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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女策之锦绣繁华全文阅读

作者:文墨非     帝女策之锦绣繁华txt下载     帝女策之锦绣繁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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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谋逆重罪

    五洲大陆。大楚。

    寒风卷积着乌云,翻滚于天际之间,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鸣不断,黑云之下,皇宫越发阴森冰冷。

    云巷。

    一队御林军匆匆跑来,狼皮军靴砸在坚硬的石板上,沉闷而冗长,坚硬的铠甲和锋利的银枪,隐隐散发着血腥的味道。

    他们警惕地四下张望,不放过皇宫内的任何一个角落,鹰一般的眼睛,在火光之下熠熠生辉。

    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驻足,低着头不敢去看。

    每逢御林军大批出入宫闱,必定是內宫发生了大事。她们身处宫中多年,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侍卫长摆手,身后的御林军便全部停下。

    云巷,是通往锦绣宫唯一之路。

    锦绣宫是大楚皇帝特地为锦妃云祺兴建的。当年锦妃盛宠历历在目,入宫即封妃,家母云王氏享一品伯爵夫人尊荣,就连沿途宫墙,都是用湘国进贡的琉璃彩瓦铺就而成。

    不想,不过三年,云氏一族已是另一番景象。

    “锦妃失踪不过半个时辰,宫内又戒备森严,走不远。不如,我们再仔细搜一遍吧。”

    副长官走上前来,拱手劝道。

    他们接到命令,一个时辰之内,必须找到锦妃。

    可是锦妃从锦绣宫逃离之后,就再也不见踪迹,半数御林军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连她半个影子也看不到。

    “若能找到,此刻我等已在御前讨赏了。锦妃自小随父出征,在大漠里练出了一身好功夫,灵力早已突破了七品,脚程和策谋都不见得比我们弱。我们能想到的,她定也能想到,想寻她,怕是难啊。”

    “那该如何是好……”副长官犯了难:“弟早前就得了消息,说御龙军已集结皇城之外了。若我们办不得,而他们办得……”

    御龙军和御林军分属左右二相,龙军负责皇宫外围的治安,林军则负责皇城内部的安全。二相关系紧张,两军也较着劲儿比功绩。

    如果被御龙军捷足先登,那么他们辛苦了半天的成果不就也给了别人么。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他们可不想白白去做。

    “此事右相如何得知?”侍卫长挑眉。

    “您忘了,正是右相弹劾了云老将军。”

    “原来如此。”侍卫长摩挲下巴:“骤然得知父亲被人弹劾,举家落狱,若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皱眉:“不好,圣上有危险,快去翰云殿!”

    得了这可怕的结论,一行人再也不敢耽搁,飞快地向翰云殿跑去。与此同时,一抹娇小的身影从宫女的身后慢慢走了出来。

    云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衣,三月前,她承废妃诏书,做了这宫里唯一的庶人。

    入宫三年,她从未承宠,作为政治阴谋的牺牲品,她根本不配得见天颜。父亲被弹劾即将问斩,就连肩负数项战功的哥哥,也将贬官发配到平南那不毛之地。

    云家世代为大楚效力,五个哥哥都战死沙场,只余下云泗这一条血脉。若云泗哥哥也受她牵连,那么日后,她将如何向云家的祖先交代呢。

    还是香妃的婢女欢儿说漏了嘴,她才知道云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不是得知家人遇害,她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踏出锦绣宫。

    可这一次,她必须这么做。

    即便违抗圣命是杀头的死罪,她也必须这么做。

    云祺捏紧拳头,她要救哥哥,就算让她死,她也愿意。

    “锦妃要去哪里?”

    掩护她的几个小宫女惊魂未定,见她面露决绝,担心地问道。

    “今日,我定要为云家讨回说法。”

    “锦妃听奴婢们的,便不要去了。”一个小宫女拉着她,担忧地劝道:“锦妃待奴婢如家人,奴婢便誓死护您。可此番,断不是为云家说话的好时机。圣上已有决议,外面的大人们也都开始执行圣裁了,楚令一出,没有停下来的道理啊。”

    “是啊锦妃娘娘,不如您随奴婢们走到联安宫,那里的尚公公奴婢们熟,或许有活路。”

    云祺感激地看着她们,她们年纪不大,最长者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却有超脱年纪的胆魄。

    “你们为我好,我知道。可云家遭难,我怎么能一人苟活呢。这是杀头之罪,你们都不知情,伺候我一场,如今主仆情分也尽了,离了这里,我们再无瓜葛。”

    这皇宫,她出不去。

    她不怕死,也不会牵连无辜。

    “锦妃娘娘!”

    “娘娘!”

    云祺决绝地走了。

    她捏着拳头,步伐坚定,一双杏目闪烁着精光。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都不会放弃。

    哥哥和父亲,数年来为大楚立下汗马功劳,有他们在,边关一百零三城数十年来秋毫无犯。

    他们是战神,是大楚的将军,云家族谱上有名有姓的男丁,除却他们二人,都将热血洒在了大楚的土地上。

    她不信,大楚看不到。

    她不信段景瑞看不到!

    然而,一切都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走进翰云殿,院子里站满了人。御林军警惕地看着她,锋利的枪头,有的已对准了她,但凡她有企图,就会将她刺死。

    院子正中,被无数人保护的,正是三年未见的段景瑞。

    他背手立在那里,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震怒,深邃的五官紧紧地绷在一起,薄唇隐隐地颤抖着。

    他瞪着云祺,不大相信她会闯进翰云殿,漆黑的眸子里,冒着火焰,仿佛顷刻间就能把她瘦弱的骨髓灼烧一光。

    “太后娘娘您看,这次不是臣妾多心了吧。臣妾就说,锦妃心存谋逆,她本就不安分,现下听说她的父亲在外招买兵马,打算逼近皇族,就开始行动起来,想趁乱逃走呢。还好,臣妾一早就命人看守她,发现得及时,否则,她此刻便在宫外了。”

    香妃卢婵甜魅的声音,话里藏刀,惹得一旁的太后勃然大怒。凰仗用力地砸在地上,不等段景瑞发话,就怒吼道:“竟敢在宫中行谋反之事!来人啊,将这罪臣贱女丢到宫门前乱棍打死!”

    “不可!”

    说话的,是段景瑞。

    “圣上还要护她到几时?”太后指着云祺说:“哀家知道你心软,不想牵连旁人,只把她贬为庶人。可她呢?你对她的好她可知道,她感激你了吗?!云家是谋逆重罪,她身上流着云家的血,留在宫中,便是祸害。关在冷宫都敢跑出来,若是一朝重获自由,定会对我皇家不利的!”

    几个御林军得了太后的旨意,立刻冲上前来,将云祺按压在地。

第二章 认罪诏书

    谋逆重罪?

    多么可笑的指控。

    云家,是整个大楚最不可能犯下谋逆之罪的家族!

    云祺的手臂被粗鲁地捉住,她没有反抗,她知道以现在的处境,反抗只会更糟。

    “太后不要听信小人谗言,云家世代忠良,妾的数个哥哥都战死沙场,仅剩云泗一人,忠心为国,其心可表!妾的父亲也已年迈,灵力将尽,更不可能招兵买马,企图谋反,还望太后娘娘明鉴!”

    卢婵冷笑:“锦妃别疯言疯语了,谁不知道云老将军灵力已达九品,大楚乃至整个大陆,还没有几个人能达到这般境界呢。说他灵力将尽?呵呵,莫不是想替你父亲遮掩,故意说给太后娘娘的脱罪之词吧。”

    太后冷凝着脸,面上的厌恶越发深刻了。

    她还想说什么,段景瑞拱手道:“请母后允许儿臣单独审问云氏。”

    “你审问?”

    太后的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她知道,把云祺交给段景瑞,他定会留手。

    “正是。云家之事已上达天庭,云祺又是云氏独女,此乃国事。母后放心,儿臣定会秉公处理,还煜妹妹一个公道的。”

    他抬头,见太后稍有和缓,又说:“更何况天色已晚,母后年迈,实在不宜淋雨,不如趁雨前回宫,否则病了,煜妹妹又要担心了。”

    说起是国事,太后一介女流是不宜参与的。这是天都给五洲大陆定下的规矩,不容亵渎。

    冷哼一声,太后终于拂袖而去。

    云祺伏在地上,心中阵阵作痛。

    当年对她慈爱有加的太后,如今,却是另外一番面孔。

    所谓的慈爱,不过是为了她云家背后的千军万马。

    只可惜,她明白的太迟了。

    散了众人,段景瑞走到云祺的面前。

    “他们说你会逃,朕不信。朕想着,云家的事,该与你无关。”

    云祺抬头,昔日那温柔谦敬的段景瑞,体贴入微,视她如珍宝,如今就站在眼前,却陌生得让她脊背发凉。

    他冰冷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居高临下,如王者般,裁决着她卑微如蝼蚁的性命。

    “人说的话,最不可信。”

    海誓山盟,转瞬化为泡影。她信他的许诺,才会输得如此惨。

    “呵——”段景瑞冷笑,抓起她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拉入正殿。

    几个月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云祺的身体已是骨瘦如柴,他将她丢到案桌前,胸口重重地磕在坚硬的桌角上,顿时疼得冷汗连连。

    “你说的不错,人的话最不可信。看看你做的好事吧!”

    段景瑞愤怒地将一捆文书丢在她的面前。

    “自朕登基以来,自问待你云家不薄。旁人说云家在边关笼络人心,朕不信,旁人说你父亲和哥哥回京,要受百姓三跪九拜,朕也不信。朕念着云家的功德,赐你父亲和哥哥无上的荣耀。你哥哥云泗,甚至享了封王尊荣,像朕的亲兄弟一般,朕做的这些还不够吗?!可是你们呢,你云家又是怎么回报朕的!你的哥哥和父亲,得了这些还不知足,竟在外屯私兵密谋造反呢!”

    云祺忍着疼痛,从地上拾起绢布文书。待看清楚上面的字句,整个身体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云氏结党营私勾结外敌的铁证,内容甚至详尽到了年月日,直至时辰。

    门客在云府说过的每句话,但凡有涉及朝党的,也都被记录了下来。

    不是云家亲近的人,断不会知道这么清楚。

    云祺抬起头,看向缓缓走进的卢婵,一下子就都明白了。

    段景瑞并没有驱逐卢婵,而是继续愤怒地说:“你的父兄在外忙碌,你在宫内也没闲着。朕的一举一动,朕和朝臣说过的每一句话,你都想方设法送出宫外,你的婢女朱儿就是证据!”

    话音刚落,几个小太监便将遍体鳞伤的朱儿丢到了云祺的身边。

    “侍卫抓到她的时候,她正和探子相谈甚欢。那探子是你父亲找来,往来京都和边关的心腹。朱儿是你的陪嫁,两人私交密切,你还想装作不知吗?!”

    云祺糊涂了,段景瑞说了太多,她一时间接受不了。

    为何会有探子?

    为何朱儿也参与其中?

    她被废不过三月,为何云家就到了如此地步?!

    什么谋逆,什么招兵买马,什么内外勾结,她通通不知……

    云祺赶忙搀扶起朱儿,朱儿受了酷刑,已然奄奄一息。

    她内心焦急,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朱儿,你告诉我,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你没有勾结什么探子对不对,是有人故意陷害你的对不对!朱儿,你醒醒,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朱儿自小憨厚,她们虽为主仆,但情同姐妹。云祺不信,一向胆小怕事的朱儿,会做出刺探政务之事。

    朱儿痛苦地睁开眼睛,看到云祺,她的眼中闪烁起了泪光。

    “小姐……”

    “你说话啊朱儿,你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你说啊!”

    “对……对不起小姐……是……是朱儿……连累你了……”

    朱儿虚弱地说了几个字,又昏死了过去。

    云祺放下朱儿,口中依旧念叨着:“不会的,不会的,父亲和哥哥,他们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的……一定是有人贪墨他们的功绩,想要陷害他们!一定是的……”

    父亲和哥哥赤胆忠心,他们绝对不会谋反,最可能的,就是因为他们性格直爽,不拘小节,得罪了朝臣国戚,才遭了灭门之灾。

    “不想死,就签了它。”

    抬头,她只看见龙袍上繁复的绣纹。

    段景瑞立在她的头前,腰间的玉佩在她的耳边叮咚作响。

    那是大婚之时,她为他戴上的,君子如玉,璎珞如妻。她笨手笨脚,手法拙劣,那每一丝喜结都是她对夫君的倾慕。

    如今这声音,格外讽刺。

    认定了她是内应,段景瑞又怎么会记得她的好呢。

    “是什么……”

    云祺的喉咙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

    “认罪诏书。”段景瑞冷冷地说。

    “云家无罪,我为何要签……”

    云祺红着眼睛,指尖冰凉。

    “你的灵力已达七品,可掌虎符。朕知道,云家的虎符和印章都在你的手里。朕给你机会,只要你签了这份认罪诏书,昭告天下是云家谋逆,并下令让云家军投降,朕就答应放了你哥哥。”

    “云家无罪!”

    云祺挺直腰身重复道。

第三章 欲加之罪

    “云泗泡在地牢三个月了,他体质极阴,那里阴气又重,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案件审理完毕,发配到边关呢。”

    段景瑞阴狠地说道。

    这是欲加之罪,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不会签的,云家是被冤枉的,你分明清楚的,就是因为哥哥退了幻翎郡主的亲事,你们才会迫不及待置他于死地!哥哥有妻子,被强迫另娶,还要杀掉他的亲生儿子,他怎么能肯!驳了皇室的面子,又为我求情,所以被下狱,父亲替哥哥说话,所以被你们诬陷为谋反!我云家时代效忠大楚,效忠皇室,如今却被如此构陷灭门,何其荒唐……段景瑞,你难道忘了,没有我云家,你能登上皇位吗?”

    云祺还未说完,头一偏,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

    段景瑞愤怒地悬着手,这一巴掌,他用了十足的力气,就见云祺的嘴角流血,瘦肉苍白的脸颊上,瞬间现出五根红红的指痕。

    他红了眼睛,重重地呼了口气。

    接着,他毫不怜惜地捏紧了她的下巴,云祺只觉得下颌的骨头都要被那刚劲的手指捏碎了。

    “闭嘴!”段景瑞极其恼火:“没有云家,朕也是天子!是大楚的真命天子!”

    云祺很有力地戳中了段景瑞的痛处。

    那是他心中的刺,深入骨髓,连骨连筋。

    他恼怒地将云祺按在地上,云祺眼前发黑,甚至可以听到头颅砸地,血肉撕裂的声音。

    温热的血液从头上汩汩流出,染红了冰冷的地砖,疼痛,锥心刺骨。

    “签了它,朕再说一遍,立刻签!”

    一直冷眼旁观的卢婵,妖娆地走上前来,拿着帕子轻轻地握住段景瑞钳制云祺的手。

    “圣上莫急,锦妃姐姐不愿签也是情理之中,她在冷宫数月,不晓得其中的厉害。妾是云家义女,也算是云家的一员,与姐姐自小一同长大,最了解姐姐了。不如让妾试试,锦妃姐姐定能念着姐妹之情,听妾的好言相劝的。”

    卢婵看向趴在地上头破血流的云祺,心里很是开心。

    隔着凌乱的头发,云祺看到了卢婵那唇角的笑意,阵阵心寒。

    当年为了云祺在宫中不至于孤苦无依,父亲便答应将卢婵一并送到宫中,不想,进宫后她便变了嘴脸,不仅多般陷害云祺,现在连云家的旧情都不念及,竟暗中收集污蔑云家的罪证。

    段景瑞知道,云祺是如何执拗顽固,硬来是不可能让她松口的,便同意了卢婵的建议,拂袖走进内室。

    卢婵微笑着目送着段景瑞离去,看向云祺,骤然变了另一幅嘴脸,阴恻而恐怖。

    云祺愤怒回视,两人互瞪对方,沉默良久。

    “现在你满意了?整个皇宫都是你的了,踩着我云家,你终于变成凤凰了。”云祺冷冷地说:“只是我至今仍不明白,为何你会如此心狠。云家待你不薄,你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便把你接进府中抚养。父亲收你为义女,给你如将军府小姐般的待遇和尊荣,视如己出,便是我,也不如你那般娇养。为何你一点恩情不念,反过来这么对我们……”

    卢婵不由得冷笑,那原本甜魅的声音,都变得冰冷了起来。

    “那只是你们的一厢情愿而已,我在云家的每时每刻有多么痛苦,你怎能知……”卢婵眼中满是怨毒:“你是将军府嫡女,而我不过是义女,每逢蹴鞠马球,你都要带我去,他们都只会捧着你,然后把我踩到泥土里。你以为那些与你玩在一起的小姐们就真的那么纯良吗?她们狠毒起来,比水牢里的恶鬼还要令人发憷。我也曾以为,你当我是姐妹,可后来我才知道,我不过是被当成玩物而已。你对我宠爱,就是为了让她们注意我欺辱我,我,就是你提供给她们的宣泄工具罢了!”

    回想起曾经的一幕幕,卢婵青筋暴跳。

    无比屈辱的记忆,是根深在她内心,不可抹去的阴霾。

    “你怎会如此想……”

    云祺方才发现,原来一向柔弱温顺的卢婵,心中是存了许多怨念的。

    “你不喜欢与她们共处,我不会逼你。是我遇到你饥寒交迫,把你带回府,也是我求了父亲,让你留在家中做我的姐妹的。我只有哥哥没有妹妹,自你入府,我便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妹妹,处处想着你,处处优待你。城中公子小姐的集会,我也会带着你去,就是怕你觉着与我不同。而且,那时我也是征求了你的同意的,我小心待你,为何还会引来你这般误会。”

    骨子里自卑让卢婵融不进云祺圈子,殊不知,云祺与朋友们所交谈的都是平素里常见的,完全没有炫耀之意。那些少爷小姐们欺负卢婵,也只是因为她处处露怯,还以将军府小姐自居,平白惹人厌烦。

    只是这道理,卢婵完全不懂,还将这些委屈,全都记在了云家的账上。

    卢婵走近,伸手捏住云祺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镶嵌着宝石的护甲陷入了云祺的皮肉。

    下颌传来一阵刺痛,云祺皱了皱眉,不得不仰起头,看着她小人得志的嘴脸。

    “我不管你说什么,现在,我才是尊贵的大楚皇妃,而你,只是一介贱民而已!被人踩在泥土里的感觉如何?嗯?我告诉你,这就是尊贵和卑贱的区别,在云府的日日夜夜,我都在享受着你赐予我的这种痛苦,还要摇尾乞怜,对你说我甘之如饴,你知道我有多恨吗!云祺,现在终于轮到你了,也该你尝一尝我的痛苦了!”

    “我奉劝你,不要做无畏的抵抗,还是签了吧,这样云泗也能少受些罪。他这些年一直用你的灵火温养,才不至寒毒入骨,那牢中的水是用极其阴寒的灵草炮制的。在那种地方,你觉得他的身体还能坚持到几时?”

    “念在你当初收留我的恩情上,我便再告诉你,其实,这认罪诏书是云泗亲自草拟的。是你的亲哥哥,写出了云家的罪证。不然,这世上还有谁会对云老将军如此了解,这可是旁人想写都写不出的内容呢。”

    卢婵的话,让云祺瞪大了双眼。

    她摇头,一把甩开卢婵的束缚,就连脸颊被划伤也毫无察觉。

    “不会的,不会的!你说谎!这不可能!”

    她怒吼,颓然地跌坐在地。

    哥哥自小苦习兵法,日夜训练功夫,提升灵力,就是为了能够像父亲和几个已故的哥哥那样,为大楚身先士卒。

    他怎么可能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呢!

    “哥哥不会承认的,一定是你逼迫的!是你的阴谋,这都是你的阴谋!”

第四章 他骗了她

    “卢婵,你就不怕遭到报应吗!午夜梦回,你就不怕云家的人来找你索命吗!”

    云祺强撑起身子,几步向前,揪住她的衣襟。

    这个恶毒的女人,根本不配她的跪礼!

    她陷害云家,歹毒至极,她绝对不会向她屈服!

    “报应?”卢婵仰头大笑:“哈哈哈哈,你说的对,这就是你们欺辱我的报应!我前半生吃的苦,都要你们来尝,这就是云家的报应啊!哈哈哈哈哈……”

    云祺红了眼睛,卢婵嬉笑道:“呦,怎么还哭了呢,也是,云家到了如此境地,是得有人哭上几声。不如,拉着你的小嫂嫂和小侄儿一同哭吧,我想,他们此刻在下面,一定十分孤单寂寞,就等着和小姑团聚呢吧。”

    她无比享受此刻的快感,站在云巅,俯视着卑微如蝼蚁的云家,肆意践踏而不会遭到任何质疑。

    这就是权柄和地位的力量。

    她可以随意主宰她痛恨之人的命运,着实舒坦。

    “你,你说什么……”

    云祺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还揪着卢婵的衣襟,可是气势已经所剩无几。

    “你把他们怎么了!月晴嫂嫂和平儿,他们怎么了!”

    “是他们自己无用,”卢婵一脸无辜:“我只是遣人去府中与你嫂嫂说,云小将军退了幻翎郡主的婚,惹得太后震怒,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也事关五洲大陆与鸟族的亲厚之谊,若小将军执意如此,必将成为千古罪人,命将休矣。结果,你嫂嫂就深明大义地带着你的侄儿去了。”

    “什么……”

    “我还真替云泗不值呢,他一心爱护妻儿,不忍让他们受苦,便甘愿写了认罪诏书。为了两个已死之人,他竟做出了这等蠢事,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

    云祺整个人都被一阵烈火灼烧着,那是愤怒牵动灵石,所产生的强大力量。

    她唯一的侄儿,云家唯一的后人,哥哥最心爱的孩子,还有那性情温顺忠贞无比的月晴嫂嫂,就这样被卢婵欺骗,枉死了性命。

    云祺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来,月晴嫂嫂痛不欲生,却不得不杀死孩子,了结此生,只为了给哥哥和云家一条活路的无助。

    而卢婵,做出这等惨绝人寰之事,竟然还觉得可笑?!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当初救你是我的错!你本就该死,是我动了不该有的善心,就该让你做黄泉路上的饿殍!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卢婵刚刚还是一副恶毒的嘴脸,忽然,又变得可怜而又无助,惊恐地向内室躲去。

    “啊——圣上救我!”

    段景瑞本就因为云家的事情生气,现在,见到云祺追杀卢婵的一幕,就更加怒火中烧了。

    “大胆云祺,在朕的面前,你敢行刺!”

    “妾求姐姐放下执念,签署诏书,可姐姐一听到让云家归顺皇上,便说我狠毒,还要杀了我!圣上救我……”

    卢婵梨花带雨地哭诉着,顺便又把云家谋反之意提了一遍。

    于是,云祺连卢婵的头发丝都被碰到,就被闻声赶来的侍卫扑倒在地。

    云祺的灵石还闪烁着光辉,那是她动用灵力的铁证,不是起了必杀之心,五洲大陆的人是断不会启用灵石的。

    侍卫吓得赶忙用了困灵锁,这才遏制住她的灵力。

    “我真是瞎了眼,怎么把你这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捡回家,亏云家可怜你,将你养到今日,却不知是自掘坟墓,让你这毒蛇算计!我发誓,今日所受之痛苦,将来定会百倍千倍奉还给你,就算我难逃一死,也定会化作厉鬼,将你剜眼掏心!”

    她将最恶毒的诅咒尽数说了出来,仍然难解心头之恨。

    困灵锁阵阵巨响,被灵石冲撞,滚烫得让人无法接近。

    “你疯了!竟然敢在朕的面前行刺诅咒,来人,把锦妃带回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解开她的困灵锁!”

    “段景瑞,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你对着五洲大陆与我立下誓言,此生不离不弃,原来根本都是骗我的!在你的眼里,我就只是云家军的虎符而已,你要我,就是为了巩固你的皇位!”

    “拖出去!”

    “云家无罪!我父兄无罪!他们是大楚的良将,是有功之臣!你忌惮云家的功勋,残害忠良,就不怕被后人耻笑,说你昏庸无能,枉为人君吗?!”

    “都愣在那里做什么?!”

    “就算你今日杀了我父兄,他们也定会在阎王薄上写下你的庸碌无能!你就等着天都问罪吧,你欺骗了五洲大陆,更欺骗了天都,圣君不会放过你的!他不会放过你的!”

    “将她关在锦绣宫,不交出虎符不许踏出锦绣宫一步,若她再逃出来,朕要你们一同陪葬!!”

    殿中的御林军个个胆战心惊,锦妃刚刚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够杀头的了。他们真怕圣上一时忍不住,直接了结了锦妃。

    得了段景瑞的命令,他们都唯唯诺诺。圣上的个性一向果敢,连云家那么大的家族都说杀就杀了,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无名小卒。便架着云青,快步离开了翰云殿。

    众人退出,段景瑞胸口闷窒,一下子瘫坐在软垫上。

    那日大婚,他拉着她的手,在楚泉旁对着五洲大陆许诺,此生都会待她如一,不离不弃。

    他骗了她。

    他爱云祺,但他更爱大楚的万里河山。

    御林军侍卫架着挣扎的云祺,还有两人则拖着还在昏迷中的朱儿,大家七手八脚的退出大殿,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卢婵和其中一个侍卫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

    卢婵冲着那人点了点头,那侍卫也轻轻点头,表示知晓。

    她搀扶着段景瑞,故作怜惜地说着“圣上息怒”,心中却有些不痛快。

    段景瑞,在你的心里,果然满满的都是云祺。

    你深爱着她,所以就算她犯了谋逆重罪,就算她在你的面前说出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甚至做出了行刺的举动,你还是舍不得杀她。

    太后说的没错……但凡涉及云祺,你总会心软。

    既然如此,那么你不忍做的,就让妾来替你做吧。

    卢婵这样想着,丹红的唇瓣不由勾起,笑容中,带着若隐若现的狡黠。

第五章 惨死宫中

    豆大的雨滴重重地砸在云祺的身上,电闪雷鸣间,似乎老天,都在为她哭泣。雨帘迷蒙了云祺的视线,也迷蒙了她纷乱而无助的思绪。

    她被百斤的困灵锁束缚,脚步沉重异常。

    行走在云巷间,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是虚幻缥缈的,一如发生的一切,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她可笑的以为,找到了今生挚爱,为他不惜倾尽所有。却不知,在段景瑞的眼中,她就是大楚的半壁江山。

    数万的兵马,数千的粮仓,还有那数之不尽的功勋……娶她,云家一切的一切就都是他的了。

    多么划算的买卖啊。

    他以此换得大楚河山,靠云家的扶持坐稳皇位。而今天下太平,也是时候铲除了……只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只需一个小小的突破口,与鸟组的亲盟,正是他期盼已久的时机。

    赏爵位,赐封地,给予云家至高无上的一切,因为登得越高,才会摔得越惨。

    他利用了旁人的嫉妒,利用了丑陋的人心,利用了他能利用的一切……

    云祺仰着头,看着滚滚雨云,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念及旧情?

    段景瑞已起杀心,旧情就是最无用的东西。

    想起年迈的父亲母亲,想起在水牢中奄奄一息的哥哥,她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被抽去了筋骨一般,无力到了极点。

    “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走!”

    忙活了半天,御林军心里都憋着气呢,现下自然没有好脸色,一个侍卫用力推搡了她一下,狠声训斥道。

    云祺回视他,目光犀利,即便衣衫褴褛,已是阶下之囚,那久经沙场留下的鹰羽之气,还是让那侍卫心中一颤,弱下三分。

    “你,你看什么看,还以为你是皇妃呐!”

    侍卫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提起宝剑壮胆地骂道。

    她不再是锦妃,也不再是云家小姐,一个连太监都不如的罪臣之女而已,恃强凌弱,她已司空见惯。

    云祺咬了咬嘴唇,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着。

    她没有反抗的资本,也再无救云家的可能。若不签那份认罪诏书,前方的路将远比她想的还要坎坷。

    然而,即便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云祺也没有料到,在锦绣宫里等待她的,会是更加惨痛的遭遇……

    御林军刚讲锦绣宫门落钥,云祺就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就见几个面带奸笑的太监正摩拳擦掌地向她走来。

    锦绣宫里只有她一人,段景瑞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照料她,任她自生自灭。这几个太监,为何会违抗皇命,出现在这里?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电闪雷鸣间,显得不值一提。大雨之夜,阖宫静谧。偶尔几个低等的太监穿梭在风雨之间,为主子们跑腿儿做事,一切都稀疏平常,并无异样。

    就在大家喝茶聊天,将云家之事作为饭后的谈资之时,没有人知道,在那不详的锦绣宫里,正发生着无比肮脏龌龊之事。

    身缚段景瑞赐的困灵锁,云祺的反抗十分艰难。她不断后退,用尽全身的力气拨开前仆后继的太监们。

    她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恐。

    即便暴雨连绵,一墙之隔,门外的侍卫也不可能听不到她的呼救。

    他们,只是不想救。

    失去了贞洁,她就再也不可能翻身了。卢婵的一手好棋,是想断送她最后的生路。

    “来吧小美人儿,别反抗了,这里不会有人救你的,不如好好伺候哥儿几个,我们会温柔一点的。”

    太监是做不了男人能做的事,却更为凶残。平时就有对食之事,有些权势的太监屋里,经常会抬出一些得罪主子的宫女,个个死相恐怖。

    如今,他们的胃口竟然大了起来,连她也想碰。

    “滚开!我就算被废,那也是废妃,也是圣上的女人!若是胡来,让圣上知道了,定会砍了你们的狗头!”

    “圣上?”

    几个太监相视一笑,没有半分恐惧。

    “你觉得,圣上还会在乎你?可别再傻了,若非圣上之命,我等怎么敢来呀。少废话了,快让咱摸摸!”

    云祺犹如五雷轰顶,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是啊,卢婵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如此。

    不是段景瑞,谁敢……

    “你们说的……是真的?”

    心中有了猜测,她还是想问。

    “不可能,他不要认罪诏书了?!你们今日敢侮辱我,我定不会签!”

    太监不由得捧腹:“诏书不诏书的,咱家不知道。但是咱家明白一件事儿,云家没了,圣上就舒心了。圣上舒心了,就是整个大楚舒心了。宫里存着云家余孽,圣上就得烦心,咱家毁了云家余孽,圣上也就不烦了。”

    云祺眼中已是一片黯淡无光。

    手腕被禁锢,她失去了最后反抗的能力。

    自从被迎娶入宫,她就认清了现实——她是工具,是象征大楚军事力量的虎符,得她者得天下。

    可笑的是,天下,却容不下她……

    ……

    “醒了,终于醒了。”

    昏暗的地牢,云歌缓缓地睁开双眼。

    浑噩的记忆,总是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梦魇般挥之不去。她能真切地体会到记忆主人的痛苦,能精确地想起发生在那女子身上的每个细节。

    可她不是云祺,而是云歌……

    “老天爷显灵了!这娃烧得像火炉,七天七夜没吃东西,竟还能活下来!阿弥陀佛。”凌墨嬷嬷捂着胸口,一阵慨叹。

    旁人在这不见天日的肮脏地牢里烧起来,怕是不知道死多少回了。看守几次要把她丢出去,都让同牢的女奴们拦了下了。

    好在,她争气,命捡了回来。

    云歌强撑起身体坐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是病了,可能只是一种……魂穿后的‘排异反应’。

    她本叫文歌,是中医专业的一名在读博士研究生。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她正在实验室里研究一种因为彩色陨石辐射而变异的虫草。

    彩色陨石坠落后,不偏不倚砸进了虫草栽培园,随即古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不仅园主因车祸瘫痪的儿子能下床走路了,就连病入膏肓的老父,也奇迹般的康复了起来。

    园主将这些归功于每天的饭食中都有这种虫草,便借此宣传他的虫草园。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国,大家纷纷把生病的家人送去那里疗养,每日用虫草烹煮食物,果然,很多大医院都治不好的病,都痊愈了。

    这是伪科学的,国家特地派遣她所在的科研团队,探寻其中的缘由。

    经过一系列研究,她发现,虫草基因在辐射下被定点敲除,巧妙地变成了另一种神奇的植物,能够对残存的神经起到再激活的作用。

    真正发挥神奇功效的,并非虫草,而是那块莫名出现的彩色陨石。

    “老大,你的防护服怎么破了?”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防护服破,她将完全暴露在陨石的辐射下。

    正当她慌张地捏紧破口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醒来,就成了这囚牢中的一名女奴了。

第六章 重生为奴

    抬头,是巴掌大的天。

    抚摸了下土墙上的条条刻痕,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肮脏破败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生存环境。她像牲畜一样被圈养在这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地上只铺了马料压成的草垫,到处都是跳蚤和排泄物。

    身旁的女奴都是衣不蔽体,有些身上还挂着伤,刀剑留下的伤口日渐狰狞,浓水粘连泥土稻草,混着烂肉的霉腥味,让人忍不住阵阵作呕。

    一天一顿酸饭,和一点浑浊的汤水,她们这样睡睡醒醒勉强度日。

    每天都有人在感染和虚弱中死去,旧的死了,新的还会被送进来。如此往复,不见天日。

    囚禁在这种地方,是对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她们更羡慕在外劳作的奴隶,就算下一刻被管事的乱棍打死,也总好过在这种地方等死强。

    然而,她们没有选择的权力。

    有姿色的女奴,注定是奴隶市场的上乘货色。

    她们的容貌,决定了她们的去处和未来。

    这时,牢外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女奴们纷纷抬起头,一双双晦暗的眼中有了难得的神采。

    可下一刻,划过牢笼的,却是一具蜷缩发硬的尸身。

    狱卒蹲在她们的头顶,怒喝道:“看什么看,坐回去,都给我老实点儿!”

    女奴们立刻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不敢抬眼再看。

    “今天宫里面会来选人,不许吵闹,谁要是不听话,别怪我把她卖去做床奴!”

    这样的威胁,云歌每天都会听上几遍,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出奇的冷静。

    三个月的时间,她已经渐渐接受了现实。魂穿这种只发生在小说里的情节,真真切切地在她的身上上演了。

    不管是什么原理让她来到了这里,也不管是什么原理,让她同时拥有云祺的人格与灵魂,此刻,她却是使用着第三个人的身体的,而关于这个身体主人的一切,她竟一点都想不起来。

    初次醒来,她就意识到了这点。

    她努力地想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女奴,每次,都是头痛欲裂直到陷入昏迷。

    文歌和云祺的记忆在她昏睡间化作梦境不断碰撞,接连几次高热险些要了她的性命,结果属于文歌和云祺的越来越清晰,反而关于身体的主人的一切,变得愈发模糊了起来。

    她是文歌,也是云祺,所以当身旁的女奴问她名字时,她为自己取名——云歌。

    收回思绪,一旁的小姑娘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低声说道:“云歌姐姐,你听到他的话了吗,宫里要选人了,我们能离开这里了。”

    素问激动得双眼通红,略显稚嫩的脸颊上写满了开心。

    素问是云歌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素问和凌墨嬷嬷悉心的照顾,才让她安然活到现在。

    云歌点头。

    穿越到这个朝代,目所能及的,都是最惨痛恐怖的画面。

    她们是战奴,山河国破,无所庇佑,只能接受胜利者给予的命运。大部分人愿意苟延残喘地活,只要有一丝生存下去的希望,她们都不会放弃。

    云祺惨死在那几个太监的手里,尸身就像头顶的女奴一样,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渐渐化作白骨。文歌则在实验过程中发生意外,生死未卜。

    属于云祺的不甘,属于文歌的疑惑,让云歌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蝼蚁尚且偷生,就算这一世的命再不值一提,也是上天给她的重生的机会,她必须好好把握。

    云歌和素问猜测的没错,果然,宫里来的嬷嬷一下子就选中了她们。不仅仅是她俩,那些稍有些姿色的,耐看的,或者有些才艺的,通通被挑了出来。

    至于人老珠黄的,或者身体上有残疾不能痊愈的,进了官宦人家也不能做工,倒不如留下来,安享剩下的时间。

    凌墨嬷嬷就在这留下之列。

    “嬷嬷……”

    素问依依不舍。

    被抓后,她就和凌墨婆婆相依为命,如今分离,怕此生就不能相见了。

    “好孩子。”嬷嬷握着素问和云歌的手:“路上照顾好你云歌姐姐,她的病还没好利索,若是伤了风寒,怕又要烧了。”

    “我会的,只是嬷嬷要一人留下来,以后谁来照顾嬷嬷啊……不行,我去找管事的说说,把嬷嬷带着。嬷嬷不是最好的绣娘吗,能干活的。”

    凌墨嬷嬷按住素问,摇头示意她不要乱动。

    “嬷嬷眼睛不好用了,还能做几年活呢?本就是该死的,能多活这些时日已是不易了。”嬷嬷不舍地看着她们:“倒是你们,小小年纪就要受这份罪。到了官家,可千万不能耍孩子脾气,记住,保命是最要紧的。”

    嬷嬷话音刚落,狱卒就给她们上锁了,粗而坚固的铁链,将女奴们捆绑在一起。

    “嬷嬷……”素问眼泪簌簌。“嬷嬷要好生照看自己,等我们回来。若我能站稳脚跟,定会回来接嬷嬷的。”

    凌墨嬷嬷欣慰地点点头,哪怕知道,希望是何其渺茫。

    告了别,一行人便启程了。

    这一行,分为官奴和宫奴,分行在囚车两侧。囚车里坐着的,则是要处死刑的罪奴。

    爬上地牢,走出臭味熏天的奴隶营,云歌深深地吸了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

    不过,脚踝上那沉重的锁链,狠狠地磨着她稚嫩的脚背,每走一步,疼痛都在无情地提醒着她,艰难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端国是大楚的附属国,凤昭帝开疆破土,从湘国的手里夺下了这片土地,地势虽偏,却是整个湘国最最肥沃的土地了。

    凤昭帝的九皇子段景毅奉旨掌管此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当然,这里的民不包括她们这些卑微的奴隶。

    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整整一月,狼烟四起,战火燎原。漫山遍野都是尸体,血水化作一条恐怖的红河。

    大火将一切都焚烧尽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活下来,已是幸运的了,战争让她们失去了平等的家园,甘愿成为最低等的奴仆。能活下来,她们不在乎方式。

    彼时从素问的口中了解到这些,云歌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还是云祺时,她只记得一次又一次的捷报,一道又一道封勋的圣旨,却不知,在大楚享受胜利果实的同时,还有那么多人,正经受着炼狱的痛苦。

    云歌甚至有些窃喜,还好她没有这个身体的记忆,否则,那将是怎样痛苦不堪的遭遇啊。

第七章 进端王宫

    宫门前,聚满了端国的百姓。

    端国富足,百姓们体态丰腴衣着光鲜,奴隶们则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亡国的屈辱感让不少女奴都低着头啜泣了起来。

    “战将军,这批湘奴集结完毕,请将军指示。”

    云歌抬头看去,小将正单膝跪在马前恭敬地请示着,马上的是一银甲将军。枣红的战马,高傲地扬着头。他勒紧缰绳,马呼哧了几声,终得安耐住烦躁,顿了两下,停在了原地。

    目光上移,是盔下刀削斧凿的侧脸。

    “罪奴何在!”

    小将立刻跑去,将牢车上的草席掀了下来。

    罪奴一露,人群之中立刻传来一阵骚动。百姓们的唾骂声一浪高过一浪,若不是有军队守护,怕是都要抡起拳头打了。

    “带上来。”

    一声令下,几个身手矫健的小将立刻把罪奴拖拽了出来。

    战肖扫了眼奴隶的队伍。小麦色的皮肤,因为常年征战闪着暗蜜色的光泽。一双剑眉英气勃发,漆黑的眸子宛若琉璃珠,毫无杂质,透着肃杀之气,让人看了就不寒而栗。

    女奴们都低着头,唯独云歌不同。

    他未得细看,就又偏过了头去,因为刑场已经就绪了。

    云歌不知道台上那一排锦衣都是何人,只听到冗长的旨意宣读完毕后,奴隶们那极其痛苦的哀嚎声。

    罪奴,大多是残兵,是为湘国身先士卒却没能战死的战俘。他们之中不少都背负了大楚将士的性命,故而被定下了十恶不赦的罪名。

    看着同胞被抬上了火架,奴隶们都惊恐万分。

    这是个不错的方法,几条人命,不仅能振奋人心,鼓舞士气,得到端国百姓的拥护,还能震慑住奴隶之中不安分的,让他们为敌国尽职尽忠。

    “云歌姐姐,我怕……我好怕……”

    云歌没有女奴的记忆,表现得冷静,素问可不然。

    她泪流满面,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即便表现得比同龄人成熟,但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见到自己国家的人要被活活烧死,任谁都会心生恐惧的。

    云歌转身刚想安慰她,就见队伍后面,几个哭泣出声的女奴被拖拽了出去,看守队伍的狱卒正寻声向她们这边看来。云歌立刻捂住素问的嘴巴,示意她千万不要出声。

    观刑,是审核的一部分,不论是宫奴还是官奴,必须清白。

    空气中弥漫着火油的油腻味道,油洒在干柴上,刚沾染到火星,立刻火光冲天。

    云歌紧紧地抱着素问,努力隐忍着心底里那一阵恶心感,百姓们都在欢呼雀跃,没有人意识到,这场刑罚是多么残忍。

    成王败寇,或许曾经她也是其中一员,然而现在,她转世成为女奴,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着她,将来要面对的,是更多的艰难险阻。

    最后看了眼被拖拽出的女奴,端国的士兵将她丢在角落里,狠命踢踹,直到断了气才罢手。

    都是想要个活路而已,人命,在这个时代,就是这般的不值一提。

    高墙内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华丽绝美的宫殿屹立于蓝天白云之下,琉璃瓦闪烁着璀璨而庄严的光辉。

    云歌的心情一阵复杂。

    端王段景毅是段景瑞的九弟,两人不睦,关系颇为微妙。凤昭二十三年,端王回朝,成了炙手可热的皇位继承人之一。凤昭帝殁,段景毅险些坐上皇位,还是开国大将军,云祺的父亲云度,在关键时刻出兵镇压,稳住了朝局,成就了段景瑞的百年基业。

    眼前的一切,和记忆出现了偏差。

    如今的段景毅还在端国,湘国的奴隶还尚未分配完毕,大楚还在凤昭帝的手中。湘国国破在凤昭十五年,按着时间推算,现在她的所在,至少应在云祺死去十年前才对。

    十年前,云祺还未见过段景瑞。

    十年的时间,足够了……

    段景毅是她接近段景瑞的唯一机会。

    云歌紧紧地捏着拳头,云家的劫难和冤屈,云祺的含冤而死,她定要讨回个说法。

    未来等着她的是什么样的结局,她不知晓,就算前方的路会更加艰辛,她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曾经的自己。

    ……

    净身,检查,然后训练。

    管事的女官很是严格,她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熟习端国的礼仪,繁琐的宫廷礼仪对云歌来说并不是难事,可素问学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经常被管事宫女责罚。好在她的个性开朗活泼,并不往心里去。

    一个月后,她们依着平时的表现和成绩,被分配到各自的奴所。奴隶并不比宫女,因为有奴籍,是最低等的人,所以都是做一些粗使的活计,不能出现在主子面前。。

    不过也有些好的,比如茶奴。

    云歌平素的表现就很不错,从没有出过差错,再加上她容貌上佳,乖巧伶俐,便是茶奴的最佳人选了。

    素问则被分配到稍稍逊色的事花局,负责栽培各宫陈设的花朵树木。虽然要日日与泥土为伴,但也是个轻松的活计,总比各宫的苦力要好上太多。

    云歌是茶奴中最出色的,被如愿分配到了端王后的宫中。

    在王后宫中,云歌处处小心,所有分内之事,事必躬亲。其他先来的女奴,见她如此好使唤,就故意欺辱,让她把她们的活儿也一并做了,云歌却毫无怨言。

    她知道,茶奴在奴隶中的地位再高贵,在端国的人心中也不过是奴隶而已。卑微的地位,是没有资本去反抗的,与其和那些拜高踩低的人较真,不如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事情,静待时机。

    经过她的观察,发现这王后表面上宽和仁厚,其实却是个两面的人物。明赏昌姬伺候端王有功,心底里却存着暗妒,找了机会赐死了昌姬,将她的尸身扒光了丢出了宫去。

    端国不比大楚那样辉煌富饶,可底子里是一样的,有了云祺的例子,云歌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处处小心。

    宫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旧的一波没了,新的一波就又进来了。她就这样在这人流更替中,熬过了第一个年头。

第八章 暗流涌动

    整整一年,她从未见过段景毅。

    一是因为端王后长了端王十岁,是圣上指的童养媳,与端王感情并不深厚,也不得宠。另一方面,也是因着湘国的战事尚未平息,不断有湘国旧部前来叨扰,他身为端王,平定边关叛乱,定要亲力亲为。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寒风腊月,屋内放置了十几个火盆仍觉不足。花园中的冬梅生得极好,迎风裹霜,风姿绰约,暗香幽幽,沁人心脾。

    云歌喜欢梅花,喜欢它的气节,喜欢它的隐忍。

    失神片刻,云歌转过头来,继续谦卑地跪伏在地上。

    “大王自来到端国,还从未对谁感兴趣过,妹妹可是独一份恩宠呢。按理说,美姬妹妹宫中的份例该是不缺的。就是不知,今日这身装扮,是故作谦卑呢,还是在给我们姐妹们脸色看,亦或是,你不满王后的赏赐,偏要替咱们做一个勤俭持家的表率呢?”

    说话的是王姬,她生得媚态十足,一双凤眼流转妖娆,鬓眉微挑,别样的威严。

    话音刚落,正说话着的姬妾们的目光,都纷纷被吸引了过来。

    美姬头顶上的祥云鬓,只简单簮了几朵碧玉的梅花,粉嫩的罗裙上,领口用貂毛点缀。冬鞋上则是一对儿秋海棠,没有半分珠宝粉饰。这身打扮,简单而不失礼数,没有任何越矩之处。但偏偏在年节下,众姬妾皆盛装出行,她便显得有些不同了。

    美姬立刻慌张地跪在地上:“王后娘娘恕罪,臣妾以为如此装扮是对王后娘娘的谦卑,并没有半分不敬之处啊。还请王后娘娘和诸位姐姐,不要生妹妹的气……”

    “你这话,说的真是让人寒心。穿得寒酸是敬重王后娘娘,咱们姐妹华服出席娘娘的盛宴,就是对娘娘的大不敬了?”

    念及各位姬妾随端王来到端国,不能返家探望亲人,所以王后特地准备了家宴,安抚大家的思乡之情。参加宴会的姬妾们,都是穿着新年王后赏赐的布匹制成的衣裳,唯独美姬不同。听了王姬挑唆的话,大家嫉妒美姬得宠的不满,都显现了出来。

    “大王宠爱妹妹,年前还赏赐了许多大楚送来的糕点布匹,妹妹素来不与我们来往,还以为能借着王后娘娘的光看上一眼呢,没想到,妹妹连王后娘娘的面子都不给,偏不让咱们瞧啊。”

    “就是,舍不得穿就说舍不得穿,小户人家出身的又不是你一个。小嘴倒是蛮甜的,黑的都说成了白的,难怪大王喜欢,特地顶着百官的压力,将你从万花楼里弄回宫。若是咱们,怕是连宫门口都进不得的。”

    此话一出,大家都是一阵哄笑。眼中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

    美姬是唯一未自大楚跟来的姬妾,去年入秋时分入宫,人如其名,样貌极美。只可惜,出身不好,身处风尘,入宫前曾受了不少大谩骂和嘲笑,然而,段景毅执意如此,最后王后和太后也只能同意了。

    这不是美姬第一次遭受排挤了,段景毅从不入后宫,唯独美姬那里不同,如此前后对比,自然会引起极度的不满了。

    云歌的角度,看不清楚美姬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隐隐颤抖的身体,可即便嘲讽得那般难听,她也没有反驳,乖巧听话得,更像是一个卑微的宫人。

    王后适时地开口了,温柔地劝说道:“好了好了,妹妹们都少说一句吧,才过了年,莫要因为一点衣着之事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美姬你也起来,大家都是直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是……”

    美姬站起身,不敢再抬起头。

    有王后的话,谁也没有再讽刺美姬半句,大家又说了元宵节晚宴的诸多事宜,待夕阳西下才纷纷行礼退去。

    王后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那温柔和煦的笑容也都消失不见,眉宇间有了些许倦怠。王姬机灵地走上前来,示意伺候的宫女退下,自己亲自给她揉捏穴位。

    “舒坦了?”

    按摩了一会儿,王后才轻轻挑眉。

    王姬吐了吐舌头:“王后娘娘莫怪罪,臣妾也是想借机灭一下她的气焰。仗着大王的独宠,美姬那眼睛都要长到后脑勺儿了,不提醒一下她的来处,他日定骑到我们头顶上去。”

    “你呀……”

    王后缓缓睁开双眼。

    “娘娘有所不知,她不仅使了媚术入宫,前几日还求大王,将她的哥哥安在南城五十里外做了亭长。听闻这个人不学无术,也并非美姬血亲,乃是花楼的管事的,看美姬飞黄腾达就认了妹妹。亭长是要掌管一方百姓的,他那样的人,一朝上任,不知道又要祸害多少百姓呢。”

    “竟有此事!”王后嘴上说着,语气中却没有任何惊讶。

    坐起身,柔软的大氅轻轻划落,在她身后的软垫上绽放开来。

    “她入宫本宫并没有制止,是看在大王失意于圣上,有个新人在身边也能得到些许慰藉,没想到,竟然是个狐媚的东西。”

    “正事呢,”王姬立刻跪在地上:“这些话,臣妾若无证据断不敢乱说的。宫中姐妹长年见不到大王,得知此事,都是敢怒不敢言,还望娘娘替我们做主啊。”

    王后摆摆手,示意王姬起来。

    “你说的这些本宫都知道了。不过,此时涉及到朝政,不该是后宫能干涉的。你且回去告诉其他姐妹,不要继续流传,以免让大王烦心。至于她哥哥的事……让本宫想一想,找一个折中的方式处理吧。”

    王姬得逞地勾起唇角,她厌恶美姬,能让美姬不顺,她的心里就舒服多了。

    云歌默默地跪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主子们演戏。

    比起王姬,王后更加厌恶美姬,美姬兄长做亭长之事,不是王后,也不会传到后宫人的耳朵里。

    内室,香炉上燃起袅袅香烟。王姬退下了,云歌刚想随着其他茶奴离开,忽然,王后叫住了她。

    “你叫云歌是吧。”

    云歌的脚步定住,这还是第一次,从王后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立刻跪了下来,伏在地上。

    “是。”

    “本宫听掌宫说过你,是个聪明严谨的孩子。”王后甜美温柔的声音,听得云歌不寒而栗。

    “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看看你。”

第九章 王后重用

    云歌乖顺地爬到王后的脚前,任由王后轻轻地勾起她的下颌,端详她的容貌。

    在看到她明亮的双眸时,王后的眼中也是一亮。

    “不施粉黛,已经是个小美人儿了。若是稍事打扮,一定艳压群芳啊。”

    云歌心中一沉,赶忙后退,重新伏在地上:“云歌是娘娘的人。”

    “不错,果然机灵。”

    头顶,传来王后满意的赞美:“难怪掌宫极力举荐,不仅生的漂亮,最重要的是,你懂得忠心事主。”

    “……”

    “刚刚本宫和王姬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王后站起身,缓缓走到她的头前:“本宫十六岁就进宫了,那时大王还是个刚过六岁生辰的孩子。十年来,本宫处处小心翼翼,将大王的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今,进了端国,做了王后,家大了,事情就更多了。后宫之事,说白了就是争风吃醋,都是女儿家的心思,只要小心疏导,就不会出错,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不同其他姬妾,是大楚带来的,美姬是端国本地人,往前了说,就是湘国人。这样来路不明的女子,若是起了祸国殃民的心思,便是置大王于险地,本宫不会容她。你能明白本宫的心思吗?”

    云歌点头唯诺,不明白,为什么王后要和她一个女奴说起这些事。

    王后微笑着扶起云歌,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本宫观察你很久了,在栖凰殿,你从没出过错,旁人欺辱你,你也知道忍耐。如此礼教,想必在湘国,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吧。”

    云歌低着头,王后的礼遇,对于奴籍的人来说,已是无上的荣耀了。可是,殊荣越大,就越难承受。

    云歌的波澜不惊,让王后心底里的那份欣喜更加深刻了。若是普通的女奴,能碰到她的手,早已激动得不能自已,或是跪谢,或是慌张,而云歌,太过平静了。哪怕她提到了她过去的身世,也没能即刻恫吓住她,

    “本宫要你知道,不论你的过去如何,本宫都不会追究。你方说过,你是本宫的人。这句话,最好牢牢记住,一辈子刻在心里。”

    云歌抬起头,第一次迎视王后。

    四目相对,王后竟觉得,气势上自己已略逊一筹。

    “娘娘……要奴婢做什么呢?”

    云歌的话不多,却句句讨喜。无需王后多加铺垫,她已经揣测出了她的意思。

    “本宫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王后拍了她手背两下,轻声说:“美姬的身边一直缺人,不如,你去伺候吧。”

    ……

    离开栖凰殿的前夜,云歌去膳房找了师父吃酒。师父蔡弦一边倒酒一边摇首慨叹:“你这孩子,命苦……”

    漆黑的夜格外幽静,正值膳房温火的时间,蔡弦知道云歌就要离开了,特地换了值夜的班,找了这个机会给她送行。

    蔡弦是膳房的三级伙夫,级别类似于现代后厨里剥蒜或者洗盘子的伙计。他的菜菜如其名,并不怎么样,能从大楚跟到端国,还留在王后身边伺候,都是因着一手祖传的酿酒手艺。

    云歌初来栖凰殿时,经常劳作一天都吃不上饭,便趁着温火时分,大家都入睡时,来厨房拿吃的。一来二去,认识了蔡弦,还拜他为师,学了酿果酒。

    有蔡弦庇护,云歌平素固然累些,却没有被真的饿着过。

    “师父何出此言啊。”

    云歌难得放松下来,啃着师父偷藏的鸡腿,喝着师父亲做的梅酒,心中一阵满足。

    “你以为美姬那儿是什么好差事吗。”

    “不是吗,”云歌笑道:“她是湘人,不打骂奴籍,去她宫里伺候都喊上三两银子了,我得了这个机会,师父该为我高兴才是。”

    蔡弦叹了口气:“好差事……哼,但愿如此。旁的我不知,她入宫以来,从未让女奴近身伺候过,枫天阁的奴籍做的都是粗使活计的。说是避嫌,无性命之忧不错,可哪有在这里轻松自在啊。你的小手,是沏茶送水的,不是砍柴洗衣的。在这儿你把王后伺候好了,还有机会脱离奴籍,可去了那处……”

    “原来,师父是担心我去吃苦呀。”

    “何止吃苦,你和其他女奴不同,你是赏过去的,不是分过去的,宫女都不能一张嘴吃两家饭,更何况是你这样小小的女奴。”

    云歌乖巧,蔡弦打心里喜欢。他伺候主子半辈子了,知道其中的厉害,就更加舍不得云歌这个小徒弟了。

    云歌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醇液,划过食道,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连师父都看出来了,饭,是两家的……”

    王后表面上对待后宫宽和,知道端王独宠美姬,知道美姬出身卑微,也待她一视同仁,其实,那不过是她身为后宫之首的表率而已。

    整个后宫最想除掉美姬,就是王后了。

    至于美姬,身处险境,唯有示弱才能谋得生机。从今日她着装朴素,遇事冷静,不与人冲突等等,就足以见得,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有昌姬做例,在没有站稳脚跟之前,表现得不惹眼才是生存之道。而今日过后,两者之间微弱的平衡,就要被她这小小的女奴打破了。

    她此番被指派到美姬身前伺候,的确是不简单的。

    云歌想了想,问:“徒弟还有一事不明。这亭长是一方百姓之官,审查的机制该十分严格才是,为何美姬的兄长那般不学无术,还能得到职位。”

    蔡弦摩挲着下巴:“你说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听闻是大王亲自任命,故而越过了审查的制度。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大王求贤若渴,爱才如子,那战肖将军不也是从路边捡的嘛。旁人都说那人不堪,但我觉得并非如此。大王处事果决,不任人唯亲,重用此人,想必是看到他有些才华的。至于传言,五十里之遥,难免有添油加醋之嫌。”

    “那人真的是美姬的兄长?”

    “美姬入宫,无亲无眷,我也是才听说,她还有个义兄。”

    云歌了然地点点头。

    又吃了会酒,见蔡弦有些微醺,云歌才起身告别,临行前,她将身上所有的铜钱全部孝敬给了蔡弦。

    蔡弦除了酿酒,还负责出宫采买,宫里宫外的消息,属他最为灵通。

    简单的打听,已让云歌明白了处境——一个不小心,枫天阁很可能是她的葬身之地……

第十章 初次拜见

    拜见美姬前,云歌按照习俗沐浴完毕,赤足走到镜前。被水汽熏蒸,她的脸颊泛起了一层红晕,精致的五官也显现了出来。

    莫说旁人,初次见到这模样,就连云歌自己都有些惊艳。

    这个身体的主人,不过十二三岁而已,竟已出落得这般好看,再长些时日,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手指缓缓地落下,云歌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盒,迅速扭开,把里面褐色的粉末厚厚地涂抹在脸上。原本吹弹可破的皮肤,立刻变得粗糙了起来。

    这是用粟米粉、香灰粉以及桂木皮汁成比例调和而成的,她将现代中医的手艺巧妙地利用起来,做了这伪装的面皮。

    宫中不缺美人,有的时候,一张好看的脸就是招惹杀身的祸端,所以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宫女不耐烦地喊道:“还不出来,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

    云歌应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指尖触碰到藏在衣角里那颗如梧桐子大小的药丸,那是王后对她的‘嘱咐’。

    想起初入栖凰殿时,昌姬那死不瞑目的惨状,云歌紧紧地捏起拳头。

    她不知道自己在湘国曾是怎样的出身,可那句‘你的过去如何本宫不追究’已经将她彻底地捆绑在王后这边了。

    “奴婢拜见美姬娘娘。”云歌跪在地上,面色平静如水。不似初次来的奴隶那般胆怯懦弱,也没有因为自己曾经伺候过王后,举止上有任何越矩。

    美姬靠在芙蓉榻上,见云歌如此,粉唇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上下打量云歌,灰色的粗布棉服,袖口处还有多处补丁,细碎的阳光洒在她奴籍的纹理之间,却比宫人的布衣还要华丽几分。长发黑而浓密,简单地盘在头顶。一张不施粉黛的素面,虽不似旁人白皙,但能看得出美人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微微地垂着,浓密的睫毛下,宛若清泉。

    从头到脚,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可偏偏如此,却让美姬很是不舒服。

    可再不舒服,她也是王后赏赐的奴隶。

    故意不做声,云歌就那样跪着,殿上静悄悄的,良久之后,连一旁伺候的宫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家主子是何打算。

    云歌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平静而耐心,超脱世俗的淡然清雅。

    美姬缓缓拿起桌子上的羹汤:“免礼吧,今日晨省时王后娘娘还同我夸赞你,说你是栖凰殿里最机灵的女奴,今日看来,果然不凡。”

    能安耐住自己的情绪,在陌生的环境里淡定处之,就足以说明她的不简单。

    “王后娘娘谬赞,云歌只知道做好自己的事情。”

    云歌依旧伏在地上。

    美姬的戒备提防,她早有准备。从进入枫天阁开始,她就感受到了,如此富丽堂皇的宫殿,如此疏远的态度,甚至连沐浴都要宫女在一旁看守,可见王姬说的并非多时夸大其词。这个美姬,的确有很多地方是有不敬之心的。

    “能做好分内之事已经是很不易了,你且不要拘着了。我这里不必王后娘娘那边,规矩多的,活儿也多。王后娘娘是丞相之女,书香门第,于我而言,那是云泥之别。我呢,平时只喜欢喝些甜汤暖羹,最品不得苦涩的香茗。枫天阁里,还从未有过茶奴呢。若你只知奉茶,那我该如何安排你的差事呢……”

    美姬为难地说道。

    一旁的掌宫明白了美姬的意思,立刻提醒道:“娘娘,奉茶之道与烹饪之道也算是息息相通的,奴婢以为厨房里正好缺少个打杂的,云歌姑娘聪颖,不如让她去厨房里学着做甜汤,想来,她很快就能胜任的……”

    话音未落,啪——

    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回荡开来。

    掌宫立刻跪在地上。

    “娘娘恕罪!”

    云歌微微皱眉,掌宫再怎么说,也是一宫的主事,这个美姬,竟然当众出此狠手。

    “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美姬冷冷地问道。

    掌宫战战兢兢:“奴婢,奴婢不知……”

    “云歌是王后娘娘体恤,忍痛割爱给我的,怎么能随意打发到厨房做打杂的!你这混账奴才,白在宫里做这些年了,这话传到外面去,宫里人又要说我僭越犯上了!”

    掌宫立刻扇了几下自己的嘴巴:“奴婢糊涂,不知轻重,奴婢自己掌嘴,奴婢知错了!”

    “好了好了!”美姬不耐地摆了摆手,让她停下:“你知道错与我说什么,该向云歌姑娘道歉才是。”

    被点到名字,云歌微微抬起头。

    美姬面带讽刺的笑容:“你如此侮辱云歌姑娘,就是在侮辱王后娘娘。云歌是王后娘娘的心意来着,平白让你们这些奴才给糟蹋了,这不是打我的脸么。在我身边伺候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轻重,我以后还能指望着你们做什么?!”

    满屋子的宫人,因为美姬发怒纷纷跪在地上请罪,场面很是壮观。这怕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奴隶而受到主子的责骂吧。

    这记下马威,算是断了她在枫天阁的所有活路了。此时殿中的大家,怕是对她怨毒更重了吧。

    “娘娘息怒。”云歌适时开口:“奴才既来到枫天阁,就是娘娘的人了。奴才愿意去厨房,为娘娘打理饮食。”

    美姬故作怜惜地说:“可厨房那种又累又脏的活儿,你怎么受得了。”

    “奴才出身奴籍,原本就是该做这些的,还请娘娘准允。”

    美姬满意一笑:“既是如此,那就只能委屈你了。你们几个,带她去厨房熟悉一下环境吧,然后整理出一间房,供云歌姑娘居住。记着,一定要打理好,否则就等着吃板子吧。”

    “是!”

    云歌又行了礼,才缓缓站起身,随着几个宫女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云歌回首看了看那缓缓起身的掌宫,她的脸上全然没有恐惧,好像刚才被责罚的人不是她一般。美姬刚开口,她就已经为她准备好去处了,看来,是美姬的心腹无疑了。

    掌宫是大楚带来的,理应效忠王后才是,却能在短时间内,被美姬所用。

    这个美姬,果然不容小觑。

第十一章 遇黑衣人

    云歌被宫女引到‘厨房’,说是枫天阁的‘厨房’,其实却是奴隶所里一个废弃的小厨房,现在用来储备杂物,和美姬小厨房并不是一个地方。

    云歌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破烂的小屋,迟疑的功夫,就听见身旁的宫女讥讽地冷哼道:“看什么看,刚不还说你本就是该做这些的吗。娘娘仁慈,给了你这个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啊。以后,这奴隶所的杂活儿,就都靠云歌姑娘你了。这间小屋是你住的地方,别怪我们安排得简陋,枫天阁就这么大的地方,可不比栖凰殿。奴籍原本是应该挤在一处的,有这么大一间小屋,已经是娘娘的厚待了。”

    “哎呀,你怎么这样对云歌姑娘说话。”另一个宫女冷嘲热讽:“你没听到娘娘刚才说的,云歌姑娘是王后娘娘的心意,对云歌姑娘不敬,就是对王后娘娘不敬。”

    “哼哼,一个女奴而已,就自诩是王后娘娘的人,可真是笑话。一月之后,王后娘娘怕是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宫人们最喜欢看主人的脸色了,掌宫是她们的管事的,美姬是她们的主人,掌宫因为云歌而受罚,美姬明显就是不喜欢她,这些人自然不会给云歌好脸色的。

    云歌面容平静地低着头,转过身来,谦卑地说:“多谢姐姐们指路,云歌定不会辜负美姬娘娘的嘱托,做好分内之事的。以后还要姐姐们悉心照拂,若有不妥之处,请多担待。”

    谦和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因为被讽刺而心生不满。

    “谁是你姐姐!”

    宫女们冷脸,可又觉得和云歌较量无趣,就甩袖走掉了。

    小院里空无一人,寒风阵阵,云歌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推开小屋的门,找了个相对避风的地方先坐了下来。

    美姬不会允许她接触到自己的。美姬是个聪明人,知道王后忽然赏赐奴隶不是简单的事情,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她永远地和自己隔离开来。

    “这药是沁炼草萃取而成,见血封喉,一粒就足以让人在毫无察觉地死去。你只需要将它放在美姬的饭食里,就算完成了任务。”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念着自己的处境,云歌不由得叹了口气。

    现在,她根本接触不到美姬,更别提下毒了。

    若长此以往,便真的像那个宫女说的那样,会被人遗忘得干干净净了。

    不过,枫天阁是段景毅最常来的地方,想接近段景瑞,枫天阁是她最好的选择。这也是她为什么明知是死路一条,也要来试试的原因。

    ……

    半梦半醒中,寒风忽然拍打在她的身上,她寒颤了一下,立刻警惕地坐了起来。

    黑暗之中,一个黑影正躲在门板之后,见到小屋里还有人,也是一怔。

    四目相对,他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美姬娘娘有令,仔细搜,不许放过任何角落。”

    “是!”

    美姬要抓的人,正是眼前之人。那人警惕地看着她,生怕她发出任何声音。云歌也不敢轻举妄动,迅速打量此人。

    他一身夜行衣,应该是有备而来。美姬的枫天阁在王宫的深处,他能达到此处,说明身手矫健。

    行刺?

    “你……”黑衣人从黑暗处缓缓走来,声音低沉而恐怖。

    云歌怯懦地瑟缩了一下,双手抱住自己,故作胆怯地说:“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枫天阁……”

    见她穿着女奴的衣服,又楚楚可怜的模样,猜想该是枫天阁犯错的奴隶,黑衣人顿时放松了警惕。

    “姑娘别怕,我不难为你,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

    她仍旧发抖,他蹲下身简单地解释:“我并非歹人,是成德殿的太监,冒犯了主子被罚禁足,三天三夜没吃饭了,实在受不住,这才偷偷跑出来找些吃的。没想到,出师不利,竟被枫天阁的守卫发现了。姑娘怕被牵连,就当没见过便是,我这就离开。”

    他边解释,边撕下一块布缠裹住脚踝,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后窗。

    成德殿?端王幼弟的住处……

    柳暗花明,想不到她还有机会和小殿下的人有所接触。

    这样的机会,她可不想错过。

    “那窗通向后院,此时侍卫必定前后合围,公公别做傻事。”

    云歌扫了破败不堪的屋子,目光落在一垛干柴上面。

    “那里,你躲进去,我保证你没事。”

    黑暗之中,黑衣人迟疑了。

    她的声音,温柔而清灵,就像山谷之中的百灵鸟,十分好听。不同于普通的女奴,大多是怕担事儿的,眼前这个女奴,虽然是受了责罚的模样,但却并不如他想的那般惧死。

    “为何帮我,即便我是伺候小殿下的,也不敢保证一定能保全你。被发现了,我一顿板子罢了,你可能会没命的。”

    她不过卑微的女奴而已,不比宫人们是从大楚带来的,湘人,在这端王宫里,如尘埃一般不值一提。与夜闯枫天阁的人牵扯,她必定是死路一条。

    “哪要那么多理由,如果非要个的话……”云歌快速说:“挨饿,于我而言是家常便饭,只求公公,在我饿肚子的时候,赏一块馒头便好。”

    枫天阁闹得动静极大,奴隶们尖叫地从处所跑了出来,冰天雪地间,有的还没来得及穿上袄子,冻得瑟瑟发抖。

    侍卫们嫌弃地瞥了眼园子里的女奴们的,冷声问道:“方才巡夜,见一歹人潜入,你们可见过?”

    女奴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知道擅闯姬妾处所是什么罪名吗?谁一时犯糊涂,私藏歹人,便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要仔细想清楚,再行回话!”

    女奴们个个抖如筛糠,却还是摇头。

    侍卫长摆手,一行侍卫冲进处所,劫匪似的一阵翻找。陶盆瓦罐被砸得碎了一地,草席被扔到了门外,撕成两截,柜子更是全部放倒,不放过每一个可以藏人的角落。然而,还是一无所获,只能悻悻地走出来,向侍卫长报告。

    管事嬷嬷笑呵呵地走过去,伏首说道:“侍卫长大人,这奴所里总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不可能藏住人的,而且这个时辰,女奴们大多都睡着,便是真的有贼人经过,也不可能见到的。”

第十二章 机敏应对

    侍卫长点点头,扫了一眼院子,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那破败的草屋上面。

    “那里是什么地方?”

    “那儿是女奴们用饭的地方,奴隶每日就一顿饭,还是用小厨房剩下的,便不需要那间屋子了,现在装些杂物用的。”

    “你们去查看!”

    管事嬷嬷跟在侍卫长后面,心中对他蛮横的行径已有些许不满,奈何他是枫天阁的侍卫,也只能默许。

    云歌听着外面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斜躺在干柴上。侍卫蛮横地踹开房门,木板门被踹飞,整个倒在了地上,云歌立刻尖叫起来:“啊——是什么人!”

    没想到里面还有人,侍卫立刻拔剑出鞘,警惕地指向云歌。火把照亮,才发现,躲在里面的是一个柔弱的女奴。

    王宫里有规定,子时之后,奴隶们必须回到处所,不得随意走动,云歌单独出现在这里,是很不合规矩的。

    嬷嬷立刻解释道:“这是今天新来的女奴,美姬娘娘让单独安置,还没来得及给她腾房子,就暂时住在这里了。”

    “新来的?”

    侍卫长缓缓走近,越靠近,云歌那精致的五官就看得越清楚。

    “登册了吗?”

    侍卫长蹲下身来轻轻地挑起云歌的下颌。

    没有登记入宫册的奴隶,就是没有主人的奴隶,在宫中十分少见,但若是真的发生了,那么下场一定是十分悲惨的。

    侍卫长的嘴角露出了邪肆的微笑。

    他的意图明显,管事嬷嬷见状,有些焦急。她知道这些当兵的是如何的招惹不起,即便强占奴隶是冒犯了主子,可美姬毕竟是湘人,在宫里的地位本就不高,想必不过训斥几句而已。

    她有心制止,却没有开口。

    于她而言,云歌不过是还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奴而已,想要在枫天阁保住饭碗,让自己的奴隶房今晚平安,舍弃云歌也是没什么的。

    然而,正是这原本应该像其他女奴一般对侍卫畏惧不已的女奴,在管事嬷嬷犹豫之际,竟抬手,用力推开了侍卫长的手,冷声呵斥道:“长官做事之前,不考虑后果吗?!”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大家都没有料到,一个卑微的女奴,竟然敢公然呵斥一宫的侍卫长,还动起手来反抗。

    云歌站起身,不卑不亢:“想必长官是抓贼心切,自乱了方寸。那奴婢斗胆向长官解释一下。”

    侍卫长切齿,云歌故作不见:“奴婢本是栖凰殿的茶奴,王后娘娘特地赏赐给美姬娘娘的。”

    “那又如何。”

    侍卫长打量了一番她居住的屋子,破败不堪,四壁透风,连奴所人叠人的环境都不如。在这种地方住下去,不出几日,就会被冻死的。

    “奴婢进枫天阁仓促,名字虽未编写在册,但却是王后娘娘亲自任命,带着嘱咐来的。王后仁德,特别照看美姬娘娘,这件事阖宫皆知,本是一段佳话。若王后娘娘前脚送进枫天阁的女奴,晚上就被枫天阁的侍卫收了,知道的是一场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美姬娘娘亲自赏赐的呢。如此不给王后娘娘颜面,岂不是坐实了美姬娘娘的大不敬之罪?”

    侍卫长愣了一下。

    他是知道,王后娘娘最近赏赐给了枫天阁一个女奴,但却并没有想得这般深。

    “长官别看这屋子简陋,却是美姬娘娘亲自赏的,让奴婢一人独居,可见娘娘的用心良苦。长官是枫天阁的长官,该时刻为娘娘着想才是,怎能让娘娘担此罪名呢。”

    被女奴叫喝,侍卫长颜面上有些过不去。但云歌的几句话,的确是将他唬住了。

    枫天阁的女奴,他也曾碰过不少,美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训斥过他,而今被一个小小的女奴驳了脸面,心中很是复杂。

    眸光一转,他冷笑道:“本侍卫长是来搜索夜闯枫天阁的歹人的,若赏你一个私藏歹人的罪名,便是王后娘娘,也未必会保你平安吧。”

    藏在干柴后的人身影紧绷,云歌背手,在身后示意他不要做声。

    “欲加之罪,倒也不是不可。不过,长官在搜人之前,还应三思。枫天阁自美姬入住以来,就没听过有歹人擅闯,怎的王后娘娘刚赏了奴婢就有了?这间屋子既是奴婢一人的,找不出至多是对王后娘娘不敬,可若是找出了……”云歌浅笑:“长官该做何解啊?”

    侍卫长一阵语塞。

    他不敢对王后不敬,更不敢给王后按上一个刺杀美姬的罪名,二种选择,都不是上选。

    管事嬷嬷在旁打量了一眼云歌,瘦弱的身体,却透着如松柏一般的韧劲儿,即便在刀剑之下,仍旧心思缜密,果敢冷静。

    管了这么多奴隶,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云歌这样的孩子。

    空气有了片刻的安静,侍卫长进退两难的时候,管事嬷嬷适时开口了:“侍卫长大人,这屋子巴掌大的地方,哪里能藏什么人呢。其实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美姬娘娘的安全。若那贼人趁机逃到了娘娘殿中,伤害到了娘娘,那咱们的脑袋就都不保了。”

    给了台阶,侍卫长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也就适可而止了。

    收了剑,她再次挑起云歌的下巴。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奴,叫什么名字?”

    “云歌。”云歌被迫仰起头,目光坚定而平静地回答道。

    “云歌……”

    侍卫长颇有深意地念了一遍:“但愿,你真的有你所说的那般重要。”

    说完,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其他侍卫也跟着离开了奴所。管事嬷嬷送走了众人,暗自松了一口气,让大家回去睡觉,她快步走到云歌的面前。

    云歌谦谦有礼地行了礼:“见过淳于嬷嬷。”

    嬷嬷看了看云歌,又看了看那胡乱堆砌的干柴。

    “你既认识我,就该知道我的性子。我不管你以前胆子有多大,有多受王后娘娘的宠爱,在我这里,一定要懂得收敛!”

    她的话中别有深意:“还有,你只是个女奴,多管闲事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你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美姬娘娘。旧主是你的荣耀,也是你悬在你头顶的刀子,明白了吗?!”

    云歌重重点头:“嬷嬷教训的是,云歌受教了。”

第十三章 规避之心

    方才权宜之计,她只能抬出王后当做挡箭牌,固然能得一时安稳,但也是犯了后宫的大忌。

    云歌言辞犀利,眸光清明,嬷嬷知道她什么都懂得,也不再多说,晃了晃身子的转身离开了。

    云歌抬起门板,按好了门,迅速锁了起来,确定外面是安全的,才扒开了干柴。

    “出来吧,没事了。”

    黑衣人拨开干柴,爬了出来,劫后余生,他不由得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云歌姑娘,多谢相救。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不必谢我,举手之劳,快些走吧,小心他们折返回来。”

    那人点点头,站起身,想了想又对云歌说:“我叫禹喜,他日若是姑娘有事,尽管来找我便是。”

    云歌笑了笑,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禹喜离开后,云歌关上窗子,再无半分睡意。

    刚才她也是看在此人可能是成德殿小殿下的人,才出手相助的。今晚的事,她风头太过,明日也许整个王宫都会知道,枫天阁的女奴云歌,几句话就屏退了宫中侍卫。

    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本想以低调的姿态,明日去拜见淳于嬷嬷的。这个淳于嬷嬷在宫中有点名气,处事狠辣,治理严明,很得各宫主子的尊敬。她的小聪明在她的管事嬷嬷淳于敏面前,就是小孩子的把戏。

    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

    “她就是昨日冒犯侍卫长的小奴吗?”

    “胆子真大,我见着那长官的脸都铁青了,带着怒气离开的。”

    “曾是伺候王后娘娘的,自然比我们胆大些。只是,她为何不与我们同吃同住,要去住在杂物间里……”

    “听说是娘娘特地安排的……”

    阳光在洒在晶莹的积雪上,发出亮晶晶的光芒,枫天阁的清晨,格外明亮。

    宫人们来往穿梭于宫廊之间,一队洒扫的女奴经过,见到云歌,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腿脚麻利点,不许偷懒。大王今日回宫,即刻便会入枫天阁。院子里不许有结冰,石板上不可有尘土,殿内的香炉瓷瓶通通都要擦拭,不可有一丝灰尘。还有殿中的软垫,要弄得松软,铺上狐裘毯子。谁怠慢了大王,惹得大王和娘娘不高兴,小心吃板子!”

    淳于嬷嬷命令着,回头见几个女奴在议论云歌,一棍子抽了过来,没打着女奴们,打的却是回廊的石凳,发出一声巨响。

    “叽叽喳喳的干什么呢!不想吃饭了是吧!”

    女奴们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加快了脚下的速度。不一会儿,枫天阁就焕然一新。

    云歌跪在大殿上,几个时辰过去了,她从天刚亮一直跪到中午,腿都快失去知觉了,美姬才晃着妖娆婀娜的身体,从内室里走出来。

    不似那日拜见王后,穿着朴素,今日她一身锦罗绸缎,发髻上的琉璃钗,一步三摇,华贵而大气,面上的妆容也十分精致,眉心用胭脂画就的梅花,称得她皮肤娇嫩如雪,吹弹可破。

    见云歌还跪着,美姬轻笑了一下。

    “忙着打扮自己,倒忘了你。云歌,你上前来。”

    云歌立刻跪身上前。

    “瞧你如此,我还真想不出你与昨晚那只身屏退侍卫长的女奴是同一人……”美姬抬手,轻轻缕了下鬓角:“大王传令,说一会儿会来用饭。他不喜欢别人打扰,平日里我都只留近身的人伺候着,其他的遣回去。可想着大王若是问起你来,再找人传你恐生怠慢,所以,你就跪远点,在榆树下的九曲长廊处等候吧。听到召唤,进来便是,若没有听到,也别发出声响惊动大王。”

    云歌立刻伏在地上:“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

    美姬瞥了她一眼,轻声问道:“见了大王,你可如何回话。”

    “奴婢听娘娘的。”

    “你能听我的,那自是最好了。若要我说,你照常回话就是。只是一样,收敛你的性子。大王国事繁忙,来我这儿是放松心情的,不是为后宫之事烦心的。昨晚之事,你切莫提及,也不要表现得过分乖张,惹人注意。”

    侍卫长是伺候美姬的,昨晚枫天阁的事,自然逃不出美姬的眼睛。云歌是王后赏赐过来的,美姬本就小心提防,昨晚她的表现,将更让美姬忌惮。

    尤其是她的那张脸……

    这在显贵家族颇为常见,不得宠的女子,会将自己的心腹送到夫君的面前,以此换得宠爱。王后年长段景毅,两人感情不深,云歌又生得如此美貌……也许美姬是经过昨晚之事,才想到这点的。

    侍卫长本不该当众调戏女奴,龌龊之事,该私下为之,却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可见云歌的容貌是如何吸引男子。

    想到这里,云歌以头顶地:“是,奴婢受教。”

    她无意于此,可美姬一但对她产生了规避之心,那么她结识段景毅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想要接近,她必须打消美姬的疑虑才行。

    跪坐在青石板上,彻骨的寒冷让原本已经发麻的双腿,彻底失去了知觉。云歌的嘴唇都有些发青了,脸色惨白惨白的,牙齿在不住地打颤。她从路旁捡了一些雪握在手里,不断地摩挲,加速循环。

    在冰天雪地里受冻,是美姬给她的教训。

    云歌叹了口气,希望昨日那人,真的是成德殿的人,否则这份罪就是白受了。

    小殿下段景旭是凤旭帝第十三子,很是崇敬他的兄长段景毅,云歌依稀记得那个只哭鼻子的孩子,体弱多病,却还是学着人家的模样,骑马拿枪。每日缠着她叫云祺姐姐,求着她学习功夫,甚是讨喜。

    后来……

    云歌的眸光暗了暗。

    帝王的儿子,都逃避不了权谋。而心思纯良的段景旭,注定是斗不过他那些工于智谋的兄长的。

    那时,段景毅回朝后,风声正起,俨然众矢之的,段景旭作为他的亲弟弟,终不能幸免于难,遭右相陷害,误入陷阱,惨死廖州。

    右相之子是段景瑞的门下之客,经历过云祺的惨死,云歌不由得猜想,也许杀兄弑父,本就是段景瑞的杰作。

第十四章 初见端王

    段景毅是段景瑞最大的劲敌,段景旭是段景毅的左膀右臂,若是她,也会见招拆招,从敌人身边的人下手的。段景旭死后,他不仅分散了段景毅的精力,还遣散了相当一部分端国旧部,稀释段景毅的兵权。

    云歌的指尖发凉,因为云祺的遭遇,她不敢在任何一个细节上放肆。

    她赢在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有机会应对和探究。

    她也输在知道一切,前方的路太漫长,她不确定自己能否靠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救回云氏一族。

    她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她不想再见曾经的噩梦再度重来。

    “怎么有奴隶跪在这里。”

    思绪纷乱,忽然,一阵低沉而清润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云歌抬起头,就见一个手拿佩剑的男子正站在她的面前。不同于那日,银甲护身,今天他穿了的一件素色的外衫,外披金丝绣的黑色大氅。

    见云歌抬起头,那人眯了眯眼。身后的随从气恼:“大胆女奴,将军问你话呢,为何不答!”

    “无妨。”

    战肖轻轻抬手,示意随从不要说下去。

    他对她有印象,鹿三省处决那日,所有湘人都哀痛不已,唯独她,处变不惊,格外不同。当时他便产生了些许兴趣,本想行刑过后再仔细探究的,结果边关急报,就给岔了过去。

    “女奴,你可知这是大王与娘娘前往浴汤的必经之处,大王每次来枫天阁用膳,都会去浴汤沐浴,舒活筋骨。无端被你阻拦,你会没命的。”

    云歌心中一惊,恍若初醒。

    她知道美姬想给她颜色看,却不知,竟下手这般狠。

    那个浴汤是端王宫的温泉所在,也是段景瑞最喜欢的地方。宫中只有王室能进去沐浴,因为泉眼珍贵,伺候的人也只是近身的宫人,奴籍是断不可以接近的。

    之前就有人在浴汤里投毒,现下她出现在了这里,不是在跪着等死吗?

    云歌立刻磕了个响头:“奴婢不知,多谢将军提点,奴婢这就离开!”

    这声响,倒让战肖毫无准备。

    云歌想站起身躲开,可在寒风中跪了这么久,腿早就不听使唤了。身体还没完全站起来,就这样向后面的石阶倾倒去了。

    “小心!”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云歌整个身体都坠入了陌生男子温暖的怀抱之中,很是舒服。

    她抬头,接着,整个身体都僵硬在了那里。

    那张熟悉的脸,那双冷漠淡然的眼睛,以及刚毅的薄唇……他的头发披散着,额角的碎发随风飘动,坚实的肩膀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段景毅,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毫无准备。

    诧异不过一刻,云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结到了冰点。

    她赶忙撤出,伏在地上:“大王恕罪!奴婢该死!”

    怕什么来什么,她竟在最不应该出现的地方,遇到了段景毅。

    云歌心中慌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手上一空,段景毅睨了眼地上的云歌。方才的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双眼睛是那么的熟悉,可具体在哪里见过,他又记不起来。

    “大王。”战肖拱手行礼:“臣有事禀奏。”

    “进去再说。”

    段景毅声音冷傲,透着几分稚嫩。虽是一方之王,却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

    “那这个女奴……”身后的太监轻声问道。

    “拖出去吧。”

    云歌后背发凉,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不敢为自己求情,她是卑微的奴籍,在端王的面前,根本不配说话。可若不说,这次就难逃一死……

    美姬果然狠毒,竟毫无犹豫地想要置她于死地。

    就在太监们将她架起的千钧一发之际,战肖忽然开口:“是臣……”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战肖这边。

    “什么?”

    段景毅回头,面露不解。

    战肖整理思绪,重新拱手说道:“是臣,让此女奴等候在这里的。”

    “哦?”段景毅看着他:“为何?”

    云歌诧异地看向战肖。

    “臣得知大王受伤,又不便宫里人知晓,所以安排了她。”战肖顿了顿,说:“见到大王无恙,臣便安心了。”

    段景毅再次看向云歌,唇角轻勾。

    “原来如此,既是将军的安排,那就交给你吧。”

    说完,段景毅就径直进了枫天阁了。

    太监把她放下,云歌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跌坐在地上,瞬间思索了许多,却不记得,自己和这位战肖将军有什么交情,能让他在关键时刻为自己扯谎说情。

    “奴婢……谢将军救命之恩。”

    “你是枫天阁的女奴?”战肖背手问道。

    云歌点头,重新跪了回去。

    “和你家主子有仇?”

    云歌摇头:“不曾。”

    “那便是你自己不小心了。”战肖继续说:“国破家亡固然可怜,但也要懂得安分守己的道理。既然进了宫做了奴婢,该做好分内之事才是。”

    云歌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赶忙解释:“奴婢并无此意……”

    “你欠我一条命,以后要还的。”

    “啊?”

    战肖浅浅一笑:“哈,逗你的。”

    说完,也跟着队伍走进了内院。

    云歌怔怔地看向战肖消失的方向,她不禁开始怀疑,这个人,还是那天在刑场上的冷面将军吗?

    冷血焚人,手起刀落,云歌本以为,在战肖这样的将军心中,奴隶本就命如草芥呢。

    可是,他却救了她。

    殿内的情况,云歌跪在外面不清楚,遥遥看着跪了一院子的宫人,以及瓷器碎裂的声音,就可知,今日的段景毅绝对不是来吃饭的那么简单。

    直到段景毅和美姬离开,云歌才被安排到殿内整理一地的狼藉。就听方才在殿外伺候茶水的宫女低声议论着。

    “早就听说大王不得圣上喜欢,而今看来,还真是如此。不仅被发配到封地,受赏都不得回朝,也是怪可怜的。”

    “再怎样说,也是圣上的儿子,尊贵的皇子,只是一个庆功宴,不去又何妨。”

    “你懂什么,那是论功行赏的好时机,咱们端国比邻湘国,哪次战役大王不身先士卒,若说功勋,也该有咱的。圣上不许回朝,等同于当众折辱,大王不气才怪呢。”

第十五章 王后威胁

    “也是,不过圣上为何这般讨厌大王呢,今儿我看大王的衣襟上渗着血,该是负伤回来的。圣上的儿子中,大王分明是最优秀的……”

    “哎,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小心掉脑袋!”一旁略显稳重的小宫女觉得话音不对,立刻制止:“大王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方才美姬娘娘不过说错一个字,就被罚跪了。我等都是下等宫女,可不能犯主子的忌讳的!”

    几个人闻言,都噤了声。

    云歌抬起装满碎片的布袋向外面走去,心中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年后封赏大典和春猎一同举行,云祺与父兄共同参加,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段景瑞,并深深被他的骑射功夫吸引。

    第一次相遇,就是罪恶的源泉,若她能在此时出面制止,让云祺见不得段景瑞……

    可记忆中,春猎场上的确是没有段景毅的。那时,他受到端太后的牵连,不得凤旭帝喜爱,故而以戍守边疆为由,被留在了端国。

    她想参与这段历史,就必须让段景毅得到回朝的机会才行。

    该怎么做呢……她得仔细想想。

    ……

    那日后,段景毅就再也没有来过枫天阁。他在军营中受了湘国旧部的刺杀,身中一箭,加上旧伤未愈,就发起热来,每日修养在凌轩殿中。

    美姬被责罚每日抄写女则,脾气也变得越发暴躁,这可忙坏了枫天阁上下,小厨房里一日三餐地换着花样儿地奉上珍馐,可她却都只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人也骤然消瘦了许多。

    云歌被淳于嬷嬷挪了地方,换到了奴隶所和大家居住,一块草席上要挤四五个人,屋子里也只有一盆火炉,但这环境终究还是要比那个四壁透风的杂物间要好。

    云歌感激淳于嬷嬷,她那日惹了祸,嬷嬷非但没有怪罪,还给了她活路,这是救命的大恩。淳于嬷嬷不喜欢银钱,她一年来攒下的,也都孝敬师父了,而今两手空空。

    淳于敏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说:“你只要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手上的活儿,别给我惹麻烦,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嘴上是霸道犀利的,云歌心中却明白,这个淳于嬷嬷是刀子的嘴,豆腐的心肠。

    这夜,奴隶们刚刚做完活回到房间,还未就寝,一抹娇小的身影就闪了进来。素问眨着大眼睛,大量了一番众人,很快就捕捉到了躺在角落里的云歌。

    “云歌姐姐,你在这里啊!”

    云歌爬起身:“素问?”

    “姐姐,你有没有想我呀。”

    “你怎么来了,眼看着就要宵禁了,你……”

    “不要紧,我揽了枫天阁的差事,是来送花儿的。最近美姬娘娘心绪不佳,王后娘娘想着美姬喜欢菊花,就让事花局每天将新鲜颜色的菊花送到枫天阁,一天三遍呢。我听闻姐姐挪到这里了,就求着嬷嬷让我来送花儿,也好能找机会见一见你。姐姐,我好想你啊。”

    素问紧紧地保住云歌,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这不是见到了嘛。”

    云歌扶起她,紧紧地握着素问的手,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一遍。个子长高了不少,还是那般活泼可爱,脸上的稚嫩未去,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拉上素问,走出奴所。

    “姐姐,你不是茶奴吗,怎么还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啊。”刚出门,素问就表达出了心中的不满:“姐姐离开栖凰殿,连着待遇都变差了。不如随我去事花局吧,那里的胡嬷嬷待人极好,每天能见到各种奇花异草,还有宫人亲自教导培育。现在,我已经能一个人种植百合和菊花了。”

    “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一定能行。不过,我不能去事花局,在枫天阁也不错,淳于嬷嬷也对我很好……”

    云歌顿了顿,又轻声问道:“这里没人,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素问微讶:“姐姐怎么知道的。”

    “就算你得了枫天阁的差事,也不能单独行动,更不能随便在别宫走动的。没有主子的嘱托,门外的侍卫也不会让你进。”

    素问吐了吐舌头:“真的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王后娘娘今日午后叫我去了栖凰殿,明面上说的是枫天阁的菊花,却让我一直跪着。我的腿都跪软了,她才说明缘由,说思念姐姐。我的菊花种得好,她想让我剪一朵为美姬娘娘培育的菊花,送给姐姐。顺便替她问候你的平安。”

    说着,她从袖口中拿出一朵绿色的菊花。

    “这是我自己研究的绿菊,姐姐看,美吗?”

    云歌接过菊花,微笑道:“菊花在冬日里本就难得一见,这绿菊,更是稀罕的东西了,自然好看。”

    素问不明缘由,被云歌称赞,很是开心。

    “一宫的王后,还想着姐姐的平安,王后娘娘对姐姐可真好,”

    云歌心头一紧,看着掌心的菊花,脸色渐渐白了下来,整个身体都仿若坠入了冰窟。

    一夜辗转,云歌没有办法入睡。

    皎洁的月光洒在掌心的菊花上,她缓缓握住花朵,放置在胸前。

    进枫天阁不过五天,王后就按耐不住了。王后的意图很明显,她这边迟迟未给出消息,美姬也没有服毒,便找个机会催促起她来。

    侧过身子,云歌粉唇紧抿。

    她在找机会,一旦有了接近美姬的机会,她就能完成王后交给的任务了。王后是端王宫的女主人,能为王后所用,她距离自己的目标也能更近一些。

    可是,美姬就真的嚣张跋扈到必须去死的地步了吗。

    她没有杀过无辜之人,若要因为达成自己的目标,去随意取人性命,那么她和段景瑞又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王后料定了她会迟疑,就让素问来亲自给她施压。

    王后知道自己和素问的关系,想保住素问的性命,她就必须确保毒杀美姬万无一失……

    漆黑的夜,一如她现今的处境,一眼望不到底。

    王后是明主吗?

    云歌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

    王后出生世家,城府颇深,手段更是狠辣无比。

    这样的人,就像一朵罂-粟,美丽的外表下,潜藏着极其危险的灵魂。

    此刻的云歌,身处其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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