩子时,出现的鸟就有上百只之多。它们出现在餐厅,很可能就是为狩猎而来。如果又认出了你,那就很可能首先注意到跟你同桌的孩子。”

    我的心里忽然变得乱糟糟的,加快步伐走向车,说:“我得赶紧通知壮鱼,还有警察。”

    我刚从包里翻出钥匙,他说:“我来吧。”

    我说:“为什么啊?”

    他看着我说:“我看过你开车。”

    言下之意……

    我忽然觉得脸有点烧,说:“行,你开吧,看你稳不稳。”把钥匙丢给他。

第30章 谭皎五(6)

    他也不说话,坐进驾驶座,我坐在副驾。他稍微熟悉了一下车况,一上手,速度就比我快多了。我的小橙还是第一次飙这样的速度,都80、90了。搞得我有点忐忑。不过他确实开得挺稳的。变道、超车、转弯什么的稳稳当当。毕竟现在是吃这口饭的嘛。

    我拿出手机,先打给沈时雁。

    “喂,沈时雁,有个事情跟你汇报一下。”

    沈时雁似乎在忙碌,言简意赅:“谭皎你说。”

    我说道:“你不是拿资料给我看吗,事实证明这个决定非常有效,我已经想起一条线索了。我想起几天前,在大熊堡亲子餐厅,好像看到过那个男人。”当然不能跟他明说鸟的推理,所以只能扯到那男人身上。

    我解释道:“就是古城区的那家大熊堡餐厅,有不少小孩子在那里吃饭。所以我怀疑,那个男人是不是在挑选目标?”

    “这个线索很重要。”沈时雁说,“你现在在哪里,能不能马上来我这里一趟,详细说明情况?”

    我说:“不行,我不能去你那里。我得赶紧去通知我的一个朋友,她的孩子当时也在餐厅里。我建议你赶紧翻查当天的监控,看看都是哪些孩子,尽量监控保护起来。”

    沈时雁说:“这个我们会酌情考虑的。把你现在去的地址告诉我,方便随时联络。”

    “我要去的地址?”我愣了一下,小皓的父母出国了,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于是我把那个地址报给了他。

    沈时雁说:“谭皎,你两次见过嫌疑人,注意安全。”

    我说:“哦,我会注意安全的,谢谢。”

    话音刚落,忽然车子一个猛地平移,超过了前面的一辆车。而我们的身体也随着一晃,晃得我心惊肉跳。我奇怪地看着邬遇,不是挺稳的吗,发挥不稳定啊。而他的神色淡淡的,像是毫不在意。

    我低声说:“开稳点啊!”

    他“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沈时雁说:“你……没事了,回见。”

    “哦,回见。”

    挂了电话,我又打给壮鱼。壮鱼一听,忧心忡忡又兴奋难耐,问:“所以他会对我和小皓下手吗?干嘛要搭上小皓,瞄准我就好了啊。”

    我说:“不,你误会了,只对小皓下手。”

    壮鱼:“哦……”不过她很快严肃起来:“我刚还跟小皓通过电话,他好好的。我现在马上给他们打个电话,全面戒备。我们在小皓家汇合?”

    我说:“没问题。”

    结束通话,我松了口气,可一颗心还是提着的。我望向远方,夕阳斜沉,城市的轮廓变得鲜艳厚重。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身边这个男人的命运绑在一起,但他的过去对我而言,已是一片空白。

    我想知道。

    我斟酌了一下,开口道:“那你这一年,都在大离?”

    邬遇答:“没,去了一些地方。”

    我说:“哦。既然我们已经并肩战斗了,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

    这次,他却安静了一会儿。我偷偷看他一眼,那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映着一点落日的光。

    “那就不要问了。”他说。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拒绝的这样干脆。他知道我要问什么,他的眼睛一直望着远方。这一次我清晰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片寂寞的深海。并不希望我去靠近。

第31章 谭皎五(7)

    然而我并不感到生气。我想起他前天晚上提起这事时的表情,心里忽然有一点点疼痛。

    我换轻松的语气说道:“不问就不问。那我问另一个问题,咱们也算第二回认识了,我知道你过去在干什么,现在在干什么。那你知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这回他笑了一下,说:“猜不出来。”

    我心中一乐,说:“我是个网络作家。你听过这个职业吗?不过我们现在还不熟,所以我不能告诉你笔名。”

    太阳落下山去,整个天空的光都变得柔和。我说完后,忽然感觉到心中一片寂静。我下意识望向他,他的表情如光柔和,平平淡淡地说:“那我等着。”

    我把双臂枕在脑后,不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小皓家那排房子。只是隔得很远,小如积木。

    邬遇忽然说:“屋顶上有鸟,几十只。”

    我愣了一下说:“这么远,你能看见?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说:“隔近了你就看到了。”

    果不其然,又开了一段,我也看到电线杆上,密密麻麻停了二十来只,都是些细细小小的黑点。我说:“靠,你眼睛真好。”

    他笑了笑说:“是比较好。”顿了顿说:“以后再跟你解释。”

    我没太在意。停好车,我俩敲门,开门的是壮鱼,她已经到了。看到邬遇,她目光一闪,一脸高冷地说:“幸会,我是谭皎的好朋友周渔。”

    邬遇点了一下头说:“我是邬遇。”

    壮鱼小声说:“一看就知道了。”我怕她再胡说八道,开口:“小皓呢?”

    话音未落,小皓已经从房间冲出来,喊道:“干小姨!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个叔叔是你男朋友吗?”

    我和邬遇还没吱声,壮鱼已经淡淡开口:“瞎嚷嚷什么,你干小姨是那么好追的人吗?追她的人一打,落到谁手上还不一定呢。”

    我:“……壮鱼,谢谢,够了。”

    我瞟了眼邬遇,他也正看向我,目光有点深,看得我心脏微微一跳。

    小皓不甘不愿的进房间了,这时他的爷爷奶奶从厨房出来,跟我们打过招呼。然后又进去了。我问壮鱼:“你跟他们怎么解释的?”壮鱼说:“还能怎么解释,我说一个专抢孩子的变态狂,最近在我们这片出没,让他们特别小心呗。老人最信这一套的,安心,他们会看好小皓的。”

    我放下心来。

    邬遇说:“我想到处看看。”

    壮鱼说:“随便看,需不需要准备防御武器?我有多种……”我按住她的嘴,跟邬遇一起走向阳台。

    小皓家是那种三层楼自建的老房子,方正通畅。好在阳台装有防盗窗,几个房间也有。壮鱼举起手说:“放心,我这几天会看好小皓,不让他出去玩的。”

    我们三人一起看着阳台外电线杆上,或停或盘旋的那些鸟。不知道是不是邬遇的话造成心理作用,我现在看着那些鸟的眼睛,真的感觉到,它们在看我。看我们。

    这些鸟,或许真的是所有秘密的引线。

    这时邬遇说:“谭皎,一会儿车借我开。”我问:“你要干什么?”他答:“上次跟这些鸟,跟丢了。今晚它们无功而返,我想看看它们到底会飞去哪里。”

    我和壮鱼都吃了一惊,壮鱼说:“跟鸟?你能跟得上吗?一会儿就飞不见影了。”

    邬遇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我说:“好吧,你去吧,注意安全。”

    他答:“嗯,我会的。”看我一眼说:“你也是。”

    一旁的壮鱼撞了一下我的胳膊,露出怪怪的表情。我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她瞬间一脸了然,低头偷笑。

    就在我们说话间,一辆警车从楼下开了过来。我清楚看到驾驶座上的人,失声道:“沈时雁?他怎么也来了?”

    壮鱼也愣了一下,这时沈时雁已经停好车推门,抬头看到了阳台上的我们。壮鱼嘀咕了一句:“这就是你说的木头?哪里木了?”

    我叹了口气:“哪里都木。不信你下去开门,感受一下。”

    壮鱼“哦”了一声,下楼了。

    “他也是那一打之一?”邬遇忽然开口。

    我说:“别听壮鱼瞎说。我跟他……普通朋友。”

    就在这时。

    也不知是受了惊,还是察觉了什么,那群鸟忽然一起腾空,在头鸟的带领下,飞走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身旁的邬遇已经转身跑下了楼。

    “我去了。”他丢下这句话。

    “我和你一起去!”我喊道,可他根本没理我。等我追下楼时,只看到沈时雁和壮鱼惊讶地站在那里。大门敞开着,橙色的车骤然发动,消失在远处街角。

    那时我有些失落地站在门口,心想现在只能等了。

    哪里想到,等我下一次再见到邬遇,他已是躺在地上,头破血流,人事不知。

第32章 邬遇五(1)

    ————邬遇————

    我把车停在一座荒山脚下。

    我追了那群鸟一路,它们就是在这里飞入黑暗中。这里交通方便,离市区不远,但是山上没有灯火,无人居住。是个适合藏匿犯罪的地点。

    我沿着山民踩出的野路,飞快地爬上山。路上我想,幸好谭皎没来。这么荆棘丛生、或许还藏着毒虫蛇蚁的路,她哪里受得了。

    我也舍不得。

    约摸爬了半小时,到了半山腰,我瞧见前方林中依稀有灯光。我便弃了小路,沿一侧陡坡攀岩而上,贴在一块巨石后,探头望去。

    那里有一幢老旧的木屋。门廊上挂着盏煤油灯。几个孩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那个男人也在,他坐在一张破藤椅里,手托着下巴,看着那几个孩子,像在出神。

    即使隔了几十米远,我也能辨认出,那正是4个失踪的孩子。但仔细一看,现在的情形有点奇怪。其中三个孩子都是衣衫褴褛,饿得面黄肌瘦的样子。唯独一个叫朱梓翰的6岁男孩,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而且有凳子坐,手里还拿着个面包和一盒牛奶,张口大吃。其他孩子都满脸羡艳地望着他。而那个男人望着的,正是朱梓翰。

    以小屋为中心,周围黑压压地停了至少数百只鸟。它们以驯服的姿态,安安静静。

    朱梓翰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吃完后,怯生生地望着男人:“叔叔,我还想再吃一个面包。”其他孩子听了也开始哀求:“叔叔,我们也想吃!”“叔叔,给我一个吧!”“叔叔,为什么他有我没有啊!”

    男人笑了一下,从口袋里又摸出个面包,结结巴巴说道:“闭、闭嘴!你……你们……怎么跟他比?”他把面包给了朱梓翰,朱梓翰看一眼其他孩子,飞快地大吃起来。其他孩子只敢低声哭,不敢再做声。

    我慢慢地伏下头,刚想无声无息地原路折返,谁知就在这时,一只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鸟,从我头顶掠过。我心想坏了,果不其然那鸟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飞向小屋。男人猛地转头,看向我的方向。鸟群也受了惊,数百只鸟同时扇动翅膀,如同一阵劲风吹过树林的声音。然后男人笑了,又是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似喜似悲的不正常的笑。他吹了个悠长的口哨,群鸟瞬间化作一股黑色旋风,朝我袭来!

    我站在陡坡上,无处藏身,也来不及跃下,一把扯断旁边的粗树枝,当成武器,打落不少飞鸟。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劈头盖脸飞过来。我看着它们尖锐的喙和黄褐色的凶狠双眼,突然明白过来它们是要啄瞎我的眼睛。

    我抬起一只手臂护住双眼。它们的喙同时落在我的脖子上、手臂上,顿时血肉模糊。

    就在这时。

    一股劲风朝我后脑袭来。

    是那个男人,他在那块巨石上,趁机想偷袭我。

    而我位处下方,占尽劣势,进退两难。往前,会被群鸟啄瞎双眼。往后,会被他重击脑袋。

    这一瞬间,就会决定输赢和生死。

    我突然放开双臂,飞快转身一把抱住他的双腿扳倒。他站立不稳,手中的木棍也掉落在地。我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脸。鸟群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扑来。

    我们一起摔下高高的陡坡。我感觉到后脑“咚”一声撞在什么东西上,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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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遇皎月介绍:
她就像个小太阳,
而我是躺在太阳下的旅人。
因她照耀,终于抬头哭了。
——
硬汉汽车修理工VS二萌女作家的爱情故事。乌云遇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乌云遇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乌云遇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