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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姣姣如卿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txt下载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四七章 做饭

    readx;三家屯只有第六生产队有两头奶牛,还是公社的奶牛场维持不下去了,把仅剩下的几头奶牛分配给各个大队养着。

    二道坎大队分到的这两头奶牛给了第六生产队,全队当宝贝一样伺候着,这两头奶牛产奶期一天能出六七十斤奶,一斤奶送到公社食品站是一分五,一天就有将近钱一块呐,而且是实实在在的现钱!

    当然,送给国家一斤牛奶一分五,卖给个人就得三分了。就像鸡蛋卖给供销社一个是二分,要是从国家往回买,四五分钱一个还是有价无市,要是去黑市,一毛钱一个都正常。

    所以,虽然现在生产队有奶牛了,可是屯子里的人没有一个去给孩子定牛奶喝的。

    就是几个月的小婴儿没奶吃,政策和人情上都允许卖给他们几个月的牛奶,也没人去订。孩子们都是喝米汤、面糊糊,大人们没那个意识给孩子喝牛奶,更没那个现钱给孩子花。

    一斤牛奶三分钱,一天至少定一斤,一年下来就是十多块钱。去年整个屯子很多人家干一年都没从生产队拿回来十块钱现钱,怎么可能舍得在孩子身上这么糟蹋钱。

    小张叔叔给周晚晚定了一年的牛奶,说好了以后年年续订,让他们每天一大早送到家里去,很明确地告诉队里的人,是沈首长定的。

    沈爷爷这个级别,有资格享受一天一斤牛奶的待遇,谁都说不出来什么。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牛奶是给周晚晚喝的,却找不出任何理由找麻烦。

    小张叔叔这样说,当然就是明着给周阳兄妹几个撑腰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城里人来买孩子的事了,每天喝牛奶吃鸡蛋的生活更是被传得人尽得知。

    随后沈首长就给周晚晚定了牛奶,这其中的回护不言而喻,谁以后再想惹这几个孩子都得掂量掂量,能惹得起沈首长不?

    随后小张又去了一趟大队书记郑满仓的家,随便唠了几句家常就走了。

    郑满仓却满头冷汗。跑到七队的地里转了一圈,特别在黑五类分子那一个区域停留了很久,随后加强黑五类分子及其家属监管力度和劳动强度的决定就下来了。

    这天晚上,周家人谁都没回去家。都在地里夜战,连拖着一只发炎的胳膊路都走不稳的薛水芹也不例外。

    小张叔叔走了,沈国栋把今天和昨天的字都学完了,想起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还没问周晚晚。

    “囡囡,沈哥哥现在排第几?”别见了一堆姥姥家人。把他又给挤后边去了。

    “第三。”

    “排墩子前面?”沈国栋乐了,抱起周晚晚晃了晃,没白疼这小丫头,是个有良心的!

    “跟墩子哥哥并列第三。”

    “我比他先来的!”

    “墩子哥哥比你大。”

    “我还比小二大呢!”

    “二哥比你来得早。”

    “我比墩子来得早!”

    “墩子哥哥比你大。”

    ……

    沈国栋绕了好几圈,最后投降了,“以后谁都不许排我前边儿,墩子也不行!”

    “嗯!”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墩子哥哥对我那么好,把他排后面他多伤心呐!”

    “小没良心的!我对你才是最好!”

    ……

    解决完沈国栋的心理问题,两人坐在小板凳上头碰头地研究菜谱。既然他们俩在家看家。当然得负责所有家务,别的还好说,做饭两个人是都不在行的。

    沈国栋就不用说了,他来周家之前连厨房都没进过。周晚晚两世为人,却对做饭一窍不通。

    前世,她家务做了不少,却真没摸过锅铲。小的时候不能做,长大了分了家,薛水芹怕她做饭偷吃,都是让她干别的活。基本不让她碰厨房的事,再加上有大哥的回护,她结婚之前就没做过饭。

    结婚以后,就那一年多正常的家庭生活。做饭的事还都让赵宝生包了。他好像天生擅长这个,做得好又喜欢做,加上他比周晚晚年纪大得多,在生活上真的是很照顾她。

    所以,周晚晚对做饭这件事,不比沈国栋好多少。

    两个人研究了半天菜谱——当然是王瘸子留下来的书箱子里的。终于弄明白炒菜的先后顺序了,开始摩拳擦掌,准备炒个鸡蛋西红柿,再来个土豆炖豆角。

    周晚晚拿着书一样一样地把需要的东西读出来,沈国栋负责准备。最后两个人把主料和配料盆盆碗碗地摆了一桌子,非常有成就感地吸了一口气,一时间豪情满怀,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成大厨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的小板凳搬到厨房门口,撸起袖子准备炒他人生的第一盘菜。

    “哎呀!这油咋还到处乱崩!囡囡快跑!”

    “锅铲子,锅铲子!锅铲子在哪?!”

    “鸡蛋糊巴了?咋这么快就糊巴了?上边儿的还没熟呢!”

    “加多少水?一瓢够不够?啥?不用加水?!我都加进去了……”

    一番手忙脚乱,周阳他们回来的时候饭桌上是拍黄瓜,切香肠和西红柿鸡蛋汤,那汤上还飘着一些可疑的黑色渣渣……

    至于土豆炖豆角,已经变成一团黑色的可疑物体被挖坑深埋了。

    沈国栋和周晚晚笑得特别灿烂地让几个人吃饭,再悄悄地替对方抹去脸上粘的黑灰……

    周晨忍着笑问他俩:“吃什么饭?你俩只做菜没做饭呐!”

    沈国栋和周晚晚对视一眼,欲哭无泪,他们只顾着忙活做菜,早忘了还得做饭这茬了……

    周晨笑着去厨房,手脚麻利地做了一大锅疙瘩汤,从做到端上来,就用了十多分钟。

    周晚晚和沈国栋对视一眼,他俩折腾了两个小时,就弄出来一锅糊巴汤……

    周阳抱着妹妹安慰她:“囡囡真厉害,还知道给哥哥们做饭了,别人家的小孩儿三岁就知道哭,啥都不会干。”

    周晚晚垂头丧气地吃饭,可我不是三岁啊……

    拍黄瓜太咸,西红柿鸡蛋汤好像还忘了放盐,反正失败得非常彻底。

    自己做的,怎么都得吃下去,周晚晚一声儿不敢吭,老老实实吃饭。

    周晨一边安慰妹妹,一边笑,看来让小家伙参与做饭也有好处,至少她不挑食了。

    下午,周晚晚睡醒的时候沈国栋正趴在她旁边看菜谱。这本菜谱周晚晚收录的都是最家常的菜,步骤写得非常细,就是给不会做饭的新手准备的。

    “囡囡醒啦!”沈国栋在她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觉了,放下书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周晚晚刚睡醒,小脸透着柔柔的嫩粉,一个调皮的小发卷在头顶翘起来,雾蒙蒙的大眼睛朦朦胧胧地看着他,沈国栋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不敢去碰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孩儿。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要喝水不?尿尿不?吃西瓜不?”

    周晚晚摇头,刚睡醒,浑身软软的,她一动都不想动。

    沈国栋索性躺下来,跟周晚晚枕在一个枕头上,给她一个一个指书上的菜,“这个,清炒小白菜,我看很简单,要不晚上咱俩试试?还有这个香肠炒青椒,我看炒不糊就能吃。”

    沈国栋看周晚晚还是没什么精神,开始哄她:“你不爱吃哪个?沈哥哥绝对不做!”小家伙爱吃的他现在也做不好,沈国栋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反而更能让她高兴。

    果然,周晚晚来兴致了,翻开菜谱一页一页地找,指了好几样,告诉沈国栋,“这些都不爱吃。”

    沈国栋直接把那几页撕下来扔掉,“咱家以后都不做这些菜,也不让小二做。”

    周晚晚高兴了,摇晃着一脑袋小发卷笑得甜蜜极了。

    沈国栋摸摸她的小脑袋,把她抱到腿上坐着,下巴抵着她的头,“再看看,还有没有不爱吃的。”

    “咱俩一起挑。”做坏事要拉上个同盟,被揭穿的时候也能有个垫背的呀,周晚晚很热情地邀请沈国栋一起撕菜谱。

    俩人挑挑拣拣,又撕了好几页,都觉得自己以后的人生又幸福了很多,满足地啃西瓜去了。

    所以说,小孩子的毛病都是惯出来的,多年以后,当沈国栋发现周晚晚挑食得厉害,不能再惯着她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那时候,连周晨都不打算帮他了,自己挖的坑自己填,你惯出来的毛病当然得你自己头痛去了。

    俩人一边啃西瓜一边商量晚上的菜单,最后拍板,做清炒小白菜和切香肠。先挑战一个菜吧,就他俩这水平,一个做好了就不错了。

    “趁小二不在家,咱俩把后园的兔子想办法解决了吧?”自从雪花没了,他们就再不吃兔子了。

    上回在山上抓的两只兔子也被周阳放到了后园,还把装兔子的笼子藏到了高草里,就怕周晨看见难过。

    沈国栋在周晨面前不提兔子,更不会吃兔子,可是后园子那两只总得处理掉。

    “大哥早就拿走给赵五婶儿和响铃姐送去了。”惹周晨不高兴的东西,周阳怎么可能让它留在家里。

    从这以后,没人再提起雪花,终兄妹五人一生,他们也没再吃过兔子肉。(未完待续。)

第一六八章 刘二叔

    下午,沈国栋给周晚晚表演他苦练的弹弓打瓶子,周晚晚就想起小李广花荣,俩人讨论了一番百步射香烛,射铜钱,最后没忍住,把那本《小李广花荣》的小人书找了出来,一起坐在秋千上看。

    反正沈国栋今天的字已经学完了,不如给他点动力,教育要胡萝卜和大棒双管齐下才更有效果嘛。

    周晚晚给自己想看小人书找了一堆借口,就开始心安理得地崇拜英雄好汉去了。

    “你缩头缩脑在那老半天了,到底要干啥?!有事儿说话,没事儿离远点儿!”沈国栋忽然冲着大门口喊了一声。

    老半天,大门边才磨磨蹭蹭地出现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十一二岁,瘦瘦的,有点胆怯地搓着衣角。

    “有事儿?”沈国栋又摆出他面无表情的拽样子,吓得女孩儿更紧张了。

    “姐姐,你迷路了吗?”周晚晚甜甜地问女孩子。

    “没,没有,我就是来看看。”女孩儿越说声儿越小。

    沈国栋和周晚晚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儿好像不简单。

    “来我们家看啥?谁让你随便看的?赶紧滚犊子!”沈国栋眼睛一瞪,女孩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我,我哥住这,我娘让我来看看……”女孩嗫嚅着说道,低着头不敢看沈国栋。

    “我啥时候有你这样的虎逼妹子了?!”沈国栋抱起周晚晚,慢慢走向那个被他臊得满脸通红的女孩儿,已经确定这个女孩儿是新立屯侯家的人了。

    “回去告诉你爹娘,我们家墩子跟你们老侯家没一点儿关系了!以后也别往我们家伸脖子,再来,我就打折你一条腿!”女孩儿被沈国栋吓得后退了两步,拔腿就跑。

    沈国栋和周晚晚看着那个女孩儿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才回到院子里。

    周晚晚笑着看沈国栋,眼睛里是暖暖的光。这个崇尚暴力的家伙,今天竟然没对那个小姑娘出手,真是太难得了。

    沈国栋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整明白这丫头坏不坏呢,弄明白了该揍还得揍!”这小丫头太精了,什么都瞒不住她。

    沈国栋不像周阳他们那样,把周晚晚保护起来什么都不让她知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说什么这个小丫头都能懂。比谁都懂。

    所以他所有的想法都会跟她说。

    “嗯,整明白了再揍。”周晚晚煞有介事地点头。

    沈国栋能在出手之前稍作考虑,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凡事都得循序渐进,不能太急。

    晚上家里人都回来了,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墩子的事。

    “明天我再回去看看。”昨天墩子已经回去过一次,把话跟侯家人都说清楚了。

    可是侯家人除了大骂他一顿,别的什么都没说,墩子就回来了。没想到今天就派二女儿过来看了。

    “他们要是还不好好说话,就知道骂人,你就回来,别跟他们缠磨,他们现在在气头上,跟他们也说不清楚啥话。”周阳担心墩子被骂出火来,下手没个轻重。

    “他们要揍你你就赶紧跑,他们屯子里亲戚屯邻啥地不老少,可别吃亏了。”周晨从侯雪芳那就看出来了,这个老侯家可不是善茬。

    “要帮忙你就吱声。”依沈国栋的脾气,一百种对付他们的招儿都使出来了,可是墩子想自个解决,他们也就只能在旁边给点意见。

    虽然住在一起,心里早就把彼此当做最亲密的家人,可是大家都没有试图去替别人做选择和决定。

    墩子说要自己去解决这件事,他们就让他自己去解决,在他没开口前,绝不会插手。

    这是对彼此最基本的尊重和信任。

    就像当初周阳放不下对周春亮的亲情,大家什么都不说,更没有去逼他,直到他自己看明白了,主动放弃,他们才高高兴兴地搬出来开始新生活。

    不是他们不着急,可是相对于自己的急切,他们更在乎的是周阳的感受。

    任何一种感情,有这样的信任和尊重作为土壤,用这样的爱和付出来浇灌,都会蓬勃葳蕤繁花似锦。

    几个懵懵懂懂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得到了很多人刻意求索多年而不得的东西,不是他们运气好,而是他们的心纯粹真诚,配得上这份美好。

    商量好了正事儿,大家开始吃饭。沈国栋跟在周晨的屁股后面去看焖好的米饭。他现在一心学习厨艺,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观摩机会。

    “这个小白菜……”饭桌上,周晨吃进去一口小白菜,说一半儿话就不说了。

    沈国栋和周晚晚端着饭碗瞪着眼睛紧张地盯着他,像两只鼓着眼睛捧着松果的小松鼠。

    “这个小白菜炒得还不错嘛!”看够了这俩家伙紧张的样子,周晨才把话说完。

    沈国栋和周晚晚长出一口气,肩膀才慢慢放下来。周阳和墩子看着他们笑,一个夸菜好吃,一个给周晨夹菜,堵住他的嘴,别使坏了。

    这盘小白菜炒得确实不错,油盐还算适量,虽然火候有点过了,可没炒糊,真是很大的进步。

    周晚晚给沈国栋一小勺菜,笑眯眯地表扬他,新人最缺的就是信心和鼓励,为了让沈国栋以后多做家务,这个新人得好好培养着。

    从此,沈国栋在通往超级大厨的路上一路狂奔,直到代替周晨,成为家里当仁不让的主厨。

    刚吃完饭,刘二婶带着狗剩和春丫来了。

    自从他们搬过来,刘二婶对他们多有照顾,送吃的,帮着收拾家里,甚至还跟周阳说过,兄弟俩都有事要忙,可以把周晚晚放到他们家里去,他们家有老人,可以帮着看孩子。

    周阳当然不会用刘老奶看着妹妹,可是这份情他们是领的。所以跟刘二婶一家的关系也基本恢复了李秀华在世时的亲热。

    春丫一直很喜欢周晚晚,可是家里人不让她来玩儿,今天她可得着机会了,来了就过去抱着周晚晚不撒手。

    六岁的小丫头,长得也挺瘦,当然抱不动肉乎乎的周晚晚,只能小猫拖着大老鼠一样在炕上把她当玩具娃娃摆弄。

    周晚晚努力忍受,反正刘二婶每次来都坐一小会儿,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走,这小丫头也折腾不了她多久。

    沈国栋当然不高兴,可是小丫头使眼色不让他往前凑,他也只能一眼一眼地瞄着,不能有什么动作。

    刘二婶今天来是跟他们商量过些天扒炕抹墙的事儿。刘二叔在用铡刀铡麦秆,准备抹墙的时候用,刘二婶就过来告诉他们一声儿,让他们别准备了,刘二叔都给他们铡出来了。

    抹墙的时候在黄泥里掺一些铡碎了的麦秆,能让抹好的墙面不开裂,也更有粘合性,不掉墙皮。

    因为看见桌上的炒小白菜,刘二婶就多说了几句做饭的事儿,坐得也比平时久一些。

    就这么一会儿,刘二叔隔着障子就开始喊人了。

    其实刘二叔这么喊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周阳他们刚搬来那几天,狗剩和春丫跑来玩儿,每次刚来一会儿都被刘二叔喊回去,即使隔着障子跟周阳他们遇上,刘二叔也是装作没看见他们,绝对不说一句话。

    刘二婶儿赶紧带着春丫和狗剩回家。周阳和周晨送她出去,跟站在障子另一边的刘二叔打了个照面。

    “阳子,小晨,你俩过来。”不知为什么,刘二叔今天竟然主动跟兄弟俩说话了。

    就是他们刚搬来的那天,刘二叔也是过来帮他们修了一段障子,却一句话都没主动跟他们说。

    周阳和周晨走过去,刘二婶也紧张地跟了过去。

    窗户和门都开着,屋里的三个人早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都趴到窗台上去看。

    刘二叔一向把他们这几个从坏分子家庭出来的小孩儿当做毒蛇猛兽,不许刘二婶多接触,更不许狗剩和春丫来找他们玩儿,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主动找他们说话?

    “阳子,小晨,我品你俩不少天了,你俩跟老周家那些坏分子不一样,还是能教育好的孩子,要不今天我也不跟你们说这些。

    你俩能从老周家搬出来,证明你们还是很有决心跟黑五类坏分子家庭划清界限的。你奶那样,也不是你们几个孩子的错,但是阶级立场一定要坚定,时刻记住,对待阶级敌人一丝情面都不能讲,多亲该打到也得打倒!该批该斗更不能有一丝手软……”

    刘二叔越说越激动,从跟阶级敌人划清界限说道站稳政治立场,从阶级斗争的残酷性讲到保持贫下中农的纯粹性,从时刻保持警惕不能让反革命分子有一丝喘息机会到忠于国家忠于党……

    周阳全程保持微笑聆听,周晨竟然也没反驳一句,低着头做受教状。刘二婶和两个孩子更是老老实实站好,洗耳恭听。

    沈国栋和墩子先是愣住,然后都无声地笑了。这个刘二叔,每天在自己家里早晚讲阶级斗争上政治课也就算了,竟然管到他们家来了。

    沈国栋指了指自己的头,问周晚晚:脑子有病?

    周晚晚摇头,刘二叔老实能干,对老娘孝顺,对妻子儿女关爱有加,他怎么会这样,周晚晚不想妄加评论,每个时代都有它的特性,她不能因为自己跳出来了就对别人指指点点,觉得高人一等。所以她什么都不说。

    刘二叔讲得唾沫横飞情绪激动,见几个听众都很受教,非常满意地暂时给他们下课了。

    周阳和周晨送走刘二婶回来,一进屋迎接他们的是几张揶揄的笑脸。

    周阳摇头笑,什么也没说。周晨抱起周晚晚揉她的小卷毛,“再笑下回抱你一起去!”

    “二哥,你不是不喜欢刘二叔吗?”其实周晨也不喜欢刘二婶,自从母亲去世,他们一家试图跟兄妹几个划清界限开始,周晨对他们家就有意见。

    “是刘二叔不喜欢咱们。”周晨纠正妹妹,然后又笑了,脸颊上一个浅浅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小酒窝,让他的笑多了一丝明朗和调皮。

    “刘二叔那么不喜欢咱们,让刘二婶跟咱划清界限,刘二婶平时啥都听刘二叔的,就这事儿没听。刘二婶是真想对咱们好,咱得领情。”

    周阳几个也点头,周晨说得很对,软弱的刘二婶在这件事上的坚持连他们都惊讶。

    “谁都不看,就看刘二婶,咱也不能太伤刘二叔的脸,要不刘二婶的日子就难了。”周晨已经能放下成见,怀着感恩的心来看待这一家人了。

    “刘二叔也没坏心,他是真这么想的,也是真想着能把咱们教育好。”周阳看人的标准一向是从最基本的出发点来,如果没坏心,即使办错事,或是让他不舒服,他也能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从不苛求。

    “那以后,刘二叔还来啊?”墩子可是怕了这个革命意志坚定得不得了的刘二叔了。

    “嗯,肯定得来。下回轮到你俩听训了。”周晨马上把墩子最害怕的事说了出来……

第一六九章 水帘洞

    第二天,墩子从新立屯回来,脸上有点迷茫。

    “啥都没说,我说迁户口,他们也不搭茬,骂了我一顿就让我走了。”而且候大婶骂人的力度跟平时根本没法比,简直就是不痛不痒,这太不正常了。

    “那就先看看,咱抓紧把阳子他们的户口迁出来,最后再办你的,他们一同意,你就能把户口落到家里了。”沈国栋根本就没把这事儿看得多难,对他来说也确实不难。

    “我还没满十八,不能顶门立户,人家政府能让迁吗?”周阳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

    等到他十八,那还得三年呢,这三年他们兄妹还是得跟周家那些人一个户口本,这事儿让周阳非常不舒服。

    “我去办的话,估计就能行。”沈国栋没把话说得太满,实际上他很笃定,只要他去给周阳他们迁户口,别说十五岁,就是五岁也能让他们迁出来。

    “那你还不麻溜地去办?!”周晨瞪了沈国栋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

    沈国栋嘿嘿笑,安慰墩子,“先把阳子他们仨迁出来,你的也好办。”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迁户口的事必须挪后了,因为他们的房子漏了。

    周晚晚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周晨把她抱得严严实实地抱着。周晚晚愣了一下才弄明白,外面下大雨呢,屋里靠东墙的房顶漏了。

    一半的炕和地上都湿了,屋子里稀里哗啦地下着小雨,叮叮咚咚地打在接水的盆盆罐罐上,特别热闹。

    周晨抱着周晚晚坐在不漏的这一边炕上,他们身边堆着被褥和箱子杂物。墩子和沈国栋在地上把家里的东西都往不漏雨这边挪。漏雨的地方还挺多,漏得也大,他俩身上几乎都湿透了。

    周阳披着一块塑料布从外面回来,雨太大了,他除了头,身上其他地方基本也都湿透了。

    “我看了一圈儿,房檐没漏,墙也都没事儿,就是房顶可能好几年没上草了,这一下大雨就顶不住了。”

    墩子几个松了一口气,还好,要是墙也坏了,那房子就危险了,他们就得赶紧走,这大雨天可怎么搬家呀。

    屋里的东西搬好了,几个人又去厨房检查了一遍,看没问题,这才回来草草地换了衣裳,挤到炕上坐下,谁都不能睡了,就等雨停了好搬到前院沈爷爷那暂住。

    “睡吧,没事儿,等你明天一睁眼睛,雨就停了,二哥带你去抓鱼。”周晨轻轻地拍着怀里的妹妹,这大半夜的把她折腾起来,可别吓着累着,病了就遭了。

    “二哥,水帘洞。”周晚晚指着稀里哗啦漏雨的另一半屋子,笑眯眯地,哪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今天白天,周晚晚和沈国栋又没忍住,把《西游记》的第一册给看了,睡觉前沈国栋还比比划划地讲了一通水帘洞呢,没想到睡到半夜他们就真住在水帘洞里了。

    几个人看着屋里几乎连成片的一道水帘,再听着叮叮咚咚的落水声,衬着东面刚糊好的一片白墙,可不是有点水幕洞天的意思。

    “那谁是美猴王?”周晨反应最快,妹妹不怕,还想着玩儿呢,他当然得配合着。

    “大哥,我们都是他手下的小猴子!”周晚晚笑盈盈地一指周阳,水汪汪的大眼睛映衬得油灯昏暗的火苗都亮了几分。

    几个哥哥心里的慌乱和挫败在妹妹笑盈盈的眼睛里蓦地消失,坚强和乐观忽然就回来了。

    黑夜和突发事件的打击让几个少年人的心情跟这个瓢泼大雨的夜晚一样,潮湿而黯淡,可妹妹的天真无邪和奇思妙想如一轮温暖明亮的小太阳,让他们的心情一下子就雨过天晴,阳光灿烂。

    周阳做了几个美猴王手搭凉棚左看右看的动作,“今天地方太小,我的金箍棒施展不开!明天洒家给小的们耍一趟棍法看看!”美猴王瞬间变成鲁智深,这孩子把两本书弄混了。

    “大哥,你应该说‘俺老孙’!”周晨提醒周阳。

    “小二,你该叫‘大王’!”沈国栋又提醒周晨。

    ……

    晨曦微露,暴雨停了。家里的东西也都归置得差不多了,整个屯子还没有醒来,只有几只早起的公鸡哑着嗓子偶尔叫唤两声。周阳几个拿着随身用的东西走出家门。

    “小的们,跟上!咱们去山里摘桃子当早饭呀!”美猴王带着他的小猴子们走出家门。

    脚下的土路泥泞不堪,前方却有一轮红日马上就会突破乌云喷薄而出,几个孩子欢声笑语地迎着朝阳出发了。

    房子修不修,成了摆在几个人面前的大问题。

    如果不修,那就得赶紧准备盖新房子。如果修,新房子就不用这么赶着盖,可是准备好的木头和苫房草就得用掉一部分。

    商量了半天,怎么都有利有弊,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周阳,家里他是大哥,最后做决定的事都交到他那里,他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办。

    周阳也犹豫不定,把目光投向周晚晚。

    “砖房子,大哥,我们攒钱,过两年盖砖房子,砖房子不漏水!”周晚晚觉得这是个机会,如果能过两年再盖房子,那他们一定能攒够盖砖房子的钱。

    这房子一盖就得至少住十几年,她当然希望能让哥哥们住得好一点,而且有了砖房子,以后哥哥们娶嫂子也是一个很拿得出手的好条件呢。

    “过两年咱一准儿能攒够钱。”沈国栋对赚钱还是很有信心的。

    “砖房没那么多虫子。”刚搬来那天周晚晚让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子给咬了一口,手腕上至今还有一个小红疙瘩,墩子看一次心疼一回。

    “囡囡今天差点没给浇湿了。”周晨摸摸妹妹的小卷毛,还有点后怕。

    几个小的都盯着周阳看,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和信任。

    周阳的心中立刻充满力量,让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吃好的,穿好的,当然也得住好!

    “那就盖砖房子!”周阳最终拍板。

    “耶!耶耶!”周晚晚高兴得在炕上直跳,跟几个哥哥拍手庆祝。

    大家都非常高兴,又一起拍手庆祝了一次,才勉强压住兴奋之情,商量起盖房子的事。

    “咱这回盖四间,敞亮点,住着也宽敞。”周阳本来打算盖三间土房子的,可是既然决定盖砖房子了,那就是要住一辈人甚至几辈人的,当然得多考虑一下。

    “那我呢,我住哪?”沈国栋急了,五个人怎么只盖四间?

    “沈哥哥学习不好,不让你住新房子。”你这边都有三间砖房了,又不常住在农村,根本没必要给你准备一间婚房吧?

    “我今年考试都及格了。”沈国栋觉得及格就是算学习很好了。

    “考上初中,每回考试都及格,才算学习好。”这时候的初中可不是义务教育,还挺不容易考呢。

    “及格了就有我一间?”沈国栋得要个保证。

    “嗯!”周晚晚替周阳点头。两三年以后的事儿呢,先把沈国栋忽悠住考上初中再说。

    而且两三年以后,他们应该攒了不少钱了,多盖一间房子也不算什么负担,他想要就盖呗,到时候给小侄子长大了住!

    趁着刚下完大雨,地里下不去脚,社员们都在家歇着,周阳赶紧找人来修房子。

    既然要等两年再盖房子,当然得把现在住的房子好好修一修。

    周阳去生产队借牲口进山拉木头和苫房草,老队长一听他们的房子漏了要修,赶紧吆喝着找人,把队里的壮劳力几乎都找来了,大伙分两拨,一拨去山里拉材料,一拨在家里把烂掉的房顶扒下来。

    响铃姐和赵五婶、刘二婶带着几个妇女在刘二婶家给帮忙的人做饭。

    三家屯这一带的规矩,家里有什么事儿屯邻来帮忙,不给工钱却得招待一顿好吃的。

    现在这年月,鸡鸭鱼肉是供不起,但至少得有一顿饱饭。

    周阳他们分家分了多少东西全屯子人都知道,本来都是看这几个孩子可怜,来干活儿也没打算吃饭。可是当周晨把大米、白面、豆油一样一样地搬到刘二婶家厨房时,几个人都愣住了。

    周晨当然没把家里的东西全搬过来,就按干活的人数拿来略多的量。

    可这是白花花的大米白面啊,这么多年来,屯子里的人谁都没一起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傻孩子!赶紧收拾回去!”赵五婶老母鸡一样把粮食口袋抱起来就往周晨家里送,想想外面人太多,又转回来,“她二婶儿,先放你们家,等下黑儿再给他们搬回去!”

    周晨解释了半天,赵五婶几个还是不同意用大米白面招待帮忙的人,“傻孩子,婶儿知道你心实,寻思做点好吃的招待大伙儿。

    可你们几个孩子,刚搬出来就过这么好的日子,谁不得在背后儿嘀咕几句啊?就是知道这是人家沈首长照顾你们的,没人敢当面说啥。可咱拿了好东西干啥还让人在背后嚼舌头?

    听婶儿的,就做大碴子,管饱就算不错的招待了!这青黄不接的,谁家还能吃上一顿管饱儿的饭呐!”

    “婶儿,那菜里多放点儿油,多吃点油有劲儿干活。”周晨从善如流,觉得赵五婶说得很对。

    “哎!”赵五婶响亮地答应着,“这几个孩子多好!长得好,还仁义!有良心!”

第一七零章 生病

    响铃姐悄悄跑回家,摘了一大筐的菜,根本不用周晨从沈爷爷的菜园子里再摘什么了。

    “等姐家没菜吃了,再来吃你们的。”响铃看周晨有点急了,赶紧哄他,“人家沈首长帮了你们那么多,能不麻烦人家就别麻烦了。你们园子里没菜,以后就上我们家摘去,我们家人口少,吃得也少。”

    这才是响铃的真正想法。

    周晨只能点头。很多事他们既然决定保密,就是对响铃姐也不能说。

    只有两间房子,三、四十个大劳力,没用上一上午就把房盖儿换完了。

    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得等着吃饭,赵五叔牵头,大伙儿又去拉了一车土,把墙都给他们抹上了。

    中午饭赵五婶几个人跟周晨商量着做了四个菜,土豆炖豆角,干豆腐炒尖椒,黄瓜炒鸡蛋和炖大豆腐,饭是大碴子捞干饭。

    在这个时候,一顿饭有蛋有豆腐,捞干饭,还管够吃,就是谁家娶媳妇做席面,这么实惠的都少。

    好几大铁皮水桶的捞干饭一字排开摆在院子里,让大伙儿敞开了肚皮可劲儿吃!

    等周晚晚睡好了午觉,周晨乐呵呵地把她抱回家,家里的房子已经修得整整齐齐,新抹的墙面都半干了。

    周晨太慷慨了,赵五婶说够了够了,他还是让她又多做出一锅饭,又加了好几块豆腐,就怕大伙儿吃不饱。所以,最后大伙儿竟然吃剩下了饭。

    周阳几个把剩下的饭菜留出一点他们几个晚上吃,其他的分成几份,给帮忙做饭的几个人送去。

    天气热,饭菜放不住,而且那几个婶子大娘连自己家的小孩子都没让来吃饭,就想着他们兄妹不容易,得帮衬着点。

    周阳几个心里特别感激。

    沈国栋趴在炕上不动弹,明明没睡觉,谁跟他说话他都不搭理,连周晚晚叫他他都只是懒懒地哼哼一声。

    周晚晚过去一看,吓了一跳。沈国栋发烧了!

    昨天基本上是一晚上没睡觉,又是忙活着搬东西又淋雨,今天白天他们跑到山里拉木头和草,路特别不好走,几乎是一路把车推出来的。回来又干了一大上午的活儿,牛一样壮实的沈国栋给折腾病了。

    周晚晚吃惊的不是沈国栋生病了,而是她竟然给忘了,她从来没给沈国栋调理过身体。

    周阳、周晨、墩子,她都给喝过灵泉水和灵液,又吃过调理身体的药物,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生任何病。

    周晚晚却单单把沈国栋给忘了,什么都没为他做过。他太壮实了,十三岁的孩子长得都快有周阳十五岁高了,平时又横冲直撞的一副跋扈样儿,周晚晚根本就没想过沈国栋也会生病的可能性。

    自责又内疚的周晚晚赶紧给沈国栋拿了个枕头,让他躺舒服点,一边给他按摩头上的穴位,一边用意识在空间里给他检查身体。

    大家都围过来关心沈国栋,他自己却没什么感觉,只是说不想动,睡一下就好了。

    周晨拧了一个凉毛巾给他敷上,又叮嘱他再有不舒服赶紧说话,他们好套车把他送公社卫生所去。

    “没事儿,我自个知道,睡一觉就好了。”沈国栋根本不当回事儿。

    确实是睡一觉就能好。周晚晚在空间里拿着沈国栋的身体检查结果笑,什么药都不用吃,几个小时后身体就能自愈了。

    这家伙身体的底子太好了,从小又吃得好,健康得让周晚晚简直没有用武之地。

    无论历史记录还是未来预测,他一辈子大病不会得,小病也很少,几乎是嫉妒死人的无病无灾无疾而终。

    而且,他目前预测的自然寿命是100+,是真的不用周晚晚为他做什么。

    但是周晚晚还是给他喝了灵泉水和灵液,就让他非常不耐烦地活到一百三十岁好了,到时候成了一个坏脾气的怪老头,看他还怎么拽。

    沈国栋躺在炕上两三个小时就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囡囡,快来帮沈哥哥按按头!我怎么觉得还是有点热呢?”

    周晚晚在心里翻白眼儿,装,你就装吧!早就好了还装!

    但她还是过去用额头贴了一下沈国栋的脑门儿,“沈哥哥好了,不热了。”

    沈国栋目的达到了,从善如流地点头,“那就好,再不好囡囡该担心了吧?”

    周晚晚点头,刚才可不是担心了,还内疚自责了呢。

    “刚才你按哪里了?怎么那么舒坦呐!”沈国栋又有新花样了。

    周晚晚只能过去帮他再按按头。这小子这辈子也就生这一回病了,就让他可这劲儿地折腾吧,以后就没机会喽!

    “你哪儿疼?来,我给你按按!”周晨看不下去了,妹妹都围着他转了老半天了,这家伙一看病就好了,还敢折腾妹妹,这么是找收拾呢吗!?

    “不用,不用!你手指头那么硬,哪有囡囡软乎乎的小手指头按得舒坦。”沈国栋赶紧躲,也不装了,看周晨要追过来,从窗户跳出去就跑。

    周晨眯着眼睛指挥他,“把借来的桌子按家送回去!到人家别板着脸,给人家笑一个!”

    “送桌子就送桌子,老子可不笑啊。”沈国栋嘟嘟囔囔地干活去了。

    这场大暴雨过后,天气连着晴了十多天,响晴的天气保住了今年小麦的收成,等着新小麦下锅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屋顶修好的第二天,没等周晨周末放假去串门儿,李家大舅舅急匆匆地赶来了,“你姥爷不行了,你们仨去看看吧。”

    周晚晚惊呆了。姥爷不是应该快好了吗?怎么会不行了?

    兄妹三人放下手里的一切,急匆匆地赶去了宋屯。

    李老头正靠在炕上喝粥,而且是自己端着碗喝,门窗大开,屋里再没有了上次来时的奇怪气味。

    “都长这么大了!”李老头一个一个仔细地摩挲着三个孩子的小脑袋,眼里泪光隐隐。

    三兄妹看着围在炕边抹眼泪的李家众人,都莫名其妙,姥爷这不是好了吗,这是哭什么呢?

    “你姥爷这是回光返照,要跟咱们好好告个别。”二舅妈把兄妹三人拉到一边,抹着眼泪告诉他们。

    周阳和周晨没有一点经验,听二舅妈这么一说,眼泪马上就下来了。

    周晚晚哭笑不得,看来她虽然延缓了药物的作用,对姥爷来说好得还是太快了。大家竟然宁可相信他是回光返照,也不敢相信他是真的好了。

    李老头可不管家里人怎么想,他连喝了两碗粥,觉得身上有劲儿了,就要试着下地走两步。

    李厚华和众人用眼神交流一番,都认为这是李老头最后的日子了,他要干啥就随他吧。

    李厚华和李金华搀着李老头,让他试探着在地上走两步。

    本以为他迈不动腿的,毕竟在炕上瘫了两年多了,怎么可能说下地就能下地呢。

    可是李老头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了十几步,最后竟然还要求去院子里坐坐。

    李家人赶紧去院子里给他安排,一群人围着他团团转,想干啥就让他干啥,一家人忙活了一小下午。

    等李淑华被李国华接过来的时候,李老头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腿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小孙女,叶儿跑前跑后地给爷爷端水打扇子,李老头笑呵呵地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精神得很,哪有一点儿要死了的样子。

    李淑华的嚎啕大哭憋在了嗓子眼儿,张着嘴看着李老头发愣。

    “大闺女啊,你娘把你也折腾来了?来了也好!过来,跟爹唠唠嗑!”李老头口齿伶俐,嗓门老大,除了还有点气虚,跟生病前毫无区别,李淑华的嘴张得更大了。

    李老头到底是回光返照还是病好了,谁都说不准,大伙儿只好守着他看看情况再说。

    李淑华住下了,周阳三兄妹也不敢回家,就怕李老头忽然病情恶化再看不到他最后一眼。

    周晚晚也只能跟着哥哥们住在李家。

    晚上的时候沈国栋和墩子借着送衣裳的名义过来了一趟,五个人聚一块儿磨磨叨叨说了好半天家里的事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可话一句接一句,就是说不完。

    “这几个孩子!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李淑华的大嗓门像了李老头,跟尹一妹的悄悄话说得满院子人都能听见。

    “谁家过日子靠嘴说?大姨可真让我长见识!”沈国栋可不管你是谁,惹着他了他马上就顶回去。

    叫一声大姨那是给李老头他们家面子,可你就是亲爹也不能对他们家的事儿指指点点。

    李淑华被噎得目瞪口呆,她没说什么呀?就开个玩笑,这孩子咋还翻脸了?

    她看了一圈儿,院子里的几个人都没说话,最后她只能去看周阳,指望周阳能帮她说点什么,把脸给她找回来,毕竟她这么大的人了,让个半大小子给顶得哑口无言,也太丢人了。

    “你俩在家可别偷懒,每天的字儿都得好好学,要不囡囡回去可不答应,是不是,囡囡?”周阳冲沈国栋怀里的周晚晚眨眨眼睛。

    虽然没替李淑华说话,周阳还是转移了话题,帮她掩盖了一些尴尬。

    周晚晚点点头,没说话。她不想配合大哥转移话题,李淑华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这么没心没肺地说他们,她也不高兴,不想帮她。

第一七一章 亲缘

    沈国栋和墩子走了,约好了沈国栋明天一早再来一趟,给周晚晚送当天的牛奶。

    在李家喝牛奶,让一大家子看着,这太高调了。周晚晚想阻止,可是想想哥哥们看她喝牛奶时比她还享受的样子,她只能硬着头皮什么都没说。

    真想告诉他们,这牛奶还不如你们每天喝的灵泉水有营养呢,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跟孩子们瞎咧咧啥!几个孩子自个过日子,你当大姨的也不说去看看,还在这嘴上没个把门的,你说你哪有个当长辈的样子?!”李老太太训起大女儿来可不留情面。

    “看啥?去看能看着咋地?上回大哥不是给打出来了?小霞还泼了他一身水!我可不去找那不自在!”李淑华越说声儿越小,最后在李老太太严厉的目光下左右挪了挪屁股,不说话了。

    李老太太接着训她什么周晚晚都没仔细听,她一直在想一个可能。那就是前世姥姥家的人为什么对他们兄妹不闻不问?

    有没有可能,他们不是不想管,而是周家人不让管。像上次大舅去看他们,周家人直接就给打出来了,周霞再泼那样一盆冷水骂一通,次数多了,姥姥家人会不会就伤心了,才不去了。

    特别是李老头去世之后,爹因为周家人给气死了,这四个孩子竟然都没来看看。去看他们,三个还没良心地不肯见面,一个见了就恶语相向,次数多了,谁都会伤心吧?

    要不然她考上高中,大舅为什么不去家里看她,反而跑了六十里路去县城的高中去看她呢?是什么原因让大舅宁可跑那么远,也不肯去三家屯呢?

    有没有可能,大舅去了,被周霞或者别人又给打出来了?

    他们有没有去找周阳呢?他们知不知道周晨被枪毙是替人顶罪呢?这些疑问可能永远都解不开了。

    前事不可追,唯有珍惜眼前。

    周晚晚忽然放下了前世对姥姥家人的芥蒂,希望今生能跟他们好好相处,不留任何遗憾。

    至少,要跟对他们兄妹怀有善意的那些人好好相处。周晚晚在心里非常谨慎地又加了一句。

    第二天,李淑华的丈夫古祥安排好家里的事,带着三个孩子都来了。

    李淑华生了一男两女,大儿子古顺今年十八岁,大女儿古桃十三岁,小女儿古杏八岁。

    古顺和古杏跟古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大脸盘,肿眼泡,皮肤粗黑,五短身材。

    古桃却跟他们完全相反,皮肤白皙,五官秀美,身材苗条,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古桃有五分像李淑华,不过据李老太太说她更像李秀华。

    虽然周晨非常不同意这个说法,“妈比她好看多了!囡囡才最像妈!”周晚晚摸摸自己肉呼呼的脸蛋,再看看带着小肉窝窝的手,决定不发表意见了。

    当天晚上,周阳兄弟俩被分配到李国华那铺炕上去睡,一起的还有古祥和古顺。

    周晚晚和李淑华母女留在了李老太太这屋。李老太太搂着周晚晚带着奶香的小身子,跟非常不放心妹妹,反复过来看情况的周晨保证,“放心吧,半夜我叫她起来尿尿,不能尿炕。”

    周晨马上就急了,“囡囡晚上要是不喝太多水不起夜,姥,你可别半夜把她叫起来,她觉轻,醒了就睡不好了。”

    周晨又嘱咐了好半天,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睡觉了。

    “这孩子养地,比有妈的孩子还仔细,太娇了。”古桃翻了身,低声跟李淑华咕哝。

    李淑华搂着古杏轻轻地拍着,扯了被角给古桃盖上肚子,也低声跟她嘀咕:“快睡觉,看你姥骂你。”

    李老太太和李老头年纪大了,耳朵不怎么灵,都没听见。

    周晚晚闭上眼睛,也装没听见。

    没妈的孩子就得是苦水泡小白菜,营养不良满脸苦相才符合大家的标准。

    像她前世一样,所有人看见了都叹一声可怜,把他们兄妹的苦难当做谈资,满足了他们廉价的同情心就好了。

    可他们兄妹今生却恰恰相反,他们确实比绝大多数有妈的孩子过得还好。身体好,精神好,聪明,自信,出类拔萃,比下去了很多人。

    所以即使是他们的亲表姐甚至亲大姨,也看不见他们受的苦了。风凉话说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周晚晚笑,亲戚只是血缘上的缘分,从周家走出来,他们兄妹最不重视的就是血缘了。所以,既然是风凉话,那就让它使劲儿吹吧,还能解解暑气呢。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周晚晚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周晨和周阳站在她头顶笑,兄妹三人眨眨眼睛,什么话都不用说,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周阳拿起妹妹的衣服,周晨抱起周晚晚,用自己的外套把她包起来,三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屋子。

    屋里的鼾声还此起彼伏,谁都没发现他们三个这么早就起来了。

    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不撒手,她太习惯被二哥搂着睡。跟李老太太睡一起,她只能让意识进入空间去睡,就是这样,她也没睡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周晨也抱着妹妹看了又看,这一晚上他和周阳担心得睡一下就醒,就怕妹妹半夜哭,后来只能睁着眼睛等天亮。

    “姥爷好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周晚晚真是不想在这待着了。

    “今天晚上二哥搂着你睡。”周晨知道妹妹不喜欢这里,只能尽量安慰她。

    周晚晚点点头,还是抱着周晨不撒手。

    等每天起得最早的李厚华起来,兄妹三人都已经在院子里玩儿半天了。

    三个孩子白皙细腻的脸在晨曦中散发着玉石一般莹润的光华,笑容灿烂明朗,目光温暖自信,看得李厚华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打扰他们,悄悄地抱柴火去了。

    那一瞬间,李厚华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三个孩子的世界,他进不去。

    沈国栋也起得很早,跑了一趟六队,然后就提着一大桶牛奶来了,足有四五斤,“那么多小孩儿,一人分点咱囡囡还吃啥?给囡囡煮一斤,别的让他们分去吧!”

    沈国栋太了解这三个人了,即使囡囡在这里是最小的,也不可能让她自己吃独食。他索性就多带点,咋地也不能让囡囡亏着了。

    古杏在姥姥家喝了两天牛奶,第三天看李老头是真好了,大家各回各家的时候,小姑娘不干了,非要在姥姥家待着,不走了。

    “要不你跟你阳子哥他们去吧!他们家好吃的多!”李淑华半开玩笑地对古杏说道,跟他们坐在一个屋子里的周阳兄妹三人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三人都装没听见,这个大姨没什么坏心,但也真不招人待见,兄妹三人绝不可能给自己找麻烦,带古杏回家。

    而且,有话就直说,这么拐弯抹角地逼他们答应,有意思吗?

    兄妹三人回到自己家没用上十天,周晚晚移栽过来的格桑花在新家刚开成片的时候,今年的麦收就开始了。

    过了麦收就有新麦子吃了,“到时候二哥给你擀面条!”虽然他们现在根本不缺白面吃,可是用新麦面做的面条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分麦子的时候,侯家人来到了三家屯,他们是直接去生产队拿麦子的,“墩子是我们家孩子,他挣的不得给家里大人拿着?”

    墩子的眼睛一下就急红了。周阳使劲儿按住了要冲过去的墩子,“忍忍!这点麦子换他们个臭名声,以后咱们想迁户口也容易点。”

    周阳他们三兄妹的户口已经迁出来了,沈国栋带着周春亮去了一趟公社,啥都没说,公社就马上把这三个孩子的户口给分出来了。

    现在,只等侯家松口,把墩子的户口也加进来了。侯家却一直拖着不给个痛快话,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这是想让墩子给他们家扛一辈子长活呢!

    “你们家孩子户口在六队,你跑我们这领啥粮食?”老队长最看不惯的就是不劳而获偷奸耍滑的人,别说他对墩子的情况都了解,就是不了解,他也不可能把麦子让侯家拿走。

    侯家人争了一通,最后还是灰头土脸地走了,墩子今年的麦子也没分到。

    “没事儿,到秋把你户口迁过来就好了,咱家不缺那三十斤麦子。”他们家确实不缺这三十斤麦子,他们礼拜天上一趟山就能抓住几十只山鸡和兔子,能卖三四十块钱,还能换回八九十斤肉票,他们的日子好过着呢。

    可往家拿粮食,这是墩子作为家里一员的尊严,他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儿。

    墩子心里的坎儿到秋天分到粮食就能过去了,可周家眼前的坎儿就过不去了。

    今年小麦又是大丰收,每个人分的麦子比去年还多,有三十斤。可周家作为黑五类家庭,只能分给他们一半儿的麦子。

    就这一半儿,他们也可能拿不到手。

    徐一刀和徐大力早就拿着借条坐在生产队的大炕上等着称麦子了。

第一七二章 无赖

    分了家,那三家不可能替周春发还账了,可周老头当时是一家之主,他是怎么都躲不过的,所以最后,周老头一家和周春发一家的小麦被徐一刀和徐大力两人平分了。

    徐一刀走时还说了,等秋天分粮分钱时他还来。徐大力没走,他今天来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周富两口子跟周春发分家。

    周老太太搞封建大家长,周春发也敢搞?他当然不敢,现在大队和基建队正查他的帐呢,他装孙子还来不及,哪敢惹一点事儿。

    周春发被查账,是小张叔叔从沈爷爷那过来以后的事。他其实什么都没说,就是随便跟公社革委会的几个领导抽了一根烟,顺便把自己的行程简单地说了一下,周春发的帐就被查了个底儿掉。

    所以周富和徐春很顺利地就跟他们分了家。两个人是真正的净身出户,王凤英连一床被子都没给他们拿走,就让两个人带着随身的衣裳出来了。

    周富默默地拉着徐春住到周阳他们前街那栋半塌的破房子里,先去队里借了点粮食,抱了一堆麦秆儿,两人就算安上家了。

    周晨站在院子里往前街看了半天,回去收拾了一口小锅、一大块塑料布、一大筐土豆和一袋盐给他们送了过去。

    家里人谁都没说什么。周晨送了东西,也不听周富他们道谢,板着脸一句话都没说就回来了。

    “就当谢谢他们给咱们收拾园子。”周晨闷闷地说道。不知道是跟家里人解释,还是在说服自己。

    墩子迁户口的事一直没能解决,侯家就是不松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这是打着霸占墩子的工分的主意呢。

    拖到八月末,侯雪芳的一句话让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忽然变得不那么简单起来。

    那天临近放学的时候忽然下了一阵大雨,周晨和同学们放学了也不能回家,都在教室里等着雨停。

    雨刚停,墩子就来接他们了。“阳子在家做面片儿,等你俩回去就能吃了,热乎乎地喝一大碗就暖和了,还给囡囡打了一个荷包蛋!”

    北方八月末的傍晚,下过雨就有些微凉了,这个时候,能坐在温温的土炕上喝一碗面片汤,那是非常舒服的事。

    墩子背上周晨的书包,抱起周晚晚,给她穿上小外套,就准备接弟弟妹妹回家吃热乎乎的面片了。

    周晨嘴上说雨都停了不用来接,眼睛里却笑盈盈地,欢快地跟同学们告别。

    “别看今天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呸!”侯雪芳冲着兄妹几人恶狠狠地瞪过去。《小兵张嘎》的台词让她念得咬牙切齿。

    侯雪芳觉得非常没面子,以前下雨天的时候,墩子也来接人。可接的是她,有时候路不好走,她让墩子背她,墩子就得背。现在可倒好,跟人家亲亲热热地做一家人了,没看着她一样,

    这让她在同学们面前多丢脸!

    兄妹三人都当没听到一样,高高兴兴地出了教室往家走。过好他们的日子,让侯雪芳之流嫉妒得吐血,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反击了。

    “你们别臭美!早晚有你们后悔的一天!”侯雪芳见人家根本就不搭理她,忽然怒从胆边生,气急败坏地跑出教室,站在门口冲兄妹三人声嘶力竭地喊:

    “墩子!你别做美梦了!我爹不会松口的!我们就是要拖死你!你挣的工分以后都是我们家的!让你啥也捞不着!让你给我们家扛一辈子长活!”侯雪芳喊得脸红脖子粗。

    周晨猛地一转身,眯着眼睛看侯雪芳,声音不高,却透着冰冷,“你说啥?你爹说让墩子给你们家扛一辈子长活?”

    “对!拖死他!”侯雪芳以为他们怕了,叉着腰,扬起下巴,“你们要是不把他给我们整回来,你们家也跑不了!你们家以后也是我们的!你们的房子都是我弟弟的!”

    墩子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呼吸都粗重了,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

    “墩子哥哥,墩子哥哥,”周晚晚不断地摩挲着墩子的肩膀和后背,帮着他舒缓情绪,“她们做梦呢,他们才是真做梦,他们啥都抢不去。”

    墩子慢慢放松下来,拍着周晚晚的背安慰她,“没事儿,墩子哥哥不会让他们欺负咱们的。”

    他们俩在这被气得动了怒,周晨却笑了,“大家都听到了吧?侯雪芳自己说的,说了两遍,他爹要让墩子给他们家扛一辈子长活。新中国了,他爹还想让人给他们家扛长活!这是地主恶霸才会干的事儿!他们家这是想推翻我们的人民政权,复辟到封建社会去当地主啊!”

    侯雪芳的脸刷地白了。

    周晨越笑越灿烂,笑意却一点都没达到眼底,“侯雪芳,赶紧回去跟你爹说一声吧,他的美梦就要实现了,他马上就是地主了!哦,不对,咱们现在是新中国了,想养长工做地主恐怕是不行,他只能当个反革命了!”

    正是放学的时候,从侯雪芳跑出来对周晨三人大喊,学校里就围了一群小学生在旁边看,这么多人都听见了,侯雪芳想耍赖改口也来不及了。

    周晨跟着墩子回家了,墩子迁户口的事儿板上钉钉地成了。

    他们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很快就会有人把侯家举报上去。这个年代,想当积极分子的人多着呢,这么大的事儿,积极分子们怎么会放过?

    墩子几个到了家,周阳的面片也刚好出锅。兄妹几个吃完一大盆面片,都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揉肚子。

    “我觉着还是没有国栋做得好吃。”周阳很客观地评价。

    周阳做得面片确实没有沈国栋做得好吃。沈国栋最近这段时间积极学习做饭,已经是入门水平了,再加上他舍得放材料,手又有劲儿,揉出来的面片劲道爽滑,真的挺好吃的。

    “明天他回来让他再做一顿。”明天礼拜六了,沈国栋肯定会回来。

    正常情况下他今天傍晚就应该回来吃晚饭,可是现在也没回来,可能有事耽误了,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所以他们一点都不担心。

    周晨戳了戳周晚晚鼓鼓的小肚子,本来就肉呼呼地婴儿肥,吃多了更鼓,特别好玩儿。

    “明天还能下雨吗?”周晚晚迷迷糊糊地任周晨戳,眼皮一直在打架,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

    周晨把脸埋在周晚晚的小肉肚子上笑,“小傻瓜,不下雨也可以吃面片儿。”

    他们前几回吃面片都是赶上下雨,这小家伙不会以为面片儿只能下雨天吃吧?

    墩子和周阳也笑得不行,妹妹平时精明得谁都骗不了,偶尔说几句小孩子的话就特别逗人。

    兄妹几个懒洋洋慢吞吞地说着话,心里温暖欢畅,连天边慢慢又压上来的乌云都觉得它黑得好看。

    屋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男人拎着侯雪芳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跪下!磕头!你个没长脑子的玩意儿!今天这事儿要是过不去,我就把你踹死在这!”

    男人把侯雪芳扔到地上,扬手就是两耳光,侯雪芳本来就红肿的脸肿得更厉害了,嘴角也见了血。

    周阳几个都一骨碌从炕上起来了,周晨把周晚晚抱到怀里快速退到了炕里。周阳把弟弟妹妹挡在身后,戒备地看着这个男人。

    墩子却一下子就冲了过去,把男人往外推,“滚!你给我滚!你来干啥?!谁让你们找到这儿来的?!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吓着我弟弟妹妹我把你剁成肉酱!”

    男人被墩子推了一个趔趄,眼珠子转了一下,还是站稳了身子。

    “滚!你这个无赖!要死回你家死去!”墩子还是疯了一样把男人往外推。

    大家都明白了,这个男人是侯雪芳的父亲候革命。他到底来干什么的?

    害怕了,来道歉的?有这么一句道歉的话没有,跑到人家要杀女儿的道歉方式吗?

    周阳回头看弟弟妹妹都退到炕里了,才过去把激动的墩子拉住,平静地看着候革命,“带着你女儿,从我们家出去。”

    周阳的目光和语气都非常平静,可这平静中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笃定和力量,让打定了主意耍无赖的候革命心里忽然有点没底。

    他早就打算好了,在几个孩子面前把侯雪芳狠揍一顿,揍见血,让他们心软改口。

    只要墩子不咬着他不放,他就带着侯雪芳到大队,到公社,接着揍,揍折腿揍断胳膊也得让领导们相信,这让墩子扛长活的话不是他说的,是侯雪芳顺嘴胡咧咧的。

    这事主和政府都不想追究了,就是有人告,那他也没啥大事儿,最多去劳教几天,反革命的帽子是肯定不用戴了。

    可候革命怎么都没想到,他想象中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会是这样的反应。

    一个红了眼睛二话不说就要跟他拼命,一个不慌不乱,没看见挨揍的侯雪芳一样,用大人都难得的冷静沉稳来面对他。

    候革命马上改变策略,把脑袋伸到墩子面前,开始耍无赖,“你揍!给你揍!你揍死我吧!我是你爹!看你揍死自个爹你还能不能有好日子过!”

第一七三章 犯病

    墩子额头上的青筋直蹦,杨起拳头就冲候革命挥过去,周阳赶紧把他拦了下来。

    这个候革命今天准没安好心,要是真揍了他,说不定就中了他的计了。

    “你别拦着我!他就是个无赖!他无赖都不如,他是个丧尽天良的人贩子!该下十八层地狱!”墩子冲周阳嘶吼。

    墩子没冤枉候革命,他以前确实是个人贩子。

    解放前他打着跑单帮的幌子做了十多年人贩子,拐骗贩卖了不知道多少孩子,解放后还打算继续做这个勾当。结果在一次运孩子的路上遭遇严打,同伙都进去了,他靠油滑和运气逃过追捕,却身无分文要起了饭。

    墩子是他要饭的时候遇上的。那时候候革命已经要饿死了,是墩子的一块儿干巴馒头和一碗水救了他。

    然后他发现带着个孩子要饭比较容易要到吃的,就把墩子带在了身边。当然,他心里也打算着要是遇到买主,把墩子买了的主意。

    可是严打越来越紧张,他只能带着墩子一路要饭回到家。

    屯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二流子不务正业,现在出去饭都要不来,只能回来了,笑话几句也就算了。谁都不知道他这些年总出去是卖孩子的。

    墩子那时已经八岁,什么活都能干,在生产队放猪都能挣半个人的工分了。要饭长大的孩子,一天给吃一顿就行,又老实能干,候革命夫妻就留下了墩子。

    这孩子眼看着长大了,这半年越长越壮实,他们家还指着他干活挣工分给小儿子娶媳妇呢,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他走?

    “你打了他,他准赖上咱们,到时候说啥都晚了。”周阳放开墩子,拍了拍墩子的肩膀。

    墩子马上明白过来。这个候革命的损招儿多着呢,确实不能打。

    “你今天要在我们家打你闺女,打死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到时候民兵来了,你别后悔。或者你现在就带着你闺女走,我当你没来过。”

    周阳不想跟这个人多做纠缠,弟弟妹妹都在家,不能吓着他们。先把候革命撵走,以后的事再做打算。

    候革命一看墩子和周阳不上当,过去一脚就把跪在地上的侯雪芳踹趴下。接着不管不顾地下狠劲儿揍了起来。

    他就不信了,几个小崽子,吓唬不住他们!

    周阳冲墩子使了个眼色,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看着候革命,手却在暗地里紧紧地攥紧了拳头。他身后就是年幼的弟弟妹妹,他不能对那个挨打的小女孩儿心软,否则,受苦的就有可能是自己的弟弟妹妹了……

    墩子领会了周阳的意思,赶紧跑出去找队长和民兵连长乔四喜去了。

    周晨把周晚晚的脸按在自己怀里,然后告诉她:“你数一千个数儿,数完了天就黑了,二哥今天让你点灯笼玩儿,家里所有的灯笼都给你点上!”

    然后周晨两只手捂住妹妹的耳朵,皱紧眉头看着候革命揍死狗一样对侯雪芳拳打脚踢。

    候革命打得自己气喘吁吁,周阳他们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终于打不下去了。侯雪芳蜷缩在地上,一只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脑袋,一动不敢动。

    候革命眼珠子一转,捂着心口就慢慢软到到地上,“哎呀!哎呀!我这心口,咋这么闷呢!”

    候革命之所以敢这么耍无赖,是因为他身上有个法宝,谁都不敢动他,那就是他有心脏病。

    那还是建国初一个啥大医院的医疗队下乡,一个穿白大褂戴眼镜的老大夫给看出来的,那病的名字老长一大串了,他听读懂,老大夫就说,叫心脏病。

    说他不能气不能累,也不能跟人激烈争执,更不能打架了,否则很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当时全公社好多人都听着呢,所以无论他怎么无赖,大家都不敢碰他,就怕把他碰犯病了。

    候革命也靠着这个病在全公社横着走,本来要命的病,反而成了他安身立命的法宝。

    周阳看他躺到地上,根本不搭理他,自己跳到炕上,抱起妹妹,示意周晨跳窗户出去。

    周晨拿起一件外套,先从窗户跳出去,然后接过妹妹,用外套把她包好。周晨兄妹两都知道大哥是让他们先走,可是都不放心,又知道在这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可能给候革命制造事端的机会。

    所以两人都不说话,只是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周阳。

    “咱仨都站院子里等着吧,一会儿墩子就带着队长和民兵来了。”周阳被俩小家伙看得心里软软的,也不撵他们走了。

    “他们偷咱家东西。”一个卖孩子的人贩子,能指望他有什么好人品?周晚晚觉得自己把候革命想得有多坏都不过分。

    “没事儿,”周晨亲亲妹妹的小卷毛儿,觉得这种时候还不知道害怕,竟然在担心这个的妹妹特别可爱,“咱家钱谁都找不着,大东西他也带不走,他要是给咱整坏啥,让他赔!”

    周晚晚点点头,表示放心了。

    周阳和周晨都笑了,这种时候,他俩竟然没有一丝紧张和害怕,都在为妹妹的懂事而高兴。

    墩子很快带着老队长来了,后面还跟着吴保卫,“二小子去找乔四喜了,我跟队长先来看看,咋回事儿?来闹事来了?人呢?”

    吴保卫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周阳还没说话,沈国栋出现在了院门口,“大黑天的不进屋在这儿干啥?”

    沈国栋今天还跟往常一样,放学就让小张叔叔直接送他下屯,可是走到离杨树沟公社二里地的地方车忽然抛锚了。

    小张叔叔一看,有个零件坏了,他去公社给二龙山干休所一个熟悉的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给送过来一个,得等一个多小时能到。

    沈国栋懒得等,告诉小张叔叔修好车直接回县里去,他自己走着就来了。

    大家打了个招呼,沈国栋接过周晚晚站在周晨旁边。

    周阳跟老队长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他倒是没打着我们谁,可是这么个有反革命思想的无赖,咋地也不能放他随便霍霍人(欺负人,做坏事)。墩子要是还在他们家待着,也得让他给连累了。”

    周阳没说候革命是反革命,因为他还没定罪,可是他有反革命思想,那迟早是个反革命,得让墩子在他成为反革命前就跟他彻底没了关系。

    “你放心,墩子的事儿我上大队去说。”墩子在七队干活这段时间,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老队长都看在眼里,身体好,能吃苦,不偷懒耍滑,最重要的是脑子还灵,以后肯定是个好小伙子!

    老队长最喜欢这样的孩子,心早就偏到他那边去了。可是人家贫下中农的家务事他也没权利管,所以只能看着候革命这么难为几个孩子。

    现在好了,一个发表反革命言论的准反革命,还敢到处耍无赖,他答不答应谁听啊?让他们生产队直接开个证明,墩子的户口落到哪他都管不着了!

    老队长也不等乔四喜了,披着衣服背着手就进屋了。

    沈国栋把周晚晚交给周晨,“你俩站窗户边看着,别进屋了。”进去磕着碰着咋整?

    候革命听到门响,以为是周阳他们回来看动静,赶紧躺在上捂着胸口哼哼。

    他就不信了,家里地上躺俩要死的人,这几个孩子再老成也得吓够呛。知道害怕了他就有机会了,到时候一吓唬,啥事儿不都得答应?

    “你要是打算死这儿,我马上就把你挖坑埋喽!”老队长站在屋里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国栋在众人身后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一句话就把候革命吓得不敢哼哼了。

    “给你个机会,想好了,你想不想死这儿?待会儿你不想死都不行了!”沈国栋站在这对父女跟前,看他们的眼神像看两截木头,没有一点感情。

    这种情况下,沈国栋这不带一点感情的注视反而更让人毛骨悚然。连吴保卫都不自觉地往周阳身边凑了凑,这个沈国栋太邪门儿了。

    老队长什么都没说,走到炕沿边坐下,拿烟袋锅子狠狠地敲打着烟灰,砰砰砰一下一下敲在候革命的心上一样,他的心口是真的开始不舒坦了。

    “你有病是吧,谁都怕你呀!咋地都不敢动你,万一一碰,你犯病死了,那可就抖搂不清了,是吧?”在外面沈国栋已经大概了解了候革命的事了。

    “大伙儿都怕你死,可大伙儿也知道你说死就死。你说,我今天要是一脚踢死你,然后出去说,你带着孩子跑人家来闹事儿,把人都吓跑了,自个却忽然犯病了,死这儿了,大伙儿信不信?”

    沈国栋忽然笑了,油灯昏暗的光下线,他的笑不知为什么,让候革命觉得阴森森的,好像有阴风从脖子后面吹过去一样。

    “我觉得大伙儿肯定信!就你那人性(人品),你死了大伙儿只有高兴的份儿,谁管你咋死地!”沈国栋说完也走过去坐到了炕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候革命。

第一七四章 道歉

    “还没王法了呢!我去……”候革命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想威胁沈国栋说他要去公社告状,却被沈国栋截住话头。

    “你去告吧,看大伙儿是信你这个无赖,还是信我。”沈国栋又扯开一边嘴角阴测测地笑了,“再说了,你今天能不能有命走出这扇门还不一定呢,告我的事儿还是往后放放吧!”

    沈国栋弹了弹他绿色军裤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地劝候革命,“我看,你今天还是老老实实走吧。啥也没有命重要不是?”

    候革命咽了咽唾沫,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放松的沈国栋更让他紧张。

    不得不说,候革命的第六感还是挺灵的,熟悉沈国栋的兄妹几个都知道,沈国栋现在开始不耐烦了,下一秒就可能暴起踹死候革命。

    “赶紧选!不想死就麻溜儿地走吧!”周阳还是出言救了候革命。虽然他心里更多的考量是不想让沈国栋觉得,解决问题还是暴力最管用。

    “赶紧走吧!以后别再打这几个孩子的注意了,你也不打听打听,他们是那好欺负的?”

    老队长对候革命挥了挥手,进来这么久,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几个孩子即使还想跟候革命说说墩子的事,这时候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候革命听出了老队长话里的意思,他以前不是不知道周阳他们有沈首长护着,可他不信人家一个大首长能真管几个农村孩子,一定是大伙儿传闲话越传越邪乎,芝麻大点儿事儿,给传成了西瓜。

    可是今天他才算明白,有没有沈首长这几个孩子他都吓唬不住。他们没他想象得那么好欺负,更别提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活阎王一样的小子了。

    不走也占不着便宜,傻子才在这儿等着民兵来抓人。

    候革命痛快地走了。

    沈国栋拿脚尖轻轻地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侯雪芳,“你爹都走了,你还不走?想再挨一顿揍?”

    侯雪芳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她脸上青紫交加,一只眼睛肿得完全看不见了,鼻子和嘴里都是血,一只胳膊耷拉着,站在那抹眼泪。

    周晨捂着周晚晚的眼睛,不让她看见侯雪芳这副惨样。周阳叹口气,去打了一盆温水,示意侯雪芳洗洗脸上的血。

    侯雪芳用一只胳膊艰难地洗着脸,背影单薄瘦弱,身上的衣裳沾了好多候革命脚上的泥,看着可怜极了。

    周阳对沈国栋使了好几个眼色,沈国栋都装作没看懂,坐着一动不动。

    这里只有沈国栋懂得脱臼或者伤筋动骨怎么治。他把卸人家胳膊腿研究得透彻极了,当然也知道怎么给接上。

    可很显然,他今天不想帮侯雪芳。

    周晚晚看不下去了,她大哥那么着急,一定是在内疚刚才不能阻止候革命打侯雪芳,现在想补救一下。虽然,私心里她也想让这个总欺负墩子的女孩子多受一会儿罪,可是周阳眼里的内疚让她改变了主意。

    周晚晚在窗外拖长声儿叫了句“沈哥哥”,沈国栋回头看了一眼,才起身,走到侯雪芳身边。

    沈国栋用两根手指捏起侯雪芳的袖子,嫌弃地皱着眉,想了想又放下了。

    侯雪芳被她这么一拎一扔,胳膊钻心剧痛,啊一声大叫,冷汗都出来了,却不敢看沈国栋一眼。

    “沈哥哥!”周晚晚又加高调门叫了一声。

    沈国栋迅速拿起侯雪芳的胳膊,一抬一推,手在她肩膀和手肘各捏了一下,侯雪芳的惨叫刚起,他已经完成了全部动作,走回炕沿边坐下了。

    “别叫唤了!也别磨蹭!赶紧用两只手洗,洗完滚蛋!”沈国栋不耐烦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进这个屋子,就不想打人。即使心里非常想几脚就把这对讨厌的父女踹出去,甚至让他们见了血他心里会更痛快,可是他还是压抑着自己,最后竟然就这么让那个候革命走了。

    压得太狠了,沈国栋觉得自己心里莫名地有点烦躁。

    别人看不出来,家里的兄妹几人可都看出来了。

    侯雪芳动了动胳膊,剧痛过后,竟然好了。

    侯雪芳草草地洗了脸,一瘸一拐地让吴保卫送回去了。这么晚了,新立屯离这里有八里地呢,她一个小姑娘,老队长不放心,让吴保卫送送她。

    天越来越阴,周阳给吴保卫送去两块遮雨的塑料布,防着路上下雨。

    老队长仔细地交代周阳几个晚上看好门户,睡觉的时候警醒着点,又答应明天就去二队开证明,让他们上午就去公社,把墩子的户口落到七队来。

    “好小子,以后好好干,没爹没妈过上好日子的多了,你们哥几个比谁都不差!”

    老队长拍着墩子的肩膀说了几句,背着手走了。

    “国栋,你咋这么晚才来?咋还是走来的?”

    “你吃饭了没?”

    “我们给你留了好吃的!野草莓,放水桶里隔水凉着,放三天了,还可新鲜了!”

    “沈哥哥,给你吃我的巧克力糖,又香又甜,可好吃了!”吃了巧克力你就心情好了,不要拉长着脸了,你看把那三个给急的!

    沈国栋看着几张关切的脸,心里那点烦躁忽然就跑了个无影无踪,一种安适温柔的情绪如温水一般轻柔地漫过心头,让他全身连毛孔都舒坦起来。

    他抱起周晚晚吧唧亲了一口,“我吃了你的巧克力糖你可不许再跟爷爷告状!”

    上次他吃了小丫头两块糖,那么一大盒子,她竟然马上就知道了,还给爷爷写了个条子,告了他一状,害得他被那老头在电话里骂了一顿。

    周晚晚在心里翻白眼儿,我告状是因为你刷完牙在被窝里吃糖,你分得清重点吗?

    沈国栋正常了,大家的心也放下来了。家里的气氛又恢复了轻松愉快,周晨不用沈国栋说,马上手脚麻利地去给他做点吃的,墩子打下手去了。

    周阳留在屋里很真诚地跟沈国栋道歉:“我知道你不待见候革命他们,没揍他们已经是忍着了,让你去给侯雪芳治伤是难为你了。”

    沈国栋本来已经觉得没什么了,烦躁劲儿也过去了,可是周阳这一说,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点委屈,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对他来说绝对是生平第一次。

    他甚至不知道心里这种有点闷,有点酸,让眼睛有点热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非常陌生,又莫名地有那么点害羞。

    沈国栋直觉地想掩盖这种情绪,低着头玩儿这周晚晚的手指头,一时又任性地不想跟周阳说话。

    “确实是让你受委屈了,”周阳拍了拍沈国栋的肩膀,态度非常诚恳,“我当时就想着,如果今天就让她这么走了,你也看着她爹那个无赖样子了,回去也不可能及时给她治,要是拖大发了,她残废都有可能。

    这对咱们来说,只是手抬一抬的事儿,就可能救了她一辈子。知道你不愿意,还逼你去,是我不对。

    以后你不愿意的事儿,我绝对不逼你干。别人咋地都是别人家的人,咱得先顾着自个家人才是。”

    “是我让沈哥哥去的,沈哥哥生我的气吗?”这小孩儿平时皮实得神经像电线杆子,敏感起来还真不好哄。周晚晚只能帮大哥一起给青春期少年做心理辅导。

    “我自个愿意的,我不愿意谁能逼得了我?”沈国栋忽然又拽起来了。

    害羞了害羞了!看你那外强中干的小样儿!

    周晚晚在心里笑话沈国栋,表面可是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她闪着黑亮亮的大眼睛看着沈国栋,满满都是崇拜:“沈哥哥又有本事心又好!是宋江!”

    最近他们陆续看水浒故事的小人书,已经认识很多英雄人物了。虽然周晚晚心里并不认同宋江,可人家不是有个“孝义黑三郎”的高帽子嘛,先拿来给沈国栋戴戴。

    “宋江算个屁!把兄弟们都害死了!我才不当他!我以后多挣钱,让咱全家都吃香的喝辣的!”

    原来沈国栋也不待见宋江,周晚晚马上找到了知己,很没立场地跟他讨伐起宋江来了。

    看他俩说得热闹,沈国栋是真高兴了,不别扭了,周阳起身去厨房。

    “给国栋多打俩鸡蛋,这时候了他还没吃上饭呢。”周阳对周晨说道。

    墩子拿筷子扒开刚盛好的热汤面给周阳看,碗底卧着两个嫩嫩的糖芯儿荷包蛋,是沈国栋最喜欢的火候。

    沈国栋西里呼噜吃了四大碗热汤面,一边洗脚一边打饱嗝,又恢复成那个嬉皮笑脸的皮小子了。

    兄妹几个正准备睡觉,周阳忽然听到大门响。他警醒地让弟弟妹妹不要说话,拿着擀面杖推门走了出去,墩子拿起枕头边的菜刀,沈国栋直接拎起一把椅子,也都跟了出去。

    “小二,没事儿,是大哥。”周阳刚到院子里就冲屋里喊,让弟弟妹妹放心。

    周阳在院子里跟周富说了一会儿话就回来了。

    周富和徐春在他们前街彻底安顿下来了,他们住的那栋破房子塌了的房顶换好了,漏风的墙也修上了,荒了的园子全都翻出来种上了白菜,乍一看,很有过日子的样子了。

    “我俩都能干活,穷点怕啥!”徐春这样跟刘二婶说。

    他们夫妻也来过几次,可是周阳兄妹没跟他们深交的打算,他们也看出来了,平时没事儿也不来,不过见面还是会笑着打个招呼的。

    “听说候革命来闹事儿,想给咱们守夜。”周阳回来简单地跟弟弟妹妹交代,“我给劝回去了。”

    周晨和周晚晚点点头都没说话。他们无意与周家任何人扯上关系,就是分出来的周富,他们也不想有什么联系。好容易摆脱周家人,他们可不想再惹上。

第一七五 勇敢

    第二天,墩子和周阳拿着老队长给开的证明,去了一趟公社,回来又在大队登好记,墩子在户籍上就正式成为家里的一员了。

    “周墩子。”周阳笑着拍了拍墩子的肩膀,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介绍,这是墩子写在户籍登记簿上的正式姓名。

    “墩子哥哥。”周晚晚甜甜地叫了一声,户籍登记只是一个形式,墩子早就是他们的亲人了。

    “这回你能领到粮食了!”周晨最知道墩子心里的疙瘩,因为没领到麦子,他有那么两天饭都不肯多吃。

    “操!你跟老周家姓?!”沈国栋往西头指了一下,很不理解,老周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呀!还有人主动要做他们家孙子的?

    “我不姓他们那个周。”墩子把周晚晚抱过来,笑得特别温暖踏实,“我姓周阳、周晨、周晚晚那个周。”

    墩子说完和周阳相视一笑,很显然,这事儿他们俩已经商量过了。

    周晨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周晚晚搂着墩子的脖子冲沈国栋强调:“墩子哥哥跟我姓!”跟那个老周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跟谁姓?”周晨揉了一下妹妹的小卷毛儿,小丫头难得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我跟大哥、二哥姓!”周晚晚顺势用脑袋蹭了蹭周晨的手。

    周阳几个都笑了。

    沈国栋张了张嘴,“操!说得老子都想改姓周了!”

    转眼到了白露,谷子、糜子的头慢慢低了下来,高粱的脸染上了健康的红晕,玉米的胡子由白变黄,豆荚也都长得胖嘟嘟的,又一个丰收的秋天就要来了。

    周晨一早起来就抱着周晚晚在家里转了一圈,园子里的菜长得特别好,叶子菜水灵脆嫩,刚种下去一个多月的茄子已经吃了好几顿了,几个水灵灵的大角瓜挂在障子上,豆角也爬满了架,连西红柿都一大串一大串地挂在秧上,眼看着马上就能吃了。

    别人家园子里的蔬菜基本都没有了,也就秋白菜长的还行,他们家的却长得蓬蓬勃勃,一副把秋天当夏天的架势。

    周晨割了一小篮子脆嫩的鸡毛菜,顺手又摘了几个水灵灵小黄瓜,看见妹妹很听话地乖乖站在旁边,没有去摸全是露水的油菜畦,奖励地亲了她一口。

    周晚晚笑眯眯地回亲了她二哥一口,卷翘浓密的睫毛在清晨的阳光下变成毛茸茸的金色,蓬松的小卷毛儿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早饭是清炒鸡毛菜,热锅里放一小勺猪油,鸡毛菜放进去刺啦一声翻个身,放一点点盐就出锅,脆嫩爽口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甜,大家都非常喜欢。

    再配上黄澄澄香喷喷的南瓜粥,宣软的大馒头和闪着油光的炸肉酱、小黄瓜,摆在桌子上看着就有食欲。

    周晨又给每个人煎了两个荷包蛋。他们家的小鸡崽儿刚孵出来,当然不能下蛋。可是后园子里那两个野鸡窝却每天都能捡二三十个鸡蛋,周阳告诉周晨,可着劲儿地给大伙吃,他们现在不缺卖鸡蛋这几个钱。

    他们现在的家庭收入非常可观,除了每周三四十块钱固定卖山鸡、兔子的钱,后园子里养的猴头和木耳也带来了一笔不小的收入。

    周晚晚的小任性给家里带来了大回报,那几根长猴头的木头是不住地往出冒猴头,十天左右就能采一次,一次好几大盆,那堆做烧柴的烂木头放到草丛里以后,有了水分和阴凉,竟然开始长木耳,几天就能采一回。

    在周晨晾了满院子猴头和木耳以后,沈国栋为这些东西找到了出路——都卖给了干休所的曲保健,还给他提供了送礼用的精美包装盒,当然,收费也是不菲的。

    为了这个,他打着干休所的名义让街道纸盒厂的大妈接私活,两边忽悠着赚差价,又有了一个长期稳定的来钱处。

    曲保健被当肥羊痛宰,出了钱还得给沈国栋肉票、粮票,却还是高兴得直搓手。

    这回给首长们补身体、送礼的东西可是有着落了,他这个后勤部长终于把位置坐稳,也开始体会到干休所真的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了。

    沈国栋拿回来的钱越来越多,周阳告诉周晨单独给他记一本帐,被沈国栋知道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最后这个单独的账本也只能取消了。

    周阳只好每个月多给他二十块钱零花钱,让他别亏着自己。其实周阳这个担心真的是多余,沈国栋这个人,长这么大基本还没亏着自己过。

    他每个月有烈士子女的补助,有沈爷爷单给的零花钱,还有不时折腾的外快,估计全县最不缺零花钱的小孩子就是他了。

    沈国栋知道周阳的心情,也没推辞,给了他就收下来,然后都换成排骨、猪肉、红糖、锅碗瓢盆等一大堆东西拿回家来,让他们的生活水平又提高了一大截。

    八月末的一个周末,沈国栋自己骑着一辆自行车回来了,“这个先对付骑,明年小二上初中,再给他买一辆新的上学使。”

    这时候的自行车有多金贵就不用说了,听沈国栋话里的意思,这两自行车不是他买的?

    “周红香赔给关永的,现在是咱们的了。”沈国栋按了一下车铃铛,咧着一嘴白牙坏笑。

    关永就是借给钱刚兄弟自行车的孩子。沈国栋让公安局的人把他被扣留的自行车私下还回去了,关永的父亲关志云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当然不能错过这个跟沈家搭上关系的机会。

    他看沈国栋有意管这件事,就非常有眼色地把事情全权交给他处理了。

    沈国栋拿着关家退还的自行车,直接就骑回来了。只要关家不再去周红香家要自行车,他们家当然不敢再提这件事给自己找麻烦,所以这自行车沈国栋骑得心安理得极了。

    “他们家还欠老子一百多块钱呢!先收他一辆自行车当利息。”听沈国栋的语气,他是打算用自己的一百多块钱吃周红香一家一辈子了。

    沈国栋把自行车交给墩子和周阳,让他们赶紧趁有时间,去小学的操场上练练,以后上山就不用走着去了。

    然后沈国栋从怀里掏出一个毛绒绒肉呼呼的小狗崽儿,软软的小耳朵耷拉着,眼睛还没睁开,嫩嫩的小爪子还是透明的粉红色,看着又可爱又可怜。

    “武装部从部队接收的退役军犬生的,就生了这一只,金贵着呢,谁要我都没给。它妈昨天死了,这小崽子上星期生的,才七天。”

    雪花死后,沈国栋一直惦记着给周晚晚再弄个小动物玩玩儿,本打算等这个小东西长大点再给她抱来,可它妈这一死,他也只能提前把它带回来了。

    “是个小狼狗,叫啥德国牧羊犬,它妈据说血统可纯了。”沈国栋看周晚晚好奇地瞪着大眼睛看小狗崽儿,得意地把它往前送,“你抱抱,可软乎了。”

    “别让囡囡抱,它身上有虱子咋整?这么小,它没轻没重地咬着囡囡咋整?”周晨绷着脸把周晚晚抱走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地举着小狗崽儿的沈国栋。

    “谁让你弄条狗回来给她的?小丫头能养那么凶的狗吗?”把周晚晚哄到屋里去玩儿,周晨又转回来训沈国栋。

    “雪花没了,我看囡囡那几天都不咋高兴,这不是想再整一个跟她玩儿吗?”你这么生气干啥呀?

    “你还知道雪花没了囡囡不高兴?!这个要是病了、丢了、让人给打死吃肉了,她是不是又得难受一回?”周晨激动得眼圈都有点红了,“不用整别的陪她玩儿,咱家这么多人呢,谁不能陪她?整这些小东西,说没就没了,到时候更难受。”

    周晨也不知道是在说周晚晚还是在说自己,难得地蛮横无理一回,“哪儿来送回哪儿去!咱家不养!”

    沈国栋看着周晨僵硬的背影叹气,说囡囡难受,谁不知道雪花死了你最难受,小屁孩儿还不肯说,在这儿装什么横呀!

    周晚晚从窗户里偷偷地探出半个脑袋,冲沈国栋眨了眨眼睛,沈国栋把小狗崽儿往怀里一揣,乐颠颠地跑过去了。

    小狗崽儿还是留下了。七天的小家伙,眼睛还没睁开,就知道团着笑身子睡觉,饿了就哼哼着拿小脑袋乱撞,湿乎乎的小鼻子黑亮亮的,特别可爱。

    沈国栋把小狗抱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考虑,到了这儿才发现,它只能喝奶,而且自己还不会吃。

    最后在周晚晚的提议下,沈国栋跑到公社卫生院要了一个装红霉素眼药膏的塑料小软瓶,装了牛奶一点一点往小狗嘴里挤,才算解决了它的吃饭问题。

    “你来了就抢我们囡囡的牛奶!只给你吃一个月啊,过了一个月你就得学会吃饭!”沈国栋一边给小狗往嘴里挤牛奶,一边恶声恶气地教育它。

    谁想到一激动,手劲儿大了,呛得小家伙一口喷了出来,喷了沈国栋的白衬衫上星星点点都是牛奶,还有一条鼻涕挂在扣子上,晃晃荡荡摇摇欲坠。

    沈国栋气得直接就把它倒着拎了起来,“打屁股!你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

    周晚晚赶紧把小家伙救下来,它还没睁眼睛呢,连听力都没有,你吓唬它它也不知道啊!

    再说了,它可没吃自己的牛奶,全脂牛奶它吃了就得拉死,人家小狗狗现在吃的可是空间独家秘制的狗宝宝奶粉!

    小狗吃得少,一天得喂好几顿,半夜饿醒了拿小脑袋拱沈国栋的下巴,沈国栋就得起来再喂它一顿。

    周晚晚也起来看小狗吃奶,顺便提醒沈国栋拿蘸了温水的手绢给它擦屁屁和丁丁,这么大的小狗没有自主排便能力,有妈妈的都靠母亲舔,这个没妈的只能麻烦沈国栋了。

    沈国栋皱着眉头,但还是动作轻柔地给它擦。

    “别对它太好,它死了你该伤心了。”周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来了,拿外套包住周晚晚,抱着她站在旁边看。

    “死就死呗!死了再养一个,本来就是个玩意儿。”沈国栋伺候小狗是挺有耐心的,可那也只是出于要带着周晚晚玩儿,要说他真的对小家伙有什么感情,那纯属扯淡。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沈国栋这种大脑异于常人的,怎么能体会周晨心里弯弯绕绕又喜欢又害怕的情感呢。

    “二哥,小汪很好养的,比我好养多了。”周晚晚可怜兮兮地抱着周晨的脖子求他。

    周晨被妹妹逗笑了,“它能跟你比吗?”

    “那是!二哥最喜欢我了!”周晚晚小鼻子都快扬到天上去了,“二哥能把我养大,更能把它养好,养得特别好。”

    周晨不说话了,他还是怕妹妹伤心。要是有一天这只小狗忽然出了什么事,不能再每天跟在她身边绕来绕去了,她得多难过?那种失落他不想让妹妹再经历一遍。

    “二哥,妈为啥生我?她怕不怕?”周晚晚不想给周晨讲得到和失去、过程美好这些大道理,她现在的年龄也不可能懂这些,只能拿李秀华来鼓励周晨。

    周晚晚说得含糊不清,周晨却马上明白了她要说的话。他看着妹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就笑了。

    所谓勇敢和自信,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相信自己的能力,也敢于向幸福伸手,不拒绝任何美好的可能。这些话周晨现在说不出来,他却能用行动表现出来。

    “给我吧!肚子沾了水得赶紧擦干,要不它着了凉该拉肚子了。”周晨把周晚晚塞进被窝儿,接过了沈国栋手里的小狗。

第一七六章 距离

    周晚晚和沈国栋都松了一口气。一个为周晨的勇敢而骄傲,一个为自己终于摆脱狗爸的重任而庆幸,俩人偷偷地对了一下手指,都自动靠过去给周晨打下手。

    又过了两周,小汪长成了一个小肉球,拍着手叫它,它已经知道摇着圆滚滚的小屁股跑过来了。

    还没满月的小家伙,已经显露了吃货本色,沈国栋刚打完它的屁股,它听见他的声音吓得把脑袋伸进自己的小窝里藏起来,可只要沈国栋说一句:“小汪,吃饭啦!”

    这个小吃货马上就能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去,对人家又蹭又舔,完全忘了刚才还被打屁股的事儿了……

    周晚晚扶额,已经对把小汪训练成一条精英狗不抱什么希望了。这样的吃货,长大了也得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还是想想怎么样不让它太丢人比较现实。

    小汪满月的时候,沈爷爷回来了。

    沈爷爷这次得留在县城接待一个老战友,没时间回三家屯。他一回来县里的领导就一拨一拨地来看他,他基本都没怎么应付,只留了主管人事的副县长方挺到书房喝茶。

    方挺受宠若惊,在沈爷爷朴素的书房里正襟危坐,心里还在计较着自己笑得是不是太大了?不笑也不好吧?老首长这是要跟他聊工作还是聊家常?他是先关心一下老首长的身体还是先谈谈对现在革命形势的看法?

    事实证明,方挺想多了。招待他的其实是沈国栋。沈国栋把一杯茶端到方挺面前,就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跟他闲聊。

    聊了几句,聊到了各公社干部的身上,沈国栋着重问了一下杨树沟公社的正副职领导,最后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把许江一家强买人家孩子的事告诉了方挺。

    方挺当然不会不重视跟沈国栋的谈话,相反,今天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细节他回去都要仔细琢磨很多遍的。

    所以当沈国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有可能是今天的正题。

    “这样的干部,党性政绩先不说,就冲纵容家属横行霸道这一条,也得好好考察一下,他还适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你说是不是,方叔叔?”

    沈国栋问完,沈爷爷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把茶杯不清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一句话都没说,却让方挺的心砰砰直跳。

    沈国栋停顿了一小会儿,给方挺一点平静心情的时间,又笑嘻嘻地加了一句:“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随便说说,方叔叔你可别当真。”

    “不当真,不当真。”方挺赶紧点头,控制住自己拿袖子擦汗的冲动。

    这个许江,平时多会来事儿,怎么就让家属惹了这么大的篓子!本来已经内定他今年升正职,过几年就能调到县里有个好位置的,现在好了,让他升上来自己就可能得下去了!

    周晚晚被沈国栋抱到沈爷爷面前的时候,可没看出来这爷孙俩刚合伙算计完人。沈爷爷笑得要多慈祥有多慈祥,举着周晚晚左看右看,非常满意地表扬周阳兄弟几个:

    “小丫头养得不错!多给她喝牛奶,你看这小脸蛋儿,不喝牛奶能这么白白嫩嫩吗?大鼻子长得白,就靠多喝奶。”

    沈爷爷轮番拍着几个孩子的肩膀,对手感和高度都非常满意:“好!一晃眼就长大这么些了!以后都是好小伙子!”

    沈爷爷又着重多拍了墩子两下,“好小子!你也姓周了,好啊!好小子!”墩子姓的是哪个周,沈国栋早就告诉沈爷爷了。

    沈爷爷被这个孩子深藏的情谊触动,这次特别吩咐小张要把几个孩子都接来,别拉了墩子。

    说了一会儿话,沈爷爷神秘地让周晚晚去摸他的衣兜,“吉祥物,看你能不能摸出好吃的!”

    这个游戏沈爷爷刚从沈国栋那听来,现在特别想试试。

    周晚晚在几个人期待的目光中认真地哄老小孩儿沈爷爷玩儿游戏,从他的衣兜里摸出一小包糍粑来。

    “吉祥物手气就是好!摸出了一个糯米团团!”这个糯米团团,是沈国栋给起的名字,周晚晚专用。

    周晚晚乖乖地坐在沈爷爷大大的椅子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她的糯米团团,沈爷爷带着几个男孩子站在桌子边拆枪,一堆零件散开,沈爷爷一样一样地讲。

    马淑兰送茶进来,抱着周晚晚就不撒手了,“我抱出去给试试新作的衣裳,一会儿就送回来。”

    几个人都犹豫了一下,在陌生的环境,他们不可能放心妹妹离开自己的视线,可是马阿姨又是一片好心。

    “哎呀!阿姨你们还信不着?我一定小心着,一会儿就给送回来!就在家里,瞅瞅你们几个!以后妹妹还不嫁人了?看你们到时候咋办!”

    就在家里,当然不会出什么事儿,马淑兰又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再反对好像也不太好,周晨用目光询问周晚晚,看她也不反对,最后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马淑兰:“马阿姨,囡囡胆子小,千万不能抱出去。”

    马淑兰又保证了一番,才把周晚晚抱出去。

    又香又软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小孩子身上特有的那种甜甜的奶味儿让马淑兰的心软软的,抱住就不想撒手了。

    先给周晚晚试了一件小毛衣,是沈国栋不知道怎么找人从省城买的毛线,还是周晚晚最适合的红色,颜色又正又鲜亮,摸着软软暖暖的,手感特别好。

    给小家伙织了一件小毛衣,剩下的毛线沈国栋让马淑兰自己留着,她织了个手套,大院儿里的人都去摸,都夸好看。

    马淑兰又给周晚晚量了尺寸,要开始做冬天的大衣了,沈国栋早就把厚毛呢准备好放她那里了。

    试完了衣服,马淑兰也不舍得把周晚晚送回去,商量着要带她多玩儿一会儿。周晚晚从善如流,主动提出要帮马淑兰择菜。

    沈爷爷把他们接来,当然会招待他们一顿好吃的,这做饭的活儿都是马淑兰在干,根本不能指望家里那些男人。

    虽然年纪小,可周晚晚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给马阿姨找麻烦了,至少不能耽误她干活儿时间。

    马淑兰一听,更夸周晚晚贴心懂事了。她就说得要个小闺女嘛!看看!这么小就知道心疼人了!

    周晚晚坐在小板凳上帮马淑兰择豆角,马淑兰把沈首长早就交给她的水果切好,周晚晚这儿留了一小盘,给屋里那几个送去一大盘。

    周阳几个人轮番出来看了周晚晚几次,见她手边有水果,小板凳上垫着棉垫,笑呵呵地跟马阿姨聊着天,也就放心地跟沈爷爷学玩儿枪去了。

    马淑兰的炖排骨刚下锅,沈国栋的大伯沈源带着家里的两个儿子过来了。

    沈源的两个儿子沈国昌十五岁,沈国新十岁,都皮肤白皙,衣衫整洁,斯斯文文的小大人一样。

    两个孩子礼貌而矜持地冲给他们开门的马淑兰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目不斜视地跟随父亲走进沈爷爷的书房,规规矩矩地跟爷爷打了招呼,就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沈爷爷放下手里拆散了的好几把各型号的手枪,很正式地给互不相识的两拨人做介绍。

    最后把沈国昌和沈国新介绍给周阳兄弟几个的时候,沈爷爷重重地拍了拍两个孙子的肩膀:

    “你俩没事儿跟这小哥儿几个多出去跑跑!外面天地广阔着呢,小子嘛,啥都得见识见识,要不长大了怎么闯世界!”

    沈源站在两个儿子身后笑,尽量把眼里的一丝无奈掩盖起来。

    父亲总是觉得家里的两个男孩子缺乏闯劲儿,可是现在是和平建设年代了,哪能像父亲当年自己跑出家门闹革命一样,必须得抛家舍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

    现在国家建设需要的是文化知识,孩子们不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读书,以后能干什么?像父亲教育侄子一样,及格就好,等孩子长大了,能指望他干什么?空有一身力气去火车站扛大包吗?

    沈爷爷见两个孙子都听话地点头,却一点没有跟周阳几个孩子接触的意思,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操心也没用,索性放手!以后的世界谁知道是什么样的,就让他们各凭本事闯去吧!

    沈爷爷把一桌子的枪支零件扔给几个小子,让他们研究去,自己做到沙发上一边看一边跟沈源说话。

    周阳几个让了沈国昌兄弟几次,他们兄弟俩都坐在椅子上不动,看那堆铁疙瘩的目光又陌生又抗拒,没有一丝兴趣,周阳看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就让对这些最感兴趣的周晨放开手玩儿了。

    沈国栋对这些东西早就烂熟于心,他人生的第一个玩具就是沈爷爷的随身配枪,现在当然不会跟周晨抢。

    他跑去厨房忽悠周晚晚,“跟沈哥哥去玩儿枪吧?我教你装一把小手枪,你的小手也能拿住的!”

    周晚晚想想那一屋子半大小子,再加上沈爷爷和沈大伯两个老烟枪,又闹又呛,哪比得上厨房又安静又有马阿姨的温言软语,决定继续扮演贴心小棉袄,留在厨房不出去。

    沈爷爷看几个孩子玩儿的差不多了,走过去检查,竟然全都装对了!

    沈爷爷兴致大好,大手一挥,“到靶场放几枪去!”

    孩子们一起欢呼。沈国昌和沈国新依然坐在椅子上没有动,靶场又是灰又是土,弄脏了衣裳妈妈一定不高兴,而且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完呢,他们都盼着爷爷快点走,他们就能紧拿出书本学习了。

    沈源实在没忍住,还是走上前去劝父亲:“爸,靶场是国家财产,个人不能随便使用。”

    “小张,去准备车!告诉小马,给孩子们带点吃的,要扛饿的!我们晚点儿回来吃饭!”

    沈爷爷对儿子挥了挥手,根本就没搭理他。

    这个国家都是你老子我提着脑袋打出来的!现在用用靶场都不行了?!再说了,孩子们还是国家的未来呢,培养接班人不比啥都重要?

    周阳主动留下来陪着妹妹,周晚晚抱着马淑兰的脖子,挥着小手赶周阳出去玩儿,大哥难得出来放松一次,得让他尽情玩玩儿,哪能陪着她窝在厨房里呀。

    “跟爷爷去吧!爷爷教你打枪!”沈爷爷虽然放弃了把周晚晚培养成女神枪手的打算,可还是觉得她应该学会打枪。

    “是去打枪还是在家吃糯米团团?”沈国栋拿了一个糍粑给周晚晚,又把一堆葡萄干核桃仁装在她面前的小盘子里,很认真地征询她的意见。

    沈国栋现在已经养成了凡事问周晚晚自己的意见,从不替她做决定的习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样做小丫头才会真的高兴。

    “在家陪着马阿姨。”她跟着去了,大哥他们总得分心照顾她,就不能放开手脚玩儿了。

    沈国栋上楼到自己房间拿了几个猕猴桃和香蕉放到周晚晚身边,这是他托干休所去南方出差的人带回来的。这年头,你有钱有人都不能常见到这些水果,还得碰运气。

    这次让他碰上了一回,本打算给小丫头拿回去吃的,现在他们都不在,就先给她几个,哄着她玩儿。

    沈国栋又把马淑兰叫到一边反复叮嘱了半天,才跟大家走出家门。

    周晨走了几步又回来了,“我不去了,我在家陪囡囡。”

    众人又力劝周晨,周晚晚也极力表示不愿意让人陪着,周晨才放弃。磨蹭了老半天,这几个人总算走出了家门。

    一群人兴高采烈地钻进了吉普车,沈源怕父亲闹腾得太厉害了,影响不好,在最后一秒钟还是皱着眉头钻进了车里,没想到又被沈爷爷给撵下来了:

    “你去凑什么热闹?没看坐不下了吗?”

    沈国栋狠踩一脚油门儿,吉普车呼啸着就冲了出去,车里的人齐声欢呼,以沈爷爷的最为响亮。

    沈源在吉普车的尾气里跟同样被撵下来的小张面面相觑,最后一跺脚,跑回家骑上自行车追了过去。

第一七七章 排骨

    梁晴带着两个女儿过来的时候,沈国昌和沈国新正认认真真地趴在茶几上写作业。

    看见梁晴进来,沈国昌赶紧放下书本,过去接过梁晴梁晴手里的资料袋,又给她倒了杯温水。

    十五岁的沈国昌明年就上高中了,成绩好,斯文有礼,长得高瘦白净,是梁晴的骄傲。

    沈国新也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跟母亲和姐姐打招呼。小儿子学习成绩也不错,有样学样地跟着哥哥学,以后也会是个好孩子。

    梁晴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儿子,又看看两个漂亮可爱的女儿,觉得这辈子算是值了,有了她的这几个孩子,受再多的苦,忍再大的委屈她都认了。

    五岁的沈国慧看见桌子上的果盘,撒开母亲的手,跑过去就抱在了怀里:“都是我的!”

    “都是你的!谁还能跟你抢?”梁晴过去拿起果盘放到桌子上,“先跟妈妈去洗手,让你大哥、二哥给你看着,洗完手回来再吃。”

    “不行!我要抱着!他们偷吃了怎么办?”沈国慧又把果盘抢回来,肉呼呼的小脸上都是任性跋扈,理直气壮地不讲理。

    “让你大姐给你拿着,我们一起去洗手,总行了吧?我们盯着她,不让她偷吃。”梁晴笑着商量小女儿。

    家里最小的孩子,任性撒娇都正常,她最小,不宠着她宠着谁?

    “走吧!小祖宗!”沈国青拿起果盘率先往厨房走。

    沈国青今年十三岁了,个子拔得飞快,都快赶上梁晴高了,就是瘦,齐耳短发让她的头显得不那么小,可是脸却只有一小条,短了一点儿的裤子吊在脚踝边,走起路来裤脚都晃晃荡荡的。

    厨房里,周晚晚正坐在小板凳上给小张叔叔和马阿姨表演算术。十以内的加减法任考,她都能算对。

    小张叔叔使坏,给她出了个八加五,还逗她:“囡囡要不要数数手指头?自个的不够叔叔的借给你使。”

    “不用,我自个的数两遍就够了。”周晚晚绷着小脸儿逗小张叔叔。

    马淑兰笑得不行,“老张,你看你,都不如个孩子!”

    梁晴带着女儿来到厨房,笑得文雅而矜持,“小马,麻烦你兑点温水,三成开水七成凉水,上回你兑的水太热了,把小慧的手都烫红了。小孩子不懂事,我们大人就得多尽点心。现在小慧来这边我可是真不放心,连洗个手都得跟着。”

    马淑兰被她说得满脸通红。上回那水可不是她兑的,是沈国栋在厨房跟她学做饭,看她太忙了,抽不出手,就顺手给沈国慧倒了点水。

    沈国慧怕沈国栋,水太热也不敢说,更不敢不洗,烫红了在厨房都不敢哭,只能跑到前面客厅去告马淑兰的状。

    可马淑兰不能说这事儿,低着头自己把错误扛了下来。

    梁晴还想说几句教育一下马淑兰,却被沈国慧给打断了。

    “妈!排骨!”沈国慧扑倒锅台边,伸手就去抓大盆里炖好的排骨。

    马淑兰急得直跺脚,却不敢去阻止,只能求助地望向小张。这可是国栋拿回来的排骨,早就嘱咐好她了,都炖上,让周阳几个来了可劲儿吃一顿。

    要是被这个小祖宗抓上去了,她可怎么跟国栋和首长交代呀!这孩子盯上一样东西可不是吃饱了就算的,她得都要,谁都不许动,都是她的!

    小张也急得不行。可是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拦也拦不住,与其得罪了梁晴还救不回排骨,不如看看能不能跟她把事情说清楚,让她商量一下沈国慧。

    梁晴却出乎两人意料地拦住了沈国慧,“没洗手呢,不能吃东西!”

    “可不是,小慧呀,没洗手吃东西会拉肚子的,你妈是大夫,你可得听你妈的,阿姨给你盛出一碗来,你洗完手可劲儿吃!”

    马淑兰马上反应过来,手脚麻利地给沈国慧兑温水,又拿了个大碗,满满地盛了一大碗排骨出来,然后把装排骨的大盆放到锅里,盖上了锅盖。

    梁晴对着盖得严严实实的锅盖撇了撇嘴,回头盯着沈国慧和沈国青洗手。

    “小张,”梁晴眼睛不离两个女儿,嘴上跟小张说着话,“我爸把几个老屯的农村孩子接来了?他们人呢?待会儿你可得看住了,别让他们往我们家孩子跟前凑,他们身上虱子可多了,沾上就坏了。”

    小张和马淑兰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去看坐在他们身后的周晚晚。

    周晚晚装着懵懵懂懂听不懂的样子对两人笑了一下。梁晴这种人她见多了,自认为城里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蒙蔽了他们的所有的判断,与其跟这种无知的人生气,不如无视他们。

    一个人的眼界决定了他的生活质量,如果他愿意永远生活在自己那个狭隘逼仄的世界里,别人干嘛干涉他呢?

    小张和马淑兰齐齐松了一口气。幸亏今天只有这个听不懂大人话的小丫头在,要不然不知道得多尴尬。

    小张两个正准备跟梁晴解释,这几个孩子虽然出身农村,但是礼貌教养都非常好,绝对不会存在卫生问题,却被梁晴截过话头。

    “排骨这是放了多少酱油啊?看着色儿怎么这么深?不是告诉你了,给我爸吃的菜少放盐,少放酱油,他年纪大了,吃多了这些东西不好?怎么说了这么多回你就是不听呢?”

    马淑兰又低着头不说话了。她特意去问过,人家干休所的大夫说首长现在的身体好极了,只要那两块单片不移动,啥事儿都没有。饮食上也不需要特别注意,她才按着首长的口味做的菜。

    她是首长的保姆,当然得听他的。再说了,人家心血管科的大夫都说没事儿了,那专门给首长治病的大夫总比你个妇产科大夫懂得多吧?

    所以马淑兰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对梁晴的话很不以为然。

    梁晴却以为马淑兰是害怕了,“党和国家把我爸的身体交给你们照顾,是对你们的信任,你们得对得起……”

    “妈!我要吃排骨!”沈国慧的手被沈国青按在盆子里,不让她跑去抓排骨。

    “不行!得再搓一会儿!你这是对付给谁看呢?手都洗不好,自理能力差成这样,以后能有什么出息?”沈国青执拗按着沈国慧,就是不让她走。

    沈国慧尖叫着,一脚踢沈国青的小腿上,趁她疼得分散了注意力,一把掀翻水盆,半盆水都洒在了沈国青身上。

    沈国青根本就不管湿淋淋的衣服,一把揪住沈国慧的后脖领子,把她拽了过来,“你耍脾气给谁看呢?!一不高兴了就又哭又闹!这是资产阶级大小姐的骄娇二气!我们这样的革命家庭绝不能姑息你这样的脾气!我告诉你!今天我就要把它掐灭在萌芽里!”

    “小青,先把你妹妹放下来!有话好好说!她才五岁,懂什么骄娇二气?!”梁晴去抱沈国慧,却被沈国青躲开了。

    “妈!革命意志要从小培养,我这是为她好!与资产阶级的斗争不只是战场上的荷枪实弹,思想领域的斗争也不能忽视!我们得深挖思想根源,彻底清除资产阶级腐化享乐的毒瘤!这一切都得从日常小事着手,她连洗个手都敷衍了事,还怎么锤炼革命意志,拿什么抵抗资产阶级无孔不入的侵蚀拉拢?我这是在帮她树立正确的革命观念,你别拦着我!”

    很显然,梁晴不是第一次听大女儿的这一套言论了,她根本就不跟满眼坚定,做英勇女战士状捍卫革命阵地的女儿争论,“小慧脸都憋红了,你不心疼啊?先把她放下来再说!”

    沈国青看看在自己手里挣扎的妹妹,小脸儿确实红了。她松开手,改拉着她的胳膊,“小马,你愣着干什么?!赶紧再打一盆水!”

    然后沈国青又去训沈国慧,“咱们家你最小,平时吃喝穿戴什么都紧着你,可你不能放纵自己沉溺于物质享乐!得在思想上更加严格要求自己,用坚定的革命意志品质武装自己,争取为国家建设做更多贡献,才对得起全家人对你的期待,才配得上咱们根正苗红的出身,懂吗?!”

    沈国慧不懂,也不想懂,她只想马上摆脱这个抽风的话唠大姐去吃排骨。可是她又知道,大姐来了脾气,连父母都得顺毛摸,她只能含着眼泪点头,然后在沈国青严厉的注视下点头再点头。

    沈国青满意了,拉着妹妹又去洗手。梁晴赶紧过去接过小女儿,“小青,你衣裳都湿了,回家换一下再来。”

    “我回去就不过来了,明天我们红五星学农小分队要去小集场大队学农,我得回去准备一下标语和演讲,到时候还得在田间地头给社员同志们讲革命形势呢。”

    沈国青今年上初一了,是学校学农小组的组长,优秀少先队员,各类活动的积极分子。

    她尤其擅长演讲,父亲的党报党刊每期必看,讲起政策形势来滔滔不绝,经常能把梁晴说得哑口无言,所以只要她说到学校活动,梁晴基本就不会干涉了。

    可是今天不同,“你过来吃完饭再回去准备,那能耽误多大功夫?”都在县委大院儿里住着,沈国青来回一趟用不了十分钟,确实不远。

    今天公公这里又是排骨又是鲜鱼,这样好的伙食对他们这样全年吃食堂的一家人来说,太难得了,梁晴不能让大女儿错过。

    看沈国青要反对,梁晴赶紧又加了一句:“回去食堂也没饭了,家里又不开火,你吃啥?”

    沈国青转身走了,没反对就是默认了会来。

    沈国慧在马淑兰新打的水里涮了两下手,擦都来不及擦,跑到锅台边抓起排骨就啃。

    “小祖宗!别抹一身油啊!”梁晴赶紧过去给女儿挽袖子,又吩咐马淑兰,“小马,筷子呢?”

    马淑兰围着这母女俩转了老半天,又是拿餐具又是支桌子、递热毛巾,好容易沈国慧消停地开始啃排骨了,她才歇下来。

    “囡囡,给你也盛点排骨先吃好不好?沈爷爷还得好一会儿能回来呢。”马淑兰忙活完了,才发觉这儿还有个更小的孩子呢。

    这么老半天,这孩子竟然一声儿不吭,就这么乖乖地趴在小张的怀里。马淑兰的心马上就软了,这孩子咋这么懂事儿呢?

    周晚晚在小张怀里摇头,“我不饿。”

    沈国慧推翻水盆那会儿小张就赶紧把周晚晚抱起来了。

    别人不知道,小张最清楚,这个可是全家的宝贝疙瘩,要是给吓着碰着了,那他们夫妻可真担待不起。

    所以无论那母女几个怎么折腾,小张都抱着周晚晚置身事外,一点都没有插手的意思。

    顾好了怀里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呦!这是谁家孩子呀?!”梁晴听到马淑兰和周晚晚的对话,一抬头,一下就愣住了。

第一七八章 不平

    周晚晚穿着黑色细条绒的裤子,裤腿上绣着两只胖嘟嘟的棕色小熊,大红色的毛衣,那毛线一看就是好东西,柔软而有质感,看得梁晴眼睛一亮。

    周晚晚头上蓬松的小发卷今天都散着,周晨只给她在发间并排别了两个半透明的红色小发卡,露出她饱满莹润的额头,显得整张粉嫩的小脸更加小巧精致。

    此刻她乖巧地靠在小张怀里,半垂的睫毛浓密得像两把小刷子,在脸上投下两道半月形的阴影。

    就这么一个小娃娃,没说话,甚至谁都没看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让梁晴忽然感觉到了距离感。

    这种距离感梁晴的生活中并不缺少,但都是她加之于别人身上的。

    作为XX军区总参谋长的儿媳、县武装部长的妻子、县医院最著名的妇科大夫,梁晴在整个绥林县都是名人,她身上有太多让人羡慕仰视的东西了。

    所以她平时需要苦恼的从来都是怎么跟人拉开距离,让那些带着各种目的接近她的人不要来打扰她的生活。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梁晴从别人身上感觉到了明显的排斥,而且对方还只是一个小娃娃,并且这个小娃娃看都没看她一眼。

    梁晴又看了两眼周晚晚身上的衣服,忍不住帮沈国慧扯了扯有些短了的毛衣袖子。

    这件毛衣是去年拆了沈国青的旧毛衣给沈国慧织的,毛线有些硬了,也不够暖和,可胜在颜色鲜亮,她手又巧,会织新鲜的样式,穿出来大家都说好看。

    可是现在这件样式新颖颜色鲜亮的毛衣被对比得又旧又破,简直像一件高级毛呢大衣旁边的旧棉袄。

    而棉袄的主人先前还毫无自觉,竟把它穿到了一个非常隆重的场合,真是扎眼得让人坐立不安。

    “梁大姐,这孩子……”马淑兰有点不好意思说,刚才梁晴那么嫌弃周阳几个,现在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你刚才嫌弃的孩子就坐在这儿呢,她得臊得慌吧?

    “这孩子就是筐叔叔家的小孙女吧?我爸怎么没说他要带孩子来呢?你看我们什么都没给孩子准备!”

    梁晴根本就没把马淑兰嗫嚅着的低语当回事儿,她站起来走到周晚晚旁边,笑得和蔼可亲极了,“长得可真好!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了?去跟小姐姐吃排骨好不好啊?”

    周晚晚摇了摇头,并不想跟梁晴说话。

    “你看人家省城来的孩子就是有见识有身份!”梁晴又夸了周晚晚几句,转身问小张:

    “筐叔叔升到正厅级了吧?我爸当时要是去地方,我们也不至于回到这么个破地方,大人过得憋憋屈屈地,也连累了孩子们。”

    梁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狂啃排骨,什么都顾不上的小女儿,再看看对那一大碗排骨无动于衷的周晚晚,她心里的不平更甚。

    孩子们一年也就能吃着那么几回肉,大部分还都是来爷爷这儿吃的,能不馋吗?

    公公的光丈夫死活不肯沾,为了避嫌,他甚至放弃了省里的工作,非要跑回老家来当这么个破武装部长。

    不能跟别的首长子女比也就算了,他靠自己本事当上的官也不好好利用,守着死工资一点儿外快不肯拿,还经常接济别人,弄得他们家外面看着风光,内里过得还不如那些官职比丈夫小得多的人。

    这些梁晴都忍了,至少国家给的待遇你得接着吧?!

    可她就偏偏摊上了沈源这么个傻子!国家分配的房子他还要分出去一半给别人住,弄得一家六口人挤在两间小平房里。孩子们的房间身都转不开,放一张书桌都困难。

    哪像老爷子这里,二层小楼,沈国栋一人就占了一层!

    她说了多少回,让两个男孩儿过来住,家里就能松快不少。而且国昌和国新是多优秀的俩孩子,接触常了老爷子准喜欢得不行,到时候沈国栋那个愣小子就得靠边站!

    可是沈源就是不同意!说什么父亲养一个沈国栋就够操心的了,不能再给他增加负担!

    都是亲孙子,怎么老爷子把沈国栋惯上天都行,到她儿子这就是负担了呢?!

    为这事儿,梁晴隔一段时间就跟沈源闹一场,可是沈源平时什么都听她的,就这事儿上不松口。

    看来今天回去还得好好逼一逼他!

    梁晴还有一项特别受不了的,就是沈源这几年竟然不让她在家开火了。就因为刚回来那两年,她收了几回下边公社送过来的老母鸡、新面粉之类的年节礼!

    这几年,他怕送礼的再钻空子,全家都去吃机关食堂。

    几个孩子吃得都快营养不良了,要不是老爷子看不下去,经常强行送一些营养品过来,这几个孩子都得耽误长个子!

    “梁大姐,筐老现在是副部级,去年就去北京了。”小张也没提周晚晚的身份,他比马淑兰考虑得更多。

    周晚晚现在的吃穿都比沈源家的几个孩子好多了,虽然他们家几个孩子过这样的生活不是沈首长不照顾,而是沈源不肯接受。

    但他还是怕梁晴有想法,到时候再迁怒周晚晚就麻烦了。

    梁晴暗暗叹了口气,又对周晚晚扬起笑脸,“让阿姨抱抱好不好?”

    周晚晚又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了?”梁晴丝毫没因为周晚晚的冷淡而气馁,热情更盛。

    “我叫周晚晚,阿姨刚才说的那几个农村孩子是我哥哥,我也是一个农村孩子。”所以你看我们不顺眼,我也不想搭理你,咱们还是谁都别来烦谁了。

    周晚晚不是没看出来小张夫妇的顾忌,可不管他们有什么样的顾忌,她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梁晴知道,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有区别吗?

    梁晴一下就愣住了。

    好半天,她才深吸一口气,凌厉地看着小张夫妻:“这是真的吗?!”

    马淑兰被她吓得话都不敢说了,小张侧身挡住妻子,冲梁晴点了点头,“是的,梁大姐,这孩子就是老屯来的。”

    梁晴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通周晚晚,“她这身衣服是我爸送的?!”老爷子有这么好的东西给个农村孩子,让自个的亲孙子、孙女穿得像个叫花子?!

    “不是,梁大姐,参谋长不知道这事儿。这是国栋托人找来的料子。”小张赶紧解释,这要是让梁晴误会首长偏心,家里可就得乱了。

    沈国栋有什么能耐托人!?还不是靠老爷子的关系!

    一个没爹没妈的愣小子,靠着老爷子混得人五人六,他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也就罢了,竟然还吃里扒外,用他们家的东西养了一窝子农村孩子!

    最可恨的是竟然把个农村丫头养得跟个娇小姐一样!看看她的穿戴,看看她那副样子!比他们家正经的将军孙女还养尊处优!

    “小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做饭呐!没看几个孩子都饿了吗?”梁晴一转身做到桌子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今天她就要坐这看看,老爷子这是要把这几个农村孩子当亲孙子、孙女养啊!?比他们家这几个亲的待遇还高!

    平时孩子们来,也就是炖只鸡或者烧一锅肉,哪像今天,排骨就炖了一大盆!那桶里还养着好几条大活鱼呢!

    平时给他们家送点奶粉饼干,偶尔搬点水果过去,几个傻孩子就乐得直蹦。原来那都是给人家拿剩下的!大头都送农村养人家孩子去了!

    “妈,她的衣服真好看!”沈国慧终于啃够了排骨,打着饱嗝打量着周晚晚,“她长得真像画报上的苏联小孩儿!”

    “好看也轮不着你穿!那都是你爷给买的!一件儿没给你,都便宜个农村丫头了!”梁晴一边给沈国慧擦手,一边剜了几眼周晚晚。

    周晚晚根本就不在乎梁晴怎么想。她是沾了沈爷爷的光了,那是他们跟沈爷爷的关系处到了。

    你作为至亲,竟然要嫉妒一个外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对亲情的侮辱和背叛。如果她的两个哥哥对外人比对她还好,她首先要想的是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他们伤心的事,而不是迁怒别人。

    周霞的例子就摆在那呢,你自己不肯为亲人全身心地付出,凭什么要求别人始终如一地对你好?

    周晚晚让小张叔叔把她放到小板凳上,接着帮马淑兰择豆角,根本不看桌子旁边的那对母女。

    小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地去给马淑兰打下手了。

    现在梁大姐已经误会了,他是多说多错,还是先不要火上浇油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护好小囡囡,别让她被梁晴的怒火波及了。

    首长把他踢下车的时候可吩咐了,“给我在家看好小丫头!”

    沈国慧可不像梁晴,气得七窍生烟也能先忍下来再图以后。她一听周晚晚身上的漂亮衣服都是爷爷给买的马上就坐不住了。

    那裤子上胖嘟嘟的小熊,看着就又软又暖的漂亮毛衣,都应该是她的!装得跟个城里孩子似的,原来就是个农村丫头!她凭什么穿得比自己好看?!

    “你给我脱下来!脱下来!我爷爷买的衣服,都应该是我的!”沈国慧爬下椅子就向周晚晚冲了过去。

第一七九章 优越

    沈国慧刚跑到一半,就被小张拦腰抱了起来,“国慧,张叔叔带你去看鱼吧?你看,这么多大鱼都是几个小哥哥抓的,特意带过来给你们吃的,还抓了几条小的,留着给你养着玩儿。”

    小张这话主要是说给梁晴听的,人家几个孩子是来做客的,还带了好几条大鱼作为礼物。几个孩子这么懂事又有礼貌,咱们大人更得表现出热情友好了。

    “我不要那些破鱼!我要新衣裳!让她给我脱下来!新衣裳是我的!”沈国慧在小张怀里拼命挣扎,手脚并用,胡乱挥舞的手好几次挠到小张脸上。

    小张偏头躲着沈国慧乱抓的手,胳膊却一点都不敢放松,反而把她抱得更紧。这要是让她跑过去,还不得撕了小囡囡呐!

    马淑华扔下手里的锅铲,紧张地站在周晚晚前面挡着,眼睛一直看着梁晴,就盼着她能说句话,管管沈国慧。

    梁晴坐在桌子边,手慢慢地拂过衣襟,又整理了一下袖口,然后慢条斯理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小口,对沈国慧的闹腾视而不见,一言不发。

    “梁大姐!你看看……”马淑兰实在忍不住了,小张的脸都被挠了好几把了。

    “小张,麻烦你一下,我把一份资料落医院了,你去帮我拿回来。我晚上着急看。”梁晴说得客客气气,却根本没给小张拒绝的余地。

    小张偶尔会帮沈源一家拉个重东西或者送个孩子什么的,但那都是帮忙的性质。毕竟小张在部队是有正式军职的工作人员,沈源是绝对不会麻烦他为自己家干私活的。

    那不成了沾国家的便宜了吗?而且对小张本人也不够尊重,他是部队派来沈首长身边工作的,可不是他们沈家的佣人。

    小张的正式身份是沈首长的生活秘书,上尉军衔。以他在沈爷爷身边这些年的工作经历,现在下部队,做一个副营长是稳稳的。

    沈爷爷也曾经提过,要把小张的军衔再提一个级别,让他下部队,先从少校营长做起,有他照顾着,几年就升上去了。

    可是小张死活不同意,说急了,这个看着二十五六岁,实际上已经三十多岁的成年人竟然跟老首长哭起了鼻子。

    他十几岁刚参军就跟着老首长,从没离开过他身边。从战场的硝烟中走出来,两人互相救过对方不知道多少回,现在到了军区,生活安定下来了,怎么还要分开了呢?

    在小张心里,老首长是他的领导,更是他的父亲,他这辈子是不打算离开了。

    沈爷爷没办法,只好把小张的两个儿子安排到军区最好的学校,打算以后好好培养着,也算是补偿这个傻小子这些年来的追随了。

    所以,小张说是沈爷爷身边的工作人员,实际上是家人一样的存在。连沈国栋这样臭拽的小孩儿,都得把小张当长辈敬重着。

    可是很显然,梁晴已经被气昏了头,全然不在乎这些了。

    她气定神闲的外表下神经已经极度紧绷,马上就要到爆发的边缘了。

    一个两个的,都不拿他们一家当回事儿!沈源再老实不争抢,那也是老爷子的大儿子!长子!现在还是独子!这个家里,除了老爷子不都得敬重他?!

    现在倒好!全乱了!一个二愣子沈国栋成了最受宠的孙子,自己家里两个懂事上进的儿子全都靠边站了!

    这也就罢了,哪个老人都偏心,偏向着沈国栋她也都忍了。可是这又整出几个农村土包子当宝贝疙瘩一样养着算怎么回事?!

    养得再好他们还能跟着姓沈不成?!

    连司机和保姆都跟着凑热闹,这是摆明了要护着那个农村孩子呢!弄不明白自己身份的东西!他们吃的是谁家的饭都忘了吧?!

    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他们一下,以后他们一家更得被挤到旮旯去了!

    梁晴这些年跟沈源受的委屈,表面风光生活背后的窘迫在这一刻忽然都爆发了出来。她这个名不符实的首长儿媳妇真是当够了!她也通情达理够了!

    “哎!梁大姐,今天晚饭前我一准儿给你拿回来!绝不会耽误你的事儿!放心吧!”小张答应得干脆,却抱着沈国慧不放手,脚下更是一动不动。

    小张一点都不介意偶尔给沈源一家跑跑腿,可是今天不行。

    今天他要是走了,即使是带着周晚晚走了,让她受不到梁晴母女的欺负,可留下马淑兰自己在家,他也不放心。

    梁晴被小张气得手直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妈!妈!”沈国慧挣扎得筋疲力尽,只能向母亲求救。

    梁晴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她算看明白了,今天这两个人是铁了心地要跟她作对了!

    她支使不动他们是吧?那好!就等着能支使动他们的人回来再说!

    “小慧,过来!”梁晴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冷漠地看了一眼周晚晚,“让她脱下来干嘛?脱下来你敢穿呐?到时候爬你一身虱子,看你怎么办!”

    小张慢慢把沈国慧放到地上,戒备地盯着她,时刻准备着再把她截住。

    沈国慧被梁晴说得怕了,可还是舍不得新衣服,“让她脱下来!我不穿也不给她穿!”

    周晚晚把摘好的豆角放到架子上,去水盆边洗手。在沈国慧身边走过的时候,还冲她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受盛国栋的影响,周晚晚也学会了挑起一边嘴角坏笑,而且笑起来的样子跟沈国栋一样欠揍。

    可惜沈国慧无论多想揍周晚晚,有马淑兰在旁边护着挡着,她都没机会下手。

    “把那几个土豆也削了皮,你们农村孩子,这些活应该是干惯了的吧!”梁晴用下巴点了点周晚晚小板凳旁边的猕猴桃,矜持得手都不肯抬一下。

    沈国慧也顺着母亲的目光望过去,一眼就发现了跟猕猴桃放在一起的香蕉,“我要吃香蕉!”

    她推开小张就扑了过去。

    周晚晚已经不在那边了,小张也没拦着沈国慧。现在再拦着,把梁晴得罪得就更深了,到时候她再恼羞成怒去找周晚晚的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沈国慧抱着周晚晚全部的香蕉跑回梁晴身边,屋里的人谁都没说什么。

    周晚晚洗干净了手,又坐回小板凳上喝水,对沈国慧拿着香蕉挑衅的行为视而不见。

    “梁大姐,我来削土豆皮,可不敢让小孩子拿刀,她才三岁,筷子能拿好就不错啦!”

    马淑兰捡了几个大土豆,坐在梁晴母女和周晚晚之间,防备着沈国慧忽然又要去欺负周晚晚,也想挡着点她的挑衅行为。

    人家孩子才三岁,乖巧听话,不争不抢的,可不能这么给欺负。

    “农村孩子,能吃饭就得干活,三岁能干得活多了。你们都是农村的,不知道?”

    梁晴对马淑兰的话不以为然,脸上的表情克制而矜持,话说得平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却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了这么多年将军的儿媳妇,梁晴物质上的光没沾到什么,众人的追捧可是一点都没少享受,她太明白怎么用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来表达自己的不屑和轻视了。

    不说一句重话就让人自卑得无地自容,这是梁晴一向擅长的拿手好戏。

    今天用在几个农村人身上,她虽然觉得很浪费,他们可能看都看不懂,但是心理的优越感却马上就回来了,让她觉得自己的腰背更加挺直,脖颈更加优雅。

    梁晴羞辱马淑兰几个的目的达到了一半,至少让马淑兰红着脸不再吭声了。

    马淑兰不止是感觉到了梁晴的轻视,她更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平时老首长和国栋这孩子对他们夫妻太好了,吃饭都坐在一张桌子上,家里的事儿都交给他们处理,凡事信任他们,钱物上从不查账过问,让他们觉得这里就像自个家一样。

    可毕竟不是自个家。他们是这个家里的保姆和警卫员,不止要在老首长面前摆正自个的身份,就是在首长的儿子、媳妇面前,也得低着头做人。

    马淑兰不再吭声,只低头削土豆皮。

    她觉得自己想得特别明白了,也知道得摆正身份,这才是最正确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鼻子发酸,眼睛发热。

    这个朴实的妇女,无论丈夫的军衔升上去多少,都还把自己当成当初那个小保姆。

    她从来没想过,如果自己夫妻俩肯离开去奔前程,凭小张正团干部的级别,官职早就高出沈源一大截了。

    而梁晴根本没资格在她面前摆官太太的架子。

    屋子里一时间静悄悄的,谁都不说话了。

    沈国慧啃了一肚子排骨,根本吃不进去一口香蕉,可是为了馋周晚晚,硬是剥开一个,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还不时地那鼻子哼她。

    周晚晚看都不看她,更不去看梁晴。对他们母女的无礼也没有任何感觉。

    她只是来做客的,也许一辈子只跟他们相处这一回,没必要把事情闹大,影响了沈爷爷和哥哥们的心情。

    小张却不能像周晚晚一样置身事外,他心疼妻子的委屈。

    夫妻这么多年,他太了解自己这个淳朴简单的妻子了。小张去拿马淑兰手里的刀,要替她削土豆皮,“你抱着囡囡出去看看,说不定首长要回来了呢。”

    马淑兰倔劲儿上来了,推开小张的手,执拗地低着头,手上的活儿也不停,却不肯抬头说话。

    “我爸要回来了,赶紧把饭准备好,别让他回来还得等着吃饭。”梁晴优雅地抬着下巴,拿眼角扫着小张夫妻俩,正眼都不肯给他们一个。

第一八零章 骄傲

    小张深吸一口气,又拿了一把刀,帮着马淑兰削土豆皮。

    沈国昌推开门走了进来,“妈,克俭带着克贞过来玩儿了。”

    沈国昌身后的郭克俭兄妹走上前跟梁晴打招呼:“梁阿姨好。我们来找国栋玩儿,真巧,你们一家也在。”

    然后又礼貌地叫小张夫妇:“张叔叔好。马阿姨好。”

    郭克俭今年十二岁,郭克贞今年六岁,两人是郭副县长的孩子,都穿着卡其布的裤子,厚绒衣里套着的衬衫领子洁白挺括,朴素又整洁,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

    梁晴对兄妹俩笑逐颜开,夸了一番他们礼貌懂事,又把沈国慧手边的香蕉给两个孩子吃。

    郭家兄妹推辞了一番,最后郭克俭让妹妹接了香蕉,把她留下来跟沈国慧玩儿,自己跟着沈国昌去客厅了。

    沈国慧平时跟郭克贞就玩儿得来,今天又有好吃的,两人一人拿了一根香蕉,笑嘻嘻地坐在椅子上香甜地吃了起来,又嘀嘀咕咕地说起小姑娘的话题,一会儿就高兴得咯咯直笑。

    玩儿了一会儿,郭克贞才发现安安静静坐在小张夫妇身后的周晚晚。

    “她是谁?”郭克贞好奇地盯着周晚晚的小卷毛和漂亮的红毛衣。

    沈国慧趴在郭克贞的身上咬起了耳朵,“……农村来的……抢我的衣服……虱子……讨厌……”

    “农村人啊!”郭克贞对周晚晚好奇中的羡慕马上变成鄙视,“别让她坐你们家沙发,烧得都是窟窿!还踩一地泥!饭也得藏起来!他们一顿能吃一盆!”

    看来郭家有不少农村亲戚,郭克贞六岁就知道怎么防着农村人了。

    两个小丫头找到了共同话题,开始在周晚晚面前肆无忌惮地大声谈论农村人的蠢笨肮脏讨人厌,越说越投机,越说越大声。

    小张实在听不下去了,跟周晚晚商量:“咱们去接沈爷爷好不好?囡囡不想哥哥们吗?我们找他们玩儿去!”

    周晚晚摇头,“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她当然不会跟两个小孩子计较,就是纵容他们的梁晴。周晚晚都是无视的。

    她还没傻到因为别人缺乏教养和眼界而生气的地步,看着他们这样,她心里只觉得好笑。

    “她有猕猴桃。”很显然,郭克贞的见识比梁晴这个大人都多。竟然认出了这个年代北方很难见到的猕猴桃,“猕猴桃可好吃了,我去省城的时候吃过一回。”

    “那不是……”沈国慧指着那几个土豆刚要反驳郭克贞,就被梁晴给高声打断了。

    “小马,把那几个桃子拿过来。给克贞和小慧洗了。家里来客人了,果盘和茶水得赶紧跟着就上来,要不让人家笑话。”梁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速缓慢地拿着腔调,让人觉得有点怪异。

    马淑兰张嘴要说什么,被小张一个眼神阻止了,他抢先对梁晴严肃地说道:“梁大姐,这猕猴桃是国栋用自己的钱托人从南方买回来的。他走之前嘱咐我了,是哄孩子的,不能随便动。”

    小张把沈国栋“自己的钱”几个字咬得很重。沈国栋以前就有烈士子女补助。现在自己鼓捣着赚钱,已经完全不用沈首长的钱了,甚至还时不时地给沈首长送点稀罕东西。

    可是这些说了估计梁晴也不会信,所以小张也就不浪费那个口舌了。

    “拿几个土豆给她,一个农村孩子,见过什么猕猴桃,给她也是浪费好东西。”

    梁晴还真是不信小张说的。什么沈国栋自己的钱,笑话!他能有什么钱?靠那点烈士子女补助,他能吃好的穿好的还养着一窝农村孩子?!

    小张和马淑兰都没动。凡事都得有个度,他们不想招惹梁晴。是怕首长知道了影响身体,可也不能让她这么欺负人家一个三岁的孩子。

    周晚晚的手在猕猴桃上轻轻摸了一下,笑着叫马淑兰:“马阿姨,我不吃猕猴桃。给两个小姐姐吃吧。”

    马淑兰的眼圈一下就红了。这孩子,才三岁,就这么懂事……

    “两个姐姐有香蕉,猕猴桃就是给你的,你自个吃吧。”马淑兰更加坚定了得维护周晚晚的决心。

    沈国慧趁大人们不注意,蹬蹬蹬跑过来。抓起两个猕猴桃抱在怀里,又把其它的都推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就跑,“你去吃土豆吧!”

    小张和马淑兰跑过来阻止的时候,地上的几个猕猴桃已经被踩坏了。沈国慧抱着两个猕猴桃跑到梁晴身边,挑衅地看着周晚晚。

    梁晴轻轻地拍了一下沈国慧的头,“浪费!下次可不许糟蹋东西!”

    沈爷爷他们傍晚才回来,尖锐的刹车声如一个信号,让留在屋里各怀心思的几个人都精神一振。

    “小张!拿几条烟出来,招待一下驻军的同志们!”沈爷爷中气十足地站在大门外喊。

    沈爷爷这个级别的军区首长,平时出行都是军队政治部保卫处派相关干部随行,可他嫌麻烦,每次回绥林都轻车简从。别说随行人员,就是警卫班和司机有时候都不肯带。

    连在家门口站岗的卫兵,沈爷爷都直接打发到县委大院传达室待着去了,所以这个家里非常安静,沈爷爷有事就叫小张,根本想不到别人。

    小张一个人身兼生活秘书、警卫员、司机、保健医生,每天被沈爷爷支使得团团转,偏偏还乐在其中。

    不用出去,小张就猜到怎么回事了。一定是当地驻军看老首长出门一个警卫都没带,派人送他回来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小张轻车熟路地拿着烟出去,跟那个驻军的排长寒暄了一通,再友好地把他们送上军用卡车,看着他们开出县委大院,才回到屋里。

    沈国栋几个人整个下午都在靶场摸爬滚打,几乎都变成灰扑扑一拍冒出一股灰的泥猴子了。

    他们一进屋就找妹妹,找到了却都不敢抱,只能围着她傻笑。

    “哎呦!小祖宗们呐!都别傻站着了!快点去洗洗!你们这么围着囡囡,也不怕呛着她!”马淑兰赶紧过来撵人。

    几个人打打闹闹地去洗漱换衣服了。

    靶场上玩儿得太疯了。现在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吵吵嚷嚷地一群半大小子,看得梁晴眉头皱得死紧。

    沈爷爷用热毛巾擦了手脸,又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热茶。坐在沙发忽然笑了,老爷子啪啪地拍着沙发扶手感叹:“好小子!都是好小子呀!”

    很显然,不止几个孩子玩儿得尽兴,沈爷爷出去一趟也很高兴。

    沈国昌和沈国新都收起书本,规规矩矩地坐在沈爷爷下手。

    沈爷爷看着这两个孙子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有点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两个也是好孩子,学习好,不惹祸,品行端正,教养更是不错,可却总让他觉得缺了点什么。

    “你俩作业都做完了?”沈爷爷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咙,才问出一句。

    “做完了,爷爷。回家把明天要学的新课预习一下就可以了。”沈国昌回答。

    “嗯。好。”沈爷爷又喝了一口茶,再清了一次喉咙。“那你俩就去书房预习吧!反正还得等你爸一会儿,吃饭不着急。”

    沈国昌带着沈国新去书房了,祖孙三人心里同时都松了一口气。

    梁晴推了一下沈国慧,冲她使了个眼色。沈国慧磨磨蹭蹭走到沈爷爷跟前,指着周晚晚,“爷爷,她的衣服真好看。”

    沈爷爷笑着点头,“可不是,真挺好看的!这丫头白,穿红的好看!”

    周晚晚也点头。表示很同意沈爷爷的观点。

    沈国慧回头看梁晴,梁晴没办法,只得自己走上前,给沈爷爷的茶杯里添了点水。“爸,那毛线你是从哪买的?我看着挺好,也想给国青和国慧织一件,就是找不着门路买这么好的毛线。”

    “这个你问国栋去,谁知道他从哪弄来的。你看我这件毛背心,也是他弄来的毛线织的。还挺暖和!”沈爷爷笑眯眯地,也不知道听懂梁晴的话没有。

    “这丫头讨国栋的喜欢,那小子整点啥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愿意给她。小慧,”沈爷爷摸了摸沈国慧的头发,“你国栋哥的好东西多着呢,你得跟他搞好关系,到时候就有好衣服穿了。”

    沈国慧不说话了,她怕沈国栋,见了他就想跑,哪敢去找他要东西。

    梁晴的手都攥白了,老爷子这也太偏心了!都是一样的孩子,竟然让自己家的孩子去讨好沈国栋才能得点东西!他们家孩子不是他亲孙子?是叫花子?!

    沈国栋带着周阳几个嘻嘻哈哈地从楼上下来了,几个孩子都换了衣服,洗了头脸,在靶场折腾了一下午,丝毫不见疲累,反而眼睛发亮神采奕奕。

    周晨和墩子穿得是沈国栋的衣服,周阳个子比沈国栋高,马淑兰给他找了小张的便装,竟然也不显得多大。

    “都是好小伙子!”沈爷爷看着几个生机勃勃小树一样往上拔个子的孩子,眼里满满的都是骄傲。

    沈国栋过就一把把周晚晚抱起来,“想沈哥哥了没?”

    “想!”是真想,这一下午太难熬了。

    “看!我就说她得想我吧!”沈国栋骄傲地回头跟大家显摆。

    周晨坏笑,走上前来问周晚晚:“想大哥了没?”

    “想!”

    “想二哥了没?”

    “想!”

    “想墩子哥哥了没?”

    “想!”

    几个人一起看沈国栋,沈国栋瞪着眼睛看周晚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丫头啊,你最想谁呀?”沈爷爷看着几个孩子玩儿得高兴,笑得满面红光,也来凑热闹。

    “最想沈爷爷!”这个答案谁也不敢不满意。

    果然,沈爷爷哈哈大笑,沈国栋几个心里都平衡了,皆大欢喜。

    梁晴看不下去了,把沈国慧拉出门去教训:“你学学!嘴甜点不就什么都有了!”

    “我又不是农村来的要饭花子!嘴那么甜干什么?该是我的就得给我!那是我该得的!”沈国慧把今天梁晴跟她说的话学了个十成十,让梁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母女二人回到客厅,沈爷爷正带着几个男孩子跟周晚晚玩儿猜弹壳。几个人把周晚晚坐的椅子围在中间,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还有惊叹,场面热闹极了。

    PS:

    周末三更~

第一八一章 家人

    周晚晚手里攥一颗弹壳,让大家猜攥在哪只手里。

    梁晴看清了他们玩儿的游戏,嘴控制不住地往下撇。老爷子这心都偏得没边儿了,就这么个三岁孩子的游戏,竟然也能陪人家孩子玩儿得这么高兴,自己亲孙子的功课倒是随口问问就敷衍了事。

    这个猜弹壳的游戏当然没什么好玩儿的,可是如果沈国栋猜几十次都没有一次猜对的,而沈爷爷每次都能猜对的话,那就太让人好奇了。

    大家把周晚晚的小手和弹壳反复研究,全方位多角度无死角地盯着,就是搞不明白,怎么就这么邪门儿呢!?

    有空间在,周晚晚当然可以想让谁猜对就让谁猜对了。所以沈国栋继续受打击,沈爷爷热情高涨地打击孙子,大家幸灾乐祸得不亦乐乎。

    最后墩子几个也加入进来。沈国栋为了补偿自己的自尊心,干脆开了个赌局,谁去猜弹壳,他就在旁边跟不猜的人堵能不能猜中。

    周晚晚故意使坏,让沈国栋这个庄家输得一塌糊涂,引来众人更大的兴趣,一时间客厅里笑声、欢呼声、惋惜声拍桌子跺脚声响成一片,热闹得房盖儿都要被掀开了。

    小张叔叔拉着马淑兰过来看热闹,连书房里的沈国昌和沈国新都忍不住扔下书本趴在门口往这边看。

    “你俩,过来!跟爷爷赌一把!”沈爷爷招手叫两个想过来又有些犹豫的孙子。

    男孩子,想干什么就痛痛快快地干,这么磨磨唧唧地像什么话!沈爷爷心里不满,却不能像对沈国栋那样,不满意直接就骂,着急了还能上脚踹,高兴了就啪啪拍两下肩膀或者脑袋。

    对这两个孙子,沈爷爷觉得自己真是生平没有的谨慎,就怕他们本来就怕自己,自己要是再一不小心给吓跑了,孩子会更怕他。

    可惜沈爷爷的小心呵护没人能体会,沈国昌两个被吓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赌博犯法,我们不会。”

    说完,两个人把书房的门紧紧关上,再也不敢露头了。

    沈爷爷被气笑了,老子他娘的还能生出这么守规矩的孙子!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俩乖孙子一点都没影响沈爷爷的兴致,老爷子撸胳膊挽袖子,要趁自己今天赌运好,狠狠收拾一下沈国栋这个驴小子!

    沈国栋输了一百多块钱,又答应了无数不平等条约,沈爷爷还是不肯放过他,非要堵把大的。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都一拍桌子,干了!

    沈国栋堵之前把周晚晚抱到旁边,躲开众人,“让沈哥哥赢,怎么样?”

    周晚晚吃惊,他这是知道什么了?

    沈国栋笑得自信又阳光,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只要他相信,就什么都能成真一样,“吉祥物说谁赢谁就能赢!你让沈哥哥赢,沈哥哥就一定能赢!”

    周晚晚忽然就笑了,这样纯粹的张扬轻狂,这样自信的勇敢无畏,也只有十几岁还不知人世艰难的少年才能有的吧?

    那就让他相信好了,多相信一天,他就能多幸福一天,能让一个人拥有这样纯粹的快乐,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你们两个小家伙,可不许搞鬼!”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回椅子上,沈爷爷赶紧打量他们俩。

    “爷爷,你要是怕输就直接说,我不跟你堵就是了,别到时候让人家说我不知道尊老。”

    看完了水浒又仔细研究三国,虽然都是小人书版,精华却都在,所以沈国栋脑子里比以前多出来好多弯弯绕绕,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一激动就拍砖头满嘴脏字的小流氓了。

    “少来这套!我能怕你?是你怕了不敢比了吧?”爷孙俩斗了一会儿嘴,开始说赌注。

    沈国栋要求他赢了得把刚才输的钱都给他,不平等条约都取消,还得再要一把沈爷爷收藏的勃朗宁M1911半自动手枪。

    沈爷爷爽快答应。这小子眼光倒是不错,没要那把花哨的鲁格P08,挑了把经典又实用的。

    沈爷爷的条件是他赢了沈国栋就去参军。

    沈爷爷一直都知道这小子是块当兵的好材料,从他上次部队特训回来,有好几拨人来找沈爷爷谈过了,其中还有国家特殊机关的工作人员,可是沈国栋不想当兵,沈爷爷就都替他挡了。

    孩子大了,想干什么不是大人能左右的,大人也不应该左右,沈爷爷一向给沈国栋很大的自由。

    可是今天从靶场回来,沈爷爷的心又开始痒痒了,这小子真是块当兵的好材料!身体、反应、判断全是一流!甚至他以前一直担心的团队合作,今天一看,也不是问题!

    沈爷爷忍不住还想再试一次,也许他去了就喜欢上了呢。实在不行再回来嘛!总得试试,要不太浪费他的好天分了。

    可惜,沈国栋根本就不给他任何希望,“这个不行!这事儿你想都不要想,我不愿意,也不拿这个跟你赌,赌输了我也不去,你就别打这个算盘了。”

    沈爷爷在心里叹口气,不执着这个了。这个驴小子,从小到大他不愿意的事你就别指望了,根本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那就给全家人每人弄一套新衣服吧!你小子路子野,得好料子啊!”沈爷爷要求得理直气壮。

    要给全家做一套好衣服,这对沈爷爷来说当然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沈国栋给的和他给的性质当然不一样。

    沈爷爷在心里叹口气,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真他娘的不如打一场打仗容易!

    “这还不容易!”沈国栋一下就笑了,觉得老爷子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纯属多此一举,“我早就准备好了!都是好料子!”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梁晴母女眼睛一亮,紧紧盯着沈国栋。

    “算你小子有心!说说,你都准备了什么?”沈爷爷也笑了。

    “每人一件毛呢大衣,一条条绒裤子,小张叔叔和马阿姨也有,料子下周就到。”沈国栋笑得痞痞的,“至于怎么来的料子,您老人家就别问了,我保证合法就是了!”

    沈爷爷摇头笑,“不问!我只管穿衣裳!”

    “嘿嘿,到时候我们四个穿得一模一样,出去给您当保镖!省得您不爱带警卫到哪儿都吓人家一跳!”

    沈爷爷摸摸茶杯,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

    梁晴母女也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劲儿。

    沈国栋正说到兴头上,根本没注意他们的反应,回头跟周阳几个显摆,“黑蓝色的大衣,黑色裤子,囡囡的还是红色的!她穿红的好看!”

    沈爷爷在心里叹口气,这孩子,他心里的家人根本不包括沈源一家,在他心里沈源他们甚至都不如小张夫妻来得亲。

    也不能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大儿子一家除了过来他这吃饭,从来没跟孩子单独接触过。

    可能国栋至今都没去过他们家一回,更别说得他们一点照顾了,这让孩子怎么跟他们亲得起来?

    梁晴气得眼睛都红了,拽着沈国慧就往外走。

    太欺负人了!太不把他们一家人当回事儿了!他们这亲大伯父大伯母,亲兄弟姐妹竟然还不如几个农村土包子!竟然不如家里的保姆和司机!

    “妈!妈!我手疼!你轻点儿!”沈国慧被母亲拽得直趔趄。

    “小晴,你干什么去?怎么了?孩子们惹你不高兴了?”刚走出屋门,沈源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

    沈源一身灰土,脸上都是疲色,很显然,这一下午跟着劳心又劳力,受了不少罪。

    梁晴看着丈夫,眼圈一下就红了。

    “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跟我说,别哭啊!”大庭广众之下,沈源想哄妻子又不好意思,找了半天,从身上找出一条灰扑扑的手帕,也不敢递过去,急得不行。

    “爸!我要新衣裳!你让沈国栋给我买新衣裳!”沈国慧扑过去抱着沈源的大腿。

    沈源赶紧把自行车支好,把沈国慧从自己腿上扶起来,“妈妈刚给你换的衣服,弄脏了妈妈还得给你洗,慧慧以后记住,得爱惜衣服。”

    “我要新衣服!让沈国栋把新衣服给我!”沈国慧只管找父亲给自己撑腰。

    “小晴,这孩子是怎么了?”沈源小心翼翼地问梁晴。

    “去问你那个宝贝侄子吧!”梁晴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一甩手疾步走了出去。

    沈源也不管自己身上脏了,抱起沈国慧就往外追,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找到在厨房忙活的马淑芬交代:“我和梁大姐回家换个衣服,待会儿就过来。”

    等沈源带着梁晴和两个女儿过来的时候,桌子都已经摆好了,就等着他们过来上菜了。

    沈源对着沈爷爷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太累了,回家不小心睡了一小觉。”

    “当年在部队,你也是负重五十公里越野的冠军,到地方几年下来就退步成这样,以后早上跟我们跑步去吧。”

    沈爷爷病情没恶化之前,每天早上都是跟警卫班的小伙子们跑步的,这段时间身体恢复了,他又想把这个习惯捡起来了。

    沈源笑着答应了。

    “爸,您的病不适合做剧烈运动,以后还是以静养为好。身边的人也都提醒着点,不能什么都可着首长的性子来,得以他的身体为重。”

    梁晴忍不住插嘴,后面半句是对着小张说的。

    小张尴尬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行,一切都听医生的,等我们问问刘大夫再说。”沈爷爷挥了一下手,示意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先吃法吧。”

    周阳几个马上起身跟着小张和马淑兰去厨房端饭菜。他们在三家屯的时候也跟沈爷爷一起吃过饭,饭前帮忙都已经成习惯了。

    沈爷爷不喜欢家里勤务兵跑来跑去,小张这个上尉被锻炼得进得了书房,下得了厨房,非常全能。

    一桌子人呼啦走了一半,安安稳稳坐在那等着吃饭的沈源一家就显得有些扎眼了。

    “小青,你也去帮忙。”沈源不敢惹刚发过脾气的梁晴,只能吩咐大女儿。

    沈国青痛快地起身去了。她倒是一点不介意,更不觉得自己应该坐在这等着吃才是有身份的表现。

    工农兵是一家,人人平等,劳动最光荣,都是为革命建设做贡献,她不介意帮马淑兰干点活。

    菜陆续端上来,一大桌子,非常丰盛,连下午吃了一肚子肉的沈国慧都又馋了。

    马上就要到中秋节了,北方小城里,几乎所有的夏季蔬菜都见不到了,大家又开始白菜、土豆、萝卜和咸菜换着吃的季节了。

    可是周家园子里的蔬菜却新鲜水嫩,长得正好。这次过来,几个孩子给沈爷爷带了好几大筐的新鲜蔬菜,几乎所有能见到的夏季蔬菜都带全了,还有更难得的新鲜野菜,也带了一大筐。

    除了蔬菜,新鲜猴头、木耳、各色鲜蘑菇也带了一筐,晾干的蘑菇和干菜一大包;红心的野鸡蛋一筐,咸蛋一坛子,野鸡好几只,最后后备箱装不下了,把家里的小推车挂在吉普车后边才算把东西全都装上。

    沈爷爷笑眯眯地看着菜一样一样地端上来,不住地给大家介绍,这个是孩子们自己种的,那个是山里捡的,这个是自己晒的,那个是下套子抓的,了如指掌滔滔不绝,很是为几个孩子能把日子过得这么风生水起而骄傲。

    沈源听得津津有味,连沈国昌和沈国新都不时地问几个问题,只有梁晴越听越气,听老爷子的意思,他们回家吃顿饭,还得感谢几个农村的野孩子了?!吃顿好的,还得靠着他们不成?

    一大桌子菜都端上来,花花绿绿非常丰盛。沈爷爷特别吩咐马淑兰,几个男孩子都是饭量大的时候,做饭用大锅,盛菜用小盆,平时那些小盘子小碗的都收起来。

    沈爷爷左右各坐着周晚晚和沈国慧,他笑眯眯地摸摸这个的头,捏捏那个的脸,又问几个男孩子:“有谁想喝两口?”

    “爸!孩子们都小,不能让他们喝酒!”沈源吓得赶紧阻止,忍不住看了一眼梁晴,就怕她忍不住当面反驳父亲。

    “就喝一小杯!除了这三个小的,你们几个大的一人一小杯!半大小子过了十二就可以适当喝一点了!今天也不让你们多喝,就是陪爷爷乐呵乐呵!”

    沈爷爷指了指沈国新、沈国慧和周晚晚,示意马淑兰除了这三个,给其它几个孩子每人一个酒杯,沈国青也给一个。

    “能喝就喝,不能喝可别勉强啊!”看父亲执意让孩子们喝酒,沈源只能这么暗示家里的几个孩子,他们当然都得是不能喝的

    沈爷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大儿子捣鬼,他让孩子们自己给自己倒上酒,然后也不动筷子,就等着忙活着收拾酒杯和碗筷的马淑兰落座好开席。

    沈国慧可没有等辛苦做饭的人落座才能吃饭的意识,她从小吃食堂,从来都是饭打回来坐下就开吃的,今天这么多好菜,她早就迫不及待了。

    谁想到一口鸡蛋入口,她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我的牙!妈!我的牙好疼!”

    周晚晚坐在那笑眯眯地看着,小样儿,我的东西是那么好抢的?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不让你喝半个月的粥哪对得起被你抢去的东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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