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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墨     乌云遇皎月txt下载     乌云遇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章 邬遇五(2)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隐约间,感觉到有人在动我的身体。我混沌的脑子里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首先看到的,是天上的月亮。盈盈的半圆,很亮。照得高处的树梢,都是亮的。然后我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把我的头抬起来,塞了一团柔软的东西在脑后。

    我在黑暗中,看着她的侧影。她没有察觉我的醒来,发了一会儿愣,低头将我抱进怀里。

    这回换我愣住了。

    我的脸贴在她的脖子上,她身上的气息柔软、温暖、甜美。她低声说:“邬遇,你不会要死了吧?救护车还有20分钟才能到,你可别就这么死啊。我……接受不了的。”

    尽管身上很痛,我的心情却忽然变得很好。神差鬼使般,我在她那削瘦柔滑的锁骨上,亲了一口。

    亲完之后,有点后悔。我到底在干什么?

    她立刻定住不动了。我唤道:“谭皎。”她松开我,一脸惊喜:“你醒了!”我说:“再不醒,你真以为我死了。”我扶着她的手臂,踉跄站起来。她担忧地望着我:“你脑袋后面肿了个大包,还有道口子在流血!”

    我说:“没事,撞了一下。”她双手抓住我的胳膊,眼睛睁得很大,不说话。平时嚣张的气焰全无,像只很紧张的小动物。我忍不住又笑了。她露出无语的表情,说:“你还笑?撞傻了吧?”

    我问她:“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答:“所以说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孤胆英雄?我的车有GPS定位啊,我看到你把车停在这里一直没动,就找过来了。后来在山脚下打你手机,也一直不接。我就感觉出了问题,找了上来。幸好我来了。”

    我看向她的小腿,果然有许多荆棘划出的细细血痕,手腕上隐约也有。而她却好像全不在意。

    我在意。

    我握住她的一只手,手指轻轻摩挲,问:“不害怕?”她一动不动,答:“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昏暗光线中,她的眼睛那么清亮。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抽回去,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让她扶着我,走向那片林子。果不其然那里灯已经灭了,人、鸟全都消失都无影无踪。跑了。

    我让她立刻通知沈时雁过来,然后把之前发生的事和自己所见,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

    等警察过来的时候,我们俩靠坐在一块大石头旁。周围依旧很暗,只有她手里的电筒,一开一关,一闪一闪。

    “那个朱梓翰,有什么特别?”她问。

    我说:“孩子看着没有任何特别。”

    她蹙眉想了想说:“一定是有原因的。”

    “嗯。”

    我抬头看着天空,今夜星星特别少,那永恒不变的天幕就显得格外孤深。我从口袋里摸出烟,刚想点上,火光映出她那双眼,波光一转望着我,她问:“你就这么离不得烟?”

    我含着烟,答:“你看哪个做工的不抽烟?”

    她笑笑。那笑里好像有某种很深的意思。

    我把烟拿下来,问:“要试试吗?”

    她摇摇头:“我不喜欢女人抽烟。”

    我说:“挺好,我也不喜欢。”

    然后就发现她的手一动一动,居然是在扯地上的野草,然后揉在掌中捏碎丢掉。我看着她这小动作,说:“不是说一切有你,你来破案吗?现在大侦探有什么见解?”

    她拍干净手说:“你看啊,这个男人绑架孩子不是为了钱,如果是为钱,干嘛不去绑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照你说的,也没有明显虐待折磨的痕迹,不是为了满足自己这方面的欲望。如果说他看起来像精神失常乱抢孩子,可他的每次行动又很干脆利落,行动力、判断力都很强。而且他抢的孩子,都是遵循一定规律的。他也没有把这些孩子转手卖掉,而是都藏在这里。你说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说:“不是为钱,不是为了利益,也不是为了欲望。行动时也很清醒,那要么是为了情,要么是为了仇。”

    谭皎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她说:“嗯……你这么说,也可以。不过我们可以通过观察他的行为,对他的心态触摸得更具体一些哈。你看,我发现他选择的,都是同一片区域的受害者。那两个7、8岁的,也长得瘦小,看起来像5、6岁。所以他选择的年龄段也很集中。同样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他费了那么多心思,就是把他们囚禁在这里。更像是……陪伴着他。”

    我与她对视着。草堆里有蛐蛐的叫声,远处山脚下,警灯闪烁。警察已经赶来了。

    我说:“警方的资料提到,他是个接受过盗窃训练的惯偷。已经有些年头了。”

    谭皎说:“那些被盗窃犯罪集团控制的小偷,大多都没有家了。有的……本身就是被拐的孩子。”

    我俩都静了一会儿。她说:“可是他跟那艘船,跟我们的事……到底会有什么关系?”

    我的脑海中浮现那人指挥群鸟的画面,他脸上那似喜似悲的扭曲的笑。我说:“谭皎,你那时在船上,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谭皎愣住了,说:“没,我没有印象。”

    我说:“我也没有。只有抓到他,才能知道真相。”

第34章 谭皎六(1)

    脚步声传来,警察上来了。

    清冷的夜风吹过,我觉得这个夜晚真是挺令人凌乱的。满头是血的邬遇站起来,他的神色倒很平静。可我觉得脖子上那一个地方,还有残留的灼热感。

    刚才到底是他无意间碰到的,还是真的……故意亲了我一下?

    我也随着他站起来,瞄他一眼。那么冷峻硬朗的眉目。

    我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不是那种男人。

    是我的想法……略猥琐。

    迎面走来的第一个人,就是沈时雁。他目光有点复杂的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跟其他警察一样,视线都落在邬遇那吓人的头上。医生也来了,赶紧给邬遇包扎。沈时雁走到我跟前说:“先借一步说话。”我跟他走到一边,回头望去,邬遇坐在块石头上,任医生处理头部伤口,眼睛却正望着我们。

    那永远沉郁的叫人看不透的眼睛。

    没来由的,我下意识在沈时雁面前挺直了背,绷起了脸,严肃地把今晚发生的事,大致跟他说了一遍。

    沈时雁拿出小本本快速记着。

    “当时邬遇在周晓渔家,一言不发就追了出去。”他说,“我马上调了附近的监控,三条街内都没有那个男人的踪迹。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反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周晓渔=壮鱼”。我忙说:“我朋友那里,没事吧?”

    沈时雁答:“没事,什么都没发生。还有,你们之前说的那家餐厅,我也……调了监控看。”他言之未尽,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心想这小子做事还挺缜密的,不好糊弄。糟了刚才事出突然,又忙着跟邬遇交换心得,却忘了串供。我们是跟着鸟一路找到这里的,现在要怎么糊弄过去?

    说来也怪,这沈时雁相亲时木讷得像个少林武僧,现在在案件现场,心思却好像很活络。他像是查知了我心中在想什么,突然慢慢往旁边挪了一步,恰好挡住我望向邬遇的视线。然后抬起那双单眼皮的沉静的眼,盯着我。

    我:“……”

    他们带来的探照灯很亮,在这个男人的眼中,除了探寻,还看到了某种坚定正直的东西。

    有时候,你是会被某些人的某个眼神打动的。

    我静了一会儿,说:“你想让我说真话。可是我说真话,你确定会相信吗?”

    他说:“会。”

    答得太干脆了,我下意识问道:“为什么啊?”

    他说:“因为我知道,你是个耿直的女人。”

    不得不说,这一刻,我的心中真的暖了一下,有点感动。可转念一想,我对他做过的最耿直的事,就是毫不犹豫地甩了他……

    我摸了摸鼻子,说:“反正我说的这些话,你可以不用记录在案。我们怀疑哪个人会对餐厅的孩子下手,还有对我朋友的孩子下手。是因为在案件现场,出现的那些鸟。”

    沈时雁很意外:“鸟?”他稍微回忆了一下,说:“你是说那群黑色的、尾巴很尖的鸟?”

    刑警就是不愧是刑警,观察能力这么细致强悍。我点点头,把我们发现的鸟群出现和案件发生的联系,讲给他听。只是没提那艘船的事。至于解释其中的逻辑,也很容易。

    “那群鸟也攻击了邬遇,他身上有伤口。”我说,“你说会不会是那个男人,训练了那群鸟?”

    “如果真的如你们所说,存在必然联系。那就有这个可能。”沈时雁沉思道,“不过鸟攻击人?真的不可思议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会再和邬遇聊聊。”

    我们一起转身,望向邬遇。他头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处理好了。脸上的血擦掉了一些,露出原本俊朗面目。我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感觉到心口莫名有些酸涩。

第35章 谭皎六(2)

    我和沈时雁走过去,我说道:“邬遇,鸟的事,我和他说了。”沈时雁无声地看我一眼。

    邬遇点头:“好。”

    我盯着他的后脑勺:“还疼吗?”

    旁边的医生插嘴道:“哪那么容易不疼啊,刚上了点药,更疼。小伙子,你得赶紧去医院做详细检查,知道吗?脑袋撞到,可大可小。”

    邬遇说:“谢谢。”

    我顿时有些不安,邬遇看向我,低声说:“真没事。”我嘀咕道:“检查完才知道。”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看了眼沈时雁。而我心里咯噔一下。

    沈时雁面色平静地开口:“我会尽快问完。”

    邬遇点头。

    沈时雁又问了一遍今晚发生的事,邬遇一五一十都说了。末了,沈时雁合上他的小本本,说:“你们先去医院,回头如果有需要,我再跟你们联系。”

    我刚想说好,邬遇却看我一眼。

    这一眼令我一怔。

    他已径直问道:“沈警官,那个朱梓翰,家庭环境或者别的什么方面,有什么特别?”

    我一听也来了精神。沈时雁却被问住了,想了想,摇摇头说:“我暂时想不出什么特别。这个问题我会留意。”他顿了顿,说:“还有个叫赵睿新的孩子,5岁多,白白瘦瘦的,嫌疑人对他,有没有做什么?或者孩子看起来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我愣了一下,看向邬遇,他答:“没有。赵睿新和另外两个孩子,一直在墙角。没有什么特别对待。”

    沈时雁露出沉思的表情。

    邬遇在这时看向我,刹那间竟有种与他心意相通的感觉——沈时雁这里有重要线索,不能轻易放过。

    我开口道:“时雁,我建议你们深入追查朱梓翰这条线,肯定是有原因的,说不定与他的犯罪动机有关系。”

    沈时雁目光温亮地看着我,点了下头,说:“好。今天的事,你们受累了。我先回局里了。”

    他居然要走了。就在这时,邬遇又开口:“今晚这么大的事,却不需要我们去警局录更详细的笔录吗?”

    沈时雁目光一动,看向他。

    我心中噔地一下,也看着邬遇。这还是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腹黑的气场。是啊差点忘了,人家曾经也是功利心很强的工科男。这感觉……很微妙。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我感觉气氛有点杠上了,便打圆场,同时也是顺着邬遇的意思,把话挑得更明:“是啊,上次我们撞见那个男人,你们把我俩带回警局,审了整个晚上,翻来覆去什么细节都问到了。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仅找到了嫌疑人和所有被拐的孩子,连他的老巢都找到了。你就这么问几句,就放我们走?这样我们反而很不安啊?”

    我站在邬遇身边,笑着这么说。看着沈时雁紧绷的脸,突然有种感觉,自己成了邬遇的帮凶,合伙欺负这个老实人……

    邬遇说:“是不是发生了更紧急的情况,让你没有精力应付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心也稍稍提了起来。沈时雁却依然是铁板一块,沉静说:“具体内情,你们不需要知道。我先走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沈时雁,我和邬遇,现在在这个案件里,牵扯已经这么深了。我们帮你阻止了一起案件,这次邬遇还帮你找到了老巢。而且我们俩也都算是这个案件的受害者,都为了孩子受伤。现在把我们排除在外,你真的觉得还有必要吗?就像我上次说的,你把适当的线索透露给我们,说不定我们还能想起更多线索呢?我们只会对你的破案有帮助,你很清楚的。那个叫赵睿新的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吧?我们也关心,我们也想要知道!”

    沈时雁转头望着我们。终于,在静了几秒钟后,他说:“好吧,这个情况希望你们保密。今天下午,赵睿新的家人接到电话,让他们准备三百万,两天后交赎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警方会全程处理这件事,我们已经开始制定详细行动计划,会利用这个机会,救出孩子,抓住罪犯!这件事过程会有很大危险,你们不要插手。”

    我一怔,望向邬遇。

第36章 谭皎六(3)

    回去的路上,是我开车。

    邬遇似乎终于疲惫了,靠在副驾上,半天没做声。我脑子里也在想各种事情,等开进市区时,他说:“把我放到店门口就可以了。”

    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说道:“你说这个罪犯,看起来是个疯子,可一举一动好像又有章法。他对朱梓翰那么特殊,第一个提出绑架条件的,却是对赵睿新。我们之前还分析说他不是为了钱。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你说,他到底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迷雾重重,就是我现在的感觉。

    说完后,我就等着他那清沉的嗓音响起。哪知过了一会儿,只有均匀悠长的呼吸声。我转头望去,他睡着了。

    遇到红灯,我停了下来,还是看着他。男人的眉眼在睡梦中还是那么清晰深刻,其实现在的他看起来是狼狈的,头上包成个粽子,还有血迹。身上也是脏透了。可我看着他的手放在大腿上,同样满是泥和污迹的手,却觉得他身上有某种令人感觉到温暖的气息。

    从来没有男人坐在我的身边。他这样坐着,我居然感觉也很好。

    深夜里车好少,车技如我,也开出了如鱼得水的感觉。稳稳地转了个弯,稳稳地行驶,看他睡得很沉,我居然有种神奇的满足感。

    车开到了他的店门口。

    店早关门了,黑灯瞎火,那么幢店面,在黑夜里显得冷冰冰的。当然不会有人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他一个人回去,有什么吃的?谁照顾他?怎么去医院?

    想到这些问题,我只迟疑了一秒钟,就没有叫醒他,驱车继续往前开了。

    到了本区最好的一家医院门口。

    急诊楼倒是灯火通明,对于我们这样深夜赶来的人来说,显出几分温暖的气息。我拍拍他的肩:“喂,醒了。”

    他是猛地睁开眼的。你会感觉到,他这样的男人,即使睡着,也是警惕的,紧绷的。他的目光迅速恢复清明,看着眼前的医院,看我一眼,说:“多谢。”

    我刚想推门下车,他说:“你不用陪了。回去休息吧。”

    我转头看着他,笑了:“哪有过河拆桥这么快的?”

    他一怔,也笑了,说:“你们作家,都是这么用成语的?”

    我下车,点头说:“嗯哪,全看需要,灵活使用。是男人就别磨叽,走吧。”

    邬遇便没再说话,我俩一起走进急诊,我说:“我知道那种感觉,一个人来医院感觉最凄惨了。有时候我生病了一个人来,自己跑上跑下,交费、化验、取药、输液,那种心酸的感觉,是加倍的。”

    说完就见邬遇望着我,眼睛里有点笑意。他说:“那是你们女人。哪个大老爷们儿,上趟医院还要人陪的,又不是绝症。”

    我闻言站住,双手叉腰:“你的意思是,不稀罕我陪了?”话一出口,忽然觉得心跳有点不稳,我的口太快了。

    然而我依然直视着他。

    他的目光似乎也有片刻的怔凝,看我一眼。这时我们已走到急诊挂号窗口前,他就跟没听到似的,掏出钱包,挂了号。我的心这时仿佛才掉了下来。

    他不说稀罕,也不说不稀罕。他不想说的事,就死活不说。

第37章 邬遇六(1)

    ————邬遇视觉————

    我以前没和女孩子去过医院。没想到带着谭皎,会是这样有趣……又麻烦的一件事。

    我坐在急诊医生面前,只简单说了一句:“从坡上摔了下来。”她不赞同地望着我,而后连说带比划:“医生,是那么……高的崖。地上还不平,有树根和石头。我到了以后他晕了至少有5分钟。”

    医生是个面相和气的青年,闻言果然来了兴趣:“哦?摔得这么重?怎么会摔下来的?”

    我刚想说“不留神”,结束这样没太多意义的谈话。谭皎“嘿”了一声,拉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说:“医生,这个不能跟你多说——我们在抓一个贼。他追上去,结果伤成这样了。”

    医生:“哦……哦……你转过来,快让我仔细看看。”

    望着医生殷勤的目光,还有旁边她同样亮晶晶的双眼,我沉默着转了过来。

    我觉得她和我一年前遇到时,有些不同。初遇时,她是明朗的,快乐的,但也带着一点点冷意,带着刺。可现在相处时间多了,却发现那些刺,只不过是她对于陌生人的防备。

    她很温暖,很热闹,也很温柔。

    此后的简单诊疗过程就是如此,医生仔细查看伤口,询问我的身体反应,不过不是问我,是问她。她每个问题至少回答100个字以上,回答得详尽又细致,抑扬顿挫又生动准确。不愧是个作家。

    末了,医生让我们去做个CT。

    这个她不能进去,我总算清净了一会儿。等我出来时,就见她一双大眼睛澄亮地望着我。我们坐在CT室门口等结果,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她低声说:“会没事的。”

    我本来就没在担心这个。侧头望她,她的表情显得很坚定安静。乌黑的发丝垂下来,垂在洁白如玉的脸庞边,添了种静好的美。

    我突然觉得她之前说过的话有些道理。

    来医院,有这样的一个人相陪,原本枯燥安静的每一刻,突然变得充满了零碎的生机。

    她问我稀不稀罕。而我此刻,已没有别的答案。

    我们拿CT报告去给医生看,果然是没什么事。不过医生嘱咐道:“虽然现在照片结果还好,但是颅内出血这种事,不好说。现在没出血,不代表之后一直不会出现。所以这几天,要仔细观察。有没有头晕眼花,恶心呕吐。一有不对劲,马上来医院。”

    话自然是对谭皎说的,这里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份。果不其然我看到她的脸色凝重了几分,然后嘀咕道:“我们来医院的路上,他就在车上昏睡了一阵。”医生神色一紧,说:“是吗?”她说:“是的啊,帅哥我跟你说……”

    我不得不打断他们:“谭皎,我那是累的困的。”

    谭皎和医生异口同声:“哦……”

    走出医院,我手里拎着药和其他东西,她拿着那堆票据,秀眉轻蹙,嘴里念念有词,竟是在算钱数。钱都是她拿着我的钱包跑上跑下去交的,末了她把票据一折,眼珠一转:“你说这钱,沈时雁能不能给你报销?”

    我:“……”

    她说:“四百多块呢,你现在……挣钱也不容易。”

    我的语气冷下来:“为什么要找他报销?”

    她理所当然地说:“你是见义勇为因公负伤啊。警察不负责吗!”

    我硬邦邦地说:“不需要,别找他。”

    谭皎便撇了一下嘴,没说话。大概是感觉出我语气冷淡。

    她想得倒简单,找沈时雁报销?

    我邬遇还是不是男人?

第39章 邬遇六(3)

    在她家的这个夜晚,我睡的还不错。只是天明时,隐约感觉有人来过门口几次。隐隐知道,是她不放心在查看。也不知是什么心态,这样的打扰竟令我后来睡得更沉。直至窗外的阳光,亮得深色窗帘都遮不住,我睁开眼,闻到一股香气。

    我走出房间,看到谭皎立在厨房。灶上一锅粥正汩汩冒着气,她又穿了条小花短裙,系着围兜,在煎鸡蛋。

    又看到了她的双腿,又白又直。然而此刻的穿着打扮,却是可爱的。像个贤惠的小姑娘。

    我靠在厨房门口,静静看着她。她听到动静,转头笑了:“醒了?再等一会儿,就能吃了。去洗漱,我买了一次性牙刷和新毛巾回来。”

    我去把自己洗干净,重新又靠在厨房门口。不知怎么,竟不想呆在别的地方。她已煎好鸡蛋,在从一个坛子里夹泡菜,看我一眼说:“你干嘛一直站在这儿,去坐着吧,可以吃了。”

    我听到自己问:“你一直这么会照顾人吗?”

    她笑了一下,说:“那你就看走眼了,我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

    我一时没说话,她也没说话,只有火上的粥,还咕咕响着。

    我不知道自己在盼望什么,又在捕捉什么。可我是个男人,听到自己淡淡的语气问:“所以这是第一次?”

    她的耳朵上,漫过细细的绯红色。

    “嗯,那又怎样?”她很轻地说,然后端着一小盘泡菜转身,说,“吃饭。”

    我们在餐桌坐下。

    我端着粥,又吃了两口爽脆的泡菜,只觉从未有过的可口。她却似乎吃得不大安稳,也不怎么抬头看我。不过我们的战果却很不错,一小锅粥,她吃了一碗,我吃了三碗。煎鸡蛋她吃了一个,我吃了三个。剩下的泡菜也全部被我吃掉了。她拎着空空的那口锅,又看看我,说:“男人……都这么能吃吗?”

    我说:“我今天确实比较饿。”

    她却笑了,是那种很开心的笑,然后说:“你洗碗。”

    我没有异议。我的心情也很好。

    不知不觉已是中午了,外头的太阳十分大,照得厨房里也明晃晃的。我站在水槽前刷着碗,听她在客厅开了电视。我回头望去,就见她怀抱个抱枕,脱了鞋,赤脚靠在沙发里,有点慵懒又有点疏离的表情。眼清澈,鼻秀气,唇红润,长腿婀娜。这幅模样,我远远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填满,又好像瞬间空荡荡的。

    都是这个女人,牵扯的。

    门铃响了,谭皎跑去开门。我听到个低沉的女声说:“大珠,我查出个有意思的线索,特地来告诉你。”

    是她那个叫壮鱼的作者朋友来了。原来她的朋友会这么称呼她。我却觉得不够好听。这些娟秀的作家,性子也许都奇怪,偏偏喜欢用这样粗咧的外号自称。

    “还有谁在?你请了家政阿姨?”那壮鱼听到厨房声响,问道。

    谭皎:“不是……”

    我洗好最后一个碗,擦干净手上的水,走出去。

    两个女人都望着我。

第40章 邬遇六(4)

    是不是谭皎的朋友,表情都会比较生动?壮鱼脸上一时间闪过很多神色,最后闪过的竟是一丝诡异的窃喜。却淡淡地看一眼我俩,说:“打扰了。”

    谭皎这姑娘,有时候脸皮极厚,有时候又很薄。她几乎是立刻解释:“壮鱼你别乱想乱脑补!他昨天受了伤,我带他回家方便照顾。他睡客卧。我们还要一起破案的。”

    壮鱼依然神色淡淡点头:“哦,方便照顾。”

    我忽然觉得这个不太正常的小姑娘,比较顺眼了。

    我在谭皎身边坐下。

    壮鱼轻咳一声,像是要刻意挥去原本就不存在的尴尬,说:“大珠,你今天早上不是跟我说,要查那个朱梓翰有什么特别吗?他们反正跟小皓住在一个小区,我就去了解了一下。但你知道我思维敏锐细致,这一了解,让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那家的主人,也就是朱梓翰的爷爷,叫朱奉先。他早年自己做小买卖,所以生得也比较多。他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叫朱伯宇,二儿子叫朱仲凌,也就是朱梓翰的爸爸。三女儿叫朱季蕊,还没结婚,刚订婚。大儿子今年40了,二儿子35,三女儿23,岁数差得有点多。这是不是有点猫腻的感觉?”

    谭皎想了一下说:“伯、仲、叔、季。这取名字,中间少了个叔。年龄也唯独仲和季之间,差得比较多。”

    她的小脑瓜子,转得很快。

    那壮鱼却重重一拍大腿,说:“对头!我也觉得这有点奇怪,恰好小皓的奶奶以前在居委会上过班,记得朱家很久以前,好像是没了个孩子。名字什么都已经消了户,时间隔得久,有说是病死的,有说是被拐的,还有说那个孩子身体不好是被朱家遗弃的。具体也搞不清楚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们要找的’特殊原因’,但我只能查到这么多了。”

    谭皎的神色变得凝重,对壮鱼说:“鱼神,你做的非常好。”转头看着我说:“二三十年前,他们丢过一个孩子。现在,他们又丢了个孩子。你觉得呢?”

    我说:“我只知道,那个人对赵睿新家提出赎金条件,跟他之前的种种行为相悖,逻辑上也不成立。但因为有了这个突发情况,警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赵睿新家了。如果,这只是个幌子呢?他真正的目的……”

    我不必说完。谭皎与我四目凝视,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说:“去朱家看看。”

    ——

    朱梓翰家是幢自建的4层小楼,已经比较旧了。可见朱家的经济条件,不会特别发达。按照壮鱼调查的情况,朱奉先的妻子在生下女儿不久后就过世,朱家老大在外省,三女儿住在外面。现在就朱奉先和朱老二一家住在这里。朱梓翰是朱家唯一的孙子。

    我把车停在路对面,和谭皎坐在车里盯着。壮鱼呆了一段时间,晚上还有考试,就先走了。说是天大地大,考试最大。

    “你觉得我们在这里会看到什么?”谭皎说。

    我说:“不知道。但如果那个人的目标真的是朱家,其他绑架只是掩饰。那他这两天就一定会跟朱家联系。”

    谭皎说:“哦。”

    看着她沉思的样子,目光清亮灵动,似乎又与在家中那个兔子般跳脱可爱的女孩,判若两人。

    哪知下一秒,她就扭了扭身子,说:“早知道我就下点剧,等的时候可以刷。现在这么干等好无聊。警察果然不是人干的事。”

    我忍不住笑了。

第41章 邬遇六(5)

    她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可以去干点别的。”我说,“我在这里盯着就好。”

    她明显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那不好吧。你还受着伤呢……”

    我说:“我不是已经洗碗了吗?”

    她噗嗤笑了,在阳光下,是真真正正的明眸善睐,笑靥如花。她推门下车,说:“好吧,那我就从善如流,随便去逛逛就回来。活动活动筋骨,才能更好的掌控全局啊。”

    我低声说:“嗯,辛苦了。”

    她又捂着嘴笑了,看起来非常快乐。

    我也感觉到隐隐的陌生的快乐。

    朱家一直没有人进出,但是隔着窗帘,可以看到几个人在客厅里。没有别的动静。

    过了没多久,谭皎重新出现在车窗外,手里拿着两个冰激淋。我摇下车窗,她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提拉米苏味的。”

    我有点头疼。

    事实上,我几乎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也不喜欢吃甜食。以前家里没钱,哪有钱吃这个,偶尔买一个,也是给了邬妙。那时她也像谭皎一样,手捧着冰激淋,吃得很香甜。只不过邬妙的表情是珍惜的、异常快乐的。而谭皎是平平淡淡的、带着些许欢喜神色的。

    我说:“你能把两个吃完吗?”

    谭皎发出一声哀嚎,坚持把冰激淋递到我面前,说:“你要肥死我吗?”我只得接过,慢慢地吃。她便也没进车里,靠在车门边,大口大口地吃。

    “好吃吗?”她趴在车窗上问我。

    “嗯。”

    周围的一切都是安静的,有微风轻轻吹着。不知不觉,我们隔得有点近。我的手臂搁在车窗上,她趴在我手边,脸离我只有几寸。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唇上还沾了一抹未化的奶油,嘴唇和眼睛同样湿漉漉的。

    “我的也很好吃。”她说。

    “是吗?”我听见自己问。

    “嗯。”她看着我,把冰激淋往前一送,说,“要不要尝尝?”

    我没说话。看着她唇上沾的那一点。

    喉咙忽然有点发干。

    她也没说话,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只是那清澈的眼中,也有什么在无声闪过。一闪就走。

    这时光,这时分,便如同夏日傍晚的层层微光,是温暖的,静谧的,带着一点冰激凌的甜滑,如她身上微甜的气息。于身在黑暗中,身在漂泊中的我,是唯一的异色。许多秘密许多危险还在前方等着我们,血海深仇我还没等解开。她却又重新来到我的生命里。

    遇到她之前,我从未畅想过爱情。而眼前的女人,现在的邬遇,用什么去握紧?

    “有人出来了。”我看向一侧,说。

    她目光一闪,冰激淋不知何时也放下了,循着我的目光望去。原来不远处朱家的门打开,出来了好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共五个人。应该就是朱奉先、朱家老二夫妇,以及小女儿和她的未婚夫。

    他们每个人都神色紧绷,也没有人说话,朱梓翰的妈妈眼圈还是红的。他们坐上门口的一辆车,离开了。

    “上车。”我说。

    谭皎飞快上来,我发动车子跟上去。一切暧昧暂时后退,在我的视野里,消失得烟消云散。谭皎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仿佛刚才的小插曲,根本只是我的幻觉。她若有所思地说:“他们这是去哪里?”

    我答道:“今天是工作日,有什么事,让他们全家都没去上班,聚在家里,等了一下午,然后现在一同前往?”

    谭皎嘴角浮现一丝笑,说:“因为那只狐狸,终于露出尾巴,要诱猎物进洞了。”

第42章 谭皎七(1)

    ————谭皎视角————

    他在撩我。

    绝壁在撩我。

    否则为什么我问他稀不稀罕时,他心虚不吭声?为什么站在我身后,嗓音低得异样,问我是不是第一次照顾人?

    还有吃冰激淋时,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暗,有点坏,像是压抑着什么,即将爆发什么。

    车在山道上蜿蜒而行,暮色笼罩着一片片的山林。我的心却纠结得像团麻花,还是热乎乎刚出炉的。

    旁边的男人开车专注,约莫是在沉思这案件走向,一言不发。我当然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可他现在于我而言,就像具触电发光体,我已时时刻刻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当然也可能是我多想了。仔细想想,他的那些话,其实也寻常。我被撩到的,是眼神、神态,和一切不可言说的暧昧味道。可暧昧这种东西,本就是说不准的。万一是我自作多情呢?

    如此波动凌乱了好一会儿,直至邬遇停车时,我仿佛才大梦初醒。

    “在乱想什么?跟游魂似的。”他说道。

    我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乱想?”

    他看一眼我的裙子,我循着望去,才发现裙子被我捏得跟酸菜似的。“靠!”我松开手,抖了两下扯平。他说:“行了,好看了。”

    一句“好看”,又令我心中微微一甜,他却神色如常,将车熄火看着前方。

    很好,我就不该干写言情小说这活儿的。结果到了实战里,人家还没说什么,我靠脑补就可以把自己甜上天。

    很远的路的尽头,朱家的车停下来。旁边是一座山的入口,没有公路,只有黄土小径。朱家人都下车,上了山。

    “我们另外找条路上去。”邬遇说,“只是得爬快点。”

    我问:“为什么?”

    “免得再被他和那些鸟发现。”

    我于是发现,他还挺有心机的。同样的亏,不会吃第二次。噢,当真是皮囊粗旷,心细如发。完美。

    ……我到底在想什么?

    果然叫我们找到了另一条路,只是野草荆棘多得多。而且邬遇说的“快”,也太快了。他几乎是踏着那些荆棘就往上冲,像是皮糙肉厚根本没有知觉。在我“啊、啊、啊”地低叫了几声后,他把手伸给我。我握着他温热的手,心里就像有副秋千,开始轻轻地晃。到有些难爬的地方,他便自然而然扶着我的腰,将我带上去甚至双脚抱离了地。这些时候,他都没说话。只有眼神,依然只有眼神,静而深地望着我。我知道那里面有东西。

    我们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前方有一片野草,还有条林间小路,堆满落叶。我们伏在草后,邬遇的手按在我肩上,好像我很让他操心似的。切。但是我当然不会挣脱。

    朱家人过来了。

    朱梓翰的父亲、朱家老二朱仲凌,和准女婿言远,走在最前头。而后是朱奉先、朱梓翰之母、朱家老三朱季蕊。

    我其实有点奇怪,他们如果是接到了“那个人”的消息,为什么不报警?但想想也能理解,那人说不定会威胁:一旦发现警察踪迹就撕票。而且他们这么一大家子来,估计也能减少胆怯。

    等一下,“他”为什么要朱家一大家子都来?

    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邬遇说过的一句话,要么是为了爱,要么是为了恨。

第43章 谭皎七(2)

    我之前看过案件材料和壮鱼找来的资料。朱奉先现在还开着家小超市,他的妻子曾经是小学教师,早年去世。从外表看,是个尖刻瘦小的老人。眼睛里有担忧,也有某种对生活的恨意。这样一个老人,在家中肯定还是很有话语权。

    朱仲凌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工,从外表看,也是个朴实的中年人。不见得聪明,但眉目中有跟父亲同样的严厉。他的妻子是个肥胖的中年妇女,超市营业员。脸大而眉尖,画了点妆,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通红。

    朱季蕊是银行柜员,长得不错,找的老公更不错。那言远相貌端正,虽算不上帅,但个子高,也有英气。据说是个小老板,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在大离市,绝对算得上一枚金龟婿了。他俩的感情应该不错,两人无名指上都戴着钻石戒指。一些难走的地方,朱季蕊会伸手拉住言远。言远会搀她过去,还会帮扶其他人。显然这个女婿在家庭里挺有份量。

    至于我们为什么不报警?刚才上山路上我和邬遇商量过,一是要看到更确切的证据再通知沈时雁,否则他们不一定会信;二是怕打草惊蛇。

    等他们走出一段了,邬遇轻轻起身,我紧随其后。我们藏在林中跟随。

    天终于黑了。

    夜里的山,安静得如同鬼魅丛生。没有半点光,只有风吹过树林,发出簌簌声响。朱家人打着手电,慢慢地走。我听到朱梓翰母亲低低的哭泣声,还有她老公喝止的声音。朱季蕊和言远指间的钻戒,偶尔反射出微光。我在心中想,这一对真傻,来这种场合,还不把钻戒摘了?

    我微微一怔。总觉得……总觉得自己还忽略了什么。

    我们跟得有些近了,邬遇按着我的手臂,慢慢压低。我们一块儿蹲下来。草间狭窄,没处落脚,我的脸紧贴邬遇胸口,听到沉稳心跳。他的手从腰后环着我。我感觉他低头看着我,周围太静了,静得一切好像不真实。

    “他会怎么对付他们?”我几乎是用气音在问。

    他的嗓音更加微哑:“估计会设个陷阱,把他们一举制服。害怕吗?”

    我说:“怕。”

    他在黑暗中看着我。

    原本虚扶在我腰上的手,握紧了。一阵很轻的痒,就从他的落手处,无声蔓延,窜遍全身。

    我听到自己变得短促的呼吸声。

    我动了一下,无意间,手指触到他的。那是很轻微的触觉,只是皮肤擦过。然后他反手就将我的手握紧,放在自己大腿上。

    我的心,无法抑制地跳着。他在干什么?我告诉自己说,他只是在保护一个女人,只是在安抚他。而他的面色在黑暗中看不太清,像是沉静的。可我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只是仿佛能感觉到极细的血脉,在我的指间流动,也在他粗糙的手指里缠绕。那感觉太寂静了,却寂静得叫我惊心动魄。

    就在这时,变故传来!

    我听到几声惊呼,转头望去,那深入黑暗的小路上,居然没有了朱家人的身影!与此同时,邬遇握着我的手劲加大,示意我按兵不动。我定睛一看,地上竟射出几道手电的光,乱晃照向树和天空。还有此起彼伏的痛呼声传来。

    那里有深坑!掩埋在层层树叶杂草之下。朱家人全掉进坑里了。还真被邬遇说中了,“他”设了陷阱,还是实打实的真陷阱。简直不可思议。可想想在这荒山之中,他又要以一对多,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这确实是最省事、控制力最强的法子。

第44章 谭皎七(3)

    等等。

    深夜,荒山,诸多掩饰下的调虎离山,独一无二的沉默凝视,生世不明的爱恨,如动物般被逮住的一家人。

    他,想干什么?

    朱家人还在哀嚎,洞底大概设了捕兽夹木尖刺之类的东西。周围还是一片寂静,我却感觉到皮肤上渗出一层冷汗。那寒意简直就要渗进心里。

    然后,该登场的,持续在登场。

    群鸟降临。

    许多许多的鸟,从四面八方飞来,飞进树林,如同一群黑色幽灵,落在洞边、树枝上。它们扑扇着翅膀,似在召唤,似兴奋,又似凶猛残忍,一触即发。

    我把头伏得很低很低,此情此景真的是十分恐怖。我也无法想象昨天邬遇一个人是怎么跟这些凶狠的怪东西搏斗的。此刻我趴在草丛里,而邬遇的手虽然松开了我的,另一只手始终按在我肩上,令我感到安全。

    那个人终于走了出来。

    群鸟轻声嘶鸣。

    它们是真的受他控制。这是真的,不是我们的臆想。我真的亲眼见到了非正常的事,从今夜起开始发生。

    他还穿着那夜的脏外套,也许根本就没换过。他的脸上还带着痴痴傻傻的笑,手里抱着个孩子,正是朱梓翰。只是孩子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他手里还拎着盏煤油灯。

    “你们……来了。”他讲话亦有点结巴,走到那坑前,把灯放在脚下,低头凝望。

    约莫是看到他怀里的孩子,坑底一下子传来哭喊声。他轻轻一笑,说:“没……没关系,他睡了。我给他吃、吃了安眠药。太、太吵!”

    我松了口气。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问道:“你想干什么?10万块我们带来了,没有通知警察,你快放了我们,放了孩子!”听着是孩子父亲朱仲凌的声音。

    “你、你们先把手机丢上来。保证回去后……不会、通知警察。”他的脸色变得严厉,“否则……我马上杀了孩子。”

    我心想坏了。果不其然朱家人此刻受制于人,也没有别的办法,手机一个个从坑底丢了上来。他,把所有手机踢到一边。很快有几只鸟衔着手机飞走了。

    “其实我、我不要钱……”他说,然后从后腰抽出一把尺来长的刀,对准孩子,笑了,“我要杀了他。”

    坑底一下子哭喊声一片。

    “通知沈时雁。”邬遇的唇碰到了我的耳朵,几乎在用气说话。于是那酥~麻的感觉,又从我的耳朵直接窜到脖子,麻了大一片。

    我侧头避开他的脸,慢慢摸出手机,压在胸下,用手臂挡住光,把位置发给沈时雁,而后发了条短信给他:他和孩子在这里,还有朱家人。

    至于沈时雁什么时候会赶来,我也没把握。

    我在黑暗中转过脸来,结果嘴似乎又擦到邬遇的脸。他一动不动,像是全无知觉。我问:“什么时候救人?”

    他答道:“现在这样我们不是他的对手,等机会。”

    朱家人的叫喊声、哭声,只令他垂首在坑边站了一会儿,完全麻木的表情,无动于衷。然后他把孩子丢在地上,说:“你们不想……他死,还、还有一个办法。”他举起手里锋利的刀:“我……只砍三刀。你、你们选三个人,代替他,承、承受三刀……我就放你们走。”他笑了:“好不好?”

    朱家人渐渐安静下来。

    我心里一沉。知道,某些事,开始了。

第45章 谭皎七(4)

    朱家人很快又吵吵起来。

    “不行!”“他是个疯子,别听他的!”“爸,我要救小翰,一定要救小翰……”“砍谁?谁都不能砍!”“那怎么办?”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付我们家的人?”

    ……

    他提着刀,看着他们发笑。是那种很苦很难过的笑。约莫被吵得厉害了,他毫无征兆地狂吼一声:“都闭嘴!”

    坑底的一家人悚然安静。

    “选、选不出来是吧?”他说,“舍不得……三个人,是吧?那我,还给你们一条……路。你们选一个人出来……死!我就放了……其他人,和孩子!这次,没有反悔的……机会了!没有……别的选择!”

    我心中一震。

    他把刀,对准孩子。

    这次,朱家人安静的时间比较久。

    然后朱梓翰的妈妈先哭了出来:“孩子他爸,你想办法啊,想想办法!怎么办!孩子,我的孩子,求求你别杀他!”

    朱仲凌出声:“求求你了,我们把所有钱都给你,把家里的钱也全给你,放了孩子行吗?”

    他,当然无动于衷。

    “你们没看到吗?他手上有刀!可以先杀了孩子,再一个个杀了我们!”是老头子朱奉先的声音。

    “难道真的要死一个人吗?”朱季蕊哭道。

    “死一个人,就可以救我们所有人!不然都得死。”朱奉先吼道。

    坑底静了一会儿。

    我虽看不到他们的境况,却感觉到身上每根汗毛都细细竖起。虽然什么杀戮还未发生,却是我经历过的最恐怖的夜晚!

    这时,一直沉默没出声的女婿言远开口:“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而洞口的那个人,盯着他们,似乎已出了神。

    言远失声道:“你们是不是太自私,太没人性了?要救你们朱家的孩子,让我去死?要换也是应该你们中间的一个人去换!那可不是我的孩子!”

    言远的声音,几乎穿破寂静夜空,惊起数只飞鸟。而我可以想象出,朱季蕊此刻必然在他身前维护,因为她喊道:“阿远不能死!他死了我怎么办?二哥二嫂这是你们的孩子,要换你们自己去换!爸,爸,哪有这个道理?你说句话啊爸!”

    朱奉先过了一会儿才出声:“老三,你和他没结婚,他到底是个外人!”

    朱季蕊:“不——”

    言远吼道:“要说死,老头子,也应该是你!我们都还年轻,你已经快70了,孩子也是在你手上丢的,为什么不是你拿命去换?”

    坑底忽然安静下来。

    然后是朱奉先颤巍巍的声音:“老三,听听,这就是你找的好女婿!恶毒心肠,嫌我活久了,让爸爸去死!就是他!就是他去死,换我孙子回来!”

    坑下似乎一片混乱,有推搡声扭打声,还有朱季蕊的哭声。朱仲凌吼了一声:“季蕊,你过来!”他媳妇喊道:“就你去死!”俨然是帮着朱奉先在对付言远一人了。

    我没想到,事态会是这样的走势。这是否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到底想要什么?

    “都……住口!”他吼道,然后他笑了,嘴巴笑得很大,很开。像是遇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事。

    “果然……还是这样吗?”他像是自言自语般,直勾勾地盯着坑底众人,“你们这家人,到底……把孩子当成什么?孩子被你们生下来了,到底当成什么?没有一个愿意去救孩子,让外人……去牺牲。二十五年前是这样,二十五年后……还是这样吗?

    “还是……我说得……不清楚……是要、你们朱家人,死一个,换……孩子。你们……却选了个外人。你们没有……通过考验,没有通过!都得死!”

    “朱奉先,那就……先从你开始。你告诉我,二十五年前,另一个被你弄丢的……孩子,5岁的……朱叔昀,是不是……更加一文不值?他……被人拐跑了,你们找了几天,就不找了……是不是因为,他比较笨,他比别的孩子都笨……5岁还不会讲话,所以……你就想丢掉他了?你知不知道,他一直……想找到自己的家。但是这么多年,你们……从来没有找过他,从来没有找过他。可是他一直想回家啊。

    所……所以我回来找你们了。找我的……爸爸妈妈、呵呵,还有哥哥妹妹来了。”

第46章 邬遇七(1)

    ————邬遇视觉————

    我的脑海中,已大致拼凑出整件事的轮廓。

    他,就是朱叔昀。

    二十五年前,五岁的朱叔昀被人拐走。但他天生智力有缺陷,朱家生得又多。按照他的说法,朱家找了他几天,索性作罢。

    而他最终落入盗窃集团,学了一身盗窃本事。现在,找了回来。

    他在幼时家所在区域,抢了四个孩子。其中就有自己的亲侄子朱梓翰。就像谭皎所说,他抢这么多孩子,或许为了给自己作伴,为了某种情感投射,或许只是为了掩饰。

    他先对另一户发出赎金条件,吸引了警方所有注意力。却在这时,暗中通知暂时无人关注的朱家,令他们全家前来。设下陷阱制服。

    而后是精神虐待与捉弄,先是要砍孩子,朱家现在唯一一个孙子。而后要砍三个人,最后杀一个人。其目的,都是为了报复,也是考验。

    用他的话说,朱家人最后没有一个肯为孩子“牺牲”,没有通过考验。

    现在,他要杀了他们全家。我相信,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前面的,都是折磨。

    但我万万没想到,朱叔昀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四六式,很老旧,但枪管铮亮。

    他出身盗窃团伙,弄到这么一把枪,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样一来,朱家人就彻底没有生机了。我望着他苦笑着的脸,真的是智力低下吗?整个过程他几乎算无遗漏,处处周全。

    除了我和谭皎的出现,和屡次出手阻止。在他的预料之外。

    他举起枪,坑底众人已惊叫声一片。他笑得懵懂:“从……从谁开始呢?爸爸、哥哥、嫂子还是妹妹?”

    “叔昀?你是叔昀?”朱奉先的声音响起,“你误会了,我们一直在找你!我和你妈妈,没想到你还活着!我们一直找你找不到啊,你不能杀了我们!我们是你的亲人!”

    朱叔昀用力睁大眼睛,似乎有些迷惑,但马上摇头,说:“你说谎,你……是个骗子。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我在1992年8月15号失踪,被、被人用糖在小卖部门口……拐走,你就找、找了三天,后来、你跟妈妈说,别找了……本来就是……低能,是负担,妈不肯,你打、打她……打很多次……所以妈才死那么早,死那么早……

    我、我被逼当小偷、乞丐,天天挨打,我十岁、十岁偷偷逃出来,来找过你……我说,爸爸,爸爸是我,你、你认出了我!你认出了我!你不认我,赶我走……但我认出你的眼神、你的眼神……”

    周围很静,只有朱叔昀似哭似笑的声音,两行泪从他眼中滑落。

    “叔昀多可怜……朱叔昀,多可怜……”他喃喃道。

    他说得没错,这样的朱叔昀确实可怜。而朱奉先这位父亲,更是可怜又可悲。亲人尚在,却嫌他弱智,嫌他负担,两次遗弃。而我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对,朱叔昀既已离开朱家多年,当时年龄又小,怎么能知道这么多?

第47章 邬遇七(2)

    但已来不及细想。我的胸中,仿佛被一团又冷却又热的火焰填满。

    朱奉先这样的人,他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愿意拿一切去交换亲人在世,而不能够。哪怕她们病也好,伤也好。人生全压在我身上都好。只要她们能活着,就好。

    我低头,见谭皎目光静深,似也恻然。

    我的心忽然冷却下来。我或许不该再靠近她。就不会失去她。

    但她跟我陷在同一个迷局里,我要护住她。

    只听朱叔昀又说道:“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要了……杀死你们所有……丢掉我的人。那个……小卖部老板娘,她答应妈妈,看着我,去打牌了……我已杀了她,还有小龙,和我玩的小龙哥哥,我被抓,他跑、跑……是他要糖的,却说是我、被抓走的是我……他,也杀了。现在,是你们了。全……全杀了,朱叔昀就快乐了。在这世上,没有仇人了。”

    他的话颠三倒四,但也能听懂。他已经杀了两个人了?

    谭皎忽然轻轻一扯我的领口,耳语:“我见过那两个人的新闻报道。”我抬头望去,朱叔昀已举起枪,面露厉色。

    我不能看着他杀人。

    我发过誓不会再看着谁死在我面前。

    我低声对谭皎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出来。”她一下子抓住我的衣服,拼命摇了摇头。我笑了,说:“大作家,呆着别动。我必须出去。这世上,无辜的人就不该死。松手。”

    她盯着我,慢慢松开手。竟有些苦涩又有些散漫的笑。我知道,我就喜欢她这样明白一切的模样。我从旁边草丛,拾起一块石头,猛地俯身冲了出去。

    那朱叔昀大概情绪非常激动,竟没有注意到我。但我却躲不过那些鸟的眼睛,他身后的鸟,振翅尖叫飞起。晚了!我三两步冲过去,砸向他的后脑。他在这时惊觉回头,退了一步,石头便砸歪了,正中他胸口。坑底的人一阵惊呼,他一下子倒在地上,却也抬枪对着我。我一个揉身滚落在地,“砰”一枪打空,却也令我心中惊起一片寒意。我一把抓住他握枪的手臂,我俩缠斗在地上。

    那些鸟朝我扑过来,狠命地啄我的脸和手。我心叫糟糕,本来出其不意伤了朱叔昀,有很大胜算。现在却依然很危险。

    我不知道谭皎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只是在我与朱叔昀搏斗时,那些鸟突然飞走了。我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站在坑边,只穿着件水蓝色的小吊带,T恤脱了罩在脑袋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模样十分可笑。她左手提着那煤油灯,右手握着根粗大树枝,拼命地在挥。几乎所有的鸟,都被她吸引过去,密密麻麻一片黑色。而她将煤油灯狠狠摔在地上,草地上飞快燃起火苗,瞬间成了一片。那些鸟受惊,一下子散开。

    她倒聪明,敢放火。而且一个柔弱的女孩,竟然当机立断跑出来,来帮我。刹那间,我的心仿佛被某种滚烫的情绪填满。

第48章 邬遇七(3)

    这一分神间,悚然只见黑色枪口已对准我。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也是豁出去了,一把抓住朱叔昀的手腕,死命一扭。我听到骨节脆断的声音。一片仓皇混乱中,我与他四目相对。这个智力有问题的男人眼中,有惊恐,有悲伤,有懵懂,还有几分恍然。

    “砰。”

    我大吃一惊,低头看去,他大概根本来不及反应,还是扣动了扳机。胸口一个小血洞。他的手一软,枪也掉落在地。我一脚把枪踢远,而后脱掉衣服揉成一团按住他的胸口。

    “他死了!死了!”坑底有人惊呼道。

    那些鸟竟像是察知了,“哗”一声,全部振翅飞走,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身后,谭皎呆呆站了一会儿,精疲力竭一下子坐倒在地,喊道:“你没事吧?”

    我答:“没事。”

    身后,朱家人已经开始哭喊:“快救我们出来!快!”而远处山脚,已可见警灯闪烁。

    我眼前的朱叔昀,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眼睛半开半合。我扶着他说:“坚持住!告诉我,那些鸟,是从哪儿来的?它们为什么会听你的?”

    朱叔昀睁了睁眼,气若游丝:“鸟……鸟是有人给我的。”

    “谁给你的?”

    “不……不能说。”他就真的闭嘴了。

    我又问:“给谭皎的纸条,是不是你留的?”

    他答:“不……不知道,什么……纸条,谭、谭……是谁?”

    他双眼一翻,晕死过去。我试了一下,只余非常微弱的鼻息。身后不远处已响起阵阵脚步声,是警察上来了。我回头看着谭皎,刚才的对话她也听到了。摇曳的火光映进她漆黑的瞳仁里。

    ——

    我在警察局里呆了一整个晚上,加一个白天。

    天重新黑下来时,我被放了出来。我知道有朱家众人在,整件事来龙去脉清晰如水,警方不会为难我。

    而这连环案件,也算是破了。

    被放时,我问一个警察:“跟我一起来的女孩呢?”他答:“哦,她还没完事,估计快了。”

    我站在警局门口,想起谭皎的车也被他们开了回来。要调查取证,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还。

    我打电话给店里的小华,让他把我的摩托车给开过来,带两个头盔。

    谭作家一直是奥迪进出,今天让她坐一次旧摩托车,估计以她的性子,也不会挑剔,反觉得新鲜。

    小华很快把车开来了,我把他打发走,将车停在警局门口的路边。点一根烟,等我的姑娘。

    刚才听说,朱叔昀送医院不久就死了。这案子就这么嘎然而止,连带我和谭皎追查的神秘线索,也一并中断。我总觉得,这案子还疑点重重。光凭朱叔昀一人,就办到这些事,说服力不是很强。还有那些鸟,朱叔昀重伤将死时,它们全部飞走。还会再出现吗?

    正凝神间,身后有两个年轻警察经过。一个说:“靠,没想到吧,刚才听到沈时雁跟队长汇报交代,说那姑娘以前跟他处过,前女友啊这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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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遇皎月介绍:
她就像个小太阳,
而我是躺在太阳下的旅人。
因她照耀,终于抬头哭了。
——
硬汉汽车修理工VS二萌女作家的爱情故事。乌云遇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乌云遇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乌云遇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