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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姣姣如卿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txt下载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九七章 就范

    老队长连劝带吓唬,好容易把门口哭嚎的一群妇女孩子给打发走了。回来的时候,周阳坐在长桌一端,身边围坐着弟弟妹妹,嘴边带着笃定自信的笑:

    “队长,这钱我们是不会给他们拿的。我们揍他们,不是因为打架斗殴,而是他们来我们家抢劫!要我们给治伤,那绝不可能。他们不服就去公社告我们,我们随时等着。我们就看看,到时候公社是先治他们抢劫的罪,还是先让我们赔钱。”

    老队长被气得眼睛瞪得溜圆,脸都涨红了,“你这孩子咋油盐不进呢!现在人在卫生所里躺着呢!再不去县医院,那腿就保不住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就能看着他死?!他来你们家打砸是他们不对,可你们不是也打折他们的腿了?有啥气消不了的?非要闹到出人命的地步?!”

    两人各执立场,完全没有办法沟通。

    “韩爷爷,我大哥说不给他们钱,没说看着他死。您坐下来听我大哥慢慢说。”周晚晚过去拉着老队长的手,把他拉到桌子边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水,“韩爷爷今天忙活了一上午了,快坐下来喝口水歇歇吧。”

    小女孩软糯轻快的声音和贴心懂事的话让老队长心里的火气一下就消了不少,再坐在赏心悦目的花树下喝一口清甜的蜂蜜水,老队长焦躁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你们到底咋打算的?说吧。”

    周晨笑着把妹妹拉到怀里抱住,这小丫头最会哄人了。

    “钱我们不会给刘锁子,但也不能看着他病死。”周阳很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们把钱借给生产队,生产队拿钱给他治病。”

    老队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样也算是个办法。

    这几个孩子不甘心赔钱,那边又等着拿钱救命,他们肯这样折中一下也算是顾全大局了。

    至于以后还钱的事,估计这几个孩子也就是找个台阶下,根本就没想过要把钱要回来吧。

    老队长现在的心态非常像有很多子女的大家长,总是要偏向生活比较艰难的那个孩子的。

    劫富济贫,不管公平不公平。

    周阳几个早猜到老队长的想法了,他们把钱拿出去,还真就没准备要往回要。可是自己不要和他们不还那可就是完全两回事儿了。

    一个是自己主动帮助,另一个就是“花了咱们的钱还拿咱们当二傻子”。这是沈国栋的原话。

    所以周阳他们可没打算做二傻子。

    “到秋生产队发钱粮的时候,这钱我们要不要,看情况再说。”周阳笑得平和礼貌,却让老队长觉得这孩子越看越像一只小狐狸。“事先得跟老刘家说明白了,惹我们不痛快了,随时拿着借条去他们家称粮食去。”

    也就是说,这钱他们名义上是借给生产队了,可是实际上借条还是要花钱的人来打的。

    别以为自己花的是生产队的钱,到时候就跟他们没关系了。他们还是老刘家的债主。生产队只是做个背书的中间人而已。

    老队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孩子,真是太精明了。表明了强硬的态度,得了善良顾大局的好名声,最后还得拿捏着生产队和刘锁子一家人。

    可是他们又不能不就范。谁让他们等着用人家手里的钱救命呢!

    老队长去跟刘锁子媳妇商量去了,周家兄妹几个笃定这事儿必然得按他们的提议来办,一点都不挂心,开始准备已经被推迟了的午饭。

    沈国栋兴致不减,几步蹿进厨房,把周晨啪地一下关在外面,“别进来了,你们就等着吃吧!”

    沈国栋这几年厨艺进步神速,简直让当初跟他一起研究菜谱的周晚晚目瞪口呆,一样的起点,她现在还是停留在书本上的理论阶段,沈国栋已经能脱离书本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了。

    现在他一个小时做出四菜一汤已经是非常轻松容易的事了,而且因为不拘一格,什么菜都敢混着做,什么方法都敢尝试,让家里的餐桌上丰盛热闹,几乎总有惊喜。

    所以大家都喜欢让他做饭。周晨在没发现他试图把妹妹惯成一只挑食的小猫之前,也是很喜欢让他做饭的,可惜,他很快就暴露了,做得再好吃也讨好不了周晨了。

    今天沈国栋准备大展身手,给大家做几道京式家常菜。他脱了身上的白衬衫,九月的东北,他只穿着一件跨栏背心,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活。

    周晨进去了两次,都被他推出来了,“我还能把厨房烧了咋地?你就老实地等着吃得了!今天让你尝尝首都人民都吃啥。”

    还住在那两间小房子里的时候,他可不是曾经把厨房点着过!要不是当时家里水缸里存了满满一缸水,他们兄妹几个就得再经历一次大逃亡。只不过上次是水帘洞,这回就是火焰山了。

    但是沈国栋这人心态特别好,他的糗事自己基本都不记得,你帮他记起来了他还能跟你一起当笑话笑一顿,所以周晨也就懒得提醒他了。

    只用了一个小时,沈国栋端上来五个菜,一盆宫保鸡丁,一盆醋溜木须肉,一盆京酱肉丝,一盆锅塌豆腐,一盆三不沾。

    家里四个正在疯狂抽个子的男孩,吃饭用小盆,装菜用中盆,正常大小的碗盘在他们家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周晚晚面前一个精致小巧的粉彩莲纹小碗,碗里是大半碗状如鸡蛋羹的雪白色的食物,上面撒着核桃碎和五颜六色的果脯碎,不用凑近就能闻到一股甜香扑鼻,还带着浓郁的果香。

    “这个叫雪花桃泥,下面的是鸡蛋清做的糊糊,蒸熟了撒核桃碎,我还加了你爱吃的葡萄干,蜜枣青梅和杏脯,你尝尝!”

    周晚晚就着沈国栋递过来的勺子小小的吃了一口,松软甜香,果味浓郁,还酸酸甜甜的,非常可口。

    看周晚晚高兴得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沈国栋的眼睛也亮亮的,又舀了一点喂过去,“好吃吧!我就知道你能喜欢吃!为了学这个,我把饭店那个胖厨子堵厨房里老半天!”

    沈国栋自己也不动筷子,兴致勃勃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周晚晚,看她吃得小嘴巴红嘟嘟油亮亮,小脸蛋粉粉嫩嫩,谈兴愈浓,把做这道菜的门道详细说了个遍。

    他早忘了自己等了好几天,才等到前门饭店那个胖甜品师傅落单,然后在下班的厨房里偶遇他的仨徒弟,实打实地跟他们打了一场,最后还要忍着胖厨子油腻腻臭烘烘的满身肥肉听他磨磨唧唧哭哭咧咧地讲怎么做这道菜的恶心劲儿了!

    当然,这些也不能跟小丫头说,太倒胃口了。

    周晚晚笑眯眯地任沈国栋喂,偶尔还问一两个问题,引他说个不停,直到大半碗全喂下去,才笑眯眯地让沈国栋,“沈哥哥吃饭。”

    沈国栋心满意足地叹气,看看,这就喂饱了!小丫头真是好养,给她爱吃的她不就不挑食了嘛!

    周晨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又要拿白眼儿翻他了,“给她爱吃的她挑什么食?她挑的都是不爱吃的!”

    沈国栋兴致勃勃地提筷子吃饭,一看桌子上的菜,傻眼了,“肉呢!!老子忙活了半天怎么一块都没有了?!”

    墩子在沈国栋的注视下迅速夹起木须肉里的最后一块肉塞到嘴里,然后笑嘻嘻地让他,“大厨辛苦,多吃点别客气啊!”

    周晨也笑得温柔极了,“沈国栋,你怎么不吃啊?快吃吧!你做得真挺好吃的!”

    “操!老子吃个毛啊?一块肉都没有了!”沈国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喂周晚晚的时候周晨没来跟他抢人,周阳和墩子竟然也没跟他说话,原来都闷头吃肉去了!

    不是说那大块狍子肉是留给他吃的吗?怎么他辛辛苦苦做好了连个味儿都没尝着?!

    周晨抱过坑了沈国栋还能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的妹妹,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儿,颇有些嫉妒她对沈国栋的亲近,“不是去年就不让喂了吗?怎么沈国栋喂你你就吃了?”

    “沈哥哥走了那么久,他想我了。”周晚晚一点都不谦虚,乖乖地靠在周晨怀里对沈国栋甜甜地笑。

    “想死我了都!”沈国栋特别诚恳地捧场,完全不在乎这小丫头刚才跟那三个没良心的一起坑他,“明天沈哥哥给你做熘鸡脯,听着是肉,可一点都不腻,你肯定爱吃!”

    “沈哥哥先吃饭。”周晚晚指了指沈国栋一口都没动的饭菜,然后冲周阳笑,“没有肉。”

    周阳笑着去厨房端了菜出来,“狍子肉没油水,凉了特别硬,怕你吃的时候不好吃,小二把菜给你留出来放锅里热着呢。”

第一九八章 不说

    沈国栋高兴得摇头晃脑,“还是家里好啊!我们家囡囡最知道心疼人了!”

    墩子目瞪口呆,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明明是小二给他留的菜,怎么变成囡囡对他最好了?

    周晨早习惯了沈国栋的没良心了,“凡是好事都是囡囡干的,凡是囡囡干的都是好事”,这家伙虽然没说出来,可是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呢,谁都懒得搭理他。

    大家吃完了饭,谁也没离开饭桌,都坐在那里笑呵呵地看沈国栋狼吞虎咽。

    沈国栋吃饭一点都不耽误说话,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一路上的见闻,讲拥挤得行李架上都趴着人的火车,讲*卫兵“接待站”抢不到馒头饿哭了的熊包,讲路过承德时铁路两边寸草不生的高大石头山,讲地方粮票换省粮票再换全国粮票利润有多么可观。

    他什么都讲了,就是不讲批斗,不讲破四旧,不讲“炮轰”,不讲“火烧”,不讲“揪斗”、“游街”,不讲被鼓励被合法化的“为所欲为”和“无法无天”。

    他不讲,大家也不问,这个家里谁对那些都没有兴趣。

    “饱了!”沈国栋风卷残云般把所有饭菜都扫进肚子,靠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还是家里好啊!老子他娘的再也不出去了!”

    “沈哥哥留在家里给我讲故事!《七侠五义》还有挺厚没讲完呢。”周晚晚首先表示热烈欢迎。

    这个动乱的年代,能安安稳稳待在家里是一件多么安全又幸福的事啊……她是胆小又没有抱负的人,只希望亲人能安全快乐。

    沈国栋把筷子当惊堂木怕地一下拍在桌子上,拿腔拿调地开讲,“书接上回,白玉堂三探冲霄楼遭害,一封印信赵爵担惊!”

    “沈哥哥还记得?!”周晚晚惊喜,离他走的时候讲到的这段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当时沈国栋对这些章回的名字非常头疼,照着念都嫌拗口,都是直接跳过去讲剧情的。

    “真是难得,这么多掉书袋的字你竟然没搞乱顺序。”周晨也笑话沈国栋,这家伙经常把课本上的古文顺序弄个乱七八糟,把自己和别人都搞糊涂。

    沈国栋嘿嘿笑,不说话了。

    他当然都记得,在北京最迷茫的那些个****夜夜,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在家里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仿佛被打上暖光的生活片段把他从痛悔中拉出来,让他头脑迅速冷静,让他目光清明,也让他重新生机勃勃。

    临走前他抱着小丫头给她讲的故事,他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伴随着这些在心里默默发下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誓言,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忘。

    今天情况特殊,周晚晚的午觉推迟了好半天了,现在危机过去,家人环绕,安全又温馨,她很快就困了。

    周晨冲大家使了个颜色,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小丫头觉轻,她睡觉的时候家里人自动噤声,连小汪都知道这时候不能捣乱。

    周晚晚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哥哥们不说话了,一边跟睡意对抗,一边还不忘替沈国栋操心,“沈哥哥去休息。”

    最后面的两个字说完就睡过去了,尾音又轻又软,沈国栋的心也被绕得软软甜甜得几乎成了一汪糖水,“我哄她去睡吧?”声音压得只剩下了气声。

    “别折腾了,你赶紧去睡觉,”周晨躲过沈国栋要抱妹妹的手,也把声音压得很低,“这小家伙醒了就得找你,到时候我就不管了,你就哄着吧。”

    沈国栋欣然受命,乐呵呵地去准备睡觉了。

    可是沈国栋的觉还是没睡成,他今天注定是劳碌的一天了。

    老队长来了,让周阳几个去生产队,带着给刘锁子治腿的钱。

    周晨看着刚睡下的妹妹,想跟周阳几个去,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一时左右为难。

    “你在家好好待着,也跟囡囡一块儿睡午觉。”墩子最先看出他的纠结,“有我们几个呢,啥事儿都办得妥妥地,不用你。”

    “就是!我们办事儿你还有啥不放心地!”沈国栋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周晨过去。

    周阳笑着把弟弟往屋里推,“你看,小汪都知道不用担心,早跑去陪囡囡睡午觉了。”

    周晨往炕上一看,一下就笑了。可不是,平时事事少不了它的小汪早就板板正正地侧躺在周晚晚旁边,枕着它的小垫子准备好睡觉了。

    周晨安心地带着妹妹和小狗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睡午觉,周阳三个去生产队了。

    老队长把周阳兄妹几个和刘锁子一家叫到生产队,其他几家的女人以为这是要分钱,哭喊着也往里冲,最后老队长没办法,也只能让她们旁听。

    刘锁子媳妇在家的时候对周阳他们提出的条件就不同意,老队长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她才勉强点头。

    现在看到有这么多人来给她壮声势,马上又反悔了。她家男人给打成这样,哪能这么便宜老周家这几个臭小子!

    他们不止要医药费,还得给他们赔钱!

    刘锁子这腿要是残废了,老周家就得养着他们一家老小!到时候让你们住大砖房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家也得有份儿!

    “不答应,就让刘锁子在那等死吧!我听说骨髓晾外面可容易招苍蝇了,过了今天他那腿上就得生蛆,到时候发臭流脓再一团一团的往出爬大白蛆!让你们也长长见识!”

    沈国栋翘着二郎腿根本就不把刘锁子媳妇的哭嚎放在眼里,想讹他们?笑话!

    刘锁子媳妇又做了一番挣扎,最后不得不答应了周阳他们提出的条件。杨高志表明了态度以后,她手里就没有任何筹码了,她现在敢在这闹也是因为不甘心,豁出去了,想着多少占点便宜而已。

    现在人家根本就不怕她闹,她手段用尽,只能消停了。

    不管怎么说,刘锁子的病有钱治了。

    看着刘锁子媳妇打了借条领走了一百块钱,其它几家坐不住了。管他借条不借条的,打了又能咋地?先把钱拿到手再说!

    “你们谁想要钱就来领,借条都不用打。我这回不要借条了,我就要你们家男人的腿。一百块钱一条,你拿了钱我就去把他腿打折,保证打得跟刘锁子一模一样!”

    沈国栋面色平静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地看着这些跃跃欲试的女人,“放心,再打折了我还给一百块钱,等他养得差不多了我再去打折了!折了再养,养好再打,我有的是钱买你们家的腿,就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命花我的钱。”

    众人鸟兽散。

    没人敢怀疑沈国栋的话,大家都是看过他怎么打人的,谁也不敢对他存任何侥幸心理。

第一九九章 轻松

    周阳三个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盛放的蔷薇花上两只漂亮的蝴蝶在追逐嬉戏,紫藤花一串一串从大树上垂下来,偶尔一两个细小的花朵落在树下光影斑驳的长桌上,衬得桌上的青竹水杯和插着大把野花的黑色陶罐更加清新雅致。

    三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放轻呼吸,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他们以为自己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只隔着一道大门,门外是他们刚刚经历的混乱争斗,贪婪龌龊,而踏入门内,这个家里只有温情关怀,宁馨安稳。

    沈国栋轻轻地走到窗前,静静地站在那里良久未动。

    隔着大大的玻璃窗,柔和的秋日暖阳里,周晨抱着周晚晚睡得香甜安稳,两个人都皮肤白皙眉眼精致,睡着了更有一种清纯无辜的干净透彻,像童话书里最纯洁美好的小天使。

    周阳和墩子也来到窗前,静静地看着弟弟妹妹睡梦里微微翘起的甜美唇角,眼里莫名地有温热的水汽涌上,心中却如鼓胀的帆,充满了乘风破浪冲破任何艰难险阻的无穷力量。

    他们愿意拼劲全身力气,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只为了能给弟弟妹妹撑起这一方安睡的天空,让他们永远这样甜美幸福地睡梦中都带着笑。

    小汪四脚朝天地晾着它雪白的肚皮,对几个人的接近只是弹了弹耳朵,就接着打它的小呼噜做美梦去了。

    周阳和墩子换了衣服下地干活去了。虽然现在家里不缺他们挣的那几个工分钱了,可是两个人还是和原来一样按时上工,在生产队里勤恳劳动没有一丝懈怠。

    沈国栋走到周晚晚的秋千椅前坐下,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个一直带着他体温的小本子,又一次认真地翻阅起来。

    周晚晚醒来的时候,周晨和小汪早就起来了。她有点低血压,每次起床都有那么一会儿特别不想动,又跟周晨撒娇,所幸就一动不动地任他给自己穿衣服,洗脸,喂水,然后塞到早就等在一边的沈国栋怀里。

    “去荡秋千?”沈国栋小心翼翼地跟她商量。

    郭老头那四个字四个字的掉书袋沈国栋一句都记不住,但是小丫头每次睡醒了都不舒服要好好哄着他却记得牢牢的。

    周晚晚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连头都懒得点,软绵绵地靠在沈国栋怀里不说话。

    沈国栋还像小时候一样,护着她的腰背和脖颈,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坐到秋千上。

    这个秋千经过沈国栋几次的改造,跟以前那个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椅子换成带靠背的长椅,上面放了好几个松软的鹅绒靠垫,宽大得可以让周晚晚和小汪同时趴在上面发呆。

    绑秋千的木架周围种了很多牵牛花,跟这个家里所有的植物一样,那花长得茁壮茂盛,一年三季都盛开不败,把整个秋千架遮在一片繁花绿叶之中。

    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在腿上,慢悠悠地晃了一会儿,看周晨去后园子摘木耳了,小汪也跟过去捣乱了,前院安静得几乎能听到落花的声音,他才清了好几次喉咙,郑重地拿出那个他偷偷摸了好几次的小本子。

    “这里面有几个地方现在一点都不漂亮了,以后会更不好看,等你长大了,可能就没了也不一定。”沈国栋有点艰难地说道。

    他将小本子摊在腿上,把那几个地方一个一个地指给周晚晚看。

    无论多艰难,他都得面对周晚晚的失望。沈国栋从来不是逃避问题的人,敢面对才能解决,他现在虽然还说不出这些道理,却能身体力行。

    “沈哥哥都去看了吗?”周晚晚不敢懒了,沈国栋的态度太过郑重了,让她必须得打起精神认真对待。

    “去了,你说的我都去看了。”沈国栋开始给周晚晚讲自己去过的地方,认真描述,没有一丝隐瞒,几乎不带个人色彩地客观冷静。

    那些被摧残的美丽山水,那些再也恢复不了的历史遗迹,那些莫名其妙的野蛮破坏,沈国栋对这些美景和文物古迹没有一丝惋惜之情,他只是惋惜心痛小丫头再也看不到了。

    “我,也打砸过很多东西,带着很多人。”沈国栋说得艰涩无比,这句话几乎是被喉咙一个字一个字地碾压着挣扎出来的。

    “沈哥哥还会去吗?那个*卫兵大串联。”周晚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沈国栋,眼里清凌凌一片,如仲春熏风下的湖面,让沈国栋猜不透下面是初融的冰冷雪水还是温柔的暖流。

    “不出去了。”沈国栋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下意识地把周晚晚抱紧。

    “沈哥哥怎么能不出去呢?!”周晚晚的眼里瞬间涌上调皮的笑意,故意误解沈国栋的话。

    “等我长大了,沈哥哥还得带我出去玩呢!世界那么大,好看好玩儿的东西我们一辈子都看不完,这些看不到就算了。”周晚晚把沈国栋宝贝着的小本子随手扔到秋千的靠垫堆里,看都不再看一眼。

    沈国栋的手迅速伸出去要拦,那可是他这一个多月重之又重带在身边的东西!

    可是他的手马上被周晚晚细嫩白皙的小手握住,“看不到这些也没关系,沈哥哥以后再带我去看更好的。”

    周晚晚现在顾不了那些她改变不了的历史了,她只想让眼前这个被莫名卷入这场洪流中男孩子放下心结。

    沈国栋的心里一松,把周晚晚柔软微凉的小手慢慢笼在手心,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

    那个小本子,贴在他的心口宝贝了一个多月,也压在他的心口让他沉重憋闷了一个多月。周晚晚这么轻轻松松的一扔,随之扔掉的还有他内心的沉郁压抑,让他的心一下就变得轻松明朗起来。

    是啊,世界那么大,那么多好东西,那么多好地方,等小丫头长大了,他们可以一起去走遍最美丽的山山水水,看遍所有恢宏沧桑的历史古迹,一个北京算什么!他们要走遍全世界!

    压在沈国栋心头的巨石被周晚晚柔弱的小手轻轻一推,马上就灰飞烟灭无影无踪了。人生重新轻松美好起来的沈国栋不用任何缓冲时间,马上满血复活。

    “那条傻狗总跟着小二嘚瑟啥?”沈国栋指着围着周晨转来转去的小汪,很是嫌弃它。

    小汪是沈国栋抱回来的,本以为会跟它妈妈一样,是一条聪明严肃纪律性非常好的精英狗,没想到它从小就是只贪吃好骗每天闯祸犯二的笨蛋狗,所以沈国栋觉得很丢脸,总是嫌弃它。

    “一下午就这样,就在我身边闹腾,你俩是不是又偷着给它吃糖了?”小汪吃多了糖就特别兴奋,不把身体里多余的能量消耗掉是不会消停的。

    周晚晚和沈国栋齐齐摇头。他俩又不想自虐,干嘛给自己找麻烦。

    “那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说呀,说了我一准儿答应你!你可别围着我蹦跶了!我头晕!”周晨抱着小汪毛茸茸的大头使劲儿揉,还不忘挤兑它。

    我要是会说话用得着这么折腾吗?!小汪委屈极了。

    周晚晚忽然想起来了,“二哥,你答应给它包肉包子,都好几顿了还没包。”

    周晨早就忘了,“我啥时候说的?”

    “大姨和大嫂他们来那天,你说小汪表现得好,要奖励他。”周晚晚替小汪记得清楚着呢。不能因为它不会说话,你答应了的事就不兑现啊。它不会说,可是它记性好着呢。

    “肉包子?”周晨试探着对小汪说了一句。

    小汪马上兴奋地围着周晨又蹦又跳,尾巴摇得让三个人眼花缭乱。

    周晨叹气,一说到吃这条傻狗的记性就好得让人怀疑它平时是不是在装傻!

    周晚晚和沈国栋看着他们笑得不行,偷偷地击了一下掌,今天晚上有肉包子吃啦!

    可惜,他们俩白费心机了,小汪今天也注定吃不上它心心念念了好几顿的肉包子了。

    这天傍晚,宋屯的三个舅舅带着三个表哥拿着铁锹镰刀,来帮他们揍无赖了。

第二零零章 舅舅

    舅和表哥们虽然来晚了,可这份关爱兄妹几个还是非常感动的。所以周晨和沈国栋热情地留他们在家里吃了饭再回去。

    大舅舅说什么都不肯,马上就要带着一行人回家。六个大男人,这一顿得吃多少粮食?那不得把孩子们的口粮给吃空了?!

    二舅舅从厨房旁边放粮食和杂物的小屋转出来,高兴地跟李厚华报告:“哥!我看他们的粮口袋了!存食多着呢!咱吃一顿不算啥事儿!在这吃吧!小二可会做菜了!”

    然后李国华又冲周晨吩咐:“给你大舅做上回那个黄瓜片炒鸡胸脯肉!又鲜又嫩,老好吃了!”

    李厚华对这个不着调的弟弟直瞪眼睛,“粮食再多也不能这么糟蹋!你还点菜!?你咋就不能有个长辈的样子!”

    李国华不乐意了,“我是他们亲娘舅,吃他们一顿饭咋就是糟蹋粮食了?孩子们没粮了我从自个碗里给他们省,他们粮食够吃,孝敬我一顿饭咋还不行?”

    李厚华被弟弟的歪理问住,一时没找出话来训他,只能干瞪眼睛。

    “爹,要不我先带着庆学和庆生回去给我爷我奶送信儿,他们还在家惦记着呢。”李庆云赶紧岔开话题。

    他带走了两个弟弟,留下父亲他们哥儿仨在这吃饭,也不用糟蹋那么多粮食。

    “我去送信儿,我骑自行车快。”沈国栋抱起周晚晚就往出走,不给李庆云他们回家的机会。

    他挺喜欢不拘小节的李国华,吃顿饭而已,至于整得那么严重吗!

    没挨过饿的大少爷沈国栋当然不能理解李厚华的心情。就是现在,虽说连着几年年景都很好,可是收的粮食得有一大半上交国家和集体,农民分到手里的粮食还是不够一年吃的,总有那么两个月得靠瓜菜和稀糊糊熬过去。

    这么六个大男人吃一顿,对普通农家来说,是非常大的负担。

    沈国栋从仓房里推出一辆自行车,把周晚晚的小椅子绑在上面,要带她去宋屯。

    小汪跑前跑后地跟着,摆明了要一起去。家里没来外人之前,小汪为了吃上肉包子,一直围着周晨转悠。现在有了外人,小汪一定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周晚晚身边的,连它的肉包子都暂时放下了。

    沈国栋的想法其实跟小汪差不多,家里没有外人,周晚晚可以随便跑,有了外人,他就得一直抱在手里看在眼里,哪怕是亲舅舅亲表哥,他也不放心。

    这真不能怪沈国栋,亲爹亲姐姐都能那么不靠谱,外人他当然更不信任了。

    所以他要去宋屯送信,是一定得带上周晚晚的。

    “国栋,你们家仓房咋有三辆自行车?!”李庆学也跟着沈国栋走了出来。他今年二十三岁,订婚两年了,今年冬天就要结婚了。

    “嗯。”沈国栋用鼻子哼了一声,对这个没什么眼色的李家二表哥不太待见。

    周晨还上学的时候,有一次沈国栋把家里另一辆自行车骑走了,李庆学为了去接未婚妻有面子,把周晨上学用的自行车给借走了。

    说好了就借礼拜天一天,他竟然三天都没还回来。周晨只能每天走路去上学,深秋的天气,路远中午不能回来吃饭,啃了两天凉饼子。

    墩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去宋屯要自行车,这才知道,李庆学瞒着家里把自行车借给未来小舅子了,还跟人家说亲戚家的,不着急用,随便他骑几天都行!

    从那以后,沈国栋和墩子对他非常不待见。

    李庆生随后也跟着出来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把熟透了的紫菇娘给周晚晚看,“叶儿和芽儿给你的,他们在北河套捡的,家里串了好多串,等冬天再多给你送几串,这个你先拿着玩儿。”

    李庆生嘴里的北河套就是周晚晚他们抓鱼的河套,因为在宋屯的北面,他们屯子里的人都叫它北河套。

    “谢谢庆生哥哥,我给叶儿姐姐和芽儿姐姐也带了好吃的。”周晚晚拍拍挎在身上的小花布挎包,里面是果脯和糖块。

    李庆生笑眯眯地示意周晚晚拿他手里的紫菇娘,周晚晚抓了一把,个儿太大了,她一只小手抓三四个就抓满了。

    沈国栋在旁边看得直笑,就是不帮忙,直到周晚晚苦恼地看着他求救,他才接过李庆生手里的紫菇娘,都放到自己兜里替她揣着。

    “国栋,等我结婚,你们家的三辆自行车都借给我,这去接新娘子多气派!”李庆学根本就不在乎沈国栋对他的冷淡,眼睛一直盯着仓房里崭新的两辆自行车。

    “不借。谁家自行车买来摆着看的?你借了就不还,我们自个家人用啥?再也不借给你了。”沈国栋一点都不含糊地回绝他。

    “我就结婚用一天长长脸,这不是家里穷没挣来吗,要不也求不到你们头上。”李庆学的话听着是自嘲,却让人听着有种微妙的不自在。

    “我们家的自行车也是自己挣来的,你挣不来还挺有理啊?”让沈国栋心里不舒服的人,他可从来都是马上让你更不舒服的,“能挣来你就给自己长脸去,挣不来还长啥脸?挣不来还穷装,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沈国栋把周晚晚放到车上,轻快地按着车铃,乐呵呵地走了,小汪蹦蹦跳跳地在后面跟着。

    李庆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地站在院子里,“他,他这是嫌弃咱们这帮穷亲戚咋地?!”

    “二哥,咱们算人家啥亲戚?咱跟人家沈首长可攀不上关系,你别瞎说了,让爷听着又得骂你。”李庆生转身进屋了。

    他也羡慕仓房里那三两锃亮气派的自行车,可从来没想过要借来骑骑,那可不是他们土坷垃里刨食的老农民能用得起的东西。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回来的时候,周阳和墩子也放工了,小半边天都被火烧云映得红通通的,把家里的院子和房子都镀上了一层橙红。

    周阳陪着大舅和大表哥坐在院子里的长桌边说话,墩子在厨房给周晨打下手,李庆生也过去帮忙,他负责烧火。

    一看他在家就没少帮着二舅妈干活,烧得有模有样,还能偶尔空出手来帮周晨摘摘菜。

    二舅带着李庆学在园子里摘菜,准备一会儿吃完饭带回家去。他们这些年每年秋天都是吃周阳家的新鲜蔬菜,一直能吃到老秋上冻,想吃什么就经熟门熟路地自己去摘,根本不用周晨照顾。

    沈国栋一进院子,周阳就迎了过来,他把周晚晚抱在怀里颠了颠,笑呵呵地也不说话,眼里却是满得都要溢出来的喜悦。

    他中午走的时候妹妹睡着了,一下午他的脑子里一直都是妹妹睡着了的小样子,好容易等到放工,回来小家伙还给带走了,周阳明知道一会儿就回来了,可还是惦记着。

    周晚晚跟李厚华和李庆云打了个招呼,就抱着她大哥的脖子使劲儿腻歪,“芽儿给我一大堆紫菇娘,待会儿我们一起吃,可甜了!姥姥要给我做夹袄,是紫色的,还要镶一圈儿黑色的芽边,我喜欢绿色的,就像紫藤花叶子的颜色,紫藤花落了我就得穿夹袄了,到时候我就坐在大哥身边吃饭,你就像还能看见紫藤花一样……”

    周晚晚磨磨叨叨地跟周阳说个没完,沈国栋在旁边嫉妒得直转圈。

    他离开这一个月本来就想小丫头想得不行,这刚抱到怀里半下午,根本还没亲近够呢!

    而且下午两人在秋千上说完话以后,沈国栋的心结虽然打开了,在心理上却特别依赖周晚晚。那种把她抱在怀里放到眼前整个人就轻松愉快的感受太过鲜明,让他根本就抗拒不了。

    不知道是心理巨变后的暂时依赖,还是下意识的心理暗示,那种亲密得不可分离的感觉沈国栋自己都无法言说,只觉得两个人再亲近都是不够的。

    所以,在沈国栋人生的这个特殊时刻,他甚至有点接受不了周晚晚跟周阳的亲密程度胜过自己。

    从不肯委屈自己的沈国栋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天都凉了,我们进屋再穿件衣服吧?”

    “大哥抱着我,不冷!”周晚晚还是抱着周阳的脖子腻歪。

    周阳现在眼里只有妹妹,她说芝麻绿豆大点事儿他都听得津津有味儿,哪还能去注意沈国栋,“没事儿,冷了我揣着她。”然后好像想起来什么,笑得温暖极了,“像小时候那样。”

    周晚晚被周阳鼓励得更来劲儿了,把脸贴在周阳的脖子上,抱着他不撒手。

    周阳跟妹妹虽然亲密,可是平时都是弟弟带着她,今天好容易有机会抱过来,妹妹又粘着他,他当然乐得让她腻在身上,哪还顾得上关注一下沈国栋。

    沈国栋实在没办法了,忽然灵光一闪,“明天我要去看爷爷,囡囡也一起去。”到时候你就只能跟着我了!

    周阳兄妹俩一起看他,不明白他去看沈爷爷怎么会这么激动。

    “呃!爷爷想囡囡了,她得一起去!”沈国栋又强调了一句,虽然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心虚的解释而已。

    “那就去吧。囡囡是不是也想沈爷爷了?”去看沈爷爷周阳当然不会拦着。

    沈国栋满意了,留下这兄妹俩接着腻味,去放自行车了。

    “国栋,芽儿吃了没?咋没把她带来?今天小二杀了四只老母鸡!唉!白瞎那大母鸡了,还下蛋呢!不杀也不行,让人家当资本主义尾巴给割了更白瞎!”李国华从园子里出来,拎了一大筐茄子、黄瓜、豆角、西红柿。

    舅舅们跟周阳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把鸡杀一部分,虽说不限制养鸡,可是太多了还是太扎眼了,这政策说变就变,谁知道啥时候又不让养了?到时候让人家给杀了,还落得个搞资本主义,还不如现在自个杀了吃肉呢。

    “不知道吃没吃,我没注意。”沈国栋当然不会注意芽儿一个黄毛丫头吃没吃饭。

    李国华也不在意,他待人不拘小节,也很少挑别人的毛病,每天乐呵呵地,人也显得特别年轻。

    他有什么好东西,一定会想着周阳几个孩子,不是送来就是把他们接过去吃,连墩子和沈国栋也一样对待,所以跟他们也不见外,看杀了鸡,就琢摸着要让小闺女也来吃一顿。

    周阳兄妹俩从大门口磨磨蹭蹭走到院子里,坐到桌边陪大舅舅说话也不分开,周阳一边陪大舅舅和大表哥说话,一边把妹妹抱在怀里,倒了温水喂她喝。

    周晚晚三岁以后就不让人喂了,可是偶尔哥哥们宠她宠得不知道怎么对她好了,就会喂她,她也高高兴兴地接受。

    这种双方都身心愉悦的兄妹互动在他们家经常上演,所有人都非常习惯了。

    可是李厚华看不惯,从他进门,这个小外甥女就一步路都没走过,干什么都是让人抱来抱去,现在连喝水都得人喂了,这也娇惯得太不成样子了!

    “你放下她,让她自个好好坐着!这么大孩子了,连口水都不能自个喝了?!”李厚华黑着脸看着周阳兄妹俩。

第二零一章 依靠

    李庆云赶紧拉住父亲,阻止他犯倔性。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这个小表妹就是这个家的眼珠子,那可是碰不得的!

    而且人家孩子,人家愿意惯着宠着,咱谁都管不着啊!两个表弟都是有主意的,父亲说了也没用,只能白白得罪人,这以后亲戚还走不走动了?

    周阳刚刚还笑盈盈的眼睛一下就冷了下来,手上却稳稳地拿着水杯一动没动。他慢慢地喂妹妹喝完水,掏出她的小手绢给她擦擦嘴,才温声问她:“大哥带你进屋找二哥玩一会儿,待会儿再抱你,好不好?”

    周晚晚摇头,“我陪着大哥。”

    周阳不同周晨,周晨要是对谁真的生气失望,那这个人就会被他干净利落地划出他的世界,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伤不了他的心。

    周阳的心态过善良柔软,对他认可的亲人,除非像周春亮和周霞那样,让他彻底死心,否则他从来做不到彻底的绝情。

    所以,今天如果他要跟李厚华争执,必然会伤心难过。周晚晚紧紧地抱着大哥的脖子,她要陪着大哥,保护大哥,谁都不能让她大哥伤心。

    周阳看着妹妹认真执拗的小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把她牢牢地护在怀里,如同她还是那个柔弱如小奶猫一样的小婴儿。

    “大舅,”周阳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稳温和,却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严肃对待的郑重:

    “我和小二把囡囡养这么大,从来没用任何人伸过一把手。囡囡三个月我妈就走了,我俩一口一口地把她喂大,从来没问过别人该怎么养小孩,就靠我们自己仔仔细细地照顾,一天一天地宠着、护着、宝贝着,我们囡囡就是这么长大的。

    你看她现在,谁家孩子有我们囡囡聪明懂事?谁家孩子有我们囡囡干净漂亮?我们四个人觉得我们把妹妹养得特别好,谁家孩子都比不了,以后我们还得这么养着。”

    周阳的语气温和,话里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客气,没给李厚华这个舅舅留一点面子,让他脸上非常不自在。

    在向阳屯这一带,老辈儿留下的习俗,娘舅在家里的地位是非常高的,指导外甥几句太正常了,就是骂几句,说得对不对外甥都要尽量忍着,这是对母亲那一边亲戚的尊重和重视。

    敢打舅舅的脸,除非你不想和姥姥家这一门的亲戚走动了。

    院子里的人都没想到,李厚华这两句不算特别重的话,会让平时憨厚随和的周阳反应这么大。一时大家都愣住了。

    “就你这么惯着,啥好孩子最后都得惯坏了!你以为是啥好事儿呢?!”李厚华倒没有特别在乎自己的面子,只觉得跟这个外甥讲不通道理。

    “这话也就我们自个家人不见外,更不怕得罪人,要不谁能跟你说?孩子是管出来的!你们整天这么惯着她,连喝口水都得喂,她以后长大咋整?你能养她一辈子?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大舅,囡囡惯不坏,她比谁家孩子都聪明懂事,你不用担心这个。”周阳说得礼貌克制,可是心里的不赞同谁都看得出来。李厚华说服不了他。

    “大哥,谁家孩子不惯着?我家芽儿和叶儿小时候我咋惯着的,你都看着了,你看长大了不也啥都没耽误。”李金华赶紧过来打圆场。

    这对舅甥都是倔脾气,这要对上了还有好?

    “你说的那是啥话!?”李厚华忽然就跟李金华急了,瞪着眼睛开始对他吼,“你搁这儿和啥稀泥?这事儿是能含糊过去的吗?!你要是真有个长辈的样子,就别给我说这糊涂话!”

    李厚华指着周晚晚,声音里满满都是焦急,“你看看这孩子!越长越像秀华,你能看着这么好个孩子给惯坏了不管?!你家叶儿和芽儿那跟她一样吗?再惯着他们,不是啥活儿都没少干!?

    囡囡这么给惯着长大了,以后咋整?以前说她聪明,长大了考大学,不在咱这庄稼地里刨食,啥也不会干也没啥!现在人家学都不让上了,还上啥大学?都得种地挣工分去!她啥都干不了,以后靠啥养活自个?!”

    李厚华眼圈儿有点发红地看着周阳兄妹俩,脸上慢慢涌上愧疚,“大舅这个长辈当得不够格,你们小时候没照顾到你们,你们怨大舅也是应该的。

    大舅腆不起那个脸来跟你们拿长辈的架子,可是今天这话你们不愿意听,大舅也得说。以前大舅没管你们,以后你们愿不愿意,为了你们长大以后好,大舅得罪人也得管!我不怕得罪你们!

    囡囡不小了,不能这么惯着了,咱农村孩子,从小就得干活,要不以后拿啥养活自个儿?不会干活儿,以后婆家都不好找,长得再好看到了婆家也得受欺负。”

    “大舅,我们家的房子有囡囡一间,我们四个哥哥,养她一辈子我们也乐意,囡囡这辈子好好享福就行,不用干活。”

    不同于刚刚的绵里藏针,现在周阳是真的诚恳平和地跟李厚华说话,无论大舅说的话好不好听,他是真的在为妹妹好,这一点周阳必须得承认。

    “你才多大点儿,这以后一辈子的事谁能保证?你们都得结婚娶媳妇,就是你行,你能保证你媳妇也行?

    别说那两个不是亲哥,就是亲的,那么多长大了打破脑袋的兄妹呢!你以为他们小时候没有感情好的时候?

    谁有都不如自个有,谁行都不如自个行。你以后总得有自个的家,不可能跟她一辈子,到时候你想护着她都护不了,只能靠她自个。”

    李厚华语重心长地说完这番话,拍着周阳的肩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周阳却忽然笑了,好像这个现实而沉重的问题对他来说完全不用担心。

    这个平时稳重担当,为了弟弟妹妹逼迫着自己迅速成熟如成年男人的十八岁男孩,在这一刻忽然露出因为太过纯粹认真而让人觉得有些天真的神色:

    “大舅,我不结婚,你放心吧,我一辈子都能对弟弟妹妹这么好。”

    周阳安慰地轻抚着妹妹柔软稚嫩如小树上新发嫩芽般的脊背,眼里的温柔关爱如海洋般丰沛浩瀚,没有边际。

    “我弟弟妹妹从小过得太苦了,我早就想过了,我要是结婚了,就得考虑媳妇的想法,不能自己做主了,还得顾着自己的小家,不能像现在一样全心全意地护着他们了。

    我不结婚。

    我能一辈子对他们好。

    你放心吧,囡囡这辈子啥都不用操心,我的就是她的,我能让她一依靠辈子。”

第二零二章 认真

    周阳说得是那么认真而郑重,谁都看得出来,这件事他考虑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的。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个想法,都目瞪口呆。

    李厚华简直想给这小子一脚!平时看着挺灵醒个孩子,咋长了一个木头疙瘩脑袋呢!这是一辈子的事儿!是他这么随随便便就决定的了的?!

    周晚晚把脸藏在周阳的肩头,用他的衬衫悄悄擦去自己的眼泪。

    大哥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享过几天福,一直都在为他们操心劳累,却一心惦记着他们从小没了母亲,过得辛苦。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无依无靠,还得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他自己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他却从来不记在心上……

    感动过后,周晚晚并不担心周阳的这个想法,周阳现在才十八岁,按现在二十三、四岁结婚的普遍标准,离找对象的年纪还得有四五年呢。

    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他看明白,也让他对自己这个妹妹建立信心。她虽然不一定能干出多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但把自己照顾好还是绰绰有余的。

    到时候他放心了,也就能安心地结婚生子,过自己幸福美满的人生去了。

    李金华却笑了,“傻小子!净说傻话!你这是还没到想媳妇的年纪呢!等到了那时候,谁不让你娶媳妇你都得跟谁急眼!”

    李厚华瞪了一眼捣乱的弟弟,正要跟周阳接着掰扯这件事,周晚晚笑眯眯地打断了他,“大舅,您别跟我大哥生气,也别跟我生气,我们都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好。”

    周晚晚拍了一下周阳抱着她的手,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然后冲他安抚地笑笑。要是在平时,周阳一定也会回妹妹一个更让她安心的笑。

    可是今天不同以往,他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妹妹的表情,看她坚持要自己放开,最后还是非常不放心地放手了。

    周阳虽然把妹妹放到了地上,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盯着她,就怕她挨了欺负受了委屈。

    周晚晚给李厚华倒了一杯水,端到他面前,“大舅,您不用担心我,我什么都会干,我大哥不在家,我什么都自己干,他回来了,我这是跟他撒娇呢。”

    周晚晚一点都不排斥李厚华的多管闲事。这是一个正直真诚的长辈才会干的事,如果不是真的为他们好,他绝不会来得罪这个人。

    如果她不是经历了前世今生,如果她没有空间的协助,李厚华现在的建议对她确实是最实用的。一个进学无望的农村女孩子,从小学习干活这是最基本的生存能力,别无他法。

    他们兄妹的生活当然能自己把握,但一个真心关爱他们的长辈,他们还是欢迎的。即使这个长辈的建议对他们并不适用。但只要是真心为他们考虑,他们都会感恩。

    所以周晚晚得把李厚华哄高兴了,不能让他伤心。更主要的是,如果今天他跟周阳就这样吵起来,周阳的心里也一定会非常不舒服。

    为了周阳的心情,周晚晚今天也得必须做好这个贴心小棉袄。

    李厚华被小外甥女的懂事贴心哄得马上就露出了笑容。他把这个娇嫩如小花苞般的小女孩儿拉到面前,看着她柔嫩的小脸蛋儿,心里满满都是不忍,可为了她以后好,还是得硬下心肠来教导她:

    “你枝儿姐六岁都能打猪草喂猪了,烧火、收拾屋子、扫院子、洗衣服,这些活儿啥都能拿的起来了。

    你苗儿姐更能耐,这些活儿都干着,还能哄着庆生。咱农村孩子,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别人能干,咱囡囡也能干。

    这活儿啊,学到手了就是自个的,别怕,干习惯了就好了。你跟大舅回去,在大舅家待几个月,天天看着,你就知道咋干活了了,到时候准能比你枝儿姐还能耐!”

    李厚华爱怜地摸了摸小外甥女蓬松柔软的小发卷,越看跟妹妹小时候越像。这么好的孩子,可得好好教着,要不一辈子就毁了。

    周阳一开始听李厚华说让妹妹干那些活的时候脸色就非常不好,再听他竟然要把妹妹带家去让她每天干这个,脸一下就黑了。

    周阳一把把妹妹抱过去,站起来就往屋里走,气冲冲地也顾不上礼貌了,“我们囡囡不用干那些活儿!这辈子都不用干!我养着她!养一辈子!”

    李厚华气得直跺脚,“你这个混小子!!”

    舅甥两人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周阳犯了倔脾气,抱着妹妹坐在屋里说什么都不肯出去招待舅舅和表哥们了。

    李厚华气得转身就走,回家!看见这混小子就来气!

    李金华跑前跑后谁都劝不住,最后只能吆喝着几个小子也回家。

    李庆生一直在厨房帮忙,手里攥着一把小油菜跑出来,根本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李国华和沈国栋从后园子转出来,不知道两人这么半天在那说什么呢。

    李庆学赶紧找筐装他又摘的一堆菜,心里怨他大伯多事,人家孩子,好坏人家自个担着,你跟着搅合什么呀这是!?

    周晨也跟李李庆生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看大家都准备要走了,赶紧让墩子把做好的鸡肉盛出来一盆,给他们带回去吃。

    沈国栋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没找着周阳和周晚晚的身影,他马上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儿了。

    李国华显然还想跟他说什么,被他一眼就把接下来的话给吓了回去,只能冲李金华埋怨:“你们这是折腾啥呀?!正事儿都让你们给耽误了!”

    沈国栋谁都不看,直接进屋找周阳和周晚晚。路过周晨的时候把他也叫了进来,“去看看囡囡。”

    周晨也马上发现不对劲儿了,赶紧跟着沈国栋进屋。

    心里担忧又着急的两个人走进周阳的房间,屋里的气氛让他们愣了一下。一点都没有他们设想的气愤、低落或者悲伤之类的情绪,周阳和周晚晚正咯咯笑着玩找手指的游戏。

    两个人都笑容满面,小汪跑前跑后地跟着瞎忙活,偶尔忍不住了还帮着周晚晚在周阳胳膊上拍一爪子,用自己的方式给她助助阵。

    这个找手指的游戏他们兄妹经常玩儿,一个人用一只手把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攥起来,只露出小小的一点手指尖儿,让另一个人指出哪一个是食指、中指。

    周晚晚玩儿这个最擅长藏手指头,她的手指纤细柔嫩,只看手指尖几乎完全看不出分别,所以经常赢。

    因为经常赢,所以更喜欢玩儿。周阳几个经常用这个哄她高兴,她自己还不自知,每次都赢得小脸放光。

    周晨和沈国栋看两个人在玩儿这个游戏,马上就明白了,囡囡受委屈了。

    沈国栋眸光一暗,转身就要出去,却被周阳给叫住,“国栋,过来!你陪囡囡玩儿两把,这小丫头太精了,玩儿不过她!”

    沈国栋胸中一口郁气顶着,实在压不下去,又不敢在这个时候破坏周晚晚的兴致,只能勉强扯出一点笑来,“我先热热身,让小二先上,我在旁边找找门道再说。”

    只要他不出去找麻烦,周阳也不管他,接着和周晨一起哄妹妹高兴。

    墩子端着一盆鸡肉出来,见院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李金华还在那等着拿鸡肉,而李庆学身边放着满满三大筐菜,正跟李金华商量着找两个麻袋装能好拿点。

    李金华接过鸡肉匆匆忙忙地走了,他大哥正生着气呢,他可得早点回家,别惹他发脾气。

    李庆学冲墩子笑嘻嘻地要求:“把自行车给我推出来使使,这老多菜也拿不回去呀!”

    墩子一出来就知道事情不对了,家里一个人都没出来送客,这一定是出大事儿了!

    “拿不了就别拿!以后少打我们家自行车的注意!”墩子本来心里就对他有意见,现在一着急,说话更冲。

    墩子说完赶紧进屋找弟弟妹妹去了,留下李庆学张着嘴站在院子里,气得满脸通红。

    这天晚饭的饭桌上,周阳一边给妹妹剥鸡肉上的皮,一边漫不经心地宣布:“我以后不结婚了,就守着你们过。”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赶紧点头,表示积极拥护大哥的决定,谁都没意见。

    周阳今天情绪不好,虽然没说出来,可谁都感觉得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暂时不要惹他了。

    而且几个还没成年的男孩子,对婚姻、家庭这些东西都完全没有概念,那些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了,现在这样的生活就是他们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日子了,结婚什么的,真是可有可无。

    周阳要这样过,那就这样过呗!他们也不结婚了,一家人就这样过多好!

    在家里捂着胸口生闷气的李厚华一定想不到,他视之为最重要的人生大事,在几个臭小子那里,还不如明天要不要进山打兔子重要。

    李家大舅舅这一番苦心注定要白费了,跟青春期的孩子较真儿,从开始认真那一刻起,他就输了……

第二零三章 出门

    第二天一早,周晚晚还没起床,周晨就已经开始为她出门去看沈爷爷做准备了。

    预防早晚天凉的小外套带上,细条绒的小连衣裙穿一件带一件,沈国栋那么粗心,照顾不好妹妹让她脏了衣服怎么办?

    温温的蜂蜜水带一壶,睡醒了午觉小丫头必须得喝水的,万一沈爷爷那没有蜂蜜怎么办?

    零食带一小袋,数量少,种类却齐全,垫肚子的小饼干,最近她特别喜欢的沙果和秋李子,没精神时得喂一块果脯,哄她高兴就吃巧克力糖……

    周晨打开袋子一样一样地交代,沈国栋仔细地听着,不时还问两句,如同两个部队换防交接任务,郑重认真得让周阳直发笑。

    周晨把备用的手绢放进周晚晚随身的小挎包里,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嘱咐沈国栋:“不能在干休所住下,囡囡昨天就惦记着吃肉包子呢,我晚上包了等你们回来。”

    “惦记着吃肉包子的不是小汪吗?”沈国栋笑嘻嘻地打马虎眼。周晨这小孩哪儿都好,就是太精明了,想忽悠他真是不容易。

    周晨撇了一下嘴,根本就懒得理沈国栋。他从小抱在怀里看大的妹妹,她想什么自己能不知道?

    她要不是自己惦记着吃肉包子,会帮小汪记得那么牢?

    小汪脖子上挂个军用挎包,规规矩矩地蹲坐在门口,听见肉包子竟然忍住了没跑过来撒欢儿,只是转过头来看了几眼,摇了摇尾巴,就又盯着门口时刻准备着出发了。

    它都等了一晚上了,从昨天周晚晚告诉它今天“坐车,出去玩儿。”它就准备好了,晚上也不肯回屋去睡觉,非要在门口守着,就怕周晚晚像上次一样,自己坐车走了把它给拉下。

    周阳坏笑着走过去,抱住它的大头,扒开它闭得紧紧的嘴,一滩口水哗啦就流了出来。

    沈国栋嫌弃地皱眉,“太没出息了!一顿肉包子就馋成这样?!”

    周晨也笑,指着它脖子上的挎包,“是牛肉干馋的,昨天晚上囡囡说今天出去玩儿,把零食先给它准备出来装包里了,它就挂着这个包流了一晚上口水。”

    沈国栋这才满意一点,“笨是笨了点,至少还算听话。”说是今天的零食再馋也能忍住不吃,还不算太丢人。

    “小汪真是个听话的好狗狗!”周阳路过门口,使劲儿揉了揉小汪的大头,顺手又扒了一下它的嘴,哗啦又是一滩口水……

    周晚晚起来吃早饭的时候,小汪四肢着地地趴在门口,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

    “没忍住把牛肉干吃了?”周晚晚偷偷问周晨,她提前把今天的零食给它,当然也是想看小汪馋得不行又忍着不能吃的傻样子。

    “可能是失水过多。”沈国栋难得可怜小汪一回,给它端了一碗水过来。

    一早上都不知道流多少口水了,周阳和墩子轮番去折磨它,小汪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干看着不能吃,这对每天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想着吃的小汪来说,狗生都暗淡无光了吧?

    小张叔叔过来接他们的时候,小汪第一个窜上吉普车的后座,哈哈地吐着大舌头,兴奋得涂了一车窗口水。

    沈爷爷现在已经在干休所长住,基本不管外面的事了。

    他主管的那个大型军工项目也搁置一年多了。这个项目早在60年苏联撤走全部专家以后就陷入了困局,后来还是通过一些特殊渠道请来了几个南斯拉夫籍的苏联裔技术人员,一直勉强支撑了这么多年。

    去年国内形势越来越紧张,那几个专家也呆不下去了。他们一走,我们在技术上完全无法自主支撑,最后只能搁置下来。

    沈爷爷在那之前就病危住院了。这个病危是周晚晚做的手脚。

    她对这场红色浪潮的可怕程度太了解了,沈爷爷一生戎马,如果真被惹急了,绝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所以她希望老人家能在这十年里隐退下来,至少不要白白牺牲了自己。

    但周晚晚只能提供一个契机,最后的选择权还是在沈爷爷的手里。

    所以,在某一个连夜开会后的清晨,沈爷爷入院急救了。在别人看来是昏迷病危,实际上周晚晚只是让他进入深度睡眠两天,然后在呼吸和心跳上做点手脚而已。

    沈爷爷的身体里还有两个定时炸弹呢,她可不敢拿老人家的身体太折腾。

    沈爷爷大病一场,适逢技术上难题不断,双重打击下,那个军工项目就此搁置了下来。

    沈爷爷养病期间,政治形势日趋紧张,他看透世事,早就不再执着于这些了,索性完全放手,打算退下来颐养天年。

    可是他越不争不管,反而越受重视。百般推辞不过,沈爷爷挂名停工的工程总指挥,躲在干休所养病,成了军区最不管事也最逍遥的一位在职首长。

    沈爷爷也想得开,既然有人需要把他放在那供着做个幌子,无论是安某部分人的心也好,或是做个没有把他们那一辈老人打压干净的典型也好,只要不耽误他养老,别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来招惹他,他也就随他们去了。

    所以,沈爷爷带着他身边的全部工作人员住进了干休所独立的二层小楼,摆明了是不准备回军区去了,也表明了不管事儿的态度,让他们在外面随便折腾去吧!

    沈爷爷在他干休所的院子里种几畦小菜,两垅庄稼,安个大大的藤椅,每天喝茶晒太阳,再找老战友聊聊天下下棋,日子过得非常逍遥。

    为了把周晚晚忽悠来陪他玩儿,沈爷爷把院子里剩下的地方都种上花花草草,“就看我这一院子花,谁都猜不着这里住了个糟老头子!”

    “您本来就不老!”现在最希望沈爷爷长命百岁的人恐怕就是小张他们这一批人了。

    有沈爷爷在这镇着,他们的境遇会好很多。

    当整个军界一片混乱,身边的战友一批一批地被揪斗、关押、审查,甚至莫名失踪以后,他们在沈爷爷的庇护下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甚至位置还能有所提升,这是多大的幸运只有他们这些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

    沈爷爷完全放手不管事儿了,反而成了香饽饽,很多微妙不可言说的事最需要他这种没有利益相关,身份又足够贵重的人出面了,所以他的小院子里并没有周晚晚想得那么安静。

    他们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来了两拨人了,一拨是沈爷爷的一个老战友,带着孙子孙女来看他。

    这位老将军周晚晚不认识,他的孙子孙女却是见过的,就是郭副县长的一双儿女,十五岁的郭克俭和九岁的郭克贞。三年前他们曾经在县委大院沈爷爷的家里有过一面之缘。

    另一拨人就更熟悉了,一进门看见梁晴带着恼怒和厌恶的眼神,周晚晚就想扶额,出门没看黄历,今天这是有一场硬仗要打呀……

第二零四章 偶遇

    沈国慧更不高兴,怎么就在这遇到这个讨厌的农村丫头了呢!有她在,自己就不是爷爷这里唯一的小孩儿了!大家就不会只围着自己转了!

    沈国新倒是完全不在乎多出周晚晚这么个小不点儿,他有点害怕地躲着沈国栋,对母亲和妹妹表现出来的敌意觉得莫名其妙,不喜欢那个农村孩子不搭理她就行了,哪值当为她气成这样啊!

    梁晴对周晚晚兄妹可不是单纯的不喜欢,而是利益被侵犯的痛恨!

    这几个农村孩子这几年跟老爷子和沈国栋走得近着呢,不知道划拉他们家去多少好东西!

    老爷子根本就是老糊涂了!架不住人家几句甜言蜜语!那个缺心眼儿的沈国栋更气人!自己亲妹妹看都不看一眼,倒把个不知道哪个旮旯捡来的农村土包子当宝贝疙瘩!

    梁晴气过,骂过,哭过,也折腾过,可是沈源除了说几句好话哄她,什么有用的事儿都不干,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总不能说她看不过老爷子对别人家孩子比对自己孙子孙女还好,她心里不舒服吧?

    她可是有身份有文化的医疗工作者,哪能像个无知狭隘的农村妇女似的没肚量没见识!

    明示暗示沈源就是搞不懂梁晴在闹什么,梁晴又拉不下脸来明说自己的不满,最后也就不指望沈源能帮什么忙了。

    这人本来就是个死脑筋,明白了也不会觉得老爷子和沈国栋有什么不对,可能还会教育家里的孩子向沈国栋那个傻小子学,万一再起了一起帮衬那几个野孩子的心思,就更麻烦了。

    所以梁晴决定靠自己。她就不信了,不就是说几句好话,逗逗老爷子开心吗?他们家品学兼优的城里孩子还能让那几个土包子给比下去?

    梁晴开始带着孩子们在沈爷爷面前频繁走动。一开始沈爷爷在军事基地工作,几个月不回县委大院一回,他们机会不多,后来搬到了干休所,梁晴觉得机会来了。

    二龙山干休所离绥林县城十几里路,他们骑自行车用不上半个小时就到了,每周她都可以带着孩子来个一两次。

    老爷子退休了没事儿干,有孙子常在身边哄着,那心还不得马上就回到自己家孩子身上来?

    所以梁晴这一年来频繁地带着孩子出入干休所。

    沈源一开始是不同意他们总去的。干休所是国家给为革命事业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老干部修养的地方,他们总去又吃又拿的算怎么回事儿?这不是占国家便宜吗?!

    沈爷爷可不管那个,孩子们不去他就让小张给送来,沈源敢给退回去他就打电话骂,最后沈源看父亲给孩子们的也都是吃的、书本一类的东西,很少有钱财,更没有贵重物品,也就只能默许了。

    梁晴看到了成效,沈源又不拦着了,往干休所跑得更勤。

    可是他们这一年多来却没见过周晚晚兄妹几个。当然不是周晚晚他们没来,而是小张夫妇故意让他们错开了。

    梁晴是首长的亲儿媳妇,他们没有指责她的立场,就只能不让她看见周晚晚兄妹几个。

    人家几个好好的孩子,更没有无缘无故来受梁晴气的道理。

    所以沈爷爷搬过来这一年多,他们都相安无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沈爷爷笑呵呵地迎出来,从车里抱出周晚晚,先在怀里颠了颠,然后佯装生气地教训她:“怎么好像轻了点?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

    “沈爷爷,夏天过去了,我马上就会长肉了!到了冬天,就会变成一个小胖子!”周晚晚也没办法,苦夏这毛病连郭老先生都没给她治好。

    “好!那咱们今天就让小马阿姨给多做点好吃的!你可不能耍赖,得多吃几块肉!”沈爷爷笑眯眯地抱着周晚晚往院子里走,指着满院子的花花草草邀功:

    “每天傍晚浇水,几天松一遍土,长得好吧!爷爷是不是很会养花?”

    “嗯!爷爷的花越养越好了!”周晚晚很认真地点着小脑袋表扬沈爷爷。心里却很无奈,养不好还非要养,她只能不断地给这些花浇灵泉水,要不多少都不够死的呀……

    “那你就来陪爷爷来住些日子!家里的花都是给你养的,你不来它们开了也白开!我一个糟老头子看什么花嘛!”

    沈爷爷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通,才开始说他的真正目的,“你来了,咱俩一起做那个填字游戏!小张他们几个太笨了,脑子还没我转得快呢!跟他们玩儿升级太慢!”

    周晚晚为了让沈爷爷消遣,特意根据他的经历和知识面编了一套上百个填字游戏组合,难度从低到高,一级一级地往上升,沈爷爷玩儿得特别过瘾,偶尔还拿出去跟别的老干部显摆,馋人家一通还不跟人家玩儿,真是老小孩儿一样。

    甚至有好几次,他有那么几个空填不上,急得让小张开车来找周晚晚,急匆匆问了再赶紧回去提示他——直接告诉他他还不乐意!

    周晚晚没办法,只能把答案偷偷给了小张叔叔,省得他隔几天就被沈爷爷折腾一回。

    “我今天还给您带好东西了呢!比那个填字游戏还好玩儿!”周晚晚拍了拍自己的小挎包,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她要是在这住几天,那家里的三个哥哥就得担心几天,她哪都不能去,也不想去。

    “叫数独游戏,也是升级的,待会儿我教您玩儿。”周晚晚继续诱惑沈爷爷,“就告诉您,连沈哥哥都不会呢。”

    沈爷爷高兴了!“又是王瘸子搜罗的奇怪玩意儿?这老家伙看着老实巴交不声儿不响地,原来净躲家里自个玩儿呢!”

    周晚晚不置可否地笑,“王瘸子留下”的那两箱子书她把得牢牢的,谁都不让碰,偶尔从里面拿出来点稀奇古怪内容的书,大家都快要习以为常了。

    爷孙俩一路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连小汪都被沈爷爷拉过来揉揉脑袋,又让马淑兰给弄点好吃的,沈国栋这个一个多月没见着的亲孙子却被老爷子彻底无视了。

    沈国栋根本就不在乎他爷爷的态度,这老头一关注他就是教训,他不搭理自己才好呢!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享受沈爷爷的忽视的,沈国慧在沈爷爷面前转了好几圈都没能让爷爷搭理她一下,气得直跺脚,“爷爷!她没礼貌!进门都不跟我妈和我问好!”

    沈爷爷和周晚晚抬头,这才发现,梁晴正站在窗下看着他们,看样子看了老半天了。

    “爷爷!我也要你抱!你都好几年没抱过我了!”沈国慧在沈爷爷面前急得直蹦,八岁的小女孩,健康红润,头发黑亮,眼睛水润,任性起来也显得娇蛮可爱。

    “好好好!爷爷都抱!”沈爷爷腾出一只手来摸着小孙女的头,笑得慈爱,“一会儿爷爷坐下来,你们俩一边儿抱一个!让囡囡教咱们玩儿那个啥,啥?”

    沈爷爷问周晚晚。

    “数独。”周晚晚冲沈爷爷甜甜地笑。

    “我不玩儿什么数独!我要爷爷抱!”沈国慧在地上张着手冲沈爷爷蹦。

    “国慧!怎么这么不知道心疼爷爷?那么大孩子了还让爷爷抱?多不懂事儿!”梁晴话是对沈国慧说的,眼睛却责备地看着周晚晚。

第二零五章 不识

    “爷爷不累!爷爷喜欢抱着小囡囡!”沈爷爷颠了颠怀里的周晚晚,笑着哄她,完全无视梁晴瞬间黑了的脸。

    这小丫头聪明着呢,最会察言观色,要不马上给她找补回来,那可就是受了大委屈了!沈爷爷可舍不得让小丫头受委屈。

    至于梁晴,沈爷爷唯有在心里呵呵笑两声了。

    他年纪大了,很多事愿意装糊涂的时候就装糊涂,不想装糊涂了就像刚才一样,拿话点点他们。小辈们愿意听就听,觉得他这糟老头说得刺耳他也不强迫着谁非听不可。

    最多以后少来几回,他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得看儿子媳妇的脸色不成?

    “你一边儿蹦去!还让不让人走路了?!我们家狗都比你有眼力见儿!”沈国栋可不是沈爷爷,说话还知道委婉。他是谁惹着他了马上就得让你哭的主儿。

    梁晴在想什么他太清楚了,所以他也一直不愿意跟大伯一家子见面,当然就更舍不得让小丫头看见他们糟心了。今天这是没躲开,要不他绝不会放小丫头跟大伯母他们待在一起的。

    避不开那可就是他们倒霉了。沈国栋的原则一直都没变,不管你是谁,看你不顺眼就削你!看你不顺眼还敢跑我跟前找茬,那就往死了削你!

    沈国慧哇地一声就哭了。这一年多来,她每回来沈爷爷这都是小公主的待遇,所有好东西都是她的,家里没有一个人不顺着她,爷爷手下的工作人员也都哄着她,哪受过这委屈呀!

    “把她整旁边哭去!”沈国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梁晴,“小孩子不懂事儿,你也跟着不懂事儿?!没事儿总跑这折腾什么?就不能让我爷爷过两天消停日子?”

    梁晴被气得眼圈都红了,这一院子人呢!旁边杨首长的院子跟这边就隔了一道矮树墙,她这人都丢到别人家去了!

    “国栋啊,长这么高了!来,让郭爷爷看看!”一直坐在院子里喝茶的郭老将军冲沈国栋招招手,替梁晴解围,“从军区大院走的时候才刚到我腰,现在都比郭爷爷高了!我们都被孩子们给追老啦!”

    郭老将军冲沈爷爷笑了两声,试图把刚才的尴尬揭过去。

    沈爷爷摇着头笑了两声,也不打算提这事儿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处不好就不处,人生在世,总能遇上几个对脾气的,也不是非要跟亲戚绑在一起不可。

    “她没礼貌!她都不跟我妈问好!”问了好就是正式跟长辈见面了,到时候妈妈教训她她就得老老实实地听着!

    这是上回哥哥学校里的女同学跟他一起走,被妈妈看见了,妈妈把那个女同学说哭了以后回家教她的。长辈得等着小辈主动去问好,然后就可以教训她了!

    梁晴站在窗下,脊背挺直肩膀端庄,微微抬着下巴,就等着周晚晚问好。

    “沈爷爷,她是谁?”周晚晚把头靠在沈爷爷的肩头,声音软软的还带着点小女孩儿的委屈和羞怯。周晚晚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院子里的几个人都听到。

    梁晴一口气憋在胸中,脸都青了。这孩子不认识她是谁?怎么可能?!上次见面她还挑唆着沈国栋呛了她好几句呢!

    沈国栋噗嗤就乐了,他们家小丫头看着软绵绵的像块棉花糖,谁要敢惹了她那绝对没好果子吃!

    这才对嘛!啥时候都不受委屈,这才是他带大的小丫头!

    沈爷爷也笑了,小丫头古灵精怪的,一点亏不能吃呢!

    “小梁啊,孩子小,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不认识你也正常,你过来,哄孩子两句,下回她就认识你了。”

    沈爷爷明晃晃地偏心眼儿,帮着周晚晚打马虎眼。

    郭老将军也过来帮着打圆场,把自己的孙子孙女也叫过来大家一起做介绍,算是给梁晴找个台阶下。

    郭克俭今年十五岁,眼睛深邃鼻梁笔挺,笑得亲切温和又不失礼貌,衬衫领子雪白干净,裤线笔直没有一丝褶皱,再加上四肢修长,身材笔挺,是个让人一看印象就非常好的男孩子。

    他掏出几块大白兔奶糖笑着递给周晚晚,是给所有小孩子的万能礼物,没有差别又容易讨他们的欢心。

    郭克贞今年九岁,眉眼跟郭克俭有五分相像,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再加上打扮得精致漂亮,就更惹人喜爱。

    这兄妹俩站在一起,是所有家长夸奖羡慕的范本。也难怪郭老将军在众多孙子孙女中挑他们带出来搞娃娃外交。

    郭克贞显然早就听说过周晚晚,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评价,估计是碍于爷爷的关系,才冲她礼貌地笑了一下,没什么诚意地叫了一声妹妹,却没表示任何愿意亲近的意思。

    周晚晚甜甜地叫了一圈爷爷、哥哥、姐姐,到梁晴的时候就装害羞,只抱着沈爷爷的脖子笑,就是不叫人。

    沈爷爷摸摸她的小脑袋也笑了,“行啦!小孩子害羞了,不叫就不叫吧!爷爷这有刚送来的糯米团团,知道你爱吃,你小梁叔叔特意让老家寄过来的,待会儿可得当面谢谢他。”小梁是沈爷爷的司机,曾经去过向阳屯接送沈国栋。

    沈爷爷抱着周晚晚做回藤椅上,一边跟郭老将军闲聊,一边让马淑兰去蒸糍粑,今天孩子多,多蒸点!

    周晚晚乖乖地坐在沈爷爷怀里等着吃她的糯米团团,对梁晴阴冷的瞪视和沈国慧一边趴在郭克贞耳朵边嘀嘀咕咕一边对她撇嘴视而不见。

    沈国栋早就用实际行动教会她一个道理,一力降十慧,不服就拍蒙你。

    实力才是硬道理,没能力又心里龌龊的人才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只知道背后搞小动作。

    对这样的人看不顺眼就拍飞他,根本不值得浪费一丝注意力。所以周晚晚看都不看梁晴母女一眼。

    沈爷爷一边逗周晚晚说话,一边跟郭老将军绕圈子,对他几次暗示进书房说正事儿都不搭茬,还有意无意地拿话点他,年纪大了,把位置让出来别管那么多闲事了,他们这辈子也算是轰轰烈烈过了,值了!

    像他一样,退下来享几天清福,骂骂孙子,哄哄小孙女,每天乐呵呵的多好。

    可惜,郭老将军跟沈爷爷在骨子里完全是两类人,两个人谁都说服不了谁。

    糍粑端上来的时候,住在隔壁小二楼的杨首长牵着小孙子的手直接迈过矮树墙就过来了,“你这老小子又自个偷吃什么好吃的?!”

    杨首长退休前级别不比沈爷爷低,革命战争年代也曾是威震一方的优秀将领。

    他不说话坐在那里的时候像个大学教授,清瘦,斯文,面目白皙俊朗,据说参加革命前确实是在某个特别有名的大学做讲师。

    可惜,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一开口就完全没有了那份儒雅,非常的直接甚至有点粗鲁。

    他手里牵着的小孙子叫杨浩,今年七岁,长得极其精致漂亮,眉目如画,气质清冷,跟众人打招呼都尽量用最少的字眼,非常冷淡,让一直试图逗他说话的梁晴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

    杨首长好像早就习惯了小孙子的脾气,笑呵呵地一句都没说他。

    有了杨首长的加入,沈爷爷最终还是被郭老将军拉进书房去了。郭克俭端着茶水也跟了进去。

第二零六章 实力

    沈国栋见爷爷终于放下了周晚晚,赶紧跑过来抱住。他好容易把小丫头带出来一天,可不能像前几回一样,让爷爷给抓住就不放手了。

    沈国栋打开周晨给带的挎包,打开零食袋子让周晚晚自己挑,喜欢什么吃什么,把走之前周晨叮嘱的什么时候吃什么东西完全抛到脑后,

    吃零食就是要哄小孩子高兴的,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干嘛还弄那么多名堂?

    周晚晚一向从善如流,或者说是随波逐流。周晨管着她的时候,她就乖乖听话给吃什么吃什么,沈国栋惯着她的时候,她就挑挑拣拣想吃什么吃什么。

    小汪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嘴里叼着一个大肉包子,歪着脑袋看了一下跟它一样有东西吃的周晚晚,放心地趴在她旁边抱着包子啃了起来。

    周晚晚是个有良心的好小孩,自己吃也不忘了沈国栋,把自己不太喜欢的都塞到他嘴里,沈国栋来者不拒,乐呵呵地都吃了。

    他们这边三个高高兴兴地吃零食,书房那边可没这么和谐,三个老头带着两个孙子进去一会儿,就听到杨首长和郭老将军高声说话的声音。

    沈国栋给周晚晚顺顺小发卷,轻轻地顺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没事儿!老头子说话都爱大嗓门儿,不用当回事儿。”

    周晚晚嚼着果脯点头,顺手给沈国栋嘴里也塞一大块,她真没当回事儿,只要沈爷爷好好在干休所待着,外面闹翻天了她都不会当回事儿。

    片刻之后,郭克俭打开门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依然是一脸冰冷淡漠的杨浩。

    郭克俭迈门槛的时候下意识地想去照顾一下杨浩,却被他很明显地闪开了,出了门,杨浩冷着脸谁都不看,站在离门边不远的花盆旁就不动了。

    郭克俭一直温和从容的脸上有极力克制的焦急,眼睛明明灭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国栋,你最近还锻炼吗?身手没丢下吧?”郭克俭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忽然问沈国栋。

    “咋地?想跟我练两把?”沈国栋还是挺待见郭克俭的,这小子脑子够用,也有眼力见,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强悍的人,虽然他从来不靠拳头办事,但沈国栋能闻到同类的气息,所以跟他一直处得不错。

    “我在你手下三招都过不去,”郭克俭大方地承认自己的弱势,“跟我爷爷来的警卫员有一个身手还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行,叫他过来吧!”沈国栋这个年纪,对跟人动手这件事有着用不完的热情,马上就跃跃欲试了。

    沈国栋跟郭老将军的警卫员到院子中央比划去了,周晚晚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着,沈国栋回头她就灿烂地笑一下,或者冲他做个加油的动作。

    “周晚晚,你玩不玩跳格子?”沈国慧忽然站在窗台旁边叫她,“你过来我们一起玩儿。”

    “不玩儿,不去。”周晚晚冷淡地回答。她哪会上两个小姑娘的当。这俩孩子嘀咕老半天了,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你过来,我给你糖吃。”沈国慧继续叫周晚晚。

    周晚晚这回回答都懒,一眼都不看她们。

    沈国栋那边已经开始动手了。那个警卫员很显然不是沈国栋的对手,三四个个回合就被沈国栋一记太极推手给推出去一个趔趄,要不是他收了手劲儿,这个警卫员一准儿是个大屁墩儿。

    前两年,沈国栋的军体拳练烦了,周晚晚就丢给他一本极其详解的太极三十二式,不同于养生休闲的太极,这是周晚晚从空间里总结提炼出来最实用的太极过招对打精华招式。

    她本想着沈国栋练练这个,也算投其所好地让他修身养性了。没想到,家里其他三个哥哥都喜欢上了这门功夫。

    他们四个人练了这几年,现在也算小有所成,至少沈国栋打架不用招招见血了,其他三个哥哥跟沈国栋对练的时候也偶尔几次能把他推出去了

    沈国栋把人推了出去,转身就找周晚晚,颇有些得意地冲她扬了扬下巴。

    周晚晚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毫不吝啬夸奖地向他伸出大拇指。

    沈国栋更来劲儿了,跟郭克俭和那个警卫员说了几句话,又来了一局。这回他竟然把一只手背到了身后,只用一只手跟人家比划了起来。

    “周晚晚,你过来!”沈国慧又叫了好几声,看周晚晚不搭理她,开始拿小石子扔她。

    “你再不过来,我就打你的狗!在它吃的包子里放几根针!扎死它!”看周晚晚还是不搭理他们,沈国慧开始恶狠狠地威胁周晚晚。

    周晚晚的眼睛一闪,忽然回头冲躲在窗前花盆旁的两个小姑娘笑了一下。

    她迅速观察了一下院子里的情况,沈爷爷的司机、勤务兵、卫兵又被他打发出去了,梁晴去了厨房,沈国栋、郭克俭三个人都在离他们挺远的院子中央,他们这边只有她和沈国慧、郭克贞,那个一直冷着脸站在那谁都不搭理的杨浩可以忽略不计。

    周晚晚招手叫过小汪,在它耳边说了几句话,又做了几个手势,然后指着沈国慧两人让比划了几下,最后拍拍它的大脑袋。

    小汪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扑到沈国慧身上按倒了就开舔,沈国慧叫都没叫出来就被它舔了一脸口水。

    郭克贞见状转身就跑,可惜她跑得太慢,没跑出几步就被小汪从后面扑倒,拿爪子扒拉了几下她的头发,也舔了她一脑袋口水。

    小汪从小营养太好了,长得有点超标,四肢着地的身高就将近有一米,周晚晚偷偷给它量过体重,成年以后一直保持在一百斤左右。被这样一个浑身是毛的庞然大物按到地上,无论它有没有恶意都够吓人的了。

    沈国慧和郭克贞马上就被吓得哇哇大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屋里跑。

    “小汪,过来。”周晚晚见好就收,赶紧把小汪叫回来。

    书房的门也马上打开了,三个老人家前后走了出来。

    沈国栋在沈国慧叫出第一声儿的时候就赶紧回头,等他看明白了情况,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转头接着跟人用一只手比划,一点都没有过来阻止的意思。

    小汪的动作太快了,郭克俭跑过来的时候它早就把两人扑倒,一人舔了好几口了。所以郭克俭即使过来了,也只是来得及把满头口水的郭克贞枪出去。

    三位爷爷一出门,正好看见沈国栋一只手把郭老将军的警卫员摔飞出去,小汪也闯完祸逃到周晚晚身边装乖乖狗,趴在地上无辜地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

第二零七章 挑战

    “这傻狗看见啥舔啥!人家狗撒尿圈地,它就靠舌头舔!”沈国栋笑嘻嘻地过来跟沈爷爷几个人解释。

    平时在家里沈国栋使劲儿鄙视小汪,一点不顾及它自尊心地嫌弃它,可出门在外,小汪再傻再笨那也是自家人,沈国栋怎么都不能让外人把它给欺负了。

    “哈哈!俩小丫头长得太好看了,我们小汪都喜欢得忍不住舔两口!”沈爷爷也赶紧给小汪找借口。

    沈国慧还好说,郭克贞可是过来做客的小客人,让自家狗给吓着了,主人总得惩罚家里的狗一下,以表歉意。

    可是沈爷爷知道小汪是周晚晚的小伙伴,是绝不能随便罚的,况且他也舍不得罚这个不是特别聪明却特别合他心思的小傻狗。现在两个孩子都没受伤,沈爷爷是打定主意偏心眼儿替小汪打马虎眼了。

    郭老将军心里本就有事,再被这爷孙俩一搅合,更无心去管这招猫逗狗的小事儿。让刚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羞愧的警卫员带着郭克贞去洗脸了。

    小张叔叔也赶紧去照顾沈国慧。

    郭克俭没有跟着过去,而是慢慢地走到周晚晚旁边站住不动。

    小汪扑过去的时候都一声儿没出的杨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周晚晚旁边的藤椅上,看着他们中间沈爷爷和郭老将军下的一盘残局沉默着。

    “臭小子本事见长啊!”沈爷爷笑呵呵地看着沈国栋,“去跟老杨身边的小俞比划比划,那可是个有两下子的!”

    杨首长身边的小俞就像沈爷爷身边的小张叔叔,属于亲信中的亲信,跟在扬首长身边十多年了,身手非常厉害。

    沈国栋一扬眉,“早就想比比了!”

    小俞很快过来了,几个老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也都围了过来,小俞这两年很少跟人动手了,好容易能看见他出手,可不能错过机会。

    沈国栋脱掉外套,把衬衫的袖扣解开,让周晚晚帮他挽袖子,“给沈哥哥数着时间,三分钟告诉我一下,十五分钟之内我就打趴下他!”

    这家伙不知道哪来的自信,笃定了自己能赢。

    周晚晚跟沈国栋击掌,“加油!”

    “加油!”沈国栋跟周晚晚清脆地击掌,然后连人带椅子把她给端到他们比试的场地旁边。

    刚才他才离开一小下,小丫头就差点被欺负了,这回他可得放在眼皮底下看着,要不比试都不能专心。

    杨浩跟杨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招手,让他们把自己的椅子也搬到周晚晚旁边,然后还是坐在那不说话。

    七岁的小男孩儿,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那种雌雄莫辩的漂亮精致让他的冷漠都变得无辜可爱起来。

    “是你让那条狗去咬人的。”杨浩静静地坐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对周晚晚说道。

    “我的狗,当然听我的。”周晚晚看着院子里跟小俞对峙的沈国栋,头都没回一下。

    这小孩骄傲又别扭,她真不想搭理。

    “把它卖给我,你要多少钱都行。”杨浩也跟周晚晚一样,不看对方地说话,眼睛看着院子里某个地方。

    “不卖。”周晚晚干脆地回绝他。

    “你要不卖,我就告诉那仨老头儿,是你支使你的狗去咬人的。”杨浩终于转过头看周晚晚了。

    “赢我一盘棋,我就考虑一下。”为了不让他去打扰沈国栋比试,周晚晚只能先稳住这个麻烦的小屁孩儿。

    杨浩招手让人把棋盘和矮桌拿过来,就着刚才沈爷爷和郭老将军的残局就跟周晚晚下了起来。

    沈爷爷教了周晚晚三年多军棋,她平时也没少琢磨,要赢一个小屁孩儿还是很有信心的。

    下了几手,周晚晚发现她轻敌了。杨浩这小孩虽然才七岁,下起棋来却像十七岁。

    好在周晚晚活了好几个十七岁,最后还是胜了他。

    周晚晚一扔手里的棋子,看都不看满脸通红的杨浩,接着关注沈国栋。

    他和小俞两人已经比试了快十分钟了,现在胜负难分,双方都开始重新审视对方的实力,出手更加谨慎,局势成了胶合状态,一时难分胜负。

    为了不伤沈国栋的自信心,周晚晚把他要求的三分钟打一次手势改成了五分钟。如果二十五分钟还不能让他打赢,那他的水平就急需提高,影响自信心什么的,就不能放在首要位置考虑了。

    沈爷爷三人那边并没有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场中比试的两人身上。三位老将军一边看比试,一边谈话。

    “……瞻前顾后躲在山旮旯里享清净,这哪像当年的沈老虎能干出来的事儿!老伙计,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咱不能在和平年代享了十几年清福就磨光了身上的锐气!”郭老将军颇有些焦急地冲沈爷爷拍了两下桌子。

    除了场上专注比试的两个人,所有人都望向他们那边。

    “行了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脾气还那么急干什么?我们折腾了一辈子,是时候把位置让出来,让他们年轻人上了!人老了,不享清福还能干什么?我们还能折腾几天?早晚不是这些年轻人的天下!”杨首长笑呵呵地和稀泥。

    “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大成公,三民主义的元老级人物,在国民党一意孤行置万民于水火的时候,还不是闭门不出躲在家里含饴弄孙,直到新中国成立,才出山任了副总理?”

    沈爷爷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慢地喝了两口,才又放下茶杯,发出沉闷撞击声。“韬光养晦,避其锋芒,你不是也赞同?”

    “大成公奔走无果,最后心灰意冷才退居田园,你试都没试就躲到这个山旮旯来了!拿什么跟大成公比?”郭老将军也摔了茶杯。

    “我要是学他,轮着拐杖去砸国民党大会现场,我哪还有机会躲在这儿享清福?”沈爷爷笑得讽刺极了。

    郭老将军被噎得吹胡子瞪眼睛,杨首长一时无话可说,沈爷爷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周晚晚一直注意听着他们的动静,现在基本明白郭老将军的来意了。

    沈爷爷自有主张,她从来没想过要干涉他的决定。不过听到他决意韬光养晦,周晚晚还是松了一口气。

    郭克俭却提了一口气,看着陷入僵局的三位老将军,他把目光放到了周晚晚身上。

第二零八章 郭克俭

    “晚晚,喜不喜欢花?郭哥哥送你个礼物好不好?”郭克俭蹲在周晚晚的椅子前面,目光与她平齐,脸上的笑容斯文可亲又带了点克制矜持与骄傲。

    郭克俭这种人,天生具备掌控人情绪的能力。他这看似随意的笑容,既表现出了他的哄小女孩儿玩儿的热情,又恰到好处地拉开那么一点点距离,特别容易让周晚晚这种从农村出来的小孩子对他又渴望又自卑,不自觉地听从他的摆布。

    当然,前提是周晚晚真的是个农村出来没有见识的六岁小女孩儿。

    周晚晚没有说话,歪着头看着这个明显目的不简单的少年。

    “这个花环送给你,可以戴在手上,别在衣服上也很漂亮。”郭克俭修长白皙的手上托着一个小巧漂亮的小花环,看周晚晚的目光温柔专注,唇角上翘得恰到好处,微微露出一点点雪白整齐的牙齿,很容易让被他这样注视的人心生欢喜受宠若惊。

    他这副姿态一摆出来,让那个小小的花环一下就变得珍贵精致起来,仿佛是放在干净晶亮花纹精致的水晶盘上镶嵌着珍贵宝石的首饰,让接受了它的人必须珍惜对待,兴奋感恩。

    虽然那些编花环的小花只是他匆忙间随手在身边的花圃里扯下来的玉簪和格桑花。

    “白痴!”一直坐在旁边看着的杨浩忽然嗤笑一声,满脸讽刺地看着两人。

    谁都不知道他这句“白痴”说得是谁。

    郭克俭和周晚晚都当没听到他的话,这个冷冰冰对谁都不爱搭理的小男孩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琢磨,两人也没兴趣去琢磨他在想什么。

    周晚晚捏起那个小花环,轻轻放在手上,没有戴,也没跟郭克俭说话,低垂的睫毛卷翘浓密,衬得脸颊莹白小巧嘴唇饱满精致,让人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郭克俭几乎想要放弃自己的计划。这个小女孩的反应完全不在他的任何一种设想之内,他从来不做脱离他掌控范围的事。

    可那也只是一个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周晚晚的反应再让他疑惑,她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而且是一个必须依靠沈参谋长的喜爱才能在这个院子里有一席之地的小孩子。

    在郭克俭眼里,说到底,周晚晚只是一个沈参谋长无聊时逗逗的小玩意儿罢了。她能靠讨好人留在这里,再小也能明白自己在这里站稳脚跟的根本是什么。所以,他的计划对她这样的小孩子再合适不过了。

    “晚晚想让沈爷爷高兴吗?沈爷爷高兴了就会更喜欢你,给你更漂亮的衣服穿,给你很多很多好吃的,还会经常接你来他家里玩儿。”郭克俭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温柔,像个知心大哥哥,对周晚晚循循善诱:

    “沈爷爷最喜欢学习好的小孩儿了,晚晚要是现在去上学,沈爷爷一定特别高兴,认为你是个爱学习又聪明的好孩子。”

    “现在去跟沈爷爷说吗?”周晚晚歪着头看郭克俭,他这算盘打得是真精明。

    让她现在去找沈爷爷去说自己想上学,沈爷爷必然会感叹时局混乱,连小孩子想上学的愿望都实现不了,然后联想到有多少孩子就这样被耽误了。他很可能一激动就拍案而起,跟着郭老将军轰轰烈烈去了。

    即使她的话没起到激励沈爷爷的作用,郭老将军也有了接着劝说沈爷爷的契机,跳过那个让所有老革命都心中凄凉的结症,可以把他们谈话的僵局打破。

    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少年,怪不得郭老将军带他过来。

    “想什么时候去说都可以,不过,沈爷爷现在好像有点不高兴,如果你能把他哄高兴了,那你就是他最喜欢的小女孩儿了!沈国慧他们都得排在你后面!”

    郭克俭笑得更加亲切,还冲周晚晚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一样,亲密又调皮,让人不自觉地对他产生好感和信任。

    周晚晚忽然就笑了,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笑得流光溢彩,迎着灿烂的阳光那眼里的亮光几乎刺痛了郭克俭的眼睛。

    周晚晚利落地跳下椅子,整理了一下连衣裙的下摆和腰带,没再看郭克俭一眼,轻快地向沈爷爷的方向跑去。

    那个被郭克俭珍而重之送出去的花环随意地扔在了椅子上,秋日暴烈的阳光一晒,玉簪花娇嫩的花瓣已经发黄打蔫儿。

    “白痴!”杨浩这次没有嗤笑,看着周晚晚的背影低声嘟囔了一声,形状完美的菱角嘴不自觉地嘟了一下。

    “沈爷爷!”周晚晚跑到沈爷爷面前,一下扑到他的腿上,扬着小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

    沈爷爷一看见小孙女无忧无虑的小脸,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兔死狗烹,统统都抛到了脑后。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还是做个识时务的糟老头子,在家里哄着小孙女乐乐呵呵地过日子吧!

    “你跟那个臭小子比比划划地在搞什么鬼?嗯?!”沈爷爷抱起周晚晚,佯装生气地颠了颠她,“有什么好玩儿的可不能把爷爷拉下了!爷爷比那个臭小子强多了!玩儿什么都能拉下他好几里地去!”

    沈爷爷看似不搭理沈国栋,却连他刚刚跟周晚晚非常隐蔽的打手势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嗯!”周晚晚使劲儿点头,满脑袋的小发卷儿都跟着晃悠,“我喜欢跟沈爷爷玩儿!”

    沈爷爷哈哈大笑。现在,对他来说,小孙女愿意跟他玩儿,比那两个老家伙鼓动的沧海横流关键时刻力挽狂澜要让他有成就感多了!

    “那你跟郭家小哥哥在嘟囔什么?有好玩儿的也不能拉下爷爷!”沈爷爷当然注意到了杨浩和郭克俭在周晚晚身边转悠的事,这俩孩子可都不简单,护犊子的沈爷爷可不放心他们接近周晚晚。

    “郭哥哥教我来跟爷爷说话。”周晚晚带着小女孩的无辜和懵懂,好像一点都没注意到她这句话说出来,三位老将军面容一肃,还有郭克俭闪电般劈过来的一眼。

    “哦?”沈爷爷把周晚晚抱坐在自己腿上,难得像个正常的爷爷一样没有开玩笑,也没有故意学她童言童语地说话,慈爱地问她:“郭哥哥让你来跟爷爷说什么?”

    “沈大炮!你是不是太闲得慌了!小孩子的话也要刨根问底!”郭老将军和郭克俭交换了一个眼神,马上阻止沈爷爷继续问下去。

    “郭哥哥说,”周晚晚没看见几个大人的暗潮汹涌一样,自顾自地跟沈爷爷脆生生地说话,“沈爷爷一定会健康长寿,长命百岁!沈爷爷要陪着我们好好长大,看着我变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看着哥哥姐姐们做出一番大事!然后我们就能好好孝敬沈爷爷了!每天都陪您玩儿!”

    郭老将军长出一口气,郭克俭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两下,不知道是紧张过度还是如释重负。

    “好小子!”沈爷爷看着郭克俭哈哈大笑着夸奖他,“比你爷爷有见识多了!”

    郭克俭强压住又要痉挛的嘴角,生平第一次笑得这么不自然,“沈爷爷一定会健康长寿。”

    沈爷爷看着这个心思深沉脸皮却还没修炼到家的少年,再看看自己怀里笑得甜美无辜的小孙女,笑得更加爽朗畅快。

    “老郭啊!”沈爷爷笑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诚恳地看着郭老将军,“你看看这些小的,都比咱们当年强啊!以后这个国家是他们的,好坏随他们折腾去吧!

    咱们当年不也是从一个更乱的乱摊子过来的!?最后也折腾出了这么一番新天新地!他们比咱们强多了!

    咱们到了这个年纪,能安安生生地守着这些个小的,护着他们好好长大,比什么都强!”

    郭老将军目光炯炯,显然没被说服,却也知道沈爷爷主意已定,再坚持下去,就得伤了这些年的老交情,只能作罢。

    周晚晚给沈国栋打了第四次计时的手势,二十分钟了,双方还是未分胜负。

    她不懂他们过了多少招,两个人额上都有汗滚下来,眼眸晶亮专注,眉宇间英气勃发,一招一式都潇洒利落,非常吸引人。

    郭克俭走到郭老将军身边站定,也随大家一起关注院子里比试的两个人,眼睛却不受控制地一眼一眼地飘向周晚晚。

    周晚晚能感觉到他充满探究的目光,却不给他任何回应。

    他敢拿她当枪使,归根到底,还是出于对她身份的轻视。她在郭克俭这些人眼里,可能就是个靠哗众取宠或者讨巧卖乖来换取施舍的小丑、乞丐,是被他所在的圈子嗤笑看不起的那一类人。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他郭克俭有一个将军爷爷,让他从小就站在比很多人都高的位置上俯视众人,让他轻而易举地获得特权和更多的社会资源,这些周晚晚无话可说,更无力改变。

    她自己现在能过上这样宁静超然的生活,也是因为得到了沈爷爷的庇护。

    可是,如果郭克俭以为他因为身份地位的关系就可以把任何人都可以玩弄于鼓掌之间,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别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样反应,周晚晚不想去评断,但是敢招惹她,那就要做好你的那些骄傲和自负统统被扔在地上让人踩的准备!

第二零九章 杨浩

    沈国栋和小俞几番激烈交手,在放慢速度互相对峙评估了一番之后,两人的动作都忽然加快,双方拳脚相交,身形交错,看得周晚晚这个外行几乎眼花缭乱。

    忽然,沈国栋与小俞手臂想抵,沈国栋一捋一挤,牵引着他被迫跟自己“打轮”。小俞被沈国栋压制着慢慢处于下风,忽然一个趔趄失去了平衡。

    沈国栋趁机发力,一推一掷,小俞双脚腾空被摔飞出去两三米,而沈国栋则稳稳站在原地,安稳自若。

    “好!”院子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叫好声,所有人都为这个十六岁就身手不凡的少年鼓掌叫好。

    沈国栋稳稳地一个桩步收式,最后一个动作到位,脸上的专注锐气瞬间消失。他急急转头找了一圈,看到被爷爷抱在怀里的周晚晚,脸上马上露出秋日暖阳一般的灿烂笑容。

    那一老一小都热烈地拍着手为他叫好,脸上是一模一样的不加掩饰的骄傲喜悦,让沈国栋一下就觉得今天这场胜利太值了!

    看热闹的工作人员大都是二十几岁的军人,这场激烈的比赛看得他们也一样热血沸腾,一分出胜负,就蜂拥而上,把沈国栋抬了起来,欢呼着抛向空中。

    沈国栋被抛上抛下了十几次才被放下来。沈爷爷几位老人也看得哈哈大笑。

    大家围着他捶肩膀揉脑袋,亲亲热热地问东问西,好像一场比赛下来,沈国栋一下就成了他们的熟人,无形中亲近了不少。

    小俞也过来笑着拍着沈国栋的肩膀,“好小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国栋被围了好一会儿,要不是顾忌他的身份,又有几位老将军在座,这些热血沸腾的大兵肯定又得拉着他比划比划。

    沈国栋终于脱身,往沈爷爷这边笑嘻嘻地跑过来,小汪也跟在他身后,伸着大舌头跑前跑后地乐呵得不行。

    刚才沈国栋被扔起来的时候,小汪也跑过去凑热闹。它在人群里挤着,看准了就寻个空隙拿爪子扑沈国栋一下。

    沈国栋被扔到空中小汪就跟着站起来跳一跳,大兵们欢呼一声小汪也嗷呜着嚎一声,这一场闹腾下来,它玩儿得比谁都乐呵。

    沈国栋跑过来,抢过周晚晚也不管头脸,先狠狠亲了两口,“走,跟沈哥哥洗脸去!”

    一场比试下来,沈国栋满头满身的大汗,衬衫几乎都湿透了。

    “放下!放下!”沈爷爷气得啪啪抽沈国栋的后脑勺,“我们爷俩还有事儿呢!你来捣什么乱!囡囡又没满身臭汗,跟你洗什么脸!”

    沈国栋把满是汗珠的脑门往周晚晚的额头上一顶,笑嘻嘻地气沈爷爷,“你看,现在她也一脑门儿臭汗了吧!”

    然后也不顾沈爷爷的叫骂,乐呵呵地抱着周晚晚就跑。小汪蹦蹦跳跳地跟着,它刚才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走两步就跳一跳,摇头晃尾巴,所过之处扑花撞椅子,一片混乱。

    等周晚晚和沈国栋收拾好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三位老将军已经把茶换成了酒,聚在一起肝胆相照地举杯话当年了。

    梁晴带着沈国慧和郭克贞坐在另一张小桌子边,陪着一个美丽的少妇说话,那少妇气质高雅衣着高档精美,五官和杨浩非常神似,任何人看一眼就能知道,他们俩肯定是母子。

    杨浩的母亲叫吕心云,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举手投足从容优雅,一看就是教养良好又生活优裕,没有长时间的养尊处优培养不出来这样的气质。

    杨浩还是坐在原来跟周晚晚下棋的椅子上,看见沈国栋抱着她出来,眼睛亮了一下,人却文丝未动。

    他把一直放在面前的一个小包打开,从里面抓出一把巧克力糖,一颗一颗地把包巧克力的锡箔纸打开,将巧克力在桌子上的茶盘里慢慢堆了个金字塔的形状,认真而专注。

    吕心云一直关注着杨浩的情况,看见他自娱自乐得挺高兴,竟然没像往常一样出去做客一会儿就烦了,更没自己直接回家,轻轻抿了一下鬓角,笑着跟梁晴说了几句话。

    梁晴和沈国慧几个齐齐看向杨浩,梁晴赶紧开始夸奖杨浩漂亮聪明,懂礼貌又有教养,沈国慧和郭克贞也被这个漂亮又神秘的小男孩吸引,在梁晴的鼓励下过来“带着小弟弟玩儿”。

    “走开。”她们俩刚要靠近杨浩,还没走到他近前,他头都没抬一下,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手上堆巧克力金字塔的动作一点儿没受影响。

    沈国慧和郭克贞对视一眼,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也太没面子了!他们俩还能哄不住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儿?

    “浩浩……啊呀!!”沈国慧的话还没说完,杨浩一杯茶水泼过来,她和郭克贞的鞋子一下都被淋湿了。

    “你!”沈国慧从小受宠,哪受过这种委屈,气急之下就要去打杨浩。

    杨浩拿起桌上的茶壶,啪一下就摔在沈国慧脚前,吓得她们两人尖叫着跳出老远。

    梁晴和吕心云赶紧跑过来,各自去照看安抚自家的孩子。

    “他泼我!”沈国慧尖叫着告状。

    “她刚被狗舔完,一身狗味儿。”杨浩躲开母亲去摸他头的手,冷淡地看着哭哭啼啼又叫又跺脚的沈国慧和郭克贞,形状美好的眉头嫌弃地微微皱起。

    吕心云长出一口气,充满歉意地跟梁晴三人解释,杨浩从小有哮喘病,对味道和灰尘特别敏感,平时家里人都特别注意这些,否则刺激到他,他就有可能发病。

    梁晴本来就有心跟吕心云搞好关系,这可是军区话剧团的台柱子,在军区和省里的人脉四通八达,以后说不定有什么事儿就得求到人家那里。

    而且这事儿也是事出有因,并不是杨浩故意淘气,梁晴赶紧表示没关系,然后安抚着沈国慧和郭克贞,哄着两个小女孩儿去换鞋了。

    吕心云以为杨浩经过这么一折腾,肯定会马上要回家,可是她等了一会儿,发现儿子一点想要回去的意思都没有,就又跟重新出来招待她的梁晴聊了起来。

    儿子难得有耐心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又是环境非常好的沈参谋长这里,一点诱发他发病的危险都不会有,吕心云当然得积极配合。

    周晚晚洗完脸出来就坐在小板凳上听沈国栋讲刚才跟小俞比试的经过。

    讲到激动处,沈国栋还得站起来给她示范两下,小汪接着跑前跑后地围着沈国栋蹦蹦跳跳,沈国栋被它闹腾烦了就把它当对手摔来摔去。

    小汪傻乎乎地以为沈国栋在跟它玩儿,蹦跶得更欢,一时间两人一狗玩儿得不亦乐乎,外人完全加入不进去。

    沈爷爷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觉得自己跟前有这么几个总是乐呵呵的小家伙晃悠着,他的日子马上就过得有滋有味儿起来。

    聊着聊着,沈爷爷忽然聊到他最近一直在研究的填字游戏来,让小张把他的书拿出来,指给两个老战友看,“你们不会玩儿!只能从最简单的来!”

    沈爷爷马上变身老小孩儿,开始跟他的朋友们显摆自己的新玩具。

    三个七十多岁的老将军瞬间变身发现新游戏的小朋友,开始头对头地研究那本以战争、枪械为主,中国地理、历史为辅的填字游戏。

    沈爷爷好几次都被老战友稀奇古怪的问题给问住,没办法,只能把周晚晚招过去给他们解答。

    周晚晚搬着小板凳坐在沈爷爷腿边,给几位老将军普及填字游戏,偶尔还得客串裁判,给他们莫名其妙的答案做裁决。

    小汪自动自觉地趴在周晚晚脚边,无聊地拿爪子扒拉几下青草,或者拿嘴咬一咬,觉得周晚晚还是跟沈国栋玩儿的时候有意思,它也能掺和一下,这些喝酒的老头子脾气大嗓门高可就是坐着不动,真是太不好玩儿了。

    沈国栋也没走,就坐在他们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郭克俭说着话,眼睛一直不离周晚晚和沈爷爷。

    梁晴忍不住一眼一眼地看着沈爷爷这边的情况,当看到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几位老将军都哈哈哈大笑,沈爷爷把周晚晚抱过来使劲儿亲了一口,抱在怀里就不撒手了,最后被沈国栋硬是给抢走时,她脸上的表情彻底控制不住了,几乎扭曲起来。

    “嫂子,时间也不早了,来接我的车可能也快到了,我得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回省里了。”吕心云放下茶杯准备告辞。

    她当然看得出来梁晴眼神里的妒恨,可这是沈参谋长的家事,她的教养不允许她随便打探,而且她对梁晴的观感并不好,要不是为了陪着儿子,她才不会在这听这么一个市侩庸俗的妇女说家长里短和那些小中层领导的八卦。

    “那个农村丫头,从头到脚都是我们家老爷子给的!你看看!她身上哪样都比我们家那俩亲孙女好!一个土包子,再打扮以后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的命!老爷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就宝贝成那样!”

    梁晴的情绪终于冲破了理智的控制,也不管吕心云尴尬的神色,抓住个人就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

    吕心云几次想站起身来告辞,都被梁晴硬拉住,要不是顾忌沈参谋长的面子,她早就甩手离开了。

    “国栋!你把那个谁,周晚晚,抱过来,我问问她上回给他们农村送去的衣裳,她怎么没穿呢?”

第二一零章 灭亲

    ();    光抱怨已经不足以让梁晴消气,她最后还是没忍住去找周晚晚的麻烦了。

    沈国栋刚把周晚晚从沈爷爷身边抱走,正准备带她出去散个步回来吃饭也能更有胃口,没想到梁晴马上就过来找茬了。

    沈国栋的眼睛刚一瞪起来,周晚晚就笑眯眯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让她自己去对付梁晴。

    沈国栋却难得一次没听她的意见,抱着周晚晚走了几步,走到院子中间,用喝酒的三位老将军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能听见的声音回答她:

    “你是说你上回眼馋囡囡做新衣裳的布料,想用自己的破衬衣来换的那回吗?”沈国栋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了一会儿梁晴瞬间涨红的脸,再看了一圈院子里的人,确定大家都在听,才继续说下去。

    “你送过去的那件破衬衣我们送给邻居家老太太了,后来那老太太说撕了当抹布都嫌窟窿太多,挂在地里赶麻雀正好,不用撕就一条一条的,连农村都难找着这么破的衣服了,你还有吗?我们屯子还有好几个老太太问我要呢。”

    这话当然是沈国栋夸张,不过梁晴拿来换周晚晚做新衣服布料的衬衫确实挺旧,也有破洞,沈国栋也不算完全冤枉她。

    “对了,”沈国栋完全不在乎梁晴由红转白的脸,继续补刀,“我们囡囡今天不是说了不认识你吗?你自己也长点记性,以后自觉点,别总往囡囡跟前凑!跟你不熟,知道不?!”

    沈国栋扔下一院子忽然失语的众人带着周晚晚散步去了,完全不在乎气得脸色煞白浑身直哆嗦的梁晴。

    小汪赶紧跟上,它又从小张阿姨那里蹭来一个肉包子,一路蹦蹦跳跳,心情好得不得了。

    二龙山干休所依山而建,房舍错落分布,风景非常优美。

    特别是这个季节。远处是仲秋的群山,漫山红叶之中夹杂着苍翠的青松,微凉的山风轻轻刮过,红红黄黄的落叶如风中翩翩飞舞的蝴蝶。轻柔地落在小路上。

    周晚晚不肯走青石板铺的林间小路,踩着干枯的草地和落叶,在树林里随意走着,听着脚下轻轻的咔嚓声,再抬头让清澈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照在脸上。整个人都跟着温暖明朗起来。

    沈国栋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跟着周晚晚漫无目的地东走西走,她爱走到哪里就去哪里,一点都不加干涉。

    偶尔遇到个沟沟坎坎,小汪跳过去回头等着周晚晚,她要是自己跳过去了,它就围着她蹦跶几下表扬她,她要是犯懒不肯自己跳,或者沟太大跳不过去,沈国栋就把她夹在咯吱窝下。长腿一迈,轻轻松松地就送过去了。

    每到这时候,小汪就很为周晚晚着急,它反复地跳过来跳过去给周晚晚做示范。告诉她,你看,多简单!我跳过去了!我跳回来了!我又跳过去了!我又……

    沈国栋拉着周晚晚就走,每次看见那条傻狗犯蠢他都觉得特别丢人,他当初怎么会想到要送这傻狗给囡囡呢……

    树林里间隔着种了很多果树,最常见的就是山里红、山梨、山丁子,还有故意移植过来的榛子树。栗子树,都是为了给散步的首长们增加趣味的,所以掉到地上的果子每天都有专人收拾,树上的却几乎没人动。

    沈国栋把周晚晚扛在肩膀上。喜欢哪个就让她自己摘。他就没想过要替小丫头摘果子的事,她从来都是喜欢摘胜过喜欢吃的,沈国栋最了解周晚晚这些小兴趣,当然不能剥夺她的乐趣。

    所以,回来的路上,沈国栋兜里揣了一大把山里红和山丁子。手里拎着一根结满栗子的树枝,怀里还抱着一个走累了的小懒猪,乐呵呵地满载而归。

    小汪嘴里叼着一个比周晚晚拳头还大的山梨,是它在树下耍赖不走,非要一个,周晚晚摘给它的。

    小汪走两步就停下来咧一咧嘴,再使劲儿挤挤眼睛。这山梨还没熟透,特别特别酸,沈国栋说了,“你真的想要?给你摘了就不许仍!”所以可怜的小汪就一路被酸得几乎要抱着脑袋哭一通……

    他们走到离沈爷爷的小楼最近的路口,看到沈国新探头探脑地往沈爷爷家张望。

    再走近一点,周晚晚和沈国栋对视了一眼,沈国新的样子太奇怪了。

    沈国新今年十三岁,长得不算矮,却比同龄的男孩子胖一些。

    梁晴怕他们营养跟不上,这一两年就背着沈源吩咐小张定期给家里送吃的,每天睡前还给孩子们吃饼干喝糖水加餐。可能沈国新还没到抽个子特别快的时候,营养需求没那么大,所以有点过盛。

    他的鞋子夹在胳膊下面,脚上的袜子又脏又破,还有隐隐的血迹,衣服有些凌乱,衬衫的领口缺了两颗扣子,手上别别扭扭地推着一辆没有车把的自行车,整个人非常狼狈。

    “沈国新,你这是怎么搞的?”沈国栋站定了沉声问沈国新。

    对大伯父家的几个孩子,沈国栋一直没有任何感觉。他与他们除了因为血缘关系,偶尔在沈爷爷这见一面,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而最近两年,在沈国栋刻意安排下,他们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这种无法选择的简单的血缘牵绊沈国栋从来没在乎过,所以,他对沈国新几个的了解甚至都没有对赵小三儿的多。

    可沈国新对沈国栋却完全不是这样,他回头看见沈国栋,脸色忽然一变,扔下自行车撒腿就跑。甚至夹在腋下的鞋子掉了一只都没敢回来捡。

    沈国栋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抱着周晚晚回家。

    沈国新会怕沈国栋太正常了,周晚晚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沈国栋在沈国新面前开过枪,差点打死沈国青。

    这场红色革命刚开始的时候,沈国青作为学校的积极分子马上被选为第一批*卫兵,开始了她轰轰烈烈的革命旅程。

    沈国青在外面革别人的命还不算,竟然把目光投向了沈爷爷。

    沈爷爷早有先见之明,当年闯荡南洋的经历从回到大陆就没露过,甚至当年跑单帮做小买卖都被他运作成了受资本家压迫的贫苦工人,所以他的历史清清白白没有一点可查之处。

    可是沈国青眼光独到。沈爷爷没有历史问题可查,生活习惯上却有瑕疵。她盯上了沈爷爷收藏的那上百把枪支。

    那里面甚至有一百多年前的鸟嘴火铳,这么多年前的东西能不旧吗?是旧的就得丢弃!销毁!全部砸烂!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沈爷爷爱收集枪械,可是军队里闹得再凶。也没人敢把主意打到沈爷爷头上来。他警卫班的班长曾经一枪就打掉了敢跟沈爷爷呛声的一个二愣子的军帽,顺便剃掉了他头上血淋淋一道头皮。

    “老子子弹多着呢!不介意一枪一枪给你剃个头!”

    沈爷爷优哉游哉地坐着看,还说风凉话,“你小子这是什么烂枪法!剃头还见血!弄我一院子血乎淋拉地招苍蝇!”

    从此,沈爷爷面前彻底清净了。

    当然。沈爷爷活到这么大年纪,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对一切看得也特别透彻,他轻易不会在这么紧张的政治形势下拿手下的命去硬碰硬。

    他让警卫班拆了几张破桌子,在院子里拢了一堆火,又去找了一些报废了的枪支零件扔进去,再请来几个积极分子围着火堆转了两圈,表示他积极响应破四旧的号召,所有不符合新生活、新思想与旧文化、旧习俗有关的东西都被他销毁了!

    无论别人信不信,反正从此没人敢来招惹沈爷爷了。被子弹剃头那小子头上的疤还没好呢。闹革命不要命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闹革命不要亲爷爷的其实也不多,沈爷爷有幸摊上了个沈国青。沈国青现在不叫沈国青了,她给自己改名了名字,叫沈国红。

    沈国红冲进沈爷爷的书房,一通乱翻乱砸,誓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敢教日月换新天,不给旧思想、旧文化留一丝生存的土壤!

    沈爷爷气得直拍桌子却舍不得真把孙女怎么样。他妻子早逝,一辈子就两个儿子,这个大孙女刚出生的时候。沈爷爷比生了孙子还高兴。

    虽然后来沈国红跟他不亲,感情也不那么好了,可是沈爷爷心里还是非常心疼这几个孩子的。

    沈爷爷身边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屏息凝神地站在书房外面,在里面闹腾的是首长的亲孙女。首长骂两句都舍不得,他们哪敢真跟她动刀动枪的。

    沈国红不知是砸上了瘾还是感觉到了沈爷爷的不舍,愈发过分,竟然拿着沈爷爷的一套黑胶唱片说他崇尚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仇视社会主义,是反革命!

    那套黑胶唱片是沈奶奶的遗物。这些年颠沛流离,沈奶奶的遗物唯一保留下来的也就剩这几张唱片了。

    沈国红小的时候,沈爷爷还曾经放给她听过,这是奶奶的遗物,全家人没有不知道的。没想到她连这个都不肯放过,沈爷爷的心彻底凉了。

    老人家气得摔了茶杯,门外的警卫队长几次把手放到了枪套上。

    沈国栋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他随意地拿着从沈爷爷那里赢来的勃朗宁M1911半自动手枪,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沈国红,“赶紧给我滚!”

    急匆匆赶来的沈源夫妻和沈国新也冲进书房,对沈国红又拉又拽,可是她就是不肯走,还扬言谁要是敢拦着她,就跟沈爷爷一样,是仇视革命,他们一家蛇鼠一窝,是落后的反革命家庭!

    沈国栋抬手就给了沈国红一枪,要不是沈爷爷眼疾手快撞了他一下,他当场就把沈国红的脑袋打穿了。

    就是这样,他在情急之下的下意识反应也太敏捷了,即使被重重地撞开了,还是打中了沈国红的腿。接着,沈国栋还是不解气,又躲开了沈爷爷,扔过去一个青铜灯座,重重地砸在了沈国红受伤的腿上。

    沈国栋是真想要沈国红的命。

    沈国红小腿腿骨粉碎性断裂,经过紧急抢救,需要卧床好几个月静养,现在还在跟进治疗,医生都不敢肯定是否会留下残疾。(未完待续。)

第二一一章 心思

    沈国新从此视沈国栋为洪水猛兽,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今天为了躲开沈国栋,他本想一个人偷偷跑回家,可惜半路被截,还弄得满身狼狈。

    而沈国栋也不想看见大伯一家,索性尽量跟他们错开来沈爷爷这里的时间,近半年多来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他们。

    沈国栋抱着周晚晚回到沈爷爷的小院子,午饭已经摆好了,就在院子里的花棚下,满满一大桌子菜。

    大家陆续入座,沈爷爷、郭老将军、杨首长坐在上首,其它的大人、孩子依次而坐。除了梁晴带着沈国慧、郭克俭兄妹,杨浩和吕心云也在座。

    吕心云举止有度笑容优雅,礼貌教养一流,坐在席上待人接物无懈可击,熟悉她的人却能从她从容的举止中看出一丝尴尬。本来她现在应该在回省城的车上,却因为杨浩坚持留下来吃饭而不得不改变行程。

    杨浩今天非常不对劲。吕心云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他从小就特别聪明优秀也特别有主意,一旦他决定要做的事,没人能劝说得了。

    所以,即使他这个要求不太礼貌又影响了他们早就定好的行程,吕心云还是答应了儿子。

    杨浩坚持要留下来吃饭,坐到桌上却不肯动筷子,除了简短地回答几位老将军的问话,对谁都冷冰冰不搭理。

    好似坐在这吃这顿饭,并不是他自己坚持来的,反而像被强迫的,在跟谁赌气一样。

    相较于吕心云,梁晴更觉尴尬。刚才沈国栋颠倒黑白地抢白她一通就走了,她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沈国栋走后,大家马上就礼貌地恢复谈话,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她只能哑巴吃黄连,气得吐血地把占人家小孩子便宜的恶名担下来。

    她总不能抓住每个人解释,那孩子吃的穿的都是自己公公的,那本就该是自己家孩子的东西,她要回来天经地义吧?

    最主要的是,她想去说,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啊!她刚想跟吕心云解释,就被岔开了话题。后来她又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一直等到吃饭,梁晴才觉得自己扳回一城的机会来了。终于到了她家小慧表现的时候了。

    梁晴这一两年着力培养沈国慧在沈爷爷面前撒娇逗趣的能力。公公不就是喜欢嘴甜能讨巧卖乖的孩子吗?那个农村野丫头靠着那张巧嘴就把老爷子哄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她家小慧当然也能!

    沈国慧也没让梁晴失望,别看她小小年纪,在这方面却很有一套。

    大家刚入座,她就跑前跑后地给几位老将军倒酒,把沈爷爷爱吃的菜摆到他面前,又是给郭老将军背*主席语录,又是给杨首长夹菜,花蝴蝶一样在几位老人中间穿梭。

    八岁的小姑娘,漂亮可爱,言语讨巧,即使有不合时宜的地方,也被当做童言童语包容过去,一时间,沈国慧成了整个饭桌的焦点。

    梁晴冲沈国栋和周晚晚的方向骄傲地扬起下巴,神色间满满都是挑衅和轻蔑。

    沈国栋忙着给小丫头剥虾挑鱼刺,压根儿就没注意哗众取宠的沈国慧,更别说搞不清楚状况的梁晴了。

    周晚晚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梁晴自己作死,非要把女儿培养成虚荣浮躁的草包,她还能拦着不成?

    她两个女儿,已经毁了一个,另一个正在被她的贪婪狭隘毁掉,周晚晚真是不忍心看下去。

    而且,周晚晚身边还有一个更有看头的在。

    杨浩从周晚晚入座开始就一块接一块地吃巧克力,一口饭菜都不动,更不搭理任何人,就自顾自认真地吃他的巧克力。

    虽然这小孩长得唇红齿白赏心悦目,吃相又斯文优雅,可半顿饭功夫就吃下去八九块巧克力,而且看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周晚晚都替他齁得难受。

    站在杨浩身后给他端着巧克力盘子的勤务兵不停地给吕心云使眼色,这小祖宗有哮喘病啊!再吃下去会不会犯病啊?到时候他可担待不起呀!

    吕心云也急得不行,可自己的儿子她自己最了解,现在这种情况,无论她用哪种方式劝阻,都不会有效果,只能适得其反。

    吕心云只能尽量找别的事来分散杨浩的注意力,可惜没有任何作用。

    杨浩越吃脸色越难看,跟巧克力有仇一样咬牙切齿地使劲儿嚼,用力得腮边的肌肉都鼓了起来。

    吕心云眼看情况不对,赶紧给勤务兵打手势,示意他不要在给杨浩巧克力了,又温言软语地去劝儿子,好话说尽,只要他不再跟巧克力置气,几乎是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他。

    可惜,杨浩根本就不听母亲说话,只低着头谁也不看地嚼着巧克力,执拗得莫名其妙。

    “小吕,这巧克力可是好东西,孩子愿意吃就让他吃呗!这还得亏你们家老爷子护孙子,啥好东西都可着他!我们家那几个呀,想这么可劲儿吃也没那条件!就你们家浩浩吃的那个,我们家孩子见都没见过!要是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这是啥东西!”

    梁晴说完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自以为八面玲珑,既讨巧了杨首长一家又机敏地点醒了沈爷爷,顺便还挤兑了占他们家便宜的周晚晚。

    随着梁晴有些失控的笑声,饭桌上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

    随后,郭老将军举杯祝酒。杨首长招呼着小俞把自己珍藏的茅台拿出来助兴。郭克俭夹了一筷子鸡蛋堵住妹妹的嘴,她看沈国慧得宠就一直不高兴,现在竟然开始对梁晴和沈国慧人身攻击了。吕心云嘴角上翘,微笑得完美又礼貌,却一言不发,瞬间就拉开了与梁晴的距离。

    杨浩听到梁晴的话,眼睛却是一亮。

    他出人意料地忽然就不再跟巧克力较劲了,脸上也不再阴云密布,甚至还露出了那么一点点笑容。

    虽然这笑容不熟悉他的人完全看不出来,吕心云却几乎激动得落下泪来,儿子自从被医生告诫不能去幼儿园参加集体活动,也不能做激烈的户外运动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你们家住在农村。”杨浩转过身体面对周晚晚,很认真地看着她。

    周晚晚不明所以地看着杨浩,小男孩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虽然他把这句话说得平淡无奇,周晚晚却几乎敢肯定,他对自己住在农村这件事感到很高兴。

    周晚晚嘴里还有半口饭,只能冲他点点头。

    杨浩眼里的光更盛,“农村没有巧克力。”又是莫名其妙的高兴和笃定。

    周晚晚接着点头。

    “你不认识巧克力,不知道它比糖还好吃。”

    周晚晚刚被沈国栋塞过来一口鱼肉,有些分心,她条件反射地点头,点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可是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含着一口鱼肉有点僵硬地看着好像更高兴的杨浩。

    杨浩以为周晚晚是在不好意思,嘴角上翘的幅度更大。

    “那看我吃你为什么不要?你要我就给你了。”杨浩忽然又不高兴了,低垂下长长的睫毛,也不看周晚晚了,语气忽然变得冷淡,“我吃了那么多块你也不要。”

    杨浩的语气虽然冷淡,可那冷淡中的委屈却非常明显,甚至还带了一点点小鼻音,莫名就让听到的人觉得他是在亲近的撒娇。

    一个眉目清秀面容白皙的小男孩,这样带着淡淡委屈的抱怨,抱怨之中又有莫名的亲近,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周晚晚看得目瞪口呆。

    眨了眨眼睛,周晚晚努力让自己理顺杨浩话里的逻辑,想了半天,她还是搞不明白这孩子到底要说什么。

    杨浩也不管周晚晚的反应,招手让给他端着巧克力金字塔的勤务兵过来,然后指着那两摞巧克力扬着下巴骄傲地看着周晚晚,“你跟我要啊!说不定我一高兴就都给你了!”

    周晚晚转过头专心吃饭,熊孩子的世界她可不懂,也没必要费那个心思去懂。

    “你要啊!你怎么不要?!”杨浩看周晚晚不搭理他了,叫了她两声跟没听到一样,急得去踢她的椅子腿。

    沈国栋放下饭碗,凌厉地瞪了杨浩一眼,眼风扫过他身后的勤务兵,吓得那个勤务兵端着茶盘的手一哆嗦,两个巧克力金字塔一下子散了开来。

    杨浩却完全不害怕,迎着沈国栋的目光就瞪了回去,好似被抢了心爱的玩具,愤恨不甘的程度并不比大人受到侮辱挑衅时差。他的愤怒中还带着孩子气的执拗,甚至为了示威,他又故意踢了周晚晚的椅子腿一下。

    沈国栋的眼睛一眯,推开碗就站起身,站在他们附近的小俞和小张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小张一步跨到沈国栋身旁,挡了他一下,小俞一把抱起杨浩,巧妙地制止住他的挣扎,一边抱着他往外走,一边哄他:

    “叔叔刚才看见一个鸟窝,那里面可能还有小鸟呢!叔叔现在就给你掏出来!”

    “喂!喂!”杨浩在小俞怀里完全挣扎不了,只能从他肩头伸出脑袋焦急地叫周晚晚。

    可惜周晚晚不想搭理他,连头都没回一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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