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章 寻找同盟
虞姬侧身,就见云歌正低着头立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从容,丝毫没有一个奴籍应有的胆怯。
“你是……云歌?”
虞姬认识她,王后赏赐给美姬的奴籍。她知道王后的用意,以为美姬命不久矣,却迟迟听不到枫天阁的消息,直到后来,美姬日日将云歌带在身边去栖凰殿晨请,王后并未有所处置,就那么允了……这让虞姬对这个胆大的女奴,更加好奇了。
“娘娘记得奴婢,是奴婢的荣幸。”
“你不是应该在美姬的身边伺候吗,怎么不跟你家主子回去呢?”
虞姬收敛脸上微讶的表情,淡淡地说。一如她平素里那样,低调而娴静,波澜不惊。
“奴婢自然是要回去的,但是在回去之前,奴婢想着该留下来提醒娘娘一些事情。”
“提醒?呵呵,你只是奴籍,凭什么来提醒我呢。说起提醒,我倒该提醒你一下。奴籍本就不该在宫中随意行走,你家娘娘太娇惯你了,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出事的。我便当没看到你,你走吧。”
“娘娘提醒,是为了奴婢好,奴婢的提醒,也是在为娘娘考虑啊。不妨听奴婢一言,不会让您失望的。”
虞姬侧头看她,被自己训斥,云歌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惧怕。若不是事先在栖凰殿看过她,她定会以为是哪个宫中的掌宫。
“你想说什么。”
云歌不紧不慢地说:“奴婢猜想,娘娘此刻,一定心绪不安吧。”
虞姬坦然地说:“她们,包括你家主子,都有目的的。在这桌子上的,没有一个是真心感激我,想与我交好的。我僵笑了一上午,怎能心绪平稳呢。”
沁儿在一旁听得身形一颤:“娘娘……不可……”
那云歌虽是奴籍,却也是美姬身边最亲近的人,这话虽是事实,但传到美姬的耳朵里,总归是不好的。
“娘娘快言快语,那奴婢便也直言相告了。”云歌一步上前,略微抬起头:“娘娘若想在宫中有一席之地,切不可选王姬,更不能倚靠王后。”
虞姬冷脸看向她:“你怎可妄议后宫!”
“娘娘多年筹谋,才得到了今天的位置,靠的是低调行事。若娘娘站错了队,不低调了,恐怕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大胆,你竟对我家娘娘这般说话,简直是粗鄙不堪!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沁儿年纪虽小,但胆魄很大,听云歌话语中有对虞姬的不敬,立刻掐着腰,对云歌下了逐客令。
“云歌今日观娘娘行事,与王姬等人皆是草草应对,对上官夫人还算客气,对我家娘娘则是暗中观察……其实娘娘也早有与我家娘娘交好之心了吧,只是碍于我家娘娘的出身,所以打算伺机而动,并不过分表露出真心。”
虞姬摆摆手,让沁儿不要多说,第一次正面看云歌,她的语气也变得生冷。
“这样冒犯我,我可以即刻杀了你的,你不怕吗。”
“娘娘诚心礼佛,日夜为大王祈福,大王的病都好了一半了,如此心善之人,怎么能杀人呢。”
“你是认定了我动不了你,才会如此放肆的吧。”
“娘娘,奴婢是为了您的大路,这才斗胆说出心中的想法的。奴婢认识娘娘一年有余,娘娘运筹帷幄,堪称后宫典范。所以奴婢猜测,王姬等人,绝不会得娘娘心意的。”
“后宫本是一家,大家都是大王的姬妾,不存在与谁结交之事。”
“那是说给世家出身的女子的,家族的功勋,就是她们的保命符,就算犯了错,也不会真的得到惩罚。可没有家世的,却不会这样幸运了……”云歌慢慢走近,直到虞姬的面前:“娘娘该深知其中的道理,否则,为何阖宫都觉得娘娘炙手可热,您还如此愁眉不展呢。”
“那我为何要选美姬?”
虞姬端起桌上的茶水,拿着杯盖,轻轻地拂去上面的茶叶。
“美姬是湘人,她没有前途。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啊。”
云歌在不由得暗叹,虞姬果真和她想的一样,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毫无公害。她只是懂得隐忍,懂得在恰当的时刻做恰当的事罢了。
她进枫天阁的事情,王姬等人只当是王后对美姬的监视,见美姬将她带在身边,还曾出言讽刺,并不明白其中的寓意和道理。
而虞姬,与王后交往不如王姬那样亲和,还能从中看出端倪。
“王姬等人是不得我的心意,但我也不愿与她们为敌。与其为了结交一个毫无前途的去开罪旁人,我为何不继续小心行事呢。既无家族功勋,不犯错便是。”
虞姬仍旧保持着淡然处事的态度,不给一点机会。
“娘娘佛心处事,置身事外,也是好事。只是今日启祥阁一聚,又收了这许多贺礼,再想如往日那般低调处事,怕也是不成了吧。”
虞姬那平静的面容上,瞬间拂过一抹焦虑的神色。
“您身处宫中多年,该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想效仿上官夫人,却没有上官大夫,文人墨事,必终成浮云。与其独自在宫中抄写佛经,不如尽早为自己谋得出路才是啊。”
云歌想了想,说:“奴婢来,并非要逼迫娘娘应下什么。娘娘您方才说的对,湘人是没有前途的,所以才要找到一个可以依附的人。美姬娘娘钦慕您已久,只是不得机会,不能擅自亲近。今日一会,越发觉得投缘,故而让奴婢来耳语娘娘。娘娘喜欢那琉璃盏,可见是同道中人。我家娘娘于宫中孤苦无依,能和娘娘交好,那便是天大的喜事了,将来,也定不会辜负娘娘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虞姬在心中默念,方才纷乱的心绪忽然清晰了许多。
今日过后,她必须做出选择,王姬等人倚靠王后,但以王后的心胸,承宠便是大忌。如她这般庶民之女,想要出头,只能靠着子嗣或者宠爱。所以,跟着王后是没有前途的。
而美姬就不一样了,她有她想要的宠爱。
可美姬的地位卑微,又不是上上之选。
第三二章 混账道理
云歌看出了她的心思,继续说道:“我家娘娘还说,她现在人微言轻,许多时候受这湘人身份的限制,才不得太后喜爱。但说到底,太后她老人家不喜欢,也仅是因着这身份而已。庆典年节,她谨慎言行,每日一请,栖凰殿和坤灵殿,她都不曾落下。为人姬妾,她侍奉大王无微不至。各中种种,都毫无错处。大王感其谦卑,还特别封了五十里亭长的亲眷,长此以往,局面定会不同。”
虞姬轻抿了一口茶水,若有所悟。
沁儿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立刻心领神会,走上前去:“小奴,我家娘娘今日会客,身子乏了,你且跪安吧。至于你说的那些,等真有那么一天再来找我家娘娘吧。”
云歌知道,虞姬已经明白其中的利害了。再多说也是无益,便顺从地跪下身来,跪了安。
云歌离开,沁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该不会真的听那小奴的话吧。奴婢觉着,美姬娘娘是聪明,但绝不是善类,娘娘若想出人头地,不该找那样的人。”
说着,继续整理各宫送来的贺礼。
虞姬看着那桌子上的琳琅器物,不由得轻叹一口气:“你说的这些道理,我自然明白,只是……还有的选吗。”
沁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这琉璃盏?”
“放在外面吧。”
……
正午阳光充足,窗外的积雪有了融化的态势,石子路上的冰棱也变得脆弱了许多。
午后是奴籍们用饭的时候,近日美姬的胃口欠佳,小厨房剩下的吃食便多了起来,奴所的膳食也改善了许多。
云歌将那间她曾经住过的储物室重新收拾了一下,又还原了奴所厨房的模样。女奴们做完活儿都可在此处用饭,还能用小灶将剩下的吃食重新加工,做出可口的饭菜。大家的生活改善了不少,都很欢喜。
“她在栖凰殿里,做着你从前做的活计。其他的女奴并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那孩子也机灵,不曾树敌。”
在淳于敏那里得到了素问的消息,云歌高悬几日的心终于放下了许多。
“云歌谢嬷嬷成全。”
云歌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淳于敏却继续用饭,不再看她一眼。
云歌知道,她还在为自己大胆行径生气。这几日,云歌在美姬面前露脸的次数太多,已经让婺虞感到了不适,婺虞便总是私下里找云歌的麻烦,连带着奴隶所也不得安宁。
没有得到回应,云歌索性自己站起来。
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纸包,她小心翼翼地在桌子上打开,一小块绿豆糕就这样展露在了淳于敏的面前。
“你怎会有这个?”
淳于敏挑眉,眼看着又要发火。
云歌赶忙解释:“嬷嬷安心,不是宫里偷的,是宫外买的。团圆斋,店长的手艺,听说,是您的最爱。”
淳于敏抬起的手,还是一巴掌打在了云歌的手臂上。
“娘娘让你出宫办事,你就是这么办的?花功夫在这上面,是嫌脑袋太重了是吧!”
云歌象征性地揉了揉手臂,甜甜地说:“这不是没追上嘛,反正人都去了,总不能白浪费一次腰牌呀。再说了,嬷嬷喜欢的,说啥也得买来一块不是。”
淳于敏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缓和。
云歌小心翼翼地把豆糕推到她的面前:“回来就想给嬷嬷,一直没见着。放在身上可把我馋坏了,您还是快吃了吧。”
团圆斋是端国有名的糕点铺,就在南市,云歌那日回宫路过小店,就给淳于敏买了。不过这家店不愧是贵族的最爱,糕点好吃,价格也不容小觑。就这么小小一块糕点,就要二十几个铜板。
“哪来的钱!”
“出宫前您预支的啊,还给我签字了。娘娘的金豆子,我可不敢乱用。”
淳于敏不由唇角上扬:“用我的钱送我礼,你这小算盘打的不错啊。”
云歌吐了吐舌头:“哪儿啊嬷嬷,那是借的还不是得还,算起来,还是我花钱孝敬您的。”
旁边桌蹲着吃饭的小女奴偷偷瞄向她们这边,都不由得替云歌捏了把冷汗。若是她们,还真不敢在淳于嬷嬷面前如此放肆。云歌,是第一个敢与淳于嬷嬷如此对话的人。
淳于敏拿起糕点,因为长时间包裹在纸袋里,纸袋表面已泛了油光,小巧的糕点也有些失于形状。
“你不是借了一两银子吗,买什么给你师父了?”
“啊?师……师父?”
“少装蒜,栖凰殿的蔡弦不是你师父吗?给我买的糕点,给他买的什么呀。”
云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酒曲。”
“给他配备了酿酒的小屋,还不够他折腾的。”
“宫中可利用地方有限,做出的酒曲用量又大,师父说高温曲酿出的酒最香,可惜宫里做不了,我那日正好也遇到了,就……”
“那种话你也信。他负责栖凰殿的采买,平日里得了空就能出宫,宫里的人还都让他带东西呢,这老东西,竟连你这小奴都要克扣,不像话。”
“师父和嬷嬷买的是你们自己的,我买的是我孝敬的,怎能混为一谈。”
淳于敏被逗得笑了起来:“你这混账的道理,怕都是跟蔡弦学的吧。借我的钱给我买东西,还叫孝敬我?”
淳于嬷嬷甚少这样开怀一笑,大家相觑了一会儿,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奴隶所里一直是静悄悄的,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自从云歌来,似乎氛围也变得好了一些。
吃过糕点,淳于敏借着收拾碗筷的功夫,把云歌拉到一边,轻声说:“昨日虞姬去太后娘娘那里说了美姬的好话,也是你的功劳吧。”
云歌坦诚地说:“是,美姬娘娘有意与虞姬交好,虞姬并未拒绝。”
“可太后最不喜美姬,她老人家的想法,旁人很难更改,还是别去触碰逆鳞的好。”
云歌不以为然:“想让美姬在后宫站稳脚跟,太后是必须攻克的难关。”
淳于敏若有所思,终得叹了口气。
“那便徐徐图之,这么硬去说,会出大事的。”
淳于敏是自小伺候在太后的身边的,对太后的脾性最为了解。
云歌这才慎重地点头:“嬷嬷放心,云歌定会小心的。”
淳于敏走出门去,想了想,又回首说道:“那糕点,昨日晨省后给我会更好吃。”
云歌脸颊一烫:“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嬷嬷。”
第三三章 太后召见
端太后本是凤昭帝的端贵妃,因为不得凤昭帝喜爱,受了许多贬斥,直到今日身为端国的太后,位分也仍在昭仪。
云歌对太后有很深刻的印象。她贤淑温婉,举止端庄,熟读各种经书,文采卓然,在兵法上也多有造诣。当年随段景毅回朝,她并没有如德妃那般风头极盛,许多盛宴的场合,都十分低调,以至于许多人都不曾记得,九皇子段景毅的母妃曾是齐国的长公主,风云榜上有名的诗圣。
凤昭帝因何不喜欢她,云歌不知,但云歌知道的是,即便凤昭帝极其厌恶她,在后宫中也是有她的一席之地的。云祺入宫拜见,每每在皇后的口中听到赞赏她的话语。凤昭帝的皇后膝下无子,便格外疼爱段景毅,段景毅当年能回朝,也多亏了皇后的助益。
接到太后的口谕,云歌在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关于这位太后的记忆,淳于敏是伺候过太后的人,最了解太后不过了,她不能不重视昨日淳于敏的提醒。
太后不喜欢美姬,这还是美姬进宫以来第一次得到太后的召见。
“云歌,你觉着,太后今日找我,能为何事?”
美姬慌张地着人打扮,脱去了平日里那件大红色的外衫,换上一套藕荷色的装束,外披鹅绒领的大氅,简单的祥云鬓恬静自然,没有夸张的首饰,只簪了几朵寻常的金制宝钗。婺虞亲自为她上妆,本就白皙的肌肤并没有过多脂粉的修饰,粉嫩的唇瓣上简单涂抹了些许红唇,整个人看起来朴素,却气色卓然。
云歌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诚实地说:“奴婢不知。”
“你怎会不知?”婺虞挑眉,语气中带着不屑:“虞姬还是你为娘娘谋的伙伴吧,她去太后那边说了好一会子话,今日太后就召见了娘娘。虞姬暧昧不明,看那传令公公公事公办的样子,也不见得是好事。娘娘,奴婢今早睁开眼睛就觉得胸口发闷,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要奴婢说,不是好事,娘娘还是小心提防为好。”
美姬的脸上也顿显担忧。
“太后的心意岂是轻易可以转圜的。只是,她的旨意里还带着云歌,这就让人捉摸不透了……云歌,你说太后娘娘是不是知道我们做的事了,所以叫我去兴师问罪?”
太后不喜湘人,自然不会允许姬妾带着奴籍去拜见她的。可是刚刚的传令公公却说,让美姬携女奴云歌一同拜见,这很不合情理。
“娘娘,不会的。若太后真的是要责罚娘娘,就让掌宫来断罪了,怎能还让娘娘去坤灵殿呢。”云歌安慰美姬,心里也满是疑惑。
难不成虞姬在说美姬的时候,还顺带说了她?不然太后怎么知道她这小小的女奴的呢。
坤灵殿坐落在御花园的东角,依山傍水,是块养人的地方。旧湘国赵王萧策的外祖母曾经就是居住在此地的,年龄过百,长寿无极。搬进端王宫后,太后亲自选了此处修缮为自己的寝宫,既能修身养性,也是为了图个吉祥。
殿前,云歌低着头跪在美姬的身后。
太后正在被宫女服侍着更换护甲。她身着寝衣,发丝乌黑,瀑布一般披散在身后。空气中萦绕着檀香的味道,一个小宫女跪坐在她的身后,翻着一本竹简,轻声诵着什么。
太后抬了抬手,示意美姬去软垫上坐,云歌跪着身子,一路到了殿侧。
“罘儿说你在为大王抄写福祉,你有心了。”
美姬刚要坐下,又赶忙站起身:“臣妾浅薄,不知大王不能沐浴温泉水,没有及时制止,一直心中愧疚……能为大王做事,是臣妾的福分。只盼着大王能早日康复,就算让臣妾日日抄写,也绝无怨言。”
“那件事的确是你的错。”太后语气算不得友好:“身为大王姬妾,不仅要懂得如何侍奉大王,也要明白劝诫之道。大王身有重伤,你便不能纵容他胡来,应时常规劝。宫中你服侍毅儿的最多,更该时刻警醒。”
“是……”
美姬的声音带着颤抖,委屈自责的模样,惹人怜惜。
在段景毅生病这件事上,美姬确实很委屈。段景毅故意装病,拿沐浴温泉当做借口,美姬不知其中缘由,便莫名其妙地顶了雷。想来,就算不去沐浴,也会说宿在枫天阁冻着了,引动旧疾的吧。
太后睨了她一眼,又说:“不过,知错就改,也不枉费我罚你,先坐下吧。”
美姬心中忐忑,如坐针毡。
太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大楚的御医就要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毅儿体内的毒给解了。湘人最会制毒,实力上打不过我们,便每次都在刀剑上淬毒,就那么点小口子,都能要了人命。好在毅儿的身体健壮,否则毒物毁了灵石,他还拿什么守端国啊。”
美姬身体抖了一下。
她是湘人,太后的话就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刺向她,让她毫无招架的余地。
“大王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我听说,王后赏了你一个奴籍,你日日带在身边?”太后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云歌的身上。
从美姬进殿,她就注意到了云歌。她穿着宫女的衣服,梳着女奴的发髻,礼数上并无错处,但这身打扮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我认了,但是这般抬举奴籍,实在不成体统。湘人诡计多谋,平日里当粗使的也就罢了,伺候近身的活,还是交给楚人比较好。”
美姬再次站了起来,恭敬地说:“云歌是王后娘娘赏的,很是机灵。臣妾喜欢,也感恩王后的恩德,故而时常带在身边。”
太后冷笑了一声:“你倒尊敬王后。”
“王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待人宽和,对臣妾更是无微不至,臣妾怎能不崇敬呢。”
“最好这是你的心里话儿。也到午饭时间了,你便留下来,陪我一起用膳吧。”
美姬诧异地抬起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太后对她不仅冷淡,可以说是敌对的态度,而今不仅邀她来坤灵殿,还让她在殿中用饭,这其中的变化,让美姬措手不及。
看出她的惊讶,太后淡淡地说道:“杵在那里做什么,别以为我松了口,这关就过了。要不是为了罘儿,我懒得见你。”
第三四章 被烫伤了
虞罘是虞姬的闺名,谦卑行事,与太后的性格投契,直接称她为‘罘儿’,可见在太后的心中,虞姬的地位是颇高的。
跪侯在殿外,云歌暗自松了口气。
虞姬表面上示好,在太后处夸赞,其实却是险棋。太后若不能打消对美姬的偏见,必定会认为是美姬故意唆使,反而适得其反。
好在太后并没有怪罪,还留了美姬用饭,也算是迈出缓和关系的第一步了。
传菜的小宫女脚下生风,在云歌的头匆匆走过。太后崇尚简朴,每餐六菜一汤,今天临时通知有美姬,就又加了些,手下的人难免忙中出错。
一个小宫女忽然‘哎呀’一声,脚下一滑,手上的坛子整个掀翻了过来,汤水不偏不倚,全部洒在了云歌的身上。
小宫女扶住了坛子,低头再看,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汤水从头顶滴答流下,后颈上火辣辣的,云歌仍旧跪伏那里一动未动,就好像滚烫的汤水不曾碰到她一般。
“哎呀,你,你没事吧!”小宫女歉疚地说:“这可如何是好,汤羹是刚做好的,滚烫着呢,怕是伤的不轻……”
“劳烦姐姐关心,奴婢无妨。”
云歌心中惨笑,伺候传菜的宫女,自然不会这样心粗,这是她该承受的,躲得再远也必定得受着。
离开坤灵殿,已经日落西山了。太后又让美姬伺候着午睡,在她的床边念习佛经,直到殿中掌灯才让她离开。临行前赐了一本手抄的佛经,据说是虞姬在去佛寺前亲自为太后抄写的,字迹大而规整,方便太后阅读。
美姬叹了口气,递给云歌一个小瓶子。
“这是大王赐给我的养颜露,据太医说,有修复肌肤的功效,你拿去用吧,希望不会留疤。”
云歌双手接过,只是这细小的动作,伤口处便钻心的疼。
婺虞担忧地说:“娘娘,太后明赏实罚,可不是好事啊。奴婢觉着,以后还是少些和虞姬走动比较好。”
美姬也面露担忧。
她每日都要去坤灵殿拜见,太后都遣她走,今日虽见了,可态度上却没有缓和。按着今日的态度,怕是以后也不会再召见了。
“娘娘不可。”云歌低着头说:“您一定要与虞姬娘娘交好。”
婺虞皱眉,冷冷地说道:“娘娘的委屈还没受够吗?那虞姬分明就是想借太后的手,故意难为娘娘。看你的脖子,就可以猜到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了,若是再继续下去,怕再受伤的就是娘娘了!”
她乘胜追击:“娘娘,奴婢早就说云歌的计策不可行,您与太后本无交集,彼此相安无事,也还算安稳。王后那边本就够棘手的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太后,今后咱们的日子得多难过啊。”
“掌宫大人不曾去坤灵殿,怎知太后会对娘娘不利?一切只是你的推测罢了!”
云歌抬头反驳。
“如此明显,还用得着推测吗?!”
云歌收了药瓶,走到美姬近前,轻声说:“奴婢不这么认为,奴婢以为,今日太后召见是好事。”
“那你倒说说,太后罚了娘娘一日,怎的就成了好事?!”婺虞没好气地说。
拜见太后,本应该掌宫陪同的,可今日,美姬却只带了云歌,而不曾带她。虽说让云歌去是太后的旨意,可多一个掌宫也并不为过,美姬的偏倚,让她的心里很是不适。
云歌感受到了婺虞的醋意,微笑着解释:“太后厌恶湘人,岂是几句话就能轻易化解的,态度稍恶劣了一些,娘娘不必将这些放在心上。太后真想难为娘娘,完全可以趁着早上去拜见的时候处置,不必等到正午,还让近身的太监亲自传旨,如此多此一举,该是为了让阖宫上下都看着,太后有意与您缓和关系了。”
“哦?”美姬眯了眯眼:“仔细说来。”
“虞姬娘娘在宫中无所依,唯有尽心侍奉太后娘娘,才能有容身之地。她的心意,太后她明白。然而宫中险恶,无同行之人,定不可长久,就算是太后娘娘,也不可能一辈子保她平安。恰逢虞姬娘娘向太后提到您,太后娘娘便立刻高调召见。如此,便能让阖宫上下知道,虞姬娘娘在她老人家心中的地位,还有娘娘您已与虞姬交好。”
“可是……”美姬不解地问道:“可是让别人都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太后娘娘在殿中说过了。”云歌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她说……听说王后赏了您一个奴籍……”
“你是说,太后是做给王后看的?”
云歌轻轻点头:“彼时奴婢还在栖凰殿,昌姬之死历历在目。昌姬的母家有抗议,大王从中为难,怕太后的心中,也是十分不悦的。”
美姬恍然:“如此说来,太后喜不喜欢我都无所谓,她更不喜欢的,是王后。”
“正是呢。”
……
一阵微风拂来,轻轻晃动了廊下灯罩内的火烛。女官关上殿外的门窗,反复核验有无错漏。
太后立在案桌前,手执毛笔,在纸上自如挥舞。不一会儿,一个苍劲有力的‘忍’字,便刻印在了洁白的纸张上。
放下笔,她端详了自己的字许久,才缓缓开口:“那个女奴,就那么一直忍着?”
抬头,面前跪着的,正是洒汤羹的小宫女。
小宫女恭谨地回答:“回太后娘娘的话,是的,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动也没动?”
“一动不动。”
太后轻叹了一口气,在殿内踱步了一会儿,忽然停下,回头问风华嬷嬷:“她那个妹妹叫什么来着?”
风华沉稳地回答:“素问,朴素的素,问题的问。与她一同入宫,很是机灵,原是事花局的奴籍,现在王后身侧伺候茶水。”
太后的眼角露出一抹赞许的光芒。要知道,滚烫的沸汤掉在身上都能不失礼数,这样的人,心性一定非常坚定。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个,能与你媲美之人。”
“现在的孩子都精着呢,奴婢可比不上。”风华走上前来,亲自为太后脱下外袍:“近来大王也在关注此人,前脚进咱们宫里,后脚就有人看着了,怕还真不是个寻常的人物。”
太后微微皱眉:“大王不是在调查那件事吗?难不成,这女奴也牵涉其中?”
“奴婢不知,想拽进来问问,又怕惊扰到大王的计划,就没动手。”
“王后赏过去的,美姬带在身边,两者相安无事,反倒成全了她自己……呵呵,有意思,真有意思。不是罘儿提醒,我还真不知道,咱们宫里住着这样一号人物。防着点儿吧,别又出了个美姬,我怕又要整夜的睡不着觉喽。”
风华应道:“是,奴婢会细心留意的。”
第三五章 自己做药
昏暗的屋子内,炭火上正煎煮着暗棕色的药罐。扇子轻轻摇曳,原本泛红的黑炭,变得更加火红明亮,火焰直直腾起,在空气中炸出一声脆响。
蔡弦蹒跚着走过来,递给云歌一只鸡腿,也拿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香喷喷的鸡腿,还带着蜂蜜的甜香,云歌嗅了下,只觉得全部的味蕾都被调动了起来。
“谢谢师父!”
她毫不客气,大快朵颐。在枫天阁吃的不算差,但很少能吃到肉,离开栖凰殿,云歌最想念的就是小厨房里的烤鸡了。
“慢点吃,给你带了三个呢。”
云歌憨笑:“还是师父想着我。”
“你淳于嬷嬷说了情况,我就立刻找了这个地方。一年前我救过一个廊下冻坏的小太监,给他灌了些酒,才活了下来,那小太监的兄长一直念念不忘。后来他兄弟二人都升了职位,这里是他们打发犯错小太监的地方。别人忌讳着,不会走近。”
“就知道师父有办法。”
“美姬娘娘不是给你膏药了吗,为何你还要自己煎药。”蔡弦不解地问:“她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你就用这几味药,可别留下疤痕了,女孩子家家的。”
云歌看着烧得火红的炭火:“小心些,总是好的。”
她当然知道,美姬的药膏是最好的,段景毅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枫天阁的。
回到奴所,打开药膏凑到鼻前细闻,只觉得膏体幽香,做工精致,并无异样。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那汤羹确实将她烫的不轻,为了不殿前出错,她硬挺着没有自救,任由汤羹在她的脖颈上冷却,伤势便更加严重了。现下已结了水泡,若沾染了细菌感染了,肯定会留下疤痕的。
她不喜欢自己绝美的容貌,也不在意容貌,但她相信,有朝一日,这皮囊定会起大用处。
美姬还不足以让她完全信任,与其把自己的伤交给一个暧昧不明的盟友,不如自己动手医治。
蔡弦在宫中交际甚广,还能出宫采买,弄些草药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思来想去,云歌便求助于他了。
蔡弦叹了口气:“也对,咱们做奴才的,时刻都不能大意,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脑袋就没了。”
他默了一会儿,又问:“可这紫草、生地与黄连,都是药材,我能理解,为何你还要在这罐子里加白蜡,麻油,茶叶和头发?这些东西,能有作用吗?”
见云歌把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棍脑倒进去煎煮,可把蔡弦惊得不行。他还从没见过,这些日常所见的东西也能入药的。
云歌耐心地解释:“这不是普通的白蜡,而是树上的虫蜡,得树收敛坚强之气,能生肌活血。头发又名血余,埋于土中可千年不朽,煎之至枯,可有液出。用来煎膏,长血肉,消瘀血。麻油可在伤口上形成致密的保护膜,防止伤口与外界细菌接触,预防感染。至于绿茶,茶性寒凉,可镇痛,还能起到局部杀菌的作用。这些都是《本草纲目》记载的良药,清热解毒,凉血生肌,促进自身皮肤修复,治疗烫伤最好不过了。”
蔡弦错愕,瞪大了眼睛问:“细菌是何物?《本草纲目》是何书?”
云歌愣了一下,方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医学知识,在这个时代并不存在。他们并不认识什么是细菌,也不曾有过《本草纲目》这篇李时珍著作的经典。
“嗯……”她想了想:“就是家乡的土方子,小孩子淘气,时有被烫伤,都这么治。也是大人们讲给我们听的。”
蔡弦仍旧不解:“可是,你不是说你失去了那段记忆吗,怎的还记得这张土方子。”
“瑾墨嬷嬷说的呀。”云歌干笑。
蔡弦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云歌与她说过瑾墨,说过素问,说过她们在地牢里的那段岁月,蔡弦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好用便好,但终归没有太医院的方子妥帖。你且先这么用着,师父找找关系,再给你在太医院弄点去疤的药来。”
云歌脖颈上的伤口看起来很重,血肉模糊的,蔡弦是真心喜欢他的这个徒弟,看一眼就心疼得不行。
“好呀,师父对我最好啦。”
闲谈之际,云歌又打听了素问的情况。蔡弦知道素问是云歌的妹妹,也多有留意,只可惜,素问不知道蔡弦,也不离开奴所,蔡弦并不能见到她本人,只能旁敲侧击地从宫人那儿知道她一些近况。
熬完膏药,将膏药分包装好,云歌才悄悄地回枫天阁。她没拿灯笼,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裳,行走在夜色中,颇有些潜行的效果。
奴籍在宫中不得随意行走,尤其是夜里,更是没有独行的权力。云歌此番出枫天阁,没有征得美姬的同意,更是冒着杀头的风险的,脚下的速度飞快,她并没有注意到,一个黑影正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花园白日里看起来错落有致,精致恬雅,可到了晚上,尤其是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那盘跌的假山和扭曲的枯枝,就显得十分恐怖了。
云歌抱着手里的包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就在她神色紧张,心脏乱跳的时候,偏巧不巧,一阵风吹衣袂的声音,从旁边回廊的顶上传来。夜深人静,声音不大,却听得真切。
寻声看去,一团黑影正在飞奔其上,像一只凶猛的猎豹,速度之快,几乎让人捕捉不清。
那边的宫宇,只有枫天阁,黑影直奔枫天阁的方向而去,一路上都是飞檐走壁,轻功了得。
是谁?
她忽然想起那日,自称成德殿小太监的黑衣人,后来她怀疑对方身份有疑,却没有机会再行确认。
难不成,这一次他又打算袭击枫天阁?
究竟是什么人,要一再夜闯。
难道是王后让她明杀,还准备了一招暗箭?
好奇心驱使,云歌也不管其他,赶忙追了上去。
这一次,她倒要看看,那人到底是谁!
然而,才跑了两步,身体就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擒制住,还没等她尖叫出声,嘴巴就被对方捂住,整个身体都悬空了起来。
第三六章 再遇战肖
厚重的枯枝,极好地遮盖住了他们的身体。粗壮的枝干,刚好容纳两人的重量。
一队侍卫匆匆跑过来,在云歌被‘掳’的地方聚集。足有十几个人,手执宝剑,原地张望,向四周巡视。
“明明听到有声音的,怎么不见了!”
“会不会是风,今晚的风大,吹出点声响不足为奇。”
“不可能,我听得清清楚楚,是人的脚步声。”那人言辞凿凿,非常肯定自己的判断。
“园中的积雪都清扫过了,也追踪不到痕迹,再说,宫中最近都增加了三倍守卫,谅那贼人也不敢接近。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巡逻吧,不走完全程,侍卫长又要训斥我们偷懒了。”
听到声音的侍卫想了想,只能作罢:“说的也是,算了,咱们走吧。”
云歌紧闭呼吸,直到侍卫们都走光了,才敢呼出点气息。
她弱弱地扭头看向身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庞。
棱角分明的俊脸,隐匿在黑暗之中,这样近的距离,他的面颊几乎要贴上她了,树枝上狭小,她身体的重量,完全靠在他的身上。战肖则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抱着她,警惕地审视完周围的环境,确认安全了之后,才低头回视她。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呼吸交融,云歌的脸腾地热了起来。
“又是你。”
他用气息发声,环在她腰身上的手,再次收紧。
“还真是个不安分的女奴呢。”
这是他对她最中肯的评价。
“我……”
云歌的心跳加速,短暂的羞赧之后,心中更多的,是恐惧。
怎么又是战肖!
他是外臣,是将军,该日日在军营中才对,本不该多次出现在这里的。遇到这个人的次数,也未免太多了一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战肖邪肆的声音伏在她的耳边:“别编理由,我最讨厌说谎之人。”
云歌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思来想去,她想不到什么理由能够解释深夜出枫天阁。
美姬再宠信她,也不会放任一个女奴深夜走出枫天阁的。但凡战肖求证于美姬,也能即刻识破她的谎言。
她去做药,是因为不相信美姬赐给她的东西,美姬得知此事,也不会再信任于她。
“手里的是什么?”
战肖的目光落在云歌的小包上,粗布的包裹,满当当的,有点分量。
云歌拿着包的手微微收紧:“药。”
“又要去害人!”
“奴婢不敢。”云歌赶忙说:“是,是自己用的。”
“你怎么了。”
“奴婢……”云歌深吸一口气,说:“奴婢无事,奴婢知道,奴籍是不能用药的。可是,可是……”
她努力挤出一点泪水,惨兮兮地说:“可是奴婢怕就此损了容颜,就没法再见人了……皮囊毁了,以后也会遭主子厌弃,没有办法侍奉在主子近前,就只能去做粗活。奴婢不想去做粗使的奴籍,不想就那么去死……”
说着说着,泪水真的顺着她的脸颊滴落了下来。
一滴掉在了战肖的手背上,有些滚烫。
战肖的语气中顿时没了狠厉之气。
“你,你别哭啊,我就是问问,又没要把你怎么样。”
“奴婢没有责怪将军,反而要感谢你,若不是将军,被侍卫抓住,必死无疑。将军,又救了奴婢一次。”
战肖松开她,把她稳稳地放在树枝上,又上下打量了一番。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云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摘下围在脖子上粗布围巾,那被烫伤的伤口,就这样展现在了战肖的眼前。
战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在栖凰殿做茶奴的时候,云歌没少被烫伤,但每次都在刚刚触碰了热水之后,立刻用冷水冲洗,或趁着跪在院中的时候,用积雪冷敷,便没有过什么伤痕。
这次不同,她为了不让太后找到错处,被烫伤之后,连动都没动,汤羹各色调料尽在其中,灼得伤口化脓起泡,惨不忍睹。直到太阳落山,她才得以起身,再做紧急处置已是无用了。所以她脖子上的伤,要比普通的烫伤看起来严重许多。
“你这是……”
云歌诚实地回答:“被汤羹烫的。”
“美姬干的?”
“并非娘娘所为,是奴婢在拜见太后娘娘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云歌想了想,继续说:“还望将军不要告诉我家娘娘,她好容易得太后赐见,欢喜得不得了。奴婢怕惹娘娘烦心,又担心这伤会难以痊愈,便偷偷出来寻药。不过将军放心,我没有偷拿,是求了宫中的友人,用了祛瘀生肌的土方子,所用之物尽是厨房中随处可见的食材。”
她打开了包裹,露出里面分包好的药膏。
难得出来做药,她一次性做了许多,足够伤口痊愈的分量。
战肖盯着云歌,半天没说一句话。
寒风冷飕飕的,拍打在创面上,钻心的疼。云歌咬着嘴唇忍耐着。她的弱小,是最好的手牌。只要战肖不告知美姬,她就还有机会。
“什么土方子,伤的这般重,能治好?”
许久,直到云歌觉得,浑身上下都冷得发颤之时,战肖才闷声开口。
“你这样不行,跟我走。”
说完,还没等云歌做出反应,他已经拉着她一跃而起,沿着宫檐,一路飞行,直到一处药香四溢的院落才停下。
还是云祺的时候,她也曾有过这般好身手,能身载重物,飞行于天地之间,数百里不知疲倦。可是现在,她没有灵石在身,被拖拖拽拽到此处,只觉得天旋地转,胃中翻滚,脸色惨白惨白的,就差没有窒息昏厥过去了。
被丢在一个老者的面前,云歌像一滩烂泥,怎么都站不起来。那老者摸着胡须,凑近端详她半天,才反应过来:“呀,还活着!”
云歌强忍着呕吐之意,惨兮兮地行了个礼:“奴婢……拜见……孙太医……”
孙亭玉是军中的老医,医术高超,药到病除,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因为年事已高,不能再随军出征,战肖便安排他入宫,做一个每日请脉闲职。
他老无所依,家中无宅无地,段景毅特批他独居太医院。
孙亭玉平日里只为段景毅、段景旭和太后请脉,姬妾们都不得见,所以云歌只闻其名,此番,却是第一次见亭玉神医本尊。
第三七章 太医亭玉
“你认识我?”
孙亭玉浑浊的眼睛一亮,躬下身子,慈祥地问道。
云歌勉强爬起身,跪坐在地上:“银发长衫,居于宫中,手执医书,整个端国唯有您一人。”
孙亭玉不由得笑了起来:“哈哈,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战肖简单地向孙亭玉说明来由,孙亭玉医者仁心,不介意云歌只是一介奴籍,亲自掀开她的衣领为她查看伤势。
云歌回奴所时,做了简单的清理了伤口,汤汤水水是没有了,但是很多地方都露了皮肉,不少还在渗血。如此严重的伤势,孙亭玉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可有办法?”战肖快速问道。
孙亭玉缕着胡须:“旁人或许无解,但我在军中医治多年,这金疮火蚀之伤,还是有些心得的。幸得你送来的早,我有办法让这女娃娃恢复如初。”
听到孙亭玉的保证,战肖暗暗松了口气。
被孙亭玉检查,云歌有些拘谨。她是奴籍,怎能让尊贵的太医诊疗,更何况,孙亭玉还是为王室诊脉的。如此做是僭越犯上,按着宫规,简直够死上一百次的了。
孙亭玉一边调药,一边不忘八卦:“老夫有一事十分好奇,战将军深夜徘徊宫中不回府,还带来一个受伤的女娃娃让老夫医,是为何啊。这女娃娃是你的什么人啊。”
战肖正坐在围帘之外,从云歌的角度看去,隐隐露出半个身子,未穿战甲,精壮的身体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坚实。
其实,不单是孙亭玉,她也比较好奇,战肖为何会深夜出没于宫中。
“闲来无事,逛逛。”他边擦匕首,边认真回答:“她……是捡的。”
云歌尴尬地扯了扯唇角。竟然说她是捡的?就算今天的情况的确是这样的,但他也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地形容她吧。
“在宫中闲逛还能捡女娃娃,怪哉,怪哉。”
孙亭玉笑嘻嘻地慨叹,拿着一罐药膏走到云歌的面前。云歌立刻收敛情绪,端正坐好。
孙亭玉指着手中的罐子:“这是老夫的独门秘方,士兵连续敷上七日,不管多重的伤都可痊愈。触及创面时可能会有些许疼痛,你且忍着,一炷香的时间便过去了。”
云歌咬牙点头。
然而即便有心理准备,药膏触上脖颈的一刹那,云歌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只觉得犹如万蚁啃食一般,每一个毛孔都随之炸裂开来。额角瞬间身处一层汗珠,滴答掉落,她咬着牙关,努力隐忍,直到孙亭玉敷完药,也不曾叫喊出声。
战肖侧头,因为要脱下外衫,他避嫌地坐在外面,云歌没有出声,但从她痛苦的呼吸声可以听出,此刻,她正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痛苦。
“孙太医,她……”
“无妨无妨,快好了,就快好了。”
云歌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已疼痛得唇色全无。她低垂着头,任由腐毒一般的药膏在她脖颈上不断侵蚀。孙亭玉自己配的药,当然知道这有多疼。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久经沙场的强壮士兵,用了这药都要叫得稀里哗啦,眼前这柔弱的女奴,却一声不吭。
她的表现,让孙亭玉忽然感兴趣了起来。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是个有心气的女娃娃。
眼前发黑,浑身颤抖。若是在别处,云歌肯定会疼到尖叫的,可是现在不行。理智告诉她,深夜出枫天阁,又在太医院用药,发出声音只会为自己招惹祸端,给帮助她的战肖和孙亭玉招惹麻烦。
为了掩人耳目,她不得不逼迫自己挑战身体的极限。
手紧紧地攥了起来,指甲抠进大腿的皮肉之中都毫无察觉。寻常的疼痛,都无法抵了这药膏带来的痛苦,时间似乎放慢了脚步,一炷香的时间,就像一整年一样。
战肖感受到了她气息渐渐变弱,出于担心,他也顾不得许多,‘噌’地走了进来。
云歌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战肖那担忧的脸庞上,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坠入了漆黑的岩洞,渐渐的,世界也尽数埋没在黑暗之中。
……
昏沉之间,云歌似乎看到了一个翩翩少年。他身着狐裘,手执弓箭,骑着骆驼,遥遥地向她走来。骆驼的驼峰上,盖着一张张皮毛,厚厚一沓。
铜铃儿的声音,清脆动听,随着骆驼,在风中由远及近。
她看到自己伸出了手。
细嫩白皙的手指上,缠绕着精致的挂饰。无名指上,还纹着一团火焰。
“你是谁?”云歌问。
话音刚落,画面斗转。
那只白皙的手的主人不再是她了,而是变成了身旁的女孩儿。第一视角到第三视角的转换,让云歌产生了一阵难以言说的眩晕感。
女孩儿白纱遮面,忽然猛地转头,看向云歌。
四目相对,她用极其诡异的音调奸笑着:“我,就是你呀。”
……
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云歌睁开双眼,猛地坐了起来。
剧烈地喘息着,她抚着胸口,只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了那里,怎么扯也扯不开。
“女娃娃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啊?”孙亭玉手执银针,微笑着问道。
云歌一阵恍惚。
来到这个世界,她见过云祺,见过文歌,却还从没有见过方才梦中见到的那个人。
她是谁?
我,是你呀……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女孩儿鬼魅般的话语。
那个人,难道也是她吗?
不,这不可能。
云祺的记忆,也是在梦中出现的,但始终都是第一视角,也就是说,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
她,不可能看到自己。
也就是说,如果*****儿是她,她是不可能与她对话的。
“不可能的,你不是我,你不可能是我……”
云歌的嘴里轻声念叨着。
见她还是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战肖担心地说:“孙太医,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是不是药量太大,无法承受啊。不如再施一针,缓和一下?”
孙亭玉握住云歌的手腕,为她搭脉。
“脉息浮动,节律不齐,心绪不宁。该是一时忍受不住疼痛所致,休息片刻即可恢复的,不必担心。”
第三八章 第三个人
听到战肖的声音,云歌慢慢地从噩梦的恐惧中清醒过来,再看孙太医,方才想起,自己还在太医院,被孙亭玉诊治着。
云歌立刻从床上走下,跪在地上:“奴婢谢孙太医救治,奴婢用了药,不敢再行叨扰,奴婢即刻便回奴所休息。”
孙亭玉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个上面。
“女娃娃,这些,都是你做的?”
云歌抬头,发现榻上还放着她之前做的药。
“是……”
“不是上等好药,却能缓一时之急,分明简单几味,却能合奏生肌之功。你是如何得知这方子的,可否告诉老夫,这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孙亭玉挖起一点闻了闻:“你昏厥之际,老夫参悟了许久,旁的还能揣摩出,但这蜡……”
“是虫蜡。”云歌轻声回答。
“虫蜡?”孙亭玉眼睛发亮:“寻常烫伤膏药中都会放蜜蜡,为何你会选择虫蜡。”
“蜡本有二,一是蜂蜜凝结之粗也,淡涩微温,一是虫蜡,木之虫所得,性不淡而温。蜜蜡是蜂蜜甘之余气,主胃,虫蜡得树的坚强之气,主筋肉骨血。两种蜡取法不同,作用也不尽相同。只因蜜蜡口感上佳,虫蜡低廉,故而时常用蜜蜡。”
云歌想了想,又说:“奴籍卑微,取不得蜜蜡那样名贵的东西,便时常用虫蜡代替,放置在罐中密封保存,伤痛时取来外用。奴婢也是无奈之举,学着这土方子自救,让孙太医见笑了。”
“怎能这般说呢,你这方子甚好,便是老夫行医多年,自诩医术颇深,也从心底里敬服。民间的方子固然粗劣,但用简单的药材就能起到大作用,可比滥用名贵草药要强得多啊。若此方能惠及百姓,也是我端国的一大幸事。”
说着,孙太医迅速将方子抄写在纸上,写完了,忽然想起什么。
“女娃娃,我就这么记下了你这方子,可行?”
云歌乖巧点头:“自然行,您救了奴婢,奴婢只有这简单的方子能报答给您了,能收录在您的,造福他人,奴婢很欢喜。”
孙亭玉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吧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你不要总是跪着。战将军,你捡的这个女娃娃,老夫喜欢!”
战肖浅笑,目光落在云歌的身上,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
“对了,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啊。”
“云歌,白云下唱歌的云歌。”
离开太医院,云歌的手上多了一袋沉甸甸的膏药。这是孙亭玉送的祛除疤痕的药物,再辅上她自行调配的药,这烫伤总算有了保障。
“今天,多谢将军相救。”
战肖用轻功将云歌放在了奴所前,云歌低着头,犹豫了片刻才轻声说道。
“你为何要去追那人。”战肖压低了声音问。
“那个方向,只有枫天阁一处宫宇,奴婢担心有歹人夜闯,所以……”
“这端王宫里不会有歹人,就算有,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奴籍能阻拦的。喜欢闯祸,可不是好事。”
战肖的说着责备的话,语气却很温柔。
云歌弱弱地抬起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表情随和,并没有平日里的冷肃。
这一瞬,她仿佛只看到了一个十几岁的青涩少年。
被云歌注视,战肖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还有,最近一段时间,就在枫天阁里养伤吧,不要再到处跑了,那些不该你管的事,你不要管。”
“是……”
……
因为受伤,云歌在美姬那里告了假,在奴所修养了几日。
这几天,她每每想起那个梦都不能心安。她一直想找寻关于这身体主人的记忆,但总是没能做到。在孙亭玉药物的辅助下,她陷入了短暂的昏迷,才侥幸有了那段清晰而诡异的梦境。
大漠,骆驼,还有那异域的服饰。
梦实在太短了,又毫无情节,她分辨不清,那是身体主人的记忆,还是来自云祺。云祺自小随着云度和几个哥哥征战大漠,梦境中有大漠的场景也在情理之中。湘国一半的国土都在大漠中,若说这段梦来自这个身体的主人,也无可厚非。
想要明确,看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云歌修养的这几日,大楚的御医已到端国,为段景毅诊治了。据奴所的几个小奴说,御医几服药下去,段景毅的病就好的差不多了。段景毅每天都召见美姬伺候近前,再次冷落了王后,美姬悉心照顾近前,眼看着又要复宠。
若云歌没有出宫,没有看到段景毅生龙活虎地在花楼密见旁人,若她没有去过太医院,没有亲身感受到孙亭玉的卓越医术,还就真信了这话。
但现在,她不信。
段景毅病得再重,有孙亭玉在也不会卧病多日而不见起色。他称病是为了密谋些什么。
让云歌更加不解的是,段景毅该一味装病才是,为何御医一到,他就大好。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做些什么呢。
云歌想得头疼,没有头绪,索性不再去想。
镜子前,她轻轻地揭开脖子上药布。那狰狞恐怖的伤口已经全完痊愈了,创面愈合,连带着那些起泡的地方,也都平整,只留下些许的深痕。按着这个速度下去,再涂抹几天孙亭玉的去疤药,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云歌唇角轻勾。
观此形势,也许这伤,不单单能让她避开太后的发难,还能给她带来一个新的机遇。
“你放开我,不要,不要!”
云歌刚换完药,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凄惨的叫声。
接着一阵男人的笑声响起:“小美人儿,别说不要,好几天没见了,还不好好伺候一下我!”
云歌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冲出去,就看到奴所里闯入了三个侍卫,他们正围着一个女奴上下其手。女奴被他们放倒在地上,苦苦挣扎,无奈力量上的悬殊,让她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任其侮辱。
“住手!”
来不及多想,云歌冲上去用力抓开最近的侍卫。
侍卫没有准备,被她抻拽,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在了一旁。
云歌拔下发簪,快速划动,另外两个人纷纷闪躲开来。
第三九章 刺伤侍卫
奴籍的发簪都是树枝或是竹制的,既显得卑微,也不会带来危险。云歌不同,她戴的,是美姬赏赐的玉簪。如此质地坚硬的发簪,真的刺出去也会要人命的,云歌想保护身下的女奴,也顾不得会不会因此而闯祸,边拢起小女奴的衣服,为她遮体,边举着发簪怒吼道:“给我滚,不然今天都得死!”
三个侍卫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竟然被一个女奴袭击了。
这在平日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奴籍是最低等的人,反抗,是要被处死的。她们的怯懦,让他们为所欲为丝毫不必顾忌,久而久之,都忘记了,女奴是会反抗的。
“大胆奴籍,竟然敢在宫中携带凶器!”一个侍卫指着云歌怒吼道。
“你们才大胆,在枫天阁行如此歹事,就不怕冒犯了美姬娘娘!”
三个人互视一眼,不由得捧腹大笑。
云歌趁机扶起那被欺负的女奴,女奴抽泣着,衣服被撕得粉碎,挂在身上,狼狈不堪。她躲在云歌的后面,紧紧地抓着云歌的肩膀,像是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云歌提议发展奴籍情报网络以来,奴所太平了许多日,云歌还以为,她们已经绝对安全了。
“你们不过卑贱的奴籍而已,你觉得美姬娘娘会为了你等而与我们难堪吗?”
侍卫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瞪着云歌:“小丫头挺有胆魄的,我看这样貌也不错,不如,你来伺候我们吧。我答应你,伺候的好了,我即刻放了她,今后再也不难为她,如何?”
话音未落,另外两个人也跟着奸笑起来。
云歌紧紧握着发簪,他们向前,她就带着小女奴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实力上,她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对方,则是训练有素的宫中侍卫,人数上,她们只有两个人,更是不占上风。眼前的形势,她们得不到一点好处。
云歌稳定心神,语气冰冷:“想让我伺候,我怕你们没有命活。”
被云歌冷静的气势震慑到,三个人不再逼近。
“我是美姬娘娘的贴身女奴云歌,王后娘娘亲自赏赐,太后娘娘也曾宣旨召见。你们敢动我,就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能承受后果,尽管过来,反正就是一死,鱼死网破,我不介意用这簪子带走一个。”
其中一个侍卫怔了一下。
他当然记得前几天三两句话就屏退侍卫长的那个女奴,美姬去晨请,偶尔也会带上她,他有几分印象的。
“大哥,少跟她废话,办了再说!”另外两个资历小的,平日里只在枫天阁外巡逻,并不知道其中厉害。越看云歌越好看,急不可耐地想要冲过去。
那侍卫赶忙伸出手臂制止:“等等!”
“怎么了大哥,就是个女奴而已,管她谁召见过,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奴籍。奴籍就是给楚人玩的,难不成,她的命还有咱们尊贵不成。”
年龄最小的侍卫,脸上的稚嫩还未退去,就说出了这般恐怖残忍的话语。
奴籍的命在这里连畜生都不如,所以才会处处遭人轻贱,就连一个乳臭未干的侍卫,也敢口出狂言。
云歌盯着那被称为‘大哥’的侍卫继续说:“美姬娘娘明明已经下令,不许你们靠近奴所,你们今日擅闯,我可以不告诉美姬娘娘,让她追究你们的责任。但是,若你们得寸进尺,只要我还有命,就一定不会放过你等。”
她举起簪子,慢慢地一个一个地指向他们三个。
“我能行走于宫中,侍奉在美姬娘娘身边,穿上宫女的服饰,戴上碧玉的簪子,可见我有这份实力。你们不信,尽管来试!”
身后的小女奴还在瑟瑟发抖,云歌护着她,将她死死地拦在身后。
“你少拿鸡毛当令箭,赏你点衣服和首饰,就真把自己当成楚人了?我告诉你,今天就算美姬站在我们面前,我们该做什么还是要做的!湘人就是要被楚人踩在脚下的,让你们伺候,是你们的福气!”
年纪小的侍卫,丝毫不惧怕,直接冲上来,还要撕扯那小女奴。
小女奴尖叫起来,撕扯之间,衣服整个被掀飞了,只余下里面破烂的单衣。
云歌想也不想,直接反手刺了过去。小侍卫哀嚎了一声,接连后退几步,云歌的发簪狠狠地刺在他铠甲的缝隙中,扎进了他的胸口。
云歌的力气不大,又有厚重的铠甲拦着,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刺伤他,没有伤及肺腑。鲜血从他的铠甲里流淌出来,飞溅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
手上只剩下半截发簪,玉质清脆,被他扭身之际,拦腰折断,那半截嵌入他的身体,小侍卫捂着胸口,恼羞成怒。
“你,你竟敢伤我?!”
“有何不敢!我说过,你若敢动我,鱼死网破!”
“找死!看我不杀了你!”
小侍卫拔出宝剑,向云歌疯狂地刺了过来。云歌想要闪躲,可后面的小奴被吓得脚软,早就不能动弹了。她若是躲了,这宝剑便会直接刺穿她的身体。
情急之下,云歌丢了发簪,伸手直接握住了宝剑。
小侍卫胸口有伤,这一剑并没有多大的力道,云歌死握住剑,利刃切入皮肉也不松手,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鲜血顺着锋利的剑刃滴落,最近的地方,利刃几乎要触及她的额角。
僵持没有持续多久,小侍卫的力气终究大些,剑锋终究还是触碰到了云歌,加上头皮的血运旺盛,只割了一点,云歌便已是头破血流。
疼痛在头顶蔓延开来,她握着剑的手也到了极限。再这样下去,不是双手废了,就是脑袋要没了。
就在云歌以为,她今日定会丧命于此时,忽然,一阵强有力的力道从剑锋袭来。云歌只觉得手臂震得发麻,接着小侍卫闷哼了一声,不明缘由地飞了出去,磕在柱子上晕死了过去。
另外两个侍卫见状,纷纷拱手行礼。
“臣拜见战将军!”
战肖收了宝剑,走到云歌面前,拉起她一只手臂。
看到她手上那深壑的伤口时,粗眉紧紧地皱在一起。
第四十章 主持公道
跪在殿上,血液在她的脸上干涸,与精致的五官凝结在一起,衣服上亦留下了深红色的痕迹,她身体瘦弱,浑身是血,看起来十分凄惨。身旁的小女奴,早就吓得脸色惨白,伏在地上,连气都喘不匀了。云歌抬手,轻轻地覆在她的背上,无声地安慰着她。
且不说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奴,就连云歌自己,也对此刻的情形也没有心理准备。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丧命于那侍卫的剑下时,战肖再次神邸一般出现在她的身前,为她挡下了那一剑。
只草草见过两面的段景毅,正端坐在面前。方才战肖刚出完手,他和美姬便赶到了,将满奴所的狼藉尽收眼底。
奴籍出手伤人,必死无疑,想要脱身,她必须想点办法才行……
那三个侍卫跪得稍远一些,受伤的小侍卫,痛苦的捂着胸口,脖子也歪了,战肖打的。
美姬看了看云歌,又看了看那侍卫,紧张地扭动着手上的帕子。
地上还放着掉在地上那半截玉簪,她记得那时她在云歌为自己梳头时,赏给她玩的。没想到,这一时兴起的东西,竟然成了今日的凶器。
“大王,臣妾……”她刚要开口。
段景毅冷笑道:“好啊,真是好啊。今天本王真是大开眼界了。”
美姬吓得赶忙站起身,跪在了段景毅的脚前。
“大王恕罪,是臣妾没有管束好自己人,惊扰到了大王,臣妾知罪。”
“你是该知罪。你的奴籍和你的侍卫,在你的枫天阁里打架,还打到头破血流的地步!本是大病初愈,打算到你这里坐坐的,没想到赶上这样的事儿,简直闻所未闻!既然如此,便审审吧,本王倒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大胆至此!”
美姬应了一声,慢慢地站起身来。
眼前的场景,不用去审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去伺候段景毅,枫天阁无人,这些侍卫就大胆地闯入了奴所,平日里奴所里的奴籍都是唯诺是从,怎料遇到了云歌这个敢作敢为的,就这么打了起来。
还好段景毅愿随她来,还带了战肖,战肖将军灵力高超,听出奴所里有异样,否则,闹出了人命,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大王,娘娘,臣等……”
年长的侍卫拱手,刚要说话,美姬迅速说道:“云歌你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怕,尽管把缘由都如实说出来。”
谁先开口,谁便占了上风。这几个侍卫不把她放在眼里多时了,她怎会给他们机会。
知道美姬有意帮助自己,云歌的心平静了许多。美姬的话也瞬间给了她不少思路,便低着头,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云歌已是泣不成声。
“奴婢们平日里关系不错,怎能眼睁睁看着同伴无辜受辱呢。他们还说,便是美姬在,也不能为我们做主,他们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湘人注定是要被楚人踩在脚下的,能伺候他们是湘人的福气……”
说到这里,侍卫们的脸色也都变得惨白了。
侍卫闯奴所本没什么,可是在后宫姬妾的处所里撒野,性质就不一样了。
段景毅神情严肃,“她说的,都是真的?”
云歌说的句句属实,并没有虚言,这话在那时那刻说出来,不过是为了让这两个小女奴就范,可现下再说出,却完全变了味道。
见年长的侍卫犹豫,战肖冷声训斥:“你等是大楚的将士,该知道军中不得妄言,到底有没有,如实说来!”
侍卫自然是没有胆子欺骗段景毅的,即便有,也没有机会。战肖能在关键时刻赶到,就说明发生冲突的时候,他就在附近。七品灵力,听力优于常人,想来他们说的话,是极有可能已经被战肖听去的。
私闯枫天阁欺辱女奴已经是罪名了,若再加上一条欺骗大王,那他们今天就都别想走出去了。
思来想去,三个侍卫都低下了头,不再置言。
他们的默认,让段景毅的脸色越发难看。
云歌跪伏在地上,嘤嘤地哭泣:“奴籍卑微,做再再累的活计也是应当的。可奴婢们在枫天阁,不仅要做别宫奴籍做的活儿,还要受这些长官们的凌辱。不从,便要受罚。淳于嬷嬷有意维护,却因地位悬殊,力不能及。娘娘时有苛责,但并非楚人,他们也是不听的。人人都道,美姬娘娘是湘人,又得大王的恩宠,定会袒护湘人,枫天阁的差事已叫卖上三两银钱了,熟不知,奴婢们却是这样讨生活的……”
云歌的话,牵动了那小女奴心底里的痛,进枫天阁以来,她逆来顺受,为了活命卑微至极。非人的经历,已经将她折磨到麻木。想起自己如草芥一般任人摆弄,便是勾栏瓦舍里的人也比她快活,就再也忍受不住,顾不得在段景毅面前是否坏了规矩,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时间,阁内的奴籍们都在低声呜咽。
察言观色,美姬立刻跪在地上,委屈地看着段景毅,一双楚楚可怜的眼中闪烁其晶莹的泪光。
段景毅没有让美姬起来,而是扫了一眼大阁内的众人。
这女奴衣衫不整,连内里的衣服都被扯烂,再加上战肖赶到现场看到的场景,基本上就能断定,云歌所言非虚。
奴籍跪在最远处,伏在地上,悲戚哭泣。宫人们跪在两侧,互视对方,不敢妄言。淳于敏低着头跪在其中,神情冷肃。那三个侍卫,早已开始发抖了。
目光前移,又落回云歌的身上。
这女奴虽也在哭泣,可语调上毫无波澜,叙事果敢,有条不紊。关键时刻,她没有同其他女奴那般逆来顺受,而是选择反抗。敢白日里刺杀侍卫,如此胆大,足以见得非比寻常。
美姬见段景毅的注意力放在了云歌的身上,赶忙跪身到段景毅的膝前,关切道:“大王,是臣妾不能约束侍卫,才闹到这般,都是臣妾的错。大王您大病初愈,切莫动气啊。”
段景毅握住美姬的手:“掌宫何在!”
第四一章 废除官籍
婺虞在人群中跪身向前:“奴婢婺虞,拜见大王。”
“既是枫天阁的掌宫,枫天阁的内务,该由你来协助你家娘娘操持的。你便来说说,这女奴说的可是实情?”
在段景毅的面前,婺虞不敢扯谎:“是……”
话音未落,咣当——
茶盏被掀翻在地,滚烫的开水飞溅出来,直洒在婺虞的膝前。
“你管的一手好家!”
“大王!”
婺虞吓得一头磕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侍卫闯宫时有发生,大行污秽之事,为何不上报王后!为何不告知本王!”段景毅腾地站起身,指着婺虞质问道:“还有,那三两银钱进了谁的口袋,你可知晓?!”
婺虞战战兢兢,这些原本是她的职责范围内的,可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即便侍卫多有冒犯,但没涉及美姬,她也不予理睬。
至于那三两银子,其中也是多有分成,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也听之任之。
想不到,今日一事,枫天阁沉积数月的坏账就都被翻了出来,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奴婢知晓,不,也不甚知晓……”
“日日伺候在美姬身边,你不知晓?一宫掌宫,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
婺虞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段景毅雷霆之势,她被吓的神智混沌,不知怎样能洗脱自己。求救地看向美姬,却发现,美姬故意侧着头,根本不去理睬她。
“你说!”段景毅指向淳于敏。
资历上,淳于敏比婺虞要深许多,还是曾经伺候过太后的,段景毅对她的话是十分信服的。淳于敏起身走到前面,又恭敬地跪下。
“回大王的话,侍卫闯奴所,确实时有发生。但此事与娘娘无关,美姬娘娘宽和待下,逢年节还会赏赐些吃食,奴籍们都心存感念,故而都想来枫天阁伺候。”
“时有发生,为何放任不管!”
“侍卫们有官籍在身,又是楚人,湘楚之界不可逾越,娘娘克己慎微,在宫中已是举步维艰,若再与侍卫发生冲突,非但不能帮助奴所,反而还会招惹祸端。娘娘时常劝诫,多事之秋,保命最要紧。奴婢觉得娘娘说的有道理,旁的宫里,奴籍丢了性命拖出宫去的不占少数,唯独枫天阁,数月来无一人横死。”
美姬红着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段景毅。她不说话,却比为自己开脱,或是向段景毅哭诉还要怜人。
段景毅慢慢地坐了下来,同时伸出手去,扶起了美姬。
“委屈你了。”
美姬摇头:“大王,臣妾不委屈。王后娘娘教导说,后宫和睦,其乐融融,大王才能少些烦心事,这是做姬妾们的本分。臣妾出身不好,能得大王喜爱,已经是福分了,怎敢为这些小事叨扰您呢。只是,谁能想到,守着护着,今日竟还能闹到这眼前儿来,都是臣妾不好……”
“不是你不好,而是这枫天阁的规矩,从一开始就没立住!是你手下的人不得力”
婺虞冷汗直流,浑身发抖,一个劲儿的求饶,段景毅嫌烦,摆了摆手,几个侍卫直接把她拖了下去。
婺虞双臂被架起,本能地大喊:“大王饶命啊,娘娘,美姬娘娘救我……”
段景毅冷眼问那三个侍卫:“方才他们说的,可有虚言,你们,可有什么要辩驳的?”
“……”
侍卫们互视一眼,知道这件事自己理亏,又是大王主审,在劫难逃。
“没有?”段景毅坐直了身子,继续问道:“那么好,本王再问你们,今日这阁中跪着的,还有谁曾闯过奴所,做过这肮脏勾当。说出名字,本王可以减免你们的罪责。”
他们低着头,不敢再说一个字。那年少的侍卫犹豫了一下,刚想说什么,也被旁边的同伴瞪了回去。
今日他们定免不了要受责罚了,但对方是奴籍,又没闹出人命,大王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而真的杀了他们。可若是为了逃脱责罚供出其他人,那么,他们今后在这宫里可就没有活路了。那些被检举的或没有被检举的,都会视他们为异党,再不会与他们交好。在军中,被孤立远比被杀还要可怕。
一面是湘人,一面是楚人,他们定是要向着楚人的。
他们始终沉默,段景毅冷笑了一声,“美姬是本王的人,枫天阁是她的院子,她就能管枫天阁里所有的人,包括侍卫。偏的你们,目无尊长,在枫天阁内肆意妄为嚣张至极,还口出妄言,诋毁主子,看来也不配这官籍了。你们三个,去讨五十大板,从此撤去官籍,丢出宫去,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大王……”
他们瞪大了双眼,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欺辱了湘国奴籍,便会被罚掉了官籍。
大楚的官籍分为文籍武籍两种,皆是世袭的,普通的庶民想要得官籍,那便需要屡立功勋,才能被亭长重视,书文上表,层层递上去,再经由大楚皇帝点头,才能分发下来,已是十分不易。而被撤掉官籍的人,更要功过相抵后,才能走上流程,一来二去,努力两代人都未必能如意。
祸及后嗣子孙,这样的处罚对于他们而言,简直比掉脑袋还要痛苦。
“本王知道你们心中是怎么想的,平日里伺候恭谨,背地里却总是多加嘲讽,从前不予理睬,是觉得荒诞无稽。没想到,本王对你们的纵容,美姬对你们的宽厚,竟然险些闹了人命!湘人又如何,本王喜欢,那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的脑袋,就是攥在她手里的!本王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不把美姬放在眼里是个什么下场,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是个什么下场!”
此言一出,满阁的人都跪身称是。
“战肖。”
“臣在!”
“枫天阁的侍卫,也重新换上一批,原来的侍卫,全部送到军中磨砺,此事由你亲自来办。”
“是!”
“今日,他们三人就是教训。祖上给你们官籍,是让你们传承楚人的坚勇,不是仗势欺人胡作非为的。才休战了一年,就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连欺辱妇女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与那些强抢民女的歹人还有何异。都去军营里好好反省,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便不要回来了!”
第四二章 最大赢家
枫天阁的侍卫都单膝跪地,连连称是。
为首的侍卫长,汗水几乎要浸透他的铠甲了,他看向云歌瘦小的背影,顿时认出了她就是那晚几句话屏退他的女奴。当时,他便觉得此奴很不一样,被她折了面子,虽面上不甘,心中却生出许多敬畏,没想到,这一次又是她……
侍卫们犯错,他身为侍卫之长,难辞其咎。只是,屡屡被这小女奴算计,他的心中是着实不快。
听到段景毅为自己主持了公道,还遣换了侍卫,美姬拿着帕子不住地擦眼泪。
“至于宫中掌事,叫什么来着?”段景毅问。
“婺虞。”淳于敏答道。
“本王看着也是个废柴,就暂由淳于嬷嬷主持吧,等有了更好的人选,再拨到枫天阁。”
“奴婢遵命。”
走到云歌的面前,段景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云歌伏在地上,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双绣纹繁复针脚紧密的锦鞋。这样近的距离,她能听到段景毅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方才那一气呵成的命令与处罚,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一般。
和她一样的平静,他,并没有真的动怒。
云歌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大对,还未等她想出所以然来,段景毅已经拂袖走了出去。
段景毅走了,战肖领着一队侍卫也走了,枫天阁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云歌扶起旁边的小女奴,小女奴吓得腿软,动弹不得,大家共同搀扶,才将她勉强架回奴所。
擦掉眼角的湿润,美姬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宽敞的院子,她整个人都心情舒畅了。
进了端王宫,她便忍着这些侍卫和宫人,明知道他们背地里是如何瞧她不起,还要装作视而不见。经此一事,枫天阁的侍卫全部换了一批,那些看不起她的都得到了惩治发配出去了,新的一拨,因为段景毅的警告,也不会再在她的面前放肆。不仅仅是枫天阁,整个端王宫都知道她是主子,这种感觉,真是舒心。
拿起半截发簪,美姬唇角勾起。
“云歌,你这一簪刺得好。有那几个侍卫做例,从此以后,宫中再也没有人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云歌低着头,立在美姬的身侧。
那玉簪上还挂着侍卫的血,扭断的地方,宛若刀切,一半血液干涸,一半惨白如粉。
今日之事,百利无害,美姬是最大的赢家。只是,她的得意,在这发簪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扎眼。
“你的手怎样。”
感慨一番,美姬挑眉问道。
“谢娘娘关怀,皮肉之伤,奴婢无碍。”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难为你了。这次你帮了我大忙,我决定许诺你一个赏赐,说吧,有什么喜欢的都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都会应了你。”
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美姬很是开心,人也变得大方了许多。
“娘娘知道奴婢的,奴婢不求赏赐,保住性命就是极好了。”
美姬转过身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双手:“让你身处险地,原是我不该。今日脱险,幸得战肖将军及时出现。你看看你这手,这么深的口子,还在渗血呢,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我给你药膏可还有?”
“还有些。”
“那就继续用着。”美姬亲切地说:“云歌呀,自从你来到我的身边,我便顺遂了不少,可见你不仅聪明,还是个有福气的。咱们有缘分,有你在,我觉着安心。经此一事,我已决心护你。我知道你的难处,等稳定了宫中的地位,我定会想方设法,让你无后顾之忧地辅助我。”
素问正是云歌的‘后顾之忧’,想必美姬也调查了她与素问的关系。
云歌掀眸,眼中闪烁着感激之情:“娘娘为奴婢着想,奴婢定会细心为娘娘筹谋,不让娘娘失望。”
……
快步走进奴所,云歌迅速回身,关紧了大门。
淳于敏送小女奴,先一步回来,见到云歌,她脸色阴沉地走出来,刚要开口质问,云歌就先追问道:“嬷嬷,有一件事云歌不明,望嬷嬷如实相告!”
幽暗的小屋内,那险些被欺辱的小女奴正裹着被子,靠坐在同伴的怀中。喝了几碗温水,平复了心绪,终于不恐惧到浑身打颤了。
见云歌进来,晦暗无光的眸子,顿时有了神采。在最恐怖的时刻,是云歌护在她的身前。奴所里大家都是为了活命,平素也谈不上交情。从前她被欺辱,旁人都是瑟缩在角落里不敢阻拦的。
那被宿命牵绊的恐惧,深入她的骨髓,有好几次,她甚至想过投井,一了百了。
是云歌打破了一切。
自从云歌来到枫天阁,她们不再各顾各的了,而是在潜移默化间,像一根根麻绳一般慢慢并拢,扭在一起,坚不可摧。
侍卫们撕扯她时,她本以为这次在劫难逃了。不想,云歌愿意救她,为了她,可以去杀侍卫,为了指控侍卫们的暴行,可以在大王面前据理力争。
云歌是个胆大的,是个有主意的,是她们这些奴籍远不可比拟的。
仅凭云歌义无反顾地把她护在身后的这个动作,她便信她。
像信淳于嬷嬷一样信她。
淳于敏怒气冲冲地坐在炕沿上,她抬起手,运了几次力气,都没能真的扇过去,只得怒吼一声:“给我跪下!”
被淳于敏训斥,云歌也不争辩,‘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好你个云歌,我对你说的话,你全当成耳旁风了。是打量着美姬娘娘宠你,我不敢真的打你,就大胆起来了是吧!侍卫你也敢刺,他们可是官籍在身,有祖荫的!随便动动手指头,你就能像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谁给你的胆子,连这等糊涂事都干?!”
“还有在大王的面前,你只说这次的事情便可,为何还要连带着所有的侍卫一同去说。他们不是土兵,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军营里,迟早还是要回来的。你得罪了这么多人,他们随便一个都会要了你的性命的!”
第四三章 一盘险棋
“我知道嬷嬷的意思。”云歌指着那受了委屈的小女奴说:“可也不能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奴所的人被那些混账欺负吧。我不出手,便不会有人出手,我不制止,他们怎么会得到问责?这一次,没能撤掉所有人的官籍是有些可惜,但至少让大家知道,奴籍也不是随意欺凌的,我们反抗起来,也是能让他们疼一疼的!”
“你只是个奴籍,这种出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田中掐尖儿,树大招风,你如此莽撞不知轻重,是会出大事儿的!”
淳于敏气得声音都高了许多,身旁的几个女奴赶忙过来,倒水抚背,帮她顺气。
刚才在阁中,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云歌活不成了。还好在关键时刻,美姬给岔开了,段景毅才没有问责于她。可这还是让淳于敏后怕极了。但凡其中出了差错,但凡段景毅的思路上有一点点偏差,云歌的自卫之名,便会变成刺杀。
湘人刺杀楚人,那可是杀头的祸事。
“嬷嬷,你是为了我,为了整个奴所好,这些我明白。”
云歌放缓了语气。
“可是,祸事都到了头上,还能不应吗?您仔细想想,若是大王来枫天阁时,遇到的不是我们奋力反抗,而是曲意逢迎,那会是怎样的后果……”
淳于敏怔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云歌的意思。
“你……你……”
若是在逢迎,但凡被人发现,侍卫们都可推脱是奴所的人主动勾搭,那么被惩治的,也就只有奴籍而已。
“嬷嬷,云歌有三件事不明,特来求证嬷嬷。”云歌跪身上前,双手扶在淳于敏的膝上:“不是午饭时间,大王又要来枫天阁小坐,奴所的人都该分出去做事洒扫才对,怎的青莲会忽然回来。”
裹着被子的小女奴忽然想到了什么,诧异地看向淳于敏。
“青莲是奴籍,出现在奴所,也无可厚非,可为何那些侍卫会忽然冲进来,还要行龌龊之事。他们是嚣张,但大半是在巡夜的时候,偷偷行事,这样明闯会不会太胆大了些。”
看到淳于敏眉头紧锁的模样,云歌的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还有最后一点。大王大病初愈,太医和御医定是嘱咐大王要多加休息的。美姬娘娘伺候在近前,大王可随时召唤,随时可见。为何今日,他要顶着病躯来枫天阁呢。枫天阁离大王的寝宫隔着整个花园呢,那么远的距离,真的只是小坐这么简单?”
回奴所的路上,云歌仔细回想了今日之事,才发现这许多不合情理的地方。
在奴所休假的这几日,奴所白日里除却用饭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大家各司其职,不曾懈怠,唯独今日,青莲忽然出现在院中,还撞到了欲行不轨之事的侍卫。
也唯独今日,段景毅来枫天阁小坐,撞到了他们的争执。
淳于敏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是……美姬?”
“还请嬷嬷如实相告。”
“今早娘娘传来话,说大王会来,让我们整理好枫天阁,不要失礼。”
淳于敏回忆着。
“后来婺虞传话又说美姬急召我到大王处,为大王煎药。我当时还有些疑惑,此刻应由太医亲自煎煮才是,怎么也轮不上我……可是一想到,在太后处伺候的时候,大王的药都是由我准备的,怕是人手不足,又不放心旁人,就去了。走之前她还说自己回阁中主持事务,怕娘娘那边没有称心的,就打算让你去替换。我这边是急召,脱不开身,便让青莲回去寻你……”
“婺虞是枫天阁的掌事,平时美姬走到哪里都要跟着的,只是简单的打扫枫天阁,也不至于让她亲自回来查看主持。”
云歌眯了眯眼。
“而且,大王身中剧毒,本就是湘人所害,连煎药都要太医亲自伺候,又怎么会允许我这个奴籍去替换帮忙呢,这不是为自己找麻烦嘛……”
“你是说,今天的事……”淳于敏皱眉,“这样的事,可不敢乱说!”
“嬷嬷觉得我是乱说的吗。”
“从头至尾,都是婺虞一人传话,万一是她邀宠心切?”
“婺虞那样的心智,嬷嬷觉得她能考虑得这么周密吗?即便算得周密,她如何能诓来大王……”云歌冷笑了一声:“难怪他们敢大白天行凶,难怪大王会碰巧出现在那里,原来,都是设计好的。”
小女奴不解:“云歌,嬷嬷,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是设计好的?”
云歌没有解释,继续说:“我在奴所,终日不离。以我的个性,不闹出命案已经是幸事。她,是捏准了我会反抗的……”
想明白了一切,云歌释然了许多。
她在利用美姬,美姬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她呢。
王后把她‘赏’到枫天阁,就是埋在枫天阁的隐患,如果能借此机会,铲除了碍眼的侍卫,树立了在宫中的地位,还能顺便铲除她……这样好机会,美姬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只是,她在关键时刻收手了而已。
云歌不知道,美姬为何忽然放弃了这完美计划中,这重要的一环,而是选择在段景毅想要处置她时,将矛盾焦点引到侍卫的身上,以此帮她转圜。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还没有得到美姬的信任。
“云歌,”淳于敏说:“之前我便与你说过风险,你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奴籍本就是战奴,放在冥国那是要在面上刺青的。活下来已经是幸运的了,想要改变现状,断不是一年两年便可成事的。如今大楚还在和湘国交兵,各中敌对,不可避免。仅凭你一人之力,操之过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云歌知道淳于敏这话的分量,她是真心为了她好的。
可她就是想要下这一盘险象环生的棋,重生在这最最卑贱的奴籍身上,要想能在大楚的皇族面前说上话,并参与到十年后的皇位争夺中,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要得到权柄,要得到信任,要拿到话语权,和不可撼动的地位。
稍有不慎,就会在半路中死去。周遭的人,都是她的敌人,唯有利用好能抓住的一切,步步为营,才能最终挽回云家的败局。
然而,这话,她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说的。
为奴籍争取,也是为她自己争取,做那冒尖的稻苗和招风的大树,才能被段景毅看到。
“嬷嬷,不争,就不会有那么一天。”
云歌神色坚定。
“我不怕死,但我必须死得其所。”
第四四章 京中谍报
夜色渐浓,回廊掌灯,宫人们把大殿上的灯芯调亮,扣上新换的油面灯纸,做完一切,又恭敬地退了出去。段景毅在书房阅折子时,不喜欢人伺候在侧,无需命令,她们都习惯了照做。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孙亭玉蹲坐在角落里,边拿扇子扇火,边嗑着瓜子。火炉下的炭火,瞬间烧得滚红。火焰直窜到药罐的盖子上,内里药汤翻滚,扑腾得盖子乱撞。垫着棉布去揭盖子,但还是有些汤水溢了出来,在壁上烧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段景毅放下绢布,上面的字迹因为遇冷渐渐消失,这是谍者惯用的伎俩,特制药水书写,隐藏于皮袄内里,层层险阻亦不担心暴露。
战肖的身上还淬着寒气,快马来回城内外,三个火炉,也无法驱赶这深入寒铁的冰冷。
“人在何处。”
“现在臣府中休息。跑死了八匹马,六次截杀,所幸无大伤。”
大楚到端国的距离不算远,御医马车慢行,也不过七日便到。可为了能逃脱暗杀,他的人特地绕远路,借道齐、冥二国,兜了个大圈子才回到这里。只看着绢布上的汗水与血水,便知道,这一路是何等的艰险。
“定要护他周全。”
“是!”
段景毅神情严肃,这绢布的字字句句,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紧紧攥起拳头,他气愤地把绢布扔了出去,绢布掉进火盆,瞬间燃烧了起来。
“是有大事?”
战肖见状,担心地问道。
“老四和老六在父皇那边没少揭我的短,这里面也少不了老五的功劳。老六年前被封了连王,临走前不忘在宫里安插眼线,我送去上表,十中有九都要过他们的手,反倒是那些弹劾我的,张张不落。呵呵,真是算计得周到。”
“四皇子与六皇子都是庞美人之子,庞美人与太后向来不睦,趁机陷害也在情理之中,可那五皇子为何也……”
五皇子段景风的母亲是伺候凤昭帝的宫女,一朝有孕,诞下皇嗣,本来应该成为宫中炙手可热的贵人的,无奈命中无缘,在产下段景风后第三日,就血崩而死。段景风被送到皇后膝下抚养,与段景毅自小玩在一起,比亲兄弟还亲。
段景毅也以为,他们是最好的兄弟的。
直到他被迫前往封地,段景风并没有在城门下相送,之后多次书信,也未曾理睬。种种疏远,段景毅就已知晓,他与段景风不过是面上之交,这兄弟的情分,早就在皇嗣竞争中变淡了。
眸光暗下,段景毅叹了口气。
“谍者还探明,这次的刺杀,是他们与湘国旧部里应外合。我方的部署,随奏表呈上,故而早在湘国残党的谋划之中,屡战屡败,问题也是出在这个地方。瑜、连二人与庞美人串通一气,较量并非一两日,我自有提防之法,可现在,连五哥都参与了进来……他负责御龙军军务,皇城之外都是他的人,有他与我为敌,想扭转局面,怕是极难。”
众皇子中,唯独五皇子段景风最不起眼。他学识上不如段景瑞,兵法上不如段景镇、段景沛,智谋上也不及段景毅,更别谈出身了。在诸皇子中,凤昭帝最放心的便是他,所以,虽然只有守城之主的资质,却还是被委以重用。
段景毅没想到,正是这样一个被他忽略的人,被他当做亲兄弟的人,竟也成了自己最大的阻碍。
御龙军如一团巨网封锁在京都之外,段景毅的谍者多有信件往来,每次都被截杀,这一次,若不是派遣了战肖手下最得力之人,也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情报送来,让他知晓京中局势。
长此以往,京都便不再是他能掌控的了。
而他,后有兄弟残杀,前有湘国余党,腹背受敌,举步维艰。稍有不慎,就会死在端国。他会以殉国之名下葬,封棺盖论,到时谁还会计较,他的死是不是出自兄弟的算计呢。
“大王不要灰心,圣上言明,能抓到朱夲,便可复命回朝,到时再重新规划也不迟。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查出朱夲等人的下落。”
“朱夲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湘国皇帝视他为军中诸葛,灵力不高,手段诡谲,便是当年父皇亲征,也吃过他不少亏。父皇料定我不可能抓到他,所谓的复命回朝,不过是父皇的缓兵之计罢了。”
因为母妃不得凤昭帝喜欢,段景毅自小就受了凤昭帝不少冷眼。他满腔的抱负无处施展,连段景连那样的人都能得到重用,手握兵权,坐拥连国,他却要与母妃凤端氏孤身前来端国,九死一生,险些丧命。
一想到这里,段景毅紧咬着牙关,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也不尽然,明知不可能,大王却做到了,这才能显现出大王的才干。”战肖拱手劝说道:“况且,朝中之人对大王的遭遇多有微词,与湘国一战,大王冲锋陷阵,连破湘国十座城池,被奉为美谈。云老将军几次上表,赞赏您的英勇,圣上定都看在眼里。”
“英勇又如何……”
“看在眼中,便会记在心里。已查到湘党在宫中的内应,顺藤摸瓜,找到朱夲所在,并将其擒服,圣上便是不愿大王回朝,也承受不住云将军等大将们的压力了。大王屡立战功,朝中暗中支持者不占少数,擒拿朱夲,一呼百应,圣上定能抛开偏见,正视您的能力的。”
段景毅点点头,抬手,揉了揉跳痛的眉心。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真的去做,却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
朱夲处事滑腻,好几次,他都见到他本人了,最终还是被他逃脱了。他就像盘旋在端国上空的幽魂,不知何时就出现了,又不知何时,就消失在空气之中,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来到端国以来,他每日都要遭受大大小小的刺杀,陪着朱夲玩了三年的游戏,段景毅早已厌倦了。
如今,是他最接近朱夲的一次。暗中调查,他发现身边伺候的两个內官就是朱夲的人,朱夲想要监控他的言行,他便让他看自己的言行。
第四五章 他的犹豫
“好了好了,别说那些让人头疼的事情了。”孙亭玉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汤,放在了案上:“菊花茶调散,就着茶水服用,缓解你这头痛是最有效的了。”
段景毅拿着勺子扬了几下,待不那么热了,仰头一饮而尽。
“孙太医,大王的头痛病什么时候能好啊。”战肖担忧地问道。
“若能遵我的嘱咐,每天规律作息,早就好了。”
段景毅要遮掩旁人,只能夜深人静时伏案,现在局势,要处理的东西比平日里多了数倍,一来二去,本是装病的,就真的折腾出了头痛的病症来。
说到这儿,孙亭玉很是不满:“况且大王总是吃那燥热的东西,本是阳刚之体,正值壮年,汤汤水水,每日流水一样的补,这样下去风热也变成了内热,坏了体质,偏正头痛不免落下沉珂。”
“大楚御医,行医数十载,哪里是那么好欺骗的,不真的用药,那不是欺君之罪了嘛。”段景毅无奈地笑了笑:“好在有您在,什么毒什么病,都是不怕的。”
孙亭玉一吹胡子,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软垫上。
“毒与病老夫是都能治,可是这人,心地若是歹毒,便是医仙在世,也不可能确保无虞。”
战肖听出了孙亭玉话里有话,不解地问:“孙太医指的是?”
“战将军还不知道吧,那御医在药汤里用了大剂量的生附子,生附子有毒他能不知道?问到了就说是药童不仔细,给制附子错用了。这要是真的给大王喝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我这不亲自来此煎药了嘛,有我看着,就不怕他们再闹这些不堪的小动作了。”
“御医也是他们的人。”战肖快速说:“难怪,难怪大王身体渐安,他还不回大楚,原来是打算留下害大王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可不是嘛。”孙亭玉说:“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怎样。药还是用他的药,每次我都是煎两份的,药渣上他看不出来。大王用的,是我亲自调配的汤剂,如此,便不会再有‘用错药’的事。”
听孙亭玉这般说,战肖才松了口气。
与战肖一样,孙亭玉也是段景毅十分信任之人,且医术并不在御医之下,有他在,那些歹人想做什么也是不可能的了。
“御医敢在大王的药中做手脚,可见不是个简单的,不回京,定会和自己人联络。”
段景毅点头:“生附子一事之后,他做事谨慎了许多,平日里就只是在太医院里研究草药,看医书,再者就来问诊请脉。与我殿中的那两个,也不曾有过交集。有了提防之意,就不会轻易让他人看出端倪,想要抓住他的把柄,不容易。”
“依老夫看,药渣就在那里,直接抓了,拿着证据去皇上那边理论。圣上一调查,不就什么都清清楚楚了。”
“以我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他不会为我调查自己的御医的。而且,此次为了拿来谍报,特地去京中请御医,已经让父皇十分不满了。质疑御医,等同于质疑父皇,摆于明处,得不到任何好处。”
“他们就是吃定了大王你不会声张,所以才这么放肆!”孙亭玉很替段景毅不平:“大王已经退让至此,难道还要任由他们在自己的封国上打打杀杀?您好歹是圣上的儿子,是大楚尊贵的皇子,怎能任由这些人欺负。”
孙亭玉满腔怒火的样子,让段景毅紧张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孙太医所言极是,一味的躲闪,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也该适当反击一下了。知道那御医的路数,便不足为惧,他想刺探我的状况回去报告,还想找机会传达消息,那便让他去做。鱼放走了,才能找到鱼群,咱们的网才好收啊。”
战肖拱手:“大王所言极是,臣这就撤去部署,只留下几个灵力深厚轻功上乘的谍者在旁观察,一有消息,立刻向大王禀告。”
“对了,”段景毅问:“那个女奴,你查得怎么样了?”
战肖愣了一下,立刻明白,段景毅指的是云歌。
“她……并无不妥。”
话锋骤转,战肖心中警惕,不明白段景毅为何忽然提到了云歌。
孙亭玉挑眉:“女奴?什么女奴,你那晚带来的那个?”
战肖的脸上闪过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被段景毅看得清清楚楚。战肖私下里不似在军中那般刚毅冷峻,随和而细腻,一提到那女奴云歌,便露出了这样紧张的表情,不免让段景毅产生了兴趣。
“哦?看来孙太医和那女奴已是认识的了?”
“何止认识,战将军那天晚上,火急火燎地把我从床上拉起,非要我……”孙亭玉刚要讲起战肖是如何带着云歌夜闯太医院的,就被战肖打断了。
“臣调查发现,此奴身家清白,心思聪颖,那日之事守口如瓶,从未向任何人提及!”
段景毅若有所思地看着战肖,聪明如他,当然知道战肖为何会打断孙亭玉的话。带着女奴去见孙亭玉,无外乎是瞧病,孙亭玉是给端王室看病的圣手,用了孙亭玉,便是僭越,那女奴按例是要处死的。
他不是死教条的人,也不会因为是奴籍就枉顾旁人性命,既是病了,只要孙亭玉不介意,他是不会多说什么的。
他意外的是,战肖竟如此维护这个女奴。
这不禁让他想起今天在枫天阁,也是战肖第一时间冲过去,掀翻了侍卫。他没请示于于他,而是直接翻进了奴所,这也有悖战肖平素小心谨慎的行事风格。
段景毅注视他良久,才收回目光,唇角带着一丝笑意。
“身家清白也不可大意,我身边这两个还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呢,还有我那五哥,自诩是兄弟,却与奸人为伍,要置我于死地。”
战肖薄唇紧抿。
宫外那次,战肖便一直暗中探查云歌。与别的奴籍一样,湘国庶民,战乱无处可逃,家人惨死,被编了奴籍关入地牢,直至入宫为奴。
他又查到了素问,便也知道了,她口中的‘无奈’和‘不易’。
夹在王后和美姬之间,为了那曾经在地牢里救过她的‘妹妹’,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这样善用权谋的人,他知道该提防,可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却总是让他犹豫……
“不过,你说她聪颖,这个我信。”段景毅看着他复杂的神色,又说。
即便身份卑微,弱小之至,也敢在关键时刻奋起反击。在殿上与侍卫对峙时,表面上战战兢兢,实则心底里毫无惧怕,像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子。
从美姬的态度上可以看出,那女奴已经是她的左膀右臂了,称病不过十几日的时间,一个奴籍就能有如此地位,便是他,也不由得好奇了起来,究竟这女奴的身上,有怎样的不同之处了。
“今日说的,你先安排下去。”段景毅顿了顿:“至于那个女奴,你要仔细考察。”
战肖抬眸,不解地看向段景毅。
段景毅拿起案上的折子,翻看了起来。
“聪明的人,定要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