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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身世要继承全文阅读

作者:嘒嘒小星     我有身世要继承txt下载     我有身世要继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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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太妃有孕

    轰隆——

    一声雷鸣炸响夜空,伴随着银白的闪电,将雨血交融的行宫照亮,倏得又坠入黑暗。

    狂风呼啸着、冷雨滂沱着,肃萧的空气中全是兵器交接的铮铮声。

    纯白的身影奔袭在廊檐宫灯下的昏黄光影里,赤着双足,长发翩曳。

    雨水斜飞进来,打湿了她的左肩,冰凉刺骨,脚步却无丝毫迟顿。

    挂满丧幡的灵堂空无一人,棺木前的火盆早就没了热气,冷风萧索,吹的纸灰乱飞,丧幡肆舞,更加显得阴森。

    她在棺木前站定,迟疑了一息时间,用力推开棺盖钻了进去,刚从里面将棺盖合上,拼杀便逼进了灵堂。

    棺木厚重,将拼杀声阻隔在外,听不太真切。

    她侧躺在狭窄的棺木里,抢占了棺木主人一半的位置,与棺木主人并躺在一起。

    她左手推着棺木主人的肩膀让她也保持侧躺的姿势,右手伸到下面将她的腿抬开些,自己空悬的两条腿便有了着力点。

    方才她的两条腿都翘着,生怕把棺木主人压坏了。

    “太妃娘娘,实在对不住,借你的棺木暂避一下,勿怪勿怪。”

    伏荏染小声嘀咕着,侧耳倾听着外面的情况,忍耐着想要扭动身体的冲动。

    棺木实在太逼仄了,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

    幸好冬天天冷,尸体还没太难闻。

    感受着身前僵硬且冰凉的触感,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竖起来了,努力忽视对方已死的事实,轻微活动一下酸疼的胳膊,突然触到了什么……

    嗯?这是……

    伏荏染不确定地用整个手掌摸了摸,又上上下下的探索了一遍,惊愕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大的肚子,她有身孕了?

    一个守寡十几年的太妃怎么会有身孕……

    伏荏染的手向上摸了摸,不小心碰到她的下巴,只听到吧嗒一声,有什么掉落的声音。

    过了一息,又有‘磕’的一声轻响,像是牙齿碰撞的声音。

    黑暗中的听觉总是格外敏锐。

    伏荏染的左臂绕到她前面到处找,终于摸到了一个通体浑圆、顺滑的物体,有些滑腻,应该是从她嘴里掉出来的。

    隐约的拼杀声彻底消失了,幽闭的棺木突然吹进一缕清新的空气,伸手不见五指的视野明亮了起来。

    月牙提着宫灯照进棺木里,弗谖担忧的眉眼舒展开来,双手伸了进来。

    弗谖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提了出来,脚一落地就是一阵沁心凉,月牙立马把鞋给她穿上。

    “真是稀客,回来的够巧的。”

    “让你受惊了。”

    伏荏染微仰头瞧着眼前的人,忍不住轻啧一声,无论认识了多久,每次见都会让她惊艳。

    当真是个绝色赞妙的人。

    一袭红衣夺目妖冶。

    轮廓分明的五官深邃沉着,却也冷傲,让人不敢直视,难以亲近。

    最夺人眼球的便是那双克制的丹凤眼,承载了无尽神秘,让人忍不住窥视里面的秘密。

    伏荏染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弗谖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周身浸染着冷冽的寒气。

    灵堂里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浓浓的全是血腥味。

    “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我现在对这种事都见怪不怪了。”

    近半年来,大大小小的刺杀都快数不清了,下毒、偷袭、夜袭,无所不用其极,她都习惯了。

    伏荏染笑盈盈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转头对着宫灯照起手里的东西。

    原来是颗珍珠。

    不过看这充满灵气的光泽,足有龙眼大小,绝不可能是个小小太妃能有的东西。

    棺材里躺着的太妃曾是行宫里的侍女,先皇来行宫出游时偶得临幸,却没有被带回宫,只封了个低位的娱灵,连封号都没有。

    因为那短暂的宠幸,就在这孤孤零零耗尽了一辈子,虽有太妃身份,过得却很拮据,还要自己做帕子等手工补贴生活,并不比下人更尊贵。

    那她这个珍珠是从哪儿来的?

    这个成色怕是只有宫里才有。

    而且为什么会藏在嘴里?

    “主子,这是什么?”

    伏荏染被月牙叫醒神来,直接将珍珠交给她保管,后知后觉地抱紧冷到发僵的肩膀。

    “月牙,快去冲茶,要弗谖最喜欢的蒙顶石花,给他暖暖身,解解乏。”

    说着就趿拉着鞋子跑出了灵堂,月牙急追上给她照路,“主子,外面还没清理干净呢。”

    “弗谖都回了来,怕什么。”

    小小的宫灯游动在曲折的回廊上,晃晃悠悠,自自在在,与周遭尚未结束的肃杀融为一体,又似隔着高山大海。

    两个女孩在前面跑,所有想要靠近的人都被后面跟着的男人一刀毙命。

    回到自己的寝殿,伏荏染直接扑到火盆边,把被子拥在身上。

    弗谖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只露出脑袋的蚕蛹,脸冻得发红,朝他看来时,那双如同泡在汪洋里的瞳孔澄亮、清澈,荡漾着笑意。

    “你这次又去哪儿了,一个月没你人影。”

    弗谖矮身在她侧边坐下,把月牙沏来的茶倒进杯子里,端到她面前。

    伏荏染瞧他不说话,撇撇嘴角,缩着手,凑着茶杯边喝了一口。

    “得,又不说。”

    顿了顿,又开口。

    “你到底是我的侍卫还是我爹的侍卫?”

    弗谖笑道,“有些事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好了,我有答案了。”

    伏荏染一下打断他,又是白问,每次都记不住教训。

    月牙打了热水给伏荏染泡脚,不停掬水淋在她踩脏冻红的双足上,后怕地道,“今天幸好弗谖侍卫及时赶到,不然我们就惨了。那些刺客一次比一次下手狠,弗谖侍卫又立功了。”

    伏荏染轻哼了一声,没见过谁家侍卫那么随性,想来来想走走,都不和她这个主子打招呼。

    弗谖假装没看出她的埋怨,扬起嘴角,摊开手,“求主子赏赐。”

    伏荏染秀眉一挑。

    这人脸皮颇厚,得寸进尺……

    肩一耸,被子滑到腰上,脊背挺直,双眼直直盯着他。

    月牙跟着抿紧唇,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就见主子抬起右臂,往身前一挥,手臂晃出一条弧度,绕到左胸卷起一根头发。

    葱段般的手指从墨发间穿过,尾指一勾挑起一根,绕在食指上缠了两圈,轻轻一扽便扯了下来。

    手指灵快的几个花样,便将那根头发缠成了蝴蝶状,摊在掌心里。

    “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收集头发,这是什么怪癖好。”

    月牙扑哧乐道,“弗谖侍卫的癖好倒是省银子,主子就不用破费了。”

    伏荏染呵呵干笑,“我不得不怀疑他是想把我变成秃子。”

    弗谖一如以往用干净的丝绢将头发包好揣进怀中,认真的模样给人一种神圣、虔诚的感觉。

    伏荏染虽然好奇,但也没再多问。

    他这人嘴巴牢的很,只要他不想说,什么法子都撬不开,她也懒得白费那个力气。

第2章 占筮凶吉

    “今日之事,你有什么想法?”弗谖问道。

    伏荏染以指为齿梳着头发,神情悠然自得,漫不经心。

    她有一头极漂亮的头发,如细柔瀑布直顺而下,盖住半边身子。

    亮泽如墨,衬得肌肤似雪,疏懒柔婉。

    “前两天宫里又来了太后的懿旨,听说我接连遭险,诏我入宫。”

    “你要去?”

    伏荏染掀起眼睑看他,“不去如何,继续被关在这个行宫里任人鱼肉?”

    弗谖不置可否的陈述道,“皇宫并不见得比这安全,这几次刺杀说不定就是宫里人的手笔,你想好了?”

    “太后已经下了多道懿旨,这次怎么也躲不掉了。除此外,我还有其他地方可去吗?”

    伏荏染自嘲的扯了下嘴角,从她有记忆起,她就一直被困在这座行宫。

    整整两年,哪儿也不能去,对外面一无所知,连谁想要她的命都不知道。

    再这么困下去,说不定哪天就去见阎王了。

    与其被困死在这,倒不如去宫里,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前路未知,不如占一卦,算算凶吉。”

    伏荏染一下来了兴致,让月牙拿了三枚铜钱,跃跃欲试的端坐直身体,依次掷出六爻,得蒙卦,是中下卦。

    弗谖含笑看着她,没想到一个月不在,她又学了这本事,倒会给自己找事做。

    伏荏染专注地推演着卦象,“蒙卦表启蒙、通达的卦象,有蒙昧初开的含义,即将走出蒙昧的状态,或许我想知道的事情这次入宫能找到些答案。”

    她那消失的十三年的记忆?谁想杀她?

    她想知道的太多了。

    掐指再算,又道,“九二爻卦属阳卦居柔位,属于失位,却乃一卦之王,表包容,这是什么意思……”

    正思索着,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芙颜负剑而入,水绿色衣裙上沾了点点血迹,像漂浮在湖面的罂粟花瓣,透着死亡的气息。

    “主子,全都清理干净了。刘主管和都统大人在外面。”

    “让他们进来。”

    伏荏染凑在月牙耳边说了些什么,月牙将三枚铜钱收起,端着洗脚水退出去了。

    随后,一个体型浑圆、形容狼狈的男人和一个身着盔甲、浑身肃杀的将领一齐进来。

    刘主管手里还抓着一个少年。

    两人朝正坐主位的伏荏染行了礼,将领都统就汇报起外面的情况。

    “外面的刺客全都伏诛,无一活口。让县主受惊了,是属下失职。”

    都统单膝跪在地上,淌血的长刀杵在身侧,血顺着刀身往下流,在刀尖接触地面的位置汇成了一滩血水,越阔越大。

    “损伤如何?”

    伏荏染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侧眼看了看弗谖。

    同样刚浴血拼杀出来,弗谖全身干净无瑕,精致衣袍如同婚服般艳丽。

    他酷爱红色,也最配这个颜色,怕是再难找到比他穿这个颜色更好看的人。

    伏荏染从未见他穿过其他颜色。

    都统顿了一下,才道,“死四十五人,伤五十三人。”

    “二十个刺客把你们打得如此狼狈,折损两倍不止,看来守卫行宫太安逸了,才让你们如此不济。县主今日若有丝毫闪失,你们可担当得起?”

    弗谖并不作怒,只是平声静气地训斥,却让领兵都统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弗谖不过是县主的私人侍卫,无官无职,却无人敢反驳。

    他的实力众目共睹,漫步流行间杀人于无形,片雨不沾身。

    他与县主同坐,也无人表示不妥。

    他与县主的关系在这行宫里早已众说纷纭,有诸多猜测和流言。

    都统垂头领罪,不敢吭声。

    刘主管悄悄抬眼打量一下伏荏染的脸色,道,“启禀县主,方才臣在灵堂抓到这个浑水摸鱼的小偷,摘了太妃娘娘头上的钗冠,请县主处置。”

    说着就将手里的少年扔了出去,少年落地后还滑出了一段距离,直接摔在伏荏染脚边。

    “贵人,贵人,小人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您扰我这一回吧……”

    少年已经被狠狠教训过一顿,脸上全是青紫,涕泗横流地跪爬着来抓她衣袖,被芙颜一脚踢开了。

    “小人已经两天没吃饭了,饿昏了头才做出这混帐事,贵人宅心仁厚,慈眉善目,就留我一条贱命吧,我给您磕头了——”

    咚咚咚——

    少年一点不含糊,每一下都格外实在。

    倒是个机灵的,又伶牙俐齿。

    “他是怎么进行宫来的?”

    伏荏染问都统,都统身体一僵,回答不上来。

    刘主管很会来事的解释道,“太妃殁的突然,丧仪未能提早准备,就从镇上做棺木丧葬的铺子里置办了东西,他是跟着铺子里的人来的。”

    “原来早有预谋。”

    “不是的——”

    少年着急的爬起来望向弗谖,尚带稚气的眼睛里全是泪。

    他想辩解,可没人愿听,两个守兵进来,架着他的双臂将他往外拖,同刺客论处。

    伏荏染却突然开了口,声音犹如天籁。

    “先关起来,查清身份再说。”

    少年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一下断在喉咙,眼泪像洪水一样爆发出来。

    “再给他弄点吃的。”

    算他好运,就当应和方才的爻辞,包容他一回。

    刘主管又偷看了伏荏染一眼,应下来,让人把人带下去。

    “县主若没有别的交代,臣就退下了。”

    “先等等,别急。”

    伏荏染把他叫住,刘主管不解地和都统对视了一眼,只得垂着手站到一边。

    等了一会,月牙进来了,将一方包着银针的丝帕放到伏荏染面前的桌上,银针尖端呈深黑色,带着腐蚀性。

    月牙回禀道,“主子,婢子已经查过了,太妃娘娘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是中毒而亡,脖子和指甲都有挣扎的伤痕,应该是被人强灌的毒药。”

    话音落,数道惊愕的目光齐齐投向她。

    除了早有猜测的伏荏染,唯有弗谖气定神闲,全无波澜。

    行宫这两年,太妃时常陪伏荏染说话解闷,待她不错,现在突然暴毙,既知道死因有异,断不会让她死的不明不白。

    扑通——

    刘主管突然跪扑在地上,惊嚎起来,“县主,臣冤枉,臣真的毫不知情。”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可信?”

    月牙冷呲了他一眼,行宫大事小情皆由他管,耳目遍布角落,这么大的事,唯他不可能不知道。

    “太妃有孕、然后被毒杀、全无人知晓。刘主管,整个内府由你掌管,你得给个解释。此事可不容小视。”弗谖冷静的道。

    刘主管承受着头顶的压迫视线,身体紧绷成弦,深埋的脸颊不见一丝血色。

    “回禀县主,臣,玩忽职守,管查不慎,才致使这等有辱皇室清誉的事情发生。臣有罪,臣认罪——”

    玩忽职守,管查不慎,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净。

第3章 长得好看

    “那孩子是谁的?”

    “这个臣当真不知,请县主明察。”

    刘主管急忙表态,身体又矮了两寸。

    伏荏染悄悄和弗谖使了个眼色,询问他想法。

    弗谖不慌不忙地道,“这也不难查,能在行宫自由进出的男人统共也没几个,全部拷问一遍,总能查出蛛丝马迹。其实更简单的是拷问太妃身边的侍女,她们是贴身照顾的人,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此人既然能毒死太妃却不被揭穿,说明早就把人收买了。”

    “收买又如何。太妃死的不明不白,跟着的侍女全都要陪葬,一个都跑不掉。命都要没了,还有什么问不出来?”

    伏荏染伸长脑袋,盯着刘主管,邪肆地扯高嘴角,眼睑轻轻下撇。

    “你说对吧,刘主管——”

    从太妃有孕之事被发现起,刘主管就知道瞒不住了。

    他深刻地明白太妃身边的几个侍女都是无情无信的贱骨头,根本不用拷问,只要事一漏,立马就会把他吐得一干二净。

    太妃的孩子是他的,人也是他杀的。

    刘主管承认的很痛快。

    “为何杀她?”伏荏染问道。

    刘主管坐在地上,双眼透着一股了无生机的灰败,死气沉沉地回答,“还能为什么,孩子只要生出来,我们的事肯定藏不住,两个人都是死罪。我不想死。”

    “所以你就她也一起杀了?”

    伏荏染眉心紧皱在一起。

    刘主管耸了下肩膀,哼了一声,“她舍不得孩子,非要生下来,还威胁我说她在孩子就在,我要是敢伤害孩子,她就把事情嚷嚷开拉我一起死。她真的爱极了那个孩子……”

    刘主管沉默着,伏荏染却在他槁木死灰般的脸上看到一丝温柔。

    他应该也是喜欢那个孩子的吧。

    “这不过是借口。”

    弗谖端详着他的神情,剑眉微皱,条理清晰地分析道,“你要真不想要这个孩子,怎么会等到孩子已经六个月,孕肚这么明显才下手。月份越长越容易露馅。今天要不是县主发现了太妃的大肚子,根本没人会察觉太妃的死因有古怪。”

    “我下不去手可以了吧!我又怕死又心软,懦弱胆怯可以了吧!秽乱皇室的是我,毒死太妃的也是我,我已经认罪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刘主管突然激动地喊起来,整个人像根绷紧的弦,随时都可能崩裂。

    伏荏染狐疑的眯了眯眼,“这颗珍珠你认识吗?”

    刘主管看见月牙拿出的珍珠时,瞳孔明显闪烁了一下,很快就掩饰过去,恢复平静。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罪,我自己去地下向他们母子忏悔。”

    电光火石间,刘主管伸长脖子直接往都统的刀刃上一抹,一股血滋了出来,直接溅在都统的脸上,又腥又烫。

    他身体一软,歪着头咚地一声砸在了地上,脖子上血肉模糊。

    刘主管反应太意外,都统措手不及。

    芙颜想要阻止也没能赶上,同色的水绿鞋面上被溅上了几滴红。

    刘主管最后那句遗言反倒欲盖弥彰,在伏荏染心上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离开这个住了两年的地方,伏荏染一点留恋都没有,唯一不舍的就是两个温泉池。

    这两个温泉池是这座行宫最大的特点。

    以后不能再享受通体舒畅的温泉了,所以离开前伏荏染又去泡了两回,这才舒舒服服地启程。

    都统负责这一路的护送,这是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他还靠着伏荏染入宫说好话,帮他减轻责罚。

    离开行宫才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就突然停了下来.

    伏荏染正享受着行宫外的自由空气,马车骤停,毫无防备的往前扑了出去,左手顺手抓住了旁边的弗谖。

    刚暗叹一声好险,回头就撞上弗谖僵硬的表情。

    顺着他的视线往下,这才发现自己正抓着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掌心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

    “不好意思。”

    伏荏染干笑两声,故作镇定地坐稳身子,问着外面发生什么事。

    “我去看看。”

    弗谖脸变得更快,已丝毫不见方才的尴尬,神色如常的掀起车帘下去了。

    不一会芙颜来到车窗边,颔首问道,“主子,上次那个小偷跪在路中间求主子收留,弗谖侍卫让婢子来问您意见。”

    “那个少年?”伏荏染想了下。

    之前已经原谅他一回,把他放了,这次直接求上门了。

    “是的。那少年说自己被家中伯婶虐待,不给饭吃,当牲畜样使唤。求主子给他一条活路,收留他。”

    伏荏染探出车窗回望着身后的路,极目远眺间隐约还能瞧见行宫的影子,这才没走两里地。

    “让弗谖自己看着决定吧,快点启程吧。”

    说着甩下了车帘。

    马车晃晃悠悠朝皇城方向而去,与身后的行宫渐行渐远。

    弗谖把那少年留下来了,伏荏染问他为何,他一本正经的说出四个字。

    “长得好看。”

    天雷滚滚,伏荏染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肤浅的理由,一点不符合他阳春白雪般的气质。

    一天晚饭的时候,伏荏染见识了让弗谖变得俗气的‘好看’是怎样的。

    明眸皓齿,面如傅粉,一个白净可爱的稚嫩少年。

    之前在行宫被打地满脸伤,模样都瞧不真切,不想竟长得这么惹人怜。

    他一双手全是老茧,可以看出是常年干活的劳苦人,皮肤却一点不像穷苦人般黝黑粗糙,白嫩如新。

    伏荏染也是俗气的人,面对这么一张好看的脸,果断地把他留在了身边。

    让他顶着这样的脸去干粗活,想着都觉得暴殄天物。

    田广丰时来运转,成了伏荏染的近身仆人,可以同芙颜一样骑马,不用再徒步前行。

    他人也机灵,嘴巴又甜,总有讲不完的笑话和趣事,每次都伏荏染和月牙逗得哈哈大笑。

    这一路有他陪着逗闷子,倒欢快了不少,也不觉得漫长,很快就到了暮城。

    暮城乃暮国皇城,皇权贵胄集中所在地,自是人声鼎沸,软红香土。

    有令酒仙沉沦称绝的慕渠酒、文人骚客云集的诗会、只与植物交流的花仙子,充满了诗情画意。

    伏荏染兴奋地瞧着外面,想要去街上逛一会,但天色将晚,宫门就要下钥了,不能再耽搁。

    她只得把目光从点心铺里白白软软的软酪上收回来,将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咽了回去。

第4章 宫门为难

    巍峨的皇宫门前,伏荏染坐在马车里静静等着,弗谖和月牙都下去了,同芙颜一般侍立在旁侧。

    宫门守卫进宫传禀已经快一个时辰,宫门都下钥了,还没带消息出来。

    也不知道是皇宫太大,走迷了路,还是故意晾着她。

    等厚重的宫门再打开时,一队训练有素、步履齐整的宫人鱼贯而出。

    为首的是个宦官,头上笼冠饰以金珰蝉纹,插着貂尾,看来身份不一般。

    一路朝马车行来时,目光不停打量着马车周边的人,张扬而犀利,气势凌凌。

    视线落在弗谖和田广丰身上时明显顿了一下,而后不以为然地移开,眼底的鄙夷却毫不掩饰。

    他在马车前站定,躬身行礼道,“小人凤栖宫詹事华言见过云桑县主,小人特遵皇后之命迎县主入宫。”

    “有劳华詹事了。”柔缓地声音自马车里传出。

    华詹事循声抬头,就见车帘慢掀,瞧清马车内的女子时,整个人倏忽愣住了。

    星落桃花眸,霞向颊边晕。

    迷人的笑唇漾起无边的柔情,墨缎袭肩,随意的旖旎到脚边。

    身上无一饰物,素净到不起眼的装扮越发突出卓然气质,一眼便夺人呼吸、摄人心魄。

    那眨眼浅笑间的慵懒、飘逸、随性,让人目不转睛。

    明明只是一副秀气温婉的长相,却莫名给人惊艳之感。

    华詹事又看了看旁边的弗谖和田广丰,一个冷傲邪魅,一个灵动白净,皆是天人姿容,伴在县主边倒是无比和谐,大饱眼福。

    “荏染初来乍到,日后还要多劳华詹事指点。”

    “县主客气了!”

    华詹事垂着眼睑,脊背却站得笔挺,并不似其他宫人弯腰垂头,带着一股傲气。

    “不过有件事小人须得告知县主,皇宫中除了陛下召见的朝臣、卫守皇宫的侍卫,不得有外男入内。”

    华詹事话头一转,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马车后的随行士兵,最后从弗谖和田广丰身上收拢视线。

    伏荏染道,“这些皆是护送我来皇城的行宫守兵,该如何安排华詹事做主便是。至于弗谖和小丰都是我的私人手下,一直负责护我周全,行宫刺杀也多亏弗谖,我才能免遭于难。”

    华詹事敷衍地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皇后早想到县主舍不得两个手下。皇后说县主孤身入宫,身侧若无熟悉亲近之人相伴也是可怜,便特意许了。不过需得先让他们下蚕室,如此方合规矩。”

    皇后好像早就知道伏荏染有两个亲近的男人,话都提前交代了,对她的了解不少。

    不过田广丰是她半路才收留的,皇后又是如何知晓他的?

    看来护送队伍里通风报信的耳目不少,老早就同皇宫里的人有了联系。

    两年行宫生活,弗谖时来时走,经常不知去向,伏荏染与他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如月牙、芙颜多。

    但他却是她迄今为止最信任的人,也是她有记忆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

    伏荏染舍不得他,但也不愿看他受大辱,从此成为一个残缺的人。

    她正想着安置他们的法子,突然马车外弗谖道,“请带路。”

    她大惊地失声,“弗谖,你胡说什么!”

    不等她再反对,弗谖已然郑重道,“属下愿为主子付出一切,护主子一世周全。”

    田广丰紧张地看看他,跟着脆声道,“小人也愿意永远伺候主子,给主子逗闷子。”

    两人的忠心诺言引得不少人侧目,连卫守宫门的侍卫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过这个场面在华詹事看来却别有意味。

    “我不要你们这样的付出。”

    伏荏染有些发恼。

    好好的正常人不做,却要做宦官,狗屁的忠心,简直是愚昧至极。

    华詹事已经吩咐手下的两个中黄门把他们带走。

    伏荏染急得大喊,“不要,弗谖!”

    毫不犹豫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小跑着追了两步,却突然被人绊了脚,狼狈的扑到了地上。

    月牙惊唤一声,“主子!”连忙上来扶她。

    芙颜一个跨步到了华詹事面前,眼见宝剑就要出鞘,被伏荏染一下喊住了。

    “芙颜,不得无礼!快去把弗谖他们追回来。”

    芙颜领了命,收剑去追人,但已经来不及了,弗谖和田广丰被带进了宫门,她被守宫门的侍卫拦在了外面。

    华詹事冷蔑地瞟了芙颜一眼,一脸傲慢和得意地训诫起伏荏染。

    “县主怎得这么不当心。这里是皇城,无数眼睛看着,一言一行都得注意,否则便会被人看了笑话。您是太后养女,可千万别丢了太后的颜面。”

    华詹事今天这个下马威使得好极了,看来皇后很不待见她。

    月牙气冲冲地就想顶嘴,却被伏荏染的眼神制止了。

    “华詹事可还有其他的要交代。天都黑了,我初来皇宫便被拦在宫门公然训诫,也不怕损了皇后的贤德之名。”

    华詹事一下变了脸色,压着厌弃瞥向芙颜。

    “皇宫之中不得带武器。”

    伏荏染淡淡一笑,天生上翘的嘴角永远带着笑意,此时却带着一丝冷漠。

    “华詹事的冠子好生气派,我很喜欢。芙颜!”

    她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美眸往芙颜一扫,芙颜倏得将腰间长剑拔出,手腕一翻,直接朝华詹事飞了过去。

    嗖得一声,长剑插着华詹事的发冠,嵌入马车车璧,入木三分,手柄还嗡嗡地震动着。

    华詹事大惊失色,吓得身体都僵硬了,大张着嘴,直挺挺地站在那半天回不过神来。

    头顶空荡荡地,冷风一吹,嗖嗖地发冷。

    那顶饰以金珰蝉纹,插着貂尾的笼冠,晃悠悠的插在剑上。

    “华詹事,能入宫了吗?”

    华詹事猛地打了个激灵,醒过神来,回头时伏荏染已经重新坐进了马车,车帘落下,只有冷淡而充满威压的声音传出来。

    华詹事暗暗咽了下口水,他真是小看这个县主了,原以为低微出生又在行宫关了两年,很好拿捏,没想到还是个硬茬。

    今天让他丢这么大的脸,总有天要讨回来。

    伏荏染被安顿在了永宁殿偏殿,这里是宫里举办宴会时,命妇贵女们暂歇的地方。

    把她安顿在这,摆明了怠慢,不用想也知道是皇后的吩咐。

    月牙不满地瞧着这个空荡荡的偏殿,除了几张坐榻,唯有一张稍宽的卧榻可以睡觉,上面只有一床薄毯,其余生活用具一样没有。

    “主子,这怎么住啊,连被子都没有,这大冬天不得冻死。”

第5章 亲下蚕室

    伏荏染暂时顾不上这些,心里一直挂记着弗谖和田广丰。

    她不想让两个好好的人变得残缺,她想找太后帮忙,在宫里唯一认识的也只有太后。

    但她问了永宁殿的宫人才知道,太后与皇上去了太庙,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怪不得迎她入宫的不是福康宫的人,而是凤栖宫。

    伏荏染站在偏殿回廊上望着笼罩在黑夜里的巍峨皇宫,似一头沉睡的猛兽,感觉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想去找弗谖和田广丰,但皇宫各处宫门都下钥了,禁止走动。

    她在高高的门槛上坐了一夜,天一亮,便迫不及待地出了永宁殿。

    她实在等不及了,一夜过去,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怎么样了。

    负责伺候她的宫人紧忙跟上她,连连追问着,“县主这是去哪儿?宫中规矩森严,不得随意乱闯。您若需要什么,吩咐婢子便是。”

    伏荏染回了下头,“带我去蚕室。”

    宫人大惊,突然全部停下脚,齐齐跪了下来。

    “县主三思,那等污秽狱室县主如何去得,请县主回永宁殿。”

    领头宫女出声后,其余宫人跟着齐声劝阻。

    伏荏染仅有片刻的停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领头宫女着急地迅速跟上,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县主,内宫贵人亲入狱室是从未有过的事,这不合规矩,会有辱您的名声。您还是回去吧,若被皇后、陛下知道,肯定会降罪于您的。”

    “你一个宫婢,既知我是县主,还敢违拗我!”

    “婢子不敢!华詹事亲自交代过,要婢子们好好侍候县主,若县主有性差踏错,婢子们也难逃其咎。”

    伏荏染突然停下来脚步,身后跟着的长串宫人始料未及,差点撞在一起。

    “你既怕被牵连,皇后面前就说是我执意要去,把罪责推到我身上便是。但你既是侍候我的,此刻却不听我的命令,可算违了宫规?我若罚你,你可服气?”

    领头宫女垂着脑袋,静默未语。

    伏荏染瞥了她及后面长串的宫人们一眼,给了她两个选择。

    要么带她去蚕室,要么老实的闭上嘴,不许再跟着。

    领头宫女忌惮地瞧了眼脸色冷沉的芙颜,闭上嘴,往后退去。

    伏荏染一路问了许多人才终于找到蚕室。

    掌管蚕室的小黄门正坐在门口,围着炉子炖汤,羊肉的腥膻味飘地到处都是,不时用筷子搅一搅。

    视线中突然闯入三个女子,把他吓了一跳,猛然起身,动作太大把锅子带翻了,一锅汤全都洒到了地上。

    “你们谁啊,知不知道这是哪儿,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小黄门瞧着地上的汤,气得牙根直痒痒,暗骂一声‘他娘的’,这可是给余公公准备的。

    “昨晚送来的两个人在哪儿?”

    听到中间领头的女孩问,小黄门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赶苍蝇一样直摆手。

    “滚滚滚,一大早真他娘晦气!”

    见他不答,芙颜没耐心地直接抢过他手里的筷子,一把将他按在墙上,两根木筷顺着他耳廓,直接插进墙里。

    小黄门吓得愣了一下,瞳孔瞠大,屏着呼吸都忘了喘气。

    “我的汤,怎么成这样了。让你炖个汤都干不好,你还能干什么。就你这样还想去御前侍奉,别给老子丢人了。”

    一个圆脸的内侍骂骂咧咧地从门里传出来,带着一个满脸麻子的随从,瞧见地上的羊肉汤,紧皱起眉头,满脸心疼。

    “老子刚从御膳局要来的羊肉,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圆脸内侍还在骂,怒气冲冲朝小黄门瞪去,这才注意到他的窘境,以及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三个姑娘。

    小黄门欲哭无泪,满眼求救地巴巴望着他,“余公公——”

    余公公瞧着领头的打扮素净的姑娘,沉吟片刻,突然躬身道,“见过县主。”

    小黄门一愣,脸色顿时又白了两分。

    这人是县主?

    余公公是在御前侍候的人,消息灵通,极有眼色,他的话定然不会错。

    小黄门如此一想,顿觉后背发凉,赶忙跪下来请罪磕头。

    “小人不知县主尊驾,口出秽言,求县主恕罪!”

    伏荏染根本没理他们,又问了一遍,“昨晚送来的两个人在哪儿?”

    小黄门不敢耽搁,立马答道,“就在里面。”

    话音才落,就见县主带着两个侍女进了蚕室,被麻脸随从堵了门,麻脸随从连忙让开。

    小黄门望着三个姑娘纤盈的背影,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四肢并用的爬起来跟上去。

    蚕室乃宫中专门执行宫刑的狱室,莫说女人,便是宫里最下等的内侍都不愿在这呆,觉得晦气。

    所以他才想着法的攀上余公公,想要调去别处。

    不想,今儿竟迎来这么一座不可思议的尊驾。

    伏荏染在小黄门的引路下很快见到了弗谖和田广丰,两人并躺在一间小屋里。

    屋子幽闭无光,燃着一个火盆,温度温暖。

    受宫刑者不得见风,需要保暖,要呆在像养蚕的温暖密室才能安全,所以把执行宫刑的狱室称为蚕室。

    弗谖和田广丰都已被动了刀,脸色凄惨地像白纸一样。

    田广丰微睁着眼睛,嘴唇颤动,似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额头上满是汗珠,身体不时战栗着。

    而旁边的弗谖已然陷入昏迷。

    一夜之间,弗谖整个人似乎都瘦小了一圈。

    月牙快步上前给两人诊脉,毫无避讳地检查起他们隐私部位的伤口。

    小黄门的下巴又惊掉了,眼珠子都快脱眶而出。

    县主的侍女也太狂野了。

    “主子,他们都在发高热,伤口也没处理好,再拖下去就要没命了。”

    “你想想办法呀,就这么看他们一直烧下去?”

    蚕室里很热,闷得都快喘不过去了。

    伏荏染压着不适的剧烈心跳,冷冰冰地逼视向小黄门。

    小黄门暗暗抹着额头的冷汗,回应道,“回禀县主,小人已经给他们喂过退热的汤药了,不过能不能好转就要看个人的命了。进了蚕室的都是九死一生,小人也没法保证。”

    砰——

    一声巨响,小黄门被芙颜揪住领子猛地撞在墙上,整个人举离地面。

    “他们要是死了,我也让你在这断气。”

    小黄门涨红着脸,委屈的争辩,“小人又不是大夫,生死的事小人也掌控不了啊。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很可能有性命之危,这在动刀前都是和他们说清楚了的。”

    小黄门使劲伸着脚尖够地,却始终悬空着,瞧着眼前阴沉的面孔,似乎已经感知到了黑白无常拖着锁链的脚步声。

第6章 变色长发

    月牙端起床边的空碗闻了闻,眉头接着皱了起来。

    “全是些霉坏药材,毫无功效。主子,我需要重新开方抓药。”

    伏荏染拧着眉头,沉默片刻,让芙颜把人松开。

    小黄门肺里的空气越渐稀薄,视线慢慢变得混沌。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死了,即将失去知觉前,身体突然一轻,像羽毛般飘落到地上。

    还不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就听见县主命令的声音。

    “带我去太医院。”

    小黄门的脚步沉重而艰难,轻飘飘地似踩在云端,望着前面即将到达的太医院,突然一下停住了脚。

    小黄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县主和那个暴力侍女的神情,颤巍巍地道,“前面一百步就是太医院,小人就送您到这了。”

    伏荏染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害怕,也没有为难。

    请太医给内侍抓药,在小黄门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惊世骇俗。

    太医到时若发了火,免不了殃及鱼池,他可不想上去送人头。

    皇上和太后不在宫中,太医院比往日清闲,其他太医都去给各宫主子们请脉了,只有一个太医值守。

    伏荏染说了来意,果真引得太医大怒,像是遭了大辱,脸气得又红又紫。

    “本官乃陛下钦点太医,专门伺候太后玉体,两个内侍也配本官给他们诊治。你分明是在故意羞辱我。”

    “没让你诊治,我们自己有方子,请你帮我们抓药便可。”

    月牙的医术极好,或许都能与这些太医相比,有他在哪儿还需要别人。

    太医脸色稍缓和,却依旧写满不悦,“太医院药材都是有数的,岂能随便外拿。哪个宫里的人生病,就找哪个宫里的管事拿手令抓药,这是规矩。”

    月牙恳求道,“我家主子是云桑县主,我们昨日刚入宫,宫中规矩并不知。烦请你先帮我们拿药,救人要紧。”

    太医狐疑地瞥了瞥伏荏染,似在确认她是否是云桑县主。

    是听闻昨日云桑县主入宫,长得倒是挺漂亮,不过她似是开罪了皇后……

    “规矩便是规矩,你们还是拿了手令来再说吧。”

    “这两人对我很重要,我不能看着他们这么等死。劳烦你通融一回,他日必定重谢。”

    伏荏染好话说尽,态度诚恳迫切,那太医却固守着规矩和傲慢,就是不愿意。

    伏荏染没了耐性,朝芙颜使个眼色,芙颜心领神会的点了下头,找了根绳子把他的手绑了起来。

    “我看太医大人居高位太久,冷眼生死,已经忘了医者本心。你既不通融,我也只能跟你来硬的。”

    “岂有此理,你快放开我,即便你是县主也不能这样折辱我!”

    太医恼羞成怒,脸羞得通红,想挣开绳子却束手无策。

    伏荏染根本不理他,丢了仪态和规矩,直接在在太医院横冲直撞起来。

    太医院的小药童们个个避闪不及,井然有序的太医院顿时被搅乱了。

    等抓齐所需的药材,离开时伏荏染指了指面色羞恼的太医。

    “把他带上,给月牙打个下手,也让满宫的人瞧瞧他的热闹。”

    太医大喊着反抗,七尺男儿却敌不过芙颜一个女子,被狼狈的扛在肩上,进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蚕室。

    面对武力攻击,文质彬彬的斯文人根本无从招架。

    月牙和太医在里面给弗谖和田广丰医治,伏荏染等在外面。

    阴沉沉的光线下如瀑的青丝如同主人一样,显得暗沉。

    她关切地不时朝里面探头,回想着自昨日宫门起发生的事,心情越发烦躁、恼怒起来。

    皇后的为难,弗谖的病容,无助的求救,一下子全部涌入脑海。

    心越来越沉,有一股火从丹田汇集,慢慢充盈,旺盛……

    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一股香气弥漫开来,越来越浓郁。

    芙颜率先发现伏荏染颜色渐浅的头发,目光陡然凌锐起来。

    “主子,刮风了,婢子先带您回永宁殿,月牙在这守着就行。”

    芙颜脱下自己的斗篷盖在伏荏染头上,将她从头到尾遮得一丝不漏,只露出一张巴掌脸。

    “无事,他们出来了……”

    芙颜想带伏荏染走,可月牙几人刚好从里面出来。

    伏荏染迎上去,顺手将碍事的斗篷扯下来,如桔梗花般神秘轻灵的色彩落入几人眼眶。

    发丝随着寒风飞舞,越来越淡。

    那不知来源的香气直往鼻孔钻,蚕室里憋闷、浑浊的气息瞬间被取代,如同置身缤纷仙景,赏心悦目。

    太医和小黄门都呆住了,直勾勾地盯着她,目不转睛。

    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细看时,芙颜又将斗篷盖在了她头上。

    “人怎么样?”

    伏荏染注意力都在两个病人身上,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头发,也没察觉到他们的异样。

    太医傻了半晌,啊喔了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月牙对上芙颜凝重的视线,快速反映当前的情况,扯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主子放心吧,伤口重新处理过了,两天内应该就能退热。”

    伏荏染暗庆幸运。

    月牙接替芙颜的位置,不经意地瞥了太医和小黄门一眼,对芙颜道,“我守着主子,你送太医回去。”

    芙颜低应了一声,一眨不眨的盯着太医和小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太医和小黄门对上她锋利如刀的眼神时,皆是眼皮一跳。

    他们似乎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伏荏染看过弗谖和田广丰,便被月牙匆匆带回了永宁殿。

    将所有宫人打发,紧闭房门,同时在门窗上挂起厚厚的挡光黑布。

    “主子,您休息会吧,累了一天了。”

    月牙伺候她脱了鞋袜和外衣,安置她睡下。

    毯子太薄,便将几件厚实的长袄给她当被子盖。

    伏荏染确实累了,此时精神放松下来,疲惫瞬间袭涌全身,眼皮子上下打架,不一会就睡着了。

    而在永宁殿外,华詹事带着一串随从傲然阔步的来传旨,皇后要见伏荏染。

    芙颜负手站在门前,身姿秀挺,纹丝不动。

    “主子正在休息,等主子醒了,婢子自会告之。”

    “放肆!皇后宣见还不速速通禀,居然敢让皇后等,你是不想活了。”

    华詹事一甩袖子,面容肃怒,微微仰头望着踏道之上英气不屈的身影,感觉矮了一大截,气势不足。

    他提着前摆走上踏道,可刚迈出第一脚,上面的人便往下走了一步。

    芙颜又下了两梯,站在踏道正中间,敛着眸子俯视着他,清冷的目光透着一丝警告。

    “主子身体疲倦,任何人不得打扰。”

    芙颜冷傲的态度让华詹事脸色大变,这人接连踩他的脸,简直不可轻绕。

    “刚进宫就摆这么大架子,当真以为自己金枝玉叶,目中无人。要知在这皇宫之中,尊贵之人多了去了,县主算什么牌面上的人物。皇后乃国母,谁敢不从以抗旨论处。”

    华詹事直言讽刺,想起昨夜宫门口被射穿冠子,就是一肚子气。

    他是皇后身边的亲信,协助皇后掌管后宫诸事,谁人不是阿谀奉承,还没人这般折辱于他。

    宫门口的事他记恨上了伏荏染和芙颜,此时抓着机会自是小事化大。

    华詹事得意地冷笑,朝身后的宫人们下令,“进去请县主。谁敢反抗,以抗旨罪名抓起来。”

    一群唯命是从的宫人齐齐朝踏道上去,芙颜攥紧负在身后的拳头,正准备动手,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阻止了。

    “这么热闹呢,永宁殿平日冷冷清清的,今儿倒是人多。华詹事也来请云桑县主?”

第7章 太后宣见

    华詹事闻见声音,顿时虎躯一震。

    回头瞧清来人,方才的嚣张一下烟消云散,恭恭敬敬地鞠着身子,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

    “见过中常侍大人,您不是陪着陛下在太庙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来人乃皇上身边近侍,容貌儒雅秀气,若不识得他身份,还会让人以为是谁家的贵公子。

    他时刻伴皇上左右,深受皇上信任。

    皇上还时常与他谈论朝中大事,地位非同凡响。

    虽皆是宦官,他确乃宦官之首,所有宦官仰望的山峰。

    中常侍目光随意地从他身上晃过,“听华詹事这话,似乎并不想我出现在此。”

    华詹事紧绷起肌肉,身体有些发热,脊背又弯曲了几分。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有些意外,未曾听闻陛下回宫。”

    中常侍不是好亲近的人,平日难得和人多说几句话,今日却意外的多解释了两句。

    “太后身体有些不适,陛下便让我提前护送太后回宫。甫一入宫便听闻云桑县主已经到了,特遣我请县主去福康宫。”

    “这……皇后适才也让小人请县主往凤栖宫……”

    华詹事此话还未完,就感觉到了头顶一束重如千斤的压迫视线,似乎要将他的脊柱压弯。

    “华詹事,你今日失了分寸。”

    中常侍的嗓音不似其他宦官般尖细,与正常男人并无不同

    语调平淡无波,却让华詹事惊出了一身汗,立马跪了下去。

    “小人知错,请大人责罚。”

    中常侍笼着手,看也不看他,目光随然的瞧着前方。

    “云桑县主乃太后养女,这点你要牢记,最好也让你的主子记住。”

    华詹事瞳孔收缩了一下,“谢大人提点。”

    中常侍走到踏道下,朝上方的芙颜浅施一礼。

    “太后宣见云桑县主,请姑娘通传。”

    芙颜还是方才的话,“主子累了,正在睡觉,不得打扰。”

    “那县主何时能醒?”

    芙颜正想回她怎么知道,就听身后的门打开了。

    月牙迈出门槛,朝中常侍见礼回道,“大人请稍候,主子已经醒了,正在梳妆,即刻便随您去给太后请安。”

    一刻钟后,大开的偏殿内缓缓步出一个窈窕女子,步履间裙摆摇曳,优雅而不失端方。

    她着一身素雅的鹅黄色冬装,并不精美扎眼,却意外的吸引眼球。

    及腿的墨发用一根同色的丝带随意束在身后,除腕上一枚血玉镯,身上再无多余饰物。

    朱唇粉黛,月眉柳腰,细嫩的肌肤像剥了壳的鸡蛋。

    她盈盈浅笑的站在那,多看一眼都感觉眼球受到了洗涤,思想受到了洗礼。

    美人画皮难画骨。

    她完美的将极简之美发挥到了极致。

    在场人都看呆了,华詹事眼眸微眯,闪过一丝阴戾。

    他的直觉多次告诉他,这个女人一定会给整个皇宫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华詹事回到凤栖宫后将永宁殿发生的事告知皇后,皇后勃然大怒,直接摔碎了地方刚上贡来的青白瓷。

    “一个阉人也敢教训本宫,真是越来越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皇后怒不可遏,随便抓起东西就砸。

    华詹事心灵手快地将太后、皇上赏赐的一些物件收了起来,这要摔了,可要会被治罪的。

    “还有那个县主,明知你是本宫的人还敢嚣张,分明是打本宫的脸。”

    华詹事将侍女新送上来的碧螺春递到她手边,让她喘口气。

    “娘娘息怒,莫气坏了身子。太后一生无儿无女,两年前陛下及冠,便将朝政归还陛下,退居后宫颐养天年,想是老来寂寞才会接那个养女进宫。众所周知陛下是个大孝子,要真惹得太后不快,不是也给陛下找不痛快嘛。依小人看,县主刚入宫正得宠,您还是暂忍了吧,别搭理她,眼不见为净。”

    皇后一下子又燥起来,“本宫乃中宫皇后,她算什么东西,要让本宫避着她!”

    “莫要因小失大。”

    皇后是个暴脾气,哪儿受得气,根本不听华詹事劝拦,起驾福康宫。

    而此时的福康宫一片温馨祥。

    太后将伏荏染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亲昵地拍着她的手,询问着她在行宫的生活。

    吃的可好?住的可惯?下人伺候可周到?宫里送去的礼品可收到?

    伏荏染微笑着一一回答,安静的模样看着很是柔顺。

    太后今年不过三十七,容貌生得极好,画着精致的妆容,更加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她着着端庄的宫服,华贵雍容,却又带着寻常长辈的慈爱温柔。

    这是伏荏染第二次见到太后,记得初见是在两年前,还发生了一段插曲。

    当时太后在湖心亭上听曲,她随着领路的侍女去见太后,还没走进亭子里,就听到宫人们惊喊起来。

    太后靠在亭栏边时一下坠进了湖里。

    当时是冬季,天气极冷,伏荏染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下去,把太后救起来。

    太后冻坏了,她也大病了一场。

    太后说她救驾有功,是自己救命恩人,觉得她很有眼缘,就把她收为了养女,封云桑县主。

    再然后就把她送去了行宫,说是让她借温泉养病,一去就是两年。

    她能成为太后养女有运气原因,但她清楚,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的父亲。

    对外,她是太后娘家嫂子远亲家的孤女。

    实则她的父亲是天泱国位高权重的太宰伏晢明,天泱皇上的同窗挚友。

    她是伏晢明的私生女,生母不详。

    伏晢明与太后是表兄妹,两人的母亲是堂姐妹,所以把她藏到这千里之遥的暮国。

    “哀家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像故人重逢般亲切,恨不得能让你一直陪着哀家。可惜你为了救我伤了身子,只能让你去行宫将养。不过现在看你气匀面润,我也安心了。”

    “谢谢太后关怀,荏染一切都好。”

    太后瞧她得体识礼,说话又乖巧,不住的点头。

    “你看你个小丫头,打扮的比我还素净,只戴了这么只镯子。”

    太后垂眸瞧着她手腕上的血玉镯,满是笑意的瞳孔里闪烁着一些看不懂的什么东西。

    “父亲说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让我一直戴着。”

    “那也太单调了,小姑娘还是该明艳活泼些。”

    太后拿出了许多钗环首饰、绫罗绸缎,任由伏荏染挑选。

    伏荏染对这些花里胡哨的首饰兴趣并不大,但太后好意也不能推辞,就酌情挑选了几样。

    “你在行宫被刺杀的消息传来时,可把我吓了一跳。你可有受过伤,可被吓着了?”

    提起刺杀,太后关切的望着她,将她上下瞧着,一脸肃然和后怕。

    “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和你父亲交代。”

第8章 蠢笨皇后

    伏荏染安慰道,“谢太后关怀。荏染不是好好在这呢嘛。情况虽惊险,还好平安无事。”

    太后绷起脸哼了一声,身体微斜靠在手边的软枕上,眼睑微眯,顿时气场全变,显示出十年垂帘听政的威然气势来。

    “行宫都统护卫不利,严重失职,让你屡遭险境。你放心,我定会告知皇上,将其严惩。”

    “那些刺客又是下毒又是买通婢女,花招甚多,最后竟然直接夜闯,让人防不胜防。那些刺客武功招式相同,训练有素,可见是精心豢养的。可惜没有留下活口,也没什么线索。不过都统和那些刺客交过手,对他们的招式很熟悉,不如让他戴罪立功追查凶手。”

    太后沉吟一会,“如此也好,凶手不找到总是不安心。不过就怕这凶手千里之隔,想追查也不知如何追查。”

    最后这话如同自言自语般,说完轻叹了一声,眉心结着疙瘩。

    伏荏染狐疑地眯了眯眼,“太后可是知道凶手是谁?到底谁想杀我?”

    太后满眼心疼的望着她,唇瓣轻动着,最后只化成一声叹息。

    “我不知道,你也别乱想了。入了宫就安全了,刺客的事就交给别人去查吧,你只要像所有小姑娘一样开开心心的就好。”

    伏荏染还想追问,太后却只是半敛着眸子,轻轻揉捻着她的指骨,似陷入了回忆。

    那双柔和、智慧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迷雾。

    “荏染,你只要记得,你父亲很在意你,他并非故意丢下你,他是有苦衷的。他是家中的独子,娶妻生子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你要理解他。”

    太后替伏晢明辩解,反倒让伏荏染疑窦丛生。

    她总感觉太后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太后想告诉她些什么,却又不能说。

    娶妻生子与她之间有什么冲突吗?

    或者说是有人容不下她,所以必须把她送走?

    太后这袭话莫非是在暗示,真凶可能是父亲家里的人?

    伏荏染的大脑正席卷着风暴,皇后恰好来了,带着一脸努力隐藏却显露无疑的怒意。

    皇后是个长相美艳的女子,顾盼行动之间尽显风情,不像一国皇后,反倒像个宠妃。

    她装扮的既高贵又绝艳,眼尾挑的很高,下巴微扬,看人时给人一副居高临下的高傲感。

    光是神情、仪态就让人很难亲近。

    伏荏染自然也不需要亲近她,因为她们已经结下过梁子了。

    并且按皇后小肚鸡肠的性格,是不会轻易原谅的。

    伏荏染起身朝皇后行了礼,皇后淡淡地瞥她一眼,不慌不忙的坐下。

    她不开口,伏荏染就只能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能起来。

    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她这是在故意为难。

    皇后端起茶杯饮茶,轻吹着面上的茶叶,目光却时时观察着太后的神情。

    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夕嬷嬷不动神色地皱了皱眉,很快又抹开。

    在福康宫教训人,不仅是落云桑县主的面子,更是打太后的脸。

    这个皇后真是越来越愚钝,不知分寸。

    夕嬷嬷正想出声提点,太后突然开了口,唇齿含笑的瞧着皇后。

    “此次去太庙为先帝冥庆,书娙娥表现端方得体,谨礼善孝,朝臣们无不称赞。皇上与本宫商议着升她为婕妤,皇后准备一下,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什么,婕妤!我乃国母,后妃之事都该我做主,你们商都没和我商量就决定了?”

    皇后激动地都快跳起来,猛然起身,使得头上繁复的钗环步摇晃得叮铃直响。

    伏荏染偷瞧着她失态的模样,心里轻叹,这皇后委实……不太聪明。

    皇后这一过激反应,果然把太后激怒了,眉眼染上厉色,一拍茶几。

    “你这是在斥责哀家?”

    太后动了怒,殿里的人全都屏息凝气,不敢妄动。

    太后虽只是后宫女人,但十年的垂帘听政,在她身上磨砺出只有帝王才有的威严。

    即便她已退居后宫安养,脾性也更顺和了,但只要发怒,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皇后揣着怒气来的福康宫,华詹事早料到得出事,果不其然,屁股还没坐热就跳脚了,也把太后得罪了。

    华詹事后悔不迭,早知道死拉硬拽也该拦着皇后。

    皇后被太后这一质问也吓住了,心脏猛跳了几下,恭顺的跪下请罪。

    布置典雅的屋里似有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气温降了好几度,火盆都不感觉暖了。

    就像她故意不让伏荏染起身,太后也没让她起来。

    “陛下是天下之主,他还没资格决定后妃的位份!”

    “她一个小官之女,有什么资格坐上婕妤的位置。”

    皇后委屈地埋着头,又顶了回去,屋里隐隐响起震惊的抽气声。

    皇后真是太大胆了,这个时候还敢顶嘴。

    “你十五岁进宫,掌管后宫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浮躁。皇上乃一国之君,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妃嫔,你身为皇后整日捻酸吃醋,既不能体贴皇上,又不能和谐后宫,如何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太后毫不留情的狠斥了她一顿,看她咬牙忍恨的模样,知道说也是白说。

    看都不想看她,挥挥手就把她赶走了,让她回凤栖宫思过。

    皇后行了礼就要退出去,一抬头又瞧见了伏荏染,这才想起自己来福康宫的目的。

    伏荏染还保持着屈膝见礼的姿势,刚以为皇后走了就能松快了,不想转折来的太迅猛,全无防备。

    皇后突然将矛头指向她,“母后,儿媳还有一事。今早云桑县主闯入太医院大闹,还把给您诊脉的胡太医绑去了蚕室,就为了她那两个侍卫。此事现在传得沸沸扬扬,云桑县主身为母后养女,却不能端正言行,实在有辱身份。儿媳认为应当加以惩戒,以示宫规,彰显皇室体统。”

    皇后边说着边暗暗朝伏荏染飘去冷眼,嘴角噙着厌恨。

    此话一出,华詹事眼皮猛地一跳,她刚受了太后斥责,现在不是说这事的好时机。

    华詹事忍不住想要拉住她,却为时已晚。

    皇后哪儿计较的到这些,只想让伏荏染不得好,只是怕是不能如她愿。

    她这番话不仅把伏荏染给告了,还拉扯上太后,把太后都给数落了。

    只能说,她实在是笨的可以。

    “荏染是哀家请入宫的,自有哀家教导管束,无需皇后费心。”

    “但本宫身为皇后,有责任正肃后宫风气。现在宫中皆是对县主的议论,还有人猜忌……”

    “娘娘,您想必累了,还是先回凤栖宫吧。”

第9章 养面首

    华詹事突然抢断她的话,心惊胆战地不停和她使眼色,吓得手心都在冒汗。

    皇后今日是非得把太后得罪到底才肯罢休吗?如此不知退让,审时度势。

    “猜忌什么,哀家看谁敢妄议县主,割了舌头全都赶出宫去!”

    太后今日第二次拍案,殿中所有人都跪伏在了地上,埋着头一动不敢动,齐声回着‘不敢’。

    “荏染才入宫你就百般刁难,当真一点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回你的凤栖宫去,将《女诫》抄写百遍,没哀家的旨意不准出来,好好静静你的性子。”

    “母后……”

    皇后不敢置信的瞠大眼睛,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没想到直接把她禁足了,如此大的羞辱让她以后如何在后妃中抬得起头,如何再统领后宫。

    “您不能一味偏纵县主,我可是皇后,您让我以后如何做人!”

    “带下去!”

    太后偏过头不看她,亲昵地把伏荏染拉到身边,柔声关心着她是不是被吓着了,别怕。

    截然相反的态度形成强烈的对比。

    今日之后满皇宫的人定是要传遍了,云桑县主深得太后宠爱,再无人敢轻慢她。

    皇后被带走后,伏荏染想解释一下弗谖和田广丰的事。

    太后却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眯眯的宽解道,“你不必解释,我明白。你孤孤单单住在行宫时,就只有那几个婢子侍卫陪着你,与他们情分自是不同,救人心切也是人之常情,不必放在心上。”

    伏荏染没想到太后会对她宽纵到这个地步,微微的颔首,“多谢太后。”

    “永宁殿什么都没有,住不得人,哀家又深居简出,留在福康宫怕会拘着你,觉得无聊。不如你就住映辉园,那个小园子景致优雅,你一个人住刚好。”

    伏荏染初来宫中不懂规矩,夕嬷嬷就多解释几句道,“按县主的身份,是不能独住一座宫殿的,与后妃同住又不合适。映辉园虽小,离后花园却近,时常能出去走走。”

    “太后为荏染费心了。”

    伏荏染起身郑重地行礼道谢,太后疼惜地攥着她的手,从始至终都没松开过。

    “你是我的女儿,我不疼你疼谁。”

    伏荏染搬入映辉园的消息传入凤栖宫后,又引得一番风暴。

    皇后将太后送去罚抄的纸墨全都撕碎摔烂,把屋里能摔的都摔了,活像个泼妇。

    一只白猫尖声叫着从歪倒的花几上跳下来,刚好扑在皇后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死畜生,连你也敢找本宫不痛快!”

    皇后恶狠狠地一脚踹出去,白猫痛苦地喵呜一声,瘸着腿跑了。

    “娘娘,您可小声点,您不能再惹太后生气了。”

    皇后唾口骂着伏荏染,华詹事又紧张又忐忑的劝阻着,把宫人都赶了出去,紧闭上门,生怕被人听见,传了出去。

    “怕什么,她还能废了本宫不成!”

    皇后一掀榻几,连着上面的点心水果都摔了出去,掉的满地都是。

    皇后乃先皇所立,若无大错无人敢轻易动她,否则便是违先皇圣意。

    这也是她骄纵无德却还能稳坐后位的原因。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映辉园离宣德殿最近,她就是想让那养女近水楼台接近陛下。呸,本宫是不会如她所愿的!”

    华詹事头疼地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劝着,“娘娘,您暂时先消停一下吧。太后是陛下母亲,您和她作对能得什么好。”

    皇后气得不行,不停转换着呼吸,美艳的眸子此时全是猩红的怒意。

    “娘娘也不必太着急,太后即便有那个心,也得陛下喜欢才行。”

    华詹事如此一提点,皇后突然想到什么,哈哈的笑起来。

    “是啊,本宫怎么忘了,陛下对伏荏染的厌恶不比本宫少。就那不知廉耻的女人,小小年纪就养面首,放浪无耻,也配进后宫?”

    华詹事看她冷静下来,暗暗松了口气,跟着附和。

    “这事根本不用娘娘费心,陛下自己就不会要那县主。”

    伏荏染从福康宫离开后就去了映辉园。

    映辉园中绿竹依依,伏荏染所住的正屋被整个包围在竹林间,给整个冬日增添了鲜有的活力。

    早有一群宫人在映辉园恭候着,并非永宁殿的那一拨人。

    这些都是太后特意给她安排的。

    原本宫里的人对太后与伏荏染间的关系有些争议。

    虽说太后收她为养女,还封了县主,但第二天就把她送去了离皇城最远的行宫,等同于外放。

    说不清究竟是不是真的喜爱。

    然而今日的事,算是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太后为了她甚至禁足皇后,可见真心宠爱。

    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惯于扒高踩低,见到这般情景,自然都是迎合谄媚,好好伺候。

    映辉园的宫人一个比一个勤快忠心,连一些低位份的后妃都上杆子和她攀交情。

    她在宫里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一时风头无两。

    “太后对县主可真好,晚上小厨房做了甑糕,又香又糯,立马便派人送了些来映辉园,让县主也尝尝。太后宫里的小厨房比御膳局的手艺还好,满后宫除了融平宫和我们映辉园,没谁有这个福分。”

    说话的是映辉园的管事嬷嬷,姓蔡,之前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这次特意拨来了映辉园。

    “是吗。”伏荏染淡淡的应了一声,对镜梳发。

    “融平宫住的哪位妃嫔?”

    蔡嬷嬷笑着解释道,“融平宫乃先皇妃嫔韩太妃的住所。太后与韩太妃从先皇在时便亲近,先皇崩逝后,其他太妃都离了宫,只留下了韩太妃。”

    伏荏染点了点头,“那为何从未在福康宫见过她?”

    她来也有几日了,日日都去给太后请安,一次都没遇到太后这个老姐妹。

    蔡嬷嬷又道,“韩太妃深居简出,一年也出不来几回,县主未见过也是正常。”

    边说着边将叠好的衣服收进箱柜,朝梳妆台走来。

    “县主的头发真漂亮,又黑又亮,老奴给您梳理。”

    她还没能靠近伏荏染,月牙突然从外面回来,抢一步占了伏荏染身后的位置。

    “婢子给主子梳头便好,嬷嬷早些休息吧。”

    蔡嬷嬷看到月牙眼中的提防,没说什么,和伏荏染见了礼就笑盈盈地出去了。

    “主子,您可不能有了其他下人就不要婢子了。您说婢子梳头的手艺好,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婢子的活。”

    伏荏染失笑地戳了戳她额头,“就那么喜欢给我梳头?”

    月牙用力点头,“嗯。主子的头发是婢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婢子要给您梳一辈子。”

    “嘴甜。”

第10章 墙头上的女人

    弗谖和田广丰情况稳定后就被接到了映辉园,但还不能下床,一直由月牙照料着。

    转眼,伏荏染入宫已经十日,每日晨起去福康宫和太后请安,有时遇上嫔妃们请安,就多留一会,然后便在宫里闲逛。

    皇后被禁足,没法来找她不痛快,这着日子过得挺平静,不过很快又变得无趣起来。

    皇宫与行宫比起来,不过是个更大、更漂亮的笼子罢了。

    伏荏染站在福康宫门口,左看看右看看,撇撇嘴拐了左手,刚走两步停下来,将身后跟着的长龙遣退了。

    “有月牙和芙颜跟着我就行,你们回去吧。”

    蔡嬷嬷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违她的意,垂首应下了。

    冬日的皇宫也免不了凄冷苍凉之气,宫道上只有忙碌的宫人来来往往,无人出来玩耍。

    这两天气温更低了,人人都缩在屋里取暖。

    伏荏染胡乱走着,反正也不认路,每到岔路口就顺着心意择路,周围的景致竟渐渐荒凉起来。

    此种荒凉与冬日的冷凄不同,给人暮气沉沉的感觉,全无生机。

    被冷霜欺压的枯草无人清理,藤曼枯叶铺满宫道,连宫墙都破败了,坑坑洼洼,墙根处落满了灰渣。

    “主子,我们回去吧,好冷啊。”

    月牙望着前面不见头的宫道,只感觉阴恻恻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不自觉抱起胳膊。

    伏荏染看了看她身上厚厚的披风,嗞了一声,“瞧瞧自己穿了多少件,再看芙颜穿的什么。矫情!”

    月牙瘪了瘪嘴,“您怎么能拿婢子跟芙颜比,芙颜习武之人体格壮,不怕冷。”

    寒风咧咧的时节,芙颜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胡服,长发束腰,飒爽英姿,像是自带气场能把周围空气加热,和她们完全处在两个季节。

    “你不是习武之人?”

    伏荏染反问一句,月牙一下就被堵住了。

    她自小便接受训练和栽培,也会武功,不过在这方面天赋有限,只会些拳脚功夫,最多自保,遇到厉害些的便不行了。

    三人边往前走边聊着天,前方渐渐出现一座宫门。

    伏荏染目光上移想要看清宫门上的字,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个小巧的身影。

    一个着着大红披风的女人正坐在墙头上,视线飘忽的眺望着远方,混沌的目光盈着哀伤。

    女人瘦弱的只剩皮包骨头,眼窝凹陷,脸色蜡黄,但五官轮廓极好,不难看出年轻时曾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女人也不知在想什么,望得很入神,伏荏染在墙下站了许久都没有发现。

    “你为何坐在高处,不冷吗?”

    伏荏染仰着头唤她。

    女人被惊了一下,缩了下肩膀回过神来,低头瞧见下面有人,愣了半晌,然后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满是惊喜。

    “你是谁?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是陛下派你来的吗?”

    伏荏染望着她满心期许的眼神,心中疑惑,摇了摇头。

    “不是!”

    女人失望极了,脸上笑容隐去,过了许久,又开心的笑起来,低下头和她说话。

    “没人会到这来,你是走错路了吗?”

    月牙虚着眼睛,总感觉这女人一会笑一会冷,神经兮兮的,小声提醒主子提防些,别是个疯子。

    伏荏染不以为然地仰着脑袋,回答她的话,“我是迷路了,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了。敢问这是哪儿?”

    女人骨瘦如柴的脸上闪过一丝苍凉,“这是冷宫。”

    伏荏染抿了下嘴,“那你可知映辉园如何走,我找不到路了。”

    “你住在映辉园?你是何人?”

    女人眼睛陡亮起来,激动地问道。

    身子倾出墙头往她凑近,似乎随时都会摔下来,看的人心惊了一下。

    “我是云桑县主,前几日才入得宫,暂住在映辉园。”

    “原来只是个县主。”

    “欸,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月牙插着腰就要骂回去,女人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见过的命妇贵女多了去了,我可是为陛下生了两个公主。”

    女人一脸的骄傲和得意,月牙迷茫的眨巴了几下眼睛。

    皇上距今只有一个公主吧,而且她这么大年纪怎么也不像是皇上的妃子。

    “她说的是先皇。”芙颜在身后提点了一句。

    月牙飞给她一个白眼,“我知道,我又不是笨蛋。”

    芙颜不置可否的扯了下腮帮子,这反驳真苍白。

    “谁在那!”

    突然,一个威厉的声音闯来,月牙循声一看,两个带刀侍卫从宫道后方快步过来,气势汹汹。

    月牙二话不说拉着伏荏染就走,冷宫这种地方可不是随便该来的,要被人知道又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

    走为上策。

    墙头的女人看她们跑了,挺直了脖子朝她们喊着,“明天再来陪我说话,我等你!”

    话音才落,三个身影就消失在了宫道尽头。

    两个带刀侍卫来到宫门下也没再追,嫌恶的瞧了墙头女人一眼,商量着晚上喝酒。

    伏荏染三人绕了许久才终于遇到了宫人,问了路回到了映辉园。

    闲逛的时候没觉得,回来时才发现走了有多远。

    映辉园在后宫偏东的位置,冷宫在偏僻的西北角,她们穿过了大半个后宫。

    “主子,我瞧着那个女人精神不太正常,以后您还是别靠近她了,小心被伤着。”

    “她被关在冷宫里,能伤着谁。”

    芙颜随口跟道,剥了个橘子给伏荏染,又剥了个给自己。

    月牙啧了一声,矫情的瞟了她一眼,“没看见她坐在墙头上,要是跳下来伤人怎么办。”

    “不用担心,方才那两个侍卫显然是专门看守冷宫的,不可能让她逃出来。而且那么高的宫墙,跳下来不死也得残。”

    福康宫做了软酪,又给映辉园送了来,伏荏染坐在窗边吹着软酪休息。

    外面飘起沥沥的雨丝,幸好回来的及时,不然就得淋雨了。

    想起弗谖和田广丰如今养伤不能吹风受凉,拍了拍手就准备去看看他们。

    弗谖和田广丰住在映辉园东边的一排矮房里,和小宦们住在一起。

    他们两人住一间屋,躺在一张长铺上,中间拉了个帘子,月牙给他们看伤时便用帘子挡住。

    谁也不愿瞧见对方的伤处,伤口不止在身体上,也在心里。

    “外面下雨了,我让月牙多给你们拿了床被子,千万别冻着。”

    月牙抖开被子给两人加上,在弗谖床边放了个圆凳给伏荏染坐。

    “我看你气色好多了,挺红润的,看来不久就能下床了。”

    芙颜瞧着弗谖的脸色,也附和道,“那天在蚕室还以为你快不行了,这才没过几天就气壮面匀,恢复的很快。”

第11章 面首流言

    伏荏染凑着弗谖的脸来回看,弗谖武艺高强、内功深厚,身体素质当比田广丰好才对,那天在蚕室却病得比田广丰还重,倒是让她意外。

    不过好得倒是比田广丰快的多。

    田广丰眼眶里包着泪,一副隐忍着不让它落下来,又可怜又害怕的模样。

    这些日子他每天以泪洗面,眼睛一直都红肿着,都快变成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了。

    他毕竟年纪小些,根本没细想下蚕室意味着什么就做了决定。

    当时他也不过是跟着弗谖壮志凌云得表现自己的忠心,想要一直跟着伏荏染罢了。

    不过现在就算回过神来,后悔了,也已经晚了。

    冲动是罪恶之源啊!

    伏荏染想要安慰他几句,张了张嘴,最后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现在任何宽慰都是多余且苍白的,事实已经铸成了,没有退路,只能接受。

    “主子不必为我伤心,我为主子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田广丰反过来强笑着安慰她,努力扬起笑容表现自己的不在意,两个核桃般的眼睛却让他的强颜欢笑更显凄惨。

    “你自己把眼泪擦擦吧。”

    伏荏染轻叹了一声,给他递了块娟子。

    田广丰诚惶诚恐地不敢接,这可是主子的娟子。

    在伏荏染的眼神示意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接了过来,却没有擦泪,而是小心的捧着,像捧着什么稀奇宝贝。

    “先好好养病,等身体好了,其他的日后再想。”

    伏荏染这句安慰是说给弗谖和田广丰两个人。

    不过弗谖依旧如往常般从容淡然,目光深邃平静,看不出任何悲伤痛苦的情绪。

    “主子,我听到宫里一些流言,说我和田广丰是你养的面首,此事你可听说了?”

    “谁在乱放屁,胡脏污乱我们主子。我们去告诉太后,让太后把乱嚼舌根的人都抓起来!”

    月牙义愤填膺地骂道。

    芙颜把她张牙舞爪的手臂拉下来,稍安勿躁。

    “现在不过有人私下议论,若是去找太后,不就拿到明面上,弄得人尽皆知了,到时损的只有主子的颜面和名声。”

    “那也不能让他们胡说八道。”

    月牙气鼓鼓地拧着眉,想了想道,“我自己去查,看谁在乱传,非得把她嘴缝上。”

    月牙转身就要出去找人算账,被芙颜一把拽住了。

    “主子都没发话,你冲动什么。”

    伏荏染作为当事人比月牙还平静,气定神闲坐在一边喝茶,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主子养面首的流言宫里早有传过,应该是从行宫漏出来的。这几日又热烈起来,想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弗谖边说着边挪了挪身子,身子坐起来些,背上垫着袄子靠在墙壁上。

    伏荏染替他把垂到床边的被子拉起来,将他整个身体盖住,一丝风也不漏。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她初来乍到,得罪过的除了皇后再没别人。

    “主子有什么打算?”

    弗谖许是盖的有些厚了,脸微微泛红,不自在的又挪了挪身子,目光从眼前那双柔荑上移开。

    伏荏染轻笑了一声,眼底透出一丝冷讥,反问他,“你有什么意见?”

    弗谖近乎冷漠的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已是第三次,须得给对方反击了,不然会被人以为好欺负。”

    “有太后护着,谁敢欺负主子。”

    弗谖冷静自持的目光透着幽幽的寒气,月牙感受到他朝自己看来,经不住瑟缩一下,立马颔首立直。

    “狐假虎威终是虚势,唯有自强,才会让对方真正的忌惮害怕。”

    月牙脑袋耷拉着,诺诺的应了声‘是’。

    她在伏荏染面前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想说什么便说什么,面对弗谖反倒拘谨战栗。

    弗谖比伏荏染更像主子。

    伏荏染在呜呜咽咽的雨声中醒来,已辰正时分,窗外依旧阴沉沉的,人也跟着懒散起来,骨头发软,窝在被子里懒得动弹。

    月牙听见声音端着水伺候,将帷帐挂起,提着衣裳伺候她穿衣。

    “昨儿下了一夜的雨,幸得主子有先见给弗谖侍卫和小丰加了被子,不然这一夜他们怕是不好过。”

    伏荏染抬着手臂任由月牙给她穿衣,怔怔地望着窗外连绵地雨幕。

    青葱翠竹被雨点打击的微微晃动着。

    烟雨朦胧,整个世界似被罩上了一层薄纱。

    “她应该不会在吧。”

    伏荏染自言自语地喃喃。

    月牙将一件带狐皮领子,镶着珍珠的桃粉披风给她穿上,细嫩的颜色衬得整个人都娇艳起来。

    月牙抬眼问道,“主子在说谁?”

    伏荏染摇摇头,低头瞧见身上的披风,刚拴好的带子轻轻一拉就被扯开。

    “换一件,一点都不好看。”

    “多好看啊,颜色又俏,上面的绣花又精致……”

    月牙说的起劲,猛地对上伏荏染严肃的目光,呼吸一滞,心咯噔一下。

    伏荏染性子平易近人,对她们几人很宽容,一点主子的架子都没有,就算平时偶尔说错话做错事也不会发火。

    此时突然见她愀然不乐的表情,不由震荡了一下,唯唯连声。

    “以后不要再有带动物皮毛的衣服。”

    “知道了,婢子立马去换。”

    月牙紧张的绷着声音,偷偷瞧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缓和下来,这才稍稍安心。

    缠绵的细雨又连着下了一早上,到了下午依然没有停下的征兆。

    月牙在屋里指挥着侍女收拾碗筷,转头瞧向门口。

    伏荏染亭亭玉立的站在屋檐下,抬手接着房檐滚落下的雨线。

    沁凉的雨水打湿了她如葱段般的手指,眼神朦朦胧胧的不知望着何处。

    她记得那女人说今天会等她,一整天脑子里都是那女人瘦得皮包骨头、写满孤寂的脸。

    “她应该不会等我吧。”她低声喃喃。

    月牙从屋里出来,掏出娟子把她凉湿的手擦干,又塞给她一个手炉暖手。

    手炉的温暖透过掌心遍传全身,舒服的吐出一口气,在眼前形成雾气。

    她唤着月牙拿了伞,抬步往冷宫方向去了。

    地面的积水打湿了她的绣鞋,迎面的冷风夹着雨丝凉沁沁的,却没有阻碍她的步伐,反倒越发灵快了。

    穿过大半个后宫,来到西北角的冷宫宫道时,远远便瞧见宫墙上那个火红的小巧身影。

    她打着一把油纸伞,如昨日般高坐在墙头,目光悠然而飘渺的眺望着远方。

    她似是在等伏荏染,又似一直都在这。

第12章 先皇宠妃丽昭仪

    墙头上的女人没有注意到伏荏染的到来,又是伏荏染率先开口,把她唤回神来。

    “下这么大雨你还坐在这,你在等我吗?”

    女人低头看她,被冻得发红的脸上漾开笑容,“你果真来了,我还以为昨日是我做梦呢,怎么会有人来冷宫。”

    伏荏染仰着头才能和她对视,斜雨正好直直打在她脸上,衣服都被淋湿了。

    月牙顺着雨落的角度倾斜下伞面,挡住了伏荏染的视线,被伏荏染推开了些,把自己暴露在了雨幕下。

    “你快回屋里去吧,今天雨太冷了,我改日再来看你。”

    女人低落的微沉下眉头,“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伏荏染一下沉默了,想起自己被困行宫的日子。

    月牙在身后不停催促她回去,想要挽住她的手臂带她走,却被她挣脱了。

    “我是云桑县主伏荏染,我还不知你是谁?”

    女人认真想了一下,“没听说过。”

    接着无神的眉眼扬起来,满是骄傲的道,“本宫乃丽昭仪,你可知道本宫?”

    伏荏染笑着摇摇头,“我出生民间,衡阳雁断,对宫中事寡见少闻。”

    丽昭仪给了她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自得地介绍起来,“本宫乃当朝太傅之女,父亲是陛下老师,本宫自小便与陛下相识。入宫便是婕妤,有了幻儿后便升了昭仪。满宫上下,谁人不知陛下最宠爱的便是本宫。”

    “那你为何落入了冷宫?”

    月牙的询问像一把尘封的刀,沾满铁锈和灰尘,不再锋利,却更磨人,生生将她的笑脸撕拉出一道道惨不忍睹的血痕。

    月牙感受到伏荏染斥责的目光,懊悔地抿起嘴,知错的低下了头。

    真是嘴快,一下就戳到了别人的伤口。

    丽昭仪耷拉着脑袋,胡乱披散的长头将脸埋了起来,让人看不出她的表情,却又隐隐的‘磕磕’声传来。

    那是磨牙的声音。

    丽昭仪倏得一下抬起脸,狰狞的五官满是震怒,一抬手摔了一片宫门上的青瓦。

    瓦片落在伏荏染脚边,碎片差点飞到她脸上,被芙颜拉了一下手臂,平安得避开了。

    “都是皇后那个贱人,她自己不知道被谁下了毒,诬陷在我身上。无论我怎么解释,满朝大臣、后宫嫔妃全都认为是我毒杀皇后,陛下迫于无奈才将我关入冷宫。我相信,陛下肯定是信我的。”

    伏荏染暗挑了下眉毛,看她深陷美好回忆的模样,真不忍心戳破她。

    先皇若真信她,岂会到死都没把她接出去,身处冷宫,怕也只能靠这样的幻想自我安慰了。

    “又是你们,你们还敢来!”

    哗哗啦啦的雨声中,一个威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伏荏染这才发现宫道左侧的一处甬道里还有两个带刀侍卫,正是上次撞见的那两人。

    方才两人应该是躲在甬道避风处打盹,听到瓦摔得声音才被惊醒。

    “你们是哪宫的宫女,这里是冷宫,闲杂人不得擅闯!”

    其中一个大胡子瞪着凶狠的瞳孔喝道,魁梧的身躯壮硕如牛,迈着大脚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有出甬道。

    “放肆!县主面前岂容你高声。”

    月牙上前一步,沉声呵斥,即便是个软软嫩嫩的姑娘,却气场十足,当即就把两个侍卫震住了。

    “臣不知县主身份,请县主恕罪!”

    两人齐齐单膝跪下请罪,快速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和茫然。

    一个县主,跑到这冷宫来干什么。

    “不知者无罪,起来吧。”

    伏荏染往墙头上的丽昭仪看了一眼,对两名侍卫道,“我只是从此处路过,并无其他目的,你们不必太紧张。”

    两个护卫又对视了一眼,另一个小眼睛的侍卫谨慎的道,“回县主,这里是幽禁废妃的冷宫,晦气不吉利,县主还是请回吧。”

    “太后说除了前朝,整个皇宫我哪里都去得。难道此处有明令,禁止路过?”

    “这……不曾。”

    “那我来与不来你们也管不着了。”

    两个侍卫都愣了一下,悄悄抬眼打量雨伞下的人,暗自倒吸了口凉气。

    这一头墨发美得无与伦比。

    方才怎会以为她是个宫女呢。

    想到最近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云桑县主,极得太后宠爱,是太后的养女。

    莫非便是眼前这人?

    顿时两人的神情越发恭敬,沉默着不再言语。

    “我先回去了,改日有空再来与你说话。”

    伏荏染准备回去了,丽昭仪却舍不得她,朝她伸了下手似是想抓住她,却只抓了个空。

    “你与太后似乎很亲近,你是太后何人?”

    伏荏染顿了下,答道,“我是太后养女。”

    丽昭仪眼睛一下亮起来,“那你可否让太后放我出去,我想见陛下。”

    伏荏染一下迷茫了,她这句话里的陛下和之前说的陛下,是否是同一个陛下?

    若是同一个陛下,死去的人,如何帮她见面。

    月牙心直口快的扬声道,“你为何还陛下陛下的称呼,如今的陛下是永章帝,先皇已崩逝多年,应该改口了,免得让人混淆。”

    月牙话一出,没人瞧见甬道里的两个侍卫陡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倏得穿进雨里,朝宫门冲去。

    两人还未冲到宫门将门打开,墙头上方才还好好的人突然尖叫起来。

    油纸伞脱掌落到了墙下,丽昭仪死抓着头发,瞠目尖叫,身子一歪就摔了下去。

    只听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从宫门内传来,便再没了丽昭仪的影子。

    主仆三人都愣在了雨里,丽昭仪双目猩红犹如厉鬼的模样似是定格在了记忆里,像一只被击中要害的猛兽,发出愤怒而凄惨的咆哮。

    伏荏染跟着侍卫追进了冷宫内。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里面的景象,断壁残垣,杂草重生,从没想过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居然会有如此荒凉颓败之处。

    破败的宫殿中探出许多脑袋,一双双写满好奇和疯癫的眼睛不停朝这张望着,有的冲到雨里乱叫乱跳,有的偷藏着发出咯咯笑声,四处透露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伏荏染没多看,赶忙去看丽昭仪。

    丽昭仪从墙头掉下来时,被两个下人接住了,并未受伤。

    短暂的晕厥后,又是惊天动地的尖叫,像针一样尖锐,能把人耳膜刺破。

    “主子,您快别叫了,怎么又犯病了——”

第13章 淋雨的白猫

    两个下人形容苍老枯槁,脸上写满了沧桑和疲惫,合力想把人抱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劲。

    丽昭仪不停挣扎乱动,大雨里直剌剌的坐在地上,推蹬着双腿和双臂。

    两个下人也全身淋湿,根本没法打伞避雨。

    两个侍卫想帮忙却不好上手,男女有别,只能替她们撑着伞,不停催促下人动作快些,把丽昭仪嘴巴堵起来。

    “要是再惊了宫里的主子,怕是又有一顿打。”

    两个下人也是满心害怕,拼力控制丽昭仪。

    伏荏染上去帮忙,芙颜却把她拦住了。

    “小心别把您伤着了,婢子来。”

    说着把那两个下人也赶开了,一个人轻而易举的把乱扑乱动的丽昭仪抓住。

    用腕带捆了她的手,又堵了她的嘴,抓着她的腰一提就抗在了肩上,直接送回了屋。

    两个侍卫都看愣了,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是个练家子,看那轻便的身手,绝对的高手。

    即便嘴巴被堵着,丽昭仪依旧在不停挣着嗓子,嘴里那条腕带渐渐的竟染上了血,有些触目惊心。

    “她这到底怎么回事?”

    伏荏染拧眉瞧着简陋床板上挣扎着的丽昭仪,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眼睛用力鼓着,已经充了血,红的吓人,像被厉鬼附身了一般。

    两个下人不清楚伏荏染的身份,但跟在曾经宠及一时的丽昭仪身边,也见过不少世面,瞧她的气度、仪态便知道绝不是一般人。

    且冷宫已经十几年没人来过了,也想和人诉诉苦,便将丽昭仪的事情讲来。

    丽昭仪自被褫夺封号关入冷宫,没到一年陛下也崩逝了。

    她无法接受陛下崩逝的消息,日夜哭嚎,后来就生出了执念,一直以为陛下还活着,心心念念着陛下有朝一日来接她出去。

    自那后,只要有人和她提起陛下已逝的事,她便会发病,尖叫嘶喊,又打又骂,每次都把人折腾的够呛。

    半个多月前,她们只是不小心提起先皇在世时最爱吃玫瑰酥,她就大闹了一场,还引得仪鸾宫的人来训斥,说惊扰了小公主。

    所以两个下人平日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招惹到她。

    结果好容易才消停下来,这才没多久又发病了。

    “是我说错话惹得事,我给她扎两针,很快就能平静下来。”

    月牙征求意见的瞧向伏荏染,伏荏染点了点头,她便掏出一包银针铺展开来。

    几针下去,方才还挣扎不止的人慢慢安静下来,眼皮一耷一耷,徐徐睡了过去。

    两个下人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平常,却也忍不住多打量了伏荏染几眼。

    这位主子身边的侍女一个擅医一个擅武,一点不像寻常京城贵女身边的侍女。

    她到底是谁?

    像是为了回答她们的疑问,小眼睛侍卫突然上前拱手道,“县主,冷宫无指令不得进出,今日事发突然已然违了规矩,您还是快请离开吧。若被人知道了,臣等也逃不了责罚。”

    “主子,她已经没事了,醒来后好好休息几天便可。我们还是回去吧。”

    月牙收了针,附和的道。

    伏荏染环顾了一圈漏风的寝卧,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

    伏荏染出了冷宫,两个侍卫才安心的输了口气,恭恭敬敬的恭送着她走远。

    回去的路总感觉要长一些,三人快步行走在空荡的宫道上,脚踩湿地,袜子和脚都湿透了。

    伏荏染盯着自己脚,可惜了这双新鞋,瞥眼就瞧见了路边一处矮灌中窝着一只雪白的小猫。

    小猫声音细弱的叫着,被雨声掩盖的根本听不清,全身都淋湿了,怪可怜的。

    伏荏染把它抱起来,才发现它身上全是伤,皮毛下有多处淤青,右眼处还有伤口。

    感受到它身体的战栗,伏荏染心疼不已。

    白猫一个劲往她怀里钻,呜呜咽咽的小声叫着,像是在寻找温暖的地方取暖,又像在撒娇疏散委屈。

    “是谁把它伤成这样的,这么好看的猫怎么下得去手。”

    月牙气恼地惊呼了一声,伸手想要摸一摸,才靠近就听白猫长叫了一声,回过脸幽幽盯着她。

    那双胡绿色的眼睛满是警觉和抗拒。

    “看来它不喜欢你。”

    “我这么亲切可爱它居然不喜欢我,哼!”

    月牙受伤的瘪了瘪嘴,孩子气的冲着白猫用力哼了哼鼻。

    “乖,别怕,没事了。”

    伏荏染轻柔的一下下顺着它湿漉漉的毛,小心避开它的伤口,用娟子把毛给它擦干。

    猫怕水,也不知道在这淋了多久的雨,肯定害怕极了。

    “它只喜欢主子。”

    芙颜也试探的想摸一摸,也被白猫警告的叫了一声。

    月牙看她也被嫌弃了,呵呵笑了起来,“主子本来就招小动物喜欢,在行宫的时候,太妃养的鹦鹉特别不爱说话,但每次只要主子去都会说个不停,全是讨好的好听话,有趣死了。”

    三人正说着话,一阵脚踏雨水的声音从灌丛另一面的小道上传来,有人不停学着小猫叫往这来,应该是在找这个小家伙。

    找猫的侍女瞧见伏荏染和她怀里的白猫后,神情一下紧张起来,脱口而出道,“那是皇后最喜欢的猫。”

    伏荏染轻挑了一下眉毛,这语气什么意思,以为她要伤害这只猫,所以用皇后压她?

    “见到县主不先见礼,这是凤栖宫的规矩还是宫里的规矩?”

    月牙阴阳怪气地斥责,小侍女当场就吓住了,连忙低头见礼。

    伏荏染懒得和个小侍女计较,不停揉着小猫的毛,抬了抬眼皮,“这只猫是你在照顾?”

    小猫似乎被她揉的很舒服,眼睛一眯一眯的,像是要睡过去。

    侍女回了一声是。

    “它叫什么名字?”

    侍女犹豫了一下,“叫棉球。”

    伏荏染笑了一下,“名字倒挺好听。”

    棉球像是听出她在夸奖自己,开心的喵了一声,从怀里探出头在她手背上舔来舔去,又用湿漉漉的脸蹭了蹭。

    “它怎么受伤了?”

    侍女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婢子也不知,许是在外受欺负了,婢子这就带它回去。”

    伏荏染沉默着打量她许久,看的侍女浑身不自在,双手紧了又紧。

    “以后好好照顾,别再丢了,猫怕水。”

    “是,谢县主。”

    侍女暗暗松了口气,小心的从她怀里接过棉球。

    棉球非常不乐意,爪子勾着伏荏染的衣袖,不停的叫唤着,叫声好不可怜。

    侍女紧抱着它不停安抚着,但棉球始终望着伏荏染叫唤,纵身想往她身上跳,身体却被禁锢住了。

    侍女尴尬的掏出小鱼饼喂它,却被它无视了,依旧没能让它安静下来。

    伏荏染绕过灌丛撑着伞朝它走近,微低下身子挨近它,“你都湿透了,会不舒服的,下次我们再一起玩。”

    她与棉球靠的很近,嘴唇几乎快要碰到它毛茸茸的耳朵,像是在说悄悄话般。

    方才还叫个不停的棉球,竟然真的神奇的安静了下来。

    侍女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敢再逗留,抱着棉球就往凤栖宫方向走了,步子叠的很快。

    是夜,伏荏染喝了姜汤正准备躺下,窗外隐约传来一丝细弱的声音。

    她重新穿鞋坐起身,打开窗户往外一看,棉球端端正正地坐在窗台上,一见她就扑了过来,脏兮兮的爪子在她纯白的衣服上印下一朵朵黑梅花。

第14章 被人指控杀人犯

    弗谖的身体恢复不错,现在已经能下床活动了,田广丰却还要再躺些日子。

    “太后昨天说起想见见你,你等会跟我一起去福康宫吧。”

    伏荏染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月牙替她梳理着头发,发饰简洁,只在额前两侧簪了两朵小巧的玉钿,缀着两串珍珠链子。

    转头间,在额前轻轻晃动。

    配上碧绿色的衣裙,眉眼璀璨,整个人透着一股逼人的灵气。

    弗谖沉默了一下,太后见他的原因不言而喻。

    一则可能只想见见他,好奇一下县主这么在意的侍卫长什么模样。

    二则怕是试探关于面首的流言。

    闺阁女子养面首这样的流言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致命的,况且是在规矩森严,最讲求清白、名声的皇宫里。

    “主子,昨晚凤栖宫的尖叫声您听到了吗,真瘆人。”

    月牙连连咋舌,一副汗毛倒立的表情。

    伏荏染摇了摇头,“不曾。凤栖宫出什么事了?”

    月牙压低身子,神秘兮兮的道,“听说最近皇后神经兮兮的,总说有鬼,凤栖宫上下都闹得不得安生,整夜整夜的点着大灯。昨儿那声尖叫怕是整个皇宫都听见了,吓了我一跳。”

    “是吗。”伏荏染淡淡的应了一声,笑唇往上勾了勾,透着一丝得逞的狡黠。

    她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主,有仇必报,理所当然。

    “你晚上烤些鱼干送来我屋里。”伏荏染吩咐月牙道。

    月牙不解,“主子怎么突然想吃烤鱼干。说起来,婢子最近总感觉夜里有猫叫,难道主子偷偷在屋里藏了猫。”

    伏荏染笑笑没回答,只让她千万记着准备。

    转头时,不经意与弗谖四目相对,齐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梳妆好去福康宫,在距离福康宫宫门还有百步距离时,远远瞧见宫门内有人出来,与送客的夕嬷嬷道了别,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伏荏染并没在意那几人,却在迎面相对即将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个年轻女子突然快步朝她冲来。

    俏脸怒目,斥声大骂着,甚至想要打她。

    弗谖不慌不急的往伏荏染身前一站,便将那冲动的女子挡住了。

    他犹如一座巍峨的山峰,任由那女子挣扎也越不过去。

    “哪儿来的疯子,皇宫之中公然对县主动手,是不想要命了?”

    弗谖云淡风轻的声音悠然平缓,却带着令人胆寒畏惧的威压。

    他眼眸下撇,眼色波澜不惊,却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漩涡,漆黑幽深,根本不敢瞧上一眼。

    女子情绪激动,被他吓得肩膀一瑟,畏缩片刻又朝伏荏染扑过去,眼泪汩汩往下淌,脸上满是悲切和愤怒。

    她恶狠狠地怒视着伏荏染,痛苦斥骂道,“都是你害死了我哥哥,你这个杀人犯,你还我哥哥命来——”

    女子拼命挥舞着双手,弗谖不再手软,手臂一搡,就把她推开了老远。

    动作潇洒流畅,引得周围不少宫女们低声尖叫起来,个个羞得面色通红。

    宫里何时多了这么好看的小黄门,以前都没见过。

    看她跟着云桑县主,想来应该就是云桑县主带进宫的侍卫之一,传闻中的面首。

    怪不得宫里会传出这种流言,这人实在太让人垂涎了。

    宫女们发着花痴,注意力全被颜色绝丽的弗谖吸引了,根本没关注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子。

    女子被推得趔趄,堪堪稳住没摔倒。

    另一个中年女人抹着泪来扶她,想要劝阻,却声音哽咽着说不清完整的话。

    这两人模样挂相,明显是母女。

    中年女人瞧向伏荏染的目光也透着悲怆和怨恨,但最后都化成了卑微的无奈之色。

    “你在说些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伏荏染莫名其妙的被人骂,心情也不怎么好。

    太后深居简出,福康宫向来清净,但这会正是一天中忙碌的时刻,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全都好奇的往这瞧着。

    相信过不了多久,云桑县主在福康宫门口被指控为杀人犯的事就会传遍整个皇宫。

    那女子听她如此说,越发气恼地喊起来,“你羞辱我哥哥在先,绑他去蚕室给一个宦官治伤,把他赶出皇宫发配祖籍在后。我哥哥到底何处得罪你,你要如此害他。若不是你,他怎会在回乡路上遭盗匪丢了性命。你就是个杀人犯!”

    女子哭嚎着扑过来想打伏荏染,依然被弗谖挡住了,攥着她手臂直接反剪在身后,让她无法挣扎。

    中年女人哭着上来解救女儿,用力捶打弗谖钳制她女儿的手。

    伏荏染愣在那,原来这对母子是太医院那个太医的母亲和妹妹。

    只是,胡太医怎么死了?而且罪名还扣在了自己头上。

    当真是一头雾水。

    “弗谖,放开她们。”

    伏荏染发了话,弗谖便手掌一松。

    女子正用力扯着手臂,他突然松开,身体直接跌坐到地上,引得周围一阵笑声。

    伏荏染想去搀扶她,细问些情况,夕嬷嬷却突然闻讯赶来,沉眉冷目地训斥那对母女。

    “胡太医之事与云桑县主毫无关系,休要胡乱攀污。胡太医制药不细,掺入相克药材,致使太后玉体有伤。太后已仁厚发落,只是赶他出宫,未追究他渎职之罪。特请你们入宫,施恩宽慰,你们须得感恩于心。”

    夕嬷嬷一出面,母子俩就安静下来了,乖乖垂首听训,眼泪却吧嗒吧嗒不停落着。

    “哥哥伺候太后玉体多年,慎重周全,从不曾出差错,又怎会犯这样低级地错误……”

    胡太医妹妹还想辩解些什么,直接被夕嬷嬷厉声喝断了。

    “今日看在你刚刚丧兄,情绪不稳的份上,赦了你的胡言之罪。但若再敢污蔑县主,置喙太后处置有误,绝不会轻饶!”

    胡太医妹妹不甘心的咬着唇,却不敢再说,

    母女俩紧牵着手,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她们头顶,说不尽的伤感。

    进了福康宫,伏荏染就想问夕嬷嬷事情详情,不想夕嬷嬷率先开口将事情按了下来。

    “方才胡家母女的话,县主无需放在心上,她们只是悲伤过度才会口不择言。县主最好也莫要和太后提起,免得惹她伤心。”

    “胡太医到底为何被贬出宫?”

    伏荏染想想自己与胡太医只接触了一次,虽有点不愉快,却并非大恩怨,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胡家母女认为是她撺掇太后故意报复,简直是无稽之谈。

    夕嬷嬷淡淡的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她,只是道,“胡太医年纪轻轻便去了,实在可怜。此事虽非太后本意,但太后宅心仁厚,觉得是自己间接造成了这个意外,心中有愧疚,所以才会把胡家母女请进宫关怀。”

    顿了顿,郑重地请求道,“太后心里不好受,昨夜一夜未睡。县主是太后最疼惜之人,还请多心疼、体谅她。”

    伏荏染细细品味着夕嬷嬷的话,夕嬷嬷这是提醒她此事到此结束,莫要再追问了。

    这般隐晦的态度,是否也证明了,其中确有隐情?

第15章 最真实的答案

    进了屋里,太后正坐在铺着厚垫子的坐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串红玉髓手串,精神厌厌的。

    见她来,太后勉强的笑了笑,朝她招招手,唤到身边坐下,而后瞧见她身后跟着的弗谖。

    伏荏染将弗谖引见给太后,“这是弗谖,在行宫起便负责保护我。”

    太后掀起眼帘,用一种挑剔而睿智的眼神将弗谖从头上下打量了一遍。

    弗谖穿着小黄门的服制,微弓着身,双手交叠在身前,眼睛盯着脚下,低眉顺眼。

    即便表现得恭敬,却全然看不出宦者的卑微来,容貌出色的让人眼前一亮,冷傲的气质更是隐藏不住。

    太后没有对他做评价,只是淡淡的叮嘱了几句,“以后要好生伺候县主,入了宫便要遵守宫里的规矩,莫要给县主惹麻烦。”

    “你是县主父亲安排给她的,自是最亲近、最忠心她的人。但你也要记住,正因你是县主身边的人,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县主,切不可有差错,丢了县主颜面。否则,即便你是县主父亲的人,哀家也绝不会留情。以后县主若有什么需要,或你有什么不懂,都可来福康宫。”

    弗谖跪下身,双手触额行了一个大礼。

    “来之前老爷曾说过,从今以后主子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主人,我的命都是主子的,就算拼尽性命也会护主子一世安稳。唯主子之命是从。”

    太后的眼角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如此甚好。”

    说完像是不想再多看弗谖一眼,笑盈盈的转向伏荏染。

    伏荏染瞧着两人,也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总感觉话里有话。

    “你爹昨日给本宫来了信,知晓你入宫的事,千叮咛万嘱咐好好照顾你,切莫让人欺负了你。”

    太后失笑的拍拍她的肩膀,接着又收敛了笑容,认真道,“管制手下也是门学问,切莫过分纵容。”

    太后此话明显意有所指,关于她和弗谖已经有了不好的传言,若对弗谖太特殊,怕是面首的传言永远都不会消失。

    伏荏染假装没听懂,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想着天泱国太宰。

    她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爹给太后写了信,却没给她这个女儿写一封。

    他到底真的在意她呢,还是太后安慰之词罢了?

    伏荏染回映辉园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的想着一个人。

    从听说了胡太医的事后,总有种隐隐约约的直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又那么真实。

    笔直的宫道上,两个小宦瞧见她,立马退让到路边,态度恭敬地弓着身子。

    周围不时有侍女、小宦往来,全都自觉地退让到边上,但又忍不住朝她们投来热烈地视线。

    无外有他,实在是弗谖太惹眼了,那张无与伦比地脸,那双深幽撩/人的丹凤眼,总能吸引人的目光。

    弗谖淡然的承受着那些或明目张胆、或小心翼翼的视线,视若无睹,眼睛只盯着面前突然停下脚步的人。

    “怎么了?”他询问道。

    伏荏染在宽阔的宫道上停了一会,突然转身往回走,身后的宫人们急忙跟上。

    “你要去哪儿?”

    弗谖收敛步子,始终保持落她半身的距离。

    伏荏染回头看他一眼,吐出两个字,“蚕室。”

    伏荏染去找掌管蚕室的小黄门,却被告之那个小黄门已经病死半个月了。

    推算时间,正是伏荏染去蚕室和太医院后的第二天,与胡太医被贬出宫的日子一样。

    这消息既意外,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伏荏染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巧合,这两人都是因她而死。

    但这是为什么呢?

    这两人不过是只认识了一天的陌生人而已,做错了什么,需要付出性命的代价。

    “是太后杀了他们……”

    伏荏染眉头向下压,脸上布满阴云,转头看向弗谖,声音突然哽在了喉咙。

    弗谖落后半身直直站在她身边,神情淡漠无波,没有意外,似乎早就了然于心。

    “你早就知道?”

    伏荏染嗓子有些哑,呼吸紧了一下,这话问出后,双唇就紧抿起来。

    弗谖淡淡的回视着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

    他默认了。

    今日天气晴好,出了太阳,她却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寒风依旧沁人。

    “告诉我原因。”

    为什么要杀他们?

    “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又是这副高深莫测的语气,他眉眼深邃,带着一丝心疼,却还是什么都没告诉她。

    伏荏染胸口渐渐涌起火气,感觉自己就像只猴子,一直在被人围观戏耍,全然蒙在鼓里。

    弗谖瞧见她动怒的神情,瞳孔猛地一缩,眼角的肌肉微不可见的抖动了一下。

    他快速的看了看现在身处的偏僻小花园,将后面跟着的宫人都赶到了远处。

    芙颜和月牙心领神会的各自退下了,守住小花园的各个出入口,不准人进出。

    “不是所有事都能解释清楚,与其旁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直言真相,不如自己去了解、探索,那才是最真实的答案。”

    弗谖抓着她的肩膀,视线与她保持平行,认真的看着她。

    “你是我爹派来的,你的所为代表了我爹的态度,所以这也是我爹的意思?”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弗谖眼底闪过一抹坚定,但她忽视了。

    伏荏染深呼吸几次,突然感觉很寂寞。

    身边的人似乎都怀揣着秘密,只有她赤裸裸的袒露在大家面前,无所遁形。

    “你和我爹完全信任太后?”

    她问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弗谖唇角轻勾,克制的眸子亮起一抹光亮,“太后有什么不妥?”

    伏荏染轻哼了一声,直言道,“若说她杀了胡太医和小黄门是为了我,之后为什么又推波助澜加剧胡家对我的怀疑?”

    弗谖抱起手臂,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有句话叫过犹不及,有时越是拼命解释越显得心虚。外面皆传太后对我宠爱非常,夕嬷嬷今日众目睽睽下斩钉截铁的否定我与胡太医之死的关系,看似帮我,落在外人眼里却是太后有意包庇。太后曾执政十年,不是蠢人,不会想不到这里面的差别。”

    “说的有点道理。”

    伏荏染看他云淡风轻的样,也不知是早就想到这一点,还是根本没把她的想法当回事。

    “还有,她对我的恩宠太过了。因我爹所托她才收我为养女,实则我们完全是陌生人,对一个陌生女孩过分宠爱,要么是有所图,要么……捧高摔重。”

    弗谖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赞赏,她果然还是那般聪慧。

    伏荏染充满期望的望着他,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弗谖温柔一笑,拂去她被风吹乱的额发,“太后是怎样的人,你自己去想。相信自己的感觉。”

    “所以我猜对了?太后有私心。”

    “该回去了。”

    弗谖没有接她的话,目光落在她如瀑般的墨发上,将两缕飘到胸前的头发别到身后,心终于安放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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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身世要继承介绍:
伏荏染有个了不得的身份,谁也不能说。
后来她才知道,她的来头比想象的还要大。
在身份同样不一般的贴身护卫引导下,拨开迷雾,然后就看见了……一头紫发。
传闻,声名远播的圣殿圣主乐善好施,普爱大众,一头紫发惊艳天下,信仰者众。
有一天,圣主成了自己的娘,伏荏染还来不及惊讶,危险和麻烦接踵而至,应接不暇。
惊喜转为一声感叹,名人的女儿不好当啊!我有身世要继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有身世要继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有身世要继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