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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姣姣如卿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txt下载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四二章 僵局

    周晚晚醒来的时候,先看到窗台上一大束火红的蔷薇花,在阳光下开得热烈肆意,生机勃勃。

    这一定是二哥特意给她摘的。周晚晚马上就笑了。

    “病成这样了还能这么高兴,真是个心大的丫头!”沈爷爷在旁边调侃。

    “心大好!就她这小身板儿,不心大就是个早夭的命。”郭老爷子人老心稚,最近几年在干休所待养得脾气越来越大,说话越来越直接,也不管沈爷爷听到那句“早夭”紧紧皱起的眉头,还接着刺激他。

    “我行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小丫头这样的!说她身板儿不好吧,底子差成这样,还能好好活到这么大;可你也别指望她能跟别人家孩子一样好好长大,我老头子这些年费心费力的,你看看她,跟个漏斗似的,刚攒点精气神儿,一把就给我折腾没了!真是不想管你们这一家子不听话的!”

    郭老先生每次见周晚晚都得抱怨一大通,然后再药丸、补品、偏方地塞给她一堆,周晚晚早就听习惯了,还能在他训人的间歇给他一个乖巧又甜美的微笑,弄得倔老头有气没处撒,只能憋着一口气出去找沈爷爷的茬。

    沈爷爷可不像周家兄妹几个惯着他,他敢找茬训人他就能跟他拍着桌子吵,俩老小孩儿吵累了再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歇过来要是有兴致再接着吵。

    所以周晚晚根本就不担心他俩吵起来,她左右看了看,竟然没看到家里任何一个哥哥。

    小汪四只脚张开,趴在离她不远的褥子上,看到她醒过来,高兴得把尾巴都摇出了花儿,嘴里呜呜地叫着,却不敢过来。

    “一个两个的都不听话!”郭老先生一掌把小汪试探着想起身往周晚晚这边来的企图给拍回去了。

    小汪的四只爪子缠着厚厚的纱布,还渗着血迹,看得周晚晚心疼得不行,赶紧起身去看它。

    “你也不许动!”郭老先生又过来拍周晚晚。

    周晚晚和小汪只能可怜兮兮地对望,中间那一米多的距离成了跨不过去的鸿沟。

    沈爷爷拿出牛肉干一块一块地喂到小汪嘴里,“我们小汪可是大功臣,能顶一个团!”

    小汪拿大脑袋蹭蹭沈爷爷的腿,小小地呜呜两声儿,撒娇撒得熟练至极。

    小汪确实是大功臣。全县的民兵出动,两个营的解放军战士在前面做快速搜索,几千人在后面做地毯式排查,找了整整一下午,除了那顶带着血迹的小帽子,什么线索都没有。

    大家几乎急疯了。那位梁团长已经打电话叫侦察连来了。

    最后还是沈爷爷想起了被关在家里的小汪。沈国栋他们一直处于精神极度紧张状态,竟然忘了小汪的存在。

    自从几年前王立芹和李淑华来家里闹腾,被小汪给吓跑了以后,他们对小汪是又怕又恨,小汪对他们也是很不顺眼,双方势如水火,一副至死方休的架势。

    为了不惹李老头和李老太太生闲气,周阳几个最近几年去李家都不带小汪了。

    可是不带它它能自己找去呀!一开始有好几次,小汪都偷偷找了过去,要么等在屯子头接他们回家,要么偷偷守在院子外面窥探,鬼鬼祟祟又委委屈屈的,让人哭笑不得。

    大家看它这样乖,也没惹祸,就放松了对它的管制。小汪虽然总干没头没脑的傻事,对人的态度和情绪却能非常敏感地感知到,它马上就嘚瑟起来了。

    周晚晚他们前脚到李家,它后脚就出现,大大方方地进院子,活蹦乱跳地跟家里养的鸡鸭猪打招呼,弄得一片混乱它还得意洋洋。

    周晚晚不忍心真的骂它,周阳几个更是护短,李老头和芽儿、叶儿又特别喜欢它,把它惯得越发不成样子。

    可是谁都没想到,这么惯着它,差点让它闯下大祸。

    那时候王立芹正怀着二胎,胎像非常不稳,已经流了好几次血,屯子里的接生婆“一只手”老关太太和公社卫生院的许芳都劝她引产,说这孩子留不住,万一以后出啥事儿还得把大人身体给糟蹋了。

    可是王立芹的娘家妈说了,她给摸出来了,这一胎又是个男孩儿,这可是他们老李家第二个重孙子,一定得生下来。

    当时李庆学的媳妇张二翠已经进门生了一个女孩儿了,妯娌俩处得非常不好。王立芹为了生两个儿子死死压住弟媳,说什么都要把孩子留住。

    但是这件事周家兄妹几个完全不知情。女人生孩子的事本就是私密,谁都不会跟几个半大小子和一个几岁的小丫头说这些。

    所以那次小汪还是明目张胆地偷偷跟去了姥姥家。

    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王立芹尖叫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在屋里,等出去了,王立芹下身血流不止,而小汪则炸着毛死死盯着她。

    周晚晚不得不出手,她不能让小汪背上杀人的罪名,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王立芹流产。

    王立芹没事了,却咬死了是小汪无缘无故扑过去要咬她。

    这根本不可能。小汪早就被训诫过,不会去攻击她。而且如果小汪要去咬她,她根本叫都别想叫出来,这么长时间,只要它想,她被撕碎了都有可能。

    但是周阳兄妹几个不能这么跟她去争论。一人一狗,小汪再聪明也不会说话,他们又不能去刺激情绪不稳身体虚弱的病人,只能憋着一口气让小汪承担下了全部的罪名。

    从那以后,每当他们去姥姥家,小汪都被严令禁止走出院子一步。杜绝了一切它偷偷跟去的可能。

    如果没有这个禁令,可能周晚晚就不会被带走那么远了。甚至,连危险都不会遇到。

    昨天小汪被放出来,沿着公路就往西追。所有人都以为周晚晚是被带到东边去了,沈爷爷甚至派车沿着公路追出一二百里了。

    沈国栋最相信小汪,跳上车就跟了过去。

    小张叔叔也相信小汪,马上调集一队战士也跟了过去。

    小汪沿着沙石公路疯了一样跑了一百多里,连开车的司机都害怕了,“这狗不得跑死啊?”

    小汪要是一条普通的狗,这么远的长途奔袭,真可能中途累死。

    幸好它不是,所以它跑了那么远,歇下来喝点水就没事儿狗一样了。

    它的体力很好,爪子却受不住了。坚硬粗糙的沙石公路把它的爪子磨得血肉模糊,厚厚的脚垫儿上的角质层被磨破磨掉,鲜红的肉上面嵌进去坚硬的小石子,给它往出挑石子的小护士看得手都不稳了。

    小汪在确定了周晚晚没事以后,就开始要病人待遇了,哽哽唧唧地要人喂水喂肉干,把大脑袋放沈爷爷腿上要抚摸,要夸奖。而且还敢无视沈国栋的黑脸,必须趴在周晚晚身边的位置养伤,一动它它就委屈地拉长声儿嚎。

    别看平时小汪在家里总被嫌弃,其实它从出生到现在,真的是一只非常受娇惯的小狗。

    从小吃得好受宠爱就不用说了,就是家里最嫌弃它的沈国栋都不会让它受一点欺负。

    平时出门,最远也就是跑到小寒山,走的还是松软的土路和草地,去趟县城它都是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威风凛凛地接受路人的惊叹指点的。

    所以这回,真的是小汪从出生到现在受的最大的苦了。

    安抚了一番撒娇的小汪,周晚晚还是想找哥哥们。现在是上午十点半,他们都去哪了?

    昨天她只看到了沈国栋,沈爷爷说小汪追去时周阳和墩子沿河套找人没回来,周晨去参加搜索,都没来得及跟去。

    可是她都回来了,他们怎么会不出现?

    “都忙着呢!我告诉他们你得睡到今天晚上才能醒,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郭老先生得意洋洋,“看他们在眼前晃悠我就想踹两脚,都让我给骗走了!”

    周阳几个确实是在忙着。妹妹找回来了,郭老先生也说只是身体虚弱,睡一天就没事了,可是绑走妹妹的人还没找到呢!

    首先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郭克俭。

    他说是偶然捡到妹妹的,可周阳几个都在怀疑,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让他捡到了呢?

    一番调查下来,可能这件事真的就是那么巧。而且郭克俭要是不认识周晚晚,也不会把她捡回去。

    当时他们前面两辆大卡车,车上一二百人,都看见了被一个女人抱着走的周晚晚,可是谁都没喊停车。

    郭克俭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来干这件事。他这一年多一直在“治理干岔河”工程的工地干活,一天都没请过假。

    他们青年突击队说是积极要求参加革命的积极分子,都是主动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锻炼的青年人。

    其实都是家庭成分不好,没有出路,只能来这里用命换点资历的拼命三郎,或者是为了不受父母连累,过来躲避迫害和压抑的生活环境。

    他们能做的就是拼了命地干活,越苦,越累,越危险,越能为他们以后的人生路挣得一线生机,谁都没有资格请假,更不敢请假。

    “郭克俭是我们队‘连续作战四百天’的成员,正在跟大家一起努力冲刺‘连续作战五百天’的荣誉。”队长的话完全排除了郭克俭的嫌疑。

    他们昨天是从一百多里以外调过来的,郭克俭根本不可能从那么远遥控这件事。

    但是沈国栋还是对他敌意重重,“捡到囡囡为什么不马上给送回来?你把她带到那么远干什么?当时她受伤流血,你不赶紧给送回来治疗,让她跟你们跑了一百多里到那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郭克俭苦笑,“我怎么知道捡到她的地方离你家多远?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郭克俭?能随便支使谁,能想去哪去哪?!”

    郭克俭忽然激动起来,“你******能牛逼哄哄地带着一队人马闯进来拿枪指着我的脑袋!我******想给囡囡要一点热水都得拿自己三天的饭票去换!别把你那些想当然放到我身上!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郭老将军家的长孙了!我现在******是人人都能踩两脚的狗崽子!”

    沈国栋冷笑,“少******跟我来这套!老子不上你的当!你要是能就这么憋屈着让人踩,老子跟你姓!这事儿咱们没完!你******一肚子花花肠子!老子总有一天得给你捋直喽!”

    郭克俭也冷笑,“你从生下来就被你爷爷捧着护着,全家没一个人跟你争抢,你懂什么是竞争?懂什么是身不由己?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些!你也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要找人还是从那个女人身上下手吧!”

    沈国栋也不想跟他浪费时间,转身就走,“这事儿还没完,等我以后再跟你算账!”

    沈国栋走出关着郭克俭的屋子,对站在门口的哨兵吩咐,“看紧了他,不许任何人探视,不许他跟任何人接触,说一句话都不行!”

    公社的王书记非常会办事,把小学校后面空着的几间房子收拾出来给沈国栋和留下帮忙的一个排,又留下了两个干事,交代他们全力配合,自己就完全不过问他们到底干什么了。

    很快,所有有嫌疑的人都被拉来给郭克俭和当时在场的突击队员指认。

    周阳几个还是不信任郭克俭,让他指认完又让当时跟他一个车的人再认一遍。

    最先来的是周家众人,除了瘫痪多年的周老头,一个都没拉下。连去五十里外出民工的周富夫妇都被他们给找了回来。

    然后是李家众人,除了李老太太,也是一个人都没拉下。

    接着就是当时在土坯场现场的人,周围屯子里跟他们兄弟有过节的人,甚至全公社范围内,当天出门走亲戚的妇女都没放过。

    一波又一波的人来了又送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那个抱走周晚晚的女人到底是谁?她势单力薄看样子又没有帮手,能藏到哪去?

    这么仔细的排查,还是没找到她,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还有哪些方面是他们给漏掉的?

    这个女人像阳光下的露水,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周阳几个人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第二四三章 翻脸

    折腾了两天,这个女人还是没找到。县公安局的人也立了案,派来两个老警察过来,一样一无所获。

    周晚晚对这件事也毫无办法,她把自己能记住的东西都说了,好像对事情的进展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找不到人,沈国栋几个的心情本来就烦躁,还偏偏有人主动往枪口上撞。

    古桃在周晚晚回来的第二天就去公社小学后面的房子里找周阳他们几个了,确切地说她是去找沈国栋一个人的,“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交给我干,咋地我也是自家人,总比外人能多上心点。”

    在沈国栋几个心里,她算个什么自家人?她是排在前几位的重大嫌疑人!

    所以沈国栋才强压住脾气没一脚把她踹出去,“你觉得你能干点儿什么?”

    “别的我也不太懂,先给你,给你们端茶倒水,等我看会了再干别的。”

    古桃抬眼看了沈国栋一眼,又赶紧垂下眼帘。十八岁的姑娘,正是最娇嫩美好的时候,她本身又长得不错,被她这样满面桃花含羞带怯又强装镇定地看几眼,十几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还没一个能招架得住的。

    至少以古桃的经验是这样的。

    可惜沈国栋的脑子里现在正在把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分解、剖析、挖掘,恨不得拿显微镜研究一番,看里面是不是暗藏祸心目的不纯另有隐情,早把她脸上浓浓的那层粉红色扔到不知道哪个旮旯去了。

    古桃被留在了公社小学,名义上是帮忙,实际上是被软禁。

    她被安排到一间空屋子里去,不用她干任何事,也不让她随意出屋乱走,更别提要让她参与帮忙了。

    被晾了一天,也被监视了一天,第二天古桃又来了。

    沈国栋和周阳几个更加怀疑,被这样刻意地无礼对待,她还不生气走人,竟然还能腆着脸来,这只能说明她背后的目的非常不简单。

    这次古桃没空着手来,她拿了李淑华蒸的白面大枣馒头,“我妈说怕你们饿,特意让我带来的。可好吃了,你们尝尝!”

    说是让大伙儿都尝尝,包着馒头的手绢却只放到了沈国栋面前。

    周阳几个懒得看她在这出洋相,都出去安排事情去了,就留下沈国栋和监视古桃的一个从二龙山调来的护士大姐。

    “你们家不是穷得让你在学校吃黑面馒头喝剩菜汤了吗?还有钱做白面馒头?”

    沈国栋烦死敷衍古桃了,耐心早已经用尽。要从她身上找线索有得是办法,真是不明白周阳几个为什么非要让他再忍忍,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管她想干什么!他现在就是没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只要是有一点让他怀疑的地方,他就能有一百种办法让她开口。

    不过,真要那么对她了,估计李家这门亲戚以后也就得断了。

    古桃看周阳他们都走了,眼圈儿马上就红了,“这几个馒头是我们一家从自个儿嘴里省出来的,本来打算送到向阳屯儿去看看囡囡,可是又怕她不要。”

    古桃越说越委屈,泪珠儿在眼睫上摇摇欲坠,配上凄楚的眼神和微红的眼睑,白皙的脸颊又有一小片羞涩的粉红,楚楚可怜地控诉:

    “囡囡从小就没妈,家里人又娇惯,说我们点啥,我们也都能担待,看她小,不跟她计较。就是苦了我姥,这么大岁数了,让她夹枪带棒地数落一通,这几天去看她一回,回来哭一回,总说对不起我老姨,没把孩子给她教好……”

    “啊!!!”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尖利惊恐的惨叫,一直不敢离开太远的周阳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周阳冲进屋,正赶上阻止沈国栋去卸古桃的另一只胳膊。她的一只胳膊已经在沈国栋手里,麻花一样被拧了好几个劲儿,看来他是打算把她的另一只胳膊也拧几个劲儿,然后两只胳膊拧成一股绳儿。

    古桃的惨叫声已经快超越周阳耳朵承受的极限了,沈国栋一手捏着她的一只胳膊,一只手跟周阳拉扯,还能空出一直脚来踹她,“******给老子闭嘴!”

    古桃闭嘴了,不知道沈国栋怎么踹的,她的膝盖脱臼了,疼晕过去了。

    护士大姐早就被沈爷爷交代过,这种情况根本不敢上前,赶紧跑出去找人。

    墩子和周晨一起跑过来,和周阳三个人一起把沈国栋拉走了。

    “是她干的?”周晨看一眼脸色发灰晕厥在地的古桃,黑亮的瞳仁慢慢收缩。

    “不知道!你们******别拦着我!我今天非废了她不可!”沈国栋越想越生气,又想冲过去踹两脚。

    “她到底干啥了?”周阳也不明白,怎么几句话的工夫就把沈国栋惹成这样。

    “她说囡囡不懂事儿!”沈国栋又要往前冲。

    “哎!小二你干什么!”

    “别拦着我!我踹死她!囡囡受了这么大的苦,她******算老几?!敢跑咱们跟前儿来瞎****!”

    “沈国栋你冷静点!你想闹出人命啊?!”

    “墩子快点儿抓住小二!”

    ……

    两天以后,周晚晚已经能自己去秋千上晒太阳了,每天来看她的芽儿和叶儿也让她哄回去了,这俩孩子一直觉得她丢了是她们的责任,自责得不行,看见她苍白的脸就眼泪汪汪,让周晚晚特别不忍心。

    沈爷爷和郭老先生在,响铃姐他们也不敢多待,每天都是过来看一眼就走,家里很快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小汪的脚也在周晚晚的治疗下可以走路了。不过它还是觉得自己是病人,没有别人的时候,它能绕着周晚晚转圈撒娇要零食吃,有了别人,它路都不肯走,一定要让人把它抱到秋千上去才甘心。

    周晚晚也不拆穿它,人家小汪立功了呢,有资格享受点特殊照顾。

    周阳几个这两天却是度日如年,妹妹找回来了,可是危机并没有解除。不找到下手的那个人,妹妹随时都会有危险,这个可能性让他们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囡囡跟我回去!啥时候事情弄明白了,你们再去接回来!”沈爷爷终于找到机会把周晚晚名正言顺地带走了,赶紧吩咐小张收拾东西。

    周阳几个当然不愿意,妹妹失而复得,他们现在心里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怎么可能放心把她交给别人。

    “不带走我也不在这儿待着了!我的黄芪该松土灌水了,我可不放心交给那群小兔崽子们!”郭老先生也收拾药箱准备走人了。

    周阳几个没有办法了。现在,除了郭老先生,他们不放心把妹妹的身体交给任何人。最后只能让沈爷爷把周晚晚带去干休所。

    几个人商量了半天,决定四个人都送妹妹去干休所,安顿好她再说。

    反正现在调查已经陷入了僵局,他们留在这也没有任何进展,又谁都不放心妹妹,那就一起去好了,说不定换个环境,还能有什么新想法呢。

    郭克俭被水利工程队的人带回去了。沈国栋特别交代,让他们帮他严密监视,他有任何风吹草动,接触任何外人都要给他通风报信。

    说这些的时候,郭克俭就在旁边听着,还能笑得云淡风轻,“沈国栋,你有这个精力好好查查你身边的人吧!别怪我没告诉你,总盯着我就是在浪费时间。”

    老子就是看你不像好人!沈国栋懒得跟这个一肚子心眼子的家伙绕弯子,就是监视你了!咋地?!

    郭老先生一听这四个小子又要一起去,赶紧给他们立规矩,不许养鸟,不许动他的药,不许偷他的秘制山楂丸当糖吃,更不许办烧烤大会!

    上次他们办烧烤大会,把大伙都带着疯起来了,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拿了他的药臼子捣大蒜,不洗就给送了回来,让他觉得以后捣什么药都有一股大蒜味儿!

    那个药臼子可是他好容易在破四旧时抢救下来的好东西啊!让这几个淘小子就这么给糟蹋了!

    小汪一听要“出门,坐车”,也不装病了,叼起它装零食的军用挎包就跑到车上先占个位置不肯下来了。

    周阳他们四个都跟着沈爷爷走,这边一些后续的事就只能交给小张叔叔来处理了。

    沈国栋把赵小三儿找来,让他协助小张叔叔给雇的人发工资,还有一些赔偿、评估的事也交给了他。

    小张叔叔拿着沈国栋给的钥匙去柜子里拿钱,然后抖着手捧着钱匣子去找沈爷爷,“首长,这,这孩子这些年都干了些啥呀?!您是不是得管管?”

    沈爷爷看看小张叔叔捧着的那个硕大的钱匣子,笑着拿起来颠了几下,然后把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十多捆十元面值的纸币拿出来,在底下敲了几下,又摸索了一番,啪一下抠掉一块隔板,露出里面的暗格。

    暗格里,整整齐齐地固定着五根明晃晃金灿灿的金条。

    小张叔叔目瞪口呆。沈爷爷哈哈大笑。

    “这几个小子把家底儿都交给你啦!”沈爷爷又笑着把暗格装回去,钱也码好。

    “孩子们攒点儿钱不容易,别动他们的了,从我账上出吧。”沈爷爷笑得非常畅快,“这几个小子,有点能耐!”

    “首长,咱们真的不问问?这金条,这金条可是招大祸的东西!肯定是国栋出去串联那会儿整回来的!那年他回来我就看着他变了不少,对赚钱比以前还热心,看着是老实了,也不随便往外跑了,更不怎么招灾惹祸了,可是他一出手比以前还狠,这小子出去一趟到底干了啥呀!?”

    作为全家最靠谱最守规矩最有危机意识的一个人,小张叔叔觉得他每天有操不完的心。

    “我看挺好!总比他轮着砖头出去得谁拍谁强!”想起家里那个到现在还得谁咬谁的“女中豪杰”,沈爷爷叹气,“孩子大了,只要不伤天害理,就让他自己折腾去吧!”

    沈爷爷还没说完,沈国栋就冲了进来,一把抢过小张叔叔怀里的钱匣子,警惕地看着沈爷爷,“你拿我们家钱匣子干什么?”

    沈爷爷气笑了,“看看你们有多少家底儿,咋地,怕看?”

    沈国栋从兜里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交给小张叔叔,“让您拿这个,就放在柜子最显眼的地方,您把钱匣子搬这儿来干什么?”

    说完就抱着他的宝贝钱匣子就跑了。

    小张叔叔和沈爷爷相视大笑。

    院子里的气氛却不太好。赵小三儿被沈国栋委以重任,而且还是给他最佩服的解放军叔叔做重要助手,这在平时他得高兴疯了。

    可是囡囡要被带走了。这一走,可能很长时间都不回来了。

    赵小三儿忽然就觉得干什么都没那么有劲头儿了。

    作为一个早熟的小孩儿,他知道周晚晚暂时离开这里是最好的安排。坏人没找到之前,她留在这就是一直都处在危险之中。

    如果他能像国栋哥或者阳子哥他们那么厉害,就可以每天带着囡囡上学,带着她放学,回家也看着她,把她保护得好好的,她就不用走了。

    可是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坏人来了根本就什么用都不顶。

    早熟的心智和弱小的身体让赵小三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最想说的是囡囡你别走了,我保护你。

    可是他根本就没资格说。他太清楚自己保护不了她了。

    所以他只能沉默地拉着周晚晚掉眼泪。

    呃……再早熟,赵小三儿也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掉眼泪什么的这真不是他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沈国栋真是看不下去了,“赵小三儿!你帐算完了吗?我让广播喇叭通知人来领钱了,你赶紧跟小张叔叔去对对钱数,一会儿我就走了,再有事儿我可不管了!”

    赵小三儿却胸有成竹,“雇人的帐昨天就算好了,人数和钱数都对,你打死的猪、踹坏的门、吓尿裤子的二赖子他娘……”

    “行了!行了!”沈国栋赶紧瞟两眼眼睛越睁越大的周晚晚,严肃地训赵小三儿,“你这么小怎么这么墨迹?!算好了就说算好了,磨磨唧唧地说那些没用地干什么?!”

    赵小三儿也不跟他计较,接着拉着周晚晚无语相看泪眼,气得沈国栋直催沈爷爷,“再磨蹭我们先走了!晚上再来接您!”

第二四四章 慧极

    周晚晚在二龙山住了两个多月,每天跟沈爷爷学点零碎的知识,枪械、战史、兵法、象棋……

    沈爷爷看见什么就随口教她点什么,没指望她能学会,就是哄着她玩儿。

    郭老先生偶尔也会跟她说说五毒十八反,教她背背药理歌,认认普通的草药,更是没指望这个小丫头能学会什么,学医是辛苦而劳神的事,这孩子的身体实在是不适合。

    可是,当周晚晚能在棋盘上跟沈国栋杀个平手,能跟周晨一起研究射击弧度和落点,能很容易地分辨出小马阿姨的感冒是什么类型,还开出了一个中规中矩又很对症的药方时,两位老人马上收手了。

    慧极必伤。他们只希望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快快乐乐地生活,至于出人头地报效国家这些事,他们家孩子不需要也没那么大的抱负。

    自己家孩子自己心疼,哪个家长在孩子的健康面前都会放下一切只求她好好长大。

    所以周晚晚在二龙山的活动就剩下了一样,玩儿!

    上午在院子里种花浇菜跳格子,睡好了午觉出去散步摘花回来画画,傍晚帮小马阿姨准备当天的晚饭。

    在周晨和沈国栋回来之前,她会把餐桌布置得整齐又漂亮,晚上一家人团团围坐,好好吃一顿欢声笑语的晚饭。

    自从周晚晚来到二龙山,周晨和沈国栋每天下班都会骑十多里的自行车回来。周阳和墩子也会一周过来一天陪妹妹。

    沈爷爷的小院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小丫头来了,你们也都想起我们这两个糟老头子了!”沈爷爷调侃周晨和沈国栋。

    “沈爷爷,是我想着您和郭爷爷,每天提醒他们下班要早点回家。”周晚晚赶紧抢功劳。

    “我就说嘛!这俩小子怎么忽然就长心了呢!还是小丫头孝顺!”沈爷爷被哄得心花怒放。

    小马阿姨也跟着笑得满面红光,晚上跟小张叔叔商量,“把囡囡留在这儿吧!你看现在家里多热闹!首长每天都能笑笑,哪像以前,两位老人对着说话,说着说着就叹气。”

    两位老人心中的苦涩和担忧小马阿姨当然不懂,小张叔叔也不想跟她说。平白添一个人跟着担惊受怕压抑痛苦有什么用呢?

    “囡囡咱们是留不住,不过咱们可以自个儿再生一个,以后好好教着,也像囡囡那么懂事可爱,一样能哄首长高兴。”

    小张叔叔哄老婆的手段高明,小马阿姨的注意力转移,再也不没事儿就琢磨着怎么把周晚晚留下来了。

    七月初的一天,周晚晚出去散步回来,抱着一大捧花去周晨和沈国的房间。这几年,他们兄妹几个的生活简单朴素,却无论什么时候房间里都会有鲜花。

    周晨和沈国栋住进沈爷爷这里,看似没有任何要求,非常随遇而安,可是刚搬来那几天,都对自己的房间有点不满意。

    虽然他们没说,可是周晚晚能看出来。

    等她的身体慢慢恢复,可以出去稍微走动了。她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两人的房间各插上一大蓬野花,又洒上他们喜欢的天然香露。

    周晨喜欢的木香青草混合一点薰衣草,沈国栋的是松香檀香和一点点薄荷,这是周晚晚针对他们的身体情况和喜好实验了十几种配方才调制出来的他们最喜欢的味道。

    果然,当天下班回来,两个人回到房间换完衣服出来,脸上都是舒心安逸的微笑。两个人都没说什么,只是晚饭多吃了不少,当天晚上谈话的兴致也特别高。

    第二天,周晚晚收到了他们的回礼。

    周晨的是一个小巧的漆雕发卡,一簇半开的火红蔷薇花,别在周晚晚鬓边的小卷毛上,衬得她眼睛水亮皮肤洁白,得到了所有人的夸奖。

    沈国栋有点受打击,磨蹭到周晚晚都躺下睡着了,才偷偷摸摸地进她的房间,在她的床头放了一个胖胖的泥娃娃。

    那是他托去南方运货的司机给带回来的,据说是无锡特产,已经没人敢公开做了,要不是那个司机跟老艺人是忘年交,是绝对拿不到的。

    他本打算等这个周末带小丫头进城看电影时再拿出来哄她高兴的,可是昨天看见房里的花,闻到那熟悉得让他身心温暖放松的味道,他实在没忍住,今天就拿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周晚晚一睁眼睛就看到了那个泥娃娃,还有旁边的纸条。

    下次,我也送你一个自己做的,这个你先拿着对付玩儿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出来,起床综合征都减轻了不少。

    沈国栋这家伙连这个也要争,那他这辈子都得被周晨虐了。人家周晨那是受到上天特殊照顾的审美和巧手。

    至于沈国栋,他玩儿枪打架比谁都行,做礼物嘛,不能说不好,反正一定是不能跟周晨比的。

    从那以后,周晚晚隔一天就会去给他们插一次花,再撒上精油,让他们的房间总有让他们熟悉又舒心的味道。

    今天周晚晚刚插完花,沈国栋就扑腾扑腾地跑上了楼。才下午三点钟,这根本不是他下班的时间。

    看见房间里的周晚晚,沈国栋脸上被热气熏出来的不耐烦一下就消失了,“我带了绿豆糕回来,放你房间了,藏在床头的暗格里,别让小二知道,要不他又要没收了。”

    周晨控制周晚晚吃零食,特别是甜食,觉得她吃了以后就更不爱吃饭了。来到二龙山,又有郭老先生在旁边监督,沈国栋想给周晚晚偷偷送点小零食都不容易,只能这样偷偷摸摸地藏着。

    周晨早就知道那个暗格了。上次沈国栋弄了一包芝麻糖藏在里面,包装没包好,引来一群蚂蚁,差点没把周晚晚当糖啃了,从那以后周晨就经常过来突击检查她的床头。

    周晚晚看沈国栋热得身上的衬衫都被汗浸透了,赶紧出去让他换衣服洗澡。

    等沈国栋换好衣服下楼,餐厅里已经摆好了简单的饭菜。

    米饭,凉拌豆芽,鸡蛋炒西红柿,蒸腊肉和一碗小虾皮。

    一看沈国栋进门的样子,周晚晚就知道他饿坏了。多年的朝夕相处,他们兄妹几个有很多事不用对方说就能很自然地感觉得到了。

    这种如同融入骨血里的相知和默契经常让别人惊奇,却不知道这其中隐含了他们彼此之间多少毫无保留的关怀和牵挂。

    沈国栋看看那盘鸡蛋西红柿,端起装虾皮的碗闻了闻,眼睛变得晶亮温润,“今天舍得拿出来给我吃啦。”

    周晚晚在心里翻白眼儿,谁不舍得给你吃了?那是小马阿姨看你一有小虾皮就不爱吃别的菜,才不肯让你顿顿吃这个的。

    沈国栋爱吃小河虾晾的虾皮,还非得是他们在小寒山找到的那个水池里出的小河虾晒的才行。

    口味非常的叼。

    有了这个,他虾皮拌饭也能吃一顿很饱的饭。有时候小马阿姨做饭不合他的胃口,他就用虾皮拌饭吃一顿。

    今天小马阿姨去食堂帮忙还没回来,周晚晚又不能拿出太复杂的菜来,只能给他吃点小虾皮,没想到他这么高兴。

    周晚晚乖巧地给沈国栋盛饭,端端正正摆在他面前,“沈哥哥快点吃饭吧。”

    沈国栋坐下就狼吞虎咽,几口把一碗饭吃掉,不让周晚晚继续给他盛饭,他端过饭盆,把一小碗虾皮都倒进去,吃得香甜无比。

    看一个好胃口的人吃饭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周晚晚兴致勃勃地看着沈国栋风卷残云地把饭菜都打扫干净,如同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几乎想起立鼓掌。

    沈国栋手脚麻利地收拾完碗筷,又顺手把碗洗了,给周晚晚倒了一杯她的蜂蜜草药水,才开始说他早下班的事。

    “今天早上我们单位食堂吃死了五个人。”换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跟周晚晚这样直接地说这种事。

    可是沈国栋不同,他一向相信周晚晚不会被吓着,相信她能承受这些所谓的惨剧。

    “吃到一半儿,先吃那拨儿就有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抽搐,痉挛)的了,后来陆续都不对劲儿了,县医院差点让我们那的人给包了!一早上就死了五个,有好几个现在还在医院挂水。”

    沈国栋拿起桌子上的青桃抛来抛去地玩儿,五六个在手上不停地倒,笑嘻嘻地逗周晚晚,根本就没把那五个死去的人当回事儿。

    “吃没炒熟的豆角中毒了,我也没少吃,全单位就我没事儿。要不是我跟他们一个桌子上吃的饭,这事儿就真说不清了。”沈国栋还笑,“整地好像是我投毒似的。”

    “死那五个,有四个跟我坐一张桌子,我们吃得最多,还就我啥事儿没有!你说这事儿是不是邪门儿!”

    别说是吃了没炒熟的豆角,就是直接吃毒药,你也不会有事。

    周晚晚在心里长出一口气。死的那五个人她虽然惋惜,却没有太多感觉,她现在只是在庆幸,哥哥们可以百毒不侵真是好,否则,今天早上,她就可能会失去一个哥哥了。

    沈国栋没事儿,这对他们全家来说真是一个好消息。

    这个周末,郭克俭又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忽然想起一个细节,很可能帮助他们找到抱走周晚晚的女人。

第二四五章 开口

    郭克俭是被他们工地保卫处专程送过来的。

    这段时间,为了完成好沈国栋交代的任务,工地保卫处专门派了几个人全天候轮班看守他,不敢有一丝懈怠。

    他们不敢不重视这件事,沈国栋跟他们交涉的时候,后面还站着县公安局长和一位副县长呢,就更别说那个一脸严肃的独立团团长了。

    郭克俭走进沈爷爷的小院时,眼前蓦然一亮,整个院子花草扶疏繁茂,布局错落有致,阵阵无忧无虑肆意张扬的欢声笑语传来,如同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眼前闪过的片段,却再也回不去了。

    周阳四个人正坐在花架下打扑克,每个人脸上都贴了好几张纸条,吵吵闹闹咋咋呼呼,又亲密无比其乐融融。

    沈爷爷和郭老爷子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摇着蒲扇喝茶,慈爱又安详。

    小汪一会儿跑到牌桌边凑凑热闹,一会儿跑到沈爷爷身边撒撒娇,还得偷空去厨房跟小马阿姨要点好吃的,忙忙活活一刻也闲不下来。

    像乱世中的一方世外桃源。

    这样轻松无忧的生活,郭克俭曾经过了十五年,现在再看这一切,却恍如隔世。

    郭克俭下意识地找了一圈,在离大家稍远一点的地方找到了周晚晚。她半个身子被画架遮住,正全神贯注地坐在椅子上画画。

    从郭克俭的角度,只能看见她淡蓝色的裙摆下半截修长纤细的小腿和一双小巧的小脚丫。

    和手一样,莹白精致,舒展圆润的脚趾头粉粉嫩嫩,如同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经不得一点粗糙磨砺。

    郭克俭攥紧拳头,深深吸一口气,迈进了院门。

    郭克俭说明来意,所有人的脸上都严肃起来。

    “我仔细回想了很多遍,当时的时间太短了,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清了,但这件事还是跟你们说一下比较好。”

    郭克俭扫了周围一眼,大家都全身贯注地等着他的下文,周晚晚已经穿上了鞋子,安静地坐在沈参谋长身边,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刚跑过去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现我,在我喊她停下之前,她嘴里好像是念叨着要找什么花,还给谁什么的,离得远,时间又短,我当时着急叫住她,也没太注意,等我叫住她,她就开始抱着囡囡跑,再没说什么了。”

    “找什么花?还给谁?”周阳皱着眉头,这跟妹妹会有什么关系?

    “她当时手里有没有拿着什么花之类的东西?你再仔细想想,模仿一下她当时的口型也可以。”墩子追问着郭克俭。

    “她偷了孩子不赶紧跑,还在那一个人念念叨叨,有病吧?”沈国栋急得直皱眉头。

    “草花!刘疯子!”周晨马上被沈国栋启发,“刘疯子总在嘴里念叨着找她小闺女草花!”

    周阳几个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惊喜和肯定。

    刘疯子当年和李秀华一前一后失去肚子里的孩子,后来又误杀了自己的小女儿,就精神失常了。

    这些年她一直在附近游荡,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被她毒死的小女儿草花。

    就是刘疯子!她们找了这么多天,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她了!

    “先找到人再说!”沈国栋站起来就去开车,“郭克俭也跟着来认人!”

    郭克俭匆匆离开之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晚晚,得到她一个甜美的微笑,“郭哥哥再见。”

    郭克俭有点僵硬地点点头,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大步离开了。

    院子里的人哗啦一下都走了,只留下沈爷爷和郭老先生,还有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周晚晚。

    送郭克俭过来的水利工地保卫处干事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我,我还跟着去监视郭克俭吗?”

    寻找刘疯子的过程非常顺利。

    这些年,她的儿女会定期把她拉回家换件干净衣服、吃顿饱饭,她在外面游荡的范围也不大,就在方圆几十里,打听打听就马上能找到。

    公社的广播一播出去,不出半天,就有人来报告,说在小寒山旁边的树林里看见了她。

    经过郭克俭指认,那天抱着周晚晚的女人就是她。

    找到刘疯子容易,问她说话就非常困难了。

    导致她发疯的原因就是觉得所有人都要害她,在自责和逃避的心理作用下,她把害死自己小女儿的罪名都推给了那些要害她的假想敌,对所有人都存在浓浓的敌意和戒心,根本拒绝任何交流。

    所有的嫌疑人又一次被带到刘疯子面前,让她反复辨认,希望见到同谋能激起她一点反应。可是大家再一次失望了,她藏在角落里,不看,不听更不说,谁都拿她没有办法。

    哄过了,吓过了,她的儿女也都过来跟她交流过,她就是死死缩在角落里,浑身抖成一团,完全封闭了自己。

    “关着!不说就关她一辈子!一天揍一遍!我看她是怕死还是怕见人!”沈国栋烦躁地在院子里踱步,找到人跟没找到一个样,又走进了死胡同!

    当然不可能一天揍一遍,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她,随时寻找机会来跟她交流。

    周阳几个跟公社打了招呼,把刘疯子关在了小学校后面的空屋子里,让刘疯子的大女儿过来照顾她饮食起居,还承诺,如果她能让刘疯子开口,一次性奖励她二百块钱。

    “要是她一直不说话……”沈国栋冷冷哼了一声,没说下文,却比说了更让刘疯子的女儿胆战心惊。

    事情就这样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刘疯子肯定有同谋。或者说一定有人教唆她,否则她一个神智失常的人,又没见过周晚晚,不可能想到要做这件事。

    确切地说,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攻击周晚晚,一定是有人借刀杀人。

    可是关了她半个月,她依然是一副糊糊涂涂的样子,只要一见到外人就躲到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抱紧自己缩成一团。

    “我见她一面,单独见,说不定能让她放松警惕,说出来点什么。”周晚晚不想再拖下去了。这件事不解决,她和哥哥们就不能正常生活。

    “不行!想别的办法!”所有人都反对,连一向奉行“孩子就得放养”“让他们自己出去闯”的沈爷爷都急得直瞪眼睛。

    放出去随便折腾的是男孩子,这么个软乎乎的小姑娘,还是放家里好好护着吧!

    周晚晚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沈国栋。不是他反对的不强烈,而是他一向好说服。

    “要去就去吧!”沈国栋果然受不住周晚晚三看两看,“好好安排着,我们这么多人呢,还保护不了囡囡?!”

    沈国栋爆棚的自信心又一次帮了周晚晚。

    刘疯子看到周晚晚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院子里悄无声息,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小女孩就那么站着,不说话,不动,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撒她身上和蓬松的小发卷上,朦胧儿温暖。刘疯子从她蜷缩的角落里慢慢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她逆光看着门口安静甜美的小女孩儿,好像她身上镶了一圈金边儿,又好像她只是她心里的一个影子,美好得几乎不真实。

    周晚晚面无表情地跟刘疯子静静对视,看着她慢慢抬起眼睛,惊讶地注视着她,最后泪流满面。

    “草花。”刘疯子嘴里呢喃着,慢慢冲周晚晚伸出手,人也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试探着向她走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晚晚,就怕自己动作重了,惊醒这个美丽得几乎不真实的梦境。

    周晚晚冲躲在门两边的沈国栋和周阳轻轻打手势,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又给周晨发信号。

    周霞被推到周晚晚身边,出现在了刘疯子的视线里。

    刘疯子没看到她一样,含满泪水的眼睛只死死盯住周晚晚。周霞被拉回去,换上了周娟,然后是薛水芹,一个又一个,几乎所有有重大嫌疑的人都换了一遍。

    刘疯子谁都不看,眼里只有周晚晚。她已经慢慢地试探着快走到门口了。嘴里一直呢喃着草花的名字,小心翼翼,唯恐把周晚晚吓跑。

    很显然,她把周晚晚当成她的小女儿草花了。

    “再来一遍!”周晨咬牙,让墩子把所有嫌疑人都再在刘疯子面前过一遍。又给周晚晚打手势,示意她跟刘疯子说话。

    周霞又一次被拉到周晚晚身边。

    周晚晚盯着刘疯子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问她,“你要拿我还(换)什么?草花吗?”

    周晚晚故意语意模糊,说得摸凌两可。

    刘疯子的眼睛忽然精光一闪,满脸狠虐,咬牙切齿地瞪向周晚晚,“砸死她!砸死她!啊!!”

    刘疯子忽然疯狂起来,挥舞着双手找东西,“砸死她!砸死她!换我草花回来!”

    屋子里早被事先清理过,光秃秃没有任何东西,刘疯子急切地看了两眼,没找到任何东西,再也忍不住,张着双手就冲周晚晚冲过去,“砸死她!换我草花回来!”

    躲在门边的周阳马上冲过去,一把抱起周晚晚,沈国栋也同时起脚,一脚把刘疯子踹到屋里,瘫到地上一动不动。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沈国栋和周阳配合得几乎天衣无缝,周霞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人影闪动几下,周晚晚就被抱走了,刘疯子也瘫到了地上。

    “你教唆她去砸死囡囡,说是能换她小闺女回来,是不是?!”沈国栋一把揪起周霞的领子,把她拎了起来。

    周霞吓得嘴唇发青,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摇头。

    “就是你!要不她怎么一见你就发疯?!”沈国栋盯住周霞,瞳仁慢慢紧缩,“不说?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实话!”

第二四六章 疯子

    “我没有!我没有!我啥都没干!啊啊啊!”周晨忽然在沈国栋的手里疯狂地挣扎起来,两只手胡乱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发出尖利的嚎叫,疯了一样踢腾着双腿。

    这幅不管不顾的样子让所有人都一愣。

    周霞怕沈国栋。从第一次见面被他扔出障子外开始,每次看见他都吓得像老鼠见了猫,今天忽然敢这样在他面前折腾,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沈国栋也就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他在周霞下颚骨上一捏,手在她肩膀上一拖一拉,周霞的下巴被卸了下来,两只胳膊脱臼,再也折腾不起来了。

    周霞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扔在地上,一大把被她自己扯下来的头发散在她的手边,脸上还有几道她自己抓出的血檩子。

    周阳几个对视一眼,把目光呆滞地看着房顶的周霞锁在屋里,出去商量。

    “接着让刘疯子认人。”周阳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教唆一个疯子把妹妹打死,这是多么恶毒阴险的心肠,这件事必须彻查!

    “我能让她说话。”沈国栋的脸上一片萧杀。还没有谁能在他手里挺过十分钟,一个周霞,让她开口,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晾她一会儿。她现在不知道在耍什么心眼子。我们不能跟着她的步调走。趁着刘疯子肯说话了,赶紧让她认人,万一因为跟周霞纠缠错失了机会,以后就更难查清楚了。”

    周阳从没用这么冷静理智的口吻说过周霞。好像那是一个完全跟他不相干的人。甚至连人都不是,是一个让他厌恶到提都不愿意提的脏东西。

    周晨、墩子和周晚晚都心里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个时候,周阳还是要对周霞不忍心,这件事就难办了。

    不只是这件事不好彻查,对周阳来说,以后每每想起,都会是一件永远都难以释怀又左右为难的糟心事。

    “小二、墩子,你俩接着去带人,交代好了,让他们说什么说什么,敢多说一个字就是故意捣乱,人也不用认了,直接让公安局当主犯带走!”沈国栋交代完,又用目光去询问周晚晚。

    “我还是去见刘疯子,她很可能砸死我以后……”周晚晚看见周阳和沈国栋忽然一变的表情一顿,赶紧改口:

    “她很可能砸了我以后又跟人见面了,或者是要去跟谁去见面,要不然她没道理要带我走,而且沿着公路走了那么远,明显有很强的目的性。”

    “走吧,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和阳子就在门边,怎么都不会让她伤到你。”沈国栋摸摸周晚晚的小脑袋,把眼里的心痛和懊悔深深地藏起来。

    如果真的让他们得逞……

    沈国栋赶紧摇头,把脑子里的设想狠狠甩出去。

    永远不会出现这个如果!

    刘疯子已经缓过来了,看见站在门口的周晚晚,疯了一样扑过来,瞪着血红的眼睛,五官扭曲咬牙切齿,兴奋得全身都跟着颤抖,“砸死你!砸死你!砸死你我草花就回来了!换我草花回来!”

    沈国栋和周阳站在门两边,一人拿着一根长木棍挡着门口,既阻止刘疯子往出跑,又尽量不让她看见人。否则看见外人,她就可能又恢复到那个把自己缩在壳里的状态了。

    其实现在他们这样做已经没有必要了,刘疯子被心里的渴望折磨得只剩下一个念头,杀死周晚晚换她女儿回来!

    周晚晚仔细观察着这个被心里的执念折磨得面目扭曲的女人,她的心窍已经完全迷失,他们做什么都不可能换回她的一丝清明了。

    现在能指望的,也只能是她心里的那份执念能让她认出同谋了。

    李淑华被带了上来,一眼都不看周阳兄妹,满脸的愤恨不平,却不能不听从周晨和墩子的吩咐。

    她站在门口,冷漠而机械地对刘疯子念了一句:“砸死她,砸死她草花就回来了。”

    刘疯子根本就不听别人说什么了,疯狂地推着在她面前阻挡她的木棍,上下撕扯挣扎,甚至急得开始用牙齿去啃,恨不得下一秒就跑出门来杀死周晚晚。

    “大点声说,让她听清楚。”周晚晚眼睛看着刘疯子,头也不回地跟刘淑华说道。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周晚晚失踪那天晚上,李淑华偷偷劝李老太太:“找着了也不能要了!就她长的那个样子,早得让人给糟蹋多少回了!还找啥?就让她这么死在外面,还能少丢点人!”

    李老太太当场就让她给气晕了过去。

    芽儿偷偷跟周晚晚说的时候,气得小脸通红,“我再也不想认她了!她心里咋这么埋汰!”

    是的,以前的李淑华什么样周晚晚不知道,现在的李淑华,心里充斥的都是恶臭的垃圾,如果没必要,她一眼都不想看她。

    这么肮脏的事周晚晚不想让哥哥们知道,她不想脏了他们的耳朵。

    可是他们必须知道她对李淑华一家的态度。

    沈国栋没事儿当笑话给周晚晚讲,说李淑华一家竟然以为他们家人都走了,小张叔叔不认识他们,去跟他领工钱,说他们也参与找人了。

    赵小三儿当场拆穿了他们,并跟他们要凭据,他们拿不出来,差点被赵小三儿交给公安当诈骗犯抓起来。

    赵小三儿从小就表现出了他的细心周到,当天雇人的时候,场面非常混乱,人来得也特别杂且多,一些人甚至一个人带了家里三、四个小孩子来充数。

    沈国栋已经无心顾及这些了,那个时候,钱对他来说比纸都不如,要是能找到周晚晚,多少钱他都不在乎,哪还有心思去管这些。

    可是赵小三儿既然做了这个临时会计,责任心让他必须把这件事管起来。

    事情紧急,一拨又一拨的人来到,一拨又一拨的人要被派去四面八方找人,他连给每个人写名字登记再发一张领工资凭条的时间都没有。

    赵小三儿急中生智,把沈国栋交给他的账本一角剪下来,那上面印着页码和“粮食系统记账专用”的字样,不用写字,这也是辨识度高又不容易做假的凭条了。

    毕竟当时的农村,能弄到粮食系统专用记账账本非常不容易,而且赵小三儿发下去的那一脚上又有页码,每人一个,更难复制。

    领凭条的时候,赵小三儿又留了个心眼儿,谁来领,他就在谁手上点一块红墨水,短时间内洗不掉,就杜绝了大人代替孩子来领凭条,充数骗钱的可能。

    到发工资那天,很多人还把涂着红墨水的手给赵小三儿看,两三天的时间,他们连手都没敢洗,就怕到时候没了凭证。

    所以李淑华一家就成了笑话。可是他们还振振有词,他们是实在亲戚,找人还用登记?你个小毛孩子懂啥?你算干啥地?我们要跟你登记?

    气得赵小三儿几乎要扑上去跟他们打架。

    小张叔叔平息了这件事,他考虑周阳几个孩子的面子,把李淑华一家人劝走了,意思意思地给了他们十块钱。

    虽然后来周阳几个都觉得小张叔叔太宽容,应该当场就把他们赶出去,可是事情太忙太乱,他们所有的精力都用来追查绑架周晚晚的人,也就没顾得上这件事。

    周晚晚听了这件事,马上抓住机会,建议沈国栋跟公社公安员打个招呼,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李淑华一家没有把她当亲人,她更不想认他们。那这件事就秉公处理好了。

    说是秉公处理,有周晚晚在旁边煽风点火,又有沈国栋心情不好想找人发泄,李淑华全家差点被抓进县公安局。

    古桃被沈国栋打完两天,还瘫在炕上养伤,公社公安员和公社革委会的干事就带着一队民兵来到了他们家。

    古祥和李淑华因为诈骗罪被公社拘留半个月,并没收全部赃款,又罚款十元。

    李淑华这次是被从公社的劳教基地直接拉过来的,他们全家正在接受劳教,为期三个月。

    诈骗那可是大罪,只拘留就行了?当然不行!再劳教几个月看看他们的表现再说吧!

    所以李淑华对周家这几个孩子简直恨之入骨,视若仇敌,一眼都不肯看他们。

    周晚晚更不想看她。见她还是憋着一口气站在那,也不跟她客气,“不想说?县公安局的人正在公社等着呢?你不想说就去那跟他们说吧!”

    “砸死她!砸死她!砸死她你家草花就回来了!给我砸死她!”李淑华忽然声色俱厉地指着周晚晚,满眼怒火,咬牙切齿,几乎想把周晚晚吃了的样子。

    “啊啊啊!”刘疯子被她刺激得更加疯狂,抱着拦着她的木棍疯狂地撕扯啃咬,发狂的野兽一样吼叫着。

    沈国栋的眼睛骤然一眯,一棍扫过去,把癫狂状态的刘疯子打得倒退好几步,重重摔进屋里,然后棍子不做一点停留,顺势从身后转了一圈,换到另一只手上,砰一声打在李淑华的肚子上,打得她后退好几步,跌坐在地上,嘴角马上有粉红色血沫流了出来。

    “小二,换人。”周阳冷冷地看着李淑华,一点都没有过去扶她的意思。

    所有的嫌疑人又轮换着见了刘疯子一遍,可她一直都处于疯狂状态,好像谁都没认出来,又好像谁跟她说那句话她都能听懂,********地要把周晚晚置于死地,好换她的小女儿回来。

    听了那么多遍砸死妹妹的话,周阳几个人的脸色冷硬得像被冰冻多年的岩石,看人的眼神都变得凌厉锐利,充满孽气。

    所以当周霞再次看见周阳一行人的时候,吓得眼睛骤然张大,唯一能动的双腿在地上不停地蠕动,试图离他们远一点,满脸都是恐惧。

    沈国栋走过去,手上故意用力,用一种能让人疼疯了的手法把周霞的下巴接了上去。

    “啊!啊!啊!”周霞疼得几乎喊破了喉咙,满眼赤红,额上青筋乱蹦,大滴大滴的汗水从脸上滚了下来,然后一股骚臭从她身上传来。

    周霞**了。

    周晨想把周晚晚带出去,她摇摇头拒绝了。这个屋子里,她见过的血腥场面最多,这点小事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沈国栋又故技重施,皱着眉头把周霞的胳膊接上,疼得她马上在地上打起滚来。

    “闭嘴!你再敢喊我就还把你下巴卸下来!再卸几个小时就永远装不上去了,你这辈子就带着半个下巴活着吧!”

    沈国栋想去踢周霞一脚,却被她身上的肮脏秽物逼退,要不是还得留着她交代清楚,真想一手刀削晕了她。

    周霞竟然一改常态,根本就不把沈国栋的话放在耳里,自顾自地在地上翻滚嚎叫,最后竟然开始撕扯起自己的头发。

    一把一把的头发被她扯下来,甚至有一些还带着头皮和血迹,伴随着她野兽一样狂躁野蛮的嚎叫,场面非常诡异。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向沈国栋。

    “疼不了这么久!她装的!就想让你们心软呢!”沈国栋懊恼地吼回去。

    周霞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忽然指着周阳几个人笑了,“嘿嘿!嘿嘿!小胖墩儿!坐木墩儿!哭哭啼啼要媳妇儿!”

    她充血的眼球直勾勾地望过来,脸上是神经质的笑,手舞足蹈,嘴边还有下巴卸下来以后流的口水,样子非常渗人。

    沈国栋走过去挡住周晚晚,“太他妈恶心了,别看。”

    墩子阴沉地看着周霞,“别耍花样了!你以为装疯卖傻就能躲过去了?我告诉你,除非你死了!要不这事儿没完!”

    周霞一点一点地在地上往周阳几个身边蹭,身后留下一道尿迹,“小胖墩儿!嘿嘿!小胖墩儿!”

    沈国栋抱起周晚晚赶紧后退了几步,“******!恶心死老子了!”

    周阳几个人却一动没动,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周霞。

    周霞慢慢地蹭过来,仰头看着他们几个人,痴傻地笑了一下,忽然把手伸进裤子里,掏出一手黄糊糊的粪便,笑嘻嘻地放到自己嘴里,“小胖墩儿!嘿嘿!”

    几个人的眼睛骤然放大,看着她啃着自己沾满粪便的手指,不时发出一两声毫无意义的呓语和傻笑。

    周霞疯了。

第二四七章 选择

    “她这是在装疯!谁疯了她都疯不了!”沈国栋肯定地说道。

    “看来这件事确实是她干的!”周晨比沈国栋更加肯定。

    周霞已经被吓得要靠装疯来逃避惩罚了,这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所有人都不相信周霞是真疯了。

    “她到底怎么干的?有没有同伙?”周阳也肯定这件事与周霞有关了。

    “还得问老周家人去!”墩子坐不住了,抬腿就要回屯子。这边俩疯子,他们再跟他们纠缠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还是先找点新线索,说不定能有新突破。

    周霞和刘疯子被关在了空屋里。公社公安员杨高志还特意找了四个民兵轮流看守他们。

    几个人回向阳屯接着调查。

    这次不用费任何力气,在周家很快有了进展。

    周红英主动交代,王凤英和薛水芹已经商量好了,等周霞到了十八,就把她嫁给徐大力,抵周富娶徐春欠下的彩礼。

    条件是王凤英出让周春喜和李贵芝两年,让他们给周春亮一家白干两年活。

    这些年,徐大力的债王凤英一家一直没还完,利滚利甚至比原来还多了。

    周春发进了监狱,周富夫妇分家出去了,周娟和王凤英每天奔波于公社和生产队之间,工分只能拿别人的一半。

    周强越来越邋遢懒惰,这几年更不愿意去地里干活,给自己找了个放牛的活儿,挣得还不如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多。周玲脸上的伤疤一直不好,打死也不肯出屋子,一直在家待着。

    王凤英娘儿几个挣的工分将将够他们的口粮钱,可没到分粮食的时候,徐大力和徐一刀就早早去等着了。

    队长怕真饿死他们一家,只肯给这两家一半的粮食。可是这点粮食连利息都还不上,债务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实在无力偿还,最后徐大力要求肉偿。

    周娟已经被这些年的辛苦劳作和时不时的大小批斗会磋磨得尖嘴猴腮满脸黑黄,一点都找不出当年漂亮鲜活的影子了。

    她愿意跟徐大力,徐大力反倒嫌弃她又老又丑又是个破鞋,跟本不肯要她。

    周玲十四岁了,正常的小姑娘,正是最清新可爱的年纪,可是她脸上有几道红痕,营养不良,又干又瘦,徐大力也看不上。

    徐大力把目光投向了十五岁的钱燕和二十岁的周红英。

    钱燕今年上初二了,读书一直非常努力,看着就比普通的农村女孩子多了一股精气神,穿得也利索一些,看着很像一回事儿了。

    周红英这些年虽然一直跟着周老太太劳动,人也比普通农村姑娘黑瘦一些,但二十岁的姑娘总是有一些吸引人的地方的,“是她我也能将就。”徐大力吧唧了几下嘴,笑嘻嘻地跟周家人谈条件。

    钱燕和周红英是周老太太母女的命根子,当然绝对不能答应徐大力这种要求。

    但徐大力又紧逼不放,他们一家理亏,耍无赖更不是徐大力的对手,情急之下,周红香看到了周霞。

    薛水芹对把周霞送出去换周春喜夫妇两年的工分很满意,要不周霞找婆家的彩礼也不可能交给她这个当后妈的,周老太太和周红香过一遍手,啥都剩不下。

    周霞就这样被卖给了徐大力,双方商量好了,等她满了十八就结婚。而那时徐大力已经快五十岁了。

    至于周霞本人的意愿,“生米煮成熟饭,我们出去再一宣扬,她这辈子不嫁徐大力就得当破鞋!她敢不嫁?!她敢去告?!”周娟用尖利的指甲把自己的胳膊掐出一个一个紫色的月牙,不知道疼一样满意地欣赏着。

    “名声?咱们老周家还有名声?赶紧给自个挣点实惠才是真格地!”周娟对周红香母女嗤之以鼻,能把自己亲侄女卖给一个老光棍,还在这儿假模假式地说名声?真是可笑!

    周红香和周老太太考虑名声,当然不是为了周霞,周红英和钱燕、钱铁以后还得嫁人娶媳妇呢!

    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们考虑这些了,只能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有了周家人的默许,徐大力开始频繁出入周家,寻找一切机会对周霞动手动脚,所有人都装聋作哑,好几次都差点生米煮成熟饭。

    “再等两年?”徐大力咧着大黄牙大模大样地坐在周家的炕头,“老子等不起了!她要不行就换别人!”

    周家人再不说什么了。

    周霞的日子更加难过。最后她想到了要去姥姥家求助。

    周阳他们兄妹这几年跟姥姥家人的关系非常亲密,如果姥姥能对她心软,从中说和,说不定周阳还能认回她,她就能脱离苦海,跟着他们回去过好日子了。

    周霞刚去李家两次,那时候李老太太还完全不搭理她,王立芹对当年李秀华的事知道的不多,又不太敢问李家人,就把周霞拉过去打听。

    周霞当时实在是被逼到了绝境,误把王立芹的猎奇当成了关心,她问什么说什么,两人谈得非常投机。

    最后王立芹一句“看你好像有啥难事儿啊?跟大表嫂说说!”轻易就打开了周霞的心防。

    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别人那怕一点点关心她都能当成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

    而且,如果王立芹能在中间给她传个话说个情,姥姥看她可怜,肯定不会不管她,周阳几个也不会见死不救。

    “唉呀妈呀!这是啥事儿呀!你可别跟你姥说!她本来就不待见你,你再惹上了这种脏事儿,她不得马上拿大笤帚疙瘩把你削出去呀!

    再说了,我们也跟你丢不起这个人呐!谁家好好地小姑娘能摊上这事儿?那苍蝇不叮无缝而的蛋!你自己走正路能招惹上这样的人?你们家本来就出了个破鞋,别不是有这个根儿(传统,传承)吧?!”

    王立芹的一番话把周霞吓出了一身冷汗,她马上打消了跟李老太太说这件事的打算。

    可是没等她想到别的办法,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徐大力就把她按在了周家的麦秆垛里。

    “早晚是我媳妇,让我早睡两年有啥地?!”徐大力提上裤子走了。

    周霞一个人在麦秆垛里睁着眼睛躺了一宿。

    第二天,她又去了李家。这一次,她不是去求助,她是去报复。

    周阳几个能打听到的只有这些了。

    当天晚上,徐大力被按到家里揍了个半残,第二天就被县公安局以**抓了回去。

    周老太太、周红香、王凤英、周娟、薛水芹、周春亮以迫害妇女罪也被抓走。

    周阳和周晨站在周霞面前,心情复杂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周霞抓起一把粪便扔向他们,嘿嘿地笑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无论是真疯还是装疯,周霞已经完全放弃自己了。

    “别跟我说别地!”沈国栋看见周阳的表情就非常不耐烦,气得在关周霞的院子里走来走去。

    “我不觉得她可怜!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她自找地!又毒又笨又狠,她能有好下场才怪了!”沈国栋没有同情这种情绪,就是有,他也不会给周霞这种人。

    “你要是可怜她,那囡囡怎么办?她招谁惹谁了?凭什么受这份罪?周霞被**了就把所有的罪都能抹了?!囡囡呢?谁给她个公道?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她必须得为她犯的罪付出代价!”

    “大哥,一码归一码。”周晨也不同意放过周霞。

    “她到现在还没说出来有没有同伙,到底是咋干地,就是憋着坏等着再害囡囡呢!”墩子梗着脖子不看周阳。

    周阳几个分析了很久,周霞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这件事。她必定有同谋。这个同谋必须找出来,否则周晚晚就得永远处于危险之中。

    周阳脸上的苦涩未褪,眼睛却清明坚定了起来,“一码归一码!囡囡的事必须弄明白了!”

    可是周霞完全不配合。

    周阳坐在门外单独跟她说了几个小时,只要她能将功赎罪,把周晚晚遇害的事说清楚,他们可以考虑对她从轻处理。

    周阳甚至还承诺,“以后我再不会不管你。”

    可惜,回答周阳的还是啪叽一声摔到门上的一块粪便。

    沈国栋倒是有办法对付她,却不能放开手脚去做。

    他又不能打死打残她,她对疼痛的忍耐程度简直让人震惊,又装疯卖傻,满身骚臭,让人根本不想靠近。

    “我去见见周霞,单独见。”周晚晚想了几天,才郑重地提出了这个要求。

    沈国栋拿水管子把周霞彻底冲了一遍,换了个房间,把她紧紧绑在屋里的柱子上,才让周晚晚进去。

    “周霞,你所做的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即使你也是个可怜人。”周晚晚冷冷地望着周霞,这个前世今生跟她纠缠了那么久的同胞姐姐,忽然满心疲惫。

    周霞笑嘻嘻地看着周晚晚,眼里有一种诡异的得意和挑衅。

    “周霞,我死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可能会更不好过。你活,你死,对我来说毫无影响。你看明白过这些吗?”

    周晚晚不管周霞的态度,继续说下去,“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也不想再看见你了。我不希望自己的生活里再有你的一丝影子,更不能让你去影响我的哥哥,所以,你现在有一个机会,这也许是你今生最后一个机会了,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周晚晚目光沉沉地看着周霞,身上的气势凛冽冷漠,跟她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再说一次,你考虑清楚再回答我。”周晚晚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你把我被绑架的事全部交代清楚,作为交换条件,我们送你走。让你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你的新生活。”

    周晚晚要的并不只是一个真相。而是周霞的一个态度。

    她要放周霞走,前提是她肯配合自己,永远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如果放她走,却是放虎归山,那她就太傻了。

    所以,周霞现在必须表现出完全的配合,他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周霞歪着头看周晚晚,眼里都是讽刺的笑,还有不惜一切代价的执着和疯狂,却一句话不说。

    “你考虑清楚再回答我。你前十五年已经被自己完全毁了,以后的人生会怎么过,完全看你现在怎么选择。周霞,我劝你理智点,别再毁自己一次。”

    周晚晚用目光死死压住周霞,不给她一丝心存侥幸的机会。

    “我没想到刘疯子会这么容易得手。”周霞慢慢垂下眼帘,不肯跟周晚晚对视,却不再装疯卖傻了,“当时我找到她,只是告诉她,杀了你,就能换草花回来,不断跟她说,说了好多天。”

    “后来我打听到那天大舅家要找人打土坯,我也不知道你去不去,就是想试试。

    我前一天晚上就找到刘疯子,把她绑在河套的一块大石头上,第二天一大早再去解开,让她在那藏着,看到一个比草花大一点,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孩儿就砸死她,就能把草花换回来了。”

    周霞又神经质地笑了,“你太好认了,头发,衣裳,长相,只要说一样,就不会有人认错。是不是没想到你这个样子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麻烦?”

    周晚晚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周霞。

    “没啦!我就干了这些!”周霞又开始神经质地笑,“刘疯子在一个地方待不住的,她心慌,得到处乱走。她更怕人,不敢在脱坯场那边藏那么长时间的!有人把她领过去,让她砸死你,又告诉她抱着你跑了!”

    “啊!对了!还有一群猪帮忙!她一个疯子,哪有这个脑子干这些!周晚晚,啥寸劲儿(巧合)都让她赶上了,你说她怎么没砸死你呢?”

    周晚晚冷冷地看着周霞,“这就是你的选择?”

    周霞垂下眼帘,脸上的讽刺慢慢褪下去,取代的是无比的郑重和认真,“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谁都不认识我,我也谁都不认识。”

    “可以。”周晚晚肯定地点头。

    “你们给我多少钱?你们那么有钱,一定能多给我点吧?”周霞又讽刺地笑了,“我这个大麻烦走了,你们就更能安心地过好日子了。”

    “想要钱,就拿东西跟我换。”

    “你过来,我告诉你那个人是谁。”周霞的眼睛骤然发亮,热切地盯着周晚晚。

    “周霞,我再提醒你一次,这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机会了,怎么选,你想好了?”不同于周霞发亮的眼睛,周晚晚眼里是暗沉沉一片。

    “你过来呀!我告诉你那人是谁!”周霞还是热切地盯着周晚晚。

    周晚晚盯着周霞看了一会儿,慢慢朝她走了过去。

    “你把耳朵凑过来!”周霞生平第一次这样温和地对周晚晚这个妹妹说话。

    周晚晚慢慢把耳朵凑了过去,周霞的嘴慢慢靠过来,慢慢地张开,眼里的亮光越来越盛。忽然,周霞张开嘴,狠狠地朝周晚晚的耳朵咬过去!

    可惜,她的嘴张开了就再也合不上了。

    周晚晚凉凉的手指轻轻地捏住周霞的下巴,轻得像是捏住一朵花,却让周霞的嘴一片酥麻,怎么都合不上。

    “周霞,选择了就不能再怨别人了。希望你不会后悔。”周晚晚的声音和她的手一样,又凉又轻,却有着让人反抗不了的力量。

第二四八章 暗格

    周晚晚后退几步,掏出手绢仔仔细细地把手擦干净,看周霞的目光不带一丝感情。

    “周晚晚!谁嫌弃我你都没资格嫌弃我!”周霞面目扭曲,目呲尽裂,“你以为你比我干净?别人不知道你被刘疯子带哪儿去了,我可知道!怎么样,男人的滋味儿好不?你没死,他们干起来是不是更来劲儿?!你这幅样子还真是招人,死了都有人要……”

    门被哐啷一声踢了下来,忽然照进屋里的光柱中灰尘惊慌逃窜,纷飞的木屑还未落定,周阳已经跨到周霞面前,啪啪给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

    周晨过来抱住周晚晚快步走了出去,一眼都没看周霞。

    墩子和沈国栋门神一样站在门口,拳头上青筋暴起,眼里一片血光。

    后面的事,周晚晚没有再问,周阳几个也不肯跟她提。

    太过恶毒肮脏,他们不忍心让妹妹知道。

    周霞却不肯再开口说这件事了,她狞笑着诅咒周晚晚:“我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她也别想好!她总有一天比我还不如!我死也要等到这一天!我死都值了!”

    沈国栋把自己和周霞关在一起整整一天,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最后竟然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周霞的心智已经被仇恨彻底侵蚀,疼痛对她来说只是短暂的煎熬,她心底的恶魔让她变成了一具迟钝的行尸走肉,只有报复的快感能让她的眼睛亮起来,其它的任何事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现在的周霞,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真的疯了。

    事情就这样僵持在了这里。

    整个夏天,周晚晚一直呆在沈爷爷的小院儿里,干休所的大门都没有出去过。

    又是一个层林遍染红叶满地的秋天,周霞的事也有了一个了结。

    沈国栋联系了省里的一家精神病院,把周霞和刘疯子都送到了那里。

    那家精神病院是政府部门专门开设接收重度危险精神病人的地方,被关进那里的人,都极度疯狂危险,几乎手上都有过人命。

    “你不是喜欢装疯吗?那你就跟真正的疯子做伴儿去吧!”沈国栋跟周霞死磕了好几个月,耐心早已用尽,“你以为你疯了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周霞,有时候想死都不能死,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沈国栋冷漠地走开,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用带着长杆的铁圈套住周霞,牵牲口一样把她拖进四周都是铁栏杆的车里。

    “别让她死了,更别让她活得太容易。”沈国栋跟医院派来的人握手,“代我向韩叔叔问好。”

    “放心吧,我们知道怎么做。”精神病院派来的小领导小心翼翼地应对着,“韩院长已经交代过了,从现在起,她说的任何一句话我们都会记录下来,一有什么不对劲儿,马上通知你们。”

    比囚车还要坚固的运输车把周霞拉走了。

    周晚晚兄妹几个人的生活也重新恢复了正常。

    危险还在,可是他们不能因为这个就永远战战兢兢地生活,“就怕他们不来!来了老子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是作死!”

    沈国栋的话虽然是这么说,却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周晚晚去上学了。

    周晚晚基本上是足不出户地渡过了她九岁这一年剩下的半年时光。

    一九七零年五月,北方的大地一片新绿,草长莺飞生机勃勃,笼罩在周家兄妹五人心头的危机和阴云慢慢散去,生活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轻松温馨,周晚晚终于可以出门了。

    “危险什么时候没有?就为了这个还能把小丫头关一辈子?你们这不是小心,是因噎废食!是不自信!”

    沈爷爷当然喜欢周晚晚陪着他,可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每天就这么关在家里,出个院子都得小心翼翼,这也小心得太过了。

    “谁家这么小的孩子连个玩伴儿都没有?她现在一天画七八个小时的画,以后就是真成了大画家,那也不是啥值得高兴的事!”

    孩子就得玩儿,每天活蹦乱跳高高兴兴的才好,在沈爷爷心里,这比出人头地还重要。

    周晚晚并没有觉得待在沈爷爷的小院里有什么不好,她每天都能见到哥哥们,家里有两个爷爷,小张叔叔夫妻俩,警卫、司机、卫兵,人来人往并不寂寞,还有她能专心画画的环境,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

    周晚晚最近一两年对画画越来越痴迷。她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衣食无忧,甚至只要她想,她可以在很多领域干出非常高的成绩。

    可是那都是依靠空间。跟她自己的努力没有任何关系。

    空间几乎万能,唯独在艺术上不能帮她走捷径。

    她希望这一世能去做真正喜欢的事,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做出成绩,不走捷径,一点一滴去体会创造的乐趣和满足感。

    所以周晚晚更加痴迷于画画。这项艺术几乎集中了人类灵魂深处所有的灵气,充满了创造力,处处能给人以惊喜,让她痴迷不已,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周阳几个也开始担心对妹妹的状态。她越来越沉静,坐在那里画画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经常一个人迷蒙着大眼睛看着一朵花一棵树不知道在想什么,真的是被关了太久,小孩子的鲜活淘气几乎都被磨没了。

    周阳几个开始有计划地轮流带周晚晚出去玩儿,每天尽量抽出时间陪她,甚至把她上学的事重新提上了日程。

    周晚晚对这些都无所谓,哥哥们要做什么她都尽量配合,让他们安心她自己也高兴,这并不算勉强自己。

    所以周晨提议周末要带她去文化馆玩儿的时候,周晚晚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绥林县文化馆周晚晚前世去过。那时候她还是个农村出来的高中生,听说文化馆可以借书看,和几个同学战战兢兢地去文化馆那个小小的图书室借书。

    只有两间屋子的借书室,经过破四旧和*卫兵的洗礼,只剩下一百多本破旧残缺的书,却被他们这些从农村来的孩子视若宝藏,惊喜得恨不得长在里面。

    那时候,每到周末,他们几个带一个干巴饼子就可以待在那个阴暗的图书室一天,连口水都喝不上,却幸福得不到闭馆赶人绝不离开。

    今生,周晚晚再次踏上文化馆的土地,却是先进入它的宿舍区。

    文化馆的职工宿舍是后院三排泥灰平房,结了婚的每家两间,单身的一间。

    周晨因为不是正式职工,来的时候宿舍又分完了,就临时在仓库旁边放道具的一排房子里给他腾出一间屋子。

    好处是屋子宽大敞亮,门外就是一片参天古树,鸟鸣啾啾,绿树如荫,环境非常好,又安静,平时绝对没人打扰。

    坏处是不能开火。紧挨着仓库,防火第一,当时搬进来的时候馆长特别过来查看,不止不能开一点明火,就是抽烟都不许的。

    好在周晨不抽烟,馆长才算省了点心。

    周晨带着周晚晚一路走进来,跟每个遇上的同事打招呼,礼貌周到又热情友好,一见人缘就很不错。

    周晚晚也因为周晨的好人缘,得到了很多夸奖和一把瓜子、几块糖,兄妹两人回到周晨的宿舍,高高兴兴地分零食。

    周晨的宿舍有很大的玻璃窗和大大的工作台,轻度洁癖和强迫症患者周晨同学,走到哪里都会把环境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连墙上擦不掉的黄斑和印子都自己重新刷了一遍,还在那里挂上周晚晚送给她的画遮挡着。

    “都刷了一遍大白了,还挂上画干嘛?”周晚晚坐在周晨的写字台边打量这间屋子,当时是他们兄妹几个一起过来帮他收拾的,所以很熟悉。

    周晚晚一点都不介意周晨拿她的画挡污迹,可是整间屋子都重新粉刷过了,他怎么还是看这一块儿不顺眼呢?

    “这一块的底色比别的地方深,刷上大白颜色也是有差别的,换几个角度在不同光线下看,非常不协调。”周晨很认真地给妹妹解释。

    周晚晚眨了眨眼睛没说话,二哥你是不是太有时间了?没事儿你换好几个角度在不同光线下研究一块被涂上的污渍干什么?那是大师的墨宝?

    “门口那个老头是谁?”周晚晚不想跟周晨接着讨论不同角度和光线下的污渍了,她二哥的世界她忽然觉得有点难懂。

    “哪个老头?”周晨把自己的瓜子给周晚晚一点,把她的糖都拿过来。今天早上她已经吃过一块糖了,不能再吃了。

    “就是那个秃顶、矮胖、笑起来有点傻、明明跟你很熟又装着跟你不熟的小老头。”周晚晚直接拆穿她二哥。

    “你怎么看出来的?!”从小机灵聪明的周晨难得这样惊讶。

    “这非常容易。”周晚晚停顿了一下,拿眼睛瞟被周晨拿走的糖。

    周晨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破坏自己立下的规矩,“糖不能给你,晚上回去可以让你多画半个小时画。”

    周晚晚不止被控制吃甜食,连画画时间都被严格控制。每天绝不能超过四个小时,其它时间什么都不许干,就只能做一件事,玩儿!

    周晚晚高兴了,马上给周晨解惑,“第一,你跟谁都打招呼,就跟他点了点头。这非常不正常。而且,他还是看仓库这边院子的,你每天回宿舍,进进出出应该跟他总见面,你俩不熟这不合常理。”

    周晨想了一下,郑重点头。

    “第二,那老头看见你,小眯眯眼儿放贼光,还扬着大秃脑门儿装冷淡,演技太差,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周晨想了一下,噗嗤笑了,“确实是。”

    “第三,你的同事们看见我,都说‘这谁家孩子啊,真好看’,就他,看了我几眼就不看了,反而两只小眼睛贼溜溜地看你,要么他觉得你比我好看,要么你身上有他更感兴趣的东西,他才不看我。”

    周晚晚一抖满脑袋的小发卷,大眼睛故意冲周晨眨了眨,“你不可能比我好看,所以你们一定是有什么秘密在瞒着别人。”

    周晨一愣,哈哈大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小卷毛儿。

    “霍师傅以前是安大考古系的教授,被打倒好几年了,一开始在咱们县郊区的养猪场喂猪,后来被调过来看仓库。”

    安大是他们省里最好的综合性大学,以考古系最为有名,当时全国数一数二的学界泰斗都出自他们那里。

    当然,现在都被打倒了,不知流落在哪里种地养猪看仓库。

    周晨说完,看着妹妹一副等着下文的样子,把椅子拉近了,兄妹俩头对头地小声儿嘀咕:

    “他在旁边的仓库里发现了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一把战国时的长刀,你都不知道有多威风漂亮!”周晨兴奋得像一个找到宝藏的孩子,“我们这段时间正在设法修补一套小型编钟,我给他当助手,他教了我不少东西。”

    周晚晚深吸一口气。这要是被发现了,就得是批斗、坐牢的事。

    “我知道这件事很危险,一直非常小心。我们都是晚上十二点以后才开始干。把窗户蒙上,躲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干。这个院子白天都没人来,晚上更安全,你不要担心。”

    周晨说道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簇小小的亮光。隐藏得很深很深,周晚晚却觉得这点亮光像点燃周晨的明灯,让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那是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的艺术家才有的眼神,执着,迷醉,幸福而忘我。

    周晚晚知道她阻止不了周晨了。她也不忍心阻止。

    如同她喜欢画画一样,周晨对古代兵器和器械的痴迷也已经深入骨髓,周晚晚太理解这份能为之生为之死的热爱了。

    “我们请霍爷爷过来吃瓜子吧?我包包里还有花生和马阿姨给带的小麻花。”周晚晚笑眯眯地提议。

    周晨想了想,点头同意。

    妹妹说得很对,他跟霍师傅这样装不认识太不正常了,反而是正常相处比较不容易引人注意。

    周晨出门去请霍师傅了。周晚晚赶紧在周晨的屋子里忙活了起来。

    窗户蒙上一层透明隔音隔光膜,光感控制,只有夜间的时候才会起作用。到了晚上,无论屋里有多大动静,有多亮的光,外面看着都是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为了增加保险系数,她又在窗帘上装了同样的设备。然后在门窗上都装了DNA锁,只有周晨本人能从外面打开。

    周晚晚在屋里走来走去,脑子飞速运转,还有什么安全措施可以用在这里?还有什么她没想到的?

    目光无意间扫过到那个嵌入式的大衣柜,周晚晚的眼睛一亮。

    周晨一个人回来的,“霍师傅说他要回去换件干净衣服。第一次见小辈,得注意形象。这老头有时候颇有一些痴气,非常有意思。”

    周晚晚没时间跟周晨讨论他老师的性格,赶紧趁人还没来,把周晨拉到大衣柜前,“二哥,刚才我找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碰了里面,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周晚晚打开衣柜,把挂着的衣服拨开,在那面看着非常厚实坚固的实木柜板上敲了几下,板子竟然有了松动。

    周晨在周晚晚的示意下,把板子挪开,里面露出一个大大的暗格。

    那个暗格藏在墙里,黑洞洞的看着不小。周晨走进去查看了一下,狭长的一个空间,藏五六个人还能挺宽敞。

    “有了这个,就更安全了!”周晨把柜子安好,兴奋地抱着周晚晚转了一圈,“吉祥物!你就是二哥的小福星!”

第二四九章 偶遇

    霍师傅全名霍长河,原安大考古系教授,现绥林县文化馆库房看门人,兼厕所清洁工。

    霍长河现年五十八岁,矮胖,秃瓢儿,小眼塌鼻,走起路来腆胸叠肚,完全颠覆了高级知识分子在周晚晚心目中的形象。

    “我怎么闻到甜味儿了?”霍老头一进门先动鼻子,小眼睛锃亮,“是有麻花吧?上面肯定撒了糖霜!小晨你这儿好吃的真是不少!”

    还是个吃货。周晚晚在心里又给霍老头记上一笔。

    周晨给周晚晚介绍霍长河,让她叫霍爷爷。霍长河一辈子没结婚,心态一直非常年轻。他被打成右派的时候刚五十岁,单位里同事的孩子最多叫他伯伯。

    被打倒这些年,他是人人唾弃的反革命分子,臭老九,黑帮分子,很少有人真正从心里尊重过他,当然也不会让孩子把他当长辈叫。

    周晚晚这一声“霍爷爷”叫得小老头差点没跳起来,“我有那么老吗?晚晚叫个别的吧!”

    霍爷爷变成了霍伯伯。

    看到桌子上的瓜子、花生、小麻花,霍老头的小眼睛更亮了,“有酒吗?晚晚这孩子真大方!”

    周晚晚笑,今生还没人跳过她的长相先夸她别的呢。这个霍教授挺有意思的。

    霍老头没少吃周晨给他带的东西,知道他们家家境非常不错,也不跟兄妹俩客气,让他吃就吃,别的都不动。先吃撒了糖霜的小麻花。

    一看就是个嗜甜如命的。

    “小晨下次回来再拿点炒黄豆。炒前用糖精拌一拌,炒好了又香又甜,晚上那什么的时候吃,不耽误时间又扛饿!”

    霍老头美滋滋地嚼着小麻花,还不忘跟周晨提要求。

    周晚晚想象了一下,一个深夜在孤灯下修补、抢救珍贵文物的考古学家,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珍贵文物。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炒黄豆……

    周晚晚心目中高级知识分子呕心沥血、孤傲清高的形象几乎被完全颠覆。

    周晚晚把手伸进挎包,露出一点点沈爷爷的锡制酒壶给周晨看,用眼睛询问他:给他喝吗?

    周晨拿过周晚晚手里的酒壶,准备给霍老头倒酒。

    霍老头却小眼睛发亮,抢过酒壶捧在手里仔细研究,“锡制刻花,包浆不够自然,工艺也不行,外形古朴。底款‘造味’、‘纯’、‘正’、‘星’?”

    霍老头瞪着酒壶底下模糊的刻字纠结得八字眉都快皱到了一起,“用词古朴大气,隐含星宿地理之说,跟外形和工艺严重不符……”

    “纯粮酿造,味道纯正,红星二锅头!”周晨实在看不过去了。抢过酒壶给他倒酒。“建国以后仿的东西,您跟它叫什么劲啊!”

    “我说呢!这个包浆工艺,怎么可能用词这么古朴大气!”霍老头豁然开朗,“拿走!拿走!仿货污眼!看多了人都变俗气了!”

    看周晚晚要把酒壶收起来,霍老头又去抢,“酒留下!酒留下!”

    “您不怕沾了假货变俗气了?”周晨把酒壶里的酒都给他倒出来。

    “喝倒肚子里就是我的了,怎么会俗气?”霍老头摇头晃脑。

    沈国栋昨天去省城办事了,说好了今天回来接周晚晚和周晨一起去吃饭。他来到文化馆的时候,喝高了的霍老头正拉着周晨的手唱黄色歌曲。

    “小妹妹送情郎啊,

    送到大门外。

    手拉着那个手儿,

    问郎你多咱回来,

    ……”

    周晨把他按下去,他弹簧一样又蹦起来,“我要给党和人民写万言书!”

    周晨赶紧又把他按下去,“党和人民都知道您的忠心,不用表了!”

    霍老头几下就把身上的衬衫扒下来,穿着一件满是窟窿的破跨栏背心就要往外跑,“不行!我得找他们去!我跟他们拼命!把明郡主漆棺挖出来扔在那风吹雨淋,就为了拿几件没用的金银首饰!他们是历史的罪人!罪人!”

    周晨扯着胳膊把他捞了回来,“人民会审判他们的!您老消停一会儿吧!”

    李老头不消停,捶着自己的秃瓢儿声泪俱下,“我也是历史的罪人!我挖掘了商丘大墓!把墓志铭给弄丢了!”

    ……

    周晨哄醉鬼霍老头哄得口干舌燥,沈国栋和周晚晚非常不厚道地在旁边看热闹。

    “这老头喝醉了挺有意思啊!”沈国栋经常来找周晨,也是认识霍老头的。

    “谁是老头?!谁是老头?!老子年轻力壮正当年!”霍老头又冲沈国栋去了。

    周晨赶紧拉住他,让沈国栋和周晚晚先走,“你俩去吃饭,待会儿给我带一碗面条回来就行了。”

    “我要一碗糖豆花。”霍老头好像又不糊涂了。

    霍老头出身江浙考古世家,少年离家来安大求学,后来留在安大工作,已经很多年没吃过家乡小吃了。

    “糖豆花没有,有豆腐脑我给你带回来一碗。”沈国栋赶紧带着周晚晚走了。

    七零年的绥林县成,还到处是平房和狭窄的马路,县里唯二的三层小楼,一个是县政府,一个是县医院。

    因为是在楼房里工作,这两个地方的人出来都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绥林县的正街只有五六百米,街上林立着菜床子(小菜店)、百货商店、副食商店、国营饭店、杂货铺等公有店铺。

    店里的东西种类很少,还经常缺货,销售却火爆,刚走了一二百米,就看到好几个大排长龙的队伍了,也不知道在抢购什么东西。

    街上的人大都穿着黑、蓝、灰、白这几个颜色的衣服,无论男女。偶尔有一抹军装绿走过去。就会收获一路羡慕的目光。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慢悠悠地在街上骑着自行车,看她的小脑袋左转右转眼睛几乎不够用地看个没完,心疼得不行。

    小丫头确实是被关得狠了,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活泼爱动的时候,竟然给关家里足不出户近一年。

    偏她又太懂事,从来不抱怨。不让出门就不出门。乖巧得让大人心疼又自责。

    沈国栋索性推着自行车慢慢走,让周晚晚随便看个够。

    菜床子上,一个终于排到号的大娘在买菜。带着白帽子白套袖,围着白围裙的短发圆脸售货员问她:“为人民服务。你买什么?”

    大娘直奔装萝卜的大筐,“愚公移山,萝卜!”说着就伸手要去自己挑。

    售货员一把把装萝卜的大筐拉到床子里面,很不耐烦,“要斗私批修!谁让你自个儿上手的?!要几个我给你拿!”

    大娘一看就是经常买菜的老手,又一把把萝卜筐捞过来。“万万不可粗心大意!还是我自个儿拿吧!”

    说着,大娘挑了两个个大新鲜的大白萝卜往称上一放,又掏出副食本往菜床子上一拍,“毛主席万岁!收钱!”

    圆脸售货员气得脸蛋儿更圆,气呼呼地给大娘称萝卜,划掉副食本当月的供应。收钱。动作大得像跟谁有仇一样。

    周晚晚看得直笑。这个年代,出门办事,只要跟人对话,必须先念一句*主席语录。

    这个时候,背语录可不仅仅是赶时髦这么简单,它已经融入了人们的生活之中,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买东西跟人打交道,甚至是辩论吵架,语录用得不熟练,用不到点子上。那是要吃大亏的。

    这位大娘一看就很有生活经验,用自己娴熟的语录技巧,给全家争取来两个新鲜水嫩的大白萝卜。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来到一个挂着“爱民国营饭店”牌子的饭店门口,相对于其它家的门面,这家算是大的了。

    三大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着桌椅。正中是买饭的窗口,窗口上面挂着一块价目表。

    顾客先到窗口根据价目表拿钱和饭票买饭菜,然后取票,等着出饭口那边叫号,叫到自己了,就去取自己的饭。

    沈国栋一进去,马上有一个穿着蓝色带黄花平纹布连衣裙的大辫子姑娘跟他打招呼,“沈经理,来吃饭呐?这都快下晌了,咋还没吃饭呢?”

    沈国栋跟她点点头,就带着周晚晚去价目表前面,“想吃什么自己点。”

    周晚晚看了一下,这家饭店主要供应面条、饺子、馄饨、馒头这些面食,米饭和炒菜的种类很少,基本都是一些常见的本地时令菜。

    饺子和馄饨的馅儿也不多,都是只有三种,三鲜馅、肉菜馅和大肉馅。

    面条分汤面、炒面和打卤面三种,都分带肉和纯素两类。

    周晚晚点了三鲜馅的馄饨,沈国栋想了想,又点了三鲜馅的饺子,青菜面和纯肉馅的饺子,“一样二两,肉馅饺子要半斤,再给我来二两米饭。”

    收费窗口的一个中年男人也对沈国栋满面笑容,凑过来跟沈国挨着说了几句话,才收了他的钱和粮票。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把她的水壶拿出来让她先喝点水,然后招手让刚才进门跟他说话的大辫子姑娘过来。

    “你们马经理在吗?”

    “在在!我刚才看您来了就想去叫她,又怕您带这孩子怕生,没敢去。”大辫子姑娘把身上的白围裙正了正,一边往后面跑,一面不忘回头冲沈国栋笑,“我马上叫她去!”

    大辫子姑娘的嗓门不小,踢踢踏踏一路小跑,几桌吃饭的顾客都朝他们这桌望了过来。

    沈国栋微微侧身,把周晚晚的椅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很快,大辫子姑娘和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过来了。沈国栋起身跟她寒暄了几句,又压低声音说了两句话,那位马经理笑着看了周晚晚两眼。转身就走了。

    “给你蒸个鸡蛋羹。放一点点葱花,先凑合吃一顿,晚上回我那,给你做鸡汤白菜和鲜虾馄饨。”

    沈国栋做了粮食公司经理以后,分到个小院子,三间平房,带一个小耳房。就在绥林县高中后边,“我特意挑的那,以后囡囡上高中了回家也近。”沈国栋已经把几年后的事考虑到了。

    沈爷爷从县委大院的小楼里搬出去以后,沈国栋也把自己在县城的家安在了那里,如果周晚晚不在沈爷爷那边,他平时下班就回宿舍。

    饭菜很快上来了,拿饭菜的窗口没有叫号,而是大辫子姑娘用个大托盘给他们端过来的。

    沈国栋把肉馅的饺子放到自己面前,青菜面、三鲜馄饨和饺子。还有鸡蛋羹都放到周晚晚面前,几个大碗几乎占了她面前的小半张桌子。

    “每样都试试,爱吃哪样吃哪样,一样吃几口,剩下都是我的。”

    外边的饭菜沈国栋不好把握味道,只能尽量给周晚晚多几种选择。就怕她吃不饱。

    周晚晚一样尝了一口。指了指鸡蛋羹,“吃这个。”

    沈国栋把其它几个碗都拿到自己面前,米饭往周晚晚面前一放,“吃吧!我就知道这个你能吃。”

    周晚晚刚吃了几口,买票窗口那边传来一阵吵嚷声。

    周晚晚听了几句,原来是一个耳朵不太好的老大娘,买了饭以后又要买一份豆腐乳,窗口收费的人先跟她说了一句*主席语录,“要斗私……”

    她接一句“批修”,然后再买自己的豆腐乳就可以了。

    偏偏老大娘耳朵不好使。坚持在那嚷嚷,“我不要豆腐丝!我要豆腐乳!豆腐丝一份一毛五,豆腐乳一块儿五分钱,这差着一毛钱呢!我可吃不起!”

    卖票窗口的中年男人可没有刚才对沈国栋的好脾气,隔着窗户指着老大娘的鼻子教训,“吃水不忘打井人!时刻不忘伟大领袖的教导!你这样不接我的语录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对伟大领袖不满吗?”

    一时间两人各讲各的理,越闹声儿越大。

    沈国栋看看周晚晚停下的筷子,皱着眉头就想过去,有人却比他先一步走了过去。

    一个三十多岁梳着利落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走了过去,从侧面看,她身板壮实,皮肤微黑,一看就是干惯体力活的人。

    “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同志,这位大娘是耳朵不好使,不是故意不接你的语录。咱们谁都有老的时候,能让一步就让一步吧!”

    这人说话嗓门也不小,爽利又干脆,劝完了卖票的人,又去劝气得不轻的老大娘:

    “大娘,人家卖票的同志不是要卖给您豆腐丝,是让您接语录!您冤枉好人啦!”

    经过中年妇女的一番调节,事情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周晚晚却盯着那边还是不动筷子。

    “囡囡,不喜欢吃吗?要不我们回家吧?沈哥哥给你做点别的吃?家里就我一个人,也没开火,做饭的东西都得现卖,要不也不能带你过来吃这个。”

    周晚晚还是不理沈国栋,一直盯着那个妇女看。

    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那个妇女也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良久,那个妇女一拍跟她一起吃饭的人,“玉林!那真是我小堂妹!囡囡!你还认识我不?!”

    看着疾步跑过来的中年妇女,周晚晚慢慢地笑了,“大丫姐。”

    周晚晚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样一个周平。

    PS: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跟大家道歉~明天一定会准时更新哒~推书~书名:商后作者:张家小帆简介:父亲宠妾灭妻至她生母难产而死至此她便立誓,此生不为妾室,也绝不允许夫君纳妾可是遇上了心计深沉的太子殿下,这要肿么破?传言监国太子杀伐果断喜怒不定她摸了摸脖子挣扎着,从,还是不从……

第二五零章 转折

    “刚才我就看着你了!真是越长越像三婶儿!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周平眼圈一下就红了。

    周晚晚眼前的周平,已经跟七年前那个消瘦、沉默又暗含着一股狠劲儿的周平判若两人了。

    现在的周平身材结实,脸颊圆润,虽然皮肤有点粗糙微黑,精神看着却非常好,眼睛发亮,说话爽利,举止自信从容,脱胎换骨般穿越七年的岁月站在了周晚晚面前,让她忽然有点缓不过神来。

    前世那个被周老太太卖给徐大力,没过两年就受虐自杀的周平,和眼前这个健康幸福的周平,真的是差距太大了。

    “囡囡,这是你姐夫,叫程玉林,我们结婚三年了。”

    周平也不用周晚晚让,拉了一把椅子就坐在他们面前,又给程玉林介绍周晚晚,“玉林,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三婶儿生的那个小堂妹,你看看,长得跟我三婶儿一模一样!好看吧!”

    程玉林身板壮实,皮肤黝黑,眼神清澈,牙齿洁白,长相平凡,身上却有一股让人信服的稳重成熟,一看就不是普通农民或者工人。

    “周平总跟我说,她娘家小堂妹长得好,心眼儿还好。真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囡囡,姐夫给你买俩好菜吧!你想吃啥?”

    程玉林看了一眼周晚晚他们桌上五六个根本没怎么动的大碗,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就等你们吃完,咱们到街上转转!”

    沈国栋一直冷冷地看着周平夫妻,连招呼都没跟他们打。

    对周家的人,他一个都不想让周晚晚接触。

    那个周家就像一个大染缸,除了周阳兄妹三人,所有人都恶毒,贪婪,愚蠢又自私,沈国栋恨不得他们这辈子都别出现在周晚晚面前。

    可无论他心里多排斥,只要周晚晚没有表示,他就会尊重她的意见,支持她的任何决定。

    这也是周晚晚能接纳沈国栋最主要的原因。从认识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从来没用自己的意志来指挥干涉过她的任何决定。

    这对周晚晚这样一个灵魂强大身体弱小的人来说,真是再幸福再难得不过的事了。

    “我爹、我娘和六丫咋样了?六丫今年也十岁了,跟你一边儿(一样)高了吧?上学了吗?”周平跟周晚晚说了几句,就开始询问父母和妹妹的情况。

    “他们都挺好的。”周晚晚不知道该怎么细说周家现在的情况,只能笼统地告诉周平。

    相对于前些年,这一年周春喜一家三口真的算是过得非常非常好了。

    周家几乎所有的大人都因为周霞的事被抓去判刑了。该着他们倒霉,正好赶上一拨严打,几个人被判了八到十年不等的徒刑。

    周春喜夫妇终于不用给周家兄弟几个轮流挣工分了。可是周家还留下了一群孩子。

    从最大的周红英开始,一直到最小的周铁柱,每一个他们都甩不掉,只能都养着。

    所以,他们还是吃不饱,还是得死命干活挣工分。不过,现在回到家里他们自己能做主了,也能稍微照顾一下周兰了。

    十岁的周兰,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六七岁了才能撇着严重的八字腿走几步,十岁的孩子,个子还不如七八岁的孩子高,胆小怯懦,连当年的周平都不如。

    不过周晚晚并不知道这些。从他们兄妹搬出周家开始,她就把那些人彻底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了,根本不想为他们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周平在那边问周晚晚一些家里的情况,程玉林拿出烟来让沈国栋。

    刚才介绍的时候,周晚晚出于礼貌,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沈国栋,“这是我哥哥。”其它的什么都没说。

    周平夫妻以为他是李秀华那边的亲戚,对他非常客气,他却只点了个头,一句话都没说。

    但是从他的穿着、气质,到跟周晚晚亲密的肢体语言,程玉林还是觉得应该跟他客气一番。

    沈国栋却一点都不给他面子,“我不抽烟。囡囡不能闻烟味儿。”

    那程玉林也不能抽了。

    那边,周平已经开始跟周晚晚说起她这些年的经历了。

    当年周平参加了县里支援“尼尔干河大会战”的民工团,在尼尔干河工地干了两年,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她当了两年的先进,入选了妇女先锋团,跟男人一样抗石头、挖土、砸地基,到会战结束,不用她申请,另外一个水利工地的民工团就来主动邀请她了。

    周平就这样辗转于各个民工团,修河堤、挖梯田、开荒,几乎所有最苦最累的活都干过了。

    她的拼命和狠劲儿被县里妇联看中,提拔她成为县里民工团的妇女骨干,把民工团的铁姑娘队和妇女先锋队都交给她带。

    从此,一年四季,周平都在各个工地干着做苦、最累的重活,心里却无比满足。

    现在干的活虽然又苦又累,跟周家比却简直如同天堂。她能吃饱,能获得大家的尊重,有工资拿,自己挣钱自己支配。

    这些对大多数人来说最基本的生存权利,在周平这里却幸福得半夜都要笑醒。

    所以她一点都不觉得在工地有多苦多累,工作积极,干劲儿十足。也就是她这种多年如一日的干劲儿,感动了同为民工团骨干的男队队长程玉林。

    程玉林也是农民出身,也在各个工地辗转多年,相似的出身和经历让两人很快走到一起。婚后相处也很融洽。

    “这次回来,是参加‘全面治理干岔河工程’大会战的,修了这么多年河,这回修到咱们家门口来了!”

    周平慈爱地注视着周晚晚,不像一个姐姐,倒更像是一个母亲,“走了这些年,也该回家看看了!我们囡囡都长这么大了!”

    周平意犹未尽,沈国栋却再无耐心。这个周平算哪棵葱?弄得好像她跟囡囡亲密得不得了似的!

    沈国栋不太了解周平,但是就凭她姓周,他就有一万个理由排斥她。

    所以周晚晚很快被沈国栋带走了。

    望着周晚晚离去的背影良久,周平若有所失地跟程玉林嘀咕,“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亲人了。”又期待又酸涩,谁也不知道此刻她在想些什么。

    “全面治理干岔河”工程已经开始大半年了,要将干岔河改道前的旧河道重新清理、拓宽,中间再修筑几座水库,然后重新引入河水,灌溉两岸农田,让北方的大地“塞北变江南”。

    绥林县区段有一座水库,就在向阳屯上游不到十里的小铺屯附近,大批的民工团也陆续来到那里,成为绥林县境内最大的民工聚集地。

    工地的高音喇叭播放着激人奋进的诗篇和欢快的音乐,“全面治理干岔河工程,造福千秋万代”的标语贴满工地,彩旗飘飘,激人奋进。

    劳动的号子雄壮有力,每个人都受到感染,觉得自己力大无穷,能使大地旧貌换新颜,能改天换地把地球捅个大窟窿!

    先期进驻的民工团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劳动了,陆续赶来的各支队伍也争先恐后参与进来。

    周平他们到达的当天就开始紧张的会战,根本没来得及回家去看看。不过她还是在人群中认出了周阳。

    二道坎大队这次在民工分配中占了大头,不得不在庄稼除第一遍草的关键时期派出几乎全部的壮劳力去参加会战,这让老队长站在生产队的院子里骂了好几天娘。

    周阳和墩子作为第七生产队干活最厉害的两个人,当然必须得去。

    他们没想到,一次普通的出民工,会在工地上遇到这么多意想不到的熟人。

    他们先看到了沈国红。

    沈国红自从四年前被沈国栋打折了腿,大部分时候都在家养伤。

    本来她的伤势没有这么严重,最多卧床一年基本就会好了。

    可是她躺不住,刚养了两三个月就偷跑出去参加革命活动,还不管不顾地“挑大梁,担重担”,光脚跳到满是冰碴的水田里去帮人翻地,导致伤势急剧恶化,差点瘫痪在床。

    全家人费心费力把她的腿抢救过来了,她却还是不安分,刚好一点就嚷嚷着要与革命意志不坚定,本位主义的父亲和小资产阶级思想的母亲划清界限。

    沈源夫妻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一阵风似地在家里乱砸一通,再一阵风地跑出门脱离了他们“落后腐朽的家庭”,去农村插队了。

    现在的沈国红,眼睛浮肿,脸色黑黄,干劲儿十足地参加了知青铁姑娘队。

    “她这到底是在图个什么呢?”墩子非常困惑。

    然后他遇到了更让他困惑的郭克俭。

    郭克俭竟然放弃了能让他获得政治资本的青年突击队,选择下乡当一名普通知青。

    “那他这些年的罪不是白遭了?”墩子越来越不明白。

    所以,当看到周平在周阳面前又哭又笑的时候,墩子一点都不奇怪了,虽然他并不太清楚周平的事。

    这个工地就是个让所有人不正常的地方,他都见怪不怪了。

    可是墩子注定要食言了,他会见怪不怪那只是因为这些人还不是那么太让人奇怪。

    当他看到赵宝生想干什么的时候,他几乎要咆哮了,“这小子自己找死还要拉上别人,他脑子让驴踢了吗?!”

第二五一章 孽缘

    赵宝生的脑子确实有让驴踢了的嫌疑。几乎所有人都搞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笨。

    他下乡的时候十六岁,年纪确实不大,可是比他小的知青也不是没有,谁都没像他这样磕磕绊绊了一年多还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

    农活还跟刚来的时候一样,几乎没有任何进步,做人又有一些书呆子气,无论是跟房东老伍头一家还是跟一个屯子里的知青,都处得不怎么好。

    今年年初,老伍头的儿子准备结婚,通知他搬家腾房子。队长带着他全队走了个遍,却没找到住处。

    现在的知青可不像去年他们刚来的时候那样受欢迎了。几乎所有接待知青的人家都大大小小地跟他们闹过矛盾。

    而且,最主要的是,知青为期一年的补助到期了,他们现在跟普通农民一样,挣工分吃饭,没有一点经济上的优势了。

    挣得少,花得多,事儿也多,观念又严重冲突,知青与他们的农民房东之间的矛盾马上激化起来。

    所以给赵宝生找住处成了一个老大难问题。

    队长又一次找到了周阳,希望他能暂时接收一下赵宝生,等忙过了春播他马上在队里给他想办法,到时候就让他搬出去。

    周阳摇头,这绝对不行。他当然知道,这个暂时接收只要他答应了,马上就会变成长久接收。他们家不能住陌生人,这个是他们的底线,谁说什么都不行。

    可是赵宝生却黏上了周阳。可能是周阳平时在队里干活的时候对他有过不少照顾,让他觉得这是他可以抓住的一根稻草。

    也可能是周阳是他来到这里插队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对他和颜悦色的人,即使是拒绝他,周阳也是很认真地找他解释,不是他对他本人有意见,也不是他不想帮他,是他们家情况特殊,不只是他,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答应。

    那种从内心深处表现出来的尊重和善意是赵宝生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的,所以他更加喜欢接近周阳,在生产队干活,总是喜欢跟在周阳后面,休息的时候更是不离他左右。

    并不是为了让周阳照顾自己,赵宝生好似有雏鸟情节一般,只是单纯地喜欢跟着周阳而已。

    周阳能给他从来没在别人身上体会过的包容、温暖、友善和尊重,而且,他还学识丰富,言语有趣,跟所有他见过的农民都不一样。

    甚至他们学校里的很多老师都没有周阳知道的多,更别说他身上的风度和涵养了。

    所以当知道周阳等人要被派来修水库的时候,赵宝生强烈要求一起来。

    老队长马上同意了。不只赵宝生过来了,队里所有的知青也都被派了过来。

    在队里他们也不顶事儿,农活干得还不如十三四岁的孩子,老队长很高兴能把他们打发过来顶个人数。

    在赵宝生的强烈要求下,他被分到了周阳他们这一组。

    只要赵宝生不住进家里,不打扰他们兄妹的正常生活,周阳一点都不介意在干活时照顾他一下,平时相处对他态度也不错。

    周阳做大哥做成了习惯,心地又善良柔软,在可以通融的范围,他一向是很好说话的人,可能这也是赵宝生一直黏着他的主要原因。

    但是,周阳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心软,会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在他们来到工地的第二天,周阳终于对赵宝生的笨拙有了新一层的认识。带着他干活,除了拖后他们这一组的进度,还会影响其他人的情绪。

    周阳简直是眼看着这一组的凝聚力在慢慢流失,如果不赶紧想办法,他们很快就会因为赵宝生的存在而成为一盘散沙。

    作为小组长,又是把赵宝生带进来的人,周阳责无旁贷地得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这些年,周阳兄弟几个算是整个公社的名人了,有能力,性格大气,为人和善,又是每年公社篮球队的主力队员,颇认识了不少朋友,社会关系绝非一般农民可比。

    所以,知道周阳需要帮忙,跟他一起在公社篮球队打球的王军勇马上找到了他。

    王军勇是公社食堂的采购员兼会计,现在被借调到水利基地协助工程队的会计管采购,看着管的事儿不多更没什么官职,人面却很广。

    他马上给赵宝生安排了一个给工地食堂挑水、劈柴干杂活的差事,既解决了周阳眼前的麻烦,也算给赵宝生找了一个合适的去处。

    虽然已经十七岁了,赵宝生还是一副没长开的少年人模样,干工地上的活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实在是非常困难。

    好几次,他挑着两筐土爬坡,连人带筐一起滚下来,狼狈又危险,让周阳看得非常不忍心。

    周阳以为给赵宝生安排了一个轻松的活计,他就不会再黏着他了。可是赵宝生却不这么想。

    他当然知道自己能干上这个轻松让人羡慕的活是谁帮的忙,心里更加感激周阳,有事没事总是往他身边凑,非常关注周阳的情况。

    所以,当他在食堂里听到工地那边喊“塌方了”、“死人了”时,马上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塌方的断崖边一片混乱,在断崖底下挖土、砸石头的人们潮水一样往外跑。塌下来的土和石头在断崖下形成几个小山包一样的大土堆,有人疯狂地挖土抢救同伴,更多的人扔下手里的东西自顾自地奔逃。

    山崖上,陆续还有小规模的塌方发生,沉闷的轰隆声和浓重呛人的灰土烟尘让场面更加恐怖而慌乱,也让人们内心的恐惧更甚,更不顾一切地逃命。

    只有赵宝生逆着人流往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叫着周阳的名字。好几次,他都被人群撞到,不管不顾地踩踏。

    赵宝生一改平时的文弱,疯了一样推开冲撞他的人,用一股自己都吃惊的蛮力爬起来,毫不犹疑地接着往塌方的中心跑去。

    跑到塌方的巨大土堆旁边,他抓住一个拿着铁锹疯狂挖土的人,嘶喊着:“阳子哥呢?周阳在哪?有没有受伤?!”

    那人满头满脸的尘土,耳边鲜血和泥土混着的污迹流进衣服里,也跟赵宝生疯狂地嘶喊,“救人!快!挖土救人!”

    赵宝生一听就慌了,左右看了看,抓起一把铁锹就跟那人一起拼命地挖土。

    一边挖,还一边叫着周阳的名字,眼泪和鼻涕在不知不觉间糊了一脸。

    两个人刚挖了几下,又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塌方,眼看着他们站的地方就要被石头砸中,那个人扔下铁锹就跑,顺手也拽了一把赵宝生。

    幸亏这个人拽着赵宝生跑了一段,否则他就会永远被埋在石头和尘土之下了。

    可是就是这样,他也受了严重的伤,大腿骨折,身上多处砸伤,被送到了县医院。

    很快,几乎工地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一个知青为了救周阳而被砸成重伤的事。

    周阳和墩子相视苦笑,流言就是这样,当事人永远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会被扭曲成什么样。

    而且,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误会不看过程,只说因果,还真就是这样。

    周晚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三四天以后了,周阳周末去沈爷爷那看她,才跟她说了这件事。

    周晚晚沉默了半天,面无表情,心里却对命运的轮回感慨万千。

    这一年左右,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沈爷爷的小院儿里,周阳和墩子每次来看她,兄妹之间的话说也说不完,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去说其它的人,她竟然不知道,赵宝生竟然已经缠上了周阳。

    前世,赵宝生也是因为这次的事缠上了周阳,继而跟他们兄妹熟悉起来,才有了他们后来的孽缘。

    今生他们又经历了这次塌方,只不过这次不是周阳救了赵宝生,而变成了赵宝生犯傻黏上了周阳。

    既然是孽缘,从一开始就要死死掐断,绝不给它一点继续下去的可能。

    周晚晚决定去医院看赵宝生。治好他的病,然后彻底踢开他。

    今生,周晚晚不会给他和他们一家人任何接触周阳的机会,更不会让他们有任何再去压榨欺负周阳的可能。

    前世,周阳在塌方中救了赵宝生,马上被他像今生一样缠上。

    后来,在周阳的极力推荐和奔走下,赵宝生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全大队唯一一个学习赤脚医生的机会,从而摆脱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有时间和精力学习功课,在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考上了大学。

    他的大姐赵宝华,在回城准备接父亲班的前夕,被揭发曾经私下买鸡蛋,投机倒把,马上就要被取消回城资格,赵宝华走投无路,求到他们兄妹头上。

    那是1979年的事了,周晚晚跟赵宝生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他们的事遭到赵家全家的激烈反对。

    周阳为了帮周晚晚在赵家人面前争取机会,帮赵宝华承担下了私下买卖鸡蛋的罪名。

    好在那时候这场红色革命已经结束,周阳才没被抓去批斗,但为了说明情况,还是在公社的小黑屋里被关了三天。

    前世,直到周晚晚去世以后,她才从赵家人的争吵中知道,她的大哥,为了她能被赵家人接纳,瞒着她为赵家做了多少事,受了多少委屈。

    为了帮赵宝生得了肝炎的母亲偷偷买粮食和山货补充营养,他曾经拖着病腿大冬天守在路口等卖山货的人好几天;耽误生产队的活去他们家修漏雨的房子却连口水都不给喝;去周晚晚家做客,被赵宝华和赵宝莲私下里指着鼻子骂山炮……

    周晚晚闭上眼睛,强忍住心里的滔天恨意。今生,她和大哥再也不会跟赵家人有任何关系了。

    如果他们再敢贴上来,那么,前世今生的账,就一起算算好了!

第二五二章 随军

    周晚晚要去医院会一会赵宝生的计划还没成行,他就出院回家了。

    赵宝生这次算是工伤,水利工地那边报销所有的医药费,每天还有补助,生产队在他养伤期间给记正常劳动的工分。

    一般情况下,他这种需要静养的伤病确实是回家比较好。家人能更好地照顾他,城里的各方面条件也比农村要好。

    可是以周晚晚对赵家的了解,他们家的情况并不是这样。

    赵宝生的父亲在解放前是修钟表的手艺人,性格与他一样,颇有些痴气,说话办事不知变通。

    解放后定成分,他得罪了街道办事处的领导,被定了个私营小业主的成分,本应该被安排到工厂做工人,却因为他“有严重剥削行为”,而被判了五年徒刑。

    从监狱出来,因为他是劳改释放分子,一直进不了工厂做正式工人,只能去街道工厂做临时工。

    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当然也就没有相应的福利补助,赵家人的生活几乎全靠赵宝生母亲的工资来维持。

    赵家一家五口挤在一间半屋子里,活动空间加起来也不到二十平米。

    赵宝生曾经说过,他们长大以后,他们家就是男女生宿舍,母亲带着赵宝华和赵宝莲住里屋的炕,他和父亲挤在外屋的小炕上,睡觉的时候使劲儿一伸腿就能把脚伸到做饭的锅里去。

    这样的环境,他为什么不肯去周阳已经为他找好的房子养伤,而要回到狭窄逼仄的家里去?

    其中有什么隐情周晚晚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只要赵宝生和他的家人离自己远远的,她乐得这一生都不知道他们的任何消息。

    赵宝生虽然回家了,周晚晚却非常不放心。赵家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息事宁人的,特别是赵宝华,说不定在酝酿什么呢。

    她得回家去看着大哥,这一世,她绝不能让大哥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了。

    “响铃姐正准备结婚的东西呢,总跟我问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正好可以沾沾她的喜气。”周阳以为妹妹是被关得久了,想回家去玩玩儿,马上帮她说话。

    响铃姐去年没结成婚。赵志刚所在的部队忽然被调往抗美援越战场,他们的婚期也随之耽搁下来。

    好在今年赵志刚平安回来,他们都是大龄青年了,婚事不能再耽搁,部队领导特批了两个月假期,让赵志刚回家结婚。

    “给响铃姐陪嫁的自行车也买回来了,你回去再跟孙大娘一起给她做几套衣裳。”墩子一听周晚晚要回家,也非常高兴。

    家里平时就剩他和周阳了,非常冷清,每天回家,两个人守着偌大的房子,觉得空落落的,吃饭都不香。

    周晚晚回到家的第二天,沈国栋和周晨就请假回来了,还带来了给他们做衣服鞋袜的孙大娘。

    孙大娘解放前是给人做衣服的裁缝,在绥林县里非常有名气,解放后在县第三百货商店的纺织柜台做裁缝。私下里也接一些私活回家干。

    后来割资本主义尾巴,孙大娘就再不敢接私活了。

    直到沈国栋找到她,雇她给他们兄妹几个做一年四季的衣服鞋袜,定期过来拆洗被子。

    虽然小马阿姨愿意照顾他们,响铃姐和赵五婶还有屯子里一些受过他们恩惠的婶子大娘也能帮把手,他们还是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

    别人的好意偶尔接受一次可以,长年累月地依靠别人他们几个人都接受不了。而且,时间长了,一定会出这样那样的事影响感情。

    所以沈国栋早在他们几个组成新家那一年就找到了孙大娘。这些年,孙大娘拿着他们给的不菲酬劳,尽心尽力地打理着几个孩子的衣物,双方相处非常融洽。

    孙大娘一直是以沈国栋远房表姨的身份来周家的,连响铃姐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见到孙大娘过来,响铃姐赶紧张罗着要去给她做饭,这次孙大娘是过来给她做结婚的衣裳的,周阳他们早就跟她说好了,要好好送她几套衣裳,让她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周晚晚和周晨把给响铃姐买的衣料抱出来,孙大娘看得啧啧称叹。

    夏天的衣料一水儿的的确良,这种料子刚流行起来,县里的百货公司还没进过货,据说只有有门路的人托人去北京、上海才能买来一块。

    这么金贵的东西,周家这几个孩子送人一出手就是四身儿!一块八一尺的料子,四身儿就得将近一百块钱!

    而且还不止这些,秋天和冬天的大衣、裤子、外套,都是厚薄不等的毛呢料子,好几个颜色的料子摞了老高,周晨笑眯眯地拍了拍,“全给响铃姐做了,给她压箱底儿!以后跟赵大哥随军,总得穿好点!”

    孙大娘不是眼皮浅没见过世面的人,解放前她也是毛呢丝绸珍珠鞋带纯金扣子什么都经过手的,却还是被被这几个孩子的大手笔给震惊到了。

    那些毛呢就算了,她这些年也接触了不少,孙大娘摸着鲜亮挺括的的确良料子爱不释手,“这可是好东西!这花色棉布肯定染不出来!咋揉都不出褶子,还结实,更不起球!”

    这个年代,的确良几乎是时髦、高档、时尚的代名词,的确良衣服对老百姓来说就等同于奢侈品,一般人结婚的时候能穿上一件的确良的衣裳,那就满足得不得了了,不知要羡煞多少姑娘。

    “响铃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孙大娘看着周家这几个孩子,真心诚意地说道。

    周晚晚把自己设计的几件简洁又精致的衣服样子拿给孙大娘看,两人研究这这里加一个花边,那边要不要收紧一点,很像那么回事儿的样子。

    周阳笑眯眯地坐在旁边看着妹妹,眼睛忽然有点热。

    不知不觉的,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周晨跑到厨房去给响铃姐帮忙去了。墩子端着一盆水赶紧在家里东擦一遍西擦一遍,就怕洁癖又有强迫症的周晨看出来他们已经两天没好好擦灰了。

    沈国栋闲不住地去捣乱,“这个好看!给囡囡做一件!这个也好看!这个、这个,这些都好看!照囡囡画的样子,每样儿都给她做一件!”

    孙大娘笑了,“这都是大人的样子,给囡囡做不合适。等做完响铃的,给囡囡再找几个新样子。”

    周晚晚看沈国栋还有意见,赶紧拿起一张图纸拍到他脸上,“沈哥哥,我喜欢这个样子,你看做一件这样的好不好看。”

    沈国栋马上捧着图纸仔细研究去了,孙大娘也能安静地查看布料搭配颜色了。

    “囡囡,你那个围巾学会了吗?”孙大娘上一次来教了她织最简单的围巾,“我们毛纺柜台进了好几样毛线,我瞅着都不错,你要是想织围巾,赶紧过去买,我看着过几天就得卖断货。”

    “织了,沈哥哥买回来毛线了。”够她织十条围巾的。

    “囡囡,我的围巾排第几?”沈国栋忽然想起来。周阳、墩子、周晨、加上他,四个人呢,他能第几个围上?

    “第四。”周晚晚头也不抬,帮孙大娘拿着软尺量尺寸。

    沈国栋反应了一下,不干了,“第四不就是最后一名?”

    孙大娘和周阳都笑了。

    “我排第五。”周晚晚抬头看了他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呼扇了一下,黑亮如宝石的眼睛惊鸿一瞥,又垂下去了。

    沈国栋摸摸鼻子,“那,那我排第五吧,让你的排第四。”

    “谢谢沈哥哥。”周晚晚抬头冲沈国栋甜甜地笑了一下,水光潋滟的大眼睛如碎金般的阳光撒在湖面,看得沈国栋的心里一晃。

    “这个小丫头呦!你怎么这么会哄人!”孙大娘忍不住抱了一下周晚晚。她从周晚晚三岁的时候就来周家干活,看着她长大,要不是亲眼所见,她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么聪明懂事的孩子。

    “嗯,被她忽悠了还觉得挺美。”沈国栋也笑,过来捏周晚晚的脸,“你就是个小忽悠!”

    小忽悠周晚晚忽悠完沈国栋又去忽悠响铃姐,“赵大哥在部队,你结完婚就得随军,要不他一个人在那也没个人照顾,多可怜。”

    “他们屯子有一个跟他一块儿当兵的,这回也跟他一起上的战场,牺牲了。你赵大哥在他死前答应他了,帮他照顾家里,我要是也跟着随军了,那这两家老人咋整?”

    周晚晚在心里叹气,她当然知道这个情况,要不然忽悠你随军干嘛?

    那家又是老人又是寡妇和孩子的,再加上赵志刚的父母、弟弟妹妹,响铃姐要是不去随军,结婚以后就和这些人纠缠吧。那可有她受的了。

    “赵大哥既然答应了他战友,那就一定是有主意了。他答应的时候你们还没结婚,他自己不是也照顾了?你们结婚了也没必要改,还按现在的办法来,啥都不影响啊。”

    周晚晚不管赵志刚怎么打算的,她是绝不想看着响铃姐年纪轻轻就背上这样沉重的负担,一年只见一个月丈夫,其它时间都消磨在那两家的鸡毛蒜皮里,最后把她的青春和灵气都耗尽。

第二五三章 信仰

    这天吃饭的时候,沈国栋给大家讲了一个笑话,是有关于的确良的。

    “一家商店进了的确良,一大群人排队去买。一个小伙子排了很久的队,好容易轮到他了,就只剩下一尺了。

    他本来是打算做一件衬衫,这一尺也不够啊!正为难呢,售货员不耐烦了,就问他‘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后面人还等着呢!’这哥们儿一着急,就买了。

    他拿这一尺布做了一条裤衩,心里又觉得亏,穿条的确良裤衩也不能跟人显摆呀!就在腰上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内有的确良’。

    有一天,他去上厕所,就把这块牌子挂到了厕所门外。出来一看,外面排了长长一队人!一位大娘急得直嚷嚷‘不是说里面有的确良吗?等了这么长时间,还卖不卖呀?’”

    饭桌上哄堂大笑,响铃姐和孙大娘都笑出了眼泪。

    “这小伙子也傻!做个假领子戴上,不就谁都看着了!”孙大娘给的建议最专业。

    响铃姐抿嘴笑,把周晚晚堆在碗边不爱吃的干豆腐夹到自己碗里吃了。

    周晚晚小心地瞄了一眼周晨,看他眨了眨眼睛,没好意思阻止响铃姐,高兴地接着吃饭。

    “晚上囡囡跟我去做饭,趁我这些天有空,再教你做几个菜。”响铃姐婚期定下来以后,就一直在找时间教周晚晚做饭,“女孩子大了,得有几样拿手菜,要不以后结婚了在婆家不好站脚。”

    “有这几个在,囡囡咋地也不能让人给欺负了!你就放心吧!”孙大娘笑着指了指面前的这一圈大小伙子。

    响铃姐却不同意,“娘家人再硬气,日子还得是俩人自个过出来,动不动就回来找娘家人,也得让婆家人看不起。”

    “说得也是,”孙大娘叹了口气,“做女人不容易啊!得给小囡囡找个好人家,可不能让人给欺负了!”

    周阳几个的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复杂阴郁。

    他们知道响铃姐和孙大娘说得都对,可是一想到妹妹以后要嫁人,得去别人家了,心里就难受得被挖走了一块一样。

    “囡囡这么小,嫁人早着呢!不要说这些了!”周晨第一次唐突而没有礼貌地对响铃姐和孙大娘说话。

    语气非常冲,跟人赌气一样。

    沈国栋一摔筷子,饭都不吃了。

    孙大娘也看出几个男孩子的心思了,“好好好!你们家宝贝囡囡这么小,不用嫁人!不说啦!快好好吃饭吧!”

    周晨勉强扯出一点笑来,眼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心不在焉地跟孙大娘说了几句,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周晚晚在心里叹了口气,挤到周晨的椅子上楼住他的脖子哄他,“二哥,我的秋千怎么晃起来嘎吱吱响呢?吵死了!你快点给我修好啊。

    春天的时候,我不是说要在门口种一排向日葵吗?怎么都是格桑花?你给我弄几棵向日葵来栽上,我明天早上就要!你要是不给我弄来,我就不许你去上班!”

    周晚晚摇晃着周晨的脖子,整个人都腻在他身上,“我说什么你都记不住!你怎么当人家哥哥的呀!”

    周晨一下就笑了,“去年不是你自己说喜欢格桑花,要把满院子都种上的吗?一会儿一个样,你说我记住你哪次说的话好?”

    周晚晚咯咯笑着耍赖,“我一直说不去上学,你就记不住!”

    周晨笑着弹了一下周晚晚的小脑门儿,“这个没商量!除了这个我什么不听你的?”

    周晚晚嘟着嘴往桌子上一指,“我不想吃青椒干豆腐,你还总让我吃。”

    周晨被她噎得直瞪眼睛。周阳几个看得哈哈大笑。

    孙大娘和响铃姐对视一眼,看着不知不觉被周晚晚哄得眉开眼笑的几个人,摇头苦笑。现在提都不让提,以后这丫头到了要嫁人的时候,这几个可怎么办呦!

    响铃姐还是坚持要教周晚晚做饭,“别的都好学,你聪明,看看就会了。就这做饭,不自个上手就是不行。等姐走了,家里那几个肯定啥都不让你碰。不教会你,我咋地都不放心。”

    响铃姐说完,脸忽然有点红,“还有个事儿,我寻思着,也得教你。以后我也不能常回来,万一你提早摊上了,也没个人问的,到时候害怕就遭了。”

    响铃姐把周晚晚拉到身边,小声在她耳边嘀咕,“女孩子大了,每个月都得流血,叫例假,你别怕……还有小背心,等你前面开始长了,也得穿……”

    响铃姐红着脸,详细地给周晚晚解释这些本应是母亲教导她的东西。

    响铃姐说完,周晚晚抱住她的腰,好半天不肯松手。

    这些事对一个懵懂的女孩子来说有多么重要,没人会比周晚晚更了解。

    前世,她是如何慌乱狼狈地渡过这个成长阶段的,至今仍历历在目。今生,虽然她不再需要这些指导了,却对能事无巨细地帮她想到的响铃姐感激不已。

    前世今生,她都没体会过母爱。响铃姐的善良真诚和毫无保留的爱护,让她不再觉得遗憾。

    人世间所有美好的情感都是可以传承的,母亲给响铃姐的爱护和温暖,响铃姐加倍回报到了她的身上。

    这份爱传递到她这里,没有损耗,反而更加丰沛,同时也温暖了两个人的心。

    很多人都说善良的人傻气,今生归来,她也曾经咬牙切齿地发誓,她只相信弱肉强食,对人性彻底不再抱有希望。

    可是,这十年来的经历却慢慢地改变了周晚晚的想法。

    她遇到了那么多善良的人,沈爷爷,小张叔叔,小马阿姨,郭老先生,赵五婶一家人,响铃姐,宝成叔……

    这些人给了他们兄妹那么多那么多美好真挚的感情,让他们的心一直都在感动中温暖柔软,也一直都在感恩中充满力量地前行。

    不知不觉间,周晚晚开始虔诚而笃定地信仰善良,这是人世间最朴素也最有力量的东西,它能在传递中不断增长,它能让人变得勇敢坚强,更能让一个人荒芜黑暗的内心变得丰沛温暖。

    周晚晚笃信的善良并不是对谁来说都适用的,至少她知道,对周家人来说,跟他们讲善良,那就是自我毁灭。

    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那里。周春喜夫妇已经快被他们自己所谓的善良把周兰给害死了。

    周老太太一行人都被判刑以后,周春喜夫妇就开始养他们留下的这群孩子。

    周红英、周玲、周梅花、周铁柱、钱燕、钱磊,这些孩子他们一个也抛不下,都成了背在身上的责任。

    钱燕死咬着牙要上学,钱铁也跪在周春喜面前哭,最后他们还得供这两个钱家的孩子上学。

    等周平终于请下半天假,带着程玉林回家的时候,她只看了一眼前的父母和妹妹,就气得摔门而去。

    她来之前已经把家里的情况打听清楚了,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他们的样子给刺激得心里冒火。

    周春喜和李贵芝形容干枯憔悴,眼神空洞疲惫,衣衫褴褛,身形消瘦,这些她都能想到。

    她想不到的是,周兰会被他们养成这个样子。

    周兰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和长期受到打骂虐待,瘦小孱弱,严重的八字腿,鸡胸,小小年纪,竟然得了夜盲症,这是常年吃不到油水的大人才会得的病。

    周兰不只是身体几乎半残,心智也受到了影响。

    她看见陌生人就蜷缩到屋角,尽量把自己藏起来,跟她说话,她要么是紧闭着嘴一言不发,要么是在嘴里吞吞吐吐几乎说不出一句整话。

    周平被程玉林拉了回来,劝了半天,才肯回去面对呆滞着一张脸看着他们的周春喜和李贵芝。

    “我要把周兰带走。”这是周平离家七年以后,对父母说的第一句话。

    此时此刻,她后悔得痛彻心肺,她应该在七年前就说这句话,做这件事的。

    周平回来之前,就打算好了,对周家人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她必须帮父母收拾干净。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那怎么都是她的父母,周平做不到完全放弃不管。

    周玲赶回家里去,有周军这个二十多岁的哥哥不靠,别人有什么理由管你吃饭穿衣?

    再说,她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去生产队干活也能养活自己,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吃白饭?

    周梅花和周铁柱都回自己家里去,连老周家的孩子都不是,凭什么让周家人养活?

    别说他们还小,走投无路。周梅花已经十三岁了,当年她十岁就进生产队干活了,你十三岁了更能去了。就是挣三等工分,也够你俩一年吃饭了。

    钱铁和钱燕,当然是回你们老钱家去。有父亲有亲哥哥的人,不去靠他们,别人凭什么供你们念书吃饭?

    至于周红英,那就更不用说了,都二十一岁的大姑娘了,谁还能管你一辈子?!

    周平雷厉风行,该送走的送走,该推出去的推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就让周春喜夫妇的眼前干干净净。

    然后周平又带着周春喜夫妇去了老队长那里,跟他打好招呼,以后队里分了钱粮都由她给父母保管,然后再按月给他们。决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做完这些,他们又带着周兰来到周阳家里。

    李秀华的事,周平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她还欠周阳几个孩子一个郑重的道歉。

    周阳几个冷静地听着周平道歉,避过她深深鞠的那一躬。

    对母亲的事,他们永不原谅。

    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无论有什么理由和借口,无论多么痛悔,他们都不会说出那句原谅。

    周平在这件事里只是懦弱地没敢当时就揭发那些人,所以他们不恨她,却也不打算与她有什么深入的交往。

    他们失去的是母亲。

    不用说任何别的话,只这一个理由,他们觉得就已足够。

    但他们还是对周兰心软了。在周家这些人里,也许只有周兰是最无辜的了。

    她的遭遇,触动了兄妹几个各自的心事。

    周阳和周晨简直是后怕,如果当年他们不那么努力地离开周家,是不是妹妹也有可能变成她这个样子?

    周晚晚却想到了自己的前世。如果没有两个哥哥的倾力爱护,她前世可能还不如周兰,连活下去的可能都没有。

    所以,在周平要带周兰离开时,周晨给她收拾了一大包衣服,“是囡囡小时候穿的,都挺新的,六丫现在穿正好。等过几天六丫要走的时候,我们再做两套新的给她。”

    周平打算现在就把周兰带到水利工地去,过几天她再请假,把周兰送到一个定点接收工地牺牲人员遗孤的福利院,让周兰暂时在那里休养,她放假了再去把她接回家。

    周晚晚则给周兰拿了一大盒巧克力糖,“每天吃一颗,你的病就好了。”

    如果前世有人帮他们兄妹一把,他们是不是不会结局那样凄惨?周晚晚刚重生的时候经常会纠结这个问题。

    现在,她想帮一帮周兰。

    她帮周兰调理好身体,以后周兰跟周平一起生活,永远远离周家,人生一定会变得不同吧?

第二五四章 端午

    响铃姐和赵志刚的婚礼定在了六月十三号,农历五月初十。

    这是响铃姐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端午节了,大家都非常重视。

    周晚晚和周晨提前大半个月就把采购清单列了出来,沈国栋发挥他粮食公司经理的职业优势,糯米、粽叶、大枣、各色豆子、大豆油、芝麻,只要他们能想出来,他就能给淘腾回来。

    粽子提前两三天就煮出来了,响铃姐做了传统的大枣、豆沙馅和五谷粽,周晚晚和周晨研究了半天菜谱,做了咸蛋黄鲜肉和百果粽。

    北方基本是不吃咸粽子的,特别是肉粽,大家都觉得很新鲜,抢着尝鲜。五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食力惊人,二十多个肉粽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吃得干干净净。

    响铃姐几个看看空了的盆子,又看了看周晚晚瞪着大眼睛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都笑得不行。

    “再包两锅!咱给沈爷爷送点去!让他也尝尝囡囡做出来的好东西!”周阳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笑得骄傲极了。

    响铃姐带着周晨和周晚晚接着包粽子,周阳和墩子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一新,房檐上挂了五颜六色的纸葫芦和燕子,门上也挂了艾草。

    沈国栋仔细看了一会儿响铃姐包粽子的手法,拿出小刀裁粽叶,又找出周晚晚编手链的五色丝线,自己在旁边鼓捣了起来。

    下一锅粽子出锅的时候,沈国栋的手工作品也随之出炉了。

    他做了一小串指甲盖大小的小粽子,用五彩线仔细缠起来,红黄蓝绿紫五种颜色绑在墨绿色的粽叶上,间隔着挂在一起,颜色非常活泼鲜亮。

    饱满的小粽子圆润可爱,洗净晾干,挂在周晚晚的裙子上,走起路来随着裙摆轻轻晃动,漂亮又有趣。

    “不务正业,投机取巧!”周晨吃醋了,他怎么没想到要给妹妹做一个这样的礼物呢?!看把小丫头给高兴的!

    响铃姐看得两眼放光,“国栋的手真是巧!”

    周晚晚也非常喜欢这个礼物,戴着满院子晃,小汪亦步亦趋地跟着,吓得沈国栋指着小汪警告,“你要是敢给一口吞了,我把你毛拔秃了!”

    不怪沈国栋多心,小汪是有不良记录的。

    第一锅粽子煮出来,它贱兮兮地去跟响铃姐撒娇,响铃姐哄它,随手一指手边装粽子的大盆,“现在烫,待会儿让你随便吃。”

    小汪在吃上智商一流,认定了那一大盆都是它的,趁响铃姐不注意,一口气吞了八个大粽子,一口一个,粽叶都没剥,等响铃姐发现的时候,它已经被噎得满院子乱蹦了。

    粽子都包好了,周晚晚和周晨又开始准备节礼。

    沈爷爷那边人多,粽子每样都送了二十个,咸鸭蛋、鲜鱼和鲜黄鳝、菜园子里的早熟蔬菜、野菜蘑菇山货,林林总总好几大筐,小张叔叔的后备箱几乎塞不下。

    周晚晚又拿出一个精巧的小布袋子,“我编的五彩手链,端午的早上给沈爷爷和郭爷爷系在手上,保平安的!小张叔叔和小马阿姨也有。”

    其它的亲友就不用准备这么全面周到了,只根据家里的人数送一些咸鸭蛋和粽子就可以了。

    宋屯的姥姥家那边他们逢年过节还是会送节礼,来往却不那么频繁了,周晚晚自从出事以后,一次都没再去过。兄妹几个跟李庆云家更是彻底断了来往。

    当年周霞去求助,如果不是王立芹从中搅合,可能就不会有后面的悲剧。

    周阳最生气的是王立芹知道了周霞的事,竟然还瞒着大家,最后酿成大祸,她还在旁边说风凉话,“老周家这俩闺女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屯子里处得好的人家,像赵五叔家,宝成叔家,张三脖子家,这些人家每家都送去几个粽子和咸鸭蛋,东西不多,不会造成别人的负担,就是让大伙儿跟着尝尝鲜。

    特别是今年新做出来的咸蛋黄肉粽,北方大多数人都没吃过。

    周晚晚又偷偷准备了两份节礼,一份给周晨,“让霍伯伯也尝尝我们家的粽子。”

    霍老头爱吃甜食,她只放了二十个各色甜粽子,两瓶沈国栋从沈爷爷那边顺来的好酒,还有一大袋加了糖炒的黄豆。

    周晨跟霍老头学习的事家里除了周晚晚,谁都不知道。所谓秘密,最安全的保密方式就是谁都不说。

    无关信任问题。只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力所不能控制的意外,与其拿自己和别人去冒险,不如死死守住,永远杜绝泄密的可能。

    周晨把妹妹搂过来,用脸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头顶。

    这个家里,他们跟谁的感情都非常深厚,不分彼此。但要论知心,还是他们兄妹两人最了解彼此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这种血脉相通的亲密无间经常让周晨的心里柔软温暖,眼睛发热,莫名地想流泪。

    另一份礼物,周晚晚交给了响铃姐,“赵大哥来的时候,让他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端午节赵志刚要来响铃姐家送节礼的,按这时候的规矩,响铃姐回送赵志刚两双鞋就可以了,要再加送别的,就只能是感情特别好,私下给的了。

    周晚晚看得出来,他们吃粽子的时候,响铃姐就开始惦记赵志刚了。

    跟周家兄妹再亲密,这也不是自己家的东西,响铃姐很有分寸地什么都没说。

    周晚晚希望响铃姐跟赵志刚的感情能更亲密一些,他们结婚以后,赵家的情况太复杂了,两人感情好,赵志刚才能多为响铃姐着想一些。

    送完节礼,马上就是端午节了。

    端午节的早晨,周晚晚睁开眼睛,手腕和脚腕上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系上了五彩丝线。她房间的窗台上也插着一把新鲜水嫩还带着露珠的艾草。

    “小懒虫,快起来走百病去!”这是周晨一年唯一的一次不让周晚晚睡到自然醒,硬是把她叫起来。

    外面的天色还早,天空一片干净的烟灰蓝,隐隐的天光刚出现,离太阳出来还得一会儿。

    他们要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去麦子地里打个滚,让身上沾沾端午的露水,据说这样能保证一年百病不侵。

    周晚晚强撑着起床,看见自己昨晚睡前放在枕边的五彩手链,赶紧拿过来一条先给周晨系上,又跑出去找周阳几个。

    沈国栋蹲在地上美滋滋地让周晚晚给他系手链,刚要张嘴说话,被周晚晚一巴掌给拍回去,“不许说话!”

    老人传下来的规矩,系五彩线的时候说话就不灵了。

    墩子和周阳也乖乖地让周晚晚给系上手链,周晨收拾完过来叫大家走,看着闭着嘴一句话不说的几个人,“怎么了?”

    周阳几个都去看周晚晚。

    周晚晚扶额,“现在可以说话了。”

    走完百病,大家说说笑笑地带着一大捧野花和艾蒿回家。

    小汪身上的毛一缕一缕地贴在身上,在周晚晚前面左蹦一下右蹦一下地逗引她,希望她能像刚才一样,在麦地里跟它滚在一起玩儿。

    墩子使劲儿擦着自己的脖子,几乎要跟小汪咆哮了,“下次你再敢这么舔我我也拔光你的毛!”

    小汪太兴奋了。一年只有这一个早晨,全家人都陪它在麦地里打滚,这简直是它的狂欢节,它高兴得几乎疯了。

    别人它不敢舔,就欺负好脾气的墩子,差点用口水给他洗澡。

    过完端午,响铃姐结婚的日子也马上就到了。

    结婚前两天,响铃姐的舅舅把赵志刚的父母和孙老奶叫到一起,又找了老队长和赵志刚他们队的队长做见证,立下了养老文书。

    响铃姐结婚以后,赵志刚要给孙老奶养老,这是当初相看之前就已经说好了的条件。

    响铃姐漂亮能干,当初很多人都托媒人来提亲,都被这个条件给吓回去了。

    在当时的农村,结婚以后要给丈母娘养老,那跟倒插门有什么区别?要么家里实在是穷得没办法,要么是人不行,否则好好的男人谁会倒插门?!

    那可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

    即使有小伙子爱慕响铃姐不在乎这个,家里的老人也是死都不会同意的。而能同意的,响铃姐又看不上。

    能遇上赵志刚,响铃姐母女感激得几乎要给老天磕几个头了。所以,即使是他家里负担重,现在又多了需要照顾的战友一家,响铃姐也毫无怨言。

    立下了养老文书,孙老奶才算真的松了一口气。孙老奶的娘家兄弟也几乎老泪纵横。

    能老来有靠,这对一辈子守寡又没儿子的孙老奶来说,才算是真的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响铃姐结婚以后,孙老奶也会跟着过去一起生活。

    周阳兄妹几个很认真地跟响铃姐母女谈过这件事,都觉得这样隐患很多。孙老奶现在身体很好,就靠养鸡一年也能收入不少,养活自己足够了。

    周阳他们又在一个屯子住着,平时多过来照看着,她一个人生活绝不会有问题。

    可是孙老奶不这么想,她现在能干活,能挣钱,跟过去多帮衬着他们点,以后让人家养老也能有点底气。要不不能动了再过去,咋有脸端人家的饭碗?

    周阳几个毫无办法。毕竟这是孙老奶一直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事,他们再觉得不可行,也不能说得太深。

    解决了孙老奶的养老问题,响铃姐的婚礼马上就到了。

第二五五章 送嫁

    响铃姐结婚这天,沈国栋从粮食公司开来一辆两吨半的东风牌大卡车,高高的车头,擦得发亮的军绿色的车体,往响铃姐家门口一停,全屯子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陪着赵志刚来接亲的亲戚和战友都被这个阵势给震住了。不是说新娘子是寡母独女吗?怎么会有大卡车来送亲?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那得多有钱有势啊?!

    等看到响铃的嫁妆,他们脸上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了,这哪是嫁女儿,就这些陪嫁的东西,娶几个媳妇都足够了!

    现在农村嫁女儿,最普通的陪嫁就是两床新铺盖,一些暖瓶、脸盆之类的日用品。

    条件好又疼女儿的人家,才会给女儿置办一些桌子、椅子之类的家具,有十六条腿的,有三十条腿的,三十六条腿的就很不错了,最多的据说是七十二条腿,那是非常非常少见的。

    这些腿,是按各种家具的腿加起来算的。

    至于城里人嫁女儿时兴的三转一响,农村根本想都不敢想。饭刚能吃饱几年,谁也没那个能力。

    所以,当周阳几个从屋里把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这些传说中的三转一响给抬出来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至少七八套被褥,桌椅衣柜,脸盆暖瓶大镜子,装满衣物的四口大箱子,嫁妆流水一样从屋里抬出来,让大伙儿围着看一遍,等着新娘子出来以后装车。

    “****!这赵志刚哪是娶了个老婆!这是娶了个金蛋回去啊!”跟着赵志刚来接亲的一个战友忍不住赞叹。

    来的时候他们还有些别扭,这赵志刚就是半个倒插门女婿,跟着去接亲都觉得有点脸上无光,怎么都没想到新娘子家底这么丰厚!人面这么广!

    就冲这些家底,让他们倒插门也能行啊!更别说以后还能跟着沾别的光了。

    有眼尖的已经注意到响铃姐家门口停着的那一排自行车了,得有十多辆!

    这是来了多少好亲戚呀!就是公社大院儿,都是当官儿的去的地方,那也从来没停过这么多辆自行车!

    当打扮一新的响铃出来时,十几个来接亲的青年人被刺激得嗷嗷直叫,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再加上这么多陪嫁!这赵志刚是走了什么****运!?

    趁着人多,一群小伙子使劲儿起哄,互相推搡着往前挤,嗷嗷叫得更欢。

    挤,挤趴下他个龟孙子!

    今天不好好收拾一下赵志刚心里太他妈不平衡了!

    周阳跟他找来帮忙的人一使眼色,几个人高马大平均身高超过一米八五的公社篮球队队员马上挺身而出,什么都不用干,就站在那一堵,捣乱的一群人就完全没了发挥的空间。

    个别有两个不服气的,还想往前挤,墩子和沈国栋一人攥住一个,笑嘻嘻地打招呼,“哥们儿!看着你眼熟啊!”

    那两个人额头马上冒出冷汗,感觉自己被一把大铁钳子紧紧夹住一般,哪还有胆子去捣乱。

    周阳赶紧指挥负责抬嫁妆的另一拨人装车,让赵五婶几个送亲的娘家人把响铃姐扶到卡车上,又仔细清点了一遍东西和送亲的人数,确认无误,才一拍驾驶座的车门,“出发!”

    大卡车长长地鸣了一声车笛,轰隆隆地启动,威风凛凛地出发了!

    周晨带着早就组织好的自行车队,超过故意慢悠悠开着的大卡车,十几辆自行车一路按着车铃,潮水一样占满了整条公路,浩浩荡荡地去给响铃姐的送嫁车开路去了。

    赵志刚早被周阳让上了送亲的大卡车,至于跟他来接亲的人,按这边的规矩,是不能上娘家的送亲车的,只能傻呆呆地站在来时坐的马车旁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几位大哥,我跟大舅坐你们的车过去,走吧!”周阳扶着响铃姐的舅舅笑嘻嘻地等在旁边。

    女方家最有身份的娘舅和婚礼实际上的操办人来招待他们,这种接待规格他们挑不出任何毛病,吃了一车屁股黑烟的十几个接亲人只能把自己肚子里的窝囊气咽进去,还得陪着笑脸跟周阳和响铃姐的娘舅寒暄。

    他们挑不出人家的毛病,人家这可是娘家人,今天的贵宾,要是让人家挑出他们的失礼之处,那可今天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周晚晚坐在沈国栋的自行车大梁上,迎着六月的暖风把头微微仰起来,闭上眼睛,慢慢勾起唇角。

    响铃姐期待了这么久的新生活终于开始了。这些年,她看着这个勤劳善良又坚韧聪明的女孩子一路走来,真是替她高兴。

    “响铃姐是个勇敢的人。”周晚晚喃喃自语。

    想要,就去争取。不怕付出,不计算得失,执着而纯粹。

    这是今生她最缺少的东西。

    虽然她对爱情不抱任何期待,甚至可以说是避若蛇蝎,这一刻,她却想让自己去相信,至少去相信响铃姐的爱情一定会开花结果,幸福美满。

    周晚晚真心期待响铃姐的爱情能长长久久地甜蜜下去,能让她一辈子做一个敢爱敢闯单纯而幸福的小女人。

    “怎么不高兴了?”沈国栋把周晚晚的脑袋转过来,仔细看了几眼,用手遮住她的眼睛,“不要笑了,你又不想笑。”

    周晚晚一愣,然后就笑了。

    这次是真的微笑,目光盈盈,温暖的笑意从心里涌上眼睛,再慢慢蔓延到眼角眉梢。

    沈国栋这个家伙,有时候直觉敏锐得像森林里的野兽。

    沈国栋也笑了,每次看到周晚晚这样笑,他都会不自觉地被感染,也跟着笑起来。

    “又高兴啦?”沈国栋用下巴抵着周晚晚的头顶,戳戳她的小发卷,自言自语地嘀咕,“你想响铃姐了我就送你来看她,又不远。保证还跟她在家里时一样,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嗯。”周晚晚轻轻点头,“还能有借口出来,顺便去吃冰糕。”

    周晨把郭老先生的话奉若圣旨,他说周晚晚体质偏寒,夏天也不要多吃寒凉的东西,周晨就严格监视沈国栋,一个月只许把妹妹带出去吃一次冰糕。

    “可不是!响铃姐结婚了可真好!”沈国栋一听就高兴了,脚下用力,紧踩几下,箭一样冲到最前面,冲身后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挥手,“呦吼!同志们!冲啊!”

    十几辆自行车上的二十多个小伙子怪叫着呼啸而过,把公路边树林里放牛的老大爷吓得紧紧抓住牛缰绳双手直抖。

    妈呀!这是又要闹胡子还是咋地?!

    到了赵志刚家,所有人都被送亲的大卡车和自行车队给震住了,赵家请来帮忙主持局面的大队会计几乎是磕磕绊绊地接待了打头阵的这群娘家人。

    等响铃姐的婚车停下来,看到车上的嫁妆,赵家这边亲戚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谁都没想到,赵志刚这个无依无靠还需要他来养娘家妈的媳妇,嫁妆会这么丰厚。

    更没想到,来送嫁的娘家人会这么气派硬气。

    就是娶个城里姑娘,能拿出这么一车嫁妆的也不多!

    按这边结婚的规矩,婚车到了,新娘子和娘家人都不下车,嫁妆更是不许搬,婆家人要给娘家“压轿”的童男“压轿钱”。

    娘家人对“压轿钱”满意了,才会让“压轿”的童男下车,然后新娘子才能下车,后面也就可以搬嫁妆进门了。

    这个压轿钱给多少的都有,一般都根据新娘子的嫁妆来定。

    人家新媳妇带来的嫁妆多,婆家人当然得给媳妇做脸面,“压轿钱”也就给得丰厚。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所以,当响铃姐怀里坐着的小表侄伸出小胖手要去接赵志刚母亲递过去的一毛钱时,坐在响铃姐旁边的大表嫂啪一下打掉了儿子的手。

    现在生产队的工分比以前值钱了,一个最少也得值四、五分钱,一个人一天至少也能挣三毛钱,儿子结婚,赵老太太就拿两个工分的钱来给“压轿钱”?!你们老赵家这是寒掺谁呢?!

    人家娶个啥陪嫁都没有的丑媳妇还得给五毛钱呢!

    大表嫂阴沉着脸什么都没说,脸上的表情却什么都说出来了。

    送亲车上一片安静,谁都没有说话,都等着看赵志刚怎么表态。

    赵志刚满脸通红,把他娘拉到旁边焦急地问她,“娘,昨天我给你那五块钱呢?”

    “我手里就那五块钱了,一点不留都给出去?以后咱一大家子不过日子了?”赵志刚的母亲瘦小干枯,眼神有点茫然,一副自己一点主意没有全心全意依赖儿子的样子。

    “先拿出来吧!过了婚礼再说!”赵志刚现在已经急得什么都顾不得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呢,他的脸火辣辣地几乎要着火了。

    “过了婚礼说啥都晚了!”赵志刚的大妹赵玉秀一把拉开母亲,跟哥哥对峙起来,“大哥,嫂子家那么有钱,还在乎这点‘压轿钱’?她这还没进门呢,就想压咱家人一头,以后娘和我们在这个家里还有站脚的地方吗?”

    赵玉秀把低头抹眼角的母亲拉到过来给赵志刚看,“你看把****的!有这么不懂事儿的吗?!我就不信了,没这五块钱她就不下车不结婚了!”

    “你别跟着瞎搅合!是不是你给妈出的注意?!”赵志刚太了解母亲了,要不是妹妹给她出主意,她一定是自己说什么听什么的。

    “是我!我说错了?她进门就得把咱们全家都刮拉干干净净地才甘心?我们都扎起脖子不活了!就可着她一个人得了!”

    赵志刚根本没时间跟妹妹纠缠这件事,婚车还在那停着呢,他得先把媳妇接下来再说呀!

    看儿子真急了,赵老太太赶紧掀开青布布衫的下摆,手忙脚乱地去解腰上宽布条做的腰带,“老大啊,你别着急,娘把钱给你,你说咋花就咋花!全都给你媳妇,娘一分都不要。”

    赵玉秀气得直跺脚,“大哥!你这么逼娘干啥呀!?”

    赵志刚根本没精力去管妹妹,他娘马上就要当众脱裤子了!

    “娘!进屋去拿!走走!我跟你进去!”

    “我就不信了!没这五块钱她今天就不下车了?!哥,你看我的!”赵玉秀转身就往婚车走去。

    赵玉秀快步走到婚车前,踩上临时搬过来当脚踏的一个破木箱子,看着响铃怀里的小侄子笑,“小小子真好看!姑姑带你去吃好吃的!来!”

    说着,一把抱住小家伙就要强行把他抱下车。

    这边婚礼的规矩,“压轿”的小孩下车了,新娘子也就得跟着下车了。赵玉秀是想把小男孩儿抢下来,强迫响铃跟着下车,省下“压轿钱”,

    坐在响铃身边的大表嫂早有准备,一把抢回儿子,顺手一挥,把赵玉秀推了个趔趄。

    赵玉秀站在木箱子上本来就不稳,被这么一推,趔趄了两下,手胡乱抓了几把,什么都没抓到,扑通一声掉了下去,结结实实在地上摔了个屁墩儿。

    赵玉秀坐在地上马上就哭了起来,不依不饶,非说新娘子的娘家人打她,几个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年轻媳妇也过来帮腔,其它没看清情况的赵家亲戚一看,也马上过来跟着嚷嚷。

    婚车上的婶子大娘嫂子表姐妹一大群女人被晾得本来就火气很大,被这么一激,马上像点着了的炮仗,扯着嗓子就冲赵家人去了。

    赵志刚劝住了这个劝那个,焦头烂额。

    响铃姐左右不是,急得快要哭了。

    整个赵家马上被一片女人的吵嚷叫骂声淹没,已经有人开始推推搡搡找对方动手了。

    一场婚礼,马上就要演变成一场混战。

    周晨扔下自行车,从驾驶室里拿出一根铁棍,照着大卡车后车厢厚厚的铁皮护板狠狠地敲了几下。

    哐哐哐!哐哐哐!巨大的响声和持续了好久的余音让现场所有人都捂着耳朵停下了争吵。

    周晨目光冷清面无表情,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用手里的铁棒指着赵志刚,凛然而锐利“我姐是嫁给你,我们谁都不看,就看你。今天这事儿你给我姐一个交代吧!”

第二五六章 下跪

    赵志刚满脸通红,深深鞠躬给婚车上的人道歉,“今天的事是我们家人不对,我代表他们给大伙儿道歉!我赵志刚在这里发誓,以后肯定对响铃好!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响铃姐被赵志刚说得眼圈一下就红了,放下手里的小侄子就要去把一直深深鞠躬不肯起身的赵志刚扶起来。

    “赵大哥,你代表不了别人!谁做错事了让她自己来道歉!”周晨一嗓子把响铃姐定在了车上。

    赵志刚只能起身。

    所有人都看向赵玉秀,她哇一声就哭了,“我不活了!我丢不起这个人!这个家没我站脚的地方了!我死了你们就都省心了!”

    赵志刚求助地去看响铃。

    “赵大哥!我姐还没进你们家门呢!我们娘家人都在这看着呢!不让她受委屈是你自己刚说出来的话,你看着办吧!”还没等响铃姐有所反应,周晨又叫住了赵志刚。

    赵志刚一咬牙,大步走到赵玉秀面前,拉着她就往响亮面前来,“给你嫂子道歉!你这是作啥妖儿!”

    赵玉秀又哭又嚎,拖着赵志刚的胳膊不肯过来。

    赵志刚下了狠力气拉赵玉秀,她根本就抵抗不了,最后几乎坐在地上死赖着不起来,但还是让赵志刚给拉了过来。

    “我不活了!我没脸活了!”赵玉秀哭喊着,“娘!娘!你快看看呐!我哥媳妇还没娶到家呢,眼里就没别人了!咱都别活了!都死了好给人家腾地方!”

    赵老太太扎扎着两只手,看看暴怒的儿子,又看看被拖捞在地上哭的几乎要昏过去的女儿,急得手足无措。

    赵志刚的父亲抽着大烟袋锅子蹲在障子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赵志刚找来帮忙的大队会计在旁边急得直跳脚,“老赵头!你说你怎么这么肉!你就不能去给你那闺女两巴掌?!”

    赵老头简直要把头埋到裤裆里了,一言不发,狠狠地抽着他的大烟袋,整个人几乎要被浓烟笼罩起来。

    “志成、志勤!你俩去把玉秀拽回来呀!你哥这么大岁数了,娶个媳妇容易吗?!可不能眼看着这么好的媳妇娶不进来呀!”赵志刚的老姑直推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两个侄子。

    “老姑,你看看大嫂那些娘家人,一个个地那大个子,你让志成过去,要是一句话说不对,那不是伸手就得揍啊?!我们可惹不起人家!”

    赵志成的媳妇赶紧把自己男人拉了过来。

    婚车那边,赵玉秀已经被赵志刚拉到车下,“给你嫂子道歉!你说你办的这叫啥事儿?!你以为谁傻呀?你耍点小聪明别人就看不出来了?小聪明没耍成,你还不知害臊!还敢耍无赖了!你这是跟谁学的?说话!别以为哭你就有理了!”

    赵玉秀哇哇大哭,十九岁的姑娘了,咧着大嘴完全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在赵志刚手里又抓又踢,简直像要跟他拼命一样。

    赵志刚不能真跟自己的亲妹子下狠手,被她这样一挣扎,差点抓不住她。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兄妹二人在那里折腾,场面荒诞而尴尬。

    赵老太太对叫了儿子又喊女儿,可谁都不听她的,急得她直转圈。

    最后还是赵志刚的老姑和几个妇女把赵玉秀拉了过去,又是哄又是劝,才勉强让她不再疯了一样挣扎。

    赵志刚整理了一下被赵玉秀扯乱的衣服,过来跟响铃商量,“响铃,你比玉秀大,她不懂事,你多担待着点。今天这事是玉秀不对,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个交代。以后……”

    “赵大哥,今天这事儿先解决了再谈以后吧!”周晨手里还是拎着那跟铁棍,面无表情地看和赵志刚,跟平时的温润随和判若两人。

    现在这种情况,赵志刚去找响铃,无论话说得多好听,都是有让她退让的打算。

    因为响铃懂事识大体,因为赵玉秀胡搅蛮缠不讲理,所以理所当然地让响铃退让。

    可是周晨看不过去。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人明理知道体谅别人,反而要受委屈?凭什么那个有错的人却理直气壮地让别人退让包容?

    如果今天响铃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下车了,那赵玉秀以后肯定会变本加厉有恃无恐。

    你的婚礼她这么闹腾,你都得咬着牙憋着气受着,那以后她还能有什么不敢做的?哪还会对这个大嫂有一点尊重和敬畏?

    周晨早就打定主意,今天这事儿不闹开怎么都好说,如果闹开了,那就必须把赵家人死死压住,否则响铃姐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所以周晨不怕得罪人。以他的聪明敏锐,当然能看出响铃姐对赵志刚的不忍心。

    可是,这种时候,他逼也得逼着响铃姐硬起心肠来。

    以后就是响铃姐夫妻俩怨他今天多管闲事,他都不会后悔。现在他把响铃姐当成亲姐,他就得保护她不受委屈。

    如果有一天因为今天这件事响铃姐夫妻俩跟他疏远了,他也会笑一笑把他们都放下。

    他所求的,唯有对真心在乎的人坦荡真挚,对自己问心无愧。

    赵志刚被周晨用话逼住,只能放弃说服响铃,接着去找赵玉秀。兄妹俩又开始争吵厮打,场面再次陷入混乱。

    赵老太太看看心急如焚的儿子,再看看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女儿,连一向热心管家里大大小小事情的小姑子都完全没办法了。

    赵老太太拿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走上前几步,扑通一下跪在了响铃婚车旁的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赵老太太给未过门的儿媳妇下跪,今天可是有大热闹看了。

    响铃姐和车上所有的妇女一愣以后,也开始慌了。无论今天的真相如何,新媳妇还没进门,就把婆婆逼得给她下跪,以后响铃的名声可别想要了。

    无论今天事实真相如何,仗势欺人不明事理的评价算是跑不了了。

    以后响铃再跟赵家人有矛盾,她跋扈霸道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所有人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她不对。

    而且,这事儿一旦处理不好,肯定影响她和赵志刚的感情。

    可问题难就难在怎么才算处理好?赵志刚的母亲都跪在那里了,响铃要是还不下车,还逼着赵玉秀道歉,那赵志刚肯定认为她不懂事。

    如果响铃按赵老太太的意思,下车了,憋憋屈屈地去结这个婚,那她以后就得被婆婆小姑压一头,给所有婆家人留下话柄,日子也是难过。

    响铃姐一时被逼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赵志刚和赵玉秀也愣在了那里。赵玉秀反应了一下,在赵志成媳妇的暗示下,挣开发愣的赵志刚,跑过去也跟赵老太太跪在了一起,“嫂子啊!我错了!你别难为我娘,我给你道歉!你放过我娘吧!”

    赵老太太往那一跪,响铃几乎要弹跳起来了。赵玉秀再这么一哭,响铃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也马上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老赵家这对糊涂又不讲道理的母女真是太恶心人了!

    周晚晚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再任由她们闹下去,响铃姐这辈子都得让她给恶心着!

    周晚晚推推同样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看着那边的沈国栋,“去开车,咱们把婚车挪挪地方!”

    沈国栋马上明白了周晚晚的想法,几步跑到车上,把司机往副驾驶的位置上一挤,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看向周晨,用下巴点了点赵老太太母女跪着的地方,“别让他们在响铃姐面前恶心人!”

    沈国栋发动了汽车,故意踩着刹车狠轰了几脚油门,发动机轰隆隆的巨大轰鸣声马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新娘子这是要走了!赵家人和看热闹的屯邻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这娘家人和新娘子可真是有脾气的!赵老太太那一跪,谁都以为这回新娘子怎么都得下车了。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搭理你,直接走了!

    这回老赵家可是要鸡飞蛋打喽!那么多嫁妆的新媳妇啊!那么漂亮的一个大姑娘啊!就这么让他们一家子给折腾没了!

    连一直闷头不说话的赵老头都慌了,猛地站起来张着嘴盯着婚车这边的动静。

    赵志刚更是吓得腿都哆嗦了,几步就冲到响铃的面前,“响铃你听我说,我肯定会给你个交代的!你先好好听我说!”

    响铃姐也蒙了。她虽然觉得今天的事特别委屈又堵心,可是真没打算走啊!

    沈国栋才不管这俩人心里怎么想的。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赵志刚冲了过来,冷笑了一下,一松离合,车子就慢慢地开了出去。

    赵志刚一看车子启动了,也顾不上跟响铃解释了,又冲向驾驶室。

    好在汽车刚发动,开得非常慢,赵志刚紧跑几步,马上追到了驾驶室。

    他使劲拍着驾驶室的玻璃,急得眼睛赤红、额头青筋直冒,“国栋!停车!你先停车!国栋!停下!”

    沈国栋会听他的才怪了。他慢慢悠悠地拖了赵志刚有十多米,才把车停下,但是并不熄火,一副随时准备接着走的架势。

    沈国栋打开车门走下车,脸上的表情冷漠强硬又有点微微的不耐烦,如同对待所有他不感兴趣的陌生人一样,“有事儿?”已经不叫赵大哥了。

    “国栋,你别冲动!我们有话好好说!今天我肯定得给响铃一个交代……”

    “赵志刚,”沈国栋根本就不耐烦听赵志刚在这只说不做:

    “我响铃姐跟你订婚可是一分彩礼都没收你的!今天我们娘家人可是都在呢,你们一家就这么欺负人!你觉得我响铃姐还能嫁给你?你拦着我们回家是咋回事?想来硬地啊?那你就试试看!”

    沈国栋话音刚落,哗啦啦七八辆自行车就围了上来,把赵志刚周围围了个密不透风。

    十多个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子对他怒目而视,一副随时准备痛揍他一顿的架势。

    而剩下的另外十多个人,已经用自行车在响铃姐和赵老太太母女之间隔开了一道人墙,让赵老太太母女无论怎么下跪哭嚎都与响铃姐再无关系。

    形势马上逆转,由赵老太太向新媳妇下跪求情,变成了赵志刚苦留响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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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她是回来维护家人们的幸福人生的,却被家人们捧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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