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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姣姣如卿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txt下载     重生空间之田园归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二九章 离家

    “女生嘴碎,特别是住在一起,聊两句天就觉得是朋友了,什么都说,你一定记住,能说的随便说,不能说的一个人都别告诉,你跟一个人说了那就等于跟所有人说了,那就不是秘密了。”

    “嗯。”

    “也不能什么都不跟别人说,有些无关紧要的小秘密拿出来跟一个宿舍的人分享一下,能更快地拉近距离,让你交到朋友。”

    “嗯。”

    “刚去报道的前一个月最重要了,以后谁跟谁关系好大多是这个月打下的基础,这一个月,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跟同学和室友处好关系,学习可以先放一放。”

    “嗯。”

    “钱分几个地方放,别显得太特别,干什么随大流就行……”

    ……

    “赵小三儿,你渴不渴?”

    “衣服别带太多,宿舍地方小,东西多了没地方放还得你自己整理,反正你也一个星期回来一回,带够一周穿的,再准备两件应急的就行。”

    “嗯。”

    “囡囡,你那是什么眼神儿?跟你说的你都记好了,到了那边可不像上高中,那是住校,什么都得靠你自己了,你别以为没人管你了是好事儿,没人管你也没人帮你,你什么都得学着自己处理,前一两个月肯定难熬,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嗯嗯。”

    “算了!我还是给你写下来吧!一看你就没听进去!”赵小三儿跑去找纸笔,一边找一边不满意,“害怕你就说呗,我又不会笑话你,你跟我装什么呀。”

    “赵小三儿,我害怕什么?”

    “第一次离家,我就不信你不怕。你才多大点儿呀!”

    “那你第一次离家的时候也害怕了?”

    “我比你大,再说了,我不是男的吗?我怕什么?对了!”赵小三儿非常严肃地放下笔,瞪着周晚晚,“到了学校,肯定有男的……”

    周晚晚看着赵小三儿忽然红透的脸坏笑,“赵小三儿,肯定有男的什么?”

    “跟你说多少回了,要叫哥!你比赵小四儿还不听话!”赵小三儿气急败坏地低头写笔记,耳朵却越来越红。

    周晚晚不逗赵小三儿了,看着他下笔如飞地写了好几大张纸,都要看困了,他才停下来,仔细标上页码,划出重点,才交给周晚晚。

    “带过去,有问题就看看,记住,遇到你不方便表态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说的时候就微笑,就像你平时忽悠小四儿时那么笑,基本就能没事儿了。”

    “嗯。”周晚晚郑重地把几张纸收起来,“我肯定随身带着。”

    赵小三儿满意了,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石云姐送你的衣裳和书包挺好看的,我娘也给你做了一套衣裳,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送你点什么好。”

    “你刚刚不是送了吗?特别实用,以后我在那边就靠它混得风生水起了!”

    “那算什么礼物啊!再说了,我也不能第一次送你礼物就是几张纸啊。”

    “诶?第一次送我礼物不是你四岁那年送我的一把毛毛根儿吗?”

    赵小三儿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你还记得?!”

    “嗯,当然记得,那时候我都要饿死了,除了沈爷爷和沈哥哥,就是你给过我吃的了。”

    “嘿嘿!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还给过你烧麻雀,糖块儿,还给你留过大肉包子!”

    “赵小三儿,人家都说施恩不图报,受恩记心间,这种事我记得就行了,你记那么清楚是什么意思呀?”

    “叫哥!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我小时候也没叫你哥吧?不是说好了等你长到我大哥那么高再说吗,你现在还差半个脑袋呢!”

    “越长大越气人!你怎么跟赵小四儿越来越像?!”

    ……

    一九七五年三月一号,周晚晚正式离家去陵安师专读书。

    “我不去送你,吓着你的小同学就不好了。”提前好几天,沈国栋就跟周晚晚打好招呼了。

    周晚晚非常惊讶,沈国栋竟然主动提出不去送她,竟然没要求弄辆大吉普车呼啸着把她拉学校里转悠一圈,弄得人人指指点点把她当异类,这绝对不是他的风格呀!

    她准备好的那一堆说服他的话没用武之地了呀!

    “你不是嫌我太严肃把你的小同桌吓着了吗?我对着一群小丫头片子可笑不出来,还是不去了。”

    周晚晚笑着指了指自己,冲沈国栋眨了眨眼睛。

    沈国栋瞄一眼在厨房做饭的周晨,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水杯,笑得坏坏的,“我们家小丫头片子跟他们可不一样,又香又软还听话,是不是,小白兔?”

    周晚晚扔了杯子进厨房给周晨捣乱去了,她就不应该脑子犯糊涂跟沈国栋谈这个问题,爱去不去,他要能扛住了一直都不去那才叫厉害呢!

    随着周晚晚出发的日子临近,周晨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当年他要是不逼着妹妹上学,是不是她就能晚两年离家?

    妹妹还这么小,身体又不好,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跟陌生的同学住宿舍,吃食堂,每天还得应付课业,她能行吗?

    虽然周晨觉得自己一直在想方设法锻炼妹妹,不让她太娇气,可实际上他连妹妹自己洗一件衣服都心疼,从来没想过让她完全自立这件事。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从生活到学习,再到情绪心情事无巨细地替妹妹打算好,忽然就让他放手,他根本不能习惯。

    周晚晚身上像有无数根看不见的线在牵扯着周晨的心,从她三个月起,周晨就把她放在眼睛里宝贝着,忽然说要把她送到一个他完全掌控不到的地方,周晨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自己根本接受不了。

    年前周晚晚接到录取通知书,确定了要离家上学的时候,周晨像一个马上要把孩子送走失落得没着没落的家长,简直可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了。

    虽然后来周阳和墩子努力帮他调节,他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一想到妹妹要离家,他心里还是非常别扭,“让大哥送你去报道吧,我不去了,过几天我再过去看你。”

    周晚晚看看周晨和沈国栋,再看看周阳,如果大哥也说不送她,她都不会觉得多奇怪了。

    “我去送,我早就让孙大娘把新衣服做好了,到时候要好好看看囡囡的学校,以后去看你也不会迷路了,再去尝尝食堂的饭,要是实在难吃,咱再想想别的办法!要在那待好几年呢,可不能吃不好。”

    周晚晚看着兴致勃勃的周阳,眼睛热辣刺痛,眼泪完全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前世,她上大学的时候大哥的腿病已经非常严重了,他说什么都不肯去送她,怕自己瘸着去学校给她丢人,怕浪费车费,怕看不懂站牌在城市里迷路,大学三年,大哥一次都没去过她的学校。

    今生,大哥能这样兴致勃勃毫无顾忌地送她去上学,周晚晚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无论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以后要面对什么,她重生这一世都是圆满了。

    “大哥,你一定要经常去看我。”周晚晚泪流满面地抱住周阳的腰,把自己的脸埋在他身上,将前世所有的遗憾、愤恨、委屈全部随着眼泪哭了出来。

    周阳又是心疼又是窝心,摸着妹妹的头也有点哽咽,“大哥肯定经常去看你,一周一次够不够?要不大哥在学校旁边找间房子,陪你一段时间好不好?就是大哥做饭不好吃,得委屈你跟着受罪。”

    “大哥做饭好吃。”周晚晚胡乱地应着周阳,眼泪迅速浸透了他一大块衣襟。

    “好好,那我们这次就过去看看,大哥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去陪你一段时间,心里也能踏实点。”

    周阳心疼地给妹妹擦眼泪,“不哭了啊,你还担心什么?跟大哥说,大哥都给你解决了,咱们高高兴兴地去上学。”

    ……

    周晨看着难舍难分的两个人,红着眼圈跟沈国栋抱怨,“看着没有,就是个小白眼狼!白疼她了,最后还是跟大哥最好!跟咱们没心没肺地还能笑呢,一说要离开大哥了,就哭成那熊样儿!”

    沈国栋撇撇嘴没说话,他现在根本不敢指望这个小白眼儿狼跟他最好,他连让她主动抱抱都不敢想呢!他找谁说理去?

    最后周晚晚当然不能让周阳过去陪她上学,她把赵小三儿写的那几页纸拿出来跟周阳研究,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好久,周阳又给她添了密密麻麻的两页,才算有点惆怅地感叹,“真快啊!你怎么说长大就长大了呢?!”

    周晚晚离家那天早上,她站在院子里送周晨和沈国栋去上班,早就说好了,他们就在自己家里告别,下周他们去屯子头的汽车停靠点去接她,他们都是大人了,要开始学着用大人的方式行事。

    周晨笑着跟妹妹击了一下掌,揉揉她的头什么话都没说。该说的该嘱咐的早就说过了,妹妹要开始人生的新阶段了,他得把所有的不舍担忧都收起来,用最灿烂的微笑鼓励她,改用默默的关注伴她前行。

    沈国栋也跟周晚晚击了一下掌,微笑着转身大步离开。

    周晚晚默默收起沈国栋放在她手里的纸条,转身打开,上面是简简单单的两行字:小白兔,加油!去交几个好朋友,高高兴兴地画几幅画,有沈哥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去干你想干的事儿就行!抱抱!周三去看你。

    周阳提着周晚晚的被褥、脸盆暖瓶洗漱用具、衣服、画具等等一大堆东西带着她来到屯子东头的汽车停靠点,赵五婶一家人、宝成叔一家、李老师一家、王校长、石云,一群人微笑着站在那等着送他们。

    跟大家简单地告别,又给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赵小四儿承诺了一堆周末回来带的好吃的,从绥林方向开往陵安的长途汽车缓缓地驶了过来。

    周阳微笑着看看妹妹,满脸都是希冀和欣慰,“走吧!咱们上大学去!”

第三三零章 报道

    陵安师专全名陵安专区师范专科学校,建立于195年,在全省的大学中籍籍无名,在陵安专区却如雷贯耳,是全区十一个直属县的最高学府,这些年来为全区培养了几万名教师。

    陵安专区是1956年国家在陵安地区设立的介于省和县之间的行政单位,九十年代中期改名陵安地区,下辖十一个县,专区最高行政单位是专区行署,专区区政府就设立在陵安县城。

    所以陵安县城比绥林县城规模大了不止一倍,繁荣程度也要高很多。

    走出长途汽车站就是陵安城的正街,临街好几栋两三层高的小楼,街上虽然没有小汽车,自行车却穿梭来往,偶尔还能看见一辆三轮挎斗摩托车呼啸而过,县城里也有了公交车,比绥林县灰扑扑的正街要热闹繁华多了。

    周阳正要去找公交车站,举着师专接站牌子的一个大男孩就跑了过来,“你是周晚晚吧?邱老师在那边,今天有车来接站。”

    邱老师是去绥林高中的招生老师,跟周晚晚很熟悉,也见过一次周阳。

    周阳带着周晚晚过去跟邱老师握手问好,上了临时跟公交公司借来的一辆充当校车的公交车,车上已经坐了十几个学生和来送人的家长。

    周阳放好行李,安排周晚晚坐下,开始跟前后的家长攀谈起来。

    周阳长得高大俊朗,气质稳重温和,衣着笔挺得体,行事说话礼貌从容,马上赢得了一众家长和新生的好感。

    再看规规矩矩坐在哥哥旁边的周晚晚,乖巧漂亮,一直微笑着听大家寒暄,兄妹俩一看就是条件优越的家庭出来的有教养的好孩子。

    连坐得稍远的家长都主动过来跟他们说话,一自我介绍,发现周晚晚竟然是今年新生文化课考试的第一名。

    艺术生的文化课考了全校第一名,就是很多对艺术考试不了解的家长也要赞叹一声“这孩子画画好学习还这么好,真是不简单”。

    周阳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他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这小家伙文化课考得这么好。真是不知道要感叹把她教得太好,还是要检讨一下是不是把妹妹教偏了,这孩子重视的东西怎么就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呢。

    几分钟的工夫,周阳就给周晚晚找到了一个同班同学,是一个叫慕强的男生,家住北山县城。来送他的父亲穿着毛呢中山装,胸口的兜上别着两只钢笔,眼镜片厚厚的,是北山高中的数学老师。

    两位家长很快找到了一堆共同话题,周晚晚和慕强也互相点头打招呼。

    “周晚晚,你哥做什么工作的?”前排一个圆脸女孩儿回头问周晚晚,她母亲和父亲也关注地看过来。

    “我们家住农村,我们是农民。”周晚晚毫不隐瞒,这个年代,城乡差别特别大,农民在很多城市人眼里就是贫穷愚昧的象征,甚至很多农民自己都觉得自己比城市人矮一截。

    但周家兄妹几个从不这样认为,他们对自己的农民身份安之若素。

    “农民啊!”圆脸女孩跟母亲惊讶地对视,然后上下打量着周晚晚和周阳身上比他们要高档不少的衣着。

    “是的,农民。”周晚晚点了一下头,就不再去看他们。

    车里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周阳兄妹两个从谈吐到衣着,一般的干部家庭都养不出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农民?

    周阳看了一眼妹妹,鼓励地摸摸她的头,给她整理了一下小辫子,什么都没说。

    “马上就要化雪了,春耕整地,农村也要忙起来了。”慕强的父亲微笑着跟周阳说起了农事。

    有几位家长愣了一下,也加入了谈话。谁都没看嘀嘀咕咕不时看几眼周家兄妹的圆脸女孩一家。

    车停到陵安师专校门口的时候,郝老师亲自在校门口迎接美术新生。

    他热情地跟周阳和慕老师握手,又欣赏地看了两眼周晚晚和慕强,特别给他们介绍,“慕强,周晚晚就是上次那个美术比赛的第二名,周晚晚,慕强是第三名。”

    这两个孩子都是他亲自过去谈话考核的,郝老师都寄予重望。

    在学生处交了录取通知书,领了三月份的师范生补助十六元,十二元是饭票,四元现金,又拿了分配宿舍的小纸条,就可以去宿舍整理内务了,晚上学生会和导员老师会去新生宿舍探访。

    这个时候上师范是不收学费的,每个月还有十六元的生活补助,对于一个普通学生来说,这十六元用来吃饭和简单的生活花销足够了,很多节省的学生一个学期下来还能攒下几十块拿回家里去。

    让学生会的一个学生带慕强父子去他们的宿舍,郝老师把周阳兄妹俩领到学生处的另一间办公室,对一位清瘦严肃的中年人介绍他们,“蒋老师,你不是一直想见见周晚晚吗?我给你带来了。”

    蒋老师是师范学院中文系的系主任。陵安师专没有美术系,只是单独设立了一个美术专业,就暂时并入中文系管辖。这位蒋老师也是周晚晚的系主任。

    蒋老师严肃地打量了两眼周晚晚,忽然笑了,“小姑娘好样的!要不是你们郝老师舍不得,我就把你转到我们中文系来!字写得好,文章也言之有物!最难得的是还多才多艺!”

    郝老师在一边无奈地笑,在这些正统科班出身的大才子面前,画画只能算得上是一个才艺而已,他们是对专门设立一个美术专业很不以为然的。

    蒋老师夸完周晚晚又与周阳握手,感谢他给陵安师专培养出一个优秀人才,又问了一些平时周晚晚的学习情况,当听到她两岁就开始写字画画时,两位老师都非常惊讶。

    “我大哥从我两岁起就每天教我写字、读书,一直到我上小学,一天都没拉下过,我两岁时画的第一幅画就是我大哥的睡觉图,他看了就给我买纸笔,全力支持我画画。”

    周晚晚说的都是实情,周阳却对两位老师的敬佩赞赏有点不好意思,“我妹妹聪明,都是她自己学出来的,跟我没多大关系。”

    虽然这么说,周阳还是兴致勃勃地跟两位老师谈起了妹妹从小到大的一些学习细节,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把妹妹养大,全身心地关心爱护她,从来没想过要她的任何感激或者去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是对妹妹真诚的感恩和两位老师的敬重,周阳还是非常高兴。

    周阳跟郝老师和蒋主任谈了很长时间,眼看着临近中午,两位老师还有很多事需要解决,三人才意犹未尽地散开。

    在学生会一个短发女孩儿的带领下,周阳把周晚晚被送到了她的宿舍,六舍11室。

    陵安师专的校园里大树参天,占地面积极广,大部分是当年日本侵华时留下的建筑。

    教学区是几栋灰色的四五层高的水泥楼,是当年日本人的办公室,宿舍区是当年日本占领陵安煤矿时建的工人宿舍,多是二层的红砖小楼。

    六舍门口是一脸严肃的中年女宿管老师,认真地验看了周晚晚的入住条,又仔细登记,才让周阳带着她进去。

    宿舍楼进门是一个小厅,摆了几把椅子,往里走就是两条长长呈直角相对的走廊,周晚晚住的11室在左手边的走廊里。

    走廊两边是打开的宿舍门,门里忙忙碌碌都是帮孩子安排行李的新生家长,这一层应该都是今年入学的新生。

    木地板踩在上面咚咚地响,几个活泼的女孩子故意在走廊跳了两下,发出咯咯的调皮笑声。

    整层楼虽然忙乱,却到处生机勃勃,大学里特有的青春气息迎面而来,让周阳和周晚晚的心情也跟着更加轻快起来。

    11室在走廊中间的位置,用学生处老师给的钥匙打开门,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屋子朝南,临近中午,有很好的阳光。五六米长宽的正方形房间,放了四张木制的上下床,一个有八个小门的衣柜,一个高高的脸盆架,中间一张长桌,几张长凳,就是整个宿舍的全部装备了。

    周阳深吸一口气,这个房间在他看来非常简陋,可是妹妹却要在这样的环境生活四五年,他强压着心里的不舍问周晚晚,“你住下铺吧?挑南边靠窗的位置怎么样?”

    周晚晚前世就在陵安师专待了三年,对这里的情况非常熟悉,进到宿舍,她没觉得简陋,只觉得亲切,“好,我住左边,右边早上被太阳先照到,想睡懒觉都不行。”

    周阳看着妹妹的笑脸,心里稍稍松快了一点,打开网兜找脸盆肥皂,“我先把床擦一擦,铺上被子咱们再整理其它东西。”

    周晚晚要过去帮忙,周阳却把她安顿到凳子上坐着,又拿出从家里带过来的保温杯和小糕点,让她好好休息。

    周晚晚知道周阳的想法,他这是不满意宿舍的环境,有点舍不得她了。

    她听话地坐在一边喝水吃东西,跟忙碌的周阳嘀嘀咕咕地说以后要怎么样怎么样,兴致勃勃地计划她的大学生活,说了好半天,终于把周阳抿起的嘴角说得上翘起来。

    可是收拾完宿舍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周阳彻底高兴不起来了。

    陵安师专三个学生食堂,一个教工食堂,为了让周阳放心,周晚晚特意把周阳骗到伙食水平最高的教工食堂,让他拿着饭票冒充老师去打饭。

    周阳的气质不用装也能比很多教工更像老师,他在各个饭口转了一圈,勉强打了四个菜回来,担忧地看着妹妹。

    做成这种水平和味道的饭菜,在家的时候周晚晚肯定一口都不会动的。她要在这里吃五年的饭,每天吃这些,肯定不行。

    周晚晚装着没看见周阳担忧的眼神,夹起一个素丸子一边吃一边抱怨,“做得比我二哥差多了!”却出乎周阳意料地全部吃了进去。

    周阳目瞪口呆地看着妹妹每个菜都吃了一点,二两米饭一口没剩地吃完,还跟他计划,“晚上我要试试那个打卤面。”

    周晚晚看着周阳笑得眉眼弯弯,“大哥,我在家挑食又任性,是知道你们都宠着我让着我,那不代表我在外面就适应不了。你看,没有你们照顾,我也一样能吃学校的饭,我小时候树叶子糊糊都能吃进去,这些总比那个好多了。”

    周阳低头大口地吃饭,不肯抬头看妹妹,声音有点粗,“你小时候受太多苦了,大哥就想让你一辈子一点苦都不受。”

    “大哥,多少人羡慕我能上大学呢,这不是受苦。再说了,”周晚晚压低声音凑近周阳,“你给了我那么多生活费,我不爱吃可以去楼上要小炒啊,你还不知道这里可以开小灶吧?我的生活费顿顿吃小炒都吃不完。”

    周阳还是不能释然,可是却无可奈何。妹妹长大了,他无论心里多难受都得放手。

    她上高中的时候他是感情上割舍不下,上大学的时候是生活上不放心,以后她要走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他还会有更多的担心,却只能让她自己去面对。

    “我去楼上看看小炒。”周阳把没吃完的饭盒扣上,带着周晚晚就走。

    周晚晚无奈地跟上。希望楼上的小炒师傅能给陵安师专长点脸,别让周阳再嫌弃了。

    吃完饭,周阳安顿周晚晚去午睡,自己跑市中心买了两大袋子饼干、奶粉、麦乳精、油茶面、罐头等等一大堆东西,“实在吃不下食堂的饭就先吃这个,别勉强自己。我回去让小二做点能放久的东西给你送过来。”

    “我下周回去拿过来,别折腾了。”周晚晚无可奈何地收下零食,又乖乖地把周阳增加的二十块生活费收起来。只要能让他放心,周晚晚是言听计从没有任何异议的。

    再不放心,也不可能把妹妹领回家去不上学了,周阳只能接着办正事儿。把他一中午摸了个七七八八的校园布局给周晚晚讲了一遍,又画了草图,然后带着她出门去认公交车站。

    哪一路是到市中心的,哪一路是去汽车站回家的,哪一路坐到哪有比较好的商店和饭店,说了好半天。又抽查了两个地方,确定妹妹都记好了,周阳才非常不放心地停下来。

    “大哥,我周末就回家了,还有五天。”周晚晚拉着周阳的手,“就跟我上高中一样,也是一周回一次家。”

    这怎么能一样呢?周阳心里再不赞同,也不想让妹妹难受,只能点头,“脏衣服拿回家去洗,宿舍水房的水太凉了。”

    “开水房离得远,一次拎一个暖瓶过去,多了那么远你拿不动。”

    “睡觉的时候用毯子把脚底下堵住,进去凉风容易感冒。”

    ……

    太多太多需要嘱咐的事了,到这一刻,周阳才觉出他以前所有的准备都不充分,他还有那么多事没为妹妹做,让妹妹这么小就出来上学真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可是他已经不能后悔了。

    “前几天我在郭克俭那放了一百块钱,你要是有急用就找他。他离你这边很近,平时能照顾点你。”

    周晚晚再不想跟郭克俭接触,看着周阳担忧的脸,也只能点头。

    周阳又嘱咐了半天,最后眼看着要赶不上回家的汽车了,才红着眼圈上了去长途汽车站的公交车。

    周晚晚看着周阳的车走远,愣了好半天。

    她忍住眼泪对周阳离去的方向尽自己最大的力气笑了一下,大哥,希望你的新生活能轻松美满。

    只有她真正独立,周阳和周晨才能真正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否则,什么都是空谈。

    所以,她必须离家上学。

    她知道大哥的担忧,但这只是暂时的,时间会证明一切,她一定能让他很快放下心来,把更多的精力放到自己身上。

    这辈子,她必须让周阳和周晨为他们自己而活。

    所以,周晚晚,你要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

    周晚晚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学校。

    刚走到宿舍门口,周晚晚就被里面的一片混乱惊得愣住了。

    她走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入住,周阳把角角落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现在这遍地瓜子皮,一屋子杂物随便摆放,挤挤挨挨一群人,还有几个人坐在自己的床上,是怎么回事?

    周晚晚走进屋,一个中年女人确定了她的床位,指着另一个女孩儿尖声命令她们俩,“你俩商量吧,赶紧给我们倒出一个下铺!我们家小玲可不能睡上铺!爬上爬下麻烦死了!”

第三三一章 室友

    另一个女孩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灰蓝色布面大棉袄,长得白白净净,有一双小鹿一样的大眼睛。中年妇女尖声一叫,她就一缩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大棉袄里去。

    女孩儿好像也刚回来,或者说回来了还没机会脱大衣手套围巾,靠在衣柜边上站着,怯生生地看着一屋子人。

    周晚晚没搭理颐指气使的中年妇女,先走到女孩身边冲她笑了一下,“我叫周晚晚,是七五美术班的。”

    女孩马上冲周晚晚笑了一下,眼睛弯起来嘴角有一个明显的小酒窝,非常甜美,“我叫刘芳,也是七五美术班的。我听说过你,你的名字在校门口的红榜上,你学习可真好!”

    周晚晚也回了她一个真诚的微笑,“我听学生处的老师说我们班就四个女生,另外两个来了吗?”

    刘芳指了指她们俩的上铺,“都来了,我上铺的是莫琪琪,你上铺的是向大姐,他们带着姜引娣去买洗漱用品了。”

    刘芳又指了一下门背后的下铺,示意姜引娣就住在那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周晚晚看刘芳不紧张了,把她拉到旁边唯一空着的长凳上坐下,“我上午就来了,打了热水,你喝一口暖和一下吧?”

    “我们家在乾安,离得远,一早上坐上车,下午才到。”刘芳笑眯眯地看周晚晚,“我不喝水,不冷,你们家是哪的?”

    “你们这是什么素质?!跟你们说话没听见啊?!”中年妇女和她一屋子的亲戚被周晚晚和刘芳晾了半天,气得指着周晚晚和刘芳的手指头都抖了,“赶紧地!给我们小玲腾出个下铺来!”

    中年妇女一吵,刘芳就吓得腾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又退到衣柜边儿站着去了。

    周晚晚看看她和刘芳的下铺,都坐了人,回头问中年妇女,“你哪位?”

    中年妇女被周晚晚冷淡的态度激得更生气了,几乎是要扑过来撕了周晚晚的架势,“我是学生家长!你们这还是大学生呢!什么素质!跟你说话呢你聋啊?!”

    “哪位的家长?”周晚晚一点都没跟她动气,把中年妇女气得脸色都有点不对劲儿了。

    “你管谁的家长!让你腾你就腾得了!”

    “这是哪位同学的家长?”周晚晚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目光这才正式落在她一进门就用余光观察着的女生身上。

    那个女生大脸盘,肤色微黑,肤质却挺细腻,如果不穿那件黑红格子的大号棉衣可能会不像现在这么让人觉得暗淡违和。

    从周晚晚进屋,这个女生就一直坐在窗边的凳子上喝水,对她母亲的盛气凌人和无理取闹一句话都没说。

    现在听周晚晚这么问,她才笑着站了起来,一站起来足有一米七五的身高,更显得高挑健美,倒是跟她的肤色挺合拍。

    “我叫钱小玲,七五届中文系的,这是我妈。”钱小玲没走过来,只是站在桌边给周晚晚介绍。

    “钱小玲你好,我是周晚晚,七五美术班的。”周晚晚也礼貌地冲她笑着,然后抬手一指自己的床位,“我住这儿,你住哪个床?”

    钱小玲一下就愣住了。她想住的靠窗下铺都占上了,这不是让周晚晚和刘芳给她腾地方呢吗?

    可是她又不能直接跟周晚晚说我想住你的床,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导员和学生会的同学晚饭前会过来各个宿舍探访,”周晚晚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小时。”

    “你听不懂人话咋地?!让你给腾地方都说了老半天了!你磨蹭什么?!你们这些画画的把好床位都占上了,让后来的怎么睡?!你要是再磨蹭我找你们老师去!欺负人也没这么欺负的!到时候有你好看!”

    郑小玲的母亲看女儿被一个小丫头一句话就给逼住了,赶紧过来帮腔。

    “郑小玲,你想住我的床吗?要让我给你腾地方?”周晚晚根本不搭理郑小玲的母亲,直接问郑小玲。

    郑小玲的脸一下就红了,她再想要那个位置,也不好意思当着同学的面直接抢,条件反射地摇头,“没有,不用!”

    “郑小玲说不用。”周晚晚回头看郑小玲的母亲。

    “你个死丫头片子!你等着!看你们老师来了你腾不腾!”郑小玲的母亲狠狠地指了一下周晚晚,怒气腾腾地去找宿管老师了。

    周晚晚慢条斯理地把围巾和手套摘下来放到自己的柜子里,从脸盆架上拿起脸盆和香皂,看着缩在衣柜边上的刘芳有点无奈,最后还是叫上了她,“刘芳,我要去水房洗手,你去不去?”

    “去去去!”刘芳如蒙大赦,带着手套就跟在周晚晚身后跑了出去。

    “周晚晚,你,你不怕郑小玲她妈吗?我一听她喊脑子里嗡嗡直响,你刚才要是再晚回来一会儿,我肯定搬了。”刘芳站在长长一排水龙头边,看着周晚晚慢条斯理地洗手。

    “你想让出来吗?”周晚晚低头洗手,没看刘芳。

    “不想,谁想啊!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刘芳踢了一脚水泥水池底下,“可是你看他们那一家人,一下来了一屋子人!都人高马大的,看着可真瘆的慌!”

    “不想让就不让呗。”周晚晚洗完了手,用毛巾仔细擦拭,然后冲刘芳笑了一下,“把老师找来我们不就省事儿了。”

    刘芳张着嘴没明白周晚晚的话。她是初中毕业回家参加了四年劳动锻炼才有了这么个推荐上学的机会,一直停留在初中和小学时怕老师的状态里。

    好像什么事只要有人说一句“我给你告老师去”,她就完全没理了,是给老师添了麻烦的坏孩子一样。

    刘芳现在没明白周晚晚的话,回到宿舍马上就明白了,宿管的女老师正站在门口大声训斥着郑小玲和她的家人。

    “……学校是你们挑三拣四的地方吗?!哪家的资产阶级大小姐,还上不了上铺?上不了睡床底下!真是没见过你们这么不懂事儿的家长!这是纵容学生的骄娇二气!我们社会主义的大学里决不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

    周晚晚和刘芳悄悄地相视而笑,郑小玲和她的家人们都老老实实地听训,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宿管老师身后站着三个拎着网兜的女生,一个看着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梳着齐耳短发,非常瘦。一个十八九岁,非常高壮,看着比钱小玲的个头还大,看着宿管老师训孙子一样训人,她肆无忌惮地咧着嘴笑,在昏暗的走廊里露出一嘴白牙。

    另外一个躲在高大女生的身后,只能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

    “向大姐,你们回来了!”刘芳拉着周晚晚走过去,给他们做介绍。

    三十岁左右的女同学是他们同寝室的向秀清,四六年生人,今年虚岁已经三十了。

    她六三年读高中,高中毕业那年赶上了这场红色革命,在学校闹了三年革命,六八年赶上了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六届中学生同时毕业的世界奇观,然后就被送到农村插队,成了老三届中年龄最大的“老高三”。

    “向大姐是我们班的第二名!我们班学习最好的都在咱们寝室!”刘芳对这一点与有荣焉。

    向秀清他们这届“老高三”是货真价实读了三年高中的,文化水平肯定比后来基本不上课只闹革命的学生高,这一点在过两年的高考中体现得更明显。

    “我是莫琪琪,周晚晚你怎么这么小?我还以为你跟向大姐同届呢!”莫琪琪笑着过来低头看了看周晚晚,“凑近了更好看!”说着伸出手掐了周晚晚的脸一下。

    “琪琪别吓着小同学,”向秀清拍了一下莫琪琪的手,对比她小了整整十五岁的周晚晚爱护有加,“不过这小孩儿长得可真是招人稀罕!”

    向秀清也过来摸了摸周晚晚的脸,跟莫琪琪一起笑了起来。

    周晚晚也笑了,这两个人没有恶意,她并不介意被掐一下。她有时候也喜欢捏捏赵小四儿,跟这个心情应该是一样的。

    “这是姜引娣。”向秀清对笑得开朗漂亮的周晚晚非常有好感,给她介绍一直站在莫琪琪身后穿灰色棉袄的女生。

    姜引娣的棉袄袖口补了两块蓝色的补丁,脚上的棉鞋也有一块补丁,脸色好像不太好,走廊光线不好,周晚晚有点看不清楚。

    两个人简单问好,那边刘芳已经小声给莫琪琪讲起屋里发生的事了。

    “有病吧!那么娇气住什么宿舍呀!打板儿搁家里供着多好啊!来这儿可没人把她当祖宗!”莫琪琪人高马大声音也大,一听就生气了,站在宿管老师身后冲着屋里就嚷嚷,比宿管老师的声音还大。

    钱小玲一家人正被宿管老师训斥着打扫卫生,“我下午还来看过,整栋楼就11最干净!人家家长来了都给收拾得利利索索地!你们这一来可倒好,都给霍霍成什么样儿了!赶紧给我收拾干净了!收拾不干净钱小玲你的个人卫生分儿全都扣干净了!下个月别领伙食补助了!”

    个人卫生分儿是个人表现分的一部分,扣多了就会影响学校那十六块钱的伙食补助。而且一个女生的个人卫生被扣分,真是太没脸的一件事了,那就得全班全系甚至全校出名。

    宿管老师对11最先入住的这对兄妹印象非常好,两兄妹长得好看,当哥哥的又特别会说话,还勤快,还跟她借的拖布的时候,把门厅化了雪的泥都帮她拖干净了。

    周晚晚和周阳走以后,她还特意开门去看了一眼,屋里给这对兄妹收拾得一尘不染,木头地板擦得干干净净,连窗台缝的积灰都收拾出去了,简直可以评先进卫生宿舍了。

    可现在再看看,让这一家子给弄得跟猪窝一样!宿管老师义愤填膺,“这个情况我肯定得跟你们导员和系里反应!”

    钱小玲的母亲马上害怕了,她送女儿来上学,想跟住在陵安的娘家人显摆一下女儿上大学了,才叫上一家子都来宿舍,本来想着能让自己在娘家人面前露露脸,又可以给女儿壮壮声势,哪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呀!

    莫琪琪还火上浇油,跑屋里把正对着门那张上铺的东西指给宿管老师看,“老师,这张床是给我们美术专业放画具的地方吧?别的系是不是没权利用?您看看,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都不知道是谁的!”

    美术专业东西多,只画具一个柜子就放不下,所以学生处规定八人的宿舍,美术专业住六个人,剩下那两张空床给他们放东西。

    11是混合寝室,住了四个美术专业三个中文专业的学生,所以留了一张空床给美术专业放东西。

    “赶紧地!不是学美术的把东西拿下去!”宿管老师正找茬呢,当然得帮着莫琪琪。

    钱小玲和她母亲犹豫了一下没动。

    宿管老师急了,指着莫琪琪,“你把你们专业的东西挑出来,剩下的没人要就扔了!”

    钱小玲和她母亲赶紧上前把自己的两个鼓鼓的大提包拿了下来,放到了门边的下铺。

    经过一番忙乱,宿舍终于被收拾出来了,钱小玲和她的一群亲戚也都走了,趁着宿管老师没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还瞪了几眼屋里的几个女孩子,嘴里骂骂咧咧地低声叨咕着脏话。

    “老-逼-养-地你******骂谁!”莫琪琪撸胳膊就要冲上去,吓得那老太太刺溜一声就跑了,逗得向秀清几个直笑。

    五个女孩子围在长桌边说话,这才算正式认识。

    向秀清原来家里是陵安的,这些年一直在农村插队,为了回城,一直都没敢考虑个人问题,“现在家里没人了,啥都没了,就我一个人,走到哪哪是家。”

    这又是一个悲伤得谁都不敢去问的故事,大家都沉默了起来。

    “我家也是陵安城的,家里地方小,我哥要结婚,没我的地方,我就住宿舍来了!”莫琪琪笑嘻嘻地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我个头大,想挤吧挤吧一般地方也挤不下我呀!”

    刘芳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你可轻点在我上铺折腾!你这个大体格子,掉下来我就得给砸死!”

    莫琪琪跟向秀清商量,“向大姐,咱俩换吧!我看着周晚晚这小孩儿挺好,肯定不嫌弃我!”

    “只要你不睡我上铺,我肯定不嫌弃你。”周晚晚笑眯眯地点头。

    几个女孩子笑闹了一会儿,才接着自我介绍。

    “我家在乾安县兴旺公社四缸屯,我等了四年才捞着推荐上学的机会。没别的学校了,听说要来招美术生,我把我娘以前教我画的花样子给招生老师画了两幅,他就给了我一张报名表!”

    对自己生平难得的一次勇气爆发,刘芳津津乐道,非常骄傲,“就是学习没你们好,我肯定得好好用功才能跟上你们。”

    “我家是陵安郊区农村的,高中毕业三年被推荐来的。”几乎没说过话的姜引娣低声简单地介绍自己。

    坐在屋里,周晚晚才看清姜引娣,脱下那件破旧的棉袄,她里面穿的是一件同样破旧的单布衫,目测里面肯定没有棉袄或者毛衣,春寒料峭的北方,这么待在屋里是会冷的。

    可是大家都装作没看见她的窘迫,特别是她看着有二十六七岁,一自我介绍,实际上才二十二岁。最好的尊重就是平常心,几个女孩谁都没再问姜引娣的隐私问题,开始说起周晚晚。

    “看着你柔柔弱弱的像个小兔子,咬人还挺厉害!”莫琪琪对周晚晚两句话就把钱小玲问得哑口无言的做法非常赞成,“我就喜欢你这种表里不一的!痛快!”

    “谢谢夸奖。”周晚晚冲她呲了一下一嘴小白牙“以后让你亲身体会一下!”

    “你家真是农村的?一点儿都不像啊!农村人哪有你这样儿的呀!”莫琪琪一高兴就得意忘形了,一句话把刘芳和姜引娣都说得脸色沉了下来。

    一说到城乡差别,很多自尊心太强的农村出身的人都会比平时敏感。

    “嗯,很多人都说我不像,大概跟我不爱劳动有关。”周晚晚对莫琪琪没有恶意的调侃不以为意,站在她的角度,她并不觉得莫琪琪冒犯了自己。

    “周晚晚,”莫琪琪使劲儿捏了一下周晚晚的脸,笑得没心没肺,“我觉得我越来越稀罕你了!”

    向秀清看着打打闹闹的周晚晚和莫琪琪松了一口气,这两个人可都不是息事宁人的,要是为了这事儿闹了矛盾,以后寝室里就得不得消停了。

    等到美术专业的导员赵老师带着学生会的几个干部来到11时,五个女孩子已经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喝开水分零食了。

    送走了导员,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大家刚收拾好饭盒准备去食堂,门口传来宿管老师的喊声,“11,周晚晚,你哥来看你!”

    周晚晚跑出门,看见郭克俭拎着两个饭盒站在六舍大门口的树下微笑着等她。

第三三二章 余地

    “食堂的饭你肯定吃不惯,我手艺没周晨好,就是比食堂卫生一点,你先对付着吃。”郭克俭把手里装着饭盒的网兜递过来,“你多提意见,等我练练,以后肯定能进步。主要是起点低,进步空间大。”

    周晚晚把手放在大衣兜里,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郭哥哥,食堂的饭挺好的,不用麻烦你。”

    周晚晚想起中午周阳的话,又加了一句,“我大哥今天中午陪我去食堂,他也觉得伙食不错,让我不要像在家那么娇气,得学着适应外面的环境,他说这样对我好。”

    郭克俭看着睁眼说瞎话的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囡囡,下次说谎的时候别不敢看人,你把脸偏过去一看就是心虚呀。”

    周晚晚皱着眉头看郭克俭,“下次别人善意的谎话你能接受就接受,给大家都留点余地不好吗?”

    郭克俭还是那张温和的笑脸,丝毫没有因为周晚晚的话而生气,嘴角的弧度反而更大了些,“余地这个东西,有时候也不都是好事,你看,我不留余地,你不就说真话了。”

    “而且,”郭克俭笑得还是那样斯文漂亮,却有点无奈,“在你这里,余地就是距离,我要你的余地干嘛?”

    周晚晚疑惑地看着郭克俭,“郭克俭,你这么聪明,最近为什么总干招人烦的事儿?是故意的?”

    郭克俭哈哈大笑,想去揉揉周晚晚的脑袋,举起手又放了下来,“你才是个小人精!喂!你从小就不待见我,人前人后从不给我留脸面,还好意思说留余地?你真想留余地,不是应该拿着饭菜然后忽悠我以后别来了吗?”

    周晚晚咬了一下嘴唇没说话,她确实习惯了不给郭克俭留余地,对他比对谁都无所顾忌。

    可能觉得前世今生都不相欠,心里比较轻松,行事起来就无所顾忌吧。

    即使后来他救了她,她心里也没有太多感恩之情,总是不自觉地拿最尖锐最真实的冷漠来对他。

    其实郭克俭除了第一次见面时跟她耍过心眼儿,以后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对她照顾有加。虽然她并不需要。

    “郭哥哥,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不应该对你这么没礼貌。你真的不用这么麻烦,我得学着习惯学校的环境,如果我连吃饭都得靠别人照顾,那出来上学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郭克俭无奈地摇头苦笑,“你看,这就开始忽悠我了。你还是像刚才那样说话吧,至少也能给我句实话不是。”

    周晚晚对这个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郭克俭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人太聪明了,他要是打定了主意不跟你绕弯子,那是说什么都没用的。

    “那栋灰色的楼,旁边有栋大烟囱的,看见了吧?”郭克俭看着周晚晚困惑的小脸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始转移话题,“那是陵安矿的矿务总局,我在二楼的宣传科,从这里到那边五分钟就到,我宿舍离你们学校更近。”

    “我把电话号码放饭盒下面了,”郭克俭也不管周晚晚闭着嘴巴不搭茬的冷漠,自顾自地说下去,“办公室的白天打,宿舍传达室的晚上打,总有一个能找到我的。”

    周晚晚摇摇头没说话。郭克俭应该知道,她肯定不会打电话找他。

    “留着吧,以防万一。真有紧要的事儿,我总比别人强一点。”郭克俭又把手里的网兜递了过来,“我明天要下矿区了,最近也不能来看你,你大哥拜托我照顾你,我总得跟他有个交代呀。拿着,就当帮我完成任务了。”

    周晚晚的手还是插在大衣兜里,一动没动。

    “小丫头,你心里不是一直琢磨着要赶紧把我打发了吗?拿着吧,拿了我肯定马上不烦你了。”郭克俭向周晚晚后面抬了抬下巴,“你的小同学都等着你呢。”

    周晚晚回头,向秀清几个正站在宿舍门口等着她一起去食堂吃饭。

    周晚晚看着郭克俭一直伸着的手,只能接过网兜,“谢谢。以后不要这么麻烦了,下次我肯定不会要了。”

    郭克俭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非常干脆利落地跟她告别,“我走了,大学生!开学顺利!”

    周晚晚看着郭克俭大步离开的背影,晚风吹起他灰色薄呢大衣的下摆,打在笔挺的黑色裤子上,显得他更加斯文干练,有种他这个年纪少有的儒雅稳重。

    这样一个人,近十年来又是那样一番经历,多少个如他一样被家庭连累的人都还在最黑暗肮脏的泥潭里苟延残喘,他却能步步为营混得风生水起,这份心机和手腕远非一般人能比。

    所以他这样才更加让周晚晚不解。

    “周晚晚,饭盒里是什么好吃的?”莫琪琪把装着勺子的空饭盒在周晚晚耳边咣当咣当地晃,“你哥还真关心你,才第一天就来送吃的了,哪像我哥,我开学都不肯请假来送送。”

    “他不是我哥,是我一个表姐的未婚夫,就是来客气一下,我们家跟我那个表姐的关系也不好。”周晚晚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哥,我亲哥不让我跟他们家有太多来往。”

    周晚晚冲宿舍的几个人举了举手里的网兜,“我亲哥要是知道我收了他的吃的,肯定得训我几句。”

    “那以后他再来找你我就说你不在好了。”刘芳有点替周晚晚担心,“别惹你哥生气。”

    刚才介绍家庭情况的时候,周晚晚告诉大家,她从小无父无母,是哥哥养大的。

    “是啊,人家都送来了,不收也不好,下次就干脆别见了,这样也都不尴尬。”向秀清又嘱咐莫琪琪和姜引娣,“你俩也帮晚晚看着点,以后那个人来找,替她挡回去吧。家里大人的事,她一个小孩子知道的也不一定清楚,还是听她哥的比较好。”

    向秀清年纪大,想法也多一些,马上怀疑郭克俭是不是要忽悠年纪小不懂事的周晚晚替他干点什么。

    “那这东西还能吃吗?”莫琪琪看着周晚晚手里的饭盒,忽然就有危机感了。

    “放心吧!他跟我又没仇,肯定不会想毒死我的。”周晚晚把饭盒交给莫琪琪,“今天晚上我们加菜!”

    可是等他们打了饭打开饭盒准备吃的时候,莫琪琪的眉头就皱起来了,“你确定他跟你没仇?!”

    四个人对着两饭盒素菜瞪眼睛,大老远来给人家送菜,怎么也得有点肉才算有诚意吧?怎么都是素的!

    周晚晚把网兜里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大包切好的酱肘子。

    莫琪琪欢呼一声,夹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周晚晚你这个表姐夫还真不错!”

    周晚晚示意向秀清几个也吃,“放不了太久,咱们争取一顿吃完,要不坏了多可惜。”

    五个女孩子说说笑笑开始吃饭,周晚晚看着郭克俭送来的那两个饭盒在心里叹气,郭克俭这个人真是周到得可怕,这两饭盒新鲜蔬菜可不是这个年代北方冬末的小城轻易能找来的,她想不领情都不行。

    那盒加了橙子果肉的蔬菜沙拉,圆生菜、紫甘蓝都不是当地蔬菜,更别说里面的葡萄干和核桃仁了。

    这是周晨从她找来的菜谱上学着做的,忘了哪次郭克俭在他们家吃饭,周晨抱怨她就是只兔子,冬天也要吃草。

    当时郭克俭好像并没有多注意那份周晨单独给她做的“草”,却能在时隔很久之后做出这样一份来。这样的人想干什么都能成功吧?

    所以更可怕。

    “莫琪琪我觉得以后我们一起吃饭得定个规矩,”周晚晚看看一筷子都不肯往酱肘子上夹的姜引娣,笑着调侃莫琪琪,“先分好了再吃,要不我们抢不过你呀!”

    周晚晚把酱肘子分成五分,每人饭盒里放一份,“大家看好自己的,赶紧吃,莫琪琪吃完自己的肯定得抢咱们的。”

    一大包酱肘子,至少得两三斤,每个人差不多能分半斤,听着挺多,可对这个年代过年都不能敞开了吃一顿肉的人来说,一顿都吃了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莫琪琪有肉吃就高兴了,一点儿都不在意周晚晚的调侃,腮帮子鼓鼓地冲着周晚晚饭盒里的肉使劲儿。

    姜引娣看着饭盒里的肉,想不吃也不行了,已经还不回去了。

    今天姜引娣只打了一份米饭和一份素菜,夹了一大筷子食堂里咸得发苦的免费咸菜。其实她本来不打算打菜的,可是第一次跟大家一起吃饭,她不想显得太异类。

    周晚晚和向秀清几个当做没看出姜引娣的为难,都尽量不去注意她的饭盒。

    学校发的补助不少,食堂的饭菜也比外面便宜很多,十六块钱在学校里吃饭零花足够了。可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姜引娣想从吃上省钱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周晚晚暗自提醒自己,以后这种事一定要尽量少做,一次两次偶尔还可以,时间长了肯定会给别人造成心理负担,那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看着姜引娣,周晚晚对周阳更加感激不尽,为了让她好好上学,不被别人瞧不起,前世大哥提前好几年就给她存钱,上大学的时候,她的经济条件在宿舍里不是最好的,却也从来没在钱上窘迫过。

    姜引娣这样的同学她前世上大学的时候也见过。那个同学刚来报道的时候跟姜引娣一样,除了一床旧铺盖什么都没有,还是学校发了补助去买的洗漱用品。

    三年大学,她到最后一年才买了一条秋裤,睡觉从来不脱棉袄,因为里面没有秋衣。

    毕业的时候,那位女同学对同宿舍的人没说过一句感激的话,毕业联欢会都没参加,独自带着她三年前的旧铺盖去分配单位报道了。

    三年的时间,她们对她的照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窘迫和贫穷,她受够了!

    后来她们宿舍的人才从那个女生的同乡那辗转得知,她三年的补助绝大部分都拿回家去攒起来给她哥娶媳妇了,她毕业了,她哥的媳妇也娶到家了。

    可惜,长期严重营养不良让她没工作多久就得了肝炎,单位让她回家养病,她嫂子正怀孕,怕她传染,把她撵了出去。第二天早上,她吊死在了家里用她的补助和工资盖起来的新房里。

    这就是人性,这就是人生。

    过好自己的日子,少对别人指手画脚横加干涉,你觉得自己再正确,那也是自以为是。周晚晚再次在心里提醒自己。

    回到宿舍,莫琪琪和姜引娣去开水房打热水。她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决定轮流值日,开水也轮流打,这样能省点时间和精力。

    向秀清和刘芳去了厕所,刘芳胆子有点小,在新环境里干什么都想找个伴儿才好,稳重包容让人很有安全感的向秀清成了她最喜欢依赖的对象。

    周晚晚想了想,还是去宿管老师那里走了一趟。

    “老师,刚才来找我的郭克俭不是我哥,是我一个表姐的未婚夫。我大哥说他们家的情况有点乱,不让我乱问,也不让我跟他们家人多接触,下次他要是来,您能不能……”周晚晚求助地看向宿管老师。

    漂亮的孩子到哪都更容易取得别人的好感,特别是周晚晚不止漂亮,学习还好,又乖巧听话,而且她还有个一个特别加分的好大哥,宿管老师对这样一个孩子求助的小眼神儿一点抵抗力都没有,马上表态:

    “放心吧!下回他再来我帮你打发了!听你大哥的没错,他肯定是为了你好!”

    周阳在宿管老师那里可是一百分的好小伙子,稳重勤快长得好,还爱护妹妹,他不让妹妹接触的人,是怎么个“乱”法,宿管老师在心里已经开始有十几种不好的猜测了。

    周晚晚把手里的小袋子放到宿管老师的桌子上,笑得甜美又乖巧,“我大哥走的时候就告诉我,说您认真负责心地又好,让我有什么自己决定不了的事就来请教您,这是他让我给您的榛子和瓜子,都是自己家里产的,您千万别跟我们客气,要不然下次我有事儿都不好意思来找您了。”

    自己家里产的,东西又不多,宿管老师很高兴地接受了周晚晚兄妹的礼物。

    周晚晚跟宿管老师又客气了两句,从她的屋里出来,迎面就碰上了钱小玲。

    钱小玲在门口昏黄的灯光下冲周晚晚笑了一下,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回宿舍了,那笑容一点温度都没有。

    周晚晚回头,从钱小玲的位置正好能透过窗户的玻璃看到她跟宿管老师说话的房间,那袋零食醒目地摆在桌子上。

第三三三章 虚伪

    “虚伪。”周晚晚一进门,坐在桌边喝水的钱小玲抬眼瞟了她一下,讽刺地说了两个字。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当然是在说她。

    周晚晚眼睛一眯,直接冲钱小玲走了过去,“钱小玲,我们……”

    “周晚晚,叫你好几声,怎么溜那么快!”莫琪琪哐一脚踢开门,手上拎着四个装满水的暖瓶站在门口大声嚷嚷。

    “你赶紧进去,站这儿喊什么?让别人听见还以为晚晚欠你钱逃跑了呢!”在她身后的刘芳推了她一下,这家伙高高壮壮地在门口一堵,把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琪琪,你不累吗?那么多暖瓶还不放下。”向秀清也在后面催她。

    莫琪琪不当回事儿地躲开周晚晚去接暖瓶的手,笑嘻嘻地走进来,“你躲开,这两个暖瓶算什么呀!我们家冬天存煤,一车半吨,就我一个人拉,我妈在后边给我扶着,我俩就给整回来,都不用我爸和我哥请假!”

    一直跟在莫琪琪后面的姜引娣难得插一会嘴,“琪琪一人拎四个暖瓶,我看好几个男生都不如她,一直看她。”

    “那也叫男生?我得低头看他们!”莫琪琪放下暖瓶就把冰凉的手放在周晚晚的脸上捂着,把她的五官挤到一起,“呦呦!整成这熊样儿都好看,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好玩儿!”

    向秀清把周晚晚从她的魔抓下解救出来,塞给她一个打点滴的玻璃瓶子,“去灌上热水抱着!”

    莫琪琪不去,还是要把周晚晚抓回来,几个人在地上笑笑闹闹,谁都没搭理钱小玲。

    钱小玲眼睛闪了闪,站起来笑着打断他们,“我还没跟大家正式自我介绍呢,我叫钱小玲,是七五中文系的,以后就住在一起了,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还请大家给我指出来,我一定虚心接受,积极改正。”

    “钱小玲,你刚抢完晚晚和刘芳的铺,这不用别人指出来吧?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先把这事儿解决了再说别的吧。”

    莫琪琪坐回桌边,又指了指钱小玲喝水的杯子,“你们家人把晚晚打的两壶热水给喝剩半壶,你这是想咋地?把剩下那半壶也给包圆儿了?”

    钱小玲的脸一下就红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周晚晚的。”

    “别人的就能不问一声儿随便喝了?这屋里你跟谁交情这么好了?”莫琪琪瞪着她寸步不让。

    钱小玲看着沉默地谁都不肯帮她解围的几个人,使劲儿咬了咬嘴唇,“我,我……”

    “好了,琪琪,以后都一个屋住着,有事儿说事儿,别这么冲。”向秀清把钱小玲拉到凳子上坐下,又示意站着的刘芳几个也坐下。

    “钱小玲,咱们屋我年纪最大,今天就拿大跟你说几句,你要是觉得不对随时可以打断我。下午的事儿我们也没亲眼看见,我先问你,你妈让晚晚和刘芳给你让下铺的事儿是事实吧?”

    钱小玲看了看周晚晚和刘芳,她们俩都没说话。这事儿已经闹到宿管老师那里去了,她想否认也不行,只能点点头。

    “你妈做这件事的时候,你说什么了吗?”向秀清问道。

    “我妈脾气不好,在家就说一不二,我说她她也不能听……”钱小玲急急辩解。

    “那就是在旁边看着一句话没说喽!你可真够懂事儿的!”莫琪琪讽刺的说了一句,在向秀清打断她之前就闭嘴,脸一撇,冲着窗外不看钱小玲。

    “钱小玲,我们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是非对错不用别人说,如果真是这样你欠晚晚和刘芳一个道歉。而且你家人把她们俩的床都坐脏了,晚晚的新床单上两个大黑印子,刚换下来,刘芳的褥子上也有一块,她那个褥子里和面儿都是缝上去的,还得拆,更麻烦。”

    向秀清说完,看着钱小玲等她表态。如果她真心想改正,首先得把这些善后了。

    “还有晚晚的热水和他俩的杯子,都被你们家人不问自取了。”莫琪琪又加了一句。

    “周晚晚,刘芳,我替我妈和我家亲戚跟你们道歉。你们的床单和杯子我肯定给你们洗干净了。请你们原谅我。”钱小玲一点犹豫没有地站了起来,冲周晚晚和刘芳说道,还轻轻地鞠了一躬。

    刘芳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没谁跟她这么正式地道歉还鞠躬的,她实在是被吓着了。

    周晚晚也站了起来,笑了一下,“钱小玲,我们都没想跟你家人计较,毕竟以后一个屋里住着的是我们,我们要看也是看你。希望今天的事不要影响我们以后的相处,我们天南海北的能住到一间宿舍里不容易,咱们都尽量珍惜这个缘分吧。”

    向秀清冲周晚晚笑了一下,这小孩儿一看就是被家里人宠大的,外面一点儿事儿都没经历过,没想到嘴上这么厉害。她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是对钱小玲避重就轻不满意呢。

    是啊,下午的事儿就没你钱小玲什么事了吗?你替你家人道歉就完了?你自己的错误就能让大家忽略了?谁都不是傻子,当然能看明白。连最单纯又有些胆小的刘芳都撇了一下嘴。

    “日久见人心,咱们一个屋住着,大家总会看明白谁是什么样的人。”钱小玲看了周晚晚一眼,又去跟刘芳道歉,“刘芳,我妈就是嗓门大,看着有点吓人,其实她没恶意,下午吓着你了吧?”

    向秀清跟周晚晚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再说什么。这种事,不是别人把话说透当事人就能想透的,钱小玲也二十岁的人了,是非关也不是他们能改变得了的。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气氛渐渐不那么紧张了。钱小玲积极地要给周晚晚和刘芳洗床单,还保证她这几天打水打扫卫生,虽然大家都没同意,但确实心里都舒服了不少。

    又说了一会儿话,钱小玲状似无意地问周晚晚,“晚晚,你给宿管老师送了什么好吃的?你们关系挺好的呀!帮我去给说说情呗,她今天真的给我上报到系里了,这个月的卫生分肯定得扣我的。”

    周晚晚笑了一下,没接她的话,刘芳先叫了起来,“晚晚,你真的去了?哎呀!你胆子比人还大吧?!要是我我可不敢去,都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就给她送点榛子,她不要拉倒,还能吃了你?搞好关系我们宿舍以后少挨点训,晚晚不也是为了大家好?”莫琪琪冲周晚晚笑,“你这速度挺快的呀!说去就去了!”

    “闲着也是闲着,早点给,说不定明天就有啥好事儿轮到咱们寝室了呢!”周晚晚冲莫琪琪眨了眨眼睛,给了钱小玲一个飘忽的笑。

    “晚晚从家里带的榛子和瓜子,我们商量着给宿管老师送一点儿,让她对我们宿舍的印象好点儿,以后就是不照顾着咱们,也别找咱们的麻烦。毕竟咱们得在她的手底下住好几年呢。”向秀清跟钱小玲解释。

    钱小玲低头喝了一口水,抬起头来又是一副笑脸,“晚晚,好吃的也别忘了我呀!有我的份儿不?”

    “都有,每个人一袋儿,”姜引娣指了指正对着门口空着的下铺,“晚晚把给你那份儿放那了,怕炒的榛子有灰弄脏了你的床单。”

    钱小玲的脸僵了一秒钟,笑得有点勉强,还是跟周晚晚道了谢。

    周晚晚笑了笑没说什么,脑子最直的莫琪琪终于看明白了,冲钱小玲一点都不隐晦地翻了个大白眼儿。

    “钱小玲,你不是要给晚晚和刘芳洗床单吗?趁晚上有时间赶紧去吧!刘芳就那一条褥子,拆了晚上就得睡棉花瓤子,你早点洗出来她也少难受两天。”

    钱小玲讪讪地洗床单去了。本来坚持不让她洗的刘芳和周晚晚都没再拦着她。

    “真******烦人!谁都不傻,她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忘耍心眼子!晚晚哪里对不起她了?她怎么就盯着晚晚不放呢?!”莫琪琪气得直拍桌子。

    周晚晚拿了一把地瓜干堵住了莫琪琪的嘴,给刘芳找床单,“刘芳,我多带了一条床单,你先铺上吧,睡棉花瓤子多难受。”

    刘芳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地就接受了,“我用完了给你洗干净!”

    周晚晚去洗漱的时候钱小玲还在洗床单,她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一起去的刘芳几个先走了,才收拾完走到钱小玲身边,“钱小玲,我们谈谈。”

    周晚晚说完就走出水房,来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旁边等着她。

    钱小玲走到周晚晚身边,讽刺地笑了一下,“谈什么?说你虚伪受不了了?你不是讨厌死我了吗?恨不得直接拿杯子摔我脸上吧?冲我笑得那么假你不累吗?”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钱小玲,你不虚伪你跟我这个虚伪的人道什么歉?恨不得把我的床单挫出个窟窿来吧?那么大的气你还忍着,你就不虚伪了?咱俩谁都别说谁了,就事论事吧。”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钱小玲转身就走,“看你就恶心。”

    “钱小玲,如果你一定要认为我虚伪,那我敢保证,只要你不惹我,我能这么虚伪到我们毕业离校,你能吗?”周晚晚在她背后平静地说道。

    钱小玲疑惑地回头看周晚晚。

    “钱小玲,你心里的道理我不懂。我就跟你说一句,我们换个位置,我这个虚伪的人敢保证,我绝不会看着我母亲欺负我的同学而无动于衷,还觉得自己一点没错,你呢?你要是我,能做到我今天做的那些吗?即使是虚伪地做表面功夫。”

    “钱小玲,”周晚晚冲她真诚地笑了一下,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她莹白的脸和清澈的眼睛非常温暖:

    “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能住到一个寝室不容易。我想珍惜这个缘分,谁都不能说没有好的开始就不能有好的结果,我们还要相处好几年,如你说的,日久见人心,谁什么样时间长了大家都看得明白,但是前提是不带着偏见去看。”

    “我觉得我没给你造成什么伤害吧?那我们暂时和解吧,怎么样?都放下偏见,也不用装得多亲热,就平常心相处,如果最后我们还是觉得相处不好,那谁都无话可说,就当个点头之交,总比多个仇人一样的室友要好,你说对不对?”

    周晚晚又冲钱小玲笑了一下,“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即使最后相处不来,只要你不惹我,我能跟你虚伪到毕业,而且保证不会对你带有恶意。我希望你也能做到这点。毕竟我们没深仇大恨,多一个仇人和多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哪个对自己好,你知道吧?”

    周晚晚没等钱小玲表态,端着自己的脸盆离开了水房。

    钱小玲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晚上熄灯以后,她的床铺传来咔嚓一声嗑榛子的声音,接着是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周晚晚,你们家的榛子炒得真香。”

    周晚晚冲着黑暗笑了一下,“那当然了,这是我二哥的独家秘方,别处吃不着的!”

    “你俩真烦人!我本来就饿了,被你们这么一说,更饿了!”莫琪琪气呼呼地翻了个身。

    周晚晚抬手往她的床铺扔了个小袋子,莫琪琪马上闭嘴了,一会儿就传来悉悉索索吃东西的声音。

    “琪琪,你在吃什么?”刘芳也不睡了,小声问。

    周晚晚干脆坐起来,拿出一根蜡烛点上,“我这儿还有我二哥晒的地瓜干,也是独家秘方,谁吃?”

    大家都不睡了,过来挤在周晚晚的床上啃地瓜干。向秀清下来检查窗帘,确认拉好了不透光,又给大家倒水,“地瓜干涨肚,少吃几块!”话是这么说,她也开始啃了。

    自己家里做的零食,大家吃起来一点负担都没有,把蜡烛用几本书挡起来,小小的微光下几个女孩子没有任何理由地你推我我推你,咯咯笑起来。

    “钱小玲,地瓜干,你要不?再不快点都让琪琪抢光了。”周晚晚冲钱小玲的上铺问。

    “给我留两块!”钱小玲扑通一下从上铺下来了。

    “你轻点!”胆小的刘芳探头探脑地去看一片黑暗的门口。

    钱小玲跑过来抢了两块地瓜干又跑回自己的上铺,“宿管老师来了我就装死,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都回去!都回去!”周晚晚也撵自己床上的几个,“躺自己被窝里吃,又不是找不着嘴,你们看钱小玲多聪明!”

    大家嘻嘻哈哈地又抢了一通,吹了蜡烛回自己被窝了。

    周晚晚在床上又坐了一会儿,也躺下睡觉。

    她的大学生活,即使不能十全十美,也不要每天面对恶意和挑衅。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你一直微笑着过下去,总能过得不错。

第三三四章 美人

    陵安师专的大礼堂也是当年日本人建的,据说能容纳八千人,是当年日本占领陵安矿的军事总部大礼堂。

    “日本人投降的时候把很多带不走的侨民和矿工都关在这个大礼堂里,关了好多天,活活饿死了几千人。大热天的,都臭了,现在这屋还有股怪味儿!”

    莫琪琪坐在阴冷的礼堂里一边搓着手臂一边在周晚晚耳边给她讲恐怖故事,坏笑着等小兔子一样的周晚晚害怕尖叫。

    周晚晚看看满满一礼堂的学生,冲莫琪琪点点头,往嘴里塞了一块糖,面无表情地问莫琪琪,“你要不要?吃了能暖和点儿。”

    莫琪琪吃了糖,周晚晚还是面无表情地问她,“有没有股怪味儿?”

    莫琪琪含着糖冲周晚晚瞪眼睛,“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坏!还有没有了?再给我几块!”

    一会儿的功夫,在阴冷的大礼堂里等着开学典礼的七五美术班这一块二十五个学生就人人嘴里一块奶糖了。

    安排完待会儿要去做优秀新生代表讲话的向秀清,导员赵老师一坐下就问他旁边的慕强,“大家都嚼什么呢?”

    后面马上传过来几块大白兔奶糖,“老师,吃了能暖和点。”

    赵老师二十七八岁,原来在校团委工作,今年刚被调过来带学生,还没怎么有当老师的自觉,一点没推辞地接过糖就吃了起来,又举着糖问身边班里其它的学生,“都有吗?谁给的?”

    学生们有糖就吃,还真不知道是谁的,点了头又摇头,赵老师也就不追究这些了,他挤到周晚晚后面坐下,拍了拍她。

    “你的稿子写得非常不错,本来该你上去,这次就算了,太仓促,现训练也来不及了,以后老师帮你练习,多经历几次胆子就大了。”

    本来周晚晚是这次新生文化课第一,艺术课也是第一名,优秀新生代表当仁不让地就应该是她,可是她非说自己害怕不敢上台,把机会给了第二名的向秀清。

    自己班里有两名这么优秀的学生,赵老师当然非常高兴,可是周晚晚胆子这么小他就有点着急了,这孩子年纪小,又是个小姑娘,不敢上台也不奇怪,只是以后得多锻炼锻炼她了。

    周晚晚轻轻点头,什么都没说。赵老师对这么个腼腆又柔弱的小姑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在心里默默计划着以后要多给她在人前说话的机会。

    周晚晚不想去当新生代表,也不想去开学典礼上讲话。前世,她推辞不过导员的极力说服,在迎新联欢会上唱了一首歌,接着就被评为系花,甚至后来还被传为校花,给她三年的大学生活带来了很多麻烦。

    今生,她只想做一个平平常常的学生,过好她平常简单的大学生活,不想再经历一遍那些是是非非了。

    今生她最明白的就是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她不想给自己找任何麻烦,也不愿意走弯路。

    在学生们简直要在阴冷的礼堂里冻成冰棍儿以后,校领导们终于肯慢悠悠地出现了。

    一成不变的校领导讲话,各个系领导讲话,团委领导讲话,喊口号,新生代表讲话,讲到最后,很多学生都在阴冷的礼堂里睡着了,开学典礼才算结束。

    “向大姐,你说得真好!给我们班长了不少脸!”周晚晚、莫琪琪和刘芳在后台旁边等着最后讲完话的向秀清。

    离食堂中午开饭时间还有一会儿,他们一起回宿舍。

    “是晚晚的稿子写得好!”向秀清还有点激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她的心一直扑通扑通地乱跳。

    “要让我上去,我吓也吓死了!肯定一个字都念不出来,幸亏向大姐救了我!”周晚晚挽着向秀清的胳膊随着人流往出走,“中午打个肉菜谢谢你!”

    走到六舍门口,看到站在门外等着的周晨,周晚晚冲向秀清几个笑,“中午打肉菜的钱省下啦!”

    周晨对莫琪琪几个俊雅斯文地笑,态度温和言语风趣,几句话就把三个女孩子迷得两眼放光,对周晚晚英俊温柔的二哥印象好极了。

    周晨力邀周晚晚的小同学跟他们一起出去吃饭,莫琪琪难得有点腼腆地拒绝了。

    周晨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包递给他们,“给你们带的吃的,喜欢吃什么以后就跟晚晚说,我做了让她带过来。”

    “美人计呀!”告别了简直要对周晨两眼冒星星的几个人,周晚晚冲周晨坏笑。

    周晨做出一副芝兰玉树遗世独立的清雅样子,不搭理周晚晚的调侃,“这是谁都能使的吗?三十六计里最难的就是这个,你让别人使一个看看?”

    “嗯嗯!二哥,我知道你对我用心良苦。”周晚晚高兴地跟着周晨走,也不问他要去哪。

    “错!是牺牲巨大。”周晨隐隐地皱眉,俊秀的眉眼在冬末灰扑扑一片的校园里简直是发光一样的存在,“这个呢子大衣好看是好看,就是没有大棉袄暖和!”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新做的?”

    “大哥偷着做的,非要让我穿这个来。”周晨有点苦恼。

    “非要今天来?”周晚晚也有点苦恼了。周阳这是有多不放心她呀……

    “我不来他就得来,你能忽悠他一回,肯定忽悠不住他第二回。”

    “我……好吧,我是忽悠大哥了,你怎么知道的?”周晚晚对她二哥的聪明劲儿早就不做任何抵抗了。

    “学生食堂能点小炒?你也就忽悠一下大哥吧!”周晨把手放在妹妹的头上拍了拍,看着她粉嫩的脸颊和闪着亮光的大眼睛笑了,看来小丫头适应得不错,精神头非常足。

    周晨带着周晚晚熟门熟路地上了教工食堂二楼,让她坐在桌边等着,竟然大摇大摆地从食堂员工出入的门进了后厨,一会儿就端出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一看就是新煮的。

    “二哥,你,你也太厉害了!”周晚晚震惊极了。

    周晨仰头笑了一下,对妹妹的崇拜全盘接收,又用大托盘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和两碟蘸料,竟然还有一份凉拌豆芽和一小碟酸辣黄瓜。这两样凉菜是周晚晚吃饺子时最喜欢吃的。

    周晚晚也不问是怎么来的了,低头就吃。

    周晨对妹妹的表现非常满意,也陪她一起吃,“给你小同学的包里就卤蛋和豆腐干你能吃,也别一回吃太多,这两天沈国栋肯定得过来一趟,我再做点新鲜的让他带着。”

    周晚晚点头,指着饺子,“包好带过来的?”

    周晨点头,挑了几个放到周晚晚那边,“以后二哥一周过来看你一次。”

    周晚晚有点吃不下去了,想反对又不知道怎么说服周晨好。

    周晨一看就明白了,“我再来不去宿舍找你,不让你的同学知道。”

    “二哥,学校的饭我能吃饱。”周晚晚低头。

    周晨把筷子放下,看着她没说话。

    “我适应一下肯定能吃饱。”周晚晚又加了一句。

    周晨还是没说话。

    周晚晚也放下筷子,“二哥,要不这样吧,你给我两周时间,如果我瘦了或者生病了,以后都听你的安排,你要来陪读我都没意见。如果我能适应,你就听我的。”

    周晨看着妹妹认真的眼睛,心里欣慰又有点失落,最后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们说好了就两周时间。两周以后你可不许耍赖。”

    周晚晚看着周晨温润精致的眉眼,有点不满意,“二哥,你就不用给我使美人计了,你再好看也没好看呐!”

    周晨笑着给周晚晚夹了个饺子,“美人计是长得好看就行了吗?还得看有没有脑子!”

    周晚晚咬了一口饺子,赶紧跟周晨道歉,“二哥我错了!”

    周晨又给她夹了一个,“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不过犯了错误不付出代价也不利于你成长。”

    周晚晚看着那两个她不喜欢吃的胡萝卜鸡肉馅儿的饺子要哭了,“二哥,我难得吃顿饱饭。”

    “你刚才不是说食堂的饭能吃饱吗?还犯什么错误了一起交代了吧。”

    “二哥我错了我错了!”周晚晚看着面前的几个饺子,一咬牙,“二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把你套兔子自己踩兔子套里的事儿跟墩子哥哥说,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周晨笑容越来越温柔,额角的青筋却跳了跳,他就说墩子怎么写了那么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又寄了那么一堆莫名其妙的装备呢!原来源头在这儿呢!

    “周囡囡,我觉得咱俩得好好谈谈了。”周晨把盘子里所有胡萝卜馅儿的饺子都堆到了周晚晚面前。

    周晚晚深刻检讨了一中午,总算吃了顿饱饭。周晨走的时候爱答不理地告诉她,“晚上接着去二楼吃饺子。”

    “二哥,你怎么一下就在我们学校混得这么熟的?”周晚晚抓紧一切机会拍马屁,“真是太厉害了!”

    “我长了个正常的脑子,不犯蠢。”周晨转身去坐车,一边走一边背对着周晚晚挥了挥手,正脸都不愿意给她一个。

    周晚晚冲着周晨的背影坏笑,哎呀真是脸皮薄,不就是出糗了不愿意让人知道吗?!你好不容易闹个笑话我不弄得全家皆知也太没娱乐精神了!

    周晚晚轻松地回宿舍,一进门就被莫琪琪油乎乎的手拉住了,“周晚晚!你二哥!真,真!做饭真好吃!”

    “周晚晚下回能不能让你二哥再做点儿这个酱吗?太香了!”刘芳端着饭盒还舍不得放下。

    “周晚晚,咱俩换换多好啊!”莫琪琪抱住周晚晚叹气。

    周晚晚急得推不开她,只能找向大姐求救,“油!油!向大姐救命啊!”

    有了周晨,第二天中午沈国栋站在宿舍门口等着周晚晚的时候莫琪琪就淡定多了,“你哥怎么空手来的?这个哥没你二哥长得好,还抠,不是亲的吧?”

第三三五章 温柔

    努力让自己笑得亲切一点的沈国栋不知道,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俊秀温润又非常会做人的周晨做对比,他一直都是周晚晚“长得不好看,还抠”的那个哥哥。

    不过现在即使是隔了老远就听到莫琪琪口无遮拦的话,沈国栋也无暇顾及了。他所有的目光都专注地凝聚在笑得灿烂明朗的周晚晚身上。

    好像换了个环境,她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么肆意轻松的笑,满满的都是青春阳光的气息,几乎灼痛了沈国栋的眼睛。

    这才是他一直期望着的小丫头该有的样子,让她离家上学果然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以前的小丫头,漂亮得像一块水晶,晶莹剔透却总是让人觉得缺少了温度,甚至担心轻轻一碰她就会哗啦一下碎掉。

    去年整个冬天,沈国栋甚至觉得她变成了一把水晶做的匕首,刀刃向内,再给她一点压力,她就能直接刺穿自己。

    可是现在,她在跟一群女孩子说说笑笑,对他笑得肆意又狡黠,这是沈国栋几乎完全陌生的一个周晚晚,也是一个让他心里忽然就炙热起来的周晚晚。

    这些日子以来的质疑、压抑、思念忽然全部被她这样的笑容抹平,在到处是化雪的冷风和飘着煤烟味儿的空气里,沈国栋的眼前却是一片春光明媚花红柳绿。

    他一直死死坚持,咬紧了牙不听不看地闷头往前走,终于熬过几乎要把两个人都要冻僵的寒冬,终于看到了他们可以幸福的希望。终于。

    沈国栋紧紧捏了一下口袋里的钥匙,那是陵安最好的煤矿招待所贵宾房的钥匙,他却忽然觉得没必要了。

    他更喜欢在这个校园里的小丫头,让她这样毫无负担地笑,比什么都重要。

    “这个是我的家长,虽然没我二哥长得好看,可比我二哥有权威,我所有家长同意书都得他签名才行。”周晚晚笑嘻嘻地给大家介绍沈国栋。

    沈国栋对一群小姑娘好奇的围观有点不适应,客气了几句就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长得不好看脾气还不好。沈国栋又有了一个新缺点。

    “看,那个就是静安湖,”周晚晚跟沈国栋随意走在校园里,给他当导游。

    “当年刚建校,学校的面积还没这么大,那边那一片教工宿舍住的还是一个纺织厂的女工,还有家属养鸭子,就在湖里放养,每天女工吵鸭子叫,扰得课都上不好。校长以前受过西式教育,非常绅士,想让他们安静一点又不好意思直说,就给这个湖取了这么个名字。”

    沈国栋看着那个不比北大泡子大多少的灰扑扑的水泡子,再看看兴致勃勃的周晚晚,非常配合地问,“后来呢?那些女人和鸭子能明白你们那个老学究校长的意思?”

    周晚晚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后来后勤主任跟女工们商量,他们不放养鸭子就把他们的鸭蛋都买来,问题就解决了。”

    沈国栋也笑了,“你们校长吃鸭蛋吃得更烦鸭子了吧?”

    “没吃两年,就被打成****了。”周晚晚踢了一下脚下的小石子,忽然就没了兴致。

    那位绅士又满腹经纶的老校长在前世她上学的时候终于平反,却已经病故在下放的林场,再也没机会回来看一眼他一手建立的学校了。

    全陵安地区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是他的弟子,他弟子的弟子,他死的时候手边可能连一本书一支笔都没有……

    “你们校长叫什么?老校长。”沈国栋望着静安湖,忽然就觉得它不那么难看了,读书人真是有意思,取个好听的名字就能把一个小水泡子变得不一样起来。

    “林慕白,不过后来被强制改名字了,说他的名字和他的人一样,都是走白专路线,不积极学习*泽东思想,只埋头搞学术研究,追求成名成家。我也不知道给改成了什么。”

    老校长平反的时候用的还是原来的名字,听说是他的遗愿。

    “那边那个禁止钓鱼游泳的牌子是怎么回事?这么个小泡子……这小湖还能游泳?”沈国栋赶紧转移话题。

    周晚晚果然又有了聊天的兴致,“这个小湖其实是当年日本人建房子取土的地方,有些地方还蛮深的,竖牌子的地方就是可以钓鱼游泳的地方,那块牌子就是一个指示牌,告诉来游泳的人‘此处可以游泳,有鱼’!”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很多东西是他们无法改变的,所以暂时的感慨唏嘘过后,他们还是得尽量让自己放下,然后努力调节心情,过好自己的日子。

    周晚晚又带着沈国栋往食堂的方向走,“那个篮球场看着挺大,十多个篮球架,其实还没有咱们小学的好呢,你看出来了没?”

    沈国栋仔细看了一下,“东边的篮筐比西边的高,不过应该都不标准,全都没到三米。”

    周晚晚冲沈国栋伸出大拇指表扬他,“******时的产物,为了节省钢铁,连篮球架都偷工减料,听说体育考试的时候,体育老师会让女同学去最低的那个篮筐投篮,整整比最高的那个低了二十多厘米!”

    一路走下来,周晚晚给沈国栋见什么讲什么,兴致勃勃,如数家珍。让沈国栋更加肯定自己不带她出去的决定是对的,在这里,她这短短几十分钟说的话,几乎比在家里几天说的话都多。

    沈国栋带着周晚晚又来到教工食堂,还没到开饭时间,食堂里没什么人。他们上到二楼,沈国栋让周晚晚坐下等着,自己去后厨找人。

    一会儿的功夫,沈国栋端着一杯开水出来,把大衣披到周晚晚身上,“坐这等一下。”

    周晚晚一杯糖水喝完,沈国栋端着四个小炒出来了,“材料太少,对付吃一顿吧!”

    他精心准备的东西都放在招待所里,虽然有点可惜,可是他敢肯定,在学校食堂吃一顿并不怎么可口的小炒,一定比跟他去招待所里吃一顿精致的饭菜更能让周晚晚高兴。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什么能比让小丫头高兴更重要呢?

    “他们,竟然让你进厨房炒菜?你和周小二到底对我们学校的食堂大师傅做了什么?”周晚晚实在太好奇了。

    “谁规定点了小炒不能自己炒了?别人不做不代表不能做,想干就干,行不行的就看你肯不肯想办法了!”沈国栋把米饭放到周晚晚面前,示意她趁热吃。

    “不过,今天这个不是我想的办法,是小二走的后门儿。”沈国栋一向对周晚晚知无不言,“教工食堂管厨房的儿子在区文化馆,是小二的朋友。”

    “我能走走这个后门儿吗?”等元旦的时候班级聚餐,可以来包饺子或者点小炒,那时候教工食堂对学生开放,可是那么多班级,要排上号儿就不容易了。

    沈国栋给周晚晚夹菜,冲她挑挑眉毛,“看你表现吧!”

    “为什么我觉得上学以后你和周小二都没有以前对我好了呢?”周晚晚叹气,“沈哥哥,我二哥给我的卤蛋呢?被你吃了?”

    沈国栋在心里苦笑,他们再努力,再亲密,还是不能像正常恋人一样相处。不过,总算是一步一步地在进步,所以,像他自己说的,不行,那是努力不够,总有一天,他们一切都会好的。

    “把饭都吃了,表现好点,卤蛋就有了。”沈国栋又往周晚晚碗里放了一块豆腐。

    他们从食堂出来,来吃饭的学生才潮水一样涌来,沈国栋逆着人流送周晚晚回宿舍。

    “沈哥哥,你要回去了吗?”他竟然没让她请假,只简单吃了一顿饭就回去了,绝对不符合他的风格。

    沈国栋抬腕看表,“回去洗漱一下,正好到你午睡时间。你们学校这个饭点儿会影响你午睡,是不是中午都没胃口?”

    “没事儿,三周养成一个习惯,一个月以后我就能习惯这个时间吃饭睡午觉了。”周晚晚一点都不担心。

    沈国栋笑了一下,他十多年给她养成的习惯,她上学一个月就能改变,真是让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六舍门口没什么人,大家都去吃饭了。

    周晚晚站在门口的树下歪头看沈国栋,“那我真的回去了?”

    沈国栋还是没忍住,伸手揉了糅她的头,“回去吧!好好睡一觉。下午我把你的卤蛋放到宿舍门口的传达室。”

    周晚晚慢慢退着往回走,笑着跟沈国栋摆手,“沈哥哥再见!回去开车小心点儿!”

    沈国栋一愣,周晚晚接着慢慢退着走,“我看见你兜里的钥匙了。跟沈爷爷说,我下周末去看他!”

    沈国栋也笑了,什么都没说,只是专注温柔地对周晚晚笑着。能换小丫头一个轻松愉快的笑容,他还真挺喜欢这个误会的。

    “沈哥哥,你看见了吗?”周晚晚已经退到了宿舍门口,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看见了。”沈国栋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和心一样柔软温柔,“一共六张,对不对?”

    周晚晚上学前回他们俩的家里收拾东西,又在家里藏了几张写着笑话和脑筋急转弯的纸条。他们已经好几年不玩儿这种寻宝游戏了。

    “错了,是十二张,两周。”周晚晚摇了摇手指头,笑得像个小狐狸,“你接着找吧!”

    沈国栋点点头,控制着自己冲过去把周晚晚紧紧抱住的冲动,完全说不出话来。

    “沈哥哥,再见!”周晚晚又冲沈国栋欢快地摆了摆手,“周末见!”

    周晚晚进门好半天,沈国栋的目光才收回来,“周末见。”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声音珍惜地说出这几个字。

第三三六章 迎新

    陵安师专美术专业的课程设置基本都是郝老师自己安排的,动荡年代,没人去关心一个小小的师范专科学校里独立的一个美术专业要怎么上课,上什么课,所以他反常地获得了很大的自由。

    郝老师虽然在教育局工作,但他终究是一个画家而不是专业的教育人士,他加注的是重专业训练而不是理论学习。所以周晚晚他们这一届和以后的十几届学生在绘画学习上都处于自由发挥天赋,老师从旁引导辅助的状态。

    这可能是这十年时间里非常少的一部分反而在这场动乱里获益的学生了。

    等十几年后,国家真正开始重视教育,陵安师专美术专业已经培养出很多位在国内美术界和教育界数得上的中青年人才,他们才从不被人注意的“野班子”变成领导眼中的“香饽饽”。

    而从那以后,再来这里学画的学生也开始接受中国式的“正统教育”,成绩怎么样就无从得知了。

    七五美术班的画室在教工宿舍旁边,是一排抹着泥灰的灰色平房。十几间屋子,生物实验室、化学实验室和美术班的画室共用。

    窗外就是静安湖,旁边是一片没有任何修剪整理的原生态草地和灌木丛,现在望过去一片枯黄灰败,没有一点生机。

    周晚晚冲一个人都没有的窗外看了老半天,回头画她那幅一片暖黄嫩绿的春花嫩柳。

    “这差别也太大了吧?!”画架跟她相邻的莫琪琪探过头看了一眼,“不过看着心里就舒服。我可画不出来这么赏心悦目的东西。”

    “三个月以后外面就这样。”周晚晚又给风筝加了一条鲜艳的尾巴。

    他们班只有四个女生,男生们当然得尽量让着她们,挑位置的时候都先让他们挑。所以靠窗的最好位置都给了她们。

    “靠窗冷,要不你们先往里点儿,等春天暖和了再过来。放心,到时候我们一准儿给你们让地方。”班长陆深二十六岁,也是老三届,是全班年龄最大的男生,非常照顾这一班大多数都比他小很多的小同学。

    这排房子离锅炉房很远,暖气片到冬天最多也就比体温高点而已,所以化学系和生物系的师兄师姐们都告诫美术班的同学,上课穿好大棉袄!

    陆深这么一说,向秀清几个更不好意思挪地方了,他们这一代人是受“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平等”的教育长大的,谁都没接触过“绅士风度”这种东西,平白因为性别就那么明显地占别人便宜是跟他们的世界观相抵触的。

    第一次上课,全班同学穿好大棉袄围上厚围巾来画画,刚画十分钟就全都把棉袄脱了,屋里太暖和了,简直比暖气最好的教师办公室那边的楼房还暖和。

    对此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最后有个男生猜测,可能是供热管道从画室的下面走吧?咱班是不是有了免费的地热呀?全班深以为然。

    周晚晚也装模作样地点头,把手里的遥控器按了几下,温度调低两度,再热容易感冒。

    郝老师还为此专程去感谢了一次后勤主任,谢谢他对美术班的重视和照顾,给他们安排了那么好的画室。

    后勤主任每天听的都是抱怨、哭穷和质疑,忽然来了个真心诚意感谢他的,感触特别深,一拍大腿,画画的孩子不容易,以后美术班的画室通宵通电,不拉闸了!

    郝老师又是一通感谢,又跑校领导和教育局领导那说了一通好话,良性循环,大家都觉得这个美术班办得真是不错,刚开班就反响这么好,以后有好事儿多想着点儿吧!谁不想多看两个真诚笑脸听两句真心的好话呢?

    这些事美术班的学生不知道,他们已经开始了紧张的专业摸底。美术班二十六名学生,文化课水平差距很大,画画水平更是参差不齐。

    有能在全省拿大奖的,也有只是随便画几笔简笔画没接触过任何专业领域的,郝老师对学生的水平不做任何评价,跟他请来的几位专业课老师只做引导辅助。

    一时间全班创作热情高涨,除了吃饭睡觉和上文化理论课,几乎全班都泡在了画室里。

    几位老师也不按点上下班,带了自己的画具来画室,一边创作一边指导学生。

    画室外不知道谁搬来的小小煤球炉子和水壶,随时供应热水,屋里又温暖如春,跟一群热情高涨勤奋好学的学生们坐在一起,几位老师近十年里压抑着的热情和灵感好像又重新回来了。

    “你的画风自成一体,老师的水平已经指导不了你了,技法也是为表现力服务的东西,你不用拘泥于老师讲的和书上教的,按你自己的想法来画。老师唯一要提醒你的就是题材问题,练习时可以随便画画,要是拿出去展览或者参赛就得注意了。”

    郝老师对周晚晚说这些的时候非常无奈,可是这样压抑的社会环境,他们这些画画的太不容易了,这孩子有这么高的天分,他不想让她在这方面吃亏。

    直到周晚晚来学校报到,郝老师才隐晦地跟她提过,上次那次全省绘画比赛,她的水平绝对可以拿第一名。可是全体评委却把票都投给了另一幅画,包括他自己。因为那是入围的唯一一副领袖像。

    历年来的规矩,第一名只能是领袖像。

    周晚晚并没有因为自己成绩比同学们好而比别人少努力一点。来到学校,她才发现她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只他们宿舍其它三个人身上就有很多让她学习借鉴的东西。莫琪琪的用色大胆鲜明却毫不突兀,视觉效果冲击非常大;向秀清的布局无论怎么画都是最合理表现力最强的;刘芳在细节处理上细腻得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周晚晚觉得自己好像一堆积木,以前行成的东西还在,却在不断地完善和开拓中被打乱了,她要努力让自己建立起一个更完善给自己更多可能性的艺术殿堂。

    这是一件非常需要精力和专注力的事,也是一件做起来能获得巨大的纯粹的快乐的事。所以周晚晚几乎废寝忘食完全忘了外物。

    三周以后,当姗姗来迟的迎新联欢会终于开始的时候,周晚晚和她的同学们几乎觉得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要被迎的“新”了。

    这二十多天,他们已经在这个学校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完全没有了作为“新人”的自觉。

    “快看,又是那个女生伴奏,这一晚上她几乎伴奏了所有的歌!”

    刘芳小声跟周晚晚几个嘀咕,她们在画室待得太晚,过来的时候自己班级靠前面的位子已经被混进来的师兄给占了,只能坐在最后面,礼堂太大,小小舞台上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小黑点。

    “中文系七五届的宋秋雅,据说特备漂亮!”旁边的一个男生也跟他的同学在说那个女生。

    有点小近视的莫琪琪冲舞台眯了眯眼睛,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趴在宋秀清耳边嘀咕,“再漂亮还能有咱们晚晚漂亮?!”

    向秀清拍了一下莫琪琪,小声告诫她,“晚晚还是小孩儿呢,别乱说!你以为漂亮得全校出名是好事儿啊?”

    周晚晚也去看那个一晚上都坐在管风琴旁边伴奏的女孩,她穿了一件珍珠灰的长袖连身羊绒裙子,简单流畅的设计,跟她高挑匀称的身材非常配。

    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见一个坐着的侧脸和弹琴的几个动作,高雅脱俗的气质却一览无遗。

    就看这份气质和休养,也一定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儿。

    第二天在食堂,周晚晚几个终于近距离看清了这个已经全校出名的女生。

    “晚晚,看!宋秋雅!”莫琪琪昨天回去非常不服气,坚持认为等周晚晚再长几岁,一定比宋秋雅漂亮,已经在潜意识里把她当假想敌了。一看见人家竟然还有点小紧张。

    周晚晚望过去,看见了一个很显然不是宋秋雅却也非常漂亮的二十多岁的女人。

    那人身材小巧,穿着朴素,却有一种一尘不染的整洁和利落,气质非常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冷冰冰的冷漠,皮肤苍白,五官却非常精致立体,是那种任何一个地方都长得恰到好处的漂亮。

    她好像跟身边所有的人都保持着距离,沉默机械地吃着饭,大家也都对她绕道而走,好像她周围的一片区域是真空一样,在中午拥挤的食堂,她竟然能自己独用一张桌子。

    “别看!脏了眼睛!”莫琪琪把周晚晚的头转了个方向,让她看宋秋雅,“看,她也就那么回事儿!没传得漂亮嘛!不过衣服配色挺好的。”

    宋秋雅确实很会穿衣服,咖啡色列宁服里面露出白衬衫的领子,配上灰色裤子,没有出格,却给人一种处处精致妥帖的感觉。

    不过周晚晚认为这个女孩子最大的优点不是会穿衣服,也不是多才多艺,更不是饱满的额头晶莹白皙的皮肤和漂亮的杏眼,而是她的笑容。

    一看见她的笑,周晚晚就喜欢上了她。真是太美好了,只有内心纯粹得没有一丝黑暗的人才能笑得这么纯洁温柔吧?

    食堂里几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宋秋雅,她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注视,跟同学打好饭从从容容地坐下吃饭,没有一点不自在。

    “他们全家是刚调到咱们学校的,她也是跟着从安大转学过来的,她爸好像是省里乐团的指挥,过年的时候不肯排《红色娘子军》,非要排啥勃拉姆斯还是啥斯的,说是调来当音乐老师,其实就是下放。宋秋雅也刚来咱们学校没几天。”

    周晚晚几个一边吃饭,一边听旁边桌子女生的八卦,这才找到宋秋雅那一身气质和品位的源头,原来是省里音乐家的孩子,当然是他们这些小城市和农村出来的学生没法比的。

    “她是谁?怎么大家都不搭理她?”周晚晚还是对那个一个人吃饭的女人好奇。

    “告诉你别看就别看得了,那种女人说了我都怕脏了嘴!”莫琪琪敲敲周晚晚的饭盒,“你的鸡蛋还吃不吃?不吃我吃了啊!”

    周晚晚把自己的饭盒推给她,又用眼睛去问向秀清。

    “回宿舍跟你说。”向秀清低声说道。

    “那女的叫叶红茹,是咱们学校团委的老师,她不敢去教工食堂,人家往卖给她的饭里吐唾沫。”回到宿舍,向秀清果然跟周晚晚讲起了那个气质清冷的漂亮女老师。

    “她以前也是咱们学校的学生,据说还是校花呢!现在是陵安工人造反派总司令的姘头!”莫琪琪的话就直接多了:

    “刘卫东带着人在咱们学校打砸抢,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东西,打死了多少人,这事儿全陵安都知道!谁知道有没有她的份儿!她还有脸在咱们学校待!真是脸皮够厚的!”

    刘卫东是陵安工人革命造反派司令部的总司令,当年陵安师专的校工。他造反的第一站就是陵安师专,六六年到六八年最混乱的那几年,他为了出战果表决心,几乎是把陵安师专祸害了个遍。

    所有陵安师专的老师和学生都对他恨得几乎眼睛出血,可是谁都拿他没办法,他领导的工人革命造反派司令部已经整合了陵安县城里所有的造反势力,他们想找哪个单位的麻烦就能让你整个单位鸡犬不宁不能正常运转,谁都没有办法。

    所以大家对他们都敬而远之,绝不敢招惹。当然这还是表面的手段,那些背后的下三滥招数更是可怕。

    最初那几年有人因为不愤他们的所作所为在公开或者私下对他们表示过不满,这些人无一例外地受到了最残酷的报复。

    自己受伤、致残甚至丢了性命的都算好的,很大一部分人被整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却没有一个可以讨回公道的地方。所以,这些年,大家虽然心里憎恨刘卫东,却再不敢说他一句了。

    与那些憎恨相比,他的血腥报复更让人们忌惮。

    所以他的姘头就成了大家发泄怒气的对象。这位叶老师在整个学校是被完全孤立的,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或者接触,大家都躲病毒一样躲着她。

    她只要做任何跟人有关的事,都会受到报复,去教工食堂吃饭被吐唾沫,办公楼里的清洁工都会在她上厕所的时候往地上泼肥皂水。据说她还曾经被人趁着天黑推下过楼梯。

    “你以后看见她躲远点!那么脏的女人还有脸活着!”莫琪琪严肃地告诫周晚晚。

    “听说她还跟造反派司令部里的其它人睡觉,刘卫东可不止她一个姘头。在学校里装得跟什么似的,私下里脏死了!”中文系人多,消息也广,钱小玲才来学校几周就听了不少八卦了。

第三三七章 麻烦

    周晚晚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她生活的年代和这个年代的残酷。

    前世今生,她几乎都是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没有对外界关注太多的人。只不过前世她是闭塞怯懦,今生是哥哥们故意为之。

    只是,前世那个让全绥林县城的人都惧怕的造反派三大金刚今生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相比于陵安谈造反派人人自危的局面,绥林好像一片世外净土,即使有几拨小股的造反派也都不成气候,更没能力做出在学校里捣乱甚至还养姘头的事。

    看来,今生沈国栋能省点力气,不用去单挑绥林的造反派三大金刚了。

    宿舍里八卦正说得热闹,宿管老师又喊周晚晚出去,“有亲戚找!”

    莫琪琪很热心地跟周晚晚出去,据她的经验,来看周晚晚的肯定会带好吃的,就是上次那个最抠门儿的哥哥后来还送来了好几个好菜和一大盒卤蛋和卤豆腐干呢。

    可是看到门口的三个女人,莫琪琪马上意识到,肯定没有好吃的让她沾光了。

    周晚晚看到站在门口的三个人也非常吃惊。她先让莫琪琪回去,“下午我要是回来晚了,你帮我跟素描老师请个假,我回来就马上去画室。”

    把莫琪琪支回去,周晚晚才深吸一口气,走向站在宿舍门口焦灼地等待的李老太太和李淑华母女。

    李老太太应该是这辈子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城市里来,对一切都好奇又有点惧怕,站在门口缩手缩脚地一动不敢动,只是脖子转来转去地看个不停。

    李秀华母女跟平时干净利索到哪都会把自己捯饬得赏心悦目的风格完全不符,李秀华的棉袄外面套了一件带补丁的蓝布衫,衣襟上还有一块黑灰,古桃更是穿了一件大大的黑棉袄,臃肿得要不是看清了她的脸,周晚晚几乎不敢认她。

    三个人都神色焦灼慌乱,一看就不完全是从农村来到城市里的那种无所适从,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周晚晚皱眉,前天她回家,李老太太就坐在家里待了几乎一天。周阳几个对她的态度有点奇怪,还是跟平常一样热情周到,却经常会截下她的话头,不希望她说什么的样子。

    周晨更是一直守在周晚晚身边,明显是防备着李老太太对妹妹做什么说什么。

    周晚晚躲了个空问周晨,周晨指了指周阳没说话,周晚晚马上明白了,李老太太这又是来游说周阳相看对象了。

    这件事她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一回,大家都尽量不惹她生气,也不搭茬。

    周阳自己不想相看,他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能说什么?

    前两年,周晚晚曾经试探着跟周阳提起过石云,他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什么都没说。周晚晚就不敢再提了。

    她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如果今生没有沈国栋,或者几年以后,她跟沈国栋分开了,任何一个哥哥表现出希望她结婚的意思,她都会非常为难。

    她肯定会在乎亲人的感受,又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那真是一件想想就痛苦又为难的事。

    所以她更不忍心去让大哥经历这种痛苦和为难。

    后来的大半天,她都小尾巴一样跟着周晨,不给李老太太一点单独跟她相处的时间。

    虽然知道李老太太说了什么她都不会答应,可是如果周阳知道了,一定会愧疚,会觉得因为他的事让妹妹被姥姥唠叨,她索性就不给李老太太任何说这件事的机会。

    没想到,在家里躲过去了,李老太太竟然能找到学校里来。而且看看李淑华母女,他们要说的肯定不是给周阳找对象的事。

    那天周晨的摸凌两可和家里几个人的闭口不谈一定是觉得有什么事没必要让她知道,或者是保护她不想让她知道。

    可惜,她还是得知道。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她想躲都躲不过去了。

    “姥,您怎么来了?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吗?”周晚晚走出门厅,来到李老太太面前。

    “囡囡呐!姥没招儿了!只能来找你了!”李老太太干枯冰凉的手一把抓住周晚晚,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妈!你别哭,囡囡从小就懂事儿,她肯定不能看着你急成这样不管,你好好跟她说!”李淑华过来扶住李老太太的胳膊,没跟周晚晚打招呼。

    周晚晚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周家那样的人家出来,她还有什么没见过的?如果要她选,她还真比较喜欢周家人那种直接野蛮的方式,至少大家都痛快淋漓了不至于这么憋气。

    李淑华这是在干什么?拿七十岁的老母亲要挟十五岁的外甥女?真是够有出息的了!

    周晚晚看看人来人往的宿舍门口,再看看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都要站不住的李老太太,旁边还有一个煽风点火的李淑华和冷森森地看着她的古桃,只能先选择息事宁人。

    “姥,您什么时候到的?还没吃中午饭吧?走,我先带您去吃饭,咱们有话慢慢说。”周晚晚给李老太太擦干净眼泪,扶着她往校外走。

    他们这三个人一看就来者不善,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呢,还是别在学校里给她制造话题了。

    周晚晚一路态度很好,又问了家里人的情况,李老太太的情绪被安抚住了不少,等走出学校西门,在旁边的一个国营饭店坐下,李老太太已经收住了眼泪,能正常说话了。

    周晚晚去饭口给她买了半斤酸菜肉馅的饺子,回头看看嘁嘁喳喳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的三个人,没再要别的,就走了回来。

    “姥,我还上学呢,自己也不挣钱,就能请您吃顿饺子,这个月刚开学,买学习用品花销大,剩下那一个星期我就得吃咸菜了。”周晚晚坐下以后,一点没客气地跟李老太太说道。

    李老太太还没说什么,李淑华先不乐意了,“你这孩子咋越长大嘴里越没句实话,这是糊弄你姥呢?你们家那么有钱,那几个又那么能挣钱,啥时候不是可着你花,你跟你姥哭这个穷是啥意思?你姥吃你点饭还不应当应分的呀?”

    “我哪句糊弄我姥了?我姥不是总说我大哥挣钱不容易让我省着点花吗?怎么,我现在不花了也不对了?我们家谁能挣钱那也不是我的,我大舅二舅挣的钱啥时候就能成你的了?我有没有钱也给我姥买饺子了,用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的吗?”

    周晚晚一通话把李淑华说得脸色通红,旁边的古桃一把拉住她,又是使眼色又是摇头,才让她消停下来。

    “囡囡,别跟你大姨置气,她这是急的。”李老太太又开始抹眼泪。

    周晚晚一言不发,她想不听也不行,索性就让李老太太把话说完了吧。

    “我和你大姨还有你姐这回来,是有事想让你帮帮忙。实在是没招儿了,但凡有一点儿招儿,姥也不能来麻烦你。”李老太太愧疚地低头接着抹眼泪。

    有没有招儿的都已经来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周晚晚忽然就没了耐心。

    “姥,我刚十五,还是个学生,自己都管不过来自己呢,我能帮什么忙?而且,我哥以前就跟您说过,我们不认这个大姨,他们家的事儿别在我们面前说,说了我们也不会听。您今天要是有别的事儿,我肯定尽量帮你想办法,要是他们家的事儿您就别说了,说了我能不能管都不会管。”

    李老太太也顾不上哭了,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微张着嘴看着周晚晚。这孩子啥时候这么不好说话了?

    周晚晚这些年去李家寥寥几次,去了也是待不了多长时间,李老太太大都是在周家见到她,在家里她一直是那个乖乖巧巧安静懂事的样子,从来没见她这样冷漠坚决过。

    “囡囡,姥知道这事儿做得不对,不该来找你,可是你大哥二哥不肯帮着你姐说一句话。家里人又都不管,我们两眼一抹黑,啥都找不着啥,就是去了人家也不搭理,就你跟小郭熟,又能说上话,你就当帮帮姥,给小郭递个话,让他别这么绝情……”

    李老太太说着又哭了起来,狠狠擤了一把鼻涕,才又接着哭诉,“你大姨一家子就指望着你姐结婚能拉吧(扶持,帮衬)一把呢!这事儿要黄了,他们一家子和你姐以后可咋整啊!”

    周晚晚听得云里雾里,古桃和郭克俭的婚事要黄了?可这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姥,我大哥和我二哥都不肯管的事儿,你觉得我能管吗?我能跟我哥对着干吗?您既然知道不该来,那吃完饭就回去吧。这事儿我不管。”

    “囡囡,手心手背都是肉,姥谁都疼,现在你姐和你大姨现在遇上大难处了,你就当为了姥,帮他们一把,你大姨一家子一辈子记你的好儿!”李老太太冰凉的手死死攥住周晚晚的手腕。

    “姥,我不用谁记我的好。而且,我才十五,他们谈对象的事儿您觉得我能管得了?这是该在我面前说的吗?您要真疼我,就不该让我掺和进去,以后他们真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闲话,您不怕我给牵扯进去?您这是疼我,为我想过?就是为了您,我也不能掺和这事儿。”

    周晚晚看着李老太太,眼里越来越冷淡,“姥,如果您还想让我认您,就什么都别说了,吃完饭回家吧。”

第三三八章 可怜

    李老太太捂着脸呜呜压抑着痛苦,旁边的李淑华简直要用眼光把周晚晚吃了,却被古桃拉住了。

    “囡囡,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帮忙,能不能跟你哥说说,让他们给郭克俭递个话,让我见他一面,见一面就行,别的不用你们说什么。”一直沉默着的古桃冷冰冰地开口,眼里是周晚晚看不懂的狠绝。

    “不能。这事儿我们家谁都不会管。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别来烦我们。你把谁找来跟我说都没用。”周晚晚的语气比她还冷。

    出饭口那边叫到他们的号,周晚晚过去把给李老太太点的饺子端来,摆好碗筷让她趁热吃。

    李老太太抬头看看只有她一个人的碗筷,疑惑地看周晚晚。

    “姥,我在学校食堂吃过了。这是你一个人的,快吃吧。”周晚晚又拿起一双筷子给她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碗里。

    “你大姨和你姐也没吃呢。”李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小。

    “姥,我没钱给他们买饭。”周晚晚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李老太太。

    李老太太的眼泪又下来了,却什么都没说。把自己的碗往李淑华和古桃面前推,“我不饿,你们吃点吧。”

    周晚晚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反正该做的她都做了,李老太太要怎么样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她要自己挨饿那就随便她吧。

    李老太太和李淑华推辞一番,最后还是两个人分吃了一盘饺子,古桃一口都没动。

    吃完饭,周晚晚打算送李老太太去长途汽车站,她们却不肯回去,“还得去小郭单位看看,不能白来这一趟。囡囡,这城里你熟,带姥去一趟吧?不用你说啥,就领我们找着人就行。”

    周晚晚坚决地拒绝了李老太太,她什么都不清楚,不能趟这个浑水。

    李老太太失望又伤心,在饭店门口老泪纵横,周晚晚却觉得心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对不在乎她安危和名誉的人,她真没那么多多余的感情。

    李老太太说是谁都疼,可她最疼的还是李淑华母女,看见的也只是他们的难处。那周晚晚愿意为她做的也只有尽到小辈的义务,没有其他了。

    周晚晚在回学校的路上一直在想,可能是她对亲情要求得太苛刻纯粹了吧,李老太太的做法在很多人看来肯定没什么错,十指连心却不可能一边齐,老人总是要顾着点生活不易的那个孩子的。

    这是人之常情,计较太多就是不懂事。

    不懂事就不懂事吧,说她冷血她都不在乎,她就是不想帮李淑华一家的忙,他们的事连听都不想听。

    从见到他们母女的那一刻起,她想的就是怎么把他们打发了,不要给自己招惹麻烦。

    无论别人怎么想,她珍视自己的感情,只肯把他们放在那些自己认为值得的人身上,对别人,她吝啬得一丝一毫都不想给。

    去画室之前,周晚晚还是给周晨打了个电话。她不想管这事儿,可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她总得了解了情况以防万一。

    周晨听周晚晚说完情况,气得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告诉周晚晚,古桃怀孕了。孩子肯定不是郭克俭的,去年一冬天,郭克俭一直下矿区,一次都没回去过。

    李淑华打了古桃不知道多少遍,就是问不出来孩子是谁的。

    正在李淑华一家惊慌失措的时候,郭克俭回到矿务局,可以经常回小鱼沟了,李淑华就想商量着让他们赶紧结婚,趁还没显怀蒙混过去。

    郭克俭也很痛快地答应结婚,还表示结了婚就帮古桃在陵安找个工作,还拿出这半年攒的工资,说要办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正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郭克俭在李淑华家被一个男人给打了。那个男人叫嚣着郭克俭抢了他的老婆孩子,要跟郭克俭拼命。

    事情闹开,古桃怀孕的事再也瞒不住了。郭克俭当场退婚,再也不肯见他们一面。

    那个打郭克俭的男人是古桃任教的村小学打更的,有个外号叫“一根筋”,脑子不太好使家里又穷,四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

    他一口咬定古桃怀了他的孩子,连日子都说得明明白白,甚至还叫嚷着古桃身上有几个痦子,硬要拉着她去给大队妇女主任检查。非要赶紧结婚好老婆孩子热炕头。

    古桃哭着说她是被强迫的,她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已经没人信了。连李淑华都不相信。

    是被强迫的当时为什么不说,那个人是谁你为什么说不出来?

    事情闹大,谁都拿那个一根筋没办法,人家可是八辈儿贫农,现在都几乎是赤贫,成分好得放哪儿说话都底气十足。

    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就是作风有问题,最多也就是个批斗,批斗完了人家要结婚也是谁都没办法。

    而且李淑华一家更不敢把事情闹大,他们还想挽回郭克俭呢,闹大了更没机会了。

    而且,就是挽回不了,也不能让古桃嫁给这么个又穷又傻的一根筋,当然是影响越小对古桃越好。

    可是郭克俭自从那次以后就不肯再见他们家任何人,又下矿区了。

    李淑华一家找不着人,说不上话,又要应付紧盯不放的一根筋,折腾了好多天,眼看着古桃都开始显怀了,才打起了周阳几个人的注意。

    郭克俭跟他们关系好,他们要是肯帮忙,郭克俭的态度肯定能软化一些。

    可是周阳和周晨没有任何余地地拒绝了他们。李老太太上门几次都没成功,最后只能打起周晚晚的注意。

    “这事儿本来不想跟你说,都不够恶心人的。现在你知道了也别多想,你放心吧,他们肯定不会再去学校烦你了。大舅和古桃她爹这些天一直看着他们呢,身上的钱也都拿走了,谁知道他们怎么跑出去的。”

    周晨又叮嘱了妹妹一番,告诉她自己马上回去姥姥家看情况,如果有事会及时通知她。

    周晚晚前后想了一下,觉得这事儿太诡异了。无论是古桃还是那个一根筋,说的话都有那么多漏洞。

    古桃有郭克俭这个优秀的未婚夫绝不可能跟一根筋那种人胡混,她看郭克俭的目光谁都能明白,她喜欢郭克俭,说深爱也不为过。

    那个一根筋又那么理直气壮地说他们俩是你情我愿,吵着要结婚。他哪来的底气?

    而看着最无辜的受害者郭克俭却早在事情已经闹出来的二十多天前,还能那么平静从容地给她送饭。任何一个男人在马上就要结婚的未婚妻做出这种事来以后也不可能这么平静吧?

    他爱古桃吗?这个周晚晚看不懂。郭克俭太聪明了,周晚晚一直看不懂这个人,这也是她一直不想跟他接触的主要原因。

    看不懂就算了,她也没想要去懂。只要他们不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来烦她,周晚晚一点都不纠结这些。

    可第二天看到郭克俭,周晚晚却着实吃了一惊。

    这个这些年无论遇到多大的困境都有能力让自己从容微笑的人,竟然在这二十多天里瘦了这么多,而且他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跟那个总能笑得斯文好看风度翩翩的郭克俭判若两人。

    郭克俭还是穿着上次来看周晚晚的那套衣服,连手套都是上次那副,整洁儒雅,眼里强撑着的微笑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让人不忍去看。

    所以他提议周晚晚跟他去校园里走走时,周晚晚竟然找不到上次那么理直气壮的理由去拒绝。

    “对不起啊,竟然闹到你这里了,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郭克俭坐在图书馆前面的长椅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叹得周晚晚的心里也跟着沉重起来。她不知道要在这种时候说些什么,只能摇了摇头。

    “不过还是谢谢你没带他们去找我。”郭克俭靠在椅子上好像是想笑一下,却疲惫得只牵了一下嘴角,“让我知道有人还是顾及……”

    “我昨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周晚晚觉得还是说清楚一点比较好,“只知道我大哥、二哥不肯帮他们,那我也不会帮。你要谢就去谢他们吧。”

    “你们谁都不稀罕我的谢意。”郭克俭望着天空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周晚晚,“除了你们五个,谁都是外人。”

    周晚晚觉得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很肯定地点头,“我们是一家人。”

    郭克俭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接着靠在椅背上望着天空。

    他以前坐椅子从来不靠着,都是把腰挺得笔直,有一股谁都拿不走什么磨不掉的精气神。而今天,他从坐下就一直靠在椅背上。

    周晚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注意到的,可是她敢肯定这一点。

    她忽然想到自己,她心里有很多东西过不去的那段时间,是所有人都觉得她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地迎接一个又一个考试,一路过关斩将考上大学的时候。

    谁都不知道她心里的重重阻碍,包括最了解她的二哥。

    所以,一个人要是想隐瞒什么其实没想得那么困难,关键看你肯不肯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

    不知不觉,两个人想着各自的事坐了很久,直到下午上课的时间要到了,图书馆前面的路上走过潮水一样的学生,郭克俭才站起身,眼睛里忽然又有了亮晶晶的光,“囡囡,我跟古桃分手了。”

    周晚晚点点头,出了这样的事,分手是肯定的,郭克俭可没有给别人养儿子的涵养。

    “那我是不是从不受待见的未来表姐夫变成可怜的郭哥哥了?”郭克俭竟然有心情开玩笑了。

    周晚晚偏了一下头,她刚才确实有点可怜他,她以为自己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他不会看得出来。

    他这种人,这些年多少次打落牙齿吞下去,实在是不需要任何人可怜的。

    “你看,春天要来了!”郭克俭指着旁边的迎春花褐色的枝条给周晚晚看,竟然是兴致勃勃的,一点都没有了刚才的疲惫消沉,好像那些丢失的精气神忽然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周晚晚坐在椅子上没动,疑惑地看着他。

    “我要回去上班了,你也回去上课吧!”郭克俭笑着冲周晚晚摆摆手,跟刚刚站在宿舍门口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直到郭克俭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赶着去上课的人流中,周晚晚才收回疑惑的目光,也准备去上课。

    走过那从迎春花,周晚晚忍不住好奇地去看,柔嫩纤细的褐色枝条上,确实有小小的芽孢露出一点点隐约的黄绿色,不仔细去看根本看不见。

    即使冰雪还没化尽,春天好像真的要来了。

第三三九章 手表

    郭克俭和古桃的事并没有对周晚晚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第二天周晨就打电话过来,让她放心,他们再也不会烦到她面前了。

    李老太太三个回去以后,马上就被家里人看起来了。

    李老头发了一次大火,让李淑华一年别回娘家了,又把李老太太偷偷攒的一点私房钱都搜出来,让她再不能离家一步。

    在这之前,怕李老太太在古桃的事上犯糊涂,李老头就已经把家里的财政大权要了过来,还每天看着她,不让她跟着掺和。

    以后会把她看得更紧。

    李淑华家里的情况也差不多。古祥前两年已经由副队长升为队长了,古桃这事儿一出,他这个队长也当不下去了,古顺和古杏两个更是对古桃恨之入骨,哪会再让她出去丢人。

    以前古祥还琢磨着郭克俭在小鱼沟插队的时候,他给他争取了不少机会,虽说他能调到城里都是自己努力的,可是没有机会和队里的推荐,就他那个成分和家庭问题,即使有人要他他也走不了。

    所以古祥一直等着郭克俭报答他们一家,对他一个城里人娶自己的女儿也觉得天经地义。现在古桃闹出这种丑事,他是没脸再要郭克俭的什么报答了,连见了他都脸红。

    可是郭克俭没忘了古祥这些年的恩情,他跟古桃退婚以后,当时拿出来办婚礼的一百五十块钱一份也没往回拿,都给了古祥。

    古祥拿着这些钱,又愧又惭,对女儿还盯着人家不放的行为更是痛恨。知道人家好你还办出这么不要脸的事!现在又想抓住不放了?我们全家可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古祥生平第一次狠狠地扇了古桃几巴掌,把她关在了家里。要么去打了孩子,以后嫁不出去就剩到家里,要么收拾收拾跟一根筋结婚。别想再祸害人家郭克俭那么好的小伙子了!

    李淑华再闹腾,一向老实听她话的古祥都没有松口。夜深人静的时候,古祥抽着老旱烟跟彻夜哭泣的李淑华说出了心里话。

    “本来古桃就配不上人家,出了这种事,人家还这么仁义,那是啥意思?那就是彻底不回头的意思!现在人家钱也留了,啥难听话都没说,那是还念着咱的一点恩情,要是再闹腾,这点儿念想都没了!

    那郭克俭以后肯定有大造化,谁知道啥时候咱就得求上人家门儿去?就是咱老农民一辈子也求不到人家,也得留一份情面,别让人家恨上咱。以后他出息了,想整咱个老农民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你就只要闺女不为儿子孙子想想了?”

    李淑华不敢再帮着古桃闹腾了。像李老太太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再怎么样,她还是得更顾着儿子孙子的。

    周晚晚却有一点想不明白,那天古桃那么笃定,只要让她见了郭克俭就能有转机,那狠绝的目光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奇怪。

    她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可惜,再大的底气也没用,见也见了,最后还是失魂落魄地回去了,被全家人看得牢牢的,等着嫁人或者流产。

    周晚晚很快就放下了他们的事,她最近正在画静安湖四季图,脑子里基本装不下别的东西。

    这天她和向秀清又在画室待到快熄灯才回宿舍,一进门发现门口那张一直空着的下铺住上人了。

    铺上乱七八糟地放着行李和日用品,显然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样子。

    “我们系那个家里有事申请晚来报道的今天过来了。”钱小玲马上给他们解释,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不过这位可不是那个晚来的,这是让人家给挤出来的!”

    “还有十分钟就熄灯了,晚晚快点,我们得抓紧时间洗漱了!”向秀清拿起脸盆催周晚晚,俩人匆匆离开,谁都没接钱小玲的话。

    “那个新来的怎么这么厉害?怎么把她挤出来的?”刘芳躺在被窝里问钱小玲,俩人很快聊了起来。

    等周晚晚和向秀清从水房回来,钱小玲正讲到精彩的的地方,“……她还想假模假式地劝宿舍的人照顾新同学呢,没想到那个女同学直接点名叫她,‘赵丽芳你搬吧’,哈哈!看人家有钱有势就巴结,没想到马屁拍马腿上了!灰溜溜地给挤出来了!”

    原来赵丽芳是班里准备入学生会的积极分子,今天来新生,导员就派她和班长去接待一下。

    那位新生家里条件非常好,来送的竟然是她父亲的秘书,穿戴气质更是处处显示着优越的家庭环境和社会地位。

    赵丽芳马上就开始围着人家转了起来,表现得非常积极热情,简直把那位戴着大黑框眼睛的中年秘书的工作都给抢了。等办完入学手续分配宿舍,那位女同学一听不跟自己班的人住一起就不满意了。

    赵丽芳马上自告奋勇,要带着她先去自己班的宿舍去看看,然后趁大家都在,就开始游说哪位同学高风亮节跟新同学换个寝室。

    然后就被挤出来了。

    莫琪琪已经是第三次听钱小玲说这事儿了,还是笑得哈哈地,跳到周晚晚床上等着她,要给她再讲一遍。

    周晚晚和向秀清刚放好脸盆,泡上脚,宿舍的灯就熄了。

    “晚晚,点蜡!”莫琪琪已经躺在周晚晚被窝里了,一副不打算睡觉要再闹腾一会儿的样子。

    “昨天晚上不是让你看小说用完了?”周晚晚不想跟她折腾,不给她拿,“我床尾有个手电筒,你拿出来给我和向大姐照着。”

    莫琪琪正在周晚晚床上折腾,宿舍的门开了,赵丽芳走了进来,“******!这么早就熄灯了!”

    赵丽芳狠狠踢了一脚她放在地上的一个提包,低声骂了一句。接着就开始摔摔打打地在自己铺上收拾东西。

    莫琪琪拿着手电筒冲赵丽芳的脸上照过去,“赵丽芳你消停点!宿舍几点熄灯你不知道啊?!自己回来晚了发什么脾气?熄灯就是要睡觉,你不睡觉骂骂咧咧摔摔打打地给谁看呢?”

    “我睡不睡觉你管得着吗?!”赵丽芳扔了手里的东西就冲莫琪琪来了,“你算老几呀?!”

    莫琪琪光着脚就从床上跳了下来,一米七七的身高往一米五十多的赵丽芳面前一站,让她马上就闭嘴了,“我今天就管你了,你******不听我还揍你呢!”

    莫琪琪拿着手电筒直接照上赵丽芳的眼睛,“我再说一句,你给我消停点睡觉,再骂骂咧咧摔摔打打我就把你扔出去!”

    赵丽芳哇一声就哭了,“你欺负人!你们都欺负人!”然后一转身就扑到自己床上抽抽搭搭起来。

    莫琪琪莫名其妙地坐回床上,把弄脏了的脚插周晚晚的脚盆里,“我就让她睡觉,怎么欺负她了?”

    周晚晚没搭理她,一边擦脚一边支使她,“待会儿你倒洗脚水。”

    大家都没管哭哭啼啼的赵丽芳,她哭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打住的意思,向秀清听着莫琪琪烦躁地翻了几个身,怕她再闹腾,到时候大家更没法儿睡了,只能去劝赵丽芳。

    赵丽芳终于找着台阶下,很快就收拾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起床时间,全宿舍的人都被一声尖叫吓醒。

    “你这是干什么!我的手表!”大家赶紧起身看过去,姜引娣正站在赵丽芳的床边,不知所措地看着赵丽芳手里的手表。

    “你一大早不睡觉跑我这来鼓捣什么?!耗子一样鬼鬼祟祟地!是不是要偷东西?!你看看!我的上海牌手表,一百二买的!现在让你给摔坏了!你赔得起吗?!”赵丽芳把自己手里的表冲姜引娣使劲晃了两下。

    “我,我就是看上铺的包要掉下来了,过来往里推推,没别的意思,我,我没碰你的手表。”姜引娣急得要哭了,一百二的手表,他们全家加一起都赔不起。

    “没碰它怎么掉地下了?!自己跑下去的?!怎么就你过来了它就跑下去了?!你说你没碰谁信?!”赵丽芳咄咄逼人地质问。

    “我没看见它掉地上了,我连你的床都没碰,它怎么就能掉下去。”事关一百二十块钱,姜引娣可不敢就这么认了,她确实是没碰赵丽芳的床,而且她绝对赔不起。

    “你说没碰就没碰?!你一大早鬼鬼祟祟地过来一看就没安好心,谁信你没碰?!瞅你那穷酸样儿!还想偷我的手表!偷了你认识吗?这辈子你都戴不起这么好的表!”

    “我穷就是贼了?”姜引娣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我再穷也是自己养活自己,没花你一分钱,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你心虚什么呀?!偷东西还有理了?我告诉你!你再哭穷弄坏东西也得赔!想耍赖,没门儿!”赵丽芳说着就穿衣服,“这事儿咱们找老师处理去!不赔我手表我就让你学都上不了!”

    他们这一吵,大家都穿衣服起来了。

    向秀清走过去把赵丽芳和姜引娣拉到桌子边坐下,让他们说说是怎么回事。这么早就是想找老师也找不到,还是先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看看能不能内部解决了。

    “我睡得好好的,她忽然过来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把我放在枕头边的表就给碰掉了,表面都摔坏了!今天你必须给我赔!”赵丽芳紧咬着姜引娣不放。

    “我要出门的时候看她上铺的两个提包罗一起放着,都快掉下来了,就上去往里推了一把,然后她就说我把她手表摔坏了,我连她的床都没碰,也没听着表掉地上的声儿。”姜引娣红着眼圈儿抓住向秀清的手,紧张得直哆嗦。

第三四零章 安全

    这个时间确实是姜引娣平时起床的时间。她总是比大家早起半个小时左右,提前出门去食堂,打四五个馒头,夹上几筷子免费咸菜,一天的饭就准备好了。

    等大家都去食堂吃早饭的时候,她已经在食堂吃了一个馒头,把剩下的送回宿舍了。

    这样,中午和晚上,她就能自己在宿舍就着热水一顿吃一两个馒头,几口咸菜,一天的伙食费也不超过两毛钱。

    这么节省的一个人,让她一下赔偿一百二十块钱,那简直是天塌下来一样的事。

    赵丽芳吵吵嚷嚷抓住姜引娣不放,姜引娣矢口否认急得一直流眼泪,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走廊慢慢有了说话的声音,宿舍楼的人都起来了,她们再这样吵影响不好,也耽误整个宿舍的人吃早饭上课,向秀清让莫琪琪给她带两个包子去教室,先带着姜引娣和赵丽芳去找宿管老师了。

    在开学两周后的寝室登记中,全体同意向大姐做他们的寝室长。所以寝室里出了这样的事,她当然不能不管。

    向秀清去了一早上,堪堪赶上上第一节课上课,“还吵着呢,把他们班导员和学生处的老师都找来了。”向秀清简单跟周晚晚几个说了一句就做笔记去了。

    中午的时候,两个人都没回来。事情发生的时候大家都在睡觉,谁也没看见,跟来了解情况的宿管老师简单说了几句就散了,只能等学校决定。

    晚上向秀清几个特意没直接去画室,而是回宿舍等姜引娣,想问问情况,再看看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可是等了一晚上,直到要熄灯了,姜引娣才沉默着回来,谁问什么也不说,直接蒙上被子睡觉了。

    赵丽芳冲几个人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装死也给我把表赔了再死!”

    “赵丽芳你还想用那块破表逼死谁咋地?!”莫琪琪马上就听不下去了,“学校不是还没下来处理意见呢吗?谁的责任还没定能,你嘚瑟啥呀?!”

    赵丽芳闭嘴了,脸上却一片不忿之情。

    又过了两天,赵丽芳的母亲来了,在学校奔走了一天,学生处的处理意见也下来了,姜引娣赔偿赵丽芳的全部损失,要么赔一块上海牌手表,要么赔五十块钱。

    换一块表面最多也就十块钱,还得是原装的才这么贵,可是赵丽芳的母亲说了,他们这可是为了孩子上学新买的表,就这么变成不是原装的了,可不是一块表面的钱就能打发的。

    如果姜引娣不服,那就赔一块新的,反正又摔又换了零件的表他们还不想要呢!

    姜引娣上学来的时候除了车费一分钱都没带,连最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是学校发了补助现买的,现在根本拿不出五十块钱,学生处的老师可怜她,决定每个月扣她五元补助,扣十个月。

    以她的节省程度,一个月十一块钱也肯定够了。可是从此姜引娣更节省了,馒头从中午和晚上的两个变成了一个,牙膏和肥皂都节省得不能再节省地用。

    大家从家里带的咸菜、辣酱和一些小零食她再不肯吃一口了,因为知道吃了就是占便宜,她还不起。

    姜引娣不但在吃饭上苛待自己,在跟所有人的交往上也开始不正常起来。以前虽然不太爱说话,还是愿意跟大家在一起坐坐的,现在每天早出晚归,连馒头都不在宿舍吃了,甚至有时候一天都看不见她的影子。

    她像是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不肯再跟外界接触。

    周晚晚好像看见了前世那个同寝室家庭困难的同学的影子。前世她无力帮助那个同学,今生她同样不知道要如何帮助姜引娣。

    她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拿着一叠稿子找到了姜引娣。

    “我一个亲戚单位资料室需要誊抄一些稿子,两张一分钱,抄多少结多少钱,发钱倒是挺快。就是稿子有点乱,要求也多,这钱不太好挣,你要是想干,我帮你拿来点,不过这事儿得保密,传出去对我亲戚不好,到时候他们单位也不会承认。”

    姜引娣没想到周晚晚会给她找到这样好的活儿,这个年代的大学生,能挣钱的机会完全没有,有这样的好事周晚晚没给跟她关系最好的同班同学,竟然给了她。

    “我看你急需用钱,就先可着你了,你可得给我保密。”周晚晚又反复叮嘱了一番,告诉她交稿就给钱,但是如果泄露出去,不但钱没有,她和收稿子的单位也会矢口否认这件事,才把稿子给了姜引娣,又给了她一打稿纸。

    她也只能为这姜引娣做这些了,希望她能慢慢走出这次打击,不要对生活和人性失望。

    从她重生之初,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她和哥哥们的前世,有人肯在最关键的那几个时刻拉他们一把,会不会他们三个的命运就不会这么凄惨?

    带着这样的困惑和渴望,她不能对姜引娣的事袖手旁观。

    但她也只能做到这了,生活是自己的,别人能帮的毕竟有限,要想站起来,最终还得靠自己。

    周六中午,周晚晚一踏进长途汽车站,沈国栋就迎上来抱怨,“你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周晚晚一看见他就笑了,“你怎么又来了?”

    “每次都踩着点儿来!”沈国栋带着她就往长途汽车停靠的地方走。

    “每次都踩着点儿来,还能不迟到,这才叫厉害。”周晚晚一边往里走一边看排着长队等着上车的人群,“现在就能上车了吗?”

    “我说能就能。”沈国栋带着周晚晚绕过排队的人群,在旁边的一个小门跟一个中年男人点点头,两人就顺利地进入了停车场,找到那辆陵安通往绥林的长途客车,走了上去。

    前面的座位挤,后面的颠,中间的吵,反正一上车沈国栋就各种挑毛病,可是还每周都过来接周晚晚。

    “下周别来了,你都陪我坐了好几次了,我知道怎么回家。”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周晚晚随便找了个靠前的座位坐了下来。

    这时候的长途客车座位狭小,车厢破烂,等人上齐了更是拥挤不堪,空气混浊。

    特别是冬季,憋闷的车厢里什么味道都有,还有人吸烟,从陵安到三家屯这一个小时的车程非常不好受。

    可前世这段路周晚晚走了四五年,三年大学,后来工作也在陵安,她对这条路再熟悉不过了,对长途汽车更是熟悉,根本不觉得苦。

    可是沈国栋不这样认为。他根本不可能放心周晚晚一个人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独自待一个小时,想想就心里发紧。

    她又不肯让他开车过来接,那他就只能每周陪她回家再送她来。谁说什么也没用,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沈国把身上的厚外套脱下来,把周晚晚包起来,不让她挨着一股尘土味儿的座位坐。

    车上没人,可是停车场里人来人往,他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悄悄地攥了一下周晚晚的手,看着她低垂下来的睫毛抖了抖,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他狠狠地咬着牙,才强迫自己不要扑过去亲吻他日思夜想的明亮眼睛,粉嫩脸颊。

    自从开学,小丫头像一颗终于找到适宜水土的小树,浑身上下都是蓬勃的生机,连一向苍白的脸色都慢慢有了健康的红晕,这是他们全家人都没料到的情况。

    住杂乱拥挤的集体宿舍,吃乱七八糟的公共食堂,跟各种性格的同学相处,一切他们担心的情况都没发生。小丫头就这么迅速地适应了下来,一点过渡期都没有地开始了她快快乐乐的大学生活。

    虽然自从上大学以后,除了公共汽车上这每周接送的两小时,他们再没有了独处的时间,但是沈国栋却觉得他同意让周晚晚来上学是再正确不过的事了。

    他的小丫头在他的身边,快乐健康地长大,这就够了。至少,现在够了。

    “你还记得催珍吗?就是那年阳子救那个铁姑娘受伤给她包扎的那个护士。”沈国栋咳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他这人行动力一向惊人,有时候手比脑子快,再看一会儿,指不定就先把小丫头抱怀里了。

    周晚晚感兴趣地点头,那个脸蛋儿圆圆的小护士现在也得二十三四岁了吧?当年她好像对大哥印象挺好的,还专程来家里道歉,可惜周阳对她的人品医德很怀疑,没搭理人家。

    “公社食品站的站长跟我提起,说催珍她爹托他做媒,让我问问阳子的意思。你觉得那女的怎么样?”

    “你问大哥了吗?”周晚晚不让沈国栋这么说催珍,“人家有名字,你别叫那女的,多不尊重人啊,万一她成了大嫂呢。”

    “这不回家就问吗?我先问问你呀,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给她搅黄了!反正阳子对她印象也不咋地。”

    周晚晚马上瞪大眼睛,“大哥喜欢我就喜欢!你不许捣乱!”

    沈国栋装着委屈的样子,“阳子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那你就让他喜欢你呀!”周晚晚才不上他的当。

    沈国栋虽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气馁,想想还点头,“反正你不会不要我的,我怕什么呀!”

    周晚晚一下就笑了,“别骗人了!你要是能怕点什么,那才奇怪了!”

    沈国栋也笑了,他这辈子,除了这个看着软乎乎嫩歪歪的小丫头,确实是没怕过什么。

    很快到了上车时间,车厢几分钟之内就被挤了个水泄不通。沈国栋看人上得差不多了,站起来冲几个一看就是老烟枪的点了点,“给我听好了,车里不许抽烟,敢抽我直接塞嘴里让你们吃了!”

    全车的人都鸦雀无声地看着他。沈国栋眼神凌厉地扫了一圈,又着重看了两眼几个拿着烟袋锅子的中老年妇女,看得她们赶紧把烟袋收起来才算罢休。

    沈国栋每次开车前都来这样一回,周晚晚都习惯了,看他恐吓完群众坐下来,还冲他笑了一下。

    原来站在沈国栋座位旁边的一个中年人看见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马上往旁边挪了一下,可惜车里太挤,根本挪不走,只能艰难地转身,不敢再对着他了。

    另外两个站在他们旁边的人也如法炮制,躲不开也不敢看,还是背过身去吧!

    周晚晚无声地笑,沈国栋却挺高兴。他摘下手套,给周晚晚靠窗那边的左手带上,另一只手套放自己怀里暖和着。

    然后利用衣服的掩护,伸到他的外套下去抓周晚晚的右手。周晚晚的手柔软微凉,细腻又纤细,每次握在手里都让他心里酸酸软软,有种不知道要怎么珍惜的小心翼翼。

    沈国栋温柔却坚定地把周晚晚握紧的手一只手指一只手指地慢慢展开,然后把她整只手握在自己的掌心。感受自己手上的温度慢慢传递到那只微凉的小手上,通过她的手温暖她的整个人。

    这是这一路沈国栋最喜欢的时刻,他能那么直接地感受到他的小丫头需要他,他用之不竭的热量会一直一直传递给她,只要时间够长,她的温度就会跟他的一样。

    等到这只小手慢慢回暖,沈国栋用眼睛示意周晚晚,另一只手。

    周晚晚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迷糊,从外套里直接伸出手递给沈国栋。

    沈国栋看着那只带着自己黑色皮手套的手,笑得露出一嘴白牙,他扫了一眼旁边的人,对周晚晚眨眨眼睛,“来,咱们换个座位。”

    周晚晚这才发现自己的疏忽,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沈国栋牵自己的手,有点不好意思,乖乖跟沈国换了座位。

    沈国栋把一直放在自己怀里暖和着的手套给她戴到右手上,在衣服下紧紧抓住周晚晚戴了手套依然凉凉的左手。

    周晚晚这个疏忽让沈国栋一路的心情都非常好,偶尔还轻轻挠一下她的掌心逗逗她。

    等到下车的时候,赵小四儿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中气十足地喊,“姐!姐!”

    沈国栋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领子把他提了起来,让他很遗憾地还差一寸最后还是没摸上周晚晚的衣襟。

    赵小四儿非常随遇而安,看看抓着他的沈国栋,又中气十足地喊,“国栋哥!下回你带我一起去,我也要去接我姐!”

    这小子喊还不算,竟然一把抱住沈国栋的脖子,很亲热地扑到他怀里,还把脑袋放到他的肩膀上。一副很亲热依赖的样子。

    赵小三儿和周晚晚对这小子的大胆儿见怪不怪了,别人家孩子看见沈国栋不是哭就是跑,就赵小四儿,看见了就亲热得不得了。

    “在家闹腾得不行,非来这儿等你,都等俩小时了。”赵小三儿慢腾腾地走过来,“全家也就我有体力能跟他折腾得起了。”

    周晚晚捏了捏赵小四儿胖乎乎红扑扑的小脸儿笑,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糖。

    四个人说说笑笑地往家走。

    赵小四儿死死地抱住沈国栋的脖子不撒手,美滋滋地让他的国栋哥抱他回家。

    所有人都说赵小四儿傻大胆儿,从小就不怕沈国栋。可是他作为小孩子的直觉从来都是告诉他,国栋哥一点都不危险,跟他姐在一起的时候还非常好欺负。

    是的,赵小四儿的直觉真的非常准,在周晚晚身边的沈国栋,只要周晚晚好好的,他从来都是安全的,没有一点危险。

第三四一章 校花

    咚,咚咚,宿舍门口传来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周晚晚马上从床上跑下去开门。

    刘芳很奇怪,“这个懒家伙怎么这么勤快了?”

    “肯定是宋秋雅呗。”莫琪琪有点小吃醋。

    “敲个门就能听出来?”

    刘芳还没说完,周晚晚已经把门打开了,门外站着的果然是亭亭玉立的宋秋雅。

    整个女生宿舍楼,也就只有宋秋雅会这样先一下后两下地礼貌地敲门,她礼貌,周晚晚更得以礼待之,所以每次她来,周晚晚都跑过去开门,而不是随意说一句“请进”。

    五月末的北方,女生们已经陆续换上了夏装,宋秋雅今天穿了一件特别简单的白衬衫,要不是大小正好,还以为她穿了父亲或者哥哥的衣服出来,下边是一条蓝裙子,这么简单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无比的妥帖清爽,又有种温柔雅致的味道。

    “你们俩商量好的吗?以后衣服都要穿一样的了?”刘芳跟周晚晚和宋秋雅开玩笑。

    今天周晚晚也穿了白衬衫和蓝裙子,只是她脚上穿的是一双白色回力鞋,宋秋雅穿的事一双白色凉鞋。

    两人相视一笑,这种巧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上次中文系的书画展览,她们俩一个画的是荒烟蔓草尘封古道,一个写的是歧路苍凉天涯无奈开始,两个人虽然一个用文字一个用画笔,却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巧合。

    也就从那时候起,两人慢慢变成了朋友。不是那种每天黏在一起吃饭上课的朋友,是一两周见一次,见了就马上可以谈心的朋友。

    宋秋雅看得懂周晚晚很多不给别人看的画,周晚晚能明白宋秋雅偷偷写的诗。

    有时候对方只一个词就能切中要害比别人说一百句都贴切,这种感受太神奇也太美好了,所以看似平淡交往的两个人,有着别人理解不了的亲密。

    宋秋雅给了周晚晚几张纸,就开始翻她的素描本,有时候还在上面随便写两笔,周晚晚看她给的诗,刚看了一首就笑了,“你这也太偷懒了!”

    “这叫创新。”宋秋雅过来把下巴放到周晚晚肩上跟她一起看,看到某一处两人一起相视一笑。基本不说话的两个人,看着却特别和谐融洽。

    “咱们系的两朵花放到一起,真是赏心悦目啊!”刘芳趴在桌子对面看眼前的大小两个美女。

    宋秋雅十九岁,正是鲜花般绽放般的年纪,气质娴雅五官漂亮,温柔美好,自从那次迎新联欢会,就成了全校公认的校花。

    周晚晚才十五岁,身量和五官还没完全张开,脸上一片稚嫩,却漂亮精致得像个水晶娃娃,不用等她再长大一些,就是现在就已经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周晚晚和宋秋雅都没拿刘芳的调侃当一回事儿,宋秋雅是见得多了泰然处之,周晚晚前世见得也不少,而且跟宋秋雅的温柔雅致相比,她自认对这个世界总是有些疏离淡漠,从没觉得今生这样的自己有什么美丽可言。

    送走了宋秋雅,周晚晚想去画室把宋秋雅给她配的诗马上写上去,向秀清出门办事没回来,莫琪琪和刘芳犯懒不想去,周晚晚只好自己去了。

    “你去一个小时就回来,别太晚了。”莫琪琪看看外面已经亮起的路灯叮嘱周晚晚。

    周晚晚走在这个她无比熟悉的校园里,正是丁香花开的季节,校园里到处是带着微苦的甜香,几栋老楼上的常青藤的叶子又长成了墨绿色的一片,温暖的晚风一吹,波浪一样沙沙做响。

    傍晚六七点钟,校园里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本去上自习的,出来散步的,都在这一片温暖的花香中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心也跟着悠闲了起来。

    快到画室的一段路正好路过一片丁香林,越走花香越浓,周晚晚放慢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跟着精神清爽了起来。

    走到一半,她忽然看到一个人蹲在路边一从丁香树后面,整个人缩成一团,非常不舒服的样子。

    这边离路灯很远,又有丁香树挡着,周晚晚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周晚晚看了看没什么人经过的偏僻小路,还是没有上前,站在路边问道。

    那人微微动了动,没说话。

    周晚晚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经过,那人却摇晃了起来,好像随时都要摔倒一样,“我去找人来帮你。”

    周晚晚跟那人说了一句就走,这么偏僻又黑暗的地方,她不想让自己涉险,可是如果那人真的需要帮助,她又不能看着不管,还是多找几个人来比较好。

    “别,没人会帮我。”那人发出很低的声音,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气声勉强说出来的。

    这么微弱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周晚晚听出了非常沉重的孤寂和无奈。

    而且那是个女人。

    “你不用担心,我去找人,很快就来,你再坚持一下。”周晚晚安抚她几句,赶紧往画室跑。

    “不用了,没人会帮叶红茹,不用了。”那人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说完就一下栽倒在地上。

    周晚晚被叶红茹三个字定在了那里。确实,整个学校,甚至整个陵安城,都没人会帮叶红茹,她比肮脏的老鼠还讨人厌,大家见她有事除了落井下石不会做别的。

    她是陵安造反派总司令的女人,是这个大造反派头子安插在陵安师专的“钉子”,人们赶不走她,也不敢赶她,却可以无视她,欺负她,诋毁谩骂她。

    周晚晚又看了一眼四周,这个时间,这条路除了去画室的同学和老师不会有人走,周围除了草丛里的蛐蛐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在这个温暖的仲夏夜,这里好像成了被世界遗忘的地方。

    周晚晚走过去,在叶红茹的嘴里滴了两滴灵泉水,本打算转身离开,无论她有什么病,喝了这些灵泉水应该也能很快就醒,也足够有力气走出校园去找家人或者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刘卫东求助了。

    可是如果在她清醒之前要是还有人经过呢?要是让人发现这人是叶红茹,她得到的肯定不是帮助。

    周晚晚最后还是没有走,她努力把叶红茹搬到她旁边的那颗丁香树后,尽量把她遮挡起来,让来往的人看不见她。

    做完这些,周晚晚已经累得满身是汗,想走又有点不放心,最后还是忍不住拿了个搪瓷缸子装了热水放在她身边,又放了几块糖。

    刚刚她已经简单地给叶红茹做过身体检查了,营养不良身体虚弱造成的低血压和严重低血糖,以她的这个水平,随时都有晕倒的可能,真是不知道她平时都是怎么过来的。

    周晚晚心不在焉地在画室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又原路回来了,那从丁香背后已经没有了叶红茹,她给她喝水的搪瓷缸子好好地放在那,水已经被喝了,糖也拿走了。

    周晚晚拿起搪瓷茶缸,站在那待了一小会儿,叹息一声回宿舍。

    叶红茹是好是坏她不知道,也不想妄加判断。她只知道第一次看见她就觉得她好像生活在一片寒冷冰雪之中,好像无论周围如何热闹喧嚣,她都孤寂独行。

    她说“没人会帮叶红茹”,确实是,没人想帮,也没人敢帮。

    据说她也曾经是陵安师专的校花,才女,曾经被师长夸奖同学羡慕的天之骄子,后来,刘卫东成了造反派的总司,她在陵安师专就再也没抬起头来走过路。

    关于叶红茹的传言在学校里有很多很多,说她贪慕虚荣自甘堕落,说她抛弃未婚夫被父母撵出家门,说她是造反派司令部里的公共厕所,谁都能睡……

    周晚晚脑海里却是这个被众人唾弃的女人永远整洁朴素的衣着和凛冽的眸光,就冲她那个眼神,她也不后悔帮了这样一个人。

第三四二章 告发

    周六中午一下课,莫琪琪不管不顾地拉上周晚晚就走。

    “我要赶中午的车回家,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周晚晚说了半天莫琪琪就是不听。

    “那就赶下午的车走呗!反正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莫琪琪抓小鸡崽一样把周晚晚往回她家的公家车站拉,“我们家今天炖排骨,我哥昨天排了大半天的队才抢着的!我都跟我妈说好了,带你回去好好吃一顿。”

    这个年代,每人每月半斤肉票,全家的肉票加起来半年能吃顿排骨,而且还得有大小伙子体力好能抢着,身体不好的斯文不敢争抢的,排到你那早就被抢没了。

    所以在莫琪琪眼里,回家和吃排骨当然不能比。

    她平时没少吃周晚晚的东西,好容易她家吃顿好的,当然不能拉下她。

    周晚晚明白莫琪琪的心思,其实平时她也没少给周晚晚带吃的,她妈烙的葱花饼,家里炸的肉酱,甚至过生日的鸡蛋都给周晚晚留一个。

    周晚晚愿意接受莫琪琪的好意,如果可以,她也想带着礼物去他们家吃顿饭,让莫琪琪在心里好受些,然后以后常来常往,互通有无。朋友之间不就是这么处出来的。

    可是今天确实不行,汽车站还有个沈国栋等着呢。

    “我跟我哥说好了,他今天来陵安办事儿,中午我们俩一起回家。”

    “那,那让你哥一起来我们家吃饭吧!反正这顿排骨你必须得跟我回家吃!”莫琪琪还是抓着周晚晚不放手。

    又怕周晚晚的哥哥不同意,莫琪琪赶紧跟她保证,“我跟你一起去汽车站接你哥,你放心,我跟他说!”

    沈国栋肯定不会跟莫琪琪去她家,到时候两个人说话都直接,脾气又都不好,周晚晚简直可以相像是个什么局面了。

    两个人正拉拉扯扯谁也说服不了谁,身后有个声音叫周晚晚。

    “晚晚,你在这儿干什么?不是要赶车回家吗?”周晚晚回头,看见郭克俭骑在自行车上,一只腿支着地,笑着看着他们。

    “郭哥哥,是我哥让你来接我的吗?他是不是等着急了?”周晚晚赶紧冲郭克俭笑。

    自从上次古桃来找周晚晚,郭克俭过来道歉,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面了。

    现在的郭克俭又恢复了以前斯文儒雅又整洁精神的样子,很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穿在他身上好像就是比别人多了一份妥帖舒服。

    “他不是等着急了,是怕你磨磨蹭蹭赶不上车,他下午回去还有事呢,快上来,我带你过去,都这时候了,等公交都不一定能赶上了。”郭克俭又按了两下车铃催周晚晚。

    周晚晚冲莫琪琪无奈地笑了一下,“琪琪,你看,我哥下午有事儿,我得赶紧过去,下次我再去吧!”

    “我们家一年也就吃一回排骨,下次说不定等哪天去呢!”莫琪琪遗憾得直跺脚,“就不能让你哥先走你吃完再回去吗?”

    “不行,我回去也有点儿事,我先走了啊!”周晚晚跑过去跳上郭克俭的车后座,冲莫琪琪招招手,郭克俭也冲莫琪琪点头打了个招呼,两个人逃跑一样赶紧骑走了。

    “你同学要带你回家吃排骨?为什么不去?”郭克俭转了个弯儿,确定莫琪琪看不见他们了,才放慢车速跟周晚晚说话。

    “我要赶中午的车回家呀。”周晚晚看走出莫琪琪的视线了,示意郭克俭停下来,“我坐公交去,你去忙吧,就不麻烦你了。”

    “我就知道,你这小孩儿肯定转身就不认人了。”郭克俭接着骑,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专程来找你的?”

    “那你找我什么事?”周晚晚看表,“还有二十分钟就发车了,我肯定没时间听你说事儿了。”

    “那就边走边说吧!”郭克俭笑了一声,“我也不敢耽误你回家呀!”

    那也只能这样了。周晚晚看郭克俭要沿着大路一走到底,赶紧告诉他抄近路,“走二小学前面,从那边穿胡同,能节省十分钟。”

    郭克俭一偏车把,把自行车骑上了去二小学的路,“这才几个月,你混得比我还熟啊!下次迷路了就找你。”

    “找着我了你还迷什么路?前面右转。”周晚晚一路指挥,等了半天也不见郭克俭说他的事儿,“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等你回来再说吧。”郭克俭一指旁边的一家小饭店,“他们家的油炸糕和豆腐脑全陵安最好吃,每天定量卖,排队都不一定能买着,我同事跟他们的大师傅是亲戚,下次带你来尝尝。”

    “我不吃油炸糕。”周晚晚看前面就是汽车站前面的马路了,拍了拍车座让郭克俭停下,“我就在这下吧,你过马路太麻烦了,从这原路回去能节省不少时间。”

    “坐好了别乱动。”郭克俭对周晚晚的拒绝不置可否,紧踩了几下自行车,周晚晚不敢乱动了。

    “沈哥哥在汽车站等我一起回家,我刚才没骗我同学。”周晚晚想想还是告诉郭克俭,“郭哥哥,你让我在这下车吧,我走过去也没几步了,能来得及。”

    郭克俭的身形顿了一下,然后还是如常蹬车,“我送你过去,这边车多人多的,你又赶时间,让你自己走我不放心。”

    到了汽车站,郭克俭一边锁车一边嘱咐周晚晚,“你别乱跑,待会儿进去看看,沈国栋要是没来现在买票都来不及了,你跟紧了我,我找熟人送你上车。”

    “用不着,你先管好自己那摊子烂事儿吧!”沈国栋冷冷地看着郭克俭,“离囡囡远点儿,你还嫌给她找的麻烦少吗?”

    “沈哥哥,郭哥哥今天帮我解围,要不然我就被同学拉走不能跟你回家了。”周晚晚悄悄地拉了拉沈国栋的衣襟,示意他礼貌一点。

    郭克俭眼角扫到周晚晚那个亲密的小动作,镜片被阳光一照,闪了一道锐利的光,再看他,还是斯斯文文地笑着,“好了,找到你沈哥哥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赶紧上车回家吧!”

    郭克俭把刚锁上的自行车又打开,冲沈国栋点了点头,好像他刚才的话一点都没往心里去一般。然后转头看周晚晚,“下周我再去找你。”

    周晚晚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今天找她要说的事。

    “他找你干什么?”沈国栋马上紧张起来,“这小子一肚子花花肠子,不许搭理他,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他找我干什么,”周晚晚往汽车站里走,“再不上车就赶不上了。”

    “他跟古桃的事还糊涂着呢,你离他远点儿,那就是个大麻烦。”上了车,沈国栋还不忘反复叮嘱周晚晚,“下次他去找你,无论什么事,都别答应,把他赶紧打发了,要是他敢胡搅蛮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周晚晚很认真地点头,“我解决不了肯定找你,有你在我怕什么呀!”

    沈国栋被周晚晚一句话哄得高兴了一路,最后还是有点不放心你,“要不我去找他先说说,你哪有时间浪费到他身上。”

    “我先听听他什么事,这是最基本的礼貌,沈哥哥,我肯定什么都不答应,到时候他说什么了我全都告诉你。”周晚晚不知道沈国栋为什么这么不待见郭克俭,好像天敌一样,看见他就竖起防备。

    但是他们两个人不对盘,她即使不知道原因,也还是毫无保留地站在沈国栋这一边的,远近亲疏放在那,她就是个护短的人,郭克俭当然不能跟沈国栋比。

    到了家,周晚晚马上没精力去想郭克俭的事了,因为周阳说了一件让她更有危机感的事。

    赵宝生的姐姐赵宝华偷偷来他们家买鸡蛋和黄豆。

    跟前世一样,赵宝华在家里跟弟弟妹妹耍了那么多心眼儿,最后还是下乡当知青了。

    这一世没有周阳的帮助,赵宝生自顾不暇,当然没能力帮助赵宝华,所以她也没调到二道坎大队,而是在小寒山旁边的泥河大队插队,离向阳屯不到十里地。

    赵宝生的母亲还是得了肝炎,他们全家几乎全靠母亲一个人的工资吃饭,母亲这一病,几乎是失去了顶梁柱。

    赵宝华一直游说母亲退休让她回城接班,正在父母几乎被她说动的当口,妹妹赵宝连跟母亲告发,说赵宝华谈了个对象,已经回城了,就等着她也回城他们好结婚呢。

    赵宝华一结婚,当然就得带着工资去养自己的小家,让她接班的事父母就再也不敢提了,反而开始计划着让赵宝生回城接班。

    赵宝华知道后马上开始想尽办法在父母跟前尽孝,不动声色地想把妹妹造成的影响消弱到最小。

    为了让母亲看到她的诚意,她开始省吃俭用地给母亲买营养品补身体。

    城里买什么都凭票,没票就贵得她那点钱根本承受不起,赵宝华很机灵地把目光投向了农村。

    不允许买卖,她可以私下里买,现在的农民,谁不想换两个现钱花花呢。

    可惜,当她拿着钱来到据说是十里八乡鸡蛋最大的周阳家,还真就有人不稀罕她的钱。

    周阳很严肃地告诉她,他们家的鸡蛋不卖,都是留着自己家吃的,黄豆更不买,即使要卖,那也是要送到供销社去卖,如果她再来,就把她交到大队去了。

    “她没再来吗?”周晚晚紧张地问。

    “前天撵走的,谁知道以后来不来,不过她再来我也不搭理她,别担心。”周阳安抚地摸摸妹妹的头。小丫头长大了,知道为大哥操心了。

    “大哥,我觉得她来不来我们都得告发她。”周晚晚很坚决地对周阳说道。

第三四一章 旧恨

    “说说,为什么来不来都得告发她?”周晨用眼神压住要说话的沈国栋,示意周晚晚自己说。

    自从妹妹上大学以后,他更加注重培养她的自主能力,有什么事都鼓励她说出自己的看法。妹妹长大了,让她学会自己面对生活中的事比把她时刻护在自己身边对她更好。

    而且,他们也不可能永远把她护在身边。

    “赵宝华挑了我们家买鸡蛋,除了我们家的鸡蛋都是双黄蛋,个儿大,同样是论个卖,买我们家的划算以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买我们家的不怕被告发。”周晚晚想起赵宝华前世那些为了占便宜削尖脑袋的事,讽刺地笑了一下。

    “我们家从来没在屯子里往外卖过鸡蛋,她怎么就能想起我们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还觉得赵宝生当年的事我们家欠她们家的人情,来要好处呢。”周晚晚看着周晨笑盈盈的黑眼睛,知道他也赞同自己的说法,也跟着笑了。

    “就冲这两个理由,我们就不能惯着她,得让她知道,想胁迫我们,还想占我们的便宜,那就是做梦。”

    “她来我们家买鸡蛋为什么不怕告发?那我们再去告发她还有用吗?”周晨还是要让妹妹说明白。

    对周晨这种类似于老师随堂提问的考核,周晚晚最近都习惯了,“她不就是觉得来我们家买,我们欠他们家赵宝生人情,绝对不会告发她。即使别人知道了告发她,我们家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得在大队和公社把这事儿压下来,她不用费任何力气就找了个保护伞,可以为所欲为了。”

    “现在我们没卖给她,她怎么还能这么有恃无恐?”周晨又问。

    沈国栋在旁边有点不耐烦,周晨最近特别烦人,把他们家小丫头当个笨学生一样教育,他真是要忍不下去了。这小家伙从小就聪明得不像个小孩子,什么事儿都懂,哪用这么费劲教啊!

    而且,你把她教那么精明干嘛?她根本就用不着,有他们在,她还能被谁欺负了去?

    周阳笑眯眯地把装西瓜的盘子往沈国栋手边推了推,“园子里的早熟西瓜,特别甜,你多吃几块。”清清火气,还没到夏天呢,怎么看着这小子心浮气躁的。

    周晚晚和周晨接着他们的一问一答,“我们卖不卖给她其实都一样,只要不告发她,都变成她的同谋了。要是真有别人告发她,她只要咬死了第一个买东西的就是我们家,我们是怎么都得帮她把这件事压下来的,她还是可以轻松脱身。”

    周晨笑着拍拍妹妹的头,奖励她一个大草莓。

    周晚晚接过草莓高兴地啃,觉得要让周小二满意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这一通话说得她都渴了。

    “记住,最主要的,对赵宝华这种人,只要你察觉到她心怀不轨,无论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事都不能手软,先把她拍趴下再说。一时心软换来的就是后患无穷,什么时候都得先保护好自己再说别的。”

    周晚晚点头受教,然后看看笑眯眯一直不说话的周阳和好像不太高兴的沈国栋,忽然觉察出了不对劲儿,“二哥,赵宝华已经被你们告发了吧?”

    周晨轻轻地弹了一下周晚晚的脑门儿,“你都能想到的事,大哥能想不到?”

    周晚晚学着小汪用手挡住眼睛呜呜直叫,“为什么我一回家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傻瓜!?”

    小汪正把大脑袋放在周晚晚腿上打瞌睡,一看她受委屈了,大耳朵一弹,也学着她嗷呜嗷呜地叫了两声,然后跑回屋去叼起它的小皮球往周晚晚怀了放,玩儿一会儿吧!玩儿一会儿就高兴了!

    沈国栋拿起它的小皮球,一使劲儿就扔出了院子,小汪兴奋得两眼放光,嗷一声就跳出院墙找它的宝贝皮球去了。

    院子外很快传来隔壁女知青的一声大叫,接着是当街炸锅了一样一群鸡凄厉的尖叫,还伴随着大鹅和鸭子扑腾扑腾的逃命声。

    周阳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沈国栋,你惹大祸了你知道不?

    以小汪的脾气,它追皮球肯定是走直线的,那条直线上所有的东西都得遭殃你不知道吗?

    沈国栋摸摸鼻子,“我去处理,我去处理还不行吗?!”

    周阳叹气,你去处理,那破坏力比小汪还大,可不敢麻烦你了,“我去吧,你下午去南山砍几捆荆条,把豆角、黄瓜和柿子(西红柿)都架好。”

    大家长不高兴了,这是要体罚沈国栋了。

    沈国栋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换衣服拿砍刀砍荆条去了。

    “你怎么那么不待见赵宝生他们家?”周日下午送周晚晚回学校的时候,沈国栋问周晚晚。

    周晚晚一点都不奇怪他能看出来,她本来也没想过要隐瞒,“看他们不顺眼需要理由吗?你说说他们哪点能让我看顺眼了?”

    是不需要理由,可沈国栋就是觉得周晚晚对赵宝生一家的态度跟她平时的行事完全不一样,不止是看不顺眼这么简单。

    “得了,我知道了!这事儿交给我,你就等着看戏吧!”沈国栋看一眼六舍的黑色大门,把手里的包递给周晚晚,每次送她到这他都有一种牛郎织女的感觉,一周这五天半对他来说绝对跟一年一样难熬。

    “你知道什么?”周晚晚对沈国栋的手段太了解了,“按我二哥说的,要出手就拍得他们彻底不能动,你别手软就是了。”

    对赵宝生这一家人,她今生本打算完全遗忘,不让自己的新生跟他们有任何瓜葛。

    可是,如果他们非要往她面前凑,而且还是这种不怀好意的凑,那她就得新账老账一起算了。

    这件事沈国栋去做最合适,他也是他们前世作孽的受害者,可能,还是最大的受害者,他应该为自己讨回一点公道。

    虽然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今生困难重重的感情之路的源头在哪里。

    沈国栋眯了眯眼睛,赵宝生和他们家人在他眼里是爬虫一样不值一提的东西,可他们竟然让周晚晚这么忌惮,他们到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他的小丫头做了什么?

    这件事交给沈国栋周晚晚就没有再过问,他肯定有自己的方法来对付这一家人。

    两周以后,周晚晚再次回家,隔壁竟然在办欢送会,欢送赵宝生回城接他母亲的班。

    周晚晚疑惑地看向沈国栋,沈国栋拍了拍小汪的小皮球,做给周晚晚看,“跳得越高,摔得越疼,滚得越远,你就好好看着吧!”

    谁都没想到,赵宝生走之前竟然还来了一次周家,要把他的一摞书送给周家兄妹,“我给周大哥找了很多麻烦,谢谢你们没跟我家里人计较。”

    赵宝生这摸凌两可的话留在家里接待他的周晨和周晚晚都没往心里去,找麻烦就是找麻烦,你要是真觉得家里人做得不对,当时就应该阻止,或者事后补救,你什么都不做,现在来说几句便宜话就能把一切抹煞了?就能表示你是个好人了?

    周晨没要他的书,客气而冷淡地把他送了出去。

    赵宝生对周晚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头走了。

    下一个周末,周晚晚回家的时候一封发自陵安的信在等着她,是赵宝生寄来的。

    周晚晚没有打开那封信,把它退了回去。

    她不知道赵宝生这是要做什么,也完全没兴趣知道,她只想今生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这封信让一直不慌不忙准备给赵宝生一家一个重大打击的沈国栋彻底愤怒了。赵宝生这小子要是活得不耐烦,那就干脆别好好活了!

    几天以后,赵宝华在农村买东西的事被捅了出来,一开始只是大队和知青内部批判。以前也不是没出过这种事,知青嘴馋了跟老乡买只鸡或者几个鸡蛋并不是什么大事。

    内部批判一下,最多在表现上被记一笔,以后有了回城招工的机会被往后排一排,也就到头了。

    可是赵宝华的事不知道是谁把它写成了广播稿,在全县广播里大肆宣传了一番,一下从普通的知青违纪变成了倒买倒卖,鉴于影响巨大,县公安局也介入了调查。

    谁都不知道公安局是怎么调查的,几天以后,赵宝华就因为倒卖数额巨大,破坏社会主义市场秩序被县公安局收押。

    赵宝华在审问过程中果然第一个就咬出了周阳,甚至还暗示审讯人员,这事儿跟沈首长的孙子有很大的关系,你们最好调查清楚了再说,否则小心最后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次审讯,赵宝华接着紧咬周家人不放,她在看守所里想了又想,这事儿只有沈首长的孙子有能力压下来了,她咬死了周家人,沈国栋投鼠忌器,就是为了周家人,也得必须出手。

    审讯结束,赵宝华刚在审讯记录上签完字,沈国栋就走了进来。

    他讽刺地冲赵宝华笑了一下,抖抖着那张审讯记录,在她面前把那张纸死得粉碎,然后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懒得跟她说,很快离开。

    赵宝华午夜惊梦,沈国栋那双冷漠的眼睛好像一直在看着她,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沈国栋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几天以后,赵宝华因为倒买倒卖、污蔑革命群众被判了十五年徒刑。

    刚刚接了母亲的班,上班没两天的赵宝生也忽然被公安人员带走,群众举报,他知情不报,参与赵宝华的倒买倒卖。

    赵宝生甚至审讯都没来得及,就赶上了陵安地区政法部门的一次严打大会,正好倒买倒卖这一块正缺犯人,他马上就占了一个名额,直接被拉上街游街。

    游完街判得太轻那就是政法部门打自己的脸了,所以他很快被判了十年徒刑,被拉去劳改队劳改了。

    “这俩人在监狱里肯定有人好好照顾着,你就别管了。”沈国栋只对周晚晚简单交代了一句,就不肯再说了。

    周晚晚也没再问,很快把这一家人放到一边。终其一生,她也再没听过任何有关他们的消息。

    前世赵宝生造成的伤害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消弭不掉,今生她只希望不再见到这一家人。

    周晚晚现在比较头疼的是卢巧英,这个笑起来特别可爱的姑娘,最近总来学校找她。

    自从那次在绥林的家里见过她一次,以后周晚晚再也没见过她了。这次她调到了专区文化馆,开始在陵安工作,才找到了周晚晚的学校。

    卢巧英忽然频繁出现,而且无论周晚晚怎么转移话题,她都能有办法最后落到周晨身上,真是让周晚晚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对待她才好。

    “二哥,为什么连你的风流债都要找到我这里?”周晚晚无奈极了。

    “还有谁的风流债找到你那里去了?”周晨一句话就让周晚晚彻底闭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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