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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全文阅读

作者:姣姣如卿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txt下载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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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空间

    周晚晚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应该是有人抱着自己,可四肢和脖子好似不是自己的,控制不住地软软垂下来。

    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却完全提不起力气。耳边有模糊的说话声,但她听不清楚,感官和身体都变得异常迟钝。

    那种无力感让她什么都不想做,不想想,身体好似已经自己做好了选择,就这么沉睡过去吧,陷入黑甜梦乡,那种舒适甜美太吸引人了,甚至让她有隐隐的欣喜。只要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就能得到。睡吧,睡吧……

    睡觉!!

    周晚晚心里猛然一惊,已经模糊的意识随之清醒。她怎么会想睡觉?!作为一缕无所依凭的魂魄,她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睡过觉了!

    现在,她竟然有了想睡觉的感觉,也就是说,她拥有了身体?!空间升到满级的奖励是真的!空间真的让她回到过去了!瞬间,眩晕之前的记忆迅速回笼。

    是的,周晚晚有一个空间。

    刚开始,她从没想过半生苦难不断的自己有一天会拥有这样的幸运。可是随着这个随身空间慢慢地改善自己和周围人的生活,她的人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个变化对她来说,就只能用灾难来形容了。

    周晚晚出生在1961年,母亲在她三个月的时候因为在生产队劳动间歇跑回家给她喂了一次奶而被告发,说她藏私心,被拉到公社关押,又被罚去挖护路树的树坑,结果因为产后失调和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晕倒在路旁的壕沟里。

    冰雪初融的东北,壕沟里一半雪水一半冰,等母亲被发现,已经断气多时,手脚都结了冰碴……

    周晚晚六岁前主要是二哥带着,六岁那年的夏天,大姑家的二表哥因为倒卖三斤六两粮票被捕,在奶奶和大姑的逼迫和诱哄下,二哥去代二表哥顶了罪。

    谁都没想到,二哥被判了无期徒刑。

    也许最没想到的是二哥吧,据大哥一次酒醉后回忆,当时奶奶和大姑指天指地地向他们兄弟保证,他们已经托了关系,二哥最多就关几个月。

    如果二表哥被定罪,就会失去国营商店售货员的工作,为了保住全家这一代唯一一个吃“供应粮”的,就让二哥去顶罪,说是他们年龄差不多,咬死了那粮票就是他倒卖的,谁都不会深究。

    确实没有人深究,二哥很迅速地被判了无期徒刑。

    他才十五岁,周晚晚猜测,二哥一定是后悔了,也害怕了,所以他在押解途中跑了,没跑出一百米,就撞上路过的卡车去世了……

    在那以后的日子,周晚晚跟着大哥长大。直到她十七岁那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她为了能跟已经回城的赵宝生结婚,连考三年。

    为了支持她高考,大哥在这三年里拖着严重风湿的双腿包揽了全部家务,无论农活怎么累,也无论继母怎么撒泼说风凉话,他都没有让家务活耽误妹妹一点学习时间。

    终于,周晚晚在1979年考上了兴化地区的一所师范专科学校,也与赵宝生顺利结婚。

    毕业后,周晚晚被分配到兴化地区下属的陵安县一所中专做美术老师,她以为她终于可以报答大哥的养育之恩了,可大哥的身体却迅速地垮了下来。

    长期营养不良,再加上年少时在农田基建工地的潮凉寒冻,让大哥得了非常严重的贫血和风湿病,最终导致器官衰竭,很快就去世了。

    当时周晚晚几乎崩溃,她的大哥呀,那个为了弟妹自己一顿饱饭都没吃过的大哥,那个累死累活赚的每一分钱都花在妹妹身上的大哥,那个怕她受委屈,三十多了还不肯结婚的大哥,在她刚刚有能力报答他的时候就这么走了……

    在办完大哥的葬礼后,周晚晚不顾全家人的反对请了一年病假,去了南方一个她只曾经在画报上看过一眼的偏远庵堂。

    那个庵堂因为太过偏远,又建在深山中,被第一批回国寻根的华侨找到,并报道了出来。

    大哥去世后周晚晚觉得自己活着的支柱垮了,以前她曾经觉得她与赵宝生的爱情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大哥走后,她才明白,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将一颗心全都掏给她的大哥。

    在庵里,十几个居士,周晚晚是做功课最认真最虔诚的一个,她甚至计划要剃度皈依。

    一年后,当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俺里唯一的老尼姑时,老尼姑送给了她一串手链,并告诉她,一年后,如果她还想皈依,再来。

    周晚晚带着手链回去了,回程的路上发生了一场小车祸,她的血滴在了手链上,从此,她拥有了一个随身空间。

    刚开始,这个空间还只是初级阶段,只有一块几亩大的农田,几种牲畜,和一处泉水,但空间里的东西生长速度却是外面的几十倍,出产的东西也比外面的味道好很多,同时还具有治疗疾病调理身体的功能。

    特别是那处泉水,滋养身体的效果非常显著,对周晚晚身边出现的一些疾病的治疗效果比药物还要好,小病几乎是水到病除,甚至周晚晚公公已到晚期的胃癌,在周晚晚偷偷给他喝过几周灵泉水后,都痊愈了。

    周晚晚马上将空间的存在告诉了赵宝生。

    在她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大哥已经离开了,现在她只剩爱人了,最亲近的人之间怎么能存在秘密呢。她当然要与丈夫有福同享。

    在经过最初的惊讶、害怕、窃喜等一系列情绪以后,他们开始利用空间改善生活、调理身体。很短的时间内,他们的生活变得健康、富足。

    自己生活好了,怎么能让父母受苦呢,赵宝生开始跟周晚晚商量把空间的事告诉家人。周晚晚同意了,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这个决定,让周晚晚的以后的人生如卷入决堤的洪水,陷入危险重重之中,直至灭顶。

    公婆知道了,大姑姐和小姑子当然也会知道,然后,不可控制的,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先后得到了消息,周晚晚的生活变得一片混乱,身体和精神开始承受不住。

    可是她不知道,人心不足,后面还有更多的不堪在等着她。

    首先是大姑姐赵宝华试图绑架周晚晚抢夺空间,她躲入空间逃过一劫。也正是因为这次不成功的绑架,赵宝生得知周晚晚进入和移出空间的地点不能移动,只能是在同一地点。

    赵宝生趁她不备拿走手链,在试过各种方式都不得其门而入后,他们一家人将周晚晚关进一间小屋,威胁她交出空间,否则就关她一辈子。

    周晚晚对赵宝生彻底死心,遁入空间不再出来,直到一年后,空间升级,拥有了矿产区和工业区,在工业区能制造出斧头的那一天周晚晚走出空间,试图用斧头砸开窗户逃跑,可惜,她在那一世终究没能活着走出那个房间,就倒在了赵宝生的木棍之下。

    死去的周晚晚离开身体,作为一缕魂魄飘荡在世间,她终于能走出那个禁锢她身体的房间,也能自由地去看这个世界了。

    她看着赵家人抢夺她的手链,手链却在离开她身体的一瞬间消失无踪,同时她的灵魂上出现了那手链的结印,从此,空间与周晚晚的灵魂结契,不失不灭,永世相随。

    周晚晚想起了给她手链的老尼姑,她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她解答,可是当她回到那座深山里的庵堂,那里已经人去俺空。庵里佛堂的供桌上,厚厚的积灰上写着八个字:莫失本心,莫忘来处。

    在晚晚看完的瞬间,字迹消失无踪。

    从此,周晚晚就飘荡在世间,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发展日新月异,看到的越多,她越遗憾,这么丰富的物质,这么自由的精神,大哥永远也看不到永远也享受不到了。

    如果能让大哥活着,让大哥好好地活到这个时候,让他看一看这个越来越美好的世界,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随着空间级数的增加,它的面积越来越大,功能也越来越多。农牧区已经扩展到望不到边际,矿产区已经能不限量地开采出地球上存在的任何金属、宝石,工业区也能根据主人设置的产品外观、性能等条件来生产出任何产品。

    最让周晚晚惊喜的是,在空间达到五十级的时候,在灵泉之外,又出现了一处灵液,其治疗功能是灵泉水的百倍,是真正的绝世灵药。只可惜产量很少,一年只有几滴。

    周晚晚觉得她对空间的开发已经很全面,可空间还是不停地让她做任务、升级,当她升到八十级(满级一百级),空间的物种已经达到饱和,功能也很久没有再增加,她不知道自己一直要升级空间的意义何在,正想放弃时,她得到一个提示,升到满级,空间有大奖——帮助空间主人完成一个心愿,任何心愿都可以。

    周晚晚如获至宝,刚得到空间时她都没有这么高兴。她想回到小时候,想让自己和哥哥们的人生从新开始,再没有遗憾和苦难,让哥哥们幸福美满地渡过一生。

    从此,周晚晚的的脑子里就只剩下做任务、升级空间了。

    她不再去关注曾经错待、迫害过他们兄妹的人,不再去任何名山大川游玩,不再沉迷外面世界里层出不穷的新鲜玩意儿,她将所有精力都放在空间升级上。

    除了空间作为任务要求的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她不曾再跨出空间一步,终于在时间跨入二十一世纪很久以后的一天,她完成了空间升级的所有工作,得到了这个她热切期盼的奖励。

    她,周晚晚,带着前世对哥哥们愧疚与遗憾,带着对所有逼迫虐待他们兄妹的人的刻骨仇恨,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回来了!

第二章 归来

    “囡囡!囡囡!你醒醒!你醒醒啊!你看大哥一眼吧!囡囡!”记忆回笼的瞬间,周晚晚感觉到一只手在大力地摇动自己,耳边焦急的呼唤让她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前先湿了眼睛。不用做任何判断,她就知道,这是大哥,大哥在抱着她,大哥在跟她说话,大哥还活着!只要大哥还活着,只要大哥能好好活着,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愿意拿自己任何东西去交换……

    “叫唤啥!五妞都死透透地了!你又把个死孩子捡回来干啥!”一个老太太直着嗓子叫嚷着,声音尖利无比,如一根细线在周晚晚的脑子里拉扯,难受无比。

    “囡囡没死!囡囡还有气儿呢!谁把我妹妹给扔出去的!?”一个比大哥的声音还稚嫩的男孩子在极力喊着,周晚晚虽然不能睁眼看他,但从他的声音里能听出来他的焦急恼恨,声嘶力竭地似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质问着。

    “死了不扔出去搁炕上挺尸啊!?你跟我厉害啥!你还想打我咋滴?!”

    ……

    耳边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周晚晚却根本不能去注意他们在吵什么,在听到大哥声音的瞬间,周晚晚的耳朵就只能下意识地去捕捉大哥的声音,这个在回忆里肖想了无数遍的声音,虽然现在听来还青涩稚嫩,可周晚晚知道,这是大哥的声音,她在经历了几十年的煎熬与期盼后,又一次听到了大哥的声音。周晚晚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想睁开眼睛看看大哥,想张开手臂抱一抱大哥,可是无形中好像有一种力量束缚着她,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眼泪从眼睛里涌出,完全控制不住,她也不想控制。

    “囡囡哭了!囡囡流眼泪了!大哥!大哥!囡囡会哭,囡囡还活着……”又是那个稚嫩的声音,由激动到哽咽,最后呜呜哭出声来。

    “奶!奶!你看看,你看看囡囡,她没死,她还知道哭呢!你让我把她抱屋去吧!”大哥的声音焦急而恳切,最后带上了哀求“奶!囡囡还有气儿呢!奶!你摸摸,囡囡还喘气儿呢!”

    “别拽我!我不摸!死透透儿地了摸了晦气!”周晚晚听来了,这个声音尖利的老太太是她的奶奶赵满桌。从小奶奶就骂她是“扔南山地货”。南山不是山,只是村子南边一个长着杂草灌木的小土坡,一直作为村里的坟地,村里人说谁扔南山上去,就是咒谁死。她一直以为这只是奶奶的一个口头禅,原来,她是真的盼自己早死,而且已经把自己给扔过去一次了。

    “我妹妹没死!咋就不能进屋?!给扔南山没死成,现在想冻死她咋地!”这是二哥!周晚晚猛然想起来,这个比大哥还稚嫩的声音是她的二哥周晨。周晨只活到周晚晚六岁的时候,周晚晚有关于他的记忆很少。大哥却曾经说过,二哥比大哥还疼她,从小走哪都把她抱怀里。周晚晚是早产儿,出生后又严重营养不良,后天发育比正常小孩迟缓很多,两岁了牙还没长好,二哥就一口一口嚼碎了喂她,一直喂到她三岁牙齿长全。大哥要去生产队干活,照顾不了她,一直是二哥照顾她,她的衣服破旧却永远干干净净,大家都吃不饱,二哥却总有办法找东西给她偷偷加餐。二哥的手巧,最后那两年,十四五岁的少年,甚至学会了给周晚晚做衣服,更别提她头上总是花样翻新的小辫子了。

    这个在记忆里遥远却让周晚晚倍感温暖安全的声音,是她的二哥。周晚晚的眼泪流得更凶,四肢依然不能动,眼皮却在她的努力下抖了两抖。

    在她流眼泪以后就一直关注她状态的周晨马上发现了。周晨推一把抱着妹妹被奶奶挡在屋门口的大哥周阳:“大哥,抱屋去!妹妹能睁眼睛了!再耽误就冻坏了!”

    周阳一听,不顾奶奶的张牙舞爪,把妹妹护在怀里,倒退着用后背迎着奶奶的巴掌就往屋里硬闯。周晨在旁边把奶奶的身子一挡一别,给周阳争取到了能挤进屋里的空隙,周阳瞅准机会抱着妹妹闯进屋,小姑周红英站在东屋门口尖叫:“别把死孩子抱屋里来!滚出去!”

    周阳一顿,也没时间跟周红英理论了,一转身把妹妹抱到西屋自己家炕上。周晨跟进来,快速插好门,利落地跳上炕拿了两床被子,一铺一盖把妹妹捂上,兄弟俩不顾奶奶和小姑在外面的叫骂,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泪流满面的妹妹身上。

    “小二,囡囡这是咋地了?咋不睁眼睛一直哭?”虽然周家堂兄弟里周阳的排行第三,周晨排行第四,但只有自己同胞兄妹几个的时候,他们还是会用母亲在世时私下里对他们的称呼。周晚晚一直叫周阳“大哥”、周晨“二哥”,而周阳一直随着母亲的叫法,叫周晨“小二”。

    “委屈地呗!奶也恁心狠了!囡囡是她亲孙女,她咋就不盼着她点好,说扔就扔!”周晨愤愤地说,周晚晚感觉有一滴热汤的泪水滴在自己的手上,接着是一只手轻柔而珍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胳膊。

    周晚晚听到周阳也跟着抽了抽鼻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下午还去队里送粪不?”

    “不去了!囡囡再给扔南山上咋整?我得在家看着。”

    “囡囡这是饿的,再不想办法早晚得出事儿。我下午也不去了,得想招儿给囡囡整点儿吃的。”周晚晚听着大哥一边说一边悉悉索索下地的声音。

    “大哥……”周晨欲言又止,有周晚晚听不明白的犹豫和担忧。

    “你别管。我走你就把门插好,奶骂啥你都别接茬,看好囡囡就行。”周阳还稚嫩的声音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担当,让炕上一坐一躺的兄妹俩莫名地心安。

    “你放心吧。早听惯了,跟她置啥气,我又不傻。”周晨一边说一边下地,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周老太太的叫骂声清晰了起来:“……丧了良心了!吃我的喝我的!养出一窝白眼狼……”

    咣当一声,门被大力关上,然后是上门插的声音。应该是周晨送走周阳回来了。接着,周晨上炕,将周晚晚连人带被子抱住。周晚晚感觉二哥的脸轻轻地埋在了自己的颈窝,很快,有泪水落在她的脖子上,一滴一滴,流了很久……

    周晚晚的心因那一滴滴的泪水酸涩不已,也在这一滴一滴的泪水中变得柔软而充满希望。她回来了,大哥还是个小小少年,二哥也还活着,他们兄妹不会再被欺负,不会再做别人的替罪羊,他们会活得很好很好,会一直彼此陪伴,会拥有美满幸福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二哥的呼吸渐渐平稳,应该是睡着了,门外周老太太尖利的叫骂也停止了。周晚晚试图动一下身体,还是不行。无论她怎么努力,她的身体都不肯听从意识的指挥。周晚晚一着急,用意识进入了空间。

    进入空间她才发现,自己现在的模样已经不是她当年被赵宝生杀死时25岁的样子,而是一个瘦小枯干的婴儿。枯黄的头发,瘦得皮包骨头的四肢和躯干,细小的脖子甚至都支撑不起来显得特别大的脑袋。这个样子,说她马上会死掉都有人信,也怪不得她奶奶迫不及待地要把她扔出去,真的是一幅随时准备断气的样子。

    从现在的样子推断,她的年龄应该是几个月不到一周岁。记得大哥曾经说过,她一岁那年的冬月(农历11月),一次已经饿得断气,被扔到了南山上,后来抱回来又活了。周晚晚已经基本肯定,现在就是大哥提起的她被扔那次,她看了一下空间里显示的时间,自己猜得没错,今天是1961年12月20日,农历十一月十三。那么,现在大哥十三岁,二哥十岁,她自己只有十一个月。

    对这次被扔,大哥当初不曾提到的细节周晚晚也推断出个大概,应该是她被奶奶拎出去扔到了南山,不知道被谁看见,去通知了两个哥哥,然后两人及时赶到,在她没被冻死前给捡了回来。回到家奶奶还不肯让她进门,才发生了她刚醒来那段争吵。

    周晚晚试着用了一下意识,好在意识不受身体影响,在空间里还是能自由运用。可是如果要检查身体或者补充营养,只能让身体进入空间或者把东西拿出空间才行,她的身体现在在二哥怀里,不能随意进入空间。而把东西拿出去,以她现在眼睛都睁不开的状态,根本掩饰不了突然出现的食物。

    周晚晚正在纠结该怎么办时,意识却开始慢慢模糊,应该是身体太弱,支撑不住长久的消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周晚晚用最后一丝力气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她好容易回到哥哥身边,不能出任何差错,她得回到身体里,必须回到身体里,其它的都可以慢慢来……

第三章 麦乳精

    再次醒来,有甜甜的奶香流入嘴里,周晚晚下意识地吞咽,几口后,胃部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刚刚咽进去的东西被全部吐出来,因为是躺着,有一部分甚至从鼻子涌出来,呛得她几近窒息,一双手把周晚晚扶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嘴边、鼻子上的呕吐物也有人在清理。

    周晚晚依然不能动,但意识却完全清醒了。应该是哥哥们在喂她吃东西,从口感和味道上看,估计是牛奶、奶粉之类的婴儿食品,而自己长时间不曾进食的胃肠在忽然进入食物时很不适应,才会呕吐。

    这种情况,没别的办法,只能一口一口慢慢吃,忍住不吐,熬过胃肠最初对食物的排斥以后就好了。

    清理完,周晚晚感觉自己被抱起,身体靠在一个怀抱里,大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让囡囡躺着了,把她立起来试试。囡囡乖乖的,不吐了啊,这是麦乳精,好东西,可甜了,来,咱们再吃一口啊。”前一句应该是对帮妹妹擦脸的周晨说的,后一句是在哄周晚晚。

    又一勺麦乳精被送进嘴里,周晚晚努力咽进去,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周晚晚紧紧地闭住嘴,强忍着那股呕吐感,硬是把已经涌上嗓子眼儿的麦乳精又压了回去。好半天,她才松开紧闭的嘴,而那勺子好像跟她心有灵犀一样,跟着就又喂进来一口,又一次胃部翻腾、压下,如此反复四五次以后,情况慢慢有了好转,十几勺之后,周晚晚不肯再吃了,过度饥饿后的第一次进食,还是以少量为好。特别是她现在的身体还只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婴儿,再多了恐怕会对胃肠造成负担。

    一次简单的进食,让周晚晚出了一身虚汗,意识很快又开始模糊,两个哥哥近在耳边的说话声变得模模糊糊,周晚晚很快又一次进入梦乡。

    再一次醒来,周晚晚看见了一团黑色的影子,眨了眨眼,眼前的事物开始慢慢清晰,她应该是躺在一铺炕上,窗子上有微光透过来,屋里的东西都是一片片黑黑的影子,对面的黑影发出匀称的呼吸声,应该是睡着了的大哥或者二哥,脖子下枕着一只手臂,背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应该是被两个哥哥夹在中间睡的。

    直到这时,周晚晚才意识到,她能睁开眼睛了。她试图动一动手脚,虽然还是虚弱,但手指能动了,再抬抬胳膊,很费劲,也能抬起来了。周晚晚一阵欣喜,正准备再试验一下其他部位,抱着她的人动了,是周晨:“囡囡醒了?要尿尿不?”不等她回答,已经被抱了起来,接着被抱下炕,端在尿桶上把尿。全程干净利落,熟练至极。

    周晚晚条件反射地做出了回应,哗哗哗,开闸放水。直到被周晨塞进被窝,周晚晚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羞……

    睡在旁边的周阳也披上棉袄准备下炕:“正好囡囡醒了,再喂一顿吧。”一边说一边准备往外面走,“我去奶那边把暖壶(暖水瓶)拿来。”

    “大哥别去了,去了又得挨一顿骂。”周晨叫住准备开门往外走的周阳,从桌子底下拉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借着窗外的透过来的月光,已经基本能看清东西的轮廓,周晨对屋子里的摆设又熟悉至极,所以做起事来一点障碍都没有。

    “骂就骂吧,总不能让囡囡吃凉的。”周阳又准备出去。

    “我有办法让囡囡吃热乎的,大半夜地,你可别惹她开骂了,骂起来全家一宿都别得消停。”周晨一边说一边忙着手里的东西,随着水声,一股香甜的奶味儿散了开来。

    “你从哪整地热水?”周阳终于放心,走到桌边帮忙。

    “不用你,你上炕把囡囡包起来。”周晨端着一只小碗走到炕边“我趁黑烧了个火盆(有底座的黄泥做的敞口盆,把柴草烧完的火红灰烬或木炭放进去,放到炕上取暖,是以前东北农村冬季白天的主要取暖工具。)端咱屋放着,一直用茶缸子在里面热着水呢,温的乎地,囡囡现在吃正好。”

    周晚晚被周阳抱在怀里,张嘴喝下周晨喂过来的麦乳精,胃里依然恶心,但比第一次好很多,忍忍就过去了,在熬过了最开始的三四口以后,差不多能用正常速度进食了。兄弟俩一直紧张地观察着妹妹,看她不吐了,终于放下心来,开始聊天。

    “奶知道你烧火盆又该骂糟蹋柴火了。”

    “我趁黑在仓房(仓库)后边烧的,没人看见。我明天早点起,把灰倒了再把火盆鸟悄地(无声无息不被发觉地)送回去不就得了。”

    “这事儿你别管了,基建工地那边上工早,我早点起给送回去,你明天晚去一会儿队里,喂了囡囡再走。别让奶知道麦乳精的事儿,沈首长那就这一罐,还是省城里的大官过来慰问送的,吵吵(宣扬)出去了谁都想去要,再让人家沈首长作难。”

    稍微有点力气思考的周晚晚这才留意到,在这个草根树皮都难找到的荒年,哥哥给她吃地竟然是麦乳精。这件事在她前世也是有的,大哥每次说起来都会反复强调周晚晚命好,有贵人相助。

    这个被大哥认定是周晚晚命中贵人的沈首长,是村里早年参军出去打鬼子的老革命,解放后回村,大家才知道他在部队做了大官。至于是什么大官,村里人也弄不明白部队里的军衔,就听人说首长是个很大的官名,就叫他沈首长。

    那天周阳去求生产队队长,想给周晚晚弄点粮食吃,被回村养病的沈首长碰到,在了解了他家的情况后,沈首长给了周阳一罐麦乳精。靠着这罐麦乳精,周晚晚活了下来,前世今生,皆是如此。

    周晨对哥哥的嘱咐点头应是,不过他却有另外的考虑,“我知道。这要是让奶知道,不是进老姑肚子里就是给大姑家那俩小的吃了,哪有咱囡囡啥事儿。基建队分的红薯干你也别往家里拿了,队里活那么重,你只跟我们一样吃菜叶子糊糊哪行?拿回来奶也不给咱家人吃,都给大姑攒着呢。别信奶说的,她要是一天给咱囡囡嚼一两喂了,囡囡还至于饿成这样。”周晨喂完一小碗麦乳精,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上炕睡觉。

    被周晨提醒,周阳想起来,基建队今天发的二两红薯干还没交给奶奶,在自己裤兜里揣着呢,提醒弟弟拿出来吃了:“……再给小霞留两块,明天给她,嘱咐她偷偷吃,被让别人看见。”

    “我不吃,你自己都吃了!”周晨的火蹭一下窜了起来,“别给她留,啥用没有,囡囡被扔出去她就在旁边看着,一声都不吱!”

    “她才七岁,能知道啥……再说她也拦不住,你看今天咱奶那劲头儿,咱俩都强支巴(应付)住。”

    “不能干别地不能去给咱俩报个信儿啊?人刘二婶家的二狗才六岁,就知道看见奶要扔囡囡赶紧跑队里找我。囡囡是她亲妹妹,她咋就能在那干看着一点儿不着急?”

    周阳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几近是呢喃地道:“小霞从小在奶那炕长大,跟咱们不亲……”

    “那不是没盖房子时咱家那铺炕睡不下吗,也没人让她去,是她自己个跟老姑屁股后面非要去那炕睡,她要不去,你去我去不都一样?”周晨收拾好钻进被窝,把妹妹楼进怀里盖严实了,“再说了,也就晚上在奶那炕睡一觉,白天还不是咱妈管着她,吃穿哪样亏待她了?”

    周阳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周晨在被窝里轻轻地给周晚晚揉着肚子,兄弟二人不再聊天,很快睡着。

    黑暗中周晚晚睁开眼睛,确认大哥、二哥已经睡熟,将手中藏着的兄妹三人的头发放入空间,意识也跟着进去。先用头发上携带的人体信息给三人做了一个全面身体评估,结果很快出来,看得周晚晚眼眶发红。严重的营养不良,发育滞后,每一样生理指数都不达标,每一种营养物质和微量元素都缺乏。

    根据空间给出的治疗方案,每天吃为三人量身定制的药物,加上每日饮用灵泉水,再辅以一滴灵液(灵液的功能太过强大,每年一滴足以,再多人体吸收不了,只能浪费。),周阳和周晨的身体要七天时间能恢复到完全健康水平,十天达到同龄人的强壮标准,以后每日饮用灵泉水,每年喝一滴灵液,再经常吃空间里的食物,寿命能达到120-150岁,同时,他们的身体能抵御地球上任何病毒和有毒物质的入侵。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调理好身体以后周阳和周晨能不生病、不中毒地活到一百二十岁以上。

    至于周晚晚自己,先天不足和后天严重的营养不良已经彻底损坏了她的身体,而且她现在的灵魂和身体不能达到完全契合,一生中会有很多变量存在。她的身体和哥哥们一样用药物+灵泉水+灵液的调理方案,她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达到健康水平,至于强壮,永远达不到。一生都用灵泉水和灵液滋养,她也只能活到八十岁左右,而且不能保证不生病。

    按现在的身体状况,周晚晚前世如果没有灵泉水的调理,只能活到三十岁,而且后几年还是卧床状态。

    周晚晚很快拿到了为三人量身定制的药物,按照周晚晚的设置,药物做成无色无味入口即化的胶囊,并在胶囊外加了DNA锁,只有治疗目标放入口中,接触了他的DNA才会瞬间融化,否则任何人都打不开外面的胶囊,更不能接触里面的药物。想了想,周晚晚又制作了一份入水即溶的药物。毕竟她现在还是个行动不便的小婴儿,万一找不到机会把药物塞进哥哥们的嘴里,放入水里给他们喝掉也是可以的。

    接着周晚晚又开始为以后的生活做准备。现在是1961年的冬天,正是建国初那场人人谈之色变的自然灾害的最后一年,无论是现在还是在以后的十几年里,食物都是重之又重的东西。

    虽然经过几十年的积累,空间的各项物资储备供应整个国家使用几年都没有问题,周晚晚还是在空间种植了很大面积的当时东北最为常见的粮食作物,牧业区养殖了大量的东北家养和野生的各种动物。好在空间完成升级,种、收、储存都可以自动完成,周晚晚只用意识设置一下种植和养殖的种类和数量就可以。

第四章 周家

    忙完这些,周晚晚闪出空间,听了一下周阳和周晨都打着香甜的小呼噜,确认他们睡得很熟后,她用意识从空间取出一个抱枕,大小形状和触感都与自己的小身体完全一样,让它代替自己给周晨抱着,身体进入空间。

    先给自己吃了药,喝了灵泉水和灵液,又冲了一奶瓶富含各种营养物质的奶粉喝掉。是的,奶瓶,周晚晚捧着奶瓶一脸黑线地吸着奶嘴,因为营养不良,她十一个月还没长牙,只能吸奶嘴……

    虽然空间的药物和灵泉水、灵液能提供身体生长和平日所需的所有物质,但是却不能让人拥有饱腹感。周晚晚大口地吸着奶嘴,满足得直叹气,还是肚子实实在在有粮食的感觉好啊。

    十一个月,早是应该增加辅食的年龄了,可因为这具小身体刚刚经历过严重饥饿,还没复原,不能一次吃得太多,周晚晚只能作罢。躺在空间里,周晚晚摸着自己的小肚皮舒服得直哼哼。

    吃饱喝足,周晚晚离开空间,将抱枕放入空间,自己躺回周晨怀里,静静等了一会儿,确认周晨没有发觉,再拿出他那份药物塞进他嘴里,又让灵液顺着自己的手指流入周晨嘴里,药物瞬间融化,灵液也马上被身体无声无息地吸收,周晨没有任何感觉,又很快睡去。

    至于周阳那份,周晚晚只能遗憾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大哥叹气,她十一个月了,可是她连坐着都不行,更别说爬和走路了,所以哪怕移动十厘米的距离,对她来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只能等明天再想办法了。

    闭着眼睛,周晚晚的嘴边带着自信的笑容,一切才刚刚开始,以后的每一天,她都会让自己和哥哥们过得很好,很幸福。他们会有健康的身体,有丰富的物质,有彼此的陪伴,有美好的前程,有纯洁的爱情,有美满的家庭和可爱的小孩……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周晚晚就被周晨用毛巾擦脸擦醒。

    “囡囡醒啦!”周晨弯着亮晶晶的黑眼睛冲着周晚晚笑。周家四兄妹的长相都像母亲,特别是周晨和周晚晚,完全遗传了母亲李秀华白皙的皮肤和大大的杏眼,小时候就是长相特别出色的孩子。

    周晚晚对周晨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但第一眼见到他,周晚晚就觉得跟二哥特别亲,看着他笑盈盈的眼睛就满心欢喜,情不自禁地冲着他笑了起来。

    “我们囡囡今天这么高兴啊,是不是知道有好吃的?”周晨捏捏周晚晚的小鼻头,把早就在被窝里暖着的棉袄棉裤拿出来给周晚晚穿上。周晚晚找了一圈,屋里没有周阳,估计已经去基建工地了,桌子下也没有火盆,一定是被大哥放回去了。

    周晚晚软手软脚地任周晨给她穿衣服,这具身体还是很虚弱,未来的一个月内,她的主要目标就是由虚弱到健康,首先,至少得先做一个健康的小婴儿,然后,再想办法拿出空间里的食物,让哥哥们填饱肚子。

    周晨帮周晚晚穿好衣服,在她脖子上垫了一块旧得几乎丝丝缕缕但还是很干净的毛巾,拿来一个小碗开始一勺一勺地喂她喝麦乳精。

    周晚晚这才发现,她已经用了两次的勺子是把木勺,尽管边缘打磨得很仔细,不会伤到小孩子的嘴巴,但体积对于她十一个月的小嘴巴来说,还是过大了,而且因为雕工问题,勺子盛东西的凹陷部分很小,每次周晨都要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里,还可能因为她的嘴巴太小而漏出来一些。每当这时候,周晨都很耐心而轻柔地用勺子边缘把她嘴巴边缘的麦乳精刮回来,再喂进她嘴里。整个过程动作熟练表情柔和,那个仔仔细细的劲头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照顾了几个孩子的母亲也不过如此了。

    周晚晚贪婪地看着尽心尽力温柔地照顾着自己的周晨,虽然面有菜色,瘦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但眼睛乌黑,鼻梁挺直,笑容灿烂,牙齿洁白,是个俊秀聪敏的小小少年。

    周晚晚伸手去摸二哥的脸,却因为体虚手抖,没控制好准头,没摸到脸直接摸上了嘴巴,灵机一动,她迅速从空间拿出周晨的药,在手指塞进他嘴巴的同时,药物也进入了他的嘴巴,有周晚晚手指的捣乱,周晨根本没注意自己嘴巴里有那么一瞬间曾经吃进去了东西。

    周晨喂完周晚晚,非常迅速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就用一床小薄被把她包好,走出他们住的西里间。

    周家是四间坐北朝南的泥草房,由黄泥做成土胚垒砌成墙,房顶盖着茅草。中间进门是半间屋子大的厨房,左右各有一个灶台,原来每个灶台上安着两口大锅,后来搞人民公社大食堂,家里不用做饭,锅都交到大队,拿去炼铁了。后来大食堂解散,周家费好大的劲才买到一口锅,其它三个灶就空了出来,黑洞洞地敞在那里,像三张永远也吃不饱的嘴。

    厨房右手是两间东屋,东屋用毛嗑儿杆(向日葵的秸秆部分)隔出两间,外间的南炕(靠南墙搭的炕)住着周晚晚的爷爷周福堂、奶奶赵满桌、小姑周红英、姐姐周霞,北炕(靠北墙搭的炕)住着四叔周春来。东屋里间住着周晚晚的大伯父一家,南炕住着大伯父周春发、大伯娘王凤英、二堂姐周娟、四堂姐周玲,北炕住着大堂哥周富、二堂哥周军。厨房左手边剩下的一间半西屋也被隔成两间,外间住着周晚晚的二伯父一家,南炕是二伯父周春喜、二伯娘李桂芝和比周晚晚小十天出生的六堂妹周兰,北炕住着大堂姐周平。西屋里间住着周晚晚一家,南炕是父亲周春亮,北炕是周晚晚和两个哥哥。

    这种一家人住一个房间分南北炕的方式在当时的东北农村非常普遍,有些人家甚至南炕住公婆,北炕住儿子儿媳,唯一能保障隐私的就是拉一条布帘子,几代人都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也照样吃饭干活生儿育女啥都不耽误。

    周晨抱着周晚晚走出西里间,西外间的二伯父一家都不在,估计都早早起床去东屋了。厨房里周家正在准备早饭,雾气腾腾,周晨没有停留,外面天光还早,厨房里依然是不点灯的,所以周晚晚只在一片雾气中看到几个人影。

    来到东屋,一家人大都在东外间坐着等着吃早饭,干瘦黧黑的周老头靠着炕头的土墙坐在炕里抽烟袋,两尺长的黄铜烟袋被他吸得吧哒吧哒直响。周老头旁边的炕沿上坐着大儿子周春发,也是黑瘦,穿着黑棉裤,黑棉袄外面罩着一件比棉袄小一大圈的蓝色咔叽布中山装,肩头、手肘、衣襟都补了好几块颜色不一的补丁,上衣兜显眼处露出一只钢笔帽,棉袄的下摆衣角磨破露出黑灰色的旧棉花,头上一顶戴了好几年,而且还将再戴很多年的蓝布解放帽。周春发正在吸用报纸卷着的旱烟卷,父子两人吞云吐雾,整个东外间都被一团薄薄的青烟笼罩着。

    周家老二、老三、老四三个儿子都去二百里外的干岔河水利基建工地干活了,老大周春发因为是退伍军人,做了大队会计,算是半脱产,是不用去出这样的苦力的。不用干繁重的农活,还能拿到一等工分,最主要的是,还能跟领导说上话这在农村算很是有头有脸的工作了。周春发的工作一直是大伯娘王凤英在所有人面前反复吹嘘的资本,更让她觉得自己在周家是最有地位的儿媳妇,前世,王凤英就是凭着这股优越感欺负妯娌、摆布侄女,趾高气扬地过了一辈子。

    周晨把周晚晚连人带被放到炕上,和同样包着薄被的六堂妹周兰并排摆在一起。

    周老太太坐在炕里靠在窗台上借着窗外的亮光给一件衣服打补丁,看见他们兄妹俩进来,脸呱嗒一撂,转过身子给了他们一个后脑勺。

    周晚晚不知道昨天的冲突是怎么结束的,也不知道两个哥哥在周老太太那受了什么委屈,不过今天周老太太看见他们只是撂脸子不搭理,那昨天一定是让她找回场子了,要不然以周老太太的脾气,今天他们兄妹俩根本不可能进得来东屋的门。

    “啧啧!五丫这还真活过来了?昨儿个可就剩一口气在那呼打(呼吸)了,这咋扔出去一趟还精神了呢?”王凤英坐在南炕炕梢的炕沿上,怀里抱着六岁的小女儿周玲,探头看了眼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看屋里众人的周晚晚。

    “我妹妹好着呢!”周晨替妹妹整理了一下薄被,看也不看王凤英,冷淡地说。

    “呦!这还不让人说咋地!这年头大人都养不活,扔出去个死孩子算啥呀?六队刘大河家,一下扔出去俩,人家也没咋地了!”王凤英撇撇嘴,用眼皮夹了一眼周晨。

    “谁敢再扔我妹妹试试?!”周晨的火儿腾就上来了,两眼通红地瞪着王凤英,脸色通红,脖子和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地蹦了起来。

    王凤英被周晨突然的怒火弄得呆了一下,没等反应过来,周晨捏着拳头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咬牙切齿地又问了一句:“谁敢再扔我妹妹试试?!”

第五章 早饭

    屋子里忽然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瞪着这个平时沉默寡言只知道吃饭干活的四乐。周家孙子辈都以“乐”字起小名,周老头在大孙子出生时为了表示自己很高兴,就给起了小名“大乐”,二孙子出生以后就叫“二乐”,以后的孙子依次排行,周晨在周家孙辈中排行第四,家里人都叫他四乐。

    “扔咋地?你还能吃了谁呀!?”周老太太嗷地一声在炕里蹿了起来,抖着手前倾着身子,手指头冲着周晨一点一点地指着,本来盘腿坐在炕上,激动得整个屁股几乎都离了炕,“你冲谁瞪眼睛?你吃我的喝我的,我养你还养出仇来了?你个丧良心地!你那眼里还有谁?”尖利的叫骂震得人耳朵发麻,周晨站在地上憋得满脸通红,紧握的拳头都开始发抖。

    其实对周老太太的叫骂哭号周晚晚从小就听惯了,隔三差五她就得来这么一出,在他们整个三家屯的女人里都是数得上的,别管啥事儿,惹着周老太太撒泼,谁都会头疼。

    周老太太这一开闹不骂够了是消停不了的,听这开头,这是恼羞成怒了。周晚晚可以肯定,昨天主张把她扔出去的就是周老太太,而且在扔出去的时候周老太太一定知道她还有气儿。今天被周晨一质问,心虚了。

    但周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她知道自己理亏了绝不会夹起尾巴做人,而是会变本加厉地撒泼,什么时候把大家都闹得焦头烂额不得不对她妥协才罢休。

    周晚晚正担心周晨要受委屈,炕梢的一床被子忽然呼地掀了起来,睡得一头黄毛像鸡窝的周红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坐了起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大早上地吵吵啥呀?”

    周红英很完全地遗传了周老太太的基因,扯嗓子喊起来那调门一点不比周老太太低,全家人的耳朵又受了一次折磨。

    周老太太被女儿发了一通脾气,气儿倒顺了。过去把周红英又按回被窝里,盖好被子,语气柔和得与刚才判若两人,“英儿,你再睡会儿,天还早着呢。这会儿起来多冷啊,娘给你留着早饭。你再眯一会儿。”手还在周红英背上轻轻拍着,一副慈母面孔。

    周老太太哄好了周红英,恶狠狠地盯了周晨一眼,顾忌到睡觉的周红英,没有接着撒泼,而是拿手指隔空使劲点了点他,又去缝她没完成的补丁了。

    这茬算是揭过去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东外间的门被打开,穿着露棉花的黑棉袄带着狗皮帽子的周家大孙子周富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进来。周富小时候摔断过腿,后来没接好,一条腿有点短,走起路来不好看,却不耽误干任何农活。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霜花和雪沫子一边憨声憨气地对炕边的周晨问道:“四乐,你咋没去队里出早工(吃早饭之前干两个小时活)?队长还问呢。”

    没等周晨回答,王凤英的大嗓门就一惊一乍地响起来了,“唉呀妈呀!可不是咋地!四乐子咋没上早工?这就耽误俩工分呐!”

    “大伯娘自己咋从来不上早工,这会儿知道心疼那两个工分了?”周晨看都没看王凤英,坐在炕沿上绑自己乌拉鞋的带子。

    “你看谁家妇女还去上早工?”王凤英说得很是理直气壮。

    “前趟街(读gai,一声)赵五婶、屯东头李有子媳妇、老李太太家的三个儿媳妇,全生产队出早工的妇女有几十个呢,大伯娘不知道?”周晨系好一只鞋又系另一只鞋,接着不紧不慢地挤兑王凤英,“人家妇女不上早工是得在家做早饭干家务活,大伯娘可从来没做过咱家的早饭,你家的衣服都是二伯娘和大丫姐给洗的吧?”

    王凤英被周晨说得老脸通红,又找不到理由来反驳他,憋得喘气都粗了。

    “娘,吃饭吧。吃完还得出工呢。”还是周富看不过去,帮母亲解了围。

    “唉!吃饭!”王凤英答应地痛快,屁股粘在炕沿上却没挪一下,而是冲着外边喊:“他二婶,咋还不吃饭?大乐都回来了!”

    周平从厨房走进来,搬着一个黑乎乎的四角炕桌,22岁的大姑娘了,搬一张炕桌竟然还有点勉强,周晨过去帮她抬着,二人合力将炕桌放到炕上,周平又拿手里的抹布擦了一遍,沉默地走了出去。

    周平和她母亲李贵芝一样,在家里极其没有存在感,每天只是闷头干活。用周老太太的话说,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李贵芝结婚二十多年没生男孩,成了周老太太看她不顺眼的最大理由。王凤英也因为这个欺负她,家里所有的家务都丢给她,她从不敢说一个“不”字。不下蛋的母鸡养着你就不错了,你还敢挑三挑四?

    周平跟着母亲从小在这种辱骂和欺负中长大,慢慢的也变成了跟母亲一样的性格,每天沉默地低着头,只知道干活。

    周晨把周晚晚和周兰抱到炕梢,空出地方来吃饭。又去把地上的桌子支起来,再转身去厨房帮着拿碗筷。

    李桂芝带着周平、周晨来回几次把饭都摆上了桌,周霞也烧完火走进屋。王凤英这是才冲东里间喊:“二乐!二丫!出来吃饭了!”

    东里间的门帘子一掀,周娟走了出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红色罩衫,露出棉袄上缝着的黄色假领子。这种假领子是这个年代最常见的东西,棉袄拆洗困难,在容易脏的领子上缝上用布或者毛线做的假领子,脏了拆下假领子洗,很方便,又美观。

    虽然同样是饿得面黄肌瘦,周娟的脸上却比周平多了很多的鲜活气,再加上颜色鲜亮的衣裳和秀丽的五官、修长的身材,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周娟身后,踢踢踏踏地跟着塔拉着鞋后跟都塌下来的破棉鞋的的周军,十五岁的人了,还一边走一边用棉袄袖子抹着鼻涕,黑色棉袄的前襟和袖子脏得发着亮光。

    一家人男女分桌做好,周老头带着儿子、孙子坐到炕桌,周老太太带着儿媳孙女坐地桌。因为二儿子周春喜、三儿子周春亮、四儿子周春来去了二百里外的干岔河水利基地,吃住在那边,得年前才能回来,男人这桌,就周老头带着大儿子周春发、大孙子周富、二孙子周军、四孙子周晨坐,三孙子周阳在村里的农田基建工地,管早晚两顿饭,不在家吃。

    地上女人这桌,周老太太带着大儿媳王凤英、二儿媳李桂芝、大孙女周平、二孙女周娟、三孙女周霞坐,老闺女周红英还躺在炕上睡觉,每天早上都是给她留了饭,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吃。

    早饭很简单,菜叶子糊糊配老咸菜。糊糊是用秋天收集起来的各种白菜、萝卜、野菜等所有能找到的能吃的东西加白水煮成稀稀的一锅,水开了再撒几把玉米面煮出来的。玉米面也不是纯玉米面,今年秋天每口人就分到三十斤带皮的玉米棒子,哪敢搓下粒来磨粉,把整个玉米棒子连外面的皮再加上一些玉米杆一起磨成粉,吃糊糊的时候撒上两把。就这么节省着吃,分到的粮食也不够吃到明年收麦子,只能指望明年春天不要再接着大旱,能找到些野菜充饥。

    野菜糊糊是男人那一桌一大盆,女人这一桌一小盆。地桌上这一盆放在周老太太面前,由她分配。

    菜糊糊也不是可以敞开肚皮随便吃的,去年大旱,地里啥都不长,草都被饥饿的人们抢回去煮着吃了,树叶子、树皮只要吃不死人的东西都被拿来吃了,十里外的小寒山,方圆有三四百亩的树林子,树皮被扒了个干干净净,草根都没剩下什么。家里菜园子里的萝卜、白菜是从人嘴里省出来点水给浇活了,宝贝似地藏起来,每天拿出一点煮糊糊。

    老咸菜还是四五年前腌的,黑乎乎石头一样,散发着酸臭味儿。就这个,也只能一个桌子一小碟,每人能分到两根就不错了。

    炕桌上,男人们每人一只粗陶老碗,都盛上了糊糊,吸溜吸溜开始喝。周军黄色的大鼻涕吊在鼻子下面,他也顾不上管,只埋头喝糊糊,眼看鼻涕掉碗里了,他仰脖一吸,鼻涕有一半就被吸了进去,再低头喝糊糊,喝几口鼻涕又吊了出来,他再吸,周而复始……

    女人们的桌上,周老太太开始分配饭食,先给老闺女周红英盛了满满一碗留着,再给自己盛了大半碗,又盛了大半碗给了周娟,“二丫今儿个要去乡里,多吃点。”

    周娟喜滋滋地接过碗,炫耀地看了一眼周平母女,对周老太太下保证书:“奶,卫国说了,他一准儿能给咱弄到豆饼,来年就有大酱吃了。再看看徐大叔能不能拿回来点猪下水,到时候给爷和奶打牙祭。”

    徐卫国是周娟的未婚夫,徐卫国他爹徐一刀是乡里食品站的屠夫,因为偶尔能弄到猪的头、蹄、下水,成为乡里人羡慕的肥差,又因为经常能给领导割几刀大肥肉,而备受乡里机关工作人员的重视,在全乡农民的眼里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在徐卫国的父亲由“徐大屁”变成食品站卖肉的“徐一刀”之后,他也从“徐二愣子”变成了徐卫国。后来徐卫国看上了十里八乡的一枝花周娟,周家人当然求之不得,两人已经订婚两年,本来今年徐家人就来商量结婚了,可周老太太没同意。她要把周娟再留一年,周娟在家能给家里挣一分生产队的工分,发粮食也能多一口人的量,姑娘家吃的又不多,能帮衬家里不少。

    给周娟分完大半碗,盆里的糊糊已经不够每人半碗了,周老太太扫视了一下桌上的人,给大媳妇盛了半碗,剩下的给二儿媳妇、大孙女、三孙女和四孙女各盛了少半碗。最后剩点,周老太太把粥盆刮得刺啦啦直响,将刮出来的一点儿汤汤水水倒进了自己碗里,又把勺子和粥盆都舔了一遍才算完事。

第六章 前事

    周玲撅着嘴对着自己的小半碗糊糊不满意,王凤英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她眼睛发亮地看向周娟,周娟冲她笑着点点头,周玲才满心欢喜地低头喝粥。

    周晚晚躺在炕上看着西里呼噜沉默着喝糊糊的周家人,每个人都瘦弱枯干、面带菜色,扑向食物时眼神迫切凶狠。这是她的家人,重新看到他们,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没让周晚晚产生任何亲切感,反而在那一张张面孔后看到了贪婪、冷漠、自私和恶毒……

    一年后,王凤英为了给周富换亲,将周平嫁给了一个三十多岁少了一只手的残疾人,周平生了一个女儿后不堪忍受那人的虐待而上吊自杀;

    两年后,他们把周阳逼上了县里的农田水利建设基地,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大冬天爬冰卧雪干着壮年男人都承受不住的力气活,就为了给家里挣每天多出的那五个工分和二两红薯干……从那以后的十几年,每年农闲的大冬天,周阳都是在各种水利建设基地、农田建设基地渡过的,以至于最后得了严重的风湿病和贫血……

    四年后,周红英意外受伤需要血液,周老太太为了省血浆钱,将周家几个孩子都叫到医院验血,最后周霞跟周红英的血型相同,一次就被抽了一千多毫升血液,周霞已经休克还是不肯停,最后在医生的极力阻止下才罢休。后来,周红香和周红英将周霞和周阳多次骗到医院去卖血……

    五年后,周老太太和周红香合力把周晨骗进了监狱,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

    继母嫁过来以后,对他们兄妹极尽刻薄,家里人,包括他们的父亲,都不闻不问听之任之。甚至,继母为了阻止她上大学而去乡里告发她和大哥搞资本主义——继母还以为那时候是跟以前一样,上大学要靠群众推荐,有人告发就上不成了。当时的家里人也都这样认为,但没人阻止继母,更没人想过要替她和大哥说一句话。他们就那样冷漠地看着,包括他们的亲生父亲和亲姐妹周霞。

    周晚晚大学毕业那年,为了给四叔家的周强腾房子结婚,周阳被赶到几近倒塌阴暗潮湿的生产队饲料室去住,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甚至周霞还挖苦大哥:“一个老光棍儿,住哪不一样?有个窝棚睡就不错了。”周晚晚后来一想再想,如果大哥不去那个地方冻一个冬天,他的风湿会不会不那么严重?大哥会不会就能再多活几年?是不是能等到她有能力报答大哥,把他的病治好……

    ……

    这些人,在周晚晚心中除了大哥和二哥是她的亲人,其他人都是她的仇人和对她冷漠的路人——甚至路人都不如,如果没有他们的漠视和推波助澜,他们兄妹不会最后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周晚晚垂下眼帘,掩住眼中浓重的恨意。欠我们兄妹的,我要你加倍奉还!你对我们没有一丝亲情,我回报的也会是加倍的冷漠!

    吃完早饭,生产队上工的钟声也敲响了,周老头带着儿子、儿媳和长大的孙子、孙女们去上工了。家里就剩下周老太太、七岁的周霞、六岁的周玲、躺在炕上不能动的周晚晚和周兰,当然,还有呼呼地睡着回笼觉的周红英。

    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的农村男孩子十四五岁去生产队干活,前三年左右因为力气不足,干农活的技术也不行,队里会分配他们干一些比较轻省的活计,拿的工分也是成年劳动力的一半。去农田基建队或者水利基建队的,都是青壮年男劳力,那里的活计太重,身体稍微差一点的都吃不消。而且,家里的大人对孩子总是会对疼爱一点的,谁家都不会忍心让自己还没成年的孩子去那么艰苦劳累的地方受苦,即使能多赚几个工分也是舍不得的。

    但周阳和周晨是两个例外。周阳十二岁就去生产队劳动了,今年冬天更是被送去了农田基建队,因为基建队管吃的每天又发二两红薯干,还能比在队里每天多挣五个工分。周老太太就为了节省一个人的口粮和每天那二两红薯干,骂着威胁着把周阳逼去了农田基建队。周老太太威胁周阳的理由是周晚晚,如果周阳不去就不给她一口吃的,周阳要是去了,每天挣的二两红薯干给周晚晚嚼碎了喂一两。

    好在农田基建队离家近,队里的人都是附近几个村的乡亲,能稍微照顾一下周阳。而且基建队工地就在村子旁边,每天还能回来住,至少不用在寒冷的窝棚里睡冻土炕。前世,明年冬天周阳就会被送去二百里外的干岔河水利基地了,也就是从那里开始,周阳一生的健康尽毁。

    而周晨更是命苦,母亲去世时他才十岁,就马上就被赶到生产队劳动了。每天跟比他大五岁的周军干一样的活,拿一样的工分。而这一切,作为父亲的周春亮不闻不问,任周老太太安排,任王凤英从中挑唆,皆是听之任之。

    干活的人都走了,周娟回到东里间鼓捣了一会儿也出来了,还是红棉袄黄领子,两条长到腰际的大辫子梳得一根毛刺都没有,显然刚才进去又重新梳过了。

    “奶,我走了啊。去晚了徐大叔上班了该见不着了。”周娟一边往屋外走,一边跟周老太太打招呼。徐家住在镇上,离三家屯有十里路,走路要一个小时。

    “去吧!路上小心着点。”周娟每次去徐家,周老太太的态度都出奇地好,当然,这与周娟拿回来的东西是分不开的。

    周娟走到厨房,正扫地的周玲把笤帚一扔就跟了过去。

    “大姐,你来。”显然,周娟一家私下里也是按自己家的同胞兄弟姐妹的排行来叫的。周玲示意周娟低头,跟她咬起了耳朵。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说了半天,周玲才笑眯眯地放周娟走。

    在大锅里洗碗的周霞羡慕地看着,直到周娟走了才接着洗碗。周玲终究是六岁的小女孩,藏不住话,又知道不能说出来,只能向周霞扬着下巴骄傲地哼了一声,才慢吞吞地接着开始扫地。

    这时炕上的周红英醒了,周老太太赶紧喊两个孙女给周红英打洗脸水,“……水烧热乎点,再把糊糊给你老姑热热,小点火烧着,别糟蹋了粮食。”

    很快,周霞和周玲一个端着洗脸水一个端着糊糊给周红英送到了炕上。

    周红英洗完脸,周霞赶紧递上毛巾,周玲摇摇晃晃地把脸盆端下炕,周老太太骂了一句:“白吃饱!啥也不能干!”周玲早就习惯了周老太太这样随口的训斥,没事儿人一样走了出去。

    看周红英穿好了衣服,周霞赶紧上炕,把周红英睡过的被窝叠了起来,整整齐齐地码在炕梢。

    这种情形要是被别人看到一定会很诧异,让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伺候十二岁的姑姑,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可在周家却再正常不过了,周晚晚在旁边看着都一点不觉得奇怪。她五岁以后就伺候周红英洗脸吃饭,再大点甚至要给周红英洗衣服,周老太太对这个老生女可不是一般的娇惯,谁敢让她有稍微一点的不顺心,那就是碰了周老太太的逆鳞了,下跪道歉都不一定能饶的了你。

    周红英端起糊糊喝了一口就开始皱眉,对着周老太太撒娇:“娘,这粥也太稀了,不顶饿,我要吃地瓜干。”

    周老太太看了一眼眼巴巴趴在炕沿上看周红英喝粥的两个孙女,指了指西屋的方向,“去!出去玩儿去!都在这屋晃悠啥!”

    周霞、周玲知道,这是周老太太要给老姑开小灶了,尽管很想吃,却也不敢再停留,赶紧往西屋跑。不敢不跑,动作慢点奶奶的巴掌就落下来了,那可是一点都不留情地真揍。

    看屋里就剩他们娘俩,炕上那两个话都不会说的当然不用避讳,周老太太拿出一串钥匙打开炕梢靠着隔断墙放着的一个柜子,把手伸进去掏了半天,才掏出两块地瓜干递给周红英。

    周红英一边接过来一边抱怨:“就这么两块,够干啥地呀!三乐他们不是一天发二两呢吗,都给我吃了呗!反正过年我二哥他们回来还能带,他们不是也一天发二两,还不得都给家里留着。”

    “那不是还得给你大姐留点儿,他家小燕儿、小磊可都爱吃这个。咱这农村本来就没啥能拿得出手去,这一遭灾更没啥给他们的了,孩子爱吃点地瓜干还能不让吃到嘴喽。”周老太太把柜子锁好,又把钥匙牢牢地拴在裤腰带上,才回来坐着跟老闺女说话。

    “娘,我大姐啥时候也能吃供应粮啊?不是说嫁了城里人就能吃上供应粮?我大姐咋还没吃上?”

    “那供应粮是随便个人就能吃上的?那得祖辈儿积德!你大姐呀,就吃亏在念书少上了,要不人家早给她安排上个工作了,不只你大姐能吃上供应粮,四个孩子也能吃上了。”周老太太说着长出了口气,有无限的遗憾。

    “我得好好念书,以后吃上供应粮。”周红英一边嚼着地瓜干一边眼睛放光地下决心。

    “那可不咋地!你好好念书,以后让你大姐给你介绍个城里的对象,一家子都吃供应粮,那才叫享福呐!”

    ……

第七章 葛根粉

    周晚晚撇撇嘴,对这娘俩的自说自话不以为然。她真想告诉这娘俩,别做梦了,前世周红英留了好几级才勉强初中毕业,最后托关系送礼费了好大的劲才在村小学弄了个民办教师的位子,别说吃供应粮,到九十年代初,民办教师都当不下去,被挤下来回家种地去了。

    至于他们现在羡慕得不得了的周红香,为了城里户口嫁给了一个大她十多岁的城里老男人,户口却在三家屯几十年没动过。按照政策,孩子的户口随母亲,她生的四个孩子也没有城市户口,直到2010年,他们几个才在城市落户。

    可那时候世界早已经变了,他们这几口变成了在农村没有土地、城市没有房子还没有一技之长的的三无人员,几个孩子有蹬人力三轮车的,有卖菜的,有夜市摆地摊的。至于周红香自己,八十多岁了没有生活来源,只能去捡垃圾,甚至还被网友传到网上报道过。

    周晚晚不再理会这娘俩的白日做梦,更不会跟他们的无耻生气。她从空间拿出微型牛奶片给自己含着,她的身体现在不缺任何营养物质,可肚子还是会饿的,早上喝的那一小碗麦乳精早消化没了。

    也许都是是小孩子,会互相影响,周晚晚这边一开吃,跟她并排躺着的周兰也饿了,开始哼哼唧唧小猫儿一样地哭。真的是像小猫一样,声音又低又弱,要不是离她太近,周晚晚都分辨不出她是在哼哼还是在哭。

    周晚晚望着周兰,很是无力。咱俩前世是无冤无仇的,可也没恩没惠,我不可能冒着自己暴露的危险喂你呀。而且我现在自己都顾不了自己,实在是没办法照顾你,你忍忍吧,习惯就好了,你前世能平安长大,这一世应该也没问题的。

    周晚晚一边在心里压抑着对周兰的愧疚感,一边喂自己吃东西,吃饱了,那小猫一样的哭声也听习惯了,竟然睡着了。

    周晚晚是被一阵疼痛给刺激醒的,刚睁开眼睛,就看王凤英又扫过来一腿,直接把周晚晚扫到紧靠炕梢叠着的那垛被子边。周晚晚只觉得大腿一阵钝痛,应该是王凤英凸起的膝盖撞的,她气得几乎想咬王凤英一口,这得是一个多么恶毒的女人才能对一个小婴儿做出这样的事呀!

    很客观地讲,王凤英这一腿没有用大力,估计她是躺在炕上歇晌,嫌周晚晚碍事,才拿腿把她扫一边去。她没用大力气,可也没收着劲儿,这一腿,如果撞在关键部位,也可能对周晚晚现在孱弱的小身体造成巨大伤害。

    等疼痛过去,周晚晚仔细感觉一下,应该没造成太大伤害,有可能淤青,不过没关系,待会儿自己偷偷擦点药,就没事了。气愤过后,周晚晚反而更平静了,早就看清了他们的嘴脸,还有什么好受伤的呢。这一笔笔的帐她都会记着的,以后,会让他们加倍奉还。

    周晚晚打量了一下屋里,早上出门去干活的女人们都回来了,听她们聊天,原来上午把东大沟的一片地的粪送完了,准备去送西山那块地时,刨粪的供不上了,就让男人们都去刨粪,女人回家准备工具,明天去队里挑麦种,这个时候的小麦的种子还得人工筛选,领回来时里面有很多杂质和坏掉不能出苗的麦粒,要仔细挑出来,保证出苗率。

    说是回来准备工具,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放假,这样的情况,一年也没有几次,实在是难得。

    全家的女人都聚在东屋围着火盆聊天、做针线活。周家冬天的白天只有东外间是暖和的,因为做饭烧的是这铺炕,又有火盆,屋子里还是比较暖和的。其它的房间,只有晚上睡前烧一次炕,睡一晚上热气就散尽了,白天屋子里冷得都待不住人。周晚晚记得,她小时候,每到冬天,他们住的西里间墙上结着白花花的霜花,结得厚厚的,一整个冬天都不化。

    所以冬天的白天,周家人都是在东外间待着的。当然,大多时候都是周老太太带着周红英和几个还不能下地干活的小孩子,像今天这种还没进腊月就全家女人都聚齐的机会实在不多。

    正聊着,周平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进来,碗里是半透明的微微发黄的糊糊,走进了,就闻到一股草木的清香味儿,还有点酸酸甜甜的味道。应该是葛根粉冲的糊糊。

    李贵芝把她一直抱着的周兰的包被解开,开始喂她喝糊糊,那带着淡淡清香的微微酸甜的味道对长期饥饿的人太有吸引力了,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盯着那碗糊糊。一向软弱得被周老太太和王凤英踩在泥里都不吭一声的李贵芝这次意外地有主意,别人怎么看都不肯让一下,只低头专注地喂周兰。

    旁边的周平毕竟年纪小,被看多了,很不好意思,眼睛躲闪着大家,逃避地看向没人待着的炕梢,正好对上周晚晚的眼睛。那双眼睛看得太过认真,又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清亮,让周平怔了一怔。她轻轻拉了拉李贵芝的衣襟,拿眼神示意周晚晚的方向。

    李桂芝看到周晚晚的眼神,也愣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子,用后背挡住了她的视线。

    周晚晚在心里冷笑,这回她不用在吃东西时因为让周兰看着而有罪恶感了,大家彼此彼此。

    客观地说,李贵芝的做法无可厚非,在这样的年代,一口吃的就可能救自己孩子的一条命,谁都不会轻易给别人。让周晚晚心寒的是全家人的表现,他们好像已经心照不宣地判了她死刑,大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看着她活活饿死,谁都不肯伸一下手,就这么看着。因为她没有母亲,所以她就活该饿死,甚至她的亲奶奶都会克扣哥哥为她拿健康换来的那一两地瓜干。

    这个年代,扔出去又被捡回来救活的孩子不是没有,但像她这样,还没断气就被扔出去的真的少见。他们是那么肯定她活不了了,早晚饿死,扔出去一了百了,那样的迫不及待。

    多与这些人相处一刻,周晚晚的心就冷硬一分。她要离开这个家,她要和哥哥们一起离开这个被冷漠、恶毒、算计、自私充斥的家。他们要建立一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那里充满温情和关爱,那才是真正的家该有的样子。

    他们的人生不能再被这些人影响、控制,他们的生活一定要彻底摆脱这些人才能获得新生。

    在周晚晚想自己心思的时候,李贵芝已经喂完了周兰。周玲终于没忍住,拉着王凤英的衣襟委屈地撇嘴。

    “你馋也没用!那是你二婶娘家送来的,你问问你二婶给不给你吃?”王凤英说着把周玲推到李桂芝面前,“她二婶,你看这孩子馋的,你可真是忍心。”

    李桂芝在这个家里二十多年,从来没抬头说过一句话,被王凤英这么一问,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低着头摆弄着周兰的小包被,就是咬死了一句话不说。

    王凤英看李桂芝沉默了,就越发觉得自己得理了,拍着大腿冲着周老太太干嚎:“娘啊,你看着了吧?四丫这才多大呀,就这么眼巴巴看着,一口都捞不着啊,这得多狠的心呐!娘,咱没分家过日子吧?咋就能藏私房啊?前几天她二婶给六丫吃独食儿我可没说啥,这都等了几天了她也不让让家里的大人孩子,这咋这么厚地脸皮呀!”

    “大伯娘,”周平看李桂芝被挤兑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第一次鼓足勇气跟王凤英解释,“这是我老舅看我妹妹要饿死了,求了一圈亲戚从外省淘腾来的,就那一小罐,那是给我妹妹救命的呀……”说到激动处,周平哽咽难耐,再也说不出话,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一个破丫头片子,你们还当个宝呢!”王凤英完全不为所动,“全家就她的命金贵,得吃独食儿?!养再好也不是儿子!还能给你养老送终啊?”

    没能生个儿子,是李桂芝在这个家里永远的短处,因为这个,她一辈子都没抬起头来过。被人抓住短处狠踩,她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只能抱着周兰呜呜地哭。

    王凤英更觉得自己有理了,对着周老太太一通抱怨:“娘,你看!就这么个丫头片子,她二婶儿养得比咱家大乐、二乐还金贵呐!她娘家带来的就得给她家丫头片子开小灶,那我家二丫从徐家拿回来的东西咋算?”看周老太太瞪起眼睛,王凤英赶紧改口:“二丫带回的东西当然得孝敬爹娘,我可没说要自己密下(偷偷留下)。那我家四丫咋就不能吃她家点东西?”

    周老太太拿眼睛狠狠地夹了李桂芝一眼,讽刺道:“别说你家四丫,就是红英,也没见她给喝一口。这就是咱们老周家的贤惠媳妇!”

    被周老太太这么一说,李桂芝就扛不住了,被婆婆说成不贤惠、不孝顺,而且还是因为给自己家孩子吃独食,无论有啥理由,这都是要被全屯子的人戳脊梁骨的事。她抬起红肿的眼睛,对旁边已经泣不成声的周平道:“大丫,去给给你老姑和六丫冲两碗葛根粉来。”

第八章 说话

    周平震惊地瞪着母亲,“娘!就那一点儿,妹妹还不够吃呐!对付不到明年春上,妹妹就得饿死啊……”

    “啧啧!可真是金贵!咱家这么多孩子,谁都没吃啥葛根粉,也没见谁饿死!”王凤英盘腿坐在炕上耸了耸上身,把脸扭向窗外,说着风凉话。

    “奶……”周平哀求地看向周老太太。

    “别叫我奶!你眼里哪还有我这个死老太太!”周老太太也扭脸不看他们母女。

    周平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无助地看着母亲。

    “去吧……”李桂芝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用气声对周平说道。

    ……

    周晨推门走进屋,看见的就是这幅情形。一家子女人围坐在火盆旁,周红英和周玲捧着碗在大口大口地喝着葛根粉,空气中弥漫着微微酸甜的食物味道,而周晚晚孤零零地被扔在炕梢,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听到声音,周晚晚转过头来,给了周晨一个灿烂的笑容。周晨看得心里又酸又软又疼,赶紧小跑着向妹妹扑过去。

    “你回来干啥?下午全队不是都去刨粪?你这耽误一下午又是好几个工分!”周老太太看见周晨进屋,马上尖着嗓子质问。

    周晨抱起妹妹,跟她脸对脸贴了一下,又换来妹妹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跟队长说了,回来看看囡囡。”

    “看她干啥?家里这么多人,还能咋地了她?”

    “我回来给囡囡把尿,一会儿就走。”周晨不跟周老太太多做纠缠,抱起妹妹就回西屋。身后又响起周老太太的骂声:“一个两个都把个丫头片子当金蛋!眼里就没个老人,养活你们有啥用……”

    周晨抱着周晚晚回到西次间,先解开包被给她把尿,经过几次,周晚晚也差不多习惯了,顾不上害羞,马上放水,这一大上午,她可憋坏了。

    “囡囡真乖!今天没尿裤子!”周晨亲了亲妹妹的小脸表扬她。然后把她包好放到炕上又走了出去,一会儿端了一碗热水回来,把们插上,开始给周晚晚冲麦乳精。

    周晚晚看周晨脸色很不好,抱着她喂麦乳精时,眼圈都有些泛红。她知道,周晨这是被进屋时看到的情形给刺激到了。经过这两天的观察,周晚晚发现,她的二哥,是个非常聪明而敏感的孩子。

    “哥哥……”周晚晚费劲地从被子里伸出小手去摸周晨紧绷的小脸,试图去安慰他。

    “囡囡叫我什么?再叫一遍!”周晚晚没想到周晨惊讶得瞪圆了眼睛,怕吓着她一样,强压着兴奋,激动得端碗的手都抖了,“再叫一遍。”

    周晚晚想起来了,现在她还不会说话,前世,大哥说她是两岁那年的秋天才会说话的,至于会走,都快三岁了……

    “哥哥。”周晚晚又口齿清晰地叫了一声。叫一声哥哥就能把周晨哄好,真是太划算了。

    “再叫一声?”

    “哥哥。”

    “再叫一声。”

    “哥哥。”

    ……

    叫了快十声,周晨才从高兴傻了的状态恢复过来一点,指着自己教周晚晚:“二哥。”

    周晚晚很乖地重复:“二哥。”

    “囡囡真聪敏!”周晨在她的小黄毛上狠狠亲一口,再接着教:“大哥。”

    周晚晚很配合:“大哥。”

    “我是谁?”

    “二哥。”

    “家里还有谁?”

    “大哥。”

    周晨高兴疯了,妹妹怎么能这么聪敏!哎呀!真是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小孩!

    “这是碗。”

    “碗。”

    “这是勺。”

    “勺。”

    “这是木勺,咱家以前有铁勺的,铁勺可好使了,喂囡囡吃饭不漏,还小,但是装得多。等以后二哥挣钱了,给囡囡买个铁勺。”周晨估计是高兴坏了,有些语无伦次地对妹妹磨叽。

    “木勺。铁勺。”周晚晚决定无视忽然变话成话痨的二哥,把兄妹谈话的重点引向比较正常的范围。

    “你怎么这么聪明!你怎么这么聪明呐!”周晨架着周晚晚的胳膊把她举起来转圈,笑得眼睛完成了月牙。

    “聪明!”周晚晚为了哄周晨高兴,决定把聪明进行到底。

    周晨更兴奋了,开始把屋子里的摆设教给周晚晚说:“这是桌子。”

    “桌子。”

    “炕。”

    “炕。”

    ……当教到水时,周晚晚灵机一动,张着小胳膊向放着半碗白开水的大碗使劲儿,“水,摸摸。”

    “囡囡要摸摸水呀?好,咱们摸摸。”周晨笑着把妹妹抱去摸水。

    周晚晚把一只手指放到碗里笑,另一只手指着反方向的窗户:“那是啥?”

    周晨顺着她的手指去看窗户,只一瞬间的功夫,周晚晚就把碗里的白开水换成了灵泉水,又在碗里加了无色无味的能量补充剂。周晨还是早上喝的一碗菜叶子糊糊,估计这会儿早饿得不行了。这种能量补充剂虽然不会有饱腹感,但能提供身体所需的各种能量,让身体感觉不到强烈的饥饿。

    又玩了一会儿说话游戏,周老太太在东屋已经开始催周晨上工了。周晚晚指着大碗里的水让周晨喝掉:“二哥,喝。”

    周晨很高兴地一口喝干,笑着亲了亲周晚晚的小脸:“真甜!”

    周晚晚也笑,“涂(甜)!”没长牙,有些字还是说不清楚。周晨抹抹被妹妹喷的一脸口水,哈哈地笑。

    周晚晚害羞地把小脸埋在周晨脖子里。没脸见人了,活了一把年纪,竟然还大舌头……

    周晨走后,周晚晚喂饱了自己,费劲地把小胳膊小腿儿从包被里抽出来,她要开始锻炼身体,争取早日能爬、会走。不能自由行动真是太耽误事儿了。

    被所有人忽视的好处就是她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注意,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周晚晚就这样锻炼一会儿睡一会儿,没办法,身体还是太虚弱,动几下就累了。忙忙碌碌,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周晚晚又一次醒来,去镇上徐家的周娟回来了。一会儿,干活的男人们也回来了。周家一下子热闹起来。

    今天热闹的主要原因是周娟从徐家带回来半块豆饼,这样,明年就能下大酱了,整个三家屯都好几年没见过大酱的影儿了!东北人离了啥也不能离了大酱啊,这下可好了,明年就能吃上蘸酱菜了。

    还有让周家人更兴奋的呢,周娟竟然从徐家带回半幅猪下水!据说是让徐卫国骑着自行车给送回来的!周娟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提着半幅猪下水,哎呀!这可真是让屯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羡慕坏了的事啊。自行车那可是城里人都很少能骑得上的,猪下水那可是肉啊,在这个草根都被挖光了的灾年,能吃上一口肉,那得是多好的生活!

    一直到吃完晚饭,整个周家都处在特别兴奋的状态,有半幅猪下水在那摆着,连晚上的菜叶子糊糊都变得好喝了。晚饭当然还是菜叶子糊糊配老咸菜,猪下水被周老太太反复包了几层吊在仓房的房梁上了。留着大女儿周红香回来吃。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周家人才散。晚上当然是不点灯的,人都几年没见过一个油星了,哪还有油来点灯呢。好在今天是冬月十四,大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即使是透过厚厚的窗户纸也能清楚地看见东西的轮廓,对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人们来说,在这样的光线下干个烧炕、铺被子之类的活是完全没问题的。

    周阳很麻利地干完活,周晨也喂完了周晚晚。三个人躺在被窝里,周晨才献宝似地让周阳看着,自己问周晚晚:“囡囡,我是谁?”

    周晚晚很配合她二哥,奶声奶气地叫他:“二哥。”

    周晨又指周阳,“这是谁?”

    周晚晚接着叫:“大哥。”

    周阳这时才从震惊中醒过来,一把把周晚晚从周晨被窝里抢过来,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妹妹:“再叫一遍,我是谁?”

    周晚晚伸出小胳膊搂住大哥的脖子,小身子依赖地依偎在大哥现在还不宽厚却永远让她感到温暖、安全的胸膛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莫名的委屈叫了一声:“大哥。

    周阳被这声大哥叫得热泪盈眶,好半天才哽咽地哄妹妹:“再叫一声。”

    “大哥。”周晚晚很乖地又叫一声。

    周阳搂紧妹妹,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小二,妹妹会说话了!”

    周晨也跟着流下眼泪。只有他和周阳明白此刻这些眼泪的意义。妹妹三个月时母亲就去世了,在这样的大灾年,他们兄弟俩为了能让妹妹活下去,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大劲,好多个夜晚,他们都不敢睡觉,就怕一睡过去,妹妹就断了气……入冬以来,看着妹妹越来越虚弱的小身体,他们几乎已经绝望了……

    现在,妹妹不但活过来了,甚至连话都会说了!这对兄弟俩来说,不仅仅是惊喜,更是希望。他们终于看到了妹妹能活下去的希望。

    “妹妹还能说好多话呢!”周晨抹了一把眼泪,开始跟大哥显摆,指着地上的桌子,问妹妹:“囡囡,这是啥?”

    “桌子。”

    周晨又指,“这是啥?”

    “炕。”

    ……

第九章 欢笑

    兄妹俩玩了一会儿指东西游戏,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指认完了,周晨又想起了新花样。他很神秘地低声要周阳配合,“咱囡囡可知道心疼人了!她还知道让我喝水呢!不信一会儿我拿碗水你看着,看她给谁喝。”周晚晚在周阳怀里直翻白眼儿,二哥诶!我就在大哥怀里抱着呢,别把小孩不当人看,你说的我全能听见好不好?

    周晨去端了半碗水,放在炕上,让周晚晚认,周晚晚果然把小手伸过去摸,周晨很配合地让她摸。周晚晚趁着天黑看不清楚,把碗里的水换成灵泉水,又加了一滴灵液,再把周阳今天的药和能量补充剂放进去,然后拉着周阳过来:“大哥,喝水。”

    周阳吃惊得不行,抱着妹妹没头没脑地乱亲一通,“哎呦!咱家囡囡咋这么懂事!咋这么聪明!”

    周晨一点都没因为妹妹把水给大哥喝了而不高兴,与有荣焉地跟着笑。

    “大哥,喝水!”周晚晚好容易把自己从周阳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催着他干正事。

    周阳拿过碗,也和今天中午周晨一样,一下把大半碗水干掉。抹了抹嘴,也周晨一样来了一句:“妹妹给喝的水就是甜!”

    “我也这么觉得!”周晨接过周阳喝完水的碗,笑眯眯地接话。

    “二哥,喝水!”周晚晚抓住机会,赶紧让周晨再喝点灵泉水。

    周晨真的去给自己倒了半碗水,让周晚晚伸着小手指摸了摸,也喝掉了。周晚晚笑得小狐狸一样,今天两个哥哥都喝了灵泉水,药也吃了,还吃了能量补充剂,她今天的任务圆满完成!

    周阳和周晨接着跟周晚晚玩指东西的游戏,最后家里的东西指得再无可指,周晨从周阳的鞋子里拿出他的臭袜子,指给周晚晚看。这袜子是真的臭,周晨再能干,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能把小妹妹照顾得干干净净已经是非常难得了,他真的没办法照顾到周阳的袜子。而且,他也没有别的袜子拿给周晚晚认,因为这是全家人唯一的一双袜子。还是母亲李秀华在世时拆了自己的一件绒线衣,准备给兄妹四人每人织一双袜子,再给周晚晚织一件小衣服,可是,才只织好周阳的一双袜子,李秀华就去世了……

    周晨甩了甩头,将悲伤的情绪甩走。直着胳膊将周阳的臭袜子拿到小周晚晚面前晃了晃,“囡囡,这是啥?”

    周晚晚也受不了这味道,扑倒周阳怀里,把小脸藏起来,“臭!”

    周晨和周阳同时哈哈大笑,小妹这小模样太好玩儿了!太招人稀罕了!

    周晚晚趴在周阳怀里,听着哥哥们的笑声,她大哥的胸膛一震一震,震得她的心又酸又痛,原来大哥也能这么开怀地笑……自周晚晚有记忆起,周阳基本就没真心笑过,繁重的劳动、狠毒冷漠的家人和越来越严重的病痛让他的脸上只有愁苦和麻木,只有看着她时眼里才会有温暖,但伴着那温情的还有满满的心痛。为她操劳一生的大哥,从来没拥有过这样纯粹的快乐……

    “大哥,臭臭!”如果能让哥哥们这么快乐,周晚晚一点都介意自己在他们面前做个小孩子,利用小孩子的优势撒娇卖萌也丝毫没有障碍。

    “哎呀!敢嫌弃大哥!”周阳大笑着在被窝里咯吱妹妹。

    “二哥!二哥!”周晚晚笑得肚子疼,赶紧向周晨求救。

    “二哥来救囡囡啦!”

    ……

    十四的月亮明晃晃地照着白山黑水间的小山村,尺余厚的大雪下,被干旱肆虐了三年的土地正孕育着新的生机,周家西屋这间狭小贫寒的小屋子里,在母亲去世后第一次响起了孩子欢快的笑声……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如昨天一样,依然是被周晨擦脸擦醒的,今天周晨应该是去上过早工了,头上的狗皮帽子还没来得及摘下来,上面挂着一缕缕的霜花。

    “二哥。”周晚晚一睁开眼睛就冲周晨笑,甜甜地叫哥哥。周晨作为一个只有十岁的小男孩,每天要干那么重的活,还得见缝插针地挤时间照顾妹妹,作为生活不能自理人士的周晚晚,能做的就是哄他高兴,让他每天尽量快乐一点了。

    “真乖!”周晨麻利地给妹妹洗脸、穿衣服,拿过旁边凉着的麦乳精一勺一勺地喂,喂完又把屋子收拾干净,才把她包好,抱到东屋去。

    直到他们到东屋又等了一下,马上就要开饭了,周军才拖着两条黄鼻涕从东里间出来。一看周军的样子就是刚睡醒,一边打哈欠一边抠着眼睛上的呲麻糊(眼屎)。周晚晚这才发现,同样是在生产队挣三等工分,周军是不去上早工的。除去上水利基建队的周家三个儿子和去农田基建队的周阳,现在在生产队劳动的所有周家人中,只有周富和周晨是去上早工的。周富在生产队挣一等工分,按生产队规定必须上早工,而拿二等工分的妇女和拿三等工分的孩子,生产队是不强制上早工的,去不去全凭凭自愿。

    大周晨五岁的周军不用去上早工,全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只有十岁的周晨少上一个早工就被训斥,全家人也觉得是理所应当。周晚晚在心里冷笑,真是无耻得没有下线的一家人。

    周家这天的早饭依然是不变的菜叶子糊糊配老咸菜疙瘩。饭桌上周娟因为给家里做了贡献而备受优待,得到了大半碗糊糊。李桂芝和周平红肿着眼睛,精神有些恍惚,一看就是昨天晚上狠哭过了。而周玲的注意力一直在她罩衫的口袋上,对面前的糊糊提不起一点兴趣,王凤英拿筷头子敲了她好几下,她才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喝。

    周晚晚猜,周玲兜里一定是昨天姐妹俩咬耳朵的内容,看形状,非常有可能是几块糖。

    吃完饭,周晨没有像每天一样马上就走,而是跟昨天一样,趴在炕上跟妹妹说了好一会儿话:“……二哥中午回来看你,你乖乖躺着,别尿了裤子啊……给二哥笑一个呗……”

    周老太太在炕头看着,脸拉得老长,阴狠狠地催周晨快点去上工,“快点走得了!你跟她说她能听懂咋地!”

    周晨也不反驳,又逗了周晚晚一会儿,直到生产队敲钟上工了才走。

    “还能养得活咋地!早晚扔南山地货!”周老太太一边纳鞋底子一边用眼睛狠狠地瞪了周晚晚一眼。

    这恶狠狠的一眼算是一整天周老太太给周晚晚全部的关注了,其它所有时间,周老太太和周家众人都把她扔在炕梢,任她自生自灭。

    这完完全全的漠视倒是给了周晚晚做自己事情的空间,她除了中午周晨回来那一会儿让周晨给她把尿、喂麦乳精,再偷偷陪周晨说一会儿话之外,周晚晚一整天都在锻炼她的小胳膊小腿,累了就睡一会儿,饿了就偷偷给自己吃点东西,

    是的,周晚晚不但要偷偷吃东西,连说话也是只在自己家的房间里偷偷跟哥哥们说。两个哥哥是十几岁的小男孩,还不懂婴儿的生长发育规律,所以对她忽然开口说话就能说这么清晰,词汇量这么大只有高兴,没有任何惊讶。而家里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要是被他们发现,很可能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周晚晚觉得还是先低调一点比较好,等她再大一些,再开口比较保险一点。而且,她与这个家里的其他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开不开口对周晚晚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

    周晚晚就这样很自在地被漠视着,白天做自己的事,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周玲和周霞偶尔的骚扰。她们会冷不丁掐她一下或者扇她一巴掌,同样躺在炕上的周兰也逃不掉这样的突然袭击。这俩人在周晚晚和周兰之间随机选择,哪个顺手就欺负哪个,也有时候两个一起挨揍。周老太太和周红英看见了是完全不管的,好在这俩孩子每天要做的事很多,没太多精力过来欺负人。

    前世,周晚晚从小就知道周霞不喜欢她,长大以后,因为周霞欺负大哥,两个人更是生了很多龌龊,最后到了见面都不打招呼的境地。但周晚晚没想到,周霞对她的不喜欢竟然从她小婴儿时期就开始了。作为同胞姐妹,这些天来,周霞对周晚晚从没有过一丝照顾,掐她可是半点不留情。

    周晚晚自从回来,对周家人,包括周霞在内,只存了报复的心,轻重不同而已。以德报怨的事是绝不可能做的。所以,在又一次被周霞掐了一把之后,周晚晚从空间拿了点疤痕药水,在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小屁股上一顿抹。第二天早上周晨给她穿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了她身上青青紫紫一片一片的痕迹。再加上她眼泪汪汪地告了一状,当天早上,周霞被周晨抓住狠狠地揍了一顿屁股,并且警告她,要是再敢动妹妹一指头,就把她手剁下来!

    这下好了,不止周霞见着周晚晚绕道走,就连周玲都不敢靠近她了。连带的也解救了周兰。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对周晚晚更是不闻不问了,完全当没有这个孩子,除了私下里恶毒地诅咒几句,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关注了。

第十章 麦子

    十天后,周晚晚又给两个哥哥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结果非常乐观。他们的身体都达到了同龄人强壮的标准,不用再吃药了。以后只要继续喝灵泉水和灵液就能达到第一次身体检查时预测的水平,一生健康无虞。

    周晚晚自己的健康水平也有了很大的进步,这跟她每天勤奋的锻炼是分不开的。连每天跟周晚晚玩掰手指游戏的周晨都说“囡囡长了不少劲儿!”

    周阳和周晨现在都习惯了每天晚上和妹妹玩喂水的游戏,周晚晚也不用发愁怎么让他们喝下灵泉水和能量补充剂了。

    看着哥哥们越来越明亮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周晚晚才慢慢踏实下来。她真的回来了,她和哥哥们的生活在慢慢变好,她有能力改变前世兄妹三人悲惨的命运。周晚晚觉得自己的心里充满了力量,源源不绝,那是要守护好亲人的迫切,是被哥哥们爱护着的温暖感动,是靠自己努力掌控生活的踏实。

    所以周晚晚更加努力地锻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了,她得马上获得行动能力,才能制造机会给哥哥们找吃的。现在哥哥们每天吃能量补充剂,健康是不用担心了,可肚子是饿着的,那种踏实的饱腹感和味蕾被满足的享受是什么营养剂都代替不了的,她得快点让哥哥们吃饱。

    这天下午,周晚晚正晒着冬天难得的暖阳在伸胳膊撩腿,外面的门一响,进来个干瘦、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话说干瘦这个特点在这个年代还真是没有辨识度,所有的人,一大半是干瘦,一小半浮肿,要是有个胖子,那才是众人瞩目。

    周老太太看见进屋的老太太,马上热情地把她让到炕上:“老姐姐,你咋有功夫(有时间)来我们家串门?快脱鞋上炕里,坐炕头!这热乎!”说着,周老太太把烟笸箩推过去,很热情地让烟,“你抽抽!这大灾年,家里种的旱烟都死绝了,这野烟叶子倒是长起来了!”

    这是周家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客人,周晚晚很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老太太,依稀认出来了,这是大前街的赵四奶,不过她印象里赵四奶比现在胖一些,估计是灾年过去,能吃饱了的缘故。赵四奶在三家屯这一带十几个屯子里是有名地会保媒拉纤,每年农闲都能说成几对儿。

    “可不是咋滴!这东西倒是长得好,就是不能吃,要是能吃就好了!”赵四奶和周老太太扯了几句闲篇儿,就开始说正事儿,“……春来和玉芬儿也订婚两年了,你们家咋打算地?要不今年腊月就把俩孩子的亲事给办了吧?”周晚晚听出来了,这个玉芬就是她的四婶沈玉芬,前世,她跟四叔周春来应该就是62年左右结的婚,不过具体时间她记不清了。

    周老太太对这事儿没有马上答复,“老姐姐,你看春来在那个啥水利工地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啦,我得托人给问问,再跟我们家老头子商量商量这事儿该咋办。”

    “行!这孩子结婚可是个大事,谁家不得商量商量。”赵四奶虽然是带着沈家的怨气来的——当时的农村,订婚两年都开始商量结婚了,周家婚事也不提,人也不到,连个话儿都不透,沈家意见很大。找媒人赵四奶很是抱怨了一通——但说媒说媒,可不就得靠媒人的一张嘴,话都得往好里说,两边都顺气儿了,这媒才能说成不是。

    两人又唠了几句闲话,赵四奶就穿鞋下地,准备走了。

    周老太太挽留了几句,就去开柜子,在炕上装地瓜干和粮食的柜里摸出几块地瓜干,有个二两的样子,也没有包的东西,就这么光秃秃地递给赵四奶,“老姐姐,你别嫌弃,拿回去给孩子们嚼巴嚼巴当零嘴儿吃吧。”按三家屯这片儿的习俗,媒人给两家传话说事是要留一顿好饭的。大灾年,多大的事都不可能留外人在家吃饭,没有招待客人的东西,也舍不得那点粮食。所以周老太太这几块地瓜干的谢礼在当时来看就算很重了。

    赵四奶略微推辞了一下就收下了,临走还一再保证:“大妹子你放心,你们商量着,商量好了我给沈家递话儿,保准不能出啥差头(意外)。”

    周晚晚看平时周老太太对自己家里几个孙子、孙女的抠门劲儿,没想到这谢煤礼给的还挺大方,可见对这个四婶还是很满意的。

    不过,再满意也抵不住缺粮食的窘迫,腊月娶进来,错过了秋天分粮食的时候,一大年都得白养活一口人,在这一口粮食就可能是一条命的大灾年,谁家都不可能这么白养活一个人,再满意的儿媳妇都不能娶进门。

    果然,晚上周老头回来后,一家人都没用商量,就决定不能娶。周老太太怎么给赵四奶带话儿的周晚晚不知道,这事儿也没他们三兄妹说话的余地,所以很快就散了。

    回到西屋,周晚晚发现今天周晨有点怪怪的。烧完炕,铺了被子,喂了周晚晚,周晨没怎么逗周晚晚说话,也没跟她玩儿掰手指或者飞飞飞的游戏,有点魂不守舍。

    连有点粗线条的周阳都看出来了,“小二,你咋地了?是不是活太累了,生产队马上要没活儿了,挑完麦籽(麦种)就猫冬了,不行你就别去了,我去跟爷、奶说。”

    周晨没说话,说了句“大哥我出去一下,你带囡囡先睡。”就跑了出去。

    周阳很奇怪,却也没阻止,带着周晚晚躺下,逗她说了会儿话,说到一半就睡了过去。

    周晚晚给周阳掖了掖被子,摸摸他的脸,大哥太累了,这么小的年纪,每天干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重体力活儿,虽然有灵泉水和能量补充剂补养着,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但身体上的疲劳还是难免的。

    周晚晚一直不敢睡,她得等着周晨。今天周晨非常不对劲儿,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周晨悄悄滴回来了,动作很轻地进门,把门仔细插好,走到炕沿边儿上,把周阳摇醒,在怀里掏了一把东西给周阳看。

    “这是……麦籽!”周阳声音里有压抑的惊讶,“小二你说这是咋回事?!你去偷的?这要被抓住可是大罪!你忘了咱妈咋没地了!?”

    周晨沉默地抿了抿嘴,不说话。

    “小二你跟哥说,哥给你想办法,真要抓,就让他们来抓我,你别怕,跟哥说,有啥事哥给你顶着。”周阳看弟弟不说话,又急又气,却还是维护弟弟的心占了上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不能让弟弟被抓起来。估计是当初母亲的事给他的印象太深刻,被抓起来批斗,那代表的就是骨肉分离和死亡,周阳是绝不能让弟弟去受这个罪的。

    周晚晚听得几乎流下泪来,大哥对弟妹的爱护从来都是这么毫无保留,即使遇到了在他看来是要人命的大事,他也没想过退后一步,任何时候,他都像一座山一样立在弟妹前面,给他们遮风挡雨。

    周晨倔强的沉默在哥哥无条件的爱护下瓦解,“大哥,不算是我偷的,你听我说……”

    原来,今天在队里挑麦种的时候,周晨无意间发现队里出名的懒汉孙大没脸偷偷在雪地里挖坑埋麦种,应该是准备先埋起来,半夜再过来拿回去。

    “……我不想去告发他,他家六个孩子,饿死俩了,再没点儿粮食剩下那几个也留不住……妈就是被人告发才没的,我不能去做这种事……”周晨在心里琢磨了很久以后,决定不去告发孙大没脸,本来想当没看见,可粮食的吸引力太大了,他已经有几年没实实在在地吃过一口粮食了,最后还是决定去拿点儿回来,“……他在雪壳子里挖了四个坑,我每个坑拿一点儿,他发现不了。我又按原样给他埋好了,他在每个雪坑上都画了个圈儿,我白天都看好了,按原样儿给他画好,脚印也没留下,是踩着他的脚印走的。”毕竟年纪小,周晨说到最后带了点调皮的小得意。

    周阳叹了口气,拿都拿了,只能先这样了,他反复叮嘱弟弟:“要是真有啥事儿,你就说是我给你的,啥都别承认,都往我身上推,知道不?”

    周晨抿了抿嘴没说话,把麦子从怀里掏出来,原来他怀里放着个小布口袋,里面装了大概有三斤左右的麦子。

    “哥,你吃,我都烧熟了。”周晨笑嘻嘻地把口袋塞周阳怀里。

    “在哪烧的?没被人看见吧?”周阳心里还是很担心这件事,根本没心思吃麦子。

    “我晚上烧火盆的时候在仓房后面的破瓦盆里留了点火,刚才烧的。”

    “那火呢?灭了没,可别让人看着了。”周阳现在是草木皆兵。

    “放心吧,早倒雪里埋上了,破瓦盆我也装上一盆雪又放仓房后边了……”

    ……

第十一章 惊吓

    趁着周阳兄弟俩在商量善后事宜,周晚晚把装着小麦的小口袋抱到怀里看,周阳看她好奇,怕她出被窝给冻着,只好把口袋放被窝里给她搂着。周晚晚趁周阳松手的这一会儿工夫,把被周晨弄得一半烧糊一半夹生的麦子换成烘烤酥脆的优质空间小麦,数量上也增加了一些,不敢加太多,怕哥哥们看出来。然后决定每天都增加一点,争取让这袋小麦吃到她能有机会为哥哥们从空间拿吃的为止。

    兄弟俩聊完,终于把注意力转到小麦上来了,周晚晚抓出一把小麦塞到周阳手里,“大哥,吃!”又抓一把给周晨,“二哥,吃!”

    兄弟俩对视一眼,周阳捧着周晚晚的小脸开始教育她:“囡囡,今天晚上的事绝对不能对人说,说了大哥和二哥就被抓起来了,你再也见不到大哥和二哥了,知道不?谁问都不能说!”

    周晚晚很乖地点头,“谁问都不说!”她最近说话进步神速,已经从蹦单字和词,到能说简单的句子了。

    周晨过来检验周阳的教育成果,“要是有人问大哥和二哥今天晚上干啥了,你咋说?”

    周晚晚歪着小脑袋,“睡觉,打呼噜!”

    周阳抱着周晚晚就亲了一口,“咱家囡囡真聪明!”

    周晨还是不放心,“有人问你,大哥和二哥是不是吃麦子了,你咋说?”

    周晚晚眨着大眼睛,“啥是麦子?”

    周晨和周阳相视大笑,周晨也忍不住大大地亲了一口妹妹的小脸蛋儿,“我们囡囡真聪明,就这么说!”

    解决了一切后顾之忧,兄弟俩开始放心地吃麦子了。周阳仔仔细细地嚼了几粒,带着无限地感叹,“真好吃啊!”转头就要将嘴里嚼碎的麦子喂给眨着大眼睛看着他的周晚晚嘴里,周晚晚在她大哥怀里扑腾了一会儿,终于拗不过周阳的蛮力,被强行嘴对嘴喂了一口。周晚晚闪着小泪花在心里抗议,小婴儿真是没人权啊!不过,嗯,是挺好吃的。

    周晨也很珍惜地嚼着麦粒,怀念地道:“我都不记得上次吃麦子是啥时候了……是不是我六岁那年,咱们和妈去捡麦穗,妈在麦地里给咱烧着吃那次?”

    “不是,”周阳的声音有点暗淡,“是今年春天,妈给咱们做疙瘩汤……”

    兄妹三人默默地吃着麦子,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雀跃……

    第二天早上,周晚晚被周阳慌乱地推醒,周阳在她耳边急切地叮嘱:“囡囡记住昨天晚上大哥跟你说的话,谁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记住了没?”

    周晚晚被周阳的急切感染,慌乱地点头,心也跟着砰砰砰地跳了起来。难道是偷麦子的事事发了?

    周晨已经穿好了衣服,迅速下地,“大哥,我去,是我做的我担着!”

    “你给我回来!”周阳一把把周晨扯上炕,急得眼睛都红了,压抑着声音对周晨低吼:“昨天晚上的话我白说了?你给我在家老实呆着,有事我去,我比你身板好,抗折腾!你给我听好了,你留下照顾好妹妹,待会儿你要是傻乎乎地冲出去,咱哥俩都得进去,到时候妹妹咋整?”

    周阳出去了,周晨呆呆地坐在炕沿上,有些傻愣楞的。

    周晚晚的脑子迅速地开始转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不能让大哥有事!一定不能让大哥有事!怎么才能救大哥?她的意识进入空间,在空间里无头苍蝇一样寻找着,核弹头,激光手枪,超微粒生化气体……一样又一样威力巨大的武器被她翻找了出来,胡乱地扔在地上,意识有些混乱地念叨着,大哥要是有事,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毁了这个世界我也在所不惜!

    正在兄妹二人慌乱无措的时候,周阳推门进来了,脸上还是木木的,眼神也有点愣愣的,后来周晚晚才知道,当时周阳那副表情,是精神过度紧张骤然放松后引起的面部表情调节障碍。

    “没事了!队里的骡子饿倒台子①了,队长找人去抬骡子。”周阳冲周晨交代了一句拿起狗皮帽子就出去了。队长还在外面等着呢,不能耽搁太久,这时候还是万事小心为好。

    周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天色还早,上早工还得有一会儿,就和衣躺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周晚晚哄她再睡一下。

    周晚晚也有些愣愣地,她也被刚才的自己吓着了。她竟然生出了那么大的孽气,甚至不惜要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周晚晚知道,她刚才是认真的,如果大哥真有什么事,她真的会付诸行动……

    这一天,兄妹三人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想了很多。

    晚上,周晨主动向周阳承认了错误,表示再也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了,不能因小失大,把兄妹三人都陷入危险之中,“……后来我想了一下,当时即使大哥替我去了,我也跑不了,大哥在农田基建工地上工,咋能知道队里的事?咱俩都进去了,囡囡就得饿死。”并且表示了要靠自己劳动让家人过好日子的决心,“……让大哥和妹妹每天都能吃上白面!”

    周阳完全没发现自己弟弟承认错误的角度有问题,更没发现他的检讨做得不符合革命建设一大二公的思想要求。只要弟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答应以后不偷不抢踏踏实实做个好人他就满足了。

    周晚晚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周阳放下满心担忧,周晨走上劳动致富的正路,自己收拾起空间里满地的杀伤性武器,接着种田养鸡。各得其所,接着好好过日子吧。

    转眼进了腊月,生产队没活儿了,辛苦了一年的农民终于盼来了猫冬的日子。可是周阳的农田基建队还是不能休息,据说要会战到过小年呢。同样的,周家三个儿子去的干岔河水利基建队也得到年根儿才能放工。

    天气越来越冷,正是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的时候,周阳和周晨的手和脚都起了冻疮,周晚晚晚上偷偷地给他们的手抹药,她把药物的疗效设制在一次治愈,冻伤表面却要慢慢脱落的范围,怕疗效太好引起别人的注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这也只限于手上,由于不会爬,她连哥哥们的脚都够不着。只能希望明年春天来临前,她能学会爬,能够得着哥哥们的脚了,要不然春天冻疮发作起来哥哥们又疼又痒还流血流脓地遭罪,周晚晚想想就心疼。

    冒着可能被哥哥们发现的风险,周晚晚把兄妹三人的棉衣都换了。外表虽然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内里却变成了可以随人体和外界环境而调节温度的高科技保暖材料。

    真的是有很大风险,由于她行动受限,每天能接触哥哥们脱下来的棉衣的机会非常少,而且每次都有两个哥哥在跟前,她要找机会下手特别不容易。可是周晚晚忍不住,一想到哥哥们穿着棉絮单薄陈旧的棉衣在大风大雪里干活,她就连觉都睡不着。

    这个时候,周家人都猫在了家里,围着火盆和暖炕,连最喜欢在外面玩的周军都不肯往外跑了。严寒的天气、单薄的棉衣和几乎没有任何粮食的肚子让人们任何活动身体的欲望都没有了,都尽量减少活动量,甚至日常行动都缓缓的,好似这样就能省些力气一样。

    腊月十一,去大队算账的周春发带回来一个消息,五里外的大高屯一户人家,一家四口断了粮,最后把窗户纸都啃下来吃光了,不知什么时候死在了家里,被发现时都冻成实心儿的了,也不知道死了几天……

    “四弟妹跟他们一个屯子吧?他们大队今年一口人只分了三十斤地瓜,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周春发顺嘴提了一句,没有人接茬,也就过去了。

    不这样沉默地过去又能怎么样呢?周家也快要断顿了,难道还能接济得了谁?

    大雪好像是停不下来似地下着,老周头一整天都坐在炕头吧唧着他的大烟袋锅子。偶尔自言自语几句:“下大雪好啊,下大雪了明年就不春旱,能下得去种,长得起来苗,就饿不死老农民……”

第十二章 周红香

    腊月十四,周家大女儿周红香从县城回来了,还带着16岁的大儿子钱刚和7岁的大女儿钱燕。

    绥林县城离三家屯三十公里,当时还不通长途汽车,周红香也没借到自行车,娘仨走了六个多小时。钱燕半路就走不动了,被周红香和钱刚轮流背来的,到周家时脚已经冻木了,周老太太用雪给她搓了老半天才恢复知觉,接着就痛得嚎啕大哭,怎么哄都止不住。

    周晚晚看着她又红又肿的双脚,抽了口凉气。这不定得多疼呢!而且最难熬的是以后每年冬天和春天的反复发作,青紫肿胀,流血流水,苦不堪言。

    不过周晚晚一点帮忙的想法都没有,前世的仇她还没报呢,还帮他们?怎么可能!钱家人那就是一群狼,现在帮了她,没等她缓过来就能掉头吃你的肉。

    周春发被周红香求着去镇医院找相熟的崔大夫拿冻疮膏了。希望崔大夫能看在熟人的份上给想想办法。

    钱燕疼得哭号不止,周老太太按老人传下来的土办法,把窗户上的霜花刮下来给她搓脚。其实老辈儿人还说过,用冻的茄子秧或者辣椒秧熬水泡脚,治冻疮的效果会更好。可这天旱得,今年的茄子和辣椒苗都没出,哪还有秧啊。

    钱燕终于哭累了,啃着周老太太给的地瓜干一下一下地抽泣。周红香这才有心思说这次来的正事儿,原来,他们得到了消息,农村要发救济粮了。

    据说这个消息相当可靠,在绥林县城里已经传开了。而且,周红香的一个邻居是在县政府看门的门卫赵更新的连桥的表侄,他说了,这消息真真儿地,头批救济粮已经运到县里了,好几火车皮,就放在城关的仓库里。

    马上就能发到乡里了,分到农民手里也就是这三五天的事儿了。

    这件事周晚晚前世也是听说过的,据大哥说,61年冬天确实是发过一次救济粮的,虽然发的粮食质量很差,分量也不多,却着实解了很多人的燃眉之急,很多已经断顿的家庭都是靠着这点救济粮挺了过来,熬过了这个寒冷的冬天。

    周晚晚观察着周红香娘三个,缀着补丁的棉衣,出来走亲戚都没有一件罩衫,两个孩子黄瘦黄瘦的,周红香肿着一张脸,身上怎么样看不见,不过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可见他们的生活也是过得极为艰难。

    其实一直到八十年代中期,周红香一家都是要周家接济着过日子的。周红香是周老太太的第三个孩子,排在周春发、周春喜之后,她的丈夫叫钱守义,是县医院挂号处开票的,现在一个月工资应该是27块5,一直领了快二十年,到七十年代末才长到36块,全家就靠他这点工资,没有任何其他收入。

    四个孩子,大儿子钱刚今年16岁,周晚晚目测可能还没有13岁的周阳高。二儿子钱铁11岁,大女儿钱燕7岁,小儿子钱磊4岁。四个孩子的户口都随周红香在三家屯周家,不能吃平价粮,只能吃黑市粮,要花平价粮几倍的价钱买。如果周红香娘五个完全靠吃黑市粮,钱守义一个月的工资买粮食都不够。好在周红香有个全心全意对她好又铁腕治家的母亲,每年队里分粮食,按理说他们娘几个不在队里劳动,是不能分给他们的。可周老太太一力主张用周家人的工分给他们娘几个换粮,有人敢反对就撒泼打滚上吊跳井,最后,他们娘几个的粮食拿到手了,周家每年的工分都只够换粮食,基本分不到钱。

    前些年没遭灾的时候,从周家拿的粮食能抵他们娘几个一半的口粮,日子还勉强能过得下去。这几年遭灾,每年一口人就分那一点粮,还是带皮的,周红香一家的生活就越发难过了,黑市粮根本买不起,有时候甚至涨到平价粮的十几倍,钱守义那点工资什么都不够干。也不知道他们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估计这次也真是饿急了,一听到消息,周红香就不顾数九寒冬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虽然周红香一家要靠着周家的接济才能把日子过下去,他们在周家却有着绝对超凡的地位。周家的粮食、蔬菜、但凡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都是要先可着周红香一家的。只要周红香回来,家里必然把所有好吃的拿出来招待,毫无保留。周晚晚记得周老太太曾经为了给钱铁买一件的确良的衬衫而挪用了周军结婚的钱,那钱还是周春发跟人借的,导致周军晚结婚了一年,女方家差一点就悔婚。至于为了钱燕上学挪用周晚晚的学费,为了给钱刚结婚凑钱卖了家里所有的老母鸡,让周家人好几个月连盒火柴都用不上之类的事,就不胜枚举了。

    可以说,周红香在周家的地位绝对优越,如果周老太太是周家的女王,那么周红香就是周家的公主,而且还是太平公主那个级别的公主。

    可是,就是这样靠周家供养的一家人,却是看不起周家人的。只因为他们是“农村人”,在钱家人眼里,他们就得低人一等,就得理所当然地被他们压榨着,同时看不起着。而最为奇怪的是,在多数周家人眼里,这是理所当然的,只因为他们是“城里人”,是周老太太的女儿。

    在周家的金字塔上,本来应该属于周老太太和周老头的塔尖位置,被周老太太心甘情愿地让给了“城里人”周红香一家,周老头夫妻带着小女儿周红英排在第二层,第三层是的将来可能有更大发展的周春发一家,最底层,就是剩下的三个儿子和儿媳了。

    现在,周红香娘仨来了,周家所有的人和事就都得围着他们运转了。周春发被打发出去找药还没回来,李贵芝和周平母女去做饭,今天的饭格外丰盛,周老太太从柜子里拿出了四小碗的玉米面,平常周家人晚饭可只有一碗半的,估计早饭更少。

    但别以为这四碗玉米面全是给大家吃的,周老太太吩咐李贵芝做饭时已经说了,“……给红香他们娘仨单做出来点。”对周老太太的这个吩咐,周晚晚再熟悉不过了。前世,只要周红香一家来周家,周老太太就会多拿出来点大米,吩咐给钱家人“单做出来一点”。于是,吃饭时,钱家人吃的是白米饭,周家人吃的是玉米碴或者小米里搀一点点大米的“二米饭”。而且,钱家人单独吃的大米饭是谁都不能染指的,甚至后来周春来和周富两家两三岁的小孩都是只能在旁边看着的。

    王凤英娘几个和周老太太、周红英把周红香娘仨围在中间,周老太太让出火盆旁最好的位置给周红香,周红英紧挨着大姐坐在炕头,怀里抱着钱燕,钱铁也被周老太太拉倒炕里暖和着。一家人围着几个城里人问东问西,很是热闹。

    “大姑,你见过县长吗?县长坐小轿车吧?跟送沈首长回咱们屯子来的一样吗?”周军吸溜着他的大黄鼻涕问。

    “县长那小汽车停在你姑父他们医院门口时我还摸过!你姑父他们医院的的梁大夫还被县长的小汽车接走去给人看病。那个梁大夫就是沈首长他大儿媳妇,你们说说,人家那一家人咋长地呢,一个比一个有本事。”周红香说到激动处,手潇洒地一挥,好像那个坐小汽车的是她一样。

    “大姐,县长见过*主席吗?”周红香问。

    “*主席是一般人说见就能见的?”很显然,这件事周红香是不敢胡说的,但她能在别的方面给自己找回了面子,“不过那县长可也不是一般人,给他开车的那都是兜里别着钢笔的文化人!”

    全家人无比羡慕地发出赞叹声。

    “大姑,那给县长开车的能吃供应粮不?”周娟惦记的还是比较实际的问题。

    “那可不!人家给县长扫地的都是吃供应粮的!”周红香肯定地地说。

    “大姐,我好好学习,以后去给县长扫地,你看行不?”周红英问。

    “行!到时候让我们隔壁墙的孔大头去找找他老叔,他老叔跟给县长看门的赵更新那是连桥,关系可好了……”

    ……

    周红香盘腿坐在周家炕头上,高昂着头,高谈阔论着,浮肿的脸上一大块新冻伤红肿僵硬,让她不断变化的表情显得很不自然。不过这一点儿都不影响周红香的兴致,她颧骨上带着两块不自然的红晕,救世主一样俯视着围坐在她周围的周家众人,说到激动处两只胳膊间或一挥,众人配合着发出或赞叹或惊讶的呼声,真是指点江山,风光无限。

    周晨抱着周晚晚被排斥在炕头那个小圈子之外,默默地听着。眼里有着向往和羡慕。

    周晚晚不想让自己的小二哥被那虚假的热闹影响心情,抓着他的手,要跟他玩儿掰手指的游戏。

    周晨回过神,很耐心地哄妹妹玩儿。周晚晚手脚并用,甚至都用上了嘴巴,啃了周晨一手口水,也没把周晨的手指掰直,挫败地蹙起了小眉头。周晨看着妹妹气急败坏的小样子,笑眯眯地冲她眨眼睛,“囡囡要加油啊!”

    周晚晚也学周晨眨眼睛,她人小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差,眼睛没眨好,反倒弄得五官直抽抽。

    周晨看着妹妹咧着没牙的小嘴巴挤眉弄眼的小样子噗嗤笑了出来,趴在她的小包被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成功地娱乐了二哥的周晚晚很有成就感,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十三章 发难

    李贵芝进屋向周老太太请示,“娘,猪下水都用雪搓出来了,您给看看咋做好?”

    周老太太一边穿鞋下地,一边耷拉着脸训李贵芝:“一天天干啥啥不行,啥都得找我!我这老胳膊老腿儿还得伺候你们!”

    李贵芝低着头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没说。她不是不会做这猪下水,只是周家的规矩,肉食必须得经周老太太的手下锅。有几块肉她都是要看得清清楚楚的,要不周老太太骂得更难听,什么昧良心偷吃、眼里没老人之类的那都是轻的,严重了扔筷子摔碗,大家都别想吃消停饭。所以,明知道来问就得受几句数落,李贵芝还是必须得过来。

    “姥,晚上饭要吃猪下水呀!”钱铁也跟着下地,要到厨房去看周老太太做饭。

    几年了,第一次闻着荤腥,家里大人孩子脸上都露着喜色,说笑声跟着高了好几度,脚步都轻快了起来。特别是几个小孩子,总想去厨房转一圈,闻闻肉味儿也是好的。

    可是在周家,做肉的时候是决不允许小孩子去看的,这被周老太太训斥为“扒锅台”、“害馋痨”的行为,哪个孩子犯了这种错误,不但要挨一顿骂,母亲也要被骂一顿没教好孩子,母子俩当天的饭更是要被严重克扣。所以,今天孩子们再兴奋,再好奇,也都规规矩矩地在屋里待着。甚至一直在厨房烧火的周霞也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屋里,把烧火的活让给了李贵芝。

    当然,这个规矩对钱家四个孩子和周红英是不存在的,所以钱铁带着享受特权的骄傲跟着周老太太去厨房了,说不定待会儿出锅时他姥还能先给他尝一块呢。

    天擦黑的时候周春发回来了,带回来一点紫药水。乡卫生院的冻伤膏去年冬天就用完了,这还是周春发舍了脸跟崔大夫磨了好半天要来的。周红香没办法,这紫药水好歹也是药,也只能先抹着了。于是,钱燕红肿的脚上被抹了一层紫药水,变成了更加恐怖的紫黑色。

    终于盼来了开饭时间,因为周红香娘仨的到来,今天女人们坐在炕上吃饭,钱燕的脚不能下地,再说炕上也暖和。

    只有一点盐味儿的猪下水散发着腥臭的味道,但没人在乎,好几年都没见过肉影儿了,不管味道咋样,这好赖是口肉啊。

    周红香娘仨和周红英跟前放着一大碗单独做出来的没放菜叶子的玉米面糊糊,看着还挺粘稠,可见没少放粮食。猪下水也分好了,特殊待遇的四人面前放着一个小盆,分给他们大半盆,剩下的周家人每人分到几块。

    如周晚晚所料,周阳一如既往地被遗忘了。几年没见过的好吃食,没人想着家里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没吃到。而且这个孩子正冒着腊月的严寒在给家里挣工分。

    “奶,给我哥留几块吧?我哥也好几年没吃过肉了。”周晨声音有些发虚地求着周老太太,估计他心里也知道,说了给周阳留的可能性也很小,但又忍不住要说。

    “给他留啥留?他在工地一天好几两粮食,吃地比谁都好!咋没见他给家里人留一口?”周老太太眼睛冒火地瞪着地上的周晨,估计不肯给周阳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周晨竟然敢质疑她这个分配者的权威,暗示她不公,这是周老太太绝对不能允许的。

    “我哥每天那二两地瓜干不是都交给奶了?”周晨毕竟年纪小,明知道争不出结果,气愤之下还是把多日的不满说了出来。

    这句话可是捅了周老太太的马蜂窝,她啪把筷子摔在桌子上就开始拍着大腿干嚎:“我死了算了!我活着干啥!我活这么大岁数,让一个小畜生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起早贪黑伺候一家老小,最后还得受个孙子的气!我还活着干啥呀!”

    周晨的倔脾气上来,还想再说什么,被周春发一把拽住,“四乐,给你奶道歉!”

    周晨吸了一口气,梗着脖子就是不说话。

    周老太太在炕上颠着屁股指着周晨破口大骂:“你吃我的喝我的,我养你还养出仇来了?!你这翅膀还没硬呢你就看不上我,这长大了还得了!你个白眼狼!你那死鬼妈养活了你们一窝白眼狼!”

    被骂到母亲,周晨脖子上的青筋直蹦,梗着脖子就要跟周老太太理论。被周富一把按住,捂住了嘴。周晨奋力挣扎着,毕竟年纪小,气愤之下再爆发也挣不过常年干农活的周富,被他死死按住,怎么都挣不开,最后急得眼圈都红了。

    周老太太手指点着周晨接着唾沫横飞地骂:“跟你那死鬼妈一个德行!跟我藏心眼子!死前还跟我耍心眼子,遭报应了吧!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让她不得好死!那就是报应!”

    周晚晚心疼地看着拼命挣扎的周晨,无处发泄的悲愤让他瞬间泪流满面,憋在嗓子里的悲鸣震得周晚晚的心酸痛难当,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前世今生,周晚晚对母亲都完全没有印象,况且,前世她听多了奶奶对母亲的辱骂,所以对今天周老太太的突然发难并没有多大感触。她只是心疼周晨,这个敏感而重视亲情的小男孩,他不能忍受在他心中温柔慈爱的母亲死后受到这样的诋毁,被辱骂的愤怒和不能维护母亲的无力将这个才满十岁的小男孩冲击得几近崩溃。

    “都消停消停!”最后还是周老头看不下去,拍了桌子,将周老太太喝住,“总拿个死人说事儿干啥?人死事了,再不行提了!”又对周晨吩咐:“给你奶道个歉,咋对你奶说话呢?还有没有个规矩了!”

    被周老头这么各打五十大板地一搅合,周晨有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梗着脖子在那流眼泪。

    “给我道啥歉!我哪配让他道歉?”周老太太在炕上扭着身子噘着下巴做出一副叼老太太的嘴脸。

    “你不道歉,这顿饭谁都别想吃了!”周军在周晨旁边耳语。因为灵泉水和灵液的调养,周晚晚的五识变得非常聪敏,周军低低的耳语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周晨顶着一家人的目光,深吸了几口气,低低地沙哑地说了句:“奶,我错了。”

    “你有啥错?错的是我!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扔尿盆里淹死!养活大了就是孽!”周老太太看都不看周晨一眼,很显然对他的道歉不满意。

    “就这么轻飘飘地说句错了就行了?就该大耳刮子狠狠扇你!”周红英显然也很不满,恨不得下地撕了周晨,“给你奶跪下磕头!”

    “四乐,给你奶磕头!你奶养活你这么大,还不能受你一个头啊?”王凤英看着碗里的猪下水急得不行,周老太太不消气谁都别想吃饭,她按着周晨跪下的心都有。

    周晨看了看盯着他的周家众人,拿袖子抹了抹脸,表情慢慢变得很平静,甚至声音都平静了,一点不含糊地跪了下来,给周老太太磕了个头,“奶,我错了。”再抬起头,周晚晚发现,周晨的眼睛里多了很多东西。这个聪明敏感的少年忽然间好像长大了不少。

    周老太太挽回了面子,又一次毫无争议地确立了周家女王的地位,在两个女儿的伺候下趾高气昂地开始吃饭。

    终于可以开饭了。周家人一如既往,沉默专注而凶狠地开始进食。

    周晚晚发现,周晨一口一口,吃得很认真也很慢,好似把那碗稀稀的菜叶子粥喝肚子里要费他很大的力气。正在她担心周晨是在刚刚的挣扎中是不是受了什么伤时,周晨忽然加快了进食速度,几口将粥喝了下去。

    仿佛知道妹妹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周晨喝完粥,准确无误地转头迎上了周晚晚的目光,轻轻一笑,笑容明朗温暖,眼神清澈幽深。

    这顿饭,除了一直关注周晨的周晚晚,谁都没发现,周晨一口都没动自己碗里的那几块猪下水,他都拿回去留给了周阳。

    那天晚上,兄妹二人早早地回了西屋,周晨再也没有看过一眼周红香他们高谈阔论的那个炕头。

    烧了炕,铺好被子,周晨把妹妹放在被子上坐着。最近周晚晚会坐了,正在努力学习爬行,每天很积极地训练自己,即使回到冷得墙上结着一块一块白霜的西屋,她也要运动一会儿才肯进被窝。

    不过今天周晚晚没有练习的心思。她一直在关注着周晨的情绪,经历了这样巨大的情绪波动,他不可能像表面上那样一样平静。

    发现今天妹妹对自己格外的依恋,周晨给周晚晚脱了棉袄棉裤抱进被窝里楼好,开始跟她说话。

    “囡囡还记得咱妈吗?”接着自己又苦笑了一下,“你太小啦,一定不记得了。咱妈可漂亮了,我小时候乡里赛秧歌,还找咱妈演仙女呢。”

    “咱妈漂亮。”周晚晚重复,鼓励周晨继续说,让他说出来,憋在心里的郁气才能散。

    “嗯!咱妈漂亮。”周晨笑着亲了亲妹妹的头顶,“咱妈手也巧,针线活也好,还会织毛衣,钩花边儿,咱屯子妈手最巧,好多人都来找妈学。”

    “咱妈手巧。”周晚晚继续应和着周晨。

    “咱妈做饭也好吃,做的野菜团子有一股清香味儿,哪像二伯娘做的,一股猪食味儿!”

    “做饭好吃”

    “嗯!可惜你没吃过……”周晨的声音低落,接着开始哽咽“囡囡,你可别忘了咱妈,咱妈对你可好了。你生下来像个小耗子,奶说养不活,让咱妈扔了,咱妈偷偷跟我和大哥说你一定能活,长大了还会是个漂亮的小妹妹。你看,你不是活了,还是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小家伙!”周晨把妹妹搂紧,眼里带泪地笑着。

第十四章 抢夺

    这件事周晚晚还真不知道,前世周阳没对她提起过。

    “后来,咱妈听说小孩儿认叫花子当干妈好养活,就给了一个要饭的大婶两个野菜团子,给你认了干妈。你的小名就是那个大婶取的,听说她是从南边很远的地方来的,他们那的小姑娘都叫个囡囡啥地,咱妈说囡囡比五丫好听。”

    “囡囡好听。”周晚晚随口说着,心里也跟着难受。这件事她是知道的,给要饭大婶的两个野菜团子,是母亲两顿饭的口粮,为了这个,母亲差点饿晕在地里,还被周老太太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二哥的名字呢?”周晚晚想逗周晨多说一些话,他还是个小孩子,必须有情感宣泄的渠道,多回忆一下母亲,能帮助他更快地走出负面的情绪。

    “二哥的名字好听不?”周晨果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好听!”

    “大哥的也好听,都是咱妈取的。”周晨的眼里慢慢有了温暖的笑意,“咱四个的名字都是咱妈取的。生大哥的时候是中午,咱妈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大太阳,大哥就叫周阳。二哥是早晨生的,就叫周晨。生小霞那天漫天彩霞,妈就起了个周霞。生你的时候是大半夜,就叫周晚,妈说你是个小娇气包儿,俩字叠起来叫更配你娇娇的小脾气,然后你就叫周晚晚啦!”周晨说到最后,点了点周晚晚的鼻尖,应该是想起了母亲说这些话的情形,把妹妹紧紧地搂在了胸前。

    “囡囡,谁说啥你都别信,就信二哥的话,咱妈可好了。”周晨捧着妹妹的小脸,对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很认真地说。

    周晚晚郑重地点头,“信二哥的话,咱妈好。”

    “乖……”周晨又搂住妹妹,把脸埋在被子里,周晚晚看不到周晨的表情,他甚至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周晚晚知道,她的二哥在哭。

    那天晚上,周阳回来时周晚晚已经睡着了。她不知道兄弟俩关于这件事都说了什么。她是被兄弟俩的推让声给吵醒的,她们都想让对方把那几块猪下水吃掉。最后在周晚晚的主持下兄弟俩平分了那几块冰凉腥膻的猪下水,当然,他们最终吃下去的,都是周晚晚从空间拿出来的,周家的从味道到品质都根本没法比。

    第二天一大早,钱燕就开嚎。她的脚又疼又痒,她根本忍不住,哭得周家几个人坐立不安。周老太太只能不停地用窗户上的霜给她搓。

    不过脚疼并没有影响钱燕的食欲。早上那一大碗稠稠的玉米面粥她还是都喝了,还能在扯着嗓子嚎的间歇吃两口地瓜干。

    好在两只脚消肿了不少,大家一致认定是紫药水的作用,于是霜搓完了继续涂紫药水,涂得紫黑,放在炕头晾着,让周晚晚不忍直视。

    周春发去了趟大队部,带回来救济粮的确切消息,比周红香说的时间还要快一些,乡里已经听到通知了,救济粮马上到乡里,一两天就能到队里分到农民手里。

    这下周红香更能安心的等着了,一家人聚在炕头,说说笑笑,其乐融融。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李贵芝母女和周晨兄妹。前者是不断被安排干各种家务活,后者是自己玩自己的,对他们的那份热闹丝毫不感兴趣。

    下午,周晨看天气好,就想把周晚晚放在东屋,自己回西屋拆被子。要过年了,拆洗被褥的活只能他们兄弟自己干,周家的其他女人是指望不上的,周老太太和周红英自己的被褥还得让别人拆洗呢,怎么可能帮他们干。剩下的也没有一个人表示要帮忙,所以周晨趁天气好,早早就开始做过年前的大扫除了。他缝被子很不熟练,一天也就能缝好一床,所以看天气好就洗一床,做好了再拆下一床。

    周晚晚抱着周晨的脖子不撒手,说什么都要跟他回西屋,即使冷点,也不肯在这待着。

    周晨没办法,只好把妹妹带回去,用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好,看她老老实实待着才放心地干活。

    晚饭时,周晚晚明显感觉到了周老太太母女,特别是周红英对他们兄妹的敌意。好几次,周红英好像忍不住要对他们说什么,都被周红香拉住才强忍了回去。

    周晚晚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哪里又得罪这几位了。这段时间以来,周晚晚对自己和哥哥们以后的路想了很多,她觉得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快点长大。再过几年,大哥十八岁左右,能撑起门户了,她也能完全自由活动了,他们就可以想办法搬出周家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在他们还没长大的这几年里,对周家人的各种极品,只能尽量避其锋芒,毕竟他们太小了,很多时候根本没有办法反抗,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在这样的想法下,她是尽量不去招惹周老太太母女的,惹不起就躲着点呗。可周晚晚兄妹不去惹他们,不代表他们就放过兄妹三人。

    一种针对他们兄妹的什么阴谋正在酝酿的紧张感一直缠绕在周晚晚心头,真不是她第六感过人或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周红英瞪他们瞪得眼睛都快出血了,钱燕、周玲、周霞也一边凑在一起嘀咕一边偷眼看她,她要还没发觉点什么就是傻瓜了。

    可一直到吃完晚饭也没发生什么,直到周阳回来,兄妹三人准备睡下了,周老太太在西外间的门边叫他们出去,周晚晚心道,来了。

    周阳自己先出去,模糊听到周老太太吩咐的几句“劈木头”、“码起来”之类的话,一会儿周阳回来,叫周晨跟他出去,“奶让我去劈点柴火,说明早上做饭没啥烧了,让你也去,快点劈完码起来。把囡囡送东屋待一会儿吧,天黑了,屋里没人她该害怕了。”

    “你干一天活了回来还得劈柴火?家里那几个大活人都是干啥吃地?你别去了,我去劈点得了。”周阳把脱了一半的棉衣又穿起来。

    “我说我一个人就行,奶不让,让咱俩快点劈完睡觉,要不吵得大姑睡不着觉。”周阳也没办法,他也不明白,就这么点活,周老太太为啥非要他们兄弟俩去。

    周晚晚听明白了,周老太太这是要把他们兄弟都支走。他们家里有什么值得周老太太这么大费周折的呢?麦乳精和小麦。周晚晚很快想到。

    可她已经来不及提醒哥哥们了,周老太太已经又催上了,而且已经站在西里间的门口看着他们了。

    周晨作势要把周晚晚带走放到东屋,周晚晚不干,周晨也没强迫,把她放到被窝里盖好就出去了。

    周晚晚脑子迅速运转,怎么办?眼前最紧急的是把东XZ起来,周老太太这么着急的把周阳兄弟俩支出屋去,不就是要方便她找东西吗。

    周晚晚看看他们兄妹住的北炕,炕梢放着两口箱子,是母亲的陪嫁,在箱子一头和北墙之间有一个一尺左右宽的空隙,麦乳精和小麦就被藏在那里。

    怎么才能够得着呢?不给周晚晚思考的时间,她已经听到东屋的门响了,然后是周老太太母女三人说话和走路的声音,他们马上要来了。

    情急之下,周晚晚蹭蹭向炕梢爬了两步,爬的实在是不熟练,一只胳膊被腿压了一下,一下摔在炕上,竹篾编的炕席蹭在她的下巴上,火辣辣地疼,周晚晚顾不得这么多了,又努力爬了起来,终于在周老太太母女打开门之前的一瞬间,将包着麦乳精和小麦的一件旧衣服放进了空间。

    周晚晚趴在炕梢,看见周老太太带着周红香和周红英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三人完全无视她,马上动手翻找起来。

    周晚晚家的这个房间其实真的没什么可藏东西的地方,只有大半间的屋子,地上一个长条桌子,连个凳子都没有。南炕靠炕梢叠着几床被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北炕除了炕上兄妹三人的被窝之外就剩炕梢那两口箱子了。周红英跳上南炕抖搂那几床被子,甚至还捏了捏被子里的棉花。周老太太和周红香一人去翻一口箱子。

    周晚晚动动自己得小胳膊小腿儿,因为是第一次爬被累得还有点抖,然后慢腾腾爬回被窝。周红英翻完南炕,看北炕还有几床被子,又去把兄妹三人的被窝仔细抖搂了一遍。

    周晚晚无语地爬到一床被子里,让他们母女忙活去吧,她可得注意点别感冒了。这具身体七伤八损,吃了灵液都强壮不起来,可得好好保养。

    周家母女三人把箱子里的几个包袱都翻出来,包袱皮都抖开来看了一遍,又把箱子挪开,看了看箱子空,依然什么都没找到。周红英甚至去掀了炕席,摸了摸底下垫的麦秆。

    周红香把打开的包袱收拾好,放回箱子里,刚要把箱子搬回去,周晨兄弟推门进来了。

    周家母女一时有些尴尬,特别是周红香,估计是装高人一等装习惯了,忽然被侄子撞见跑人家屋里偷翻东西,脸上有些讪讪的。

第十五章 无果

    “不是让你俩劈柴火?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这是偷懒糊弄谁呢?”周红英理直气壮地训斥周阳兄弟俩,一点都没有偷东西当场被抓包的尴尬。

    “柴火还有一小垛呢,好几天都烧不完,让我哥先回来睡觉,明天白天我一个人劈就行。”周晨一边解释,一边用眼睛把屋子迅速地扫了一遍,当看到周晚晚披着被子露出个小脑袋冲她笑,又偷偷指了指自己的被窝时,才暗暗松了口气。

    周阳对屋里的情况显然更震惊,楞了一下才问周老太太:“奶,你们这是干啥呢?”

    周晨不去管这娘仨,快速走到炕边,把周晚晚用被子包上,抱了起来,摸到她压在小肚皮底下的麦乳精盒子和装小麦的口袋,悄悄冲她眨了眨眼睛。

    “你说我干啥?”周老太太缓过神来,声色俱厉地质问周阳:“你自己做啥亏心事了你不知道?”

    “三乐、四乐,徐大没脸都看见了,人家沈首长给了你们一罐麦乳精,拿出来吧,就这么个屋子,你奶早晚能找着,让你奶着急干啥,这么大岁数了,再气坏了。”周红香难得这样温声细语地对周阳兄弟俩说话,平时她对这两个侄子基本都是无视的。

    “奶!沈首长是……”周阳想说这罐麦乳精是沈首长给妹妹救命的,刚开个头,就被周晨将周晚晚一把塞进他怀里,把他后面的话给打断了。

    “奶,沈首长是啥人?我们能说认识就认识?还能给我们那么金贵的东西?那麦乳精是啥玩意儿?我咋没见过?”周晨接着周阳的话说到。

    “还不承认!徐大没脸亲眼看见的!人家省城的大官做小车来看沈首长,用网兜提着给沈首长送去的,开小车的司机亲口跟徐大没脸说的,叫麦乳精!三乐那天从沈首长家拿出来的时候他也看见了!你还想咋赖?”周红英气愤难当,恨不得扑上去咬这俩吃独食的侄子两口。

    “我没见过啥麦乳精,谁说的你找谁要去。”周晨抱着胳膊站在地中间,就是不承认。

    “三丫都看见你喂五丫了!一个死丫头片子,也不拿镜子照照,她也有那命吃那么金贵的东西?她也配?咋没噎死她!”周红英掐着腰,气势汹汹地抖着指头指着兄妹三人骂,把周老太太骂人的架势学了个十足,“跟你们那个死鬼妈一样,就知道藏心眼子!生产队分地白面也跟我娘藏私,要不是三丫……”

    “行了,英子,”周红香拉了一把周红英,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有啥事说啥事,别扯巴那些没用地。”

    周老太太的眼神也闪烁了一下,很怪异地保持了沉默,竟然没有帮着周红英说话。

    “三乐、四乐,大姑知道你俩懂事儿,不能吃独食。你俩把麦乳精拿出来,大姑不让你奶都拿走,咋地都得给五丫留点。”周红香又仔细看了一遍这个小房间,真没什么藏东西的地方了,硬翻硬抢是行不通了,只能从周阳兄弟身上下手,希望他们人小经不住忽悠,几句好话就能主动拿出来。

    “留啥留!一点儿都不给他们留!也不照镜子看看,她有那吃麦乳精的命吗?就这么个早晚扔南山的货,还给她那金贵吃食?”周红英拦住周红香,“跟他们说人话他们能听懂吗?他们是那识抬举的吗?小燕儿还没吃着呢,一口都不给他们留,馋掉他们大牙!”

    周红香无奈地看着周红英,这麦乳精还没要到手呢,现在说这些干啥?

    “反正我们不知道啥麦乳精,你们找吧,找着了就吃,找不着,也是没命吃那金贵东西。”周晨拽着周阳,兄妹三人去了东屋。

    兄妹三人从西外间穿过,李贵芝和周平目光躲闪着不去看他们,马上把头缩回布帘子后面,一声都没出。

    来到东屋,周春发一家也在东外间南炕上坐着,包括炕里的周老头、钱燕、钱刚,都沉默地看着他们。周阳也不放下周晚晚,就这么连人带被地抱着,坐在炕梢一言不发。

    周晨看着在北炕旮旯躲着的周霞,直接把她提溜到地当间儿,“老姑说你看见我喂囡囡吃麦乳精了,啥时候?”

    周霞一开始还害怕,躲躲闪闪不肯说话,王凤英就在炕上扯着大嗓门嚷嚷:“四乐子,你这咋还动上手了?三丫你就说!吃独食儿还有理了?你爷你奶还没吃上呢,就给这么个不定哪天就扔出去的丫头片子开小灶了,她咋就那么金贵?人家沈首长为啥给你麦乳精?还不是看你大伯在大队当会计的面子,要不你个土里刨食的老农民,人家认识你是谁呀?”

    “三丫怕啥!下午咋跟奶说地现在就咋说!”周娟也帮腔,“这老些人呢,谁还敢动手打你咋地?”

    “我就是看见了!”不止是王凤英母女哪句话触动了周霞,她疯了一样挣脱周晨的手,不顾一切地冲他叫起来,“好今天你都插上门给那个死崽子用热水冲着吃,有甜味儿,特别香,大姑说那就麦乳精!”

    “你看见了你当时咋不说?”

    “我……我怕你揍我!”周霞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你为了那个死崽子总揍我!自从有了她,你们谁都看不上我!”

    “你少扯那些没用地!那现在就不怕我了?你现在说我就不揍你了?”周晨瞪着周霞,“再说,我插上门你咋看见的?”

    “墙上的一个毛嗑儿杆子坏了,我从窟窿里看见的!”周霞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实话,又有人给她撑腰,对周晨越吼越大声,“你们对她那么好,啥时候能看见我呀?我死了你们也看不见!”

    “那你看见我把麦乳精藏哪了?你去告诉奶,让奶找着,找不着你就是撒谎,看我不揍你!”

    周霞抹抹眼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周晚晚,一溜小跑去西屋了。

    “我是没见过啥麦乳精,让我奶随便找,你们谁不信谁也都跟着去找,找着了咋说都行。找不着谁说的你们找谁要去,大半夜的别再来折腾我们了。”周晨对着炕上周春发一家子说到,说完也去周阳身边坐着,专心地帮妹妹整理着刚才匆忙包好的被子,不再看炕上那一群人。

    王凤英和周娟对视了一眼,一起下地往西屋走去,周军马上跟着去,钱刚顿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周老头吧嗒吧嗒抽烟袋的声音。

    “爷,”周阳很艰难地开口,“等我长大了,挣钱了,就给你和我奶买麦乳精,让你么也尝尝城里人的吃食。”

    周晚晚在被子里不以为然,和前世一样,周阳一直以为周老头是家里对他们很好的人,自己以前也一直这样认为的,至少,周老头没直接对他们做过什么坏事。后来成了一缕魂魄了,把前前后后所有的事颠来倒去想了又想,才想明白,周老头跟他们的父亲一样,都是看着什么也没做,可却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欺负、迫害他们。特别是,在这两个人有能力阻止这些坏事的发生,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地纵容别人去做,这跟他们自己去做又有什么区别?

    像昨天的猪下水事件,足以证明只要周老头发一句话,无论是对周老太太还是对周家其他人,都是很有用的。可是为什么他以前从不说,以后也听之任之,那全是因为没有烦到他身上,只要他能在一边躲清静,不耽误他吃饭睡觉干活,他是不会在乎哪个儿孙受了委屈,哪个被逼到了绝境的。

    昨天周老头之所以会表态,其实他只是想赶紧结束这场争吵,好能让他安静地吃饭。是的,就这么简单,这是周晚晚结合前世今生所有发生的事分析出来的结论。就这么简单而残酷。

    其实周晚晚的父亲周春亮的性格也是完全遗传了周老头的。他甚至在儿子被送去替人顶罪时都事不关己地吃饭睡觉下地干活,没有一点反应。令周晚晚苦中作乐自我安慰的是,周春亮不只对他们兄妹冷漠,对后来继母生的儿子周铁柱也一样不闻不问,甚至周铁柱后来因为拿不出彩礼而被女方在结婚前三天退婚,也没见周春亮着急,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地去给他的旱烟编烟辫子去了,还能顺便跟老伍头要点好烟籽准备明年种。

    所以,周阳这份真心实意又带着歉意的表白,注定不被领情,更不会被珍惜。

    周老头接着吧嗒着他的烟袋锅子,对孙子的话只给了个含含糊糊的“嗯”。尾音还没落,就被周红英尖利的声音打断,“等你给你爷你奶买?那还不得馋掉他俩大牙!也不看看,就你一个老农民,你拿啥买?那麦乳精可是城里人补身体的好东西,你一辈子也摸不上!”随着周红英的嘲讽,去西屋找东西的一群人都回来了,当然空手而归,

    “老姑,你找找麦乳精没有?”周晨提高声音问。

    周红英把脸一撂,气呼呼地在炕沿上坐下。其他人也都回来坐下了,这一折腾,天已经全黑了,铩羽而归的众人脸也是黑的。

    “行了,睡觉吧。”周老头放下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磕烟灰,给今天的闹剧做了总结。

    “看来,咱这一大家子谁都没那吃麦乳精的命啊!”周晨一边笑嘻嘻地感叹着,一边跟着哥哥、妹妹回西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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